51. 一更一更 爾虞我詐,各方斗法……
京城之中王家支持者不在少數, 告示一經發出,便有不少質疑的聲音,其中有一種說法傳得最盛:有人意圖陷害王家!
人們發現, 不過小半天的時間,各茶鋪、酒樓、歌舞坊等文人名士聚集的地方, 總會有那么一個人夸贊王家的作為, 說這次的事是他人的陰謀, 有人針對王家, 意圖陷害王家。
一番話下來,總能引來不少王家人或王家追隨者的附和。
但很多人心里很明凈,這些人不過都是無腦附和,辯黑為白,所講得毫無道理。這怎么能有人叫意圖陷害王家?那可是官府發的告示, 上面所陳明的王家官員罪狀, 據他們了解情況皆屬實。
京城往來人員最多, 文人名士們都愛結交, 總會有人認識一兩個犯事的官員,打聽總結下來, 便會發現告示上所列的罪狀基本都屬實。既然屬實,那王家犯案的官員是不是有些太多了?其中還涉及采礦、結黨、養兵……說王家有不臣之心,絲毫不夸張。
幫王家說話這幫人在第二日宣揚得更甚, 矛頭直指一直以來跟王家有些不對付的另一門閥大族盧家, 意指是盧家刻意構陷,意圖打敗王家,取代王家,躋身第一門閥世族之位。
盧家人本來聽傳聞湊個熱鬧,說兩句風涼話罷了。如今發現自己竟置身在流言漩渦之中, 如何能忍受王家人任意構陷,為自己辯白的同時,罵王家人自己德行敗壞,被抓了錯處,還到處找借口賴別人。盧氏所出的名士,以辯才居多,罵起人來嘴毒得很,罵人的時候可以不帶一個臟字,引經據典地問候到你全家老祖宗,能把人氣到吐血。
王家人向來被人客氣敬重,何時被這樣擺在明面上罵過?自然不會相讓。王、盧兩家往日本來在面上還過得去,不曾撕破臉過,如今倒是直白了,兩廂一見面就對罵。什么名士風度都沒有了,兩個外表斯文的男人罵起來,你爭我搶,面紅耳赤,跟潑婦罵街其實沒什么兩樣。
兩家的戰火還燒到了朝堂之上。
蕭晏明明是年輕英朗的皇帝,聽兩家臣子吵架的時候,就像個眼濁耳聾的老者,問什么都說沒聽清,不表態。
倆家人都明白,皇帝這是兩家誰都不想得罪。但越是這樣,倆家越想爭個高下。尤其是王湛如今因為在家養傷,上不了朝堂,盧氏更覺得該趁這個機會爭一口氣,反正已經得罪王家了,不可能再和好,干脆一舉壓過王家。
當日,御史大夫盧林就命人將王家眾罪官本人及其屬下隨從的認罪書張貼在告示榜上,以昭告天下,王家人罪狀句句屬實,他們自己都承認了,沒有一點誣陷,王家的狡辯根本不成立。
王修玨自聽說外面的傳聞后,便想辦法應對。他以為他能處置好,因為以前不是沒有過王家官員犯事被處置的事,都被很輕松容易地處置好了。這次事件雖然稍微大了點,但王修玨覺得在他可控范圍內,加上憑王家固有的聲望,事情不會太難解決。
尤其是他著手開始解說的時候,就聽說外面已經有很多人在為王家澄清,把責任推給了盧家。王修玨更加覺得這事兒好解決。他當時以為盧家不敢得罪王家,會老實受著,然后登門賠罪,流言便就此揭過了。
萬沒想到盧家這一次竟然不安分了,意圖對抗王家。今日在朝堂上,以盧家為代表的御史大夫盧林竟當眾跟他吵起來,絲毫沒有謙卑敬讓之意。王修玨氣急,與盧林舌戰半個時辰,倆個人不分輸贏地下朝。誰知那盧林居然有后手,不知何時弄來了那么多王家官員及其隨從的認罪書,張貼滿墻,足有百丈之長。
因為認罪書里內容將諸犯案官員的罪行描述更為具體,許多內容荒淫奢靡,駭人聽聞,引得滿京嘩然,開始再度聲討王家。
王修玨發現這個局勢自己控制不了了,忙去稟告王湛,求父親做主。
王湛這兩日用藥很易犯困,所以他變得十分嗜睡。王修玨為表孝道,也是為了證明自己作為東海世子將會是一名非常合格的王家長房繼承人,他特意下令全府,不要叨擾東海王養病。
當事態的發展開始受他控制的時候,王修玨并沒選擇在第一時間告訴王湛,存著僥幸心理,覺得自己再努力一下就能解決,怎料時至今日,事態的發展完全失控了。
王湛在見王修玨時,半睜著眼睛,本來有些困倦,在聽完王修玨的描述之后,他猛地睜大眼睛,盯著王修玨。
王修玨、福安等人嚇得立刻紛紛跪地認錯。
“多少日過去了,你們才將此事告知我?”王湛語氣里透著明顯的惱怒。
這是很少見的情況,王湛一向很善于控制自己的脾氣,對外說話從來都是斯斯文文,云淡風輕,哪怕對面有人把他和祖宗罵得狗血噴頭,他照樣可以一笑置之,在事后再把人折磨死。可這一次,他語氣里直接帶了情緒。
“兒子以為這是小事,不礙什么。”王修玨小聲辯解。
王湛氣得輕笑一聲,“這么多王家官員在同一時間被處置,你覺得是小事,不礙什么?”
王修玨惶恐垂頭,不敢應話。
“你也是。”王修玨剜一眼福安,鬼三被他派去嶺南了,身邊缺個最貼心的得用之人,果然不行。
福安嚇得渾身顫抖,他看了一眼王修玨,張了張嘴要為自己自己辯解,卻察覺到王湛掃向自己的平靜又陰冷的目光。福安嚇得渾身更加顫栗,雙腿抖得劇烈,忍不住有了尿意,但他必須控制自己不能失態。他深知自己死期已到,如果還想保住自己家人的命,就必須乖巧安分,不能在東海王面前再有任何冒犯。
“小人犯了大錯,不敢妄求大王饒恕,只求大王念在屬下曾經忠心的份兒上,饒過小人的家人。”福安聲音顫抖地三磕頭。
其實不用他說,他也知道東海王不會牽連他的家人,這說法其實是在懇求東海王能善待他的家人,希望他的死至少能換來父女兒女后半輩子的衣食無憂。
王湛什么都沒應答,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福安感激涕零地磕頭謝恩。
兩名侍衛隨即就拉起福安,福安腿軟地已經不能走了,任由兩名侍衛將他拖走,口里卻還顫抖地喊著感恩東海王的話,像是魔怔了一般。
王修玨見福安被處置了,更害怕,誠摯跟王湛檢討自己的過錯。
王湛氣還未消,斜眸吩咐侍衛,“將他家人一并處置了。”
侍衛即刻領命去了。
王修玨驚訝,他沒想到福安已經那般識趣了,父親不僅沒有特別善待他的家人,竟還要將他的家人全都處置了。
但王修玨肯定不會為福安求情,奴仆的命本來就是主人的,身份低微又卑賤,死了也就死了,他其實也不心疼,就是好奇父親為什么這一次連福安家人都要誅殺。
“區區一介奴仆,也妄想算計我。”王湛冷厲的目光刺向王修玨,“你更是個蠢的。”
王修玨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福安認死前的那一點點算計被父親識破,觸怒了此時正非常厭憎被算計的父親。
“兒子知錯,求父親原諒!”王修玨再度誠摯惶恐地道歉。
“我不過歇了兩日,你便給我捅了這么大的簍子。”王湛聲音淡淡,此時他已經控制住情緒,聽不出喜怒了,但這樣反而更讓人覺得恐懼。
“兒子想為父親分憂,沒想到——”
王湛輕笑一聲,王修玨立刻閉嘴,不敢繼續說話了。
“我時常懷疑你脖子上面沒長東西。”
王湛嫌棄睨一眼王修玨,真不想承認自己居然生了一個這么蠢的兒子。
“兒子愚笨。”
“算了吧,你若真知自己愚笨,又怎敢善作主張讓處置這樁事。如今事態發展至此,已無力挽回了,王家這次必受重創。”
王湛左手執筆,寫好了一張奏折后,令王修玨呈到御前。
王修玨看過內容之后,驚訝至極:“父親,這——”
“照做就是。”王湛隨即將一張名單遞給王修玨,“三日后,再當朝呈上這份兒名單,只說是我們王家自省肅查之后的結果,好生向陛下賠錯。至于盧氏那邊,不急,如今且先避過風頭,自有懲辦他們的時候。”
“兒子明白,兒子一定照辦。”王修玨應承之后,仍跪地不起,看著王湛。
“還跪著作甚?”
“父親,兒子這次犯了錯,您還沒懲罰兒子呢。”王修玨懇請王湛懲罰他,他愿意接受任何訓誡。
“這么大的事你還不知教訓么,用我罰?”
王修玨深刻檢討自己,“兒子深知自己犯了大錯!”
“可憐天下父母心,不管從前還是現在,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是王家長子,將來我的一切,王家的一切,都要由你來繼承。這一次咱們王家雖然中計,受了重創,能讓你成長也算是好事了,不要讓我失望。”王湛淡淡地看著的王修玨,淡淡地說道。
王修玨沒有想到父親根本不舍得罰自己,竟還說出這樣一番托付的話。
他感動得落淚,急忙應承,向王湛發誓,自己一定不會讓他失望。王修玨心情激動地告退,手捧著折子在懷里,充滿了干勁兒。
王湛踱步到窗邊,看著王修玨離去的背影,眼底冷意止不住地迸發。
鬼七應召,匆匆趕到王湛跟前。
王湛令其附耳過來,對其低語了一句。
鬼七作為暗衛,一向不喜怒形于色,這次聽了王湛的吩咐后,他不禁驚訝地愣了一下。而后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應承王湛。
晚間,王湛見了平原軍副將李辰。
王湛用左手為李辰斟酒,李辰忙伸手接過來,感慨王湛的右臂還有傷,千萬別亂動。
“我料到他非凡俗,等他羽翼豐滿的那日必不好對付,自以為周全看顧,但我還是失算了。”
李辰常在軍中,近來是聽到一些傳言,但了解并不算多,“大王所指的他是——”
盧家人?感覺不太像。
王湛薄唇微啟,“新帝。”
李辰驚訝:“你說這次的事其實是陛下搞的鬼?跟盧家沒干系?”
“盧氏是有些不安分,但背后若無人撐腰,再給他們三百年他們也沒那個膽子。況且能做到在悄無聲息間,懲處我們王家這么多官員并列其罪狀的人,只可能是他。謝明經被他請出山了,正是一大助力,他的那些學生,沒有一個吃素的。”
“東蟬居士確實厲害,那要不要我派人先把他解決了?”李辰問。
王湛對視李辰,“這種時候,他們必然有所防備。”
“我辦事你還不放心?”李辰向王湛保證,就算事情辦砸了,不會牽連到他們身上。
“不宜擅動,可以先備好人,再擇時機。”
李辰馬上點頭:“好,都聽湛哥的。”
“近日風聲緊,你也謹慎些,咱們暫且先別見了。我的話只由鬼七去傳,別人的勿聽勿信。”王湛謹慎囑咐道。
李辰應承,隨即蒙面喬裝,從東海王府離開。
新的福安接管了上一任福安留下的雜務,在熟悉好情況之后,來到王湛跟前報到。
“大王,小人已經派人數十人在城內四處搜集消息,如今王家在暗地里的風評不大好。除卻議論王家官員犯罪一事,還有許多人在暗傳王家遭天譴。”福安說罷,小心的打量一眼王湛。
王湛面色未變,示意福安細說。
“大家都說帛書一事就是王家所為,本意是效仿陳勝吳廣之舉,借天意得民心,想趁機謀劃謀反,結果老天爺看不下去了,這才有天雷和烏鴉兩種異像出現。這兩日安排了不少人澄清,效果甚微。”
王湛細聽之后,問福安在各茶鋪、酒樓給王家罪官說情的人是否是府里的安排。
“并非咱們這邊的安排,不過小人聽說世子那邊也安排人了。”
“蠢貨。”王湛眼底閃過一絲難掩的厭惡,胸口悶堵地團團郁氣久難疏散。
……
太極殿。
東蟬居士謝明笑著給蕭晏豎大拇指,夸他攪渾水的能耐堪稱第一名。
想不到他這乖徒兒這般‘陰險’,竟借著葉初棠對付王家的‘天譴’招數,趁機派了一群人在市井內替王家辯黑為白,實則捧殺了王家,令王家更惹眾怒。接著又將盧家逼出來,跟王家對干,令盧家不得不選站在帝王這一隊。
52. 一更一更 你這什么癖好?
“陛下, 東海王世子請求覲見。”
“宣。”
王修玨進殿后,便下跪,雙手呈上奏折:“父因傷, 恐犯圣顏,特交代臣向陛下呈此奏折請罪。”
說罷, 王修玨就俯首磕頭。
比起往日在朝時的傲慢自得, 此時的王修玨看起來十分謙遜惶恐。前一日上朝時他還不是如此, 今日就大變樣了。蕭晏不認為是局勢的微妙變化, 會令王修玨有所頓悟,看來他應該是被他那位奸猾異慧的父親給狠狠數落過了。
蕭晏在看過奏折之后,面上故意閃過一絲驚訝,“王卿可知這奏折里的內容?”
王修玨:“臣不知。”
“你父親請辭,求寡人撤了他的爵位。”蕭晏微勾唇角, 看著王修玨, “你如何作想?”
王修玨忙再度磕頭, “父之命, 臣自當遵從。”
“那如果你父親欲殺寡人,你也從命?”蕭晏突然冷冷地盯著王修玨。
王修玨大駭, 忙解釋道:“君父之間,自當是君在先,臣愿誓死效忠陛下!”
蕭晏安靜看著王修玨。
王修玨不敢抬頭, 緊張地弓著腰, 全身的每一存肌膚都繃緊,內心十分惶恐不安。陛下問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他已然察覺王家有反心,今日便要跟王家清算?
蕭晏哈哈大笑了兩聲,隨即放下手中的奏折。
“瞧給你嚇得,寡人不過開一句玩笑罷了, 你們王家的忠心寡人心里清楚。回去告訴你父親,好生養病,病好了便趕緊來上朝替寡人分憂,休想在家躲清閑。”
王修玨松了口氣,忙謝恩。轉念想以他們王家的地位和實力,皇帝那里可能會擅動,竟是自己杞人憂天了。
歸家后,王修玨就將自己面圣的經過描述給了王修玨。
他有些擔心地問:“父親,您說陛下那話是真的在開玩笑?還是有心試探咱們王家?”
“敲打。”見王修玨悟性如此之差,王修玨已經懶得訓斥他了,直接告訴他答案。
王修玨大驚,“那陛下是不是已經忌憚我們王家了?”
王湛嗤笑,“王家勢大,遭人忌憚是必然。反倒是他這般直言試探,叫人不那么擔心了。”
王修玨十分疑惑地看著王湛,他不懂,但又不敢再繼續問自己的父親,怕顯得自己太蠢,又挨父親的罵。
王湛一眼就看破了王修玨的心思,對他道:“若此時真有大籌謀,他斷然不會這般出言,打草驚蛇。”
王修玨恍然大悟,連聲贊美父親英明。
王湛面上保持溫和的笑容,目光卻只是很冷淡地掃視了王修玨一眼。再英明有何用,半點沒傳承到他的身上。
王修玨絲毫未察覺,依舊滔滔不絕地拽詞贊美王湛。
王湛緩吸了一口氣,對他擺了擺手,“別忘了兩日后再將肅查的名單呈送上去,如此這次的風波就算是混過去了。你要謹記這次的教訓,切勿再犯,此一次已傷了元氣,經不起第二次。你也不必親自在我跟前盡孝,王家的事你能管好,便是對我最大的孝敬了。”
王修玨一聽說沒什么大事了,高興地應承,向王修玨保證他絕不會再犯類似的錯誤。
兩日后,王修玨正式代父當朝請罪,又將王家自查的名單呈送上去,其中不乏有位居要職的王家官員在列。
此一舉的確平息了風波,卻也寒了部分王家官員的心。他們為王家長房做事,被外人針對也就罷了,王家自己人竟也將他們出賣了。這根本就是沒把他們當人看!
一時間王家門閥第一望族的地位岌岌可危,有不少原本傾向站隊王家的一派開始倒戈,寒了心的王家人對長房也不太那么敬重了。更有傳言說,東海王王湛前些日子那一摔,摔壞了腦子,人大不如從前了。
總之不管有多少非議聲,王家這次‘有反心,遭天譴’的風波總算是平息了下來。王家畢竟是樹大根深,就算這次受了重創,損失了許多人,仍然在門閥望族中實力強悍,無人敢小覷。只不過當文人名士們再提起王家的時候,王家不再像從前那樣完全受人敬重,總會有那么幾個人表情輕蔑,對王家表示不屑。
平靜了幾日之后,王修玨開始遵從父命,攜妻參加應酬,努力修復在這次風波下,王家跟各家之間的關系。當然這種應酬,實質上并無大用。但是王修玨的努力,屈尊降貴到各家走動的行為,還是多少平息了一些王家跟隨者們心中的怨憤。
臨近月末,按照之前王湛的吩咐,王修玨要外放去南邊沿海為官一年,為自己累積德名。
王修玨不想離京,便特意來跟王修玨商量,“王家如今遇事了,父親的傷也未痊愈,兒子想著要不還是別去——”
“成大事者,皆堅忍,能吃苦。不趁年輕時,多走動,了解民情,博得民心,等何時?你老了不能動之時?”王湛輕聲反問。
王修玨當即表示,他會立刻收拾行李,兩日后按時出發。
“帶你妻兒一遭去。”
王修玨有幾分不情愿,嘴唇動了動。
王湛:“有時婦人間的交際,比我們男人有用。再有你意圖殺妻的流言因這次風波再一次被提起,要多做給別人看。”
王修玨老實應承:“兒子明白。”
……
子時夜深,城東破敗的城隍廟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鄭玲歌小心翼翼地邁步進了城隍廟。因怕人跟蹤,她沒走幾步,都會注意觀察四周。
她沒有點燈籠,怕引人注意。城隍廟內四處漆黑,滿地散落著破敗的物件,鄭玲歌很難想尋到人影。
“我來了,你在哪兒?”
鄭玲歌話畢,等了片刻,聽著四周都很安靜沒聲音,轉身就要回去。當她走到城隍廟后門的時候,突然有人從后面揪住了她的衣領,扼住她的脖頸。
鄭玲歌隨即被按在墻上。
“寒云娘子怎么剛來就想走?怎么,急著回到平原王的被窩里?”
鄭玲歌艱難地喘息,咳嗽不停,拍著扼住她脖頸的男人的手。男人這才稍微松開了手,一雙眼在漆黑的夜色里分外發亮,透著陰狠。
鄭玲歌一眼就認出了這雙眼,上次見他的時候,這雙眼含笑,帶著十足的謙卑討好之態。
鄭玲歌問,“你跟鄧婆子是什么干系?”
除了平原王府的前管家外,曾經還有一人作為鄭玲歌的上級曾聯絡過她,姓鄧,見她的時候會男扮女裝,所以鄭玲歌就稱呼他為鄧婆子。
從前管家開始能更為方便地給她傳話開始,她已經有兩三年沒見過鄧婆子了。
“他另有任務,今后便由我聯絡你。”張阿七懷疑地打量鄭玲歌,猛地再度用他粗糙的大手扼住鄭玲歌的脖頸,“怎么才來?你讓我等得好苦。”
鄭玲歌艱難咳嗽了數聲之后,才被允許呼吸。
“我并不知你與鄧婆子有干系,那錢袋我收了之后,便收進袖袋里忘了取出,今日整理衣物才發現。”
張阿七聽了解釋后,才消了疑慮。想著如果鄭玲歌真有問題,在收到錢袋后,肯定會第一時間叫人來城隍廟抓他。現在隔了三四天,且還是孤身一人前來,有問題的可能性不大。
“這次咱們受了重創,平原府只有你比較幸運,僥幸活了下來。我們那么多兄弟姊妹都慘死在大晉暴君的刀下,此仇不報枉為人。”張阿七將一包藥遞給鄭玲歌。
鄭玲歌看著藥包,驚訝地看向張阿七:“還要下毒?經上次的事,皇帝陛下如今進口的東西全需內侍品嘗驗毒之后才會食用,平原王大怒之后,對府內的一切都肅嚴處置,慎之又慎,想再下毒得手根本不可能。”
“想什么呢,短時間內咱們必然要蟄伏,你且好生呆著就是,別的事不用你做,你如今只管好生享福,哄得平原王的歡心即可。我給你這藥,是能治愈平原王舊疾的良方,一劑下去,我保證他能生龍活虎,不必在坐輪椅。你治愈了他,他必然更喜歡你,你便趁此時機努力懷上孩子,他日我會想辦法讓你的子嗣繼承平原王的爵位,到時候就會被奉為太妃,有一輩子的風光和體面了。”
張阿七將藥包送到鄭玲歌的手里,囑咐她用藥時一定要小心,藥對平原王的病有特效,但對身體安康的人來說卻有劇毒,切忌不要自己服用。
鄭玲歌乖乖地點了點頭,猶豫了片刻后,她確認問:“你真有辦法讓我的孩子當上平原王?”
“這是自然,你只管想辦法生出一個來就是,后續都交給我。”張阿七說罷,就跟鄭玲歌告辭,也催促她快走,以免被人察覺到異常。
鄭玲歌應承,在張阿七的目送下,轉身先走了,但隨即又轉身回來,問張阿七:“我聽說張阿五是你堂哥,那我若遇到意外情況,是不是可以找他——”
“不行!”張阿七立刻否認,“他不是我們的人!我是冒充了他堂弟的身份認了他,他對此全然不知情。張阿五身世清白,是平原王府的家生子,不然他也不可能通過平原王的幾次肅查。你千萬不能找他,暴露了你我的身份。”
鄭玲歌點頭,表示明白。
二人分別后,張阿七迅速離開城隍廟,返回了自己賣魚鋪。
蕭禮在聽過了兩人對話的具體內容后,將鄭玲歌抵在墻上,指尖反復摩挲著鄭玲歌脆弱的脖頸。他明明已經病愈,卻還仍舊如從前一樣吐息輕緩,似有幾分孱弱,氣息若有似無地吹拂著鄭玲歌的耳際。
“問他作甚,不如問我,我有更直接的辦法讓我們的孩子當上平原王。”
鄭玲歌垂眸,緊張地解釋道:“大王,我并非真有此意,當時只是為了——”
“你并沒有此意?”蕭禮立刻打斷鄭玲歌的話,字字透著怨憎,“所以你心里一直不曾有過我?你不僅背叛我數年,對我的感情也是假的,睡我只是為了玩弄我?鄭玲歌,你跟葉初棠果然不愧是好姐妹,都是沒心無情的負心女!”
“不是,不是這樣的。”
鄭玲歌急忙搖頭,她不懂蕭禮怎么可以這么說話。他們之間,當初明明是他先主動,雖然她也情動了,可她從未有過非分之想,更不曾起過勾引他的心思。
蕭禮:“那是哪樣?”
鄭玲歌慌亂之下沒未自己辯解,只為葉初棠說話,“大王可以誤會我,但請別冤枉棠棠,棠棠她特別好——”
“你們才相認,你仍然失憶著,就這般姐妹情深了?”蕭禮冷笑,“果然是負心女,我與你這么多年的感情,竟比不過她與你相處一夜!”
“不是的,不是的……”鄭玲歌忙拉住蕭禮的衣袖要解釋,但不管她怎么解釋她與葉初棠的感情跟蕭禮的不一樣,蕭禮都不聽勸。
鄭玲歌感覺到自己解釋得嘴皮子破了都沒用,急得頭頂要冒火了,忽然想到了葉初棠教她的辦法。兩廂爭執的時候,男人其實很好哄,先說甜話再賣慘,而后聲東擊西,問題就混過去了。
“在我心里,自然是什么人都比不過大王。但我與大王有云泥之別,我怎敢有奢望,我只是一個卑賤的婢女,我還做過細作,做過背叛大王的事,我怎么配,哪里配,何德何能……”鄭玲歌越說越真情實感,哽噎起來,落了淚,纖瘦的肩膀開始簌簌發抖。
蕭禮見狀,緩緩地松開了緊攥鄭玲歌手腕的手,
“我不敢想,我怎么敢想,我知道大王一直怨我恨我,我也活該被怨恨,便打算這次事情結束后,以死向大王謝罪——”
蕭禮一把堵住鄭玲歌的嘴,紅著眼看她,“我不許!”
鄭玲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奔著說甜話去的,最后竟將心中真是所想說了出來。
她含淚看著蕭禮。
蕭禮用衣袖給鄭玲歌拭淚,“在得知你是細作之前,我為安排一個合適的身份給你,可以正大光明娶你進門,籌謀了三年,扶植了一名合適的官員。本打算就在生辰日那天,我以此為贈禮給你一個驚喜,萬沒想到你先給我一個‘驚喜’,我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鄭玲歌哭成了淚人兒,她一直以為自己在蕭禮眼里不過是個暖床的婢女,即便得寵一些,也不會長久,沒什么特別,萬沒想到蕭禮竟動了真心要娶她為王妃。
鄭玲歌哭到不能自已,愧疚至極,啞著嗓子對蕭禮張口:“我——”
蕭禮俯身就堵住了鄭玲歌的唇。
從窗外看,窗內的兩道人影重疊,而后沒多久,燈滅了,沒影子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蹲在廊下圍觀的葉初棠表示驚訝,扭頭質問身側的蕭晏:“這么大的平原王府,缺錢嗎?差那點蠟燭嗎?還熄燈?”
蕭晏無語地斜睨一眼葉初棠。
“你這什么癖好?我們自己做,不比看他們有趣?”
53. 一更來了 亡子構陷
葉初棠眨眨眼, “我是怕玲歌受欺負,但凡她叫一聲,我就立刻沖進去, 第一時間保護她。”
蕭晏意味深長地看一眼葉初棠,“你確定?”
“我當然——”葉初棠在與蕭晏對視的瞬間, 明白了蕭晏的意指, 臉倏地火辣辣熱起來, “算了, 我看應該也沒什么事,先回去了。”
轉身之際,屋內剛好傳來些微的聲響,葉初棠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臉,加快腳步離開。
蕭晏輕笑一聲, 緊隨其后, 拉住了葉初棠的手。
“寡人這兩日很用心地給阿禮開解, 他們和好, 該有寡人的功勞。”蕭晏主動邀功,問葉初棠是不是該好好感謝他。
“那必須好好感謝。”葉初棠笑瞇瞇地彎眼, 抬手刮了一下蕭晏的鼻梁,像是要獎勵做對事的孩子一樣,神秘兮兮地哄他道, “一會兒有大禮送你, 走!”
夜深了,她要送的大禮自然該是——
一個時辰后,已至后半夜。
蕭晏坐在一桌豐盛的菜肴前,眼底情緒復雜。
“燒豬尾、燉豬尾、烤豬尾、豬尾湯……來嘗嘗看!”葉初棠開心地給蕭晏雙手遞上筷子。
蕭晏打量滿桌豬尾,略驚訝, 又略帶防備地看向也葉初棠:“都是你做的?這豬尾可有什么寓意?”
“沒什么寓意,如意食肆的廚子做豬尾宴可好吃了,每次我都能多吃一碗飯。我想把自己覺得好吃的東西分享給阿晏,所以我特意求問做法,親自做給阿晏。””葉初棠笑著在蕭晏對面坐下來,“從上次我逼自己一定要學會烤雞之后,我發現我喜歡上了做飯,做飯的時候手腳也不會像以前那么笨了,很麻利。阿晏快來嘗嘗!”
葉初棠把每樣菜都加一塊給蕭晏,讓他評出哪一樣最好吃,哪一樣最難吃。
熙春看著滿桌菜,不僅把同情的目光落在蕭晏身上。
蕭晏一一品嘗過所有的菜后,又要了一碗飯點,吃了很多。放下筷子后,蕭晏對葉初棠笑道:“都很好吃,挑不出最差,但下次不要做了。”
“為何?”
蕭晏憐惜地拉住葉初棠燙傷的手指,“心疼。”
“沒關系,我可以——”
“不行,舍不得,應我可好?”蕭晏把葉初棠摟在懷里,心疼地吻了一下他受傷的手指,輕聲哄她道。
葉初棠緩緩地點點頭,“那好吧。”
“我還沒來得及嘗呢!”葉初棠起了筷子,要嘗一下自己的飯,突然被蕭晏吻住了。
“唔——”
“原來寡人最想吃的菜在這。”
雨歇云收之后,葉初棠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沐浴之后,一翻身就睡了過去。
蕭晏躺了片刻,確認葉初棠熟睡了之后,他悄然起身,披了件衣裳出門。
秦路挑著燈籠伴駕,觀察發現皇帝陛下的臉色很白,秦路正要詢問。蕭晏三兩步疾沖到院外,便扶墻吐了起來。
正廳內,熙春在收拾桌上的剩菜時,有幾分出神地盯著桌上的菜,紅燒豬蹄色澤棕紅誘人,看起來是很美味。
想到之前皇帝陛下吃得很香很開心,熙春的心里不禁產生了幾分懷疑,難道是她想錯了?誤會了自家娘子的手藝?熙春嘗試拿了一塊紅燒豬尾送到嘴里品嘗——
“嘔——”
好難吃!無法形容的味道,腥氣里充斥著詭異的糊甜味兒,一點咸味都沒有。女郎做飯其實根本不熟練,忙碌之中,把很多個調味都放錯了。她之前看皇帝陛下吃那么香,還以為女郎運氣好,陰差陽錯間做成了美味,果然是她想多了。
“熙春娘子,這些剩菜該怎么處置?”因為這次的菜是女郎親手所做,婢女們出于謹慎,才特意詢問該怎么處置。
“剩菜自然留不得。”惜春帶人將滿桌剩菜丟去喂狗。
看守庫房的兩只大黃狗見有人端著東西來,興奮地搖著尾巴跑過來,嗅了嗅,轉頭都走了。
熙春和婢女們:“……”
狗都嫌。
皇帝陛下對女郎果然是真愛。
熙春:“刨個坑埋了吧,不準傳出去。”
婢女們連聲應是。
……
三日后,李麟等人從張阿七那里順藤摸瓜,基本掌握了涼國余孽大部分勢力的藏匿地點。如若肅殺,就在須臾間。之所以繼續保持監視,沒有立刻行動,是因為他們還沒找到北涼王府遺落的血脈。倘若這次不能徹底斬草除根,只怕些許年后,他們又會東山再起。
天近晌午時,京外有人快馬傳來消息,瞬間震撼了整個京城。
王修玨及其妻兒在赴任的路上遭人劫殺,未留下一個活口。案發地在廬州管轄范圍之內,廬州太守當即帶人保護現場,派人快馬加鞭將消息傳報至京城。東海王世子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天下人皆知,這等大事廬州太守萬萬不敢擅自做主,只等朝廷下達指示。
這一消息令滿京官貴嘩然,大家都很好奇是誰如此膽大妄為,居然敢對東海王世子動手,公然挑釁門閥第一大族。所有人都十分關注此事的后續發展,以及朝廷的處置結果。
聽說東海王在得知自己長子遭人暗害后,悲痛不已,暈厥了三次。不顧傷病在身,形神悲戚地跑到御前,懇請皇帝陛下一定要徹查兇徒,為他死去的兒子伸冤。
皇帝委派了大理寺卿、刑部尚書以及神武將軍共同督辦此案,可見皇家對這次案件的重視。
通過勘察現場,設關卡,追查行兇刺客們的逃跑蹤跡,神武將軍朱壽在第五日追查到了刺客們藏匿的地點。刺客們拼死反抗,一部份遭到誅殺,另一部分見無力反抗,盡數服毒自盡了。
“皆為死士,身手利落,拼死反抗,未獲一句口供。”朱壽回朝后,當著東海王、平原王、刑部尚書以及盧御史的面,向蕭晏稟告他此次徹查的結果,“臣在他們的藏匿地點搜到了一片未完全燒完的信。”
朱壽隨即將所得的一張不足巴掌大的信紙呈上。
在信紙被秦路取走之際,朱壽不禁用余光瞄了一眼盧御史。
盧御史察覺到了朱壽的目光,雖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心中莫名升騰起一種不安感來。
蕭晏容顏冷峻,目光淡淡地掃了一眼信紙。
紙上只有部分殘句,但依然能從殘留的兩個半句話里推敲出來,信是幕后主使傳令給刺客們,令他們按照所示路線刺殺東海王世子。
“這字跡有幾分眼熟。”
蕭晏的聲音在安靜的太極殿內分外清晰。
話畢,他就慢慢抬眼,觀察殿幾位大臣的反應。
所有人都露出吃驚的表情,好奇皇帝怎么會覺得上面的字跡熟悉。
王湛的神色最激動,他儀態羸弱,卻立刻急切地站出來,求問蕭晏是否能讓他看一眼信上的字跡。
一名剛剛失去兒子的父親,急切想要知道殺害自己兒子的兇手是誰,這反應再正常不過,沒有一點問題。
蕭晏立刻就讓王湛看了信,他已經認出信上的字跡屬于誰了。他倒想看看素來才智無雙,有過目不忘能耐的王湛,是否會一眼認出信上的字跡。
王湛在接過信之后,眼睛突然睜大。他認真地又看了一遍信紙之后,便隱忍著憤怒,顫抖地將信紙遞向盧御史。
“煩請盧御史看一看,這信上的字跡是不是屬于你!”
盧御史吃驚不已,忙拿信來確認,見果然是自己所書的頗具特色的圓鉤小楷,他震驚不已。
“這確實像是我的筆記,但這封信不是我寫的!”盧御史忽然反應過來什么,當即向蕭晏下跪,大呼道,“陛下,這是構陷!有人要陷害臣啊!”
“構陷?請盧御史說說,是哪個人有膽量為了構陷你,殺我長子一家五口!”王湛氣憤地質問盧御史,“只因我們王盧兩家前些日子的矛盾,你便要下次狠手?”
盧御史頻頻搖頭,激動地再三解釋他沒有,他是被冤枉的。
王湛突然閉上了眼,一顆淚珠從他左側臉頰滑落。
相較于盧御史激烈地反復辯解,王湛什么多余的話都沒說。他表情哀凄,緩緩地下跪,向蕭晏行了一個跪禮。
以王湛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覲見皇帝早就可以不必行跪禮。如今他這一跪,可謂是分量不輕。
“臣從陛下決斷。”
言外之意,他不會擅自去指責什么,要求誰一定要付出代價,他一切都聽從陛下的吩咐。
此一句話說出口后,盧御史的唇動了動,最終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因為他已然意識到,這場爭辯他輸得很徹底。在明顯有巨大嫌疑的證據的情況下,皇帝不可能會眼睜睜地看著剛剛失去兒子的王湛,傷心失落而歸。
果然,事情如盧御史所料,他被押入大牢候審,整個御史府遭到查抄,所有家眷被集中關押。
王湛下朝歸家后,便解開了胳膊上所夾的板子,靈活自如地坐到桌邊品茶。
鬼七這時回來復命,告訴王湛人都以死,萬無一失。
嶺南那邊也來了回信,隨一起來的還有一對玉佩,正是葉放夫妻隨身必戴的鴛鴦玉佩。
54. 一更一更 突然一擊,成就大業
王湛將信焚燒, 把玩著兩枚玉佩,聽王府文書朗聲讀信。
這些信都是王家各房送來的慰問信。
前些日子,因為王湛令王修玨遞交了一份自查名單給皇帝, 或多或少傷到了王家各房人的感情,大家對長房都心生芥蒂。大家都覺得長房為了自保, 無情地把他們這些‘小嘍啰’推出去頂罪, 那他們又何苦傻呵呵孝敬長房, 為長房賣命。因此近些日子, 王家各房人皆質疑長房的權威,不再如從前那般敬畏。
但當這些人聽說王修玨和妻兒都慘遭算計遇害之后,所有人對長房的態度都轉變了。原來他們承擔的風險跟長房比起來連屁都不是。族長才是肩負最多,為了王家犧牲一切忍辱負重的可憐人,他們竟半點不懂, 竟還如小人一般埋怨抱怨。王家人不該內訌, 應當團結一致, 同仇敵愾, 共同對外,誓要把那謀害東海世子的畜生挫骨揚灰, 連帶著其十八輩祖宗都不能放過!
根除盧氏,團結王氏,少了個拖后腿的蠢材, 一箭三雕。
思及兒子王修玨, 王湛只有一聲冷笑。莫要怪他心狠,人總要為自己辦過的蠢事付出代價。他已經護過他太多次了,他卻從不長進。他的命本就是他給的,讓他白白享了榮華富貴二十年,已經很對得起他了。
王湛垂下眼眸, 淡淡飲了一口茶。
?
婢女花清匆匆進門,跪地向王湛告罪:“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尸首剛運至府中,老太妃非要去看世子最后一眼,婢子們怎們都攔不住,結果老太妃看了尸首一眼便暈了過去。”
王湛立刻抓住了這句話的問題所在,盯著婢女問:“那尸首情狀如何?”
老太妃的性情他最了解不過,從王氏長房長媳熬到太妃這個位置,她經歷過太多風浪了。折損子孫這種事對她來說,早不是第一次了。縱然傷心,她老人家在外人面前還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保持儀態。
“慘不忍睹。”婢女偷瞄一眼王湛的神色,小心翼翼說道。
王湛立刻前往查看,在看到王修玨燒焦的尸首后,他淡淡轉眸看向自己身邊的鬼七。
鬼七頷首,低聲對王湛道:“屬下離開的時候,眼見著他們在車內殺人后,將尸首拖了出來。”
見事成了,鬼七就在第一時間離開了。倘若走晚了,他便有可能被關在關卡之內,被當成嫌犯緝拿。
鬼七老實地跪地告罪。
王湛知曉鬼七做事并無錯處,吩咐福安道:“去查清楚。”
王修玨是東海王府的世子,他的尸首被燒焦成這副樣子,東海王府當然有合理的理由去詢問清楚。
福安正是因為領悟到了這一點,便氣勢洶洶去衙門質問尸首被焚燒的緣故。
衙門內竟有許多人不知道這情況,接連有數名衙役表示,他們在收尸的時候,尸體已經被白絹緞包裹,穩妥置于棺材之中。大家都以為貴族遇害,尸首都要被這樣珍重保存,沒人敢擅動,更加不可能去窺探尸首的真容了。
福安只得找到負責尸首運送的最高長官南宮遷詢問情況。
南宮遷屏退左右,客氣地請福安用茶,對福安道:“這事兒我還真不知道,尸首我是從神武將軍的屬下手里接管。”
福安本以為南宮遷神秘兮兮地把人趕走,是有什么大事要告訴自己,結果就說這?
南宮遷壓低聲音道:“不過我隱約好像聽到了一點點東西,不敢妄言。”
福安會意,馬上道:“煩請南宮令丞如實告知,我也會在大王面前為南宮令丞仔細解釋清楚,絕不會給南宮令丞增添麻煩。”
“我聽到他們提到什么雷,說的時候,面色驚駭,似乎很震驚,很忌諱。”
福安琢磨了下,心料這事不簡單,馬上折返將情況稟告給王湛。
王湛聽到雷這個字,立刻蹙眉。
“看來想弄清楚具體情況,還得問朱將軍才行。”
神武將軍的屬下那可是個個都如虎狼一般兇猛,只聽命于朱壽一人,所以想弄明白情況就有一種辦法,去找神武將軍。
“大王,李將軍求見。”
剛提到神武將軍,人就來了。
王湛意料到事情不簡單,沉著心思見了神武將軍朱壽。
朱壽先是說客套話,對王修玨一家身亡的事表示哀悼,然后為難地看一眼王湛。
“將軍有話,但說無妨。我還不算年紀大,尚能承受得住。”王湛溫聲道。
“唉,這事兒怪我。”朱壽懊惱地拍自己腦門一下,“一忙活就忘了交代屬下,把情況提前告知大王。世子的尸首在現場停放的時候,遇到了異像,晴天一道雷,不偏不倚,剛好劈在了他身上,著了火。”
王湛眼色越加深沉,帶著一絲驚訝看著朱壽。
“幸而事發時,周圍都是我的人,我叱令他們保密,才將此事掩藏了起來。”朱壽接著道。
王湛沉吟了片刻,琢磨此事真假與否,又琢磨朱壽今日此時此舉的目的,才張口問朱壽:“那此事陛下可知曉?”
朱壽瞄一眼王湛,不大好意思道:“跟大王說話我就不繞彎子了,我是陛下的親信,這種事我自然不會瞞著陛下。”
“那朱將軍為何想替我保密?”王湛再問。
“與其說我想為大王保密,不如說是我明白陛下待大王的態度,會替陛下會為大王保密。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傳出去對王家卻有大害。好在陛下并不信什么天降異像,愿意一再袒護大王。”朱壽緊盯著王湛,“希望大王不會辜負陛下這份信任。”
朱壽說罷,便拱手向王湛行禮,告辭了。
王湛一個人靜坐許久,猛地抓起朱壽未喝過的那碗茶,狠狠地砸向地面。
周遭的侍從們從沒見王湛發過這么大的火,紛紛跪地,靜默不敢言。
朱壽這次特意登門來提醒他,顯然是皇帝恩威并施的手段。恰如他之前分析的那樣,既然皇帝要對他恩威并施,必然說明皇帝暫時沒有鏟除他的心思。這一點反倒不讓人擔心。
他現在擔心的是‘天雷’,已經發生過兩次了。如果說前一次天雷劈府,是有心人利用巧合造謠作祟,那這一次雷直接劈到王修玨的身上,又該怎么解釋?
王湛令鬼七即刻去調查,“一定要查清楚,他遇刺身亡的地方,是否真的出現過異像。”
傍晚,鬼七將調查到的情況稟告給王湛。
“當時現場由神武軍把守,剛好有我們的一名探子在,據他所述,當時卻有一道雷從天而降,直直地劈在了世子的尸首上。屬下還向居住在周圍的百姓打聽了,很多人都聽到了轟隆的雷聲,還有人看見了閃電。”
鬼七見王湛臉色很差,悄然退到一邊。
鬼七不管回稟什么事情,都只說自己所見所查的情況如何,不會去做個人總結,就是怕自己見識短淺,判斷有所偏頗,在自家大王跟前班門弄斧。
但這一次,鬼七相信王湛的判斷結果跟他一樣。天雷異象,兩度降臨在王家,怕是極不好的兆頭。
若為天意,人又能如何?沒有人能敵過天意,斗得過老天爺。
婢女花清提著籃子,前往如意食肆為崔老太妃買桂花糕。
她剛行到半路,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套進了麻袋。
半個時辰后,花清將買來的桂花糕裝盤,呈到崔老太妃跟前。
崔老太妃因傷心過度,食難下咽,已經有兩餐未用了。唯有如意食肆的桂花糕,能叫她有點胃口。
崔老太妃吃了半塊桂花糕后,抬眼發現花清臉色蒼白,問她怎么回事。
“見太妃傷心憂慮,婢子擔心得緊。”
崔老太妃握住花清的手,“你這孩子著實貼心,真心待我。”
花清忙道不敢,“都是婢子應當做的。”
次日,花清再一次出門,說是擔心老太妃還是沒胃口,要為老太妃再備些點心。
兩炷香后,花清進了張記包子鋪,對她的上級稟告道:“我是涼國細作的身份被東海王發現了。”
“那你怎么還過來!”張掌柜嚇得立刻站起身。
“你不必害怕,沒人跟蹤我。東海王叫我傳個話,讓我們幫他辦一件事,事成之后他會以血如意為謝禮。”
“不行,咱們現在受了重創,人沒有以前多了。”張掌柜冷哼一聲,“上次咱們跟他交易,可是賠進去了一個山寨!”
“我知道,但這個交易實在是太劃算了。血如意對主上來說有多重要,不用我說你也清楚。難道你就不想在如今士氣低迷的時候,干一樁大事,討主上歡心?”
張掌柜糾結片刻后,心一橫,問花清:“什么事?”
“殺了李辰。”
“就殺李辰換血如意?”
“對,就殺李辰。”花清對張掌柜道,“你該清楚,此人看似是副將,實則掌握著平原軍的實權。”
張掌柜哼笑:“平原王一個病秧子,自然是無暇東顧平原軍的事務。這倒是個好時機,殺了他,不僅能得到血如意,對我們還有別的好處。咱們有人如今已有人能在平原王跟前說上話了,李辰一死,保不齊還能舉薦咱們的人到軍中擔任要務。”
“行,這事兒我會稟告主上。”
“那你快去,東海王今日就要回復,我可得罪不起這一位。”花清道。
張掌柜一想也是,這東海王一向是個狠人,估計沒什么耐心等別人。
一炷香后,從外頭匆匆回來的張掌柜就告訴花清,主上同意了。
花清離開了張記包子鋪,匆匆走過兩條街,聽到吹哨聲示意自己沒人跟蹤后,她就鉆進蓮花胡同里的一處民宅內。
傍晚,東海王府里有人發現池塘里飄著一具女尸,喊人打撈上來一看,竟是崔老太妃身邊的大婢女花清。
一名婢女的死在東海王府掀不出什么水花,略查一查,事情就掀過去了。
王湛一夜未眠,在沉寂與爆發兩者間斟酌許久,最終決定選擇后者。他隨即就書信與眾王家親信,又與李辰暗中見面,道明了他的意圖。
“這時候,會不會太急?”
“近來發生的事十分詭異,蕭晏此人遠比我想得復雜,他怕是在沒登基之時,便早就想除掉我,搬倒王家了。如今是在溫水煮蛙,想一步步蠶食我們王家的勢力,直至無力反抗的那一天。倒不如及早出手,趁著他尚且對我恩威并施,以為我暫且被他震嚇怕了選擇沉寂的時候,出其不意對他突然一擊,成就大業。”
55. 一更一更 舉起酒杯——
李辰點頭贊同, 鏗鏘道:“不成功則成仁。”
在與王湛商量好具體計劃后,李辰就告辭,悄悄離開了他們秘密相約的民宅。
因為私下秘謀造反大計, 出于行事謹慎,李辰今夜出行只帶了兩名親信隨從。未免在歸途的路上節外生枝, 三人選擇抄近路往平原軍大營去。
夜深了, 林子里漆黑安靜, 只有他們三人騎馬所發出的馬蹄聲。李辰現在滿腦子里只向著盡快抵達大營, 及早部署他的計劃。只要穿過這片竹林,再騎一炷香的時間,就能抵達平原軍大營。
“有埋伏!”隨從驚呼一聲。
突然四周火光起,數十支箭飛射過來,一名隨從抵擋不及, 中箭倒地。李辰和另一名隨從被劍逼得只得下馬, 與三四十名圍攻上來的人對打起來。
李辰到底是掌握平原軍實權的人物, 武功高超, 極具戰術。十幾招下來,就解決了十五名刺客。李辰的隨從也不是吃素的, 連殺七名刺客。照這樣下去,不需要多久,他們就能解決所有刺客, 順利逃離包圍圈。
就在李辰干勁兒十足地將刺客殺剩五個人的時候, 周圍再度亮起火光,黑壓壓的一圈人將他們包圍了。李辰和隨從三兩下解決眼前的人后,背靠著背,防備地看向四周。倆人皆從勝利在望的興奮情緒急轉為絕望。
怎么會又來這么多人?
從攻守陣型來看,李辰明顯能感覺到之前那波人和現在這一波并非出自同一處。
剛才那些人雖然也算訓練有素, 但帶著匪氣,有些招法很像是出自涼國。眼前所見的則像是正規軍,整齊劃一,盾在前,弓在后,然后是長矛,最后一排持刀。葫蘆形布陣,在道東留了一個好突破的口子,引誘人從那里離開,實則從那沖出去之后,會進入更大的包圍圈,縱然插翅也難飛。更不要說李辰和隨從只有倆人,剛才已經打了很久,體力耗費掉了大半,面對這么多人的包圍,他們根本沒有勝算。
李辰并不甘愿束手就擒,他拱手對那些人道:“不知各位兄弟來自哪里?我李辰有什么得罪諸位的地方?若有,我愿賠錯,若有其它所求,也都好商議,只希望諸位能手下留情,給在下一個活命的機會。”
“呵呵。”年輕男子的輕笑聲從樹林深處傳來。
李辰一聽這笑聲恍惚覺得熟悉,預感不妙,臉色大變。
一身月白華服的蕭禮,從包圍圈外圍走了進來,素來溫潤謙和的臉,如今冷若冰霜。
“近來身邊人好像都很喜歡背叛我。”
李辰只跟蕭禮對視一眼,就心虛地移開了目光。聞得蕭禮的這句話,他料知蕭禮應該是已經知道了他與東海王之間的密謀。
他急忙下跪,爬著本向蕭禮求饒,把責任都推給了東海王,懇請蕭禮原諒他。
不及蕭禮答話,李辰猛地從袖間抄出匕首,朝向蕭禮的脖頸。
咕嚕——
利刃割破喉嚨,發出鮮血汩汩流出的聲音。
薄唇蠕動,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可惜一個精準的音節都發不出來。
高大的身材轟然倒地,手握的锃亮的匕首隨之也松開了。
蕭禮丟掉手里帶血的匕首,從屬下的手里結果絹帕,擦了擦臉上的血。
“啊——”隨從見到李辰在一瞬間倒地身亡,嚇得后退數步,轉身就要跑。
侍衛一個健步沖了過去,一刀解決了隨從的性命。便將這名隨從的尸體包裹嚴密后,丟上了馬。
……
三里外,茅草屋。
兩名涼國余孽在此等了三個時辰,眼見著天快亮了,還是沒見去刺殺李辰的人回來,心里沒底了。二人立刻去探情況,發現了對打慘烈的現場,四周到處都是飛濺的血和尸體。他們的人居然全軍覆沒了!好在經過確認,發現李辰也死了。
看李辰的死狀,和他身邊尸體的的情況,似乎是他們的人在一起圍攻李辰的時候,慘遭被李辰反殺,但其中有一人趁機割了李辰的脖頸。而要了李辰命的這個人,從后背中刀,看起來應該是被李辰的屬下要了性命。
經過認真排查之后發現,現場只發現了李辰和他的一名隨從的尸體,另一名隨從的尸體并不在其中。由此可知,那名隨從在解決了他們最后一個人后,成功逃走了。
“我不明白,既然有一個人逃了,軍營離這里很近,為什么過了這么久沒人來給他們的將軍收尸。”
“笨啊!這人是真逃了,軍營怕是不敢回了。你想想他身為隨從最大的使命是什么,自然是該保護主人。如今李辰已死,他就算回去報信,也難逃被軍法處死的下場,倒不如直接逃命去,或尚有一線生機。”
二人隨即就將這里的情況稟告給上級,消息最終傳到了涼國余孽的少主耳里。
雖說他們損失了四十個人,讓他們為數不多的殘留人馬,數量更加驟減了,但成功殺死李辰,由此換來涼國的鎮國之寶血如意,也算值得了。
當夜,涼國少主就讓屬下傳消息給東海王府的花清,希望她能盡快將消息傳達給東海王,將血如意帶回。然而當夜并未成功將消息傳到,次日他們的人試圖用放風箏的老辦法,引花清主動來找她們,但他們還是沒等來花清。
如此又過了兩日之后,他們情況不對,托人去東海王府打聽,這才得知,花清早在幾日前就失足跌落東海王府的池塘,死了。
問具體那一日,這一算,正好是花清傳話給他們之后的時候。
怎么會這么巧?說是失足,其實大家心里都清楚,她這是被人滅口了。在東海王府那樣密不透風的地方,還有誰有能耐滅口花清?當然是東海王自己。
他們居然被東海王給耍了!東海王欺負他們是涼國余孽,不敢跳到明面上跟他叫囂,就把他們當豬狗一樣肆意愚弄!
可恥,可恨,極其可惡。
這口氣豈能咽下,這若是咽下了,他們還算有血性么?若一點血性都沒有,還談何復國?
……
太極殿。
蕭禮前來復命,跟蕭晏道:“昨夜,臣弟已經跟平原軍一一列舉了李辰的罪名,有幾名一直跟著李辰的部下表示不服,臣弟皆已經將他們軍法處置了。”
“你多年不去軍中,這一去便大開殺戒,不怕其余將領對你心有怨懟,更加不服于你?”蕭晏反問。
“平原軍本該忠心于平原王,若另從他主,便是第一大罪過,該處死。他們皆對我心有怨懟,倒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這些年,我一直在家養病閑逸,少吃了太多苦,也缺少了太多鍛煉的機會,正好趁著一次多練一練。若有什么疏漏不足之處,或失敗了,還望四堂哥能為臣弟收拾爛攤子。”
蕭禮前面說的時候態度還算嚴肅,到最后依舊,語氣就有點半開玩笑了。
蕭晏也跟蕭禮半開玩笑起來,故意沉吟了片刻道:“寡人考慮考慮。”
蕭禮下巴一揚,得意笑道:“陛下若不愿給臣弟這個面子,倒也不怕,臣弟去求鄭玲歌便是。”言外之意,只要鄭玲歌開口求到葉初棠那里,葉初棠再開口求蕭晏,必然是能成事的。
蕭晏怔了一下,抬手指了指蕭禮,“好小子,在家養病這些年一點不耽誤你長心眼,還如小時候一樣,賊得很!合著這一圈繞下來,寡人雖地位最高,反而最受氣?”
蕭禮含笑對蕭晏鄭重行禮,“陛下英明!”
蕭晏:“……”
次日,天空碧藍如洗,初夏的微風拂面,給人以最宜人的舒爽感覺。
葉初棠見蕭晏來了,立刻端來鍋里熱的雞蛋羹,送到蕭晏跟前。
“我做的,來嘗嘗味道如何。”
蕭晏一聽說這菜出葉初棠之手,嘴角微微抽動,扯出一個完美無瑕的笑容。
“上次不是答應好好的,不會再為我受累下廚了么?”
“忍不住,我真的喜歡上做菜了。”葉初棠隨即睜大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緊張地看向蕭晏,“啊,我這算不算欺君啊,不尊圣旨?”
蕭晏笑著捏一下葉初棠的臉蛋,“當然不算。”你做什么都不算,哪怕你口上應我會進宮,轉頭卻要謀劃死遁。
蕭晏已經做好了吃一大碗極腥或極甜或極咸又或是難以形容的古怪味道的雞蛋羹。卻沒想到這雞蛋羹入口之后,十分香嫩軟滑,以鮮蘑蝦仁打成的鹵湯,剛好為雞蛋羹增添了鮮咸的味道。
蕭晏不知不覺就吃完了這一碗,其實如果細論味道的話,這個雞蛋羹必然不宮里的御廚做的好吃。但因為是出自于心愛之人的手,蕭晏覺得這雞蛋羹就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美味,什么都替代不了。
“比起我之前做得怎么樣,是不是進步了很多?”葉初棠笑問。
蕭晏聞得這句話,瞬間明白葉初棠應該是知道了自己上次做的東西很難吃。
“只要是你做的東西,哪怕是毒物,寡人都甘之如飴。”
“陛下真的愿為我飲毒?”
蕭晏淡笑,與葉初棠四目相對:“你舍得,我便喝得。”
“我當然不舍得。”葉初棠笑著跟蕭晏淺聊了幾句后,便扶額表示頭疼,問蕭晏能不能早一點走。
蕭晏口上應承,但心里已然察覺葉初棠今日的表現有些奇怪。
他離開后不久便復返,在窗外暗觀室內的葉初棠。
葉初棠對鏡梳妝,打扮得比之前見他時的樣子更漂亮。隨后她從妝奩里取出一個小瓷瓶來,將酒盅里的酒添了八分滿之后,就把瓷瓶里的粉末倒了一點進去。
熙春在旁看著,一直靜默未出聲。
“鴆酒一杯下去,從此世間愁便消了。”
葉初棠舉起酒杯——
蕭晏立刻沖進屋,握住葉初棠的手腕,“你要干什么?這種玩笑開不得。”
葉初棠將一封信遞給了蕭晏。
蕭晏從信中取出了一對玉佩,兩枚玉佩的圖案能合成一副完整的鴛鴦戲水圖。這兩枚玉佩很像是有情男女之間所用的信物。
“此為我父母的定情玉佩,從不離身。離京的時候,他們也隨身佩戴著這對玉佩。 ”
蕭晏預感不妙,緊盯著葉初棠。
“東海王派人秘密傳話給我,要我以陛下的命,換我父母的命。我不想負陛下,更難負父母。”葉初棠低頭看著手里的酒盅,目光有幾分失神,輕聲呢喃道,“倘若父母因我而亡,我絕不會茍活。”
蕭晏連忙握住葉初棠的手,“棠棠,寡人一定會想辦法把你父母救出來。”
“東海王要我今夜便做出選擇,他說我若不取陛下的命,來日我定會收到父母的項上人頭。”葉初棠抬眸對上蕭晏的眼,還不忘在這時候跟蕭晏斤斤計較,“所以那一碗雞蛋羹,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為陛下做飯了。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不好吃,陛下若非說出自我手就甘之如飴,實在有些自欺欺人。”
“愛不就是自欺欺人么?真智者,看透世間一切,又怎會為情所困?
寡人不覺得自欺欺人有什么不好,畢竟這些年,寡人一直就靠這個過來的。沒它,寡人撐不到今天,見不到你,更不會有如今的帝位和野心。”
蕭晏立刻從葉初棠手中奪過酒杯。
“倘若以寡人的命,來換你父母的命,寡人愿意!”
蕭晏舉起酒杯——
葉初棠吃驚地睜圓眼,眼睜睜看著蕭晏把那杯酒給倒干凈了,瓷瓶也給摔了。
這“愿意”不該是把這盅酒喝了嗎?怎么還倒了?
56. 一更一更 秘密,囚禁(捉蟲)……
“但可惜這種情況并不存在, 寡人一旦死了,王湛陰謀得逞,他絕不會放過你們葉氏一族。”
蕭晏提到的不僅是葉初棠和他的父母, 而是葉氏一族,其中還包括葉初棠二叔一家以及葉氏其它族人。
“你這時屈服, 就是葬送了整個葉氏族人的命, 你我的下場豈會是簡單一死那么容易?”
“我知道。”王湛什么人, 葉初棠早就了解。
“知道你還弄這個?”蕭晏看一眼地上的毒酒。
葉初棠瞪一眼蕭晏, “誰說這酒我要喝了,是給王湛準備的。”
蕭晏稍加回憶了一下,葉初棠確實沒說這杯酒她會自己喝,只說斟酒下肚,愁就消了。倘若說是王湛喝毒酒下肚, 他們大家的愁確實都算消了。可葉初棠后來說的話, 明顯有誤導的意思。
“誰叫陛下去而復返, 扒窗偷看, 便嚇了你一下。”葉初棠打發熙春趕緊把地上的東西收拾干凈。
蕭晏輕笑一聲后,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葉初棠在房間里提前倒好了一杯酒,說是為王湛準備,難不成王湛一會兒會來這里?
葉初棠點了點頭, 給蕭晏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跟他說我知道他早就派人跟蹤我了, 在外見面恐再遭他算計,讓他有種就來我這。我特意告訴他,縱然以我父母的命作為要挾,我也不會蠢到任他擺布。如今就看他有沒有膽量來了,陛下覺得他敢來么?”
“不僅敢, 恐怕還會大張旗鼓地來。”
王湛此人最精于算計,也擅摸透人心。他肯定早就料到以葉初棠的聰慧,不可能輕易就范。所以他的算計絕不會流于表面,他應該還有其它圖謀。
蕭晏話音落了沒多久,便隱約聽到外面有鑼鼓聲。
侍衛立刻前來回稟外面的情況,東海王府的人馬往鎮國公府來了。隊伍里不僅有奏樂的,還帶了許多金銀玉器,綾羅綢緞。許多百姓聞聲圍觀,都以為王湛在給誰家下聘。如今人馬已經快到街口了,從街口往這邊走,一共就有六戶人家可抵達。除了鎮國公府,還有兩座尚書府,一座侯府和兩座皇親府邸。
倘若東海王“提親”的隊伍抵達了鎮國公府,葉初棠縱然有百口也解釋不清了。男女這種事上,女人一向在輿論上占據下風。只要男人開口詆毀,女人總會是人們口中有問題的那一個。即便東海王將來會被論罪處置,葉初棠的名聲一旦和他有了牽扯,就會有了污點,永遠抹不掉。
以前的葉初棠,可以不在乎那些非議,但現在她既然允諾了蕭晏會做他的皇后,便該注重名聲,避免讓自己處在那些本不該存在的非議漩渦里。否則將來她被立后,這些事都會成了別人攻訐她和蕭晏的理由,何苦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影響自己的后半生。
葉初棠立刻派人去攔截隊伍,向王湛傳達消息,她會按照他的要求,在約定地點與他見面。
蕭晏全程沒說話,靜看葉初棠做決定。
等她把傳話的人派出去之后,蕭才道:“你中計了。”
“我沒有選擇。”
蕭晏看向葉初棠,“或許有,但你沒選,甚至沒有考慮過。”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她不相信他,不依仗他。
“我若什么事都靠阿晏解決,阿晏靠誰?還是說在陛下眼里,我只能是個依附你而活的女人?”
蕭晏一眼見到葉初棠目光里的堅毅和倔強,意欲回應間,葉初棠抬腳就走了。
秦路忙湊到蕭晏身邊,“陛下,咱們要不要去追?”
蕭晏負手轉身,呼吸加重。
“不追,追了寡人就成了看不起她的人了!”蕭晏語氣里有幾分氣性。
“葉娘子正是這般有脾性,才叫人愛得緊啊。”秦路在皇帝面前說別人的好話,那可不是憑自己喜惡,全憑皇帝的喜惡。正因為他很清楚葉初棠在蕭晏心里有多重要,才會在這種時候為葉初棠說情。
蕭晏聽了這話后,面色更加不愉,冷冷瞥向秦路。
秦路心里一顫,琢磨著他說話的方向不該錯啊,難道要去罵葉娘子陛下才會開心?不對,若是真罵了,他脖子上此刻支撐著的就不會就腦袋了。
“奴這嘴呦,有說錯話了,是叫陛下愛得緊!別的人那都不配!”這句話糾正完畢之后,見皇帝陛下的臉色終于緩和了,秦路暗暗松了口氣,幸虧他自省及時。
葉初棠依著王湛的要求,去了城北十五里的梅花觀與王湛見面。
見王湛面容光潔,胳膊看起來也跟正常人無異了,葉初棠便恭喜王湛病愈。
王湛聽了這話,眼底的暗色加深一分,他含笑盯著葉初棠。像極了老鷹盯上了自己的獵物,有著勢在必得的信心,也帶著袒露無遺的殺欲,只被盯上一眼,就不禁讓人覺得渾身發麻。
葉初棠將父母的玉佩亮了出來,放在桌上。
“這里是大王的地盤,那咱們就不必說暗話了,請大王直言目的。”
“不是說過了嗎?”
王湛輕啜一口茶,言語溫潤里帶著笑意,就像是長輩跟后輩聊天的語氣。
“我倒是很好奇,這兩者之間,你會如何做取舍。”
王湛最喜歡看人性里的這種東西。普通人見多了,他沒什么好好奇的了,但葉初棠如何做選擇,他還是有一點興趣欣賞一下的。
葉初棠狠狠盯著王湛:“大王以為我會傻到,乖乖聽從大王的擺布?殺了皇帝,我可能是會做到,但也會絕了我的后路。自那之后,恐怕我和我的性命都是大王一句話的事兒了。”
“你有的選嗎?”
“有啊,我有一個要命的秘密,保證大王聽了很驚訝,這個秘密應該足以換我父母的命了。”葉初棠不卑不亢地對王湛道。
王湛觀她的態度,隱約透著自信,又想以她的聰明程度,敢單獨來赴約,必然是有所準備了。
“什么秘密?”
“那我要親眼見大王放了我父母才能說。”葉初棠道。
王湛勾唇,“你父母人如今不在京中,不過要放你父母也容易,我一句話的事。”
“那就要等我確認父母安全了,才能把秘密告知大王,不然我怕大王還會像今天這樣使陰招。”
“嶺南有多遠,不用我說你也清楚。哪怕快馬傳信,也會耗費許多時日,你確定你的秘密在半月之后,還有價值?”
葉初棠的臉色變了。
“那我也不能在沒有任何保障的情況下,告知大王這個秘密。”葉初棠斟酌片刻后,對王湛道,“不如這樣,大王將一件重要的東西壓在我這,等我父母被帶回京城時,我再以此物跟大王作交換。”
王湛笑起來,“你倒是聰明,可以,那你想索要我府上何物可做抵押?”
“血如意如何?上次我見大王對她真愛得緊,怕是東海世子在大王心里的分量都不及它。”
王湛又笑一聲,打量葉初棠的眼神帶著幾分詭譎,“好,我答應你。”
王湛帶著葉初棠一起回京,令葉初棠確認過血如意之后,就命人將血如意送到了鎮國公府。
在確認完這一點后,葉初棠就告訴王湛:“東海世子還活著。”
說罷,她便欲驅馬回府。
王湛的臉色只有一瞬間的變化,便笑了起來。他迅速將銀針刺入葉初棠的后頸,便抬手扶住了昏迷的葉初棠。
葉初棠再次醒來的時候,一陣恍惚之后,才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石室中,四面皆是石墻,沒有窗。室內點了四盞油燈,倒是將這間石室照得很明亮。
之所以剛醒來時有一陣恍惚,是因為這石室的布置跟她的閨房一模一樣,除了地上鋪著的厚厚毛毯之外,幾乎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
葉初棠檢查妝奩盒,里面的首飾雖然樣樣精致名貴,但跟她平常用的首飾用的并不相同。葉初棠這才稍稍松了口氣,這說明她貼身的人中并沒被王湛收買。大概是掃地或送菜之類的下人,被他給收買了,這些人都有機會觀察到她閨房的布置。
葉初棠覺得有些熱,但這間石室明顯比外面涼一些,她不該覺得熱才對。
葉初棠轉頭看著正冒煙的玉爐,提起茶壺就將玉爐里的焚香澆滅。
在檢查過四面墻之后,葉初棠根據地上的痕跡,找到了石門。葉初棠撫摸了一番地面上的痕跡之后,用帕子擦了擦手,才站起身,去推石門。
果然不出她的預料,石門從內推不開。
在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后,葉初棠立刻返回到床上,用被子蓋住腿,坐著。
石門打開,穿著月白袍的王湛踱步入內,見葉初棠已然醒了,他臉上洋溢出一抹溫潤的笑意。
“醒了?”
“如你所見。”
“生氣了?”王湛在桌邊坐了下來,“你之前說,王修玨還活著?”
王修玨的尸體被雷劈得焦爛,確實難以辨清容貌,不過他的隨從鬼七卻是親眼看到王修玨的尸體被人從車內拖了出來。不過當時距離遠,樹林茂密,鬼七不能完全確認當時的王修玨一定死了。
所以,王修玨確實有活命的可能。尸體被李代桃僵,遭雷劈一事也恰如他之前所懷疑的那樣,人為所致。
“你覺得以我現在的處境,還會愿意跟你說具體的情況么?”
“你當然不愿意。”王湛踱步到葉初棠跟前,伸手欲摸葉初棠的臉,葉初棠立刻躲到床里面。
王湛在床邊坐下來,直接扯住葉初棠的胳膊,將她硬拉到自己身邊。
王湛一雙眼黑如深淵,仿佛要將葉初棠一口吞沒。
“你說蕭晏若是知道我動了他心愛的女人,還強逼她給我生了一個孩子,會作何感想?”
57. 一更一更 王湛之狂
“我猜他不會有什么感想。”
以她對蕭晏的了解, 蕭晏一定會行動先于思考,立刻將東平南海王府夷為平地,將東海王扒皮抽筋骨頭剁碎了喂狗。
“他曾邀我進宮, 我早拒絕過了,不然哪有今日大王擒我的機會。”
王湛被這句話取悅到了, 連笑了兩聲, 目光犀利地盯著葉初棠。
“你似乎并不害怕自己現在的處境, 卻又很怕我碰你。”
“說怕其實并不準確, 我只是很討厭別人算計我。”葉初棠看一眼被熄滅的白玉香爐。
“聰明。”王湛更開心,欲湊近葉初棠。
葉初棠一動不動地看著漸漸靠近的王湛,既不躲藏也不掙扎。她知道,以王湛的聰明高傲和自視甚高,根本不會容許自己做出強迫女子與他行房的事。
香爐里的催情香顯然量并不夠多, 否則她現在身體的感覺不會僅覺得有一點熱了。以現在的局勢, 王湛若真想要她中媚藥, 有很多更直接的方法。以香爐下藥的舉動, 既慢又明顯,此舉目的分明是為了讓她察覺。
王湛在試探她, 至于他試探的目的是什么,葉初棠還沒弄明白。
王湛在距離葉初棠的臉三寸遠的時候,王湛突然停下。
“這一點我們倒是很像, 我也很討厭被算計。”
王湛起身, 負手踱步,臉上帶著淡淡溫和的笑容,聲音更是溫潤悅耳,語氣像是跟他最親昵的情人打商量一般。
“你算計我在先,我還了回來, 那如今你我可算是扯平了?”
葉初棠眨了下眼睛,像是應和了王湛的話。
她注視著王湛,認真地說道:“但凡催情之物,對育子都不好,宋神醫就碰見過兩例因媚藥而生子畸殘的情況。一般人遇這種事都羞于啟齒,生子畸殘更會覺得丟臉晦氣,立刻就處置了,秘不宣揚。所以即便是醫者,也未必都知道此事。”
之前葉初棠聽蕭晏說是王湛殺了王修玨,著實詫異了一番。結合剛才王湛說生孩子的話,即便她心里覺得十分不可思議,葉初棠還是揣摩明白了王湛的心思,一番話正好說到了王湛的心頭上。
王湛轉眸默然看了葉初棠許久,倏地笑了,“你果然夠聰明。”
這么聰明識趣的女人,養起來逗著玩兒,想必也會很有趣兒。
從之前坐定主意要去母留子的想法,到現在突然生了改主意的念頭,王湛立刻進行了自省。因此,他不得不欣賞起葉初棠的聰明敏銳以及她的巧嘴。難怪她朋友遍天下,即便是面對綁架她的仇人,她依舊能泰然處之,言談輕易精準地切中了對方的內心需求。
王湛喜歡識趣的人,也喜歡聰明人,但他并不喜歡身邊人跟自己一樣聰明無情。葉初棠足夠聰明,卻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剛好是他最喜歡的一類。這樣的人聰明有弱點,便好控制,只要蕭晏死,她跟他有了孩子,再以她父母、家族的性命做要挾,她一定會識趣地乖乖就范。等日久天長,情意累積下來了,自然成了定局,不會再有什么改變。
“這幾日委屈你在此暫住。”
王湛說罷,就要告辭。
葉初棠忙叫住他:“我想知道為什么,大王分明沒有脅迫我之意,為何要點那香爐?”
王湛輕笑一聲,扭頭看葉初棠,“緊急事態下,最能考驗一個人的心性。”
懷她十月,時間漫長。如果葉初棠是一個受點刺激情緒就承受不住,發飆發瘋的人,那她就不可能安穩度過孕期,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這就與他所求的矛盾了。他倒不如從一開始及時止損,省下精力,轉而求其次。
剛剛葉初棠的表現令他很滿意。
“要幾日?”葉初棠再問。
王湛步伐停了一下,嘴上沒說話,但在心里他回答了葉初棠:那就要看你這個“弱點”在蕭晏那里有幾分重量了。
王湛用葉放夫妻的貼身玉佩要挾葉初棠以蕭晏的命來換,其實不過是個幌子。他知道葉初棠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但她也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眼睜睜看自己父母丟了性命。
所以他此舉的真正目的就其實為了勾葉初棠來見他,入他的套,成功控制住葉初棠,從而拿捏住了蕭晏最致命的弱點。
誰叫他們這位新帝雖然夠聰明,手段夠狠戾,卻是個視情愛如命的男人。
此次與蕭晏對抗,要么一擊成王,要么淪為敗寇,命喪黃泉。他當然要盡可能增添成算,給增加成功的機會。
和蕭晏相比,他的厲害之處就在于他沒有軟肋,哪怕是弒子殺母,他也無所畏懼。成大事者,總要有舍才有得。待苦盡甘來之時,自有好日子在后頭。
“能叫你的人給我送點點心么,甜的就行。”葉初棠見王湛似乎有所猶豫,解釋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吃甜的。”
王湛聽到葉初棠主動提的要求,下意識會思慮里頭會不會有什么把戲。但轉念想,葉初棠也沒有指定是哪一家哪一樣點心,只要是甜的就行,該是沒什么問題。
不過出于謹慎起見,王湛在出去之后還是叮囑鬼七謹慎行事,不準任何人與葉初棠閑談,但凡送物或取物入石室,他都要親自監督。
鬼七應是,謹遵王湛之命。
夜半三更,王湛突然收到李辰的傳信,告訴他情況有變,他只能托付信任之人,用這種緊急辦法給他傳信。
鬼七見王湛眉頭緊鎖,忙問情況。
“信上說今夜平原王突然去了軍營,不僅訓教了他,還尋了錯處,將他的兩名親信將士都調派走了。”
鬼七打個激靈,“是不是他們有所察覺了?”
“若有所察覺,就不止于此了。”王湛看著手中的信,沉吟了片刻后,對鬼七道,“立刻回信過去,告訴未免夜長夢多,趁著他尚且兵權在握,今晚便舉兵逼宮。”
鬼七訝異,“這是不是太快了?”
“不過相差一日,今日起,必能打個措手不及。”王湛又看一眼手中的信,隨即將信窩成一團,丟在地上。
福安忙拾起紙團,送到油燈邊焚毀。
……
寅正,長寧長公主府大火,數里之外都能看見火光。
李辰率領平原軍,以剿滅涼國余孽、維護京城治安的名義,包圍了整座京城,并順利進京。
李辰讓自己的人馬控制了京城的所有城門,大門盡數緊閉,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名義入內,直到將京內所有余孽鏟除干凈為止。
李辰隨即就帶著自己的兵馬包圍了皇宮,所有皇宮的護衛軍都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李辰,隨即就束手就擒了,任由李辰的士兵替代他們的崗位。
王湛先派了兩人來通知李辰,令其先原地待命,他稍后就到。這兩名王湛派來的人分別叫鬼一和鬼二,是王湛身邊最厲害的高手應影衛,他們不像鬼三和鬼七那樣常伴在王湛身邊,平常從不輕易露面。李辰是第一次見這二人。
李辰并不知這二人的厲害,只當他們是給他傳話的普通嘍啰。敷衍打過招呼之后,便保持距離地站著,并不閑聊。
“大王什么時候來?”李辰心里很是有一番納悶,這逼宮造反怎么這般不著急,兵都到了,王湛卻還不出現?
“莫急,穩妥著來。將軍請放心,一切盡在大王謀算在之內。”鬼一面容淡定地對李辰道。
李晨只得無言,繼續靜等。
不久后,有人送了一張紙條給鬼一和鬼二。二人在看過紙條后,都面色謹慎,邀請李辰到僻靜處說話。李辰不假思索地跟著二人去了。
須臾后,李辰和鬼二回來了。
二人在宮門口與王湛匯合后,一路暢行至宮門之內,直沖蕭晏所在的太極殿。
王湛對于這一路暢行的反常,似乎并無異議,笑著踱步到蕭晏跟前,命人將早寫好的禪位詔書呈給蕭晏,令蕭晏照抄一遍之后,簽字畫押,蓋上玉璽。
蕭晏看了眼禪位詔書的內容,挑了挑眉,像說他“暴戾失德”、“不配為君”之類的內容,倒不叫人意外。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有一條說他“癡心不改,鐘情于葉氏”,因為葉氏無心為后,他斟酌再三,最終決定禪位于東海王。后面的內容就是夸獎王湛如何是天命所歸、百姓所盼,等等浮夸之言,極其厚顏無恥。
蕭晏嗤笑不已,“縱然我被迫禪位,也該找蕭氏皇族的人繼承皇位。你王氏并非正統,如何向天下人解釋?”
“陛下如此為我操心,感激不盡。”王湛溫溫笑著,可見他早將這些謀算在內了。
福安在王湛的眼神示意下,當即呈上一份兒告示,滿足蕭晏的好奇心。
這是一份王湛親筆畫押的告示。告示的內容表明王湛惶恐不敢承襲帝位,因受仁和皇帝和滿朝文武的再三托付,才不得已暫居帝位。他承諾在他退位之后,會讓蕭晏之子繼承帝位,繼續延續大晉國祚,歸還皇位于蕭家。
“仁和?”蕭晏注意到王湛已經給他起好了尊號。
王湛淡笑:“陛下在位期間暴戾失德,以仁和二字為尊號再好不過。”
說白了,這尊號就是為了諷刺他。
王湛好算計,靠禪位圣旨“名正言順”,再靠這份兒“百年后謙遜還位”的告示,達到暫且安撫皇族權貴的目的,讓他登基之路更順暢,避免了許多麻煩。
蕭晏知道王湛這份兒告示不過是表面功夫,他不可能在謀得地位之后,再把皇位還給蕭家。
“寡人倒是有幾分好奇,在這份告示昭告天下之后,你便‘君無戲言’了,如何再讓你的子嗣繼承皇位?”
王湛笑,“陛下果然了解臣。我自然是不會讓自己好容易得到的位置,再還給蕭家。但承諾就是承諾,我一定會讓陛下的兒子繼承皇位。只是這個‘兒子’在繼承皇位之后,因為感恩我的教誨,決定棄父姓,從師姓。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也算名正言順了。”
好大一份羞辱,蕭氏皇子放棄蕭姓,決定姓王。
不用問也知這個“兒子”必然不會是他的親生子。
果然,即便是昭告天下的告示,也不可能約束到像王湛這種的陰險小人。
“陛下倒也不必遺憾,雖然皇帝換了姓氏,但我大晉國祚還是延續下去了,并沒有改朝換代。”
蕭晏冷哼一聲。
改朝換代很容易,反正皇帝已經姓王了,到時候還不是由在位者說得算?
“你的野心和算計,果然不同于凡人,循序漸進,步步縝密。”
“多謝陛下夸獎。”王湛示意蕭晏,趕快簽字畫押,“臣感念陛下恩情,不會要陛下的命。”
“寡人若不簽呢?死又何妨。”蕭晏冷冷瞥向王湛。
“今日這些將士隨我打天下,皆勞苦功高。”
蕭晏知道王湛還有后話,瞇眼看他。
“陛下若不簽,那我就只能請陛下觀賞本該成為皇后的葉初棠如何慰軍了。”
“王湛,你敢!”蕭晏驟然變了臉色,抓起桌上的硯臺就朝王湛的頭上打去。
李辰立刻攔截,將硯臺接在了手里。
“當然敢。我跟陛下不同,不管什么女人在我眼里都是個玩意兒,最大的作用不過就是生兒育女罷了。只要陛下依從我的要求,我就會放了葉初棠。正如我剛才所言,女人不過就是個玩意兒,留與不留她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王湛說這番話是為了證明,他對葉初棠的存在與否并不在意。
實則他真正的謀算是讓葉初棠懷上他的孩子,記在蕭晏的名下,但由自己來撫養,將來再讓他以蕭晏之子的名義繼承大統,改姓王。憑此操作,讓王家名正言順地成為正統。
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等蕭晏被圈禁的時候,看到他這些作為,看到他心愛的女人為他生子,會是怎樣一副表情,一定會很有趣兒。
“在你眼里當皇帝是什么?擁有了肆意操弄權勢、說一不二的爽快?”
“說教就不必了,我讀的書比你吃過的鹽多。大道理誰都會講,我也會講,講給天下人聽。而你我之間,大不可不必。”王湛抬手示意蕭晏閉嘴,痛快簽字畫押就是。
等了片刻后,見蕭晏不簽。
王湛笑了一聲,命人即刻將葉初棠帶過來。屬下剛要領命去,又被王湛叫住了。
“哦,省得麻煩。你們干脆把她衣裳扒光了,再帶過來。”王湛說到這的時候,臉上的笑意更深,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蕭晏,似乎不想錯過他每一個表情。
蕭晏知道王湛是故意拿葉初棠刺激他,但她還是被王湛惹惱了。
他憤怒地嫌犯桌案之后,便叱罵王湛:“你當寡人不知你有謀反之心?”
“早知道又如何?陛下如今終究還是受制于我。”
“怎知寡人是受制于你?”蕭晏哼笑,大喊一聲李辰,“將這個叛賊給寡人抓起來!”
李辰愣了一下,隨即帶領屬下們將刀對向王湛。
王湛收了臉上的笑容,訝異地看向李辰后,又瞥向蕭晏。
“他是我的人,只聽命于我。”蕭晏道。
李辰早就死了,如今的‘李辰’是蕭禮的親信部下,假扮而成。因為李辰之前與王湛的密謀不曾被第二人知曉,所以今夜在李辰死后,假李辰便以可能遭到平原王懷疑為理由,聯系王湛。依著王湛多思多想的性子,他反而會覺得目前的情況是安全的,但未來存在變數,決定立即舉兵,打一個措手不及。
如今王湛的種種,正中了蕭晏的計謀。
王湛的表情驚愕了一會兒之后,噗嗤又笑起來。
“陛下年紀輕輕,不想居然老眼昏花了。請陛下再仔細看看,他到底聽命于誰?”王湛說罷,就看向李辰。
李辰隨即轉換刀尖的方向,又對向了蕭晏。
在蕭晏的詫異目光下,王湛吩咐李辰帶人出去把守。李辰當即就恭敬領命,乖乖地帶人出去了。
“我與李辰早做過約定,所通之信要暗中標上只有我二人知道的記號。今夜我收到的信里卻并無這種記號。當時我就懷疑李辰那邊可能出了問題。回信命他舉兵,其實不過是試探。見他真的帶兵來了,且進城順暢,我便決定將計就計,殺了假李辰,讓我的暗衛取代他。托他的福,這一路帶兵挺進皇城都并未受到什么阻攔,如今皇城內外和京內外,全都被李辰所率的平原軍占領了。”
王湛哈哈笑了兩聲,看著臉上有幾分不知所措的蕭晏,心情更是大好。
“陛下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