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一更一更 “用嘴喂。”
“否則就要我的命?”葉初棠對上蕭晏結冰的眼睛, 輕聲問他,“你舍得嗎?”
蕭晏轉眸不看葉初棠。
葉初棠知道他避開自己的目光,是舍不得。
“陛下若想要我的命, 給陛下就是,人都是你的了, 命自然也是。”
葉初棠雙手環住蕭晏的腰, 哄他別生氣了好不好。
蕭晏冷著臉, 整個人像冰雕一樣, 一動不動,全然不似往常那樣好哄。
“我說那些是想跟陛下商量著解決問題,我希望——”
蕭晏冷笑:“這叫商量?”分明是威脅。
“我信玲歌她本性良善,是被惡賊弄得失憶了,才迫不得已任人擺布,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肯定會誠心悔過, 將功贖罪。若她真死不悔改, 是黑心惡徒,不用陛下下令, 我也會親自把她送到府衙請求處死。
如今涼國余孽未徹底根除,她或許還有用,能將功贖罪, 助陛下找到涼國那個遺留的血脈, 永絕后患呢?陛下能不能給她一次將功贖罪地機會,也給我一次報恩的機會,就一次好不好?”
葉初棠竭盡懇求,語氣真誠。
蕭晏目光冷冷地看著葉初棠,并未有絲毫動容。他倒是好奇, 葉初棠會為了鄭玲歌卑微到什么地步。
“叛國細作,毒殺帝王,此等誅九族、受凌遲處死的大罪,一個簡單的將功贖罪就能抵過了?在你眼里寡人是多無能,抓涼國余孽居然要靠一個細作?你想到的法子,是可以給下面人一個交代了,但在寡人這里你交代不了。
你越為她求情,寡人就會越覺得寡人的命在你的眼里遠不如她重要,寡人就越想弄死她!”
葉初棠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說了,她的確只考慮到在明面上怎么周全下來,讓蕭晏對下面會有個合理的交代,卻忽略了蕭晏是個醋缸,連女人的醋都吃。
“沒她,就沒有我和陛下的相遇了。她也算是媒人了,權當這是謝媒禮好不好?”
“媒人?只有明媒正娶才稱得上媒。”蕭晏嗤笑,“你對寡人這般薄情,寡人為何還要娶你為后?你今后就算進宮,最多就是個暖床的夫人。你自己也說過,你不孕,不配為皇后。正好,你可以順心如意了。”
蕭晏話畢,就冷冷盯著葉初棠的臉,觀察她的表情變化。
葉初棠垂眸,乖乖點了點頭,“任憑陛下安排。”
蕭晏眼底瞬間升騰出暴怒之火,“葉初棠——”
“在呢!”葉初棠突然抱緊蕭晏,“當夫人也行,做宮女也可以,但陛下只能有我一個女人。陛下若娶別人為后,有別的妃子,我就把這些人都弄死,有多少個我就弄死多少個。為了陛下,我寧愿變成一個徹頭徹尾惡毒的壞女人,也不要跟別的女子分享陛下。”
葉初棠當然不會真的這么做,但是她發現她依著蕭晏的話去應承的時候,蕭晏反而更惱火了。那就很顯然了,蕭晏更喜歡聽她為他做出犧牲改變的話,哪怕這個改變比較壞。
葉初棠算是看明白了,蕭晏就是在鬧脾氣,主因就是在醋鄭玲歌,他的訴求就是要在她這里有和鄭玲歌有一樣的待遇,或者比鄭玲歌更好。
“出去!”
蕭晏一把推開葉初棠,背對著她。
說要弄死他的皇后和妃子,瞧瞧他,聞言之后不僅沒有更生氣,語氣反而平和了很多。不說“滾”了,只是說“出去”。
葉初棠好不容易努力到這種成果,當然不能半途而廢,真出去的話,只怕蕭晏會覺得她急于去看玲歌,剛捋順的毛估計又得炸開。
她去抓蕭晏的手,被蕭晏甩開了,又去抓,又被甩開了。
葉初棠賭氣之下,一個箭步沖到蕭晏跟前,踮腳就在蕭晏嘴上親了一下。
“不走,阿晏氣著呢,我不能走。等阿晏把氣都撒我身上了,不生氣了,我再走。”葉初棠彎起眉眼,對蕭晏笑了笑。
蕭晏低眸,目光淡淡地看著葉初棠。她的笑是真能甜到人心里去,她的話也最能熨帖他的心,然而……
葉初棠察覺到蕭晏情緒有微妙的轉變,立刻雙手捧住他的臉就親了上去。這一次她親了很久,溫柔試探每一個角落,親到蕭晏主動回應她,緊抱著她,攻城略地,葉初棠才化主動為被動。
鼻尖飄過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時,葉初棠忽然心跳加快,腦子有一瞬間空白。在被攫取所有的呼吸后,葉初棠臉色漲紅,感覺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她拍了拍蕭晏的肩膀,才掙扎分開,葉初棠累得把腦袋掛在蕭晏肩膀上喘息。
蕭晏干脆抱起葉初棠,讓她坐在桌上,手摩挲著葉初棠的下巴,等她呼吸平穩了,便附身又吻上了她。這一問很激烈,但沒堅持多久,就以連續地咳嗽聲結束。
葉初棠一邊給蕭晏拍背,一邊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惹得蕭晏睨了他一眼。
葉初棠忙倒了一碗解毒茶送到蕭晏跟前。
蕭晏沒接,端正地坐在了桌邊。
“你喂我。”
“好,我們晏寶寶生病了,要阿姐喂才行。”葉初棠笑著用湯匙舀了解毒茶,送到蕭晏嘴邊,
蕭晏卻沒張口,也沒糾正葉初棠的“晏寶寶”稱呼。
“呀,晏寶寶怎么不吃?”葉初棠笑問。
蕭晏勾起唇角,張揚出一抹壞笑,“用嘴喂。”
葉初棠臉上的笑容立刻沒有了,她放下碗,不干了。
“不想救鄭玲歌了?”
葉初棠立刻拿起碗,給自己灌了一大口解毒茶……
秦路在門外候命,不安地來回徘徊。
朱壽則抱著刀,靠在廊下的柱子旁。
“來回走什么,跟個亂飛的蒼蠅似得。”
秦路湊到朱壽跟前,看眼屋里的方向,壓低聲問朱壽:“難道朱將軍就不好奇葉娘子玩火的結果嗎?”
朱壽豎起兩根手指:“無非兩個結果,死或不死。”
“你這人真無聊。”秦路嫌棄地瞪一眼朱壽,“不死是肯定了,現在就看這不死的前提下,會是個什么樣的結果。”
朱壽深表懷疑:“我看未必,男人絕情有時就在一瞬間。”以往她是沒觸及到皇帝陛下的底線,這一次不一樣。他不認為皇帝陛下會為女色而枉顧是非曲直。
秦路哼笑:“灑家就不跟你打賭了,不然朱將軍肯定會輸得褲子都不剩。”
“進來吧。”屋內傳來蕭晏清冷的聲音。
秦路和朱壽互看了一眼,都各自堅持自己的想法,恭敬地去覲見。
葉初棠雙頰的紅暈還未退卻,她半低著頭,盡量不在這會兒讓別人看到她的全臉。
“你先出去。”蕭晏看一眼葉初棠。
葉初棠就退了出去。她在門口等了不到一炷香時間,就見朱壽出來了。
朱壽不禁抬手,向葉初棠表達敬意,“想不到葉娘子還有將功贖罪這一招,絕,太絕了!”
皇帝陛下三顧東山蟬舍都沒能請動東蟬居士,這事兒居然讓葉娘子給做到了。不說別的,只憑這一點,就足夠給下面人交代了。他也服氣了。
朱壽按照蕭晏的吩咐,帶著葉初棠去了羈押寒云的天牢。在去的路上,他跟葉初棠簡單介紹了他目前查明的情況,皆是從平原王府的管家口中拷問得知。
“李司馬在查抄蘇記米鋪的時候,驚動了細作,料知不久之后他們安插的細作可能都會暴露,所以臨時下了急令,趁著陛下來平原王府赴宴的時候,直接下了殺手。”
給管家傳信的人是他的小妾,他的妻妾已經先他一步逃了,人目前還在通緝中。
“給陛下的酒菜,從廚房端出來之后,都要在隔壁間試了毒之后才能端到正屋去。所以這在酒中下毒的人,只能是端菜、試毒和近身伺候那些婢女小廝們。寒云作案嫌疑最大,此之前我已經命人對她進行了拷問。但只會對她造成些許皮肉傷,葉娘子別見怪。”
葉初棠點了點頭。等到了天牢,她看到審問室里的寒云受了鞭刑后暈了過去,忍不住落淚。這里的鞭子都是泡在鹽水里的,每打一下雖只造成皮肉傷,但疼得非常厲害,寒云便疼暈了過去。從始至終,她都沒招供一句話。
朱壽請了醫官敷藥施針,弄醒了寒云。
寒云在醒來的那一剎那,就嚇得驚叫蜷縮,渾身哆嗦。葉初棠忙抱住她,撫慰她一番后,拉住她的手。葉初棠擼起寒云的衣袖,看到她右手腕內側有一顆黑痣,更加確定眼前人就是鄭玲歌。
“玲歌,你還記得我么?”葉初棠忽然想到什么,取下自己頭上的桃花簪給她看,“這是你送我的發簪,你覺得眼熟嗎?”
寒云眼睛盯著桃花簪,不確定地點了點頭。
“如意食肆,我為你開起來了,改日我帶你去看看。”葉初棠又道。
“如意食肆?”寒云眼中有光芒閃爍,隨即看向葉初棠:“我去過了,前幾日我隨大王逛街,聽了這名便忍不住好奇,大王就帶我去了。”
葉初棠忙問她愛吃什么菜。
“我最愛吃那里的豬皮面,水晶肴肉,還有鵝油酥……都有種熟悉的味道。”
“是了,你是我的玲歌!”葉初棠激動地抱住寒云,跟她細細講明了她的身世,她不幸的遭遇,還有那些涼國余孽所干的壞事。
寒云震驚不已,一開始不敢相信,后來在葉初棠的耐心解說下,她慢慢相信了,也開始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原來我叫鄭玲歌,我不是生來為奴。”
“是的,你是我們鎮國公府的娘子,不是奴。”葉初棠牽住鄭玲歌的手,問她能不能跟自己說實話。
鄭玲歌點了點頭。
“陛下酒里的毒,是你下的嗎?”
鄭玲歌點頭,淚珠一滴滴掉落,“但我不知道那是毒藥,管家吩咐我的時候,沒說這藥會要人命。他說是媚藥,他們要趁機安插一名美人在陛下身邊。”
42. 一更一更 嗜好?你
朱壽看似隨意地靠在墻邊, 實則一直在暗暗觀察鄭玲歌的反應。她若虛與委蛇,假裝棄暗投明,那就別怪他使些更狠的手段。對于鄭玲歌所說每一句話, 他都會安排人去證實。
“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有心的。”葉初棠心疼地抱著鄭玲歌,不停愧疚地對她說對不起, 嘆這些年讓她受苦了。
鄭玲歌感受得到葉初棠話語里的真摯, 見她紅著眼眶不停地流淚, 自己竟也不受控地鼻子發酸, 紅了眼眶。
“我們以前真得很要好?”
鄭玲歌目光有些茫然地看著葉初棠,覺得她對自己來說既陌生又熟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直到有淚水從她臉頰滑落,她的心不再似以往那樣死氣沉沉地跳動,鄭玲歌恍然才意識到, 葉初棠于她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對, 很要好, 特別要好, 過命的交情。”葉初棠把鄭玲歌抱得更緊,哽咽道。
鄭玲歌眼里蓄著熱淚, 也回抱住了葉初棠。
葉初棠痛罵拐走鄭玲歌的惡賊,“他們亡國了,賊心不死自己干事兒去, 何故要把罪孽都加在無辜的女孩兒身上, 讓女孩們當細作、賣身給他們復國?呸!都是些什么狗東西!這樣的人都該被千刀萬剮!”
葉初棠知道在她來之前,鄭玲歌沒有招供過一個字。她希望鄭玲歌在清楚的身份和立場之后,能夠配合朱壽和李麟的調查,盡早將那些禍害人的涼國余孽根除了。
“玲歌,你能和我講講, 你這些年怎么過來的嗎?那些惡賊都是怎么對你的?”葉初棠一邊用帕子擦拭鄭玲歌臉上的淚,一邊用打商量的口氣問她。
鄭玲歌眼里的淚水又涌出來。葉初棠這一問,讓她更加清醒的意識到自己這么多年活得多么可笑。
“我記得我在一個土房子里醒來,那地方在長風觀的后山,照顧我們的都是道士。和我同住的有七名女孩,都年長于我。
起初幾天都是她們來照顧我,很細心,人都很好,和我大概講清楚了情況。說我們都是被人遺棄的孩子,是道長好心救了我們。至于為什么會想不起從前的事,是道長見我們過去太苦,施法讓我們忘卻前塵了,希望我們后半輩子能向著快樂而生。
之后我身體恢復好了些,長風道長就來看了我們,還帶了婆子來教我們琴棋書畫、如何煮茶、看賬、做飯等等。長風道長說道觀終究無法長久留女子居住,讓我們學了一技之長,以后在外謀生會容易些,不至于吃太多苦。
長風道長是一位白發白須的老者,笑起來很慈祥,不管是吃的還是穿的,道觀里所有好的東西都緊著我們先用。我們姊妹幾人那時候都十分感恩于道長對我們的救助,暗暗數次發誓,一定要好好報答道長。
我在那住了快滿一年的時候,觀里突然發生了一件事,有人告訴我們長風道長欲自盡。我們當時聽說后,都過去探望道長,方得知道長竟是涼國的太傅,因為亡國了才不得不在道觀里修行。如今有涼國的臣子來找他,求他出力。道長無能為力,心中悲涼愧疚萬分,便欲自盡。當時大家極力勸阻道長,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姊妹中也不知是誰帶了頭,大家一起跪下并誓,會竭盡全力幫道長復國。”
朱壽聽到這不禁挑了下眉,想不到這幫涼國余孽還有點頭腦,居然用這種招數培養細作。所謂馭人,攻心為上,沒有什么會比發自真心效忠的細作更讓人覺得妥帖了。
葉初棠忙又抱住了鄭玲歌,拍拍她的后背撫慰,“我可憐的玲歌,被他們騙得好慘!可這不是你的錯,你失憶了,過去一切都是空白,就如一張白紙,自然是他們給你畫什么就是什么。”
葉初棠安慰的話語正中鄭玲歌的心事,鄭玲歌點了點頭,熱淚愈加洶涌。
“當時不覺得如何,如今回想起來才意識到,我那一年聽到最多的話就是‘道長不易,救命之恩大過天,我們該好好報恩于道長’。”
鄭玲歌接著告訴葉初棠,跟她同住起名女孩里,在道觀呆的時間最久的是三年。她因為聰明,什么東西一學就會,被期以重望,所以才不足一年就被安排到了平原王府。
“起初只是府里灑掃的婢女,后被管家提點了許多,漸漸就在大王跟前出了頭,當成了大婢女。近兩年,平原王府里的事都是我和管家在做主。”鄭玲歌在提到平原王的時候,把頭垂得很低,手在微微顫抖。
葉初棠猜到她可能有事在瞞著自己,轉頭看向朱壽,問他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給鄭玲歌換一身衣服。
朱壽應承。既然鄭玲歌肯在葉初棠跟前開口,也有皇帝陛下的囑咐,他當然要給開個方便之門。
葉初棠特意讓熙春取來了新衣,給鄭玲歌穿上。胭脂色綾羅做成的大袖,上面繡有栩栩如生的粉色桃花,穿在鄭玲歌身上既襯氣色又顯身材,妙的是長短正好,像是早就量身定做過一般。
“我怎么好穿葉娘子的新衣。”鄭玲歌有幾分惶恐。
“叫我棠棠就好,”葉初棠開心地打量鄭玲歌這一身,連連稱贊漂亮,“糾正一下,這可不是我的新衣,是你的。”
“我的?”鄭玲歌驚訝,她一個婢女,怎么可能會有這么華貴漂亮的衣裳。
“每年四季,府里都按照規矩給你做衣裳。肥瘦身高都是我和二嬸娘大概推算出來的,沒想到居然挺準的。”葉初棠滿意地笑了,反問鄭玲歌,她們是不是很厲害。
鄭玲歌又哭起來,一把抱住了葉初棠。
“有家人姊妹的感覺真好。”
“我還給你備了很多首飾呢,不好都拿過來,等回府的時候給你看。”
“嗯。”鄭玲歌抽泣著應承。
葉初棠拉鄭玲歌坐了下來,先讓她喝了杯茶,嘗了兩口如意食肆做得的松仁糕,才開口對她道:“咱們這次能得陛下赦免實屬不易,機會只有一次,必須要好好珍惜,不能有一點隱瞞,你懂我的意思嗎?”
鄭玲歌拿著點心的手停頓在半空中,沉默了片刻后,她點了點頭。
“那你可能做到事無巨細,坦率地告知你所知道一切?”葉初棠見她有些猶豫,又問了一遍。
這一次鄭玲歌不再猶豫了,立刻點了頭。
葉初棠便要研墨,記述鄭玲歌所說的一切。鄭玲歌接過墨,添了水之后,主動為葉初棠研墨,然后低聲講述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葉初棠筆停頓了一下后,便流暢地記述下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放下筆時,葉初棠終究沒忍住,問鄭玲歌:“你與平原王之間可有感情?”
“我不知道。”
鄭玲歌頭低得很深,每次提到平原王,她都會下意識這樣。
“那你心悅他嗎?”
鄭玲歌怔愣片刻后,慢慢地點了下頭。
“你們睡過了?”
鄭玲歌繼續點了下頭,并做好了被葉初棠震驚唏噓的準備。
葉初棠立刻點了鄭玲歌腦門一下,“那就行了,得到了便沒什么遺憾。下一步痛快忘了他,有姐妹在,男人如衣服。”
鄭玲歌:“……”
“你若是喜歡他那種長相的,我以后專門挑幾個長相類似的伶官給你,讓他們天天唱歌哄你開心,這可比某人暴躁怒吼強。”葉初棠介紹道。
鄭玲歌睜大眼,驚奇地看著葉初棠。
“男女感情這種東西莫強求,穿衣吃飯,尋歡作樂,哪一樣都比這個更可靠更長久。”葉初棠繼續勸了鄭玲歌兩句。
鄭玲歌本來沉重的心情,因為葉初棠這兩句話,忽然輕了許多。
葉初棠讓鄭玲歌簽字畫押后,走出門,將供狀交給了朱壽。
朱壽也在這期間,證實了鄭玲歌的媚藥之說的確屬實。管家給出的解釋是說怕鄭玲歌知道自己要毒死皇帝會在表情上露出破綻,所以才騙了她。當然這也側面反映出,鄭玲歌的脾性并不惡毒。從府中其他家仆的評斷來看,她為人比較安靜和善。
看來這鄭玲歌確實如葉初棠所說那般,是被惡賊利用了,迫不得已。
朱壽在看過供狀之后,驚訝地看向葉初棠:“平原的病之所以一直久治不愈,竟跟她有關?”
葉初棠點頭。
朱壽拍了拍供狀,“那她身上背著的罪名可又多——”
“料到了,她當了這么多年的細作,不太可能只做今日這一樁惡事,”葉初棠嘆道,“幸好沒出人命,我會請宋神醫為平原王調理身體。”
“平原王大概要瘋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平原王對鄭玲歌那是有不一般的情愫。
朱壽嘆了口氣,又對葉初棠道,“這供狀里有很多重要的線索,想不到她知情的東西比管家多,上面還有人聯絡她。既說給她將功贖罪的機會,不妨就趁機放線釣大魚?”
“我也正有此意。”葉初棠道,“我大哥被抓那事,可查出跟東海王的關聯沒有?”
朱壽搖頭嗤笑,“必然查不出來,這尾巴要是能被你拿到,他就不是東海王了。”
葉初棠深吸一口氣,自己給自己鼓勁兒,“沒事兒,總有辦法治他。”
“我倒是順便查明了,那名被李山花‘丈夫’摔死的嬰孩身份,就近在村民手里搶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奸惡之徒的孩子。”
葉初棠早料到了東海王可能在說假話騙他,但是當她真聽到事實確實如此的時候,心里還是很難受。
朱壽在向蕭晏稟明情況之后,就匆匆帶人走了。
隨后有內侍來傳話,讓葉初棠和鄭玲歌覲見。
葉初棠便帶著鄭玲歌去見蕭晏。
堂內,蕭晏身著金線繡制的祥云紋黑袍坐在上首位,平原王蕭禮穿著一身青袍坐在下首位。
鄭玲歌一身胭脂色衣服很扎眼,一進屋,蕭晏和平原王都在她身上。不同的是,平原王一直沒移開目光,蕭晏則掃了一眼之后,便目光冰冷地刺向葉初棠。
葉初棠在帶著鄭玲歌拜見蕭晏之后,她就拉著鄭玲歌起身,特意站在鄭玲歌的身前側,擋住了平原王瞪向鄭玲歌的目光。
“既將功贖罪,便還要留下來繼續做婢女,這身衣裳該換下來了。”秦路湊到鄭玲歌跟前,笑請鄭玲歌跟著婢女去更衣。
葉初棠有話欲說,被蕭晏橫了一眼。
現在是她有求于人,葉初棠只好暫時忍著。
蕭禮隨即拱手,跟蕭晏再度賠罪之后,便告退了。
葉初棠忙問蕭晏:“平原王可知道了玲歌的身世和苦衷?對她是同情居多還是憎恨厭惡居多?”
“阿禮最厭憎他所付之真心信任之人背叛他,”蕭晏對上葉初棠的眼,“寡人亦是。”
葉初棠覺得很莫名,蕭晏這是話里有話?可是她明明人之前已經哄好了蕭晏,怎么這么快又變臉了?難道是平原王進讒言說她壞話了?
“你愛桃花,是因她?”屋內安靜了許久之后,蕭晏突然發問。
葉初棠發懵地看向蕭晏,見到蕭晏那一副斤斤計較的模樣,她才反應過來怎么回事。蕭晏應該是觀察到了鄭玲歌穿的新衣帶著桃花,頭戴的發簪也是桃花。而她跟蕭晏之間,有很多關于桃花的過往記憶。她確是因為鄭玲歌喜歡桃花,后來為了追憶她,才對桃花格外鐘愛。
“果然是因她。”蕭晏語氣更加不爽。
葉初棠想舉例蕭晏肯定也會曾因別人而喜歡上一樣東西,她就不會去計較這些。結果思來想去,發現并沒有。
“咦,我發現陛下好像沒有什么特別的嗜好?”
蕭晏冷冷瞥她一眼,“你。”
43. 一更過半 所求
葉初棠主動給蕭晏倒解毒茶, 勸他多喝點,趁早把毒給清了。
“陛下如此看重我,那我也要多關心陛下。”
蕭晏冷淡看她一眼, 接過茶一口飲盡。
葉初棠看著蕭晏還是一臉不大高興的樣子,再度勸蕭晏:“陛下有毒在身, 最不能生氣了, 這種時候生氣最傷身。”
“只要你不氣我。”
“不氣不氣, 我肯定不氣陛下。”
葉初棠又倒了一杯解毒茶。蕭晏臉上表現得很冷漠, 在葉初棠斟滿之際,他的手立刻就端起茶碗,干了第二杯。
“陛下是萬民的福祉,也就是我的福祉,一定要保重龍體。”
葉初棠用哄小孩子的口氣哄蕭晏, 用帕子輕輕擦拭蕭晏嘴角的水漬, 彎著眼睛笑起來。之所以這么應對他, 是因為蕭晏跟她鬧脾氣的時候, 真像個孩子。
常言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在燭火的照耀下,葉初棠臉頰的肌膚都散發著瑩白的柔光,如珍珠一般, 加上她笑起來的樣子本來就甜美, 笑容更像春風里的暖陽,溫和拂面,慰暖人心。
蕭晏看著她甜得過分的笑臉,能維持臉上的冰冷已實屬不易,心里真的一點都氣不起來。
“天快亮了, 未免打草驚蛇,那我就先回去了。”
葉初棠對蕭晏溫柔地擺手道別,當她轉身走到門口的時候。
“你今日所言的每一句話,寡人都會當真。”
聲音很涼,聽得出他語氣里的嚴肅認真。
葉初棠扭頭笑對蕭晏,“好啦,我知道啦,回見!”
好啦,我知道啦?這算什么回應?
她是不是又在敷衍他?她是不是日后還會繼續動歪腦筋,使什么旁門左道找借口拒絕他、躲著他,讓他的期盼成空?
只要想到有這些可能,蕭晏的心就隱隱作痛,仿佛被無數根針扎一樣。
葉初棠悄悄回府后,先補了一覺。
中午吃飯的時候,廚娘準備了一大桌豐盛的午飯,全都是葉初棠愛吃的菜。
葉初棠特別開心,高興地起了筷子。
葉放突然宣布:“從今天開始棠棠就禁足在家,短時間內不準出府!”
葉縉驚訝地看向葉初棠。
葉初棠立刻垮了臉,重重地放下筷子,不服質問:“為什么?”
葉放擺擺手,打發走下人后,小聲跟他們道:“出大事兒了!這事現在還沒對外公布,馬侯爺跟我交情好才舍命告訴我,你們可不要外傳,昨天皇帝在平遠王府被人給下毒了!”
葉縉震驚,也重重地摔了筷子,“竟然有這種事?”
“可不嘛,聽說是平遠王府出了細作,還不止一個呢。昨天晚上,整個平原王府戒嚴,王府里很多家仆都被咔嚓了。血濺三尺,血流成河,血肉橫飛,血海尸山……”
“哪有那么夸張?我是說,陛下有此遭遇屬實不幸,這跟禁足我有什么關系?”葉初棠繼續質問。
葉放瞪圓眼:“當然有關系,你忘了你跟——”
苗氏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使眼色給葉放,又看了一眼葉縉。
葉縉莫名地打量他們倆人,覺得這里面有點奇怪。
葉放意識到不能讓他大兒子知道皇帝和寶貝女兒發生過的事,馬上換了一種說法:“皇帝陛下有那么多護衛軍在側保護,都出了事兒,你一個小丫頭當然危險了,不能出門!”
葉縉不解:“這完全是兩回事兒。皇帝被算計,那是因為他是至高無上的身份,小妹又沒有!”
“我說不行就不行!我和你娘就這么一個女兒,她不能有一點事兒,破一點皮都不行!你一會兒不是要去衙門述職嗎?趕緊吃飯。”葉放嫌棄地催促葉縉。
葉縉:“……”
他還是爹娘唯一的兒子呢,怎么從小到大都像是撿來的。
“娘——”葉初棠見葉放固執,就跟苗氏撒嬌,只要苗氏說一句話,他爹肯定要聽的。
苗氏蹙眉,“近來京城確實不太平,你乖乖聽你爹的話。”
葉初棠不爽地哼了一聲,起身就要走。
“誒,棠棠,你不吃飯了?”葉放關心問。
“不吃了,氣飽了!”
“你確定?今天這頓午飯可有你喜歡吃的松鼠桂魚,為上供佳品,咱們府就得了這么一只。野山雞一炒兩燉,最肥美不過,還有油炸香酥羊肉丸子,紅燒驢蹄筋……”
葉初棠咽了下口水,坐回去開吃。
葉放笑著給葉初棠夾菜。
魚肉雪白香嫩,表面掛著晶瑩的湯汁。一大塊被送到自己的飯碗里后,葉初棠完全拒絕不了了。
吃了葉放夾過來的菜,她就破功了,再想跟他冷戰都不成了。
“要不要再來一顆丸子?”
“不要。”
葉初棠把最后一顆丸子吃完后,憤憤不滿地對葉放道,“阿爹若有能耐,下次別用這一桌子菜來算計我,在吃晚飯后跟我講!”
“欸?真被你說對了!”葉放笑道,“阿爹還真沒那能耐!”
“老爺夫人,有媒人上門。”傳話的小廝喜氣洋洋地入內,面帶笑容告知,“說是要來給女郎說親,對方竟是東海王府!”
葉初棠在心里狠狠呸了一聲,這王湛忒不要臉了,之前的事她明明沒答應他,事后還送了琴賠罪,相當于婉拒,他居然直接派人來說媒。
葉縉思量了下,“東海王只有小兒子還沒定親,難道是為他來求?可他跟小妹差了七歲,是不是不大合適啊?”
“當然不合適。”
葉放招呼家仆把媒人請進來,畢竟對方來自東海王府,東海王在大晉那可是僅次于皇帝身份的人物,他親自派來的人那幾乎就跟傳圣旨的內侍一樣,不能怠慢了,不可能直接把人拒之門外。
葉放和苗氏決定先去見媒人,看看情況。
兩人都一致認為這親事肯定要回絕。畢竟他們的女兒已經先跟皇帝有了牽扯,絕不可能再跟東海王府扯不清。
以前葉初棠曾經已經委婉回絕過王修玨了,王修玨還是東海世子,身份更高一層。這次換成幼子來求,身份低一些,婉拒的話應該不會那么難。
在葉放和苗氏走后,揉著額頭的葉初棠悄悄要跑,被葉縉給攔住了。
“做賊心虛?看來你清楚情況。”
葉初棠拍了拍葉縉的肩膀,語氣凝重:“大哥,鎮國公世子的冊文快下來了吧?大哥身為國公府的世子,那就是國公府未來,國公府的指望。阿爹什么性情大哥了解,阿娘什么脾氣大哥更了解,這在京應酬處事指望他們肯定是不行,今后就全靠大哥帶領我們全家在夾縫中生存了。”
“什么意思?”葉縉凝看葉初棠。
葉初棠做了演示,把左手的食指放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中間,然后突然一夾。
“咱家以前安逸得很,一直遠離政權爭斗。如今我們進步了,還是一步到位,直接夾在了大晉國兩股最厲害的勢力中間。”
“長兄如父,長兄就是家里的中流砥柱,全靠長兄了!”葉初棠快嘴說完,突然就一個箭步躥出去,跑沒影了。
葉縉皺眉,疑惑不已。但他疑惑沒有多久,葉放和苗氏就氣勢洶洶回來了,他也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棠棠呢?”苗氏問。
“回房了。”葉縉沒有告狀的習慣,只問苗氏到底出了什么事。
“東海王求娶你小妹。”苗氏道。
葉縉恍惚了下,皺眉跟苗氏確認:“娘說求親的人是東海王,不是東海王的小兒子?”
“對,就是東海王那個老不要臉的東西,他比我才小四歲,竟妄想娶我女兒!”葉放氣得呸了一聲,正值風貌的皇帝想娶他女兒他都不愿意呢,他一個老咸肉竟敢肖想他的寶貝女兒。
葉縉吃驚之余,終于明白葉初棠之前說的那些話,‘兩大勢力之間’原來是指皇帝和東海王。這一瞬間,葉縉忽然覺得自己真的要成熟長大了,感覺到肩上的重擔,甚至連看問題都仿佛突然之間悟了,不再似之前那般只顧著個人意氣,他要從全局考慮,為他身后家人的安全做好謀算。
“那爹娘怎么回的?”
“當然要拒絕!那東海王都有三個兒子了,大兒子都跟你小妹同歲了,你小妹怎么能給嫁給跟爹一樣大的男人,給三個大孩子做繼母呢!”苗氏氣呼呼道。
葉放大聲附和:“沒錯,必須拒絕!”
葉縉急急追問:“爹娘真的當場拒絕了?”
這世上還沒有人敢當面駁東海王王湛的面子,早些年曾有一位以清廉剛烈著稱的張御史,當著王湛的面在朝堂上駁斥了他一句,結果下場非常凄慘。當時王湛只是一笑表示不介懷,三兩月后,那張御史仍舊意氣奮發,一切好好的,眾人都當事兒了過了,紛紛贊揚東海王有容人之量。
但在半年后,張御史突然被傳德行不佳,奸污良家,后又被按瀆職論處。他清名被毀,入獄抄家,受盡了世人辱罵,妻女全都被充作軍妓送去慰軍。
葉縉認識一名當時在軍中當值的子弟,曾悄悄告訴過他。有人特意押送張御史到了軍營,把他綁在屋里。張御史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妻女受辱,甚至有人用刀逼著他兒子與他妻子□□。張御史被堵住了嘴,手腳綁縛,恨得都哭出了血淚,想求死都不成。
葉縉因此才開始懷疑這件事就是東海王的暗中報復,有關于下罪張御史的證據,他曾悄悄調查打聽過,有作假的可能,但因為指證他的關鍵證人在他定罪之后不久就病死了,案子很難再推翻重來證明清白。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只要權勢夠大,尤其是朝中京中有大半數官員都在王湛的掌控之下,想要構陷一名官員有罪,對于王湛這樣的人物來說,實在是太容易了。他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出面或者囑咐,負責斷案和復審的官員們就會因懼于王家的勢力,順水推舟把案子坐實了。
“我是要直接拒絕,奈何沒來得及開口!那媒人嘴太快了,不給人說話的機會!說不管是什么回應,請我們斟酌幾日再回答,然后就開始報禮單。還說我們若考慮應了,他們會請張太妃做正式的媒人,吹吹打打下聘禮,風風光光地上門求娶。”
葉放說完就又呸了兩聲,罵王湛不要臉。
“其厚無比,堪比城墻。”苗氏附和,在這件事上,她跟葉放的觀點一致。
東海王身份是高,換做別家可能早就樂得合不攏嘴,覺得是大喜臨頭。她可不會這樣想,在嫁女兒這件事上,苗氏一直秉承的想法是低嫁,讓女兒找個能完全拿捏住的夫君,或者是干脆買兩個樣貌好的男奴養在家也成。她非常不喜歡自己的女兒跟大晉其她那些高嫁的女子那樣,在夫家受什么禮教束縛,被婆母妯娌欺負,再遵什么三從四德……
總之一直句話:不能因為成婚,委屈她女兒后半輩子。婚后的日子若還沒有婚前自在,那又何必成婚!
葉縉給葉放和苗氏奉茶,勸他們喝茶消氣,等他們倆冷靜下來了,才跟他們細細分析情況。
“爹娘,這可不是在揚州,隨咱們怎么做都沒太大后果。京城內比咱們厲害的權貴多得去了,更不要說對方是一人之下的東海王。
這一次可不是多年前東海世子的私下求問,小妹四邊一句話就能混弄過去了,這可是東海王本人。他若張口必然早有謀算,不遂他心,他絕不會罷休。誰駁了他的面子,誰就吃不了兜著走。”
苗氏聽了兒子舉了張御史的例子后,心中也知這東海王不好對付,怕是比應付皇帝更麻煩。
“那你說這事兒該怎么辦?”
“爹娘有段日子沒去看外祖母了吧?”
苗氏和葉放愣住,“出了這么大的事,我們哪有心情去嶺南串門!”
“這婚事若做成,必要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若不在京,這事是不是就要拖一拖了?”
苗氏樂了,立刻拍葉縉的肩膀,“行啊,大兒子,娘沒白生你!你這個腦袋原來也有點像我,聰明!”
葉縉:“……”這話怎么聽起來怪怪的?
“嗯,總算有點用了。”葉放淡定地打量葉縉兩眼,淡淡地夸獎一句。
比起夸獎小妹,他父親這態度不止冷淡一點。
行吧,有夸獎就不錯了,一年也未必能有一次。葉縉在心里勸自己知足。誰叫他小妹確實可人討人愛,他也喜歡得緊。
未免東海王有所察覺,葉放和苗氏聽從葉縉的意見,立刻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今天就動身。
葉初棠得知情況后非常欣慰,沒想到她隨口鼓勵一下大哥,居然真有成效,想出個這么好的主意來。
“既然怕察覺,那就不能帶太多行李,輕裝便行就可。至于錢財,爹娘按照這地圖上的標示去各地取用。”葉初棠將她早些時候藏錢的地圖拿出來,畫了一份兒一模一樣的交給苗氏。
“唉呀!還是我寶貝女兒聰明,未雨綢繆!”葉放驕傲地咧嘴大笑,開心不已地豎大拇指,連連夸贊葉初棠好幾遍。
葉縉:“……”
葉放和苗氏因為常年喜歡在外游歷,說走就走對他們來說早就習慣了,很快就利索地拾掇完,簡單喬裝之后,告別兄妹二人,低調出發了。
送走父母后,葉縉這才奪過葉初棠手里的地圖,質問她:“你早備這張地圖是為何用?看起來像是為逃命準備的。”
“我這是防患于未然。”葉初棠揚起下巴,盡量裝出一副不心虛的樣子。
葉縉哼笑一聲,“防誰?以前沒見你怕誰怕到要備這個。讓我來猜猜,皇帝?你和他是不是——”
“對,我們是早睡過了,你想罵就罵吧。”葉初棠認命了。
葉縉驚訝:“你們——”
葉縉轉身,扶額,焦躁地徘徊兩圈后,抖著手,生氣地指了指葉初棠:“你一個女郎,還沒出嫁呢,你怎么能和他——”
“啊,大哥不知道?那大哥剛才要說什么?”葉初棠好奇。
“你和他是不是早年在嶺南的時候有過矛盾,你狠欺負過他,怕被他報復……”
葉縉再度扶額,深刻檢討自己居然把事情想得如此‘單純’。他小妹的行徑,果然不能用常理推之。
“不行,你都失身了,必須請陛下安排你進宮。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完美回絕了東海王。你早說咱爹娘都不用走了。”
“大哥以為東海王不知此事?大哥以為他在陛下中毒之際,特意派人媒人來咱家說親,是純粹巧合?爹娘走了才安全,因為接下來京中的局勢會很危險。我一會兒就攛掇二叔去蜀地作畫了,帶著二嬸他們一起。”
葉縉確實沒有想到這些,平息了片刻情緒之后,他問葉初棠接下來有何打算。
“咱們兄妹合力斷金,日后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大哥心中的那些抱負或許都可以實現了。人人有田種,人人有飯吃,百姓也有公平可求。”
葉縉心跳得越來越劇烈,但看葉初棠的表情很嚴肅,“若失敗呢?”
這時,窗外有暗虎衛奉圣命正悄悄靠近,來暗探葉初棠的言行。
“我們死遁,去關外逍遙。”
44. 一更過半 原來我是陛下的天
次日清晨, 鎮國公府傳來消息,葉放夫妻因收到嶺南的加急來信,欲立刻啟程前往嶺南。
嶺南遠在千里之外, 這一去少則要一年半載才能回來。
旭日東升,紅霞還未散盡, 城南十里的官道上, 東海王的馬車與鎮國公府的馬車狹路相逢。
鎮國公府的馬車主動避讓, 東海王的馬車并沒動, 王湛還從車內下來了。
按規矩,鎮國公府車里的人肯定也要下來見禮。
葉初棠下了馬車后,給王湛見禮。
王湛溫和一笑,“倒是巧,在這遇到你們。”
王湛話術十分高明, 他明明只見到葉初棠一人從馬車上下來, 卻用“你們”來稱呼, 顯然在昭示著他已經知道了葉初棠父母外出的消息。話沒有明著說破, 卻都點破了,等同于一種變相的威脅。
在王湛看來, 現在從車上只下來葉初棠一人,是葉初棠在掩飾,葉放夫妻還躲在車里, 企圖蒙混過關。
“外祖母來信, 說情況不大好,爹娘急著去探望。這信早在半月前就寫好往宣城送了,事情真的是剛好湊巧了,絕非有針對大王的意思。”葉初棠把信遞給王湛。
王湛淡笑著看一眼信,沒接。他這人從來不信巧合, 不過這信送來的時間確實巧。因為從嶺南快馬送信過來,皆有痕跡可查。送信人騎什么馬,長什么模樣,一路上都住在哪兒,路過各關口時所遞上的通關文書都可以進行查實。
此事他會查實,但他相信葉初棠不會做這么明顯被人抓到錯的傻事,所以信的事兒上葉初棠應該是沒有騙他。
“大王必然聽說過雁城,那個地方的習俗和大晉其它地方不大一樣,母親于我外祖母而言,就如咱們這邊該在生病父母床前侍奉、盡孝道的長子。”
王湛點點頭,雁城的習俗他早就有所耳聞。他還聽說當年葉放為了求娶到苗氏,吃過很多苦,被千錘百煉,過了重重考驗,才最終抱得佳人歸。
“我府上有些稀有藥材,一并帶去給你外祖母,想來總會有一樣能用上。”王湛話畢,都無需多言吩咐,就立刻有小廝騎快馬走了。
“不用——”葉初棠剛開口,見小廝已經走了,只好道謝。
如果葉放和苗氏真在車里,王湛此舉就是逼著她父母從車里出來表態,尤其是‘拿人家的手軟’了。
“舉手之勞,你若拒絕,我可會不高興了。”王湛溫笑著說著客套話,聽起來隨和,但這話不管誰聽了那都是萬萬不敢推辭。
“那就多謝大王了。”葉初棠立刻轉頭吩咐身邊的人,把后面馬車里的香燭都搬到她乘坐的這輛車上,安排人送東西去嶺南。
王湛眼見著車上沒有其他人,臉上的笑意更甚,“你父母何時啟程?”
“收了信之后,我娘就坐不住了,昨日連夜出發,我還是早上醒了之后才知道。我不懂他們為何偷偷走了,去嶺南都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如今只能多帶些香燭去觀里上香,多多祈福了。”
葉初棠說罷,就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王湛看她再抬頭的時候,眼眶紅紅的,明顯有哭過的痕跡,不禁心念一動。
“走吧,我陪你去道觀上香。”
葉初棠驚呆地看著王湛,“大王日理萬機,怎好麻煩大王把時間浪費在陪我上香這種小事上?”
若非父母離京的這件事,她一定要給王湛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葉初棠才懶得在這跟王湛碰面。她的算計是得逞了,但王湛這人還真不好糊弄,在失算一樁事后,就要直接帶著她去道觀公開。
今日她如果跟著王湛一起去道觀,都不用等明日,今晚這事兒就會傳遍京城。東海王是什么人物,從來不做多余之事,甚至在自己親兒子身上他都不會多浪費一點時間。他陪一名未婚女子去道觀祈福,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你的事,沒有小事。”王湛笑了一聲,回身上了馬車,不給葉初棠拒絕的機會。
葉初棠令車夫保持距離地跟在王湛馬車的后頭,不能靠太近,但也能讓王湛的人看不到馬車的蹤影。
府里在用人上,葉初棠除了會精挑細算身邊人之外,還格外看重車夫。她從來都是用市價的雙倍來養車夫,當然這錢并不白花,府里的車夫個個都是馭馬好手,車趕得既快又穩,而且很熟路。哪怕是去不熟的地方,車夫也會提前把地圖鉆研熟了。在路上,葉初棠如果有什么格外的要求,他都能做到。
王湛在乘車的時候,聽福安說,葉初棠的馬車確實一直跟在后頭,但剛剛好是不會讓人誤會的距離。王湛不禁失笑,端茶到嘴邊時,看了一眼福安。
福安立刻明白了王湛的意思,令車夫放慢行進的速度。妙的是,行駛了一段路后,葉初棠的馬車一點都沒有和他們拉近距離。
“看來那邊的車夫是個好手。”福安嘆道。
王湛勾起嘴角,頗為滿意,“見微知著。”
福安馬上應承,“正是,只有這般才智的女子才堪配在大王身邊。”
馬車再行駛一段路后,拐個大彎兒,過了這處彎道,再走一炷香時間,就會到道觀。
他們拐過這個彎道之后,迎面路上有三十幾名蒙面的青衣人,手持大刀正等著他們。
東海王出行向來會帶高手侍衛隨行。侍衛們立刻做好防御準備,與這些沖過來的青衣人對打起來。
熙春一直在發愁女郎跟著東海王去道觀的事兒,聽說前面的人遇到刺客了,熙春激動起來。
“真是天助我們,女郎,咱們快趁機回去吧!”
“哪有這么巧的事,而且東海王是臨時決定跟我去道觀上香,這些刺客怎么會知道埋伏在半路?我若是現在逃了,主要東海王那邊的人稍加編排我兩句,事后栽贓說那刺客是我安排的都有可能。”
葉初棠召來兩名身手好的隨從,交代了兩句。
隨后這兩名隨從一個騎馬往回跑邊敲鑼邊大喊,另一個跑到附近的山邊引火,轉眼間火就燒了起來,冒出滾滾濃煙。
至于東海王那邊的對打,葉初棠就不派人去湊熱鬧了。去了容易讓她的屬下送命,不送命則更容易讓人懷疑她身邊為何會有這么厲害的高手在。說不定還會有人陰謀論,覺得她在算計東海王。
在京城,一言一行都要謹慎。只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這一點很重要。
王湛端坐在馬車里淡定喝茶,福安在觀察了葉初棠那邊的情況后,如實向王湛稟告。
王湛放下茶碗,默了良久之后,輕笑一聲,“看她如此聰明的份上,這關算她過了。”
對打以東海王的侍衛捅死兩名青衣人結束,青衣人隨后撤退了。
敲鑼聲和煙霧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已經有人往這頭趕來。
王湛淡笑著向葉初棠道謝:“多虧你及時出手,讓人敲鑼引火,震嚇走了那群刺客。”
葉初棠看眼地上兩名青衣人的尸體,一邊客氣地回應王湛她只是耍小聰明罷了,一邊在心里暗暗感慨王湛太陰狠毒辣,連做場戲都要搭上兩條人命。
幸虧她夠聰明,反應及時。
如果今天是她父母在車上,這事兒肯定要算計到她父母身上。憑他們二老的脾氣,必然會中計。此后若不屈服于東海王的淫威之下,只怕他們一家都會淪落成像張御史那樣的下場。
王湛容貌秀異,今日穿著一身素白色大袖長袍,氣質貴雅出塵,宛如謫仙,笑容更是讓人如沐春風。他眼神從來都是淡淡的,情緒也是淡淡的,笑容只維持在恰到好處的程度。沒人見過他發怒,甚至這么多年,都不曾有人見過他的一絲失態。表面看起來,他還真像是拋卻七情六欲的神仙一樣。
誰能想到這樣外表光鮮、高貴優雅、學識淵博,令天下名士們崇拜敬畏的人物,手段最狠毒骯臟,人命在他眼里,只怕連草芥都不如。
“是東海王的馬車!”有一輛車從路東駛來,前頭騎馬的家仆率先喊道。車里立刻有一位衣著貴氣的中年男人探頭出來,在確認確實是東海王后,急忙催促車夫快些。
陸續還有馬蹄聲傳來,或是剛好過路進京的,或是剛好趕去道觀去上香的香客,大家都因聽到東海王遇刺的事情,聚了過來。
“可還想去上香么?”王湛為表尊重,先問葉初棠的醫院。
“見了血光,看來日子不合適。”
半句不提她不喜被人圍觀非議,只說日子不吉利。這倒是讓王湛心里沒生出一點抵抗的情緒。
如果葉初棠跟他說,她不喜歡被人圍觀、議論,或不喜他人誤會他們之間的關系,王湛是會遂了葉初棠的意思,立刻跟她分開,但他心里也一定生出介懷。這就難保他事后不會葉初棠出手做點什么壞事了。
“那就先回吧。”
葉初棠應承,但沒立刻上車,忍不住跟王湛道:“我覺得奇怪,為何那些刺客像是知道我們要來道觀上香,堵在半路,大王明明是臨時決定改路。”
“大概探子剛好探路,聽到了我們的談話。敢對我動手的人,自然不簡單。”王湛淡淡解釋道,臉上不見有一絲破綻。
葉初棠點點頭,這才上了馬車。
王湛隨后也上了車,那個急急趕來的中年男人,沒來得及見上王湛一面,他恭恭敬敬走到車面前,跟王湛點頭哈腰打商量,問候情況。家仆問了中年男人的身份名諱,就把人打發了。
葉初棠有隱約聽到,這種男人是位縣伯,跟她爹曾經的爵位一樣。在王湛這里,竟然只配跟他的家仆說話,而且還不是他的貼身家仆。
若說東海王府看門的小廝比京城的七品官還氣派,沒人會質疑。
“女郎,咱們太憋屈了。”熙春不敢大聲說話,小聲憤憤地對葉初棠抱怨。
葉初棠靠著軟墊,安靜地吃著甜豆卷,沒說話。
在馬車路過他們之前相遇的地方時,葉初棠停止了吃東西,不禁坐端正了,手還撐著座位。她還囑咐熙春跟她一樣坐好
“刺客,有刺客!”前方人突然大喊,聲音極大。
這情緒一聽就不像是在作假。
葉初棠這邊的馬車突然被勒停。葉初棠和熙春身體都往前送了一下。
熙春領悟了,臉上流露出一種報復的快意,“原來女郎早有安排!”
“我是有安排,但刺客不是我的安排,我還沒厲害到直接跟東海王硬干。”
干完之后的后果,根本沒辦法收場。別說她了,連皇帝目前都不行。
葉初棠和熙春微微掀開簾子,把頭只露出一點,觀察前頭的戰況。
“錯了!那才是葉娘子的馬車!”刺客中忽然有人大喊。
“撤!快撤!”領頭的刺客聽說后,也意識到發現東海王的侍衛們武功高強,身份必然不一般,喊屬下們快撤。
侍衛們一聽他們要跑,當然不會罷休,這次可是真刺客,他們不留后手,全力拼殺。沒想到這些刺客武功居然不低,他們的人被砍傷了三個。
“他們又支援。”
十幾名刺客騎馬,從葉初棠馬車的后方趕過來,領頭的用弩朝葉初棠的馬車射一箭,奈何射偏了,沒打中坐在車后的小廝。
王湛自然不會讓葉初棠受刺客傷害,立刻分了一批侍衛來護葉初棠。
少了人之后,侍衛們整體處在弱勢,接連被捅死了四人,眼看人數在減少,他們更吃虧。
葉初棠這頭情況也沒好到哪里去,侍衛們以少敵多,勉強能暫時維持住情況,但他們打得很吃力,顯然堅持不了多久。
忽然一聲馬的嘶鳴,拉著王湛馬車的馬匹忽然有一只發狂,直直地超前沖,其它三匹馬也好似被帶得發狂,跟著一起狂奔。侍衛們見狀,哪還能繼續對付刺客,當然是救東海王最重要,趕緊騎快馬去追。
這些刺客們也沒有過多糾纏,轉而圍攻了葉初棠的馬車,將東海王派過來的一隊十二名侍衛全都給捅死了。
葉初棠和熙春在車內緊緊相依。
葉初棠一手伸進袖子里,握緊了匕首,眼睛一直盯著門簾。
“有兵來了,撤!”奇怪,那些刺客明明有時間可以解決她,卻直接就撤了。
巡城兵馬在檢查了現場之后,找到了一名刺客的尸體。這名刺客的尸體腹部插著王府侍衛用的刀。
葉初棠在看過現場之后,鎮定了情緒,暫且在遠離現場的地方稍作休息。
南宮遷隨后帶人趕來,負責接管現場的情況,清點人數收尸。這時,王湛那邊有人來回了消息,說王湛的馬因為受驚,撞在了樹上,弄翻了馬車。王湛手臂骨折,頭部受撞擊,人暈了過去。隨車而行的福安等人也傷得很重。有一名小廝最慘,被甩飛了出去,滾到路邊撞歪了脖子,人當場就斷氣了。
這小廝跟在王湛身邊多年,沒少做壞事,如今死了,也算是惡有惡報了。只可惜更惡的,還沒得報。
葉初棠說了兩句禮貌上表示關心的話后,就被南宮遷問話。
葉初棠一問三搖頭,表示什么都不知。
“行吧,我會盡量在這名死掉的刺客身上找到盡可能多的線索,讓葉娘子早日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
“南宮令丞客氣了,這案子你不用給我交代,東海王那邊你能混過去,就是萬幸了。”
南宮令丞點點頭,多謝葉初棠提醒。他還真是關注點搞錯了,東海王那邊才最不好交代。
回府后,葉初棠就安排滿了一桌子菜,充饑她餓扁的肚子。
熙春見自家女郎胃口很好,欣慰的同時又有點疑惑。
“女郎難道就不關心那些刺客的身份?他們下次要是還行刺該我們該怎么辦?”
“哼。”葉初棠只哼了一聲,擦了擦嘴,懶得說話。
熙春更疑惑了。她還想再求問葉初棠時,門突然被推開,眼見皇帝陛下踱步入內。熙春一想,陛下這必然是聽說了葉娘子受襲,來關心了,默默退到一邊待命。秦路笑瞇瞇地湊到熙春身邊,跟著她并排一起站著。
“聽說你遇襲了?可安好?”蕭晏坐到葉初棠身邊,拉著她的手立刻問。
葉初棠打量蕭晏,“陛下心里不是早就有數了么?”
蕭晏輕笑,握緊了葉初棠的手,“都猜到了?”
“嗯,那些刺客身手了得,訓練有素,嘴上說針對我,實則對付的都是東海王的人,最后還舍不得殺我就走了。若不是陛下的人,我想不出還有別人。”
“臨時決定,讓你受驚了。”蕭晏心疼地摸了摸葉初棠的臉蛋。
“我能看得出來,東海王必然也能看得出來。陛下難道不擔心東海王會猜出那些刺客是陛下派去的?”據她所知,蕭晏現在還沒有硬杠東海王的實力,若有的話,依著他那性格,哪里可能還讓東海王活到現在。
“自然是做好了安排,但他馬受驚倒是出乎意料,看來寡人有天助。”蕭晏冷峻的臉上難得流露出一分得意和快意。
“嗯。”葉初棠摸上蕭晏的臉,唏噓嘆道,“原來我是陛下的天。”
45. 一更一更 野馬難訓,不如去母留子……
蕭晏略驚訝地凝視葉初棠, “如何動的手?”
馬在廝打中突然受驚,看起來很像是自然發生的事,沒想到竟是人為。當時的場景, 外人并沒有機會靠近馬。蕭晏也不信葉初棠能收買到王湛的身邊人在暗中做手腳。王湛的貼身陪侍都是經過層層選拔和考驗之后,才有機會在他身邊侍奉, 連他都沒辦法在王湛身邊安插細作, 更不要說葉初棠了。
“王湛的身邊人是很難收買, 但馬身邊的好安排。我這招用不著讓人近身王湛, 只要順著風向撒一些粉末讓馬吸入就行了。”
全京城最好的馬醫是她的舊相識,此人對馬的研究遠超普通馬醫。他知道兩種草藥相繼作用在馬身上,會讓任何一匹被馴順的良駒發狂。
“這就如天蓼木會令貓發狂一樣。”
“天蓼木會令貓發狂?”蕭晏讀書破萬卷,卻還真不知道這種事。
“陛下有機會試試就知道了。”葉初棠打了哈欠,坐在妝奩前。
蕭晏主動走到葉初棠, 一件一件為她取下頭上的簪釵發飾。
他垂著眼眸, 睫毛擋住了他陰翳的眼睛。葉初棠隔著銅鏡觀察蕭晏的臉色, 總覺得他哪里有些不對。
蕭晏將最后一根簪取下, 放下了葉初棠瀑布般的長發,四根手指插在發絲里向下滑, 速度很慢,慢到有幾分意味深長。
“想什么時候進宮?”
葉初棠扭頭笑對上蕭晏的眼睛,“現在就可以啊, 阿晏想我去我就去。”
半個時辰后。
葉初棠披頭散發地被蕭晏拉進了太極殿。
葉初棠被壓在龍椅上, 龍椅豈是凡人能坐?葉初棠立刻驚惶地推蕭晏的胸膛,對方卻穩如泰山一樣絲毫不動。
“陛下瘋了嗎?”
“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說罷,他便咬上了葉初棠的脖頸——
最后,葉初棠在沐浴的時候,累得睡著了。
“唧唧喳喳, 唧唧喳喳……”
葉初棠睜開眼,噌地一下起身,環顧四周,發現是自己的臥房,正有一縷朝陽射入自己的房間,葉初棠終于松了口氣。幸好,她被送回來了,這要是被發現她一大早睡在……那就完了。
熙春聽到屋里的動靜后,立刻帶婢女們入內,伺候葉初棠更衣。
熙春一邊將湯端給葉初棠,一邊調笑道:“女郎昨夜睡得好沉,被陛下抱回來都不知情。”
“這是解酒湯?”
“陛下說女郎醉了,”熙春驚訝地忙問,“難道女郎昨晚沒喝酒?”
“是醉了。”葉初棠笑了一聲,只喝了一口就推開了。
……
早飯后,葉初棠就召來門客方滿光,問他知道多少平原王府的情況。方滿光在府里是有名的消息通,他對外面的消息變化最敏銳,她想知道鄭玲歌那邊的情況進展到什么程度了。
其實這事直接問蕭晏最清楚,但葉初棠怕醋缸吃起醋來太嚇人,畢竟昨晚她剛經歷了一遭‘報復’。蕭晏那邊暫時沒消息,說明一切還在掌控范圍內,那她側面打聽一下就行了。
“聽說細作抓到了,府里一共有七八個呢,領頭的竟是平原王府的管家。管家的妻妾也都是細作,事發前就逃了,昨日都已經被就地正法。”
“那管家可招供什么沒有?”葉初棠問。
方滿光搖搖頭,表示不得而知,壓低聲音道:“有傳言說,那管家早在暴露的時候,就被另一名細作給滅口了。但朱將軍他們為了放長線釣大魚,隱瞞沒說管家已死的事實。”
這消息放得很妙,讓賊人自己去探究結果,這樣他們就不會懷疑自己查出來的結果。
涼國細作里,忠主的死士不在少數。鄭玲歌的脾性該是被她的上級所信任,不然他們不會將鄭玲歌一路推向平原王身邊大婢女的‘高位’。
所以涼國余孽只要查實鄭玲歌仍舊當著平原王的大婢女,就會認定管家在沒受審之前就已經死了。否則管家招供出了鄭玲歌,鄭玲歌早就會被緝拿受審了。
鄭玲歌畢竟是唯一一名平原王府剩下的最得用的細作,等風頭過了,確定事情平息了,鄭玲歌的上級一定還會想辦法通過其他人再聯系她。到時候就可以順藤摸瓜,將這些涼國余孽一網打盡。
只是這件事在短時間內不可能立刻解決掉,一想到自己還要很久才能和鄭玲歌團聚,葉初棠就忍不住唉聲嘆氣。
“女郎,東海王受了重傷,咱們府上是否要有所表示?”熙春提醒葉初棠如今京城眾貴族們都已經前去探望,以很多名貴藥材珍品為禮物。這時候,他們鎮國公府已經算落后了。
“按規矩送吧,但盡量避些耳目。”
對方只派個媒人來說親,蕭晏已經醋得不行了。若是知道她送禮向東海王表示關切,只怕今晚他會更瘋。
熙春會意,立刻悄聲表示她會辦妥當。
葉初棠是真不想送好東西給狗東西,但在這種敏感時候,她不能做特例的那個,太容易惹人懷疑。
東海王府。
王修玨在王湛床前侍奉了一夜,早上略作休息之后,他又起身要去探望王湛。
“吃些飯再去,不然哪有身子支撐下去?”李氏勸慰道。
王修玨嫌棄地看一眼李氏,“多事。”
李氏抿著嘴角,默默看著婢女伺候王修玨的穿衣。忽然,她想起什么,問王修玨:“世子可知阿爹欲求娶的女郎是誰了?”
“怎么?”王修玨反問。
“我昨日去老太妃那里時,偷聽到了一點,阿爹好像是派媒人去了鎮國公府。那不就是如今盛名在外的葉娘子?”
想到自己未來的婆母可能是葉初棠,李氏心里倒是松了口氣。葉初棠不能生,好做善事,不拘小節。如果注定要有一名女子來做自己的婆母的話,她來做肯定比別人少了很多麻煩。
王修玨一把揪住李氏的衣領,眼睛發紅:“你說什么?”
“世、世子,怎么了?”李氏被嚇了一跳。
王修玨立刻快步急急奔向聽雪閣,半路上有小廝來告知,南宮遷上門了,欲就昨日的調查再一次盤問當時在場的家仆侍衛。王修玨轉而先去見南宮遷,他就在一旁聽著,客氣地請南宮遷隨意問話。
“……第一次遇刺的時候,當時碰巧鎮國公府的馬車在后面,葉娘子敲鑼放火,幫忙嚇退了刺客。出了這等事,大家就立刻折返了。不巧回來的路上,又碰到刺客。不過聽他們喊話,好像是認錯了馬車,本欲針對的是鎮國公府的馬車。”
王修玨在這時忽然放下茶杯,引得回話的侍衛身子一震。
“你說我爹跟鎮國公府的馬車是碰巧了在路上巧遇?”
“是!”侍衛不敢對視王修玨的眼睛,深鞠躬回答道。
王修玨勾起嘴角,佯裝繼續喝茶,再不吭聲了。
南宮遷對王修玨道:“我們在刺客的尸體上發現了黑蝎子紋身,懷疑是北涼王府那隊失蹤的精衛扮成了刺客。”
“當時屬下等與他們對打時,也發現了他們用得是涼國的刀法。”侍衛道。
“這就奇了,涼國余孽怎會與鎮國公府有仇?”王修玨問。
“葉娘子在宣城時,曾無意間端掉了涼國余孽開的娼妓館,不僅斷了他們的財路,還查出他們竟安插細作在各貴族的府上。如今李司馬正按照所查到的消息清查細作。估計是這些涼國余孽受到重創,無處撒氣了,就拿女人撒火。前些日子,葉娘子的兄長就被這些人拿了,要挾以血如意為交換條件。”
“血如意……”王修玨嗤笑,事情明擺著到這種程度,他再不明白就是真蠢了。
忍到南宮遷告辭,王修玨立刻掀翻了桌子,在屋內暴躁地摔打一通后,他就怒氣沖沖朝聽雪閣去。
等走到了聽雪閣前,四周過分安靜的環境,讓他暴怒的情緒自然而然收斂了不少。
踏入聽雪閣后,王修玨下意識地謙卑,只是步伐比往常快了些。
入了寢房,王修玨深深地望一眼正半臥在榻的王湛。他額頭和手臂都因為受傷綁著紗布,只有一條胳膊靈活能動,竟還忙著看書。
臉色依舊淡淡的,半垂著眼眸,清雋涼薄,半點不減往日的氣勢。
“阿爹。”王修玨近前,眼底涌動著情緒,一直盯著王湛。
王湛眼睛都沒抬一下。
“阿爹為何要娶葉初棠做兒子的繼母?您明明知道兒子對她——”
王湛淡淡抬眸。
王修玨在與王湛對視的剎那,嘴里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但他委屈,憤怒至極。
王修玨梗著脖子,整張臉都紅了,忍著暴怒,雙手攥著拳頭,“阿爹怎么能這般對我——”
“怎么,要為了一個女人和我生嫌隙?”王湛聲音清淡斯文,但這話卻刺得王修玨不敢抬眼。
王修玨垂眸,“兒子不敢,可為什么偏偏是她?”
“她有用,別人無用。你若真喜歡她,回頭她進府了隨你玩去。”王湛不以為意道。
王修玨驚訝地看向王湛。
“此女有驚世之才,就算不為我們所用,也要毀在我們手里,絕不能推給別人,成了他人助力。”
王湛冷冷盯著王修玨,問他可真的懂了他的意思沒有,又問他心中除了兒女私情,可還有雄圖霸業。
“今這遭不過是想看看你承受如何,是否會被人輕易挑撥了我們的父子關系,結果果然令我很失望。”
王修玨立刻磕頭,真誠向王湛賠罪。
“兒子受教,是兒子愚鈍了。”
父親向來運籌帷幄,喜歡把不穩定的東西掌控在自己手里。如今是他陷于窘境,不方便收攏葉初棠到自己身邊,她那樣聰明的女子自然只有父親這樣的人才能壓得住她。
其實王修玨對葉初棠也沒多少真情真意,只是因為“得不到的向來是好的”緣故,加上是他先求娶過葉初棠,所以有一種占有欲在作祟。如今經王湛這樣一說,他深刻意識到自己狹隘了。父親所見皆是大局,他卻只顧著自己這點小心思。
一個女人罷了,比她更漂亮更年輕的女人有很多,他皆唾手可得。要緊的是這人可用,只要能把人困住就行了,何必在乎是父是子。
“算你有點悟性。”王湛淡淡道,“我早就得到密報,有人在試圖離間我們父子關系。”
王修玨猛地打一激靈,忽然想到這段日子,身邊是有人似乎時不時地挑撥他和父親之間關系。導致他這段日子,對父親的怨念累積越發得深了。今日若非有父親點了他這一下,他怕是很快就累積到極點會爆發。
“兒子這就去處置那些有嫌疑的人!”
王湛對王修玨略微點了下頭,算是略表鼓勵了。王修玨意氣奮發地離開,決計要把此事辦好了。
鬼三這才向王湛稟告:“葉娘子的二叔二嬸也離京了,說是去蜀地作畫。馬驚的原因,從人到馬都仔細排查過了,沒查到其它原因,可能當時確實是受驚了。”
王湛笑了,輕掃一眼自己受傷的手臂,“我從不信巧合,這事必出自她之手。不然,她哪里配得上我對她‘驚世之才’的稱贊。”
鬼三恭敬奉上湯藥。
王湛飲過苦湯藥后,隨鬼三為他擦拭嘴角。
驀地,嘴角揚起。
“野馬難訓啊,不如去母留子。”
46. 一更一更 順利進行中……
王家的人遍及天下, 急于想為王家表忠心之人也不勝枚舉。
既然這葉初棠不識好歹,就別怪他下手無情。
葉初棠聰明歸聰明,但她的弱點太容易被人看透了。她急于將自己的父母送走, 可見其父母就是她最大的軟肋。她以為她父母得以提早離開,沒被他在半路上攔截到, 事兒就能混過去了?未免太天真了。
王湛問鬼三:“去年嶺南那邊送的金鴿可還在?”
“在, 精心養著呢。”鬼三應道。
“那就放一只出去。”王湛淡掃一眼自己受傷的胳膊, 面容淡淡, 斯文如故,但眼里已然徹底冷了。
幸而他年紀大了,閱歷豐富,這一摔便什么都明白了,再年輕些, 或許還在著葉初棠的道, 至今看不清楚。
想玩弄他王湛的人, 還沒在這世上出生。
用不了多久, 他就會讓葉初棠后悔她今日之舉,讓她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對于給臉不要臉的人,他向來不會手下留情。
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王湛這一摔, 若無百日, 很難痊愈。
他并不知在他摔傷的日子里,京城之內正有一條傳聞在興起。
近日京城之內有幾戶人家在集市上買魚,并非出自同一家,魚俱是從江河中新鮮撈出來的活魚,回家宰殺之后, 廚子竟發現這魚腹中有帛,上有丹砂所書的“王氏興”三字。有百姓不識字,問了旁人,稍加琢磨,大家都明白這“王氏”二字所指的是誰。聽說這種話會在魚腹中出現,那就是天命所示。難怪王氏能成為門閥大族,原來早有老天爺的垂青。
等到這些魚被有才學的人家吃到,又或是士大夫之家。當他們看到帛書之后,心思各異,暫且按著消息不動,只吩咐府里的下人不要亂嚼舌根子。可這世上最堵不住的就是悠悠眾口,一家可能嘴嚴,十家百家就未必了。
后來這魚腹中有帛書的事情,在京中暗傳了七八天了,才被一名王家的官員得知,跟獻寶似得將消息和魚送到了東海王府。
王修玨先見了這名官員,得知消息后,還以為是祥瑞,也跟獻寶似得跑到王湛跟前說,以為這事兒能讓養病中的父親開心。
王湛聽聞消息后立刻變了臉色,質問王修玨從何得來的消息,消息到現在傳成了什么樣子。王修玨支支吾吾說不出。
王湛狠狠地瞪他一眼,立刻吩咐鬼三去查。他不過是養病懈怠了兩日,竟出了這樣的大事。他長子卻如蠢貨一般,至今還跟丈二和尚似得摸不著頭腦。王家若交到他這個蠢貨手上,只怕不日就會被他敗沒了。
鬼三晚間回來的時候,告訴王湛,傳言更盛了,甚至有不少百姓在路過王家的時候,都會在府前頭拜一拜。
王湛氣得笑了,“好大的膽子,竟算計到王家頭上。”
王修玨不解:“父親,兒子不懂,百姓敬畏咱們王家如天人一般,這不是好事么?”
“平日里叫你多讀史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王湛越發地嫌憎他這個兒子的愚笨。
前有陳勝吳廣用丹砂在綢子上寫著“陳勝王”,置于魚腹之中,暗示他們才是天命所歸,召集兵卒反秦,今這魚腹里寫著“王氏興”分明有效仿之嫌。王氏現早已經興盛至大晉國的門閥第一望族了,還要怎么更興盛?魚腹內的東西分明在暗示王氏才是天命所歸。
大多百姓都目不識丁,了解這段前史的百姓比較少,見魚腹帛書上寫著“王氏興”,聽人幾句話攛掇,就開始瞎傳話了,這話傳的人越多就越可怕。大部分百姓的確不會多想,但如果傳到士大夫耳里,一旦細致琢磨,必然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樣,揣測出“王氏有謀反之心”。
雖說這謀反之心他早就已經有了,但斷然不能擺在明面上被人知道。
情況果然如王湛所預料的那樣,京中官員權貴們立刻關緊自家大門,暫且斷了與王家的來往。
王湛不得不帶著王修玨進宮請罪,表示魚腹帛書之事,跟他們王家絕無關系,他們一定會徹查此事給皇帝一個交代。
“不過市井傳聞,王卿不必言錯。”
王湛父子不僅完好無損地從皇宮里走回來了,還得了不少皇帝的賞賜。
京中的官員權貴們見王家無事,照常繼續跟王家走動起來,比過去更熱情地巴結他們。
不少有志氣報國的士大夫卻因此事氣憤不已,王氏分明在效仿古法,意圖昭告天下他們才是天命所歸,陛下竟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王氏掌控朝堂久矣,猖狂太甚。帝王跟前,已經成了他們父子的一言堂,自然任憑是一句輕描淡寫的形容,就能把事情輕飄飄地掀過了。
大家暗中聚在一起,義憤填膺地商討起來。
“陛下人在宮中,被奸佞蒙蔽耳目,并不知此事在民間的影響。”
“若真正應了魚腹中的錦書所言,王氏興,大晉恐將亡了。”
“可王氏分明不是正統,為臣子者,豈能大逆不道,偽造天命,逆天而行,此舉著實令人唾棄!”
“王氏一族在各地殘民以逞,罪惡昭彰。我在大理寺這些年,收了不知多少與王氏有關的冤案,每每要秉公處置,都被我上級給壓了下來。”
“不行,此事咱們絕不能再任由其發展下去,不然這官場上今后怕是再無我們立錐之地。別人我不知,我與王家有仇,我們陳氏一族斷然不可能匍匐在王氏腳下!”
“可咱們的皇帝陛下除了暴戾無常,似乎并無治國之心。”
……
一陣沉默之后,有人提出異議,覺得皇帝并非昏庸。便列舉他上位以來,所行政事,盡是關乎民生,只是每次政令下達的時候,總是伴隨著令人驚駭的流血事件,讓大家把關注都轉移到了事件上,而忽略了皇帝陛下的作為。
“昏君之下豈會有賢臣,神武將軍可是忠心愛國戰神啊,還有劉仆射,那可是愛民如此的清廉高德之官呀。”
眾人紛紛應是,心里卻都有幾分存疑。死不可怕,怕就怕他們一腔熱血錯付了,白死。
次日,有一條更厲害消息傳了過來,倒是讓這些愛國義憤之士不再有疑竇了。
皇帝陛下居然請了東蟬居士出山,擔任太傅之位!
這朝堂上只要有東蟬居士在一天,大晉的江山必然就穩固。東蟬居士桃李滿天下,名下徒弟個個都是高才賢德之士,以往這些人在各方勢力博弈之間都明哲保身,保持中立。如今只要東蟬居士一句話,他這些敬師如父的學生,自然都會聽從老師的吩咐。
皇帝陛下果然是明君!
原來陛下這暴虐的名聲,不過是他為了掩人耳目罷了。
陛下英明無比!
蕭晏命人攛掇出來的這幫愛國忠心保帝派,已然凝聚了士氣。如今意氣奮發,有勇有謀,只等一戰成事了。
御花園,八福亭內。
東蟬居士捻著白胡須,坐在石桌旁與蕭晏對弈。
他慢悠悠地執起白子,毫不猶豫地落子。蕭晏落子的速度比他更快。書童在旁瞪圓眼睛看拿著,有些應接不暇。
“為了能讓她成為與陛下相匹配的皇后,陛下可謂是煞費苦心了,讓老朽等了這么久才出山。”
蕭晏從秦路手里的端了茶,送到東蟬居士跟前,“先生請嘗。”
東蟬居士飲了一口櫻桃茶之后,挑眉,“味道不錯,前兩年從你這可沒喝到過。陛下的飲食習慣從來不改,讓老朽猜猜看,想必也是因她?”
蕭晏笑了,算是默認。
“帝王專情可不是好事。”東蟬居士嘆了口氣,他見蕭晏有些嚴肅地看自己,不禁笑起來,“陛下不必緊張,老朽不會阻攔陛下與葉娘子的好姻緣,緣故倒不在陛下身上。”
“哦?”
“是那小丫頭不簡單,定然不是那被外戚左右、以色魅君之輩,老朽放心得很。聰明,心善,八面玲瓏,更是位慧眼識才的厲害人物,老朽都要自愧弗如了,哪敢阻攔這樣的人成為國母。”
東蟬居士對葉初棠的評價很高,對任何人都絕無僅有。
蕭晏不過片刻心悅,便照舊蹙著眉頭,冷著一張臉。這些天他心底一直環繞一團黑氣散不掉。他怕她并非心甘情愿,不過口上應他,敷衍她。她早晚有一日會如自由飛舞的蝴蝶,扇一扇翅膀就飛走了。
那日,侍衛回復他的那句話,像魔咒一樣一直環繞在他的耳畔。
死遁……
終有一日她會為了躲避自己,放棄身份,死遁么?
“怎么,說到開心事,你竟不開心了?”東蟬居士一眼就看清了蕭晏眉宇間的愁云。
“她至今還不愿意。”
“陛下不妨再多努力一些,她是個聰明孩子,早晚定會明白陛下的真心。”
“借太傅吉言。”蕭晏快速落子,吃了東蟬居士的三顆棋子。
東蟬居士訝異一聲,直嘆自己老了,又道:“老朽甚是欣慰。”
“居士分明嘆老了,又在欣慰什么呢?”旁側書童非常不懂地問。
東蟬居士慈祥地笑著,對書童耐心解釋道:“欣慰皇帝陛下不是色令智昏的君王,跟老朽賣慘的時候,還不忘贏棋!”
書童立刻點點頭附和:“陛下真厲害!”
……
“陛下真厲害!”
深夜,雨歇云收之后,蕭晏從葉初棠嘴里也聽到了同一句話,不禁失笑。
蕭晏用手理了理葉初棠鬢邊略濕的發絲,看著葉初棠這張嬌俏紅潤的臉頰,不僅有一刻失神。想到有一天他可能會失去眼前人,再見不到這張讓他魂牽夢繞的臉,眼底便有莫測的清冷情緒在涌動。
“阿晏這幾晚上怎么天天來這?”
這些天,他們的計劃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各方面都很順利,但葉初棠覺得蕭晏有點異常。
之前他可沒這么黏他,而且他早些時候明明說過暫且不做這檔子事兒,現在居然特別主動。她就算是一塊好田,可也經不住他每天這么勤勞的耕耘,他可是練武人的體力。葉初棠現在每天白日有謀劃的事情要安排,要起早的,每天覺不夠睡實在是太辛苦了。
蕭晏忽地摟住葉初棠的后頸,低頭狠狠吻,等葉初棠氣息平順了,他才開口問:“嫌了?”
“當然不是,阿晏天天陪我,我開心都來不及,我的榮幸呢!恨不得日日不相離!”葉初棠對蕭晏甜笑。
蕭晏見葉初棠還要開口哄他,用食指按住葉初棠溫熱柔軟的櫻桃唇,“少說兩句吧。”寡人都會信以為真,怕就怕有朝一日你承受不來!
47. 一更一更 論嘴甜的重要性
平原王府自鏟除奸細之后, 就靜等著鄭玲歌的上級跟她聯絡,以圖順藤摸瓜,一舉搗毀涼國余孽的老巢。或許因為這些涼國余孽最近剛受到重創, 變得非常謹慎,至今還沒有消息。
葉初棠等不及想見鄭玲歌, 就求了蕭晏幫忙。
今日, 平原王蕭禮奉圣命, 帶著鄭玲歌到如意食肆與葉初棠相見。
如意食肆在京城名氣正盛, 是很多達官顯貴常來之所,加之平原王早前就光顧過如意食肆,所以他們此來如意食肆的舉動,其實并不會惹來什么異常懷疑。
葉初棠一見鄭玲歌,就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 關心她這段時間吃得好不好, 睡得好不好, 是否受欺負了
蕭禮一臉不高興, 坐在輪椅上冷淡地看著她們。
鄭玲歌悄然望一眼蕭禮,才低眸輕聲回答葉初棠:“一切都好。”
葉初棠瞥一眼蕭禮, 再審視鄭玲歌:“若真好,那你在回答我之前,為何還要先看他一眼?你受他威脅了?你被他欺負了?”
蕭禮冷笑一聲, 不置可否。
葉初棠又瞥一眼蕭禮, 拉著鄭玲歌到里間說話,“你跟我說實話,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鄭玲歌忙擺手搖頭,表示沒有。
葉初棠抓住的鄭玲歌的手,直接擼起她的袖子, 剛才她果然沒有眼花,鄭玲歌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紫。
“還說他沒欺負你!”
“沒,他只是——”鄭玲歌不及解釋,葉初棠已經沖了出去,找平原王算賬。
平原王對于葉初棠的暴怒反應平靜,“就算我欺負她又如何,這是她欠我的!”
“對,是我欠大王的!我跟在大王身邊這么多年,大王對我一向信任依仗,我卻背叛了他,還撤換了他的藥,他本可以早就痊愈。”鄭玲歌落淚懺悔道。
“這不能怪她!”葉初棠立刻道。
平原王譏諷地揚眉,掃一眼葉初棠:“哦?那怪誰?怪我?”
“怪奸惡之徒,傷她,令她失憶,利用年幼無知。怪我,當年偏偏不聽長輩之言,擅自偷拉她上街,更怪我當時一個人跑了,把她留給惡人。”葉初棠拉起跪地的鄭玲歌,換成自己跪下來,“玲歌欠大王的,理該我來償還。”
蕭禮見突然下跪的葉初棠,怔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到底什么重話都說不出口。她欠鄭玲歌的,鄭玲歌欠他的,而他欠四哥的。
葉初棠于四哥而言有多重要,他心里很清楚。再言他怎么能承受得了未來國母、他未來的四嫂,給他下跪。
“你先起來。”蕭禮放緩語氣,泄了一半怒氣。
鄭玲歌驚訝于眼前所見,不禁佩服地看向葉初棠。
這么多日,她一直努力地給蕭禮賠罪,蕭禮都冷待她,對她譏諷嫌憎至極。她深知自己不配站在蕭禮跟前,可為了完成放線釣魚的任務,又不得不維持常態,每日陪在蕭禮身邊,受他憎恨的目光洗禮,鄭玲歌愧疚極了,如在油鍋里受烹。
昨日她終于忍不住了,遞了匕首給蕭禮。蕭禮怒極,一把鉗住她的手腕,狠狠地撞掉了匕首,對她好一頓冷言譏諷,罵她連死都不配。
葉初棠起身后,見鄭玲歌突然落淚。忙拿帕子,給她擦拭眼淚。
蕭禮冷冷瞥她一眼,“你還委屈上了?”
“她自然委屈啊,若無這遭事,若不是因為我,她這年紀,哪用做什么奸細伺候人,早就覓得如意郎君,嫁為人婦,生孩二三,一家人幸福地過日子了。”
葉初棠用家常一般的語氣,跟蕭禮感慨起來,聽起來像是沒把蕭禮外人一般。
蕭禮聽了這話,漸漸垂下眼眸。
若無這番遭遇,他便不可能遇見鄭玲歌了。他們倆人之間,永無可能有交集。
葉初棠觀察完蕭禮的反應之后,笑著給蕭禮奉上如意食肆最近新出的甜茶,這茶是以奶、茶和果子調和而成,甜香蜜人,喝了容易心情好。尤其是針對心里苦的人,有特別的效用,可以讓其嘴甜腹蜜到忘了心里的苦。
“其實當年我二嬸娘早就為玲歌覓得了人家,礙于年紀小,準備等兩年才議定,可惜因為玲歌的意外,錯過了。那人如今還是我們揚州第一美男子呢,不僅樣貌好,家世也好,性情也成熟穩重。他一出門乘車,必載得滿車瓜果回家,城里的女郎們沒有不喜歡他的。”
蕭禮剛飲了一口甜茶,聽到葉初棠的話,“咕咚”一聲,就把嘴里茶都咽了下去。
葉初棠打眼色給熙春。
熙春忙問:“娘子說得可是衛郎君?婢子前些日子聽從揚州來的小廝說,衛郎君剛亡妻不久。”
“呦,那可太巧了。”葉初棠高興看向鄭玲歌,“你還記得嗎?衛郎,咱們仨小時候還一起玩過。”
“葉娘子,這人你已經見過了,我們該走了。”蕭禮猛地起身,叫上鄭玲歌。
“這哪兒行,大王來這吃飯,這才多一會兒就走,恐怕會惹人生疑。”葉初棠忙留人。
蕭禮笑一聲,隨即使了顏色給自己的貼身侍衛,他拿起茶杯就往地上狠狠摔了一下。茶杯碎裂的聲音響徹門外。
侍衛立刻喊:“你這伙計怎么端茶的?掃了我們大王的雅興!”
蕭禮對葉初棠得意地挑了下眉,隨即就大邁步走了出去。
鄭玲急忙想要跟上。
葉初棠早就冷眼看出了鄭玲歌對平原王的在乎,她一把拉住鄭玲歌。
“之前是我錯判了,他到底年少,挺好哄的,你多說幾句甜話哄他就可了。”
鄭玲歌有點懵地問:“甜話?”有那么容易嗎?她覺得好難。
“跟她說你當初給他減藥量,你本來拒絕不想做,但你有自己的私心,他病著,就只屬于你一人,只能由你照顧……總之愧疚矛盾糾結,重點要強調犯錯的原因是在乎占有,多說這類的話就行了。”
鄭玲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給皇帝下藥的事,你確實不知情,實話實說,就說以為安排個美人在皇帝身邊,對他也有好處,你才那么干。”
“我真的可以這么說嗎?”鄭玲歌驚訝。
“為什么不可以,你的想法別人又不知道,你就說你這么想的,誰能拆穿?愿意信的人自然就會信了。有時候你這張嘴換一種方式說話,就能解決未來一年甚至十年的誤會和麻煩,為何不說?”
葉初棠捏了一下鄭玲歌的臉蛋,叫她靈活起來,別因為糾結于過去,愧疚得一直痛苦的生活。倘若生活明明過得很快樂,為何不樂觀積極一點面對,及時把問題處理掉。
鄭玲歌懂了,對葉初棠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時,有侍衛折返,催促鄭玲歌快走,平原王已經要上馬車了,她這個婢女還不跟上,說不過去。
葉初棠敢攔下鄭玲歌,自然能做好解釋。她早備好了東西,將四包點心遞給了鄭玲歌。
鄭玲歌道謝后,轉身本要走,忽然她又回身,抱了一下葉初棠。
她笑著和葉初棠互看一眼后,才匆匆離去。
葉初棠靠在窗邊,目送鄭玲歌上了平原王的馬車。見馬車一直安靜,而后駛走,她方放下心來。
“這什么命啊。”葉初棠撥弄窗邊的蘭花,嘆道,“蕭家男人都是狐貍精變得不成?”
熙春在旁掩嘴偷笑。
“婢子倒是覺得女郎跟鄭娘子不愧是姐妹,都把蕭家男人迷得不知東南西北。”
“胡說,兩只狗男人都狗得很,腦袋清楚著呢。”
“再清楚還不是三兩句就哄好了?”
“閉嘴。”葉初棠扭頭望天,陰沉沉的,一絲風都沒有,“今晚說不定會有一場大雨,你說會不會打雷?”
熙春規規矩矩道:“婢子愿世間一切都如女郎所盼!”
“給你嘴甜的,行了,回去去庫房里挑一對你喜歡的玉鐲,若是今晚真打雷了,再賞你一對。”
“那敢情好!”熙春忙祈禱老天爺今天下雨一定要打雷。
……
晚飯后。
葉初棠一邊洗手,一邊問熙春:“小白在京中住得還習慣么?”
熙春立刻搖頭,“不太習慣,但還能忍。”
“那就暫且讓他忍一忍吧,等事成之后,選一處風景水土最好的山林,建一座最大的殿宇給他。”
“聽起來有點像金屋藏嬌。”熙春玩笑道。
“什么金屋藏嬌?”蕭晏走進屋里,熙春嚇得立刻噤聲。
蕭晏就轉頭質問葉初棠:“你金屋藏嬌了?”
“沒有,沒有。”
“小白?”蕭晏凝看葉初棠。
“說到小白,他可立大功了,一舉保住了未來國丈的性命。”葉初棠命人將金鴿取來,她取下鴿子腿上的紙條,遞給蕭晏,然后命人將金鴿烤了。
熙春忙道:“這鴿子千金難求,萬只鴿子里才能訓得這樣一只傳信好手。小白若知道娘子把它吃了,會傷心的。”
“烤了!我管他傷不傷心。”
一只鴿子罷了,別人若是吃一只活物,小白就傷心,他還傷心不過來了。再者說這只鴿子立場不對,它是屬于敵人東海王的鴿子,成王敗寇,那就該死。
蕭晏臉色稍霽,復而又陰沉了,“聽說揚州有位第一美男衛郎君,與你和鄭玲歌自小玩到大?”
葉初棠驚訝得瞪圓眼,這事兒如果不是平原王告訴蕭晏的,她立刻把腦袋砍下來!這蕭禮還真不愧是狗男人的狗弟弟!
“眼睛瞪這么大,看來是真有了。”
“我是拿他刺激平原王,泄一泄他的怒氣。”
“寡人知道。”
“那陛下還計較什么呢?”
“寡人命人查過了,這衛郎君是太守嫡子,以鄭玲歌的孤女身份怕是很難與她相配。所以這衛郎君本來是要與你訂親的?”蕭晏問。
葉初棠對蕭晏嘿嘿笑,“一點關系都沒有,剛才瞪圓眼只為逗陛下。其實我小時候跟他很不對付,用黑漆漆又大又圓的驢糞蛋子打過他的臉呢。這只手打的!”
葉初棠說罷就舉起右手,立刻摸到了蕭晏的臉頰、上。
蕭晏的臉色瞬間不愉,大概是因為葉初棠的形容太具體,他感覺葉初棠伸手帶過來的風仿佛都有了味道。
“嫌了?”葉初棠把昨晚蕭晏說的話還給他。
蕭晏一口咬住了葉初棠的食指,當即將人抱了起來,“你看寡人嫌不嫌?”
轟隆——
一聲巨雷從天空炸響。
葉初棠太開心了,勾住蕭晏的脖子,“今晚咱們玩點不一樣的。”
“哦?”
葉初棠轉頭從被子底下掏出他早準備好的金繩,繩子的兩頭還拴著金鈴鐺。
蕭晏輕笑,扯過繩子。
葉初棠忙按住,“為什么是我?”
蕭晏黑眸深邃,“難不成你想綁寡人?”
“床笫之間,是我和阿晏。”
言外之意,不能算帝王身份。
見蕭晏不應,葉初棠早料到了,隨即對他提議道:“那我們打賭如何?今晚的雷如果劈到了東海王府,就聽我的。”
“好。”
48. 二更二更 醉酒天譴
大雨滂沱, 電閃雷鳴。
屋內鉆進了不少濕氣,略有幾分涼意。
反正要等消息來了后,他們才能決定這金繩到底用在誰身上。葉初棠就提議先吃鍋子, 慢慢等。
新賜的府邸有冰窖,里頭有早凍好的羔羊肉, 拿出來現切成薄薄的肉片, 另外還有鹿、豬、魚等肉食, 菘菜、蘿卜、菌菇等新鮮時蔬, 鍋底則是如意食肆那邊一頂一的廚子特調制好的羊蝎子湯底。
上了炭之后,略等片刻,鍋里的湯就開始咕咚咕咚冒泡,騰著熱氣,粉紅色的肉片放到煮沸的水里稍加一涮, 立刻變色, 縮成一卷兒, 燙好的羊肉裹上碗里一層濃濃的蘸料入口, 香噴噴的,肉質鮮嫩, 讓人吃得爽快又上癮。
葉初棠每次吃鍋子主攻吃肉,那些蔬菜基本都是擺設,最多只動一兩口。熙春總說吃鍋子容易上火, 所以每次葉初棠吃鍋子的時候, 她都會矢志不移地準備豐盛的時蔬供葉初棠挑選。
葉初棠把一大半盤子的羊肉吃下肚后,還喝了兩杯葡萄酒。她發現蕭晏挺愛涮蘑菇吃,便問他一個大男人怎么不吃肉。
“那你一個小女人怎么總吃肉?”
葉初棠驚訝:“這愛吃肉還分男女么?”
“那愛吃菇還分男女么?”蕭晏反問。
葉初棠怔了下,“陛下學壞了,就會堵別人說話。”
“我倒是覺得你喝醉了, 腦子不靈光,不像平常那樣會說話了。”蕭晏笑著給葉初棠斟一杯葡萄酒,想不到這葡萄酒挺有酒勁兒,葉初棠已經喝得兩頰紅撲撲了。
葉初棠真喝得有點的迷糊了,沒察覺出蕭晏的話外音,接過蕭晏的倒酒之后,就笑著舉杯干了。
蕭晏又給她滿上,葉初棠爽快地又干了。
這一次,葉初棠主動把空酒杯往蕭晏跟前送,等著他給自己斟酒。
“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不清醒,怕你一會兒輸了賴賬。”
葉初棠眼巴巴看了蕭晏一會兒,在看得蕭晏有幾分疑惑之際,她才反應過來,哈哈大笑起來。
“不可能,今天的賭注我肯定會贏。”葉初棠一開始語氣非常自信,然后有所緩和,“好吧,其實我也不確定,但最好能贏,贏了對陛下也有好處。”
“是么?”
葉初棠點頭如搗蒜,“我為皇帝可謂是煞費苦心!做皇帝的心上人不容易啊,好辛苦!”
蕭晏聽到這,確定葉初棠醉了。不然以往日她的性格,絕無可能在這種氣氛下,在他面前這樣的抱怨。
她的言談,從來都是最熨帖人心,撿最好聽的說。
前些日子,也有一日的天氣如今天這般,狂風大作,有幾分冷涼。
如意食肆里有客人爭吵,坐在窗邊的客人喝了酒,想吹涼風,偏要開窗。剛落座的新客,想等朋友一起吃熱面,不愿意開著窗把叫好的菜吹涼了。兩方就此便吵起來了,憑別人怎么勸,雙方都只顧著自己感受,互不相讓。
葉初棠當時一句話,便化干戈為玉帛了。
她的話看似簡單容易,實則極妙,妙在她沒勸任何一方退讓。
葉初棠只說吃飯時就著風對身體不好,極容易腹瀉胃脹氣,這犯病的時候在家還好,若正當值或在應酬交友,不小心當著人面出了丑,得不償失。
那坐在窗邊的客人,一聽正是這個道理,立刻就同意關窗了。
事例雖小,卻足可見她這張巧嘴有多厲害。
蕭晏在從侍衛口中聽說這件事的經過后,反思了他與葉初棠過去的相處。
他的性情不算好,身邊人無一不怕他,只有葉初棠,每一言每一句都恰到好處戳在他的心窩上,可以撫慰住他暴虐的情緒。
這世上,大概只有她能如此了。
“唔!”葉初棠舉著空空的酒杯,強硬示意蕭晏給她倒酒。
蕭晏見她頂著兩個紅撲撲的臉蛋,水靈靈的杏目瀲滟地看著自己,實難拒絕。
他失笑,終究還是給她斟滿了酒杯。
“這是最后一杯,慢點喝。”
葉初棠纖細的脖子一仰,就把一杯酒干了,完全沒在聽他的話。
她再度送酒杯過來,蕭晏一手舉高酒壺,一手按住了葉初棠的手腕。
“你倒說說,當皇帝的心上人,怎么辛苦了?”
“脾氣太怪,總要哄著,供祖宗都沒這么難!”
蕭晏臉上的笑容斂盡,漆黑如墨的眸子緊盯著葉初棠。
熙春在旁聽得心里直發抖,恨不得飛奔過去堵住自家女郎的嘴。奈何旁側的秦路又“非常識趣”地把她提溜出去了,叫她沒機會攔著。
“倒酒呀。”葉初棠要去夠酒壺,便依靠在了蕭晏身上。
“好,喝酒可以,要再回答一個問題,”蕭晏一邊給葉初棠倒酒,一邊問,“你可是真心心悅皇帝?”
“不是!”葉初棠笑著把酒飲盡后,覺得頭暈乎乎的,要往旁邊熱乎乎的地方靠,結果撲了個空,整個人就歪在了榻上。
蕭晏蹭地起身后,冷冷地看著醉酒臥榻的葉初棠。她此時的樣子很嬌嬈,憨態美艷,如盛放的海棠花,叫人忍不住想采擷。
他料到了葉初棠可能對她無情,但心里揣測出來的結果和從她嘴里親口說出來的話,對他的刺激程度完全是兩碼事,后者顯然超出了他承受的范圍。
蕭晏眼底有暴戾涌出,他攥緊了拳頭,骨頭咯咯作響,咬緊的牙關令他兩腮的肌肉看起來繃得很緊,脖頸上的青筋隱隱浮現。
蕭晏深吸了口氣,閉了下眼,再睜眼時,暴虐的情緒徹底釋放出來,他怒目似火地瞪向葉初棠,粗暴地將她拉起來。
葉初棠已經醉得要睡了,她被柔弱無骨地提溜了起來后,才略略地睜開眼。
葉初棠打了個酒嗝,靠在蕭晏身上。軟而溫香的身軀在貼近他的剎那,蕭晏的手勁兒便收斂了一分,溫熱的帶葡萄香的氣息若有似無地吹著他的脖頸,讓他再度又收斂了一分。
葉初棠對著蕭晏的耳朵嘟囔了一句。
蕭晏沒聽太清,晃了她肩膀一下,讓她再說一遍。
“我才不要心悅他,心悅他好麻煩啊。”
怎么這話聽起來,她還是心悅他的?一顆種子在蕭晏心中燒黑的荒野上破土而出,冒出了一點點綠芽兒。就這一點點,蕭晏瞬間感覺到了甜意。
“棠棠,你其實心悅寡人,對不對?”
葉初棠醉靠在蕭晏肩頭,沒反應。
蕭晏急切想知道答案,捧著葉初棠的臉頰,輕輕拍了拍,“回答我,你其實心悅皇帝的,是不是?”
他覺得葉初棠現在好像沒把他當成是他,所以又一次用了“皇帝”來稱呼自己。
葉初棠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笑了。
她開心地捧著蕭晏的臉,還特意湊近聞了一下,“我瞧你長得不錯,身上還有我愛聞的味道。我決定不心悅皇帝了,改心悅你好不好?”
蕭晏一時心喜,一時心涼,心忽高忽低,都快被葉初棠折騰出病來了。
葉初棠看見酒壺,還要喝酒。
蕭晏單臂夾住葉初棠,把她丟到床上。隨即喚秦路進來,把酒壺等物都撤下去。
不能再給她喝酒的機會了,一喝酒就犯錯,如今還要把他給換了!
幸而她剛才說一句,不僅瞧他長相不錯,還喜歡他身上的味道,不然蕭晏真會以為葉初棠喝醉了看見英俊男人就會把持不住。
秦路開門的時候,熙春壯著膽子伸長脖子往里望,見自家女郎真的醉了,她是真的真的真的怕極了。若女郎在醉酒的時候所有的大實話都抖落了出來,今晚鎮國公府的地面會不會染紅啊?
照理說這葡萄酒不該這么醉人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熙春娘子,咱們退下吧。”
秦路關了門,隔絕了熙春的視線。
“咱家多嘴一句,以后若在宮里,熙春娘子這般的話,怕是要被宮規處置了。”
“多謝秦內侍提點。”
熙春哭喪臉,只能在心里默默為自家女郎祈福。
“你別擔心,不會有事。”
秦路的話熙春只當是安慰之言,沒往心里去。
實則作為皇帝身邊的第一侍奉之人,秦路說話,嫌少有這樣肯定的時候。
如今他憑他伺候皇帝陛下這么多年的經驗,已然算是看明白了,陛下其實早就被葉娘子拿捏住了。
以前,秦路從沒見過皇帝再三舍棄底線,忍讓過誰,但在葉娘子身上,不管她做多過分的事情,陛下總是有辦法從暴怒情緒中壓制自己,最終試圖理解她,并作出讓步。
簡言之,不管葉娘子怎么‘作’,最終的結果都是陛下能容她。
蕭晏躺在床邊,靜靜看著葉初棠醉酒臉紅的模樣。他用食指勾了勾葉初棠的下巴,葉初棠就嫌棄地哼了一聲,翻身背對著蕭晏。
蕭晏給她蓋好被子后,便靠著軟墊坐著,緩緩嘆了口氣。
葉初棠睡一會兒后,突然翻過身來,伸手抱住蕭晏。
蕭晏被葉初棠這個舉動取悅到了,他就躺下身來,抱著葉初棠。
心中思慮反反復復,在得了平原王府那邊的消息后,蕭晏才閉目睡下。
早上醒來的時候,蕭晏剛睜眼,就看見一雙明澈含笑的杏目在盯著他。
“好看?”
“好看。”葉初棠隨即舉起手中金繩,晃蕩著繩子上的鈴鐺,開心地對蕭晏宣告道,“我贏了!”
“可還記得你昨夜喝醉后,說過什么話?”蕭晏起了身,肅穆著一張臉,冷冷看著葉初棠。
葉初棠見蕭晏這態度,立刻打個激靈,仔細回憶了昨晚的細節,隱約想起一點點……好像蕭晏問他是不是真心心悅她,她說不是?
葉初棠立刻抓住蕭晏的手解釋,“陛下,醉酒之言不能信。”
“噢,是么。”
“對啊,我喝醉酒的時候什么渾話都說過,爹媽兄長都不認過。”葉初棠語氣像說悄悄話似得,特別認真。
“那你說心悅寡人的話也是假話了?”
“假話!”葉初棠快嘴否認完,忙挽救道,“——是不可能的,這句屬于酒后吐真言的部分,但也有酒壯慫人膽的部分,這部分陛下不能信。”
“比如你說要改心悅另一個人來替代寡人?”
“對對對!”
“葉初棠!”蕭晏聲音突然轉冷。
“阿晏,我真的從一開始就是真心心悅你的,我愿以任何代價發誓!”葉初棠立刻舉手要作誓,被蕭晏按下了。
“以后不準喝酒。”
葉初棠:啊???就為這嚴肅喊她大名?
“怎么,不愿意?”蕭晏審視葉初棠。
“好好好,不喝,都聽陛下的。”葉初棠松了口氣,還好有驚無險,她沒在酒后把不孕的真相說出來。叫她以后喝酒她也不喝了,真危險。
“還有公務。”蕭晏毫不遲疑,穿戴整齊后,就嚴肅著一張臉離開了。
葉初棠坐在榻上緩了會兒神,瞥向床上金繩的時候,忽然回過味兒來。她怎么覺得蕭晏是在故意擺姿態,就為了逃過這金繩懲罰?
……
昨夜,東海王府連遭三次雷擊,有一處閣樓因遭了雷擊還著起了火。
這種罕見的情況,在京城絕無僅有。
被一次雷擊算什么?可以說是倒霉。
但一天晚上,連續被三次雷擊算什么?必然是天譴啊!
消息僅用一個早上,就傳遍了京城:東海王府遭天譴了!
49. 一更一更 貓撓了一下?
魚販張阿七一直給平原王府供魚, 今日他按照吩咐,將三十條肥鯉送到平原王府。
廚房管事張阿五是張阿七的堂弟,張阿七順便帶了兩條鯽魚給張阿五, 張阿五高興地接過魚后,問候張阿七近兩日情況怎么樣。
“別提了, 前兩日因為魚腹里有帛書, 被官府叫去了一趟, 耽誤了我小半天的生意。這魚肚子里有字你說跟俺有啥關系, 俺大字不識一個。”
張阿五拍拍張阿七的肩膀,“這事兒是奇怪,如今滿京城盛傳呢,難為你了。不過這事兒咱可不能瞎議論,小心這個。”
張阿五的手掌在脖頸處比量了一下, 提醒張阿七這可能是一不小心掉腦袋的事情。
張阿五看看左右, 小聲告訴張阿五, 前段日子平原王府因為細作的事, 剛剛血流成河,府里一下子少了幾十個人。平原王為此大發雷霆, 將府里所有人員肅查了三遍,任何人有一點點的可疑之處,都被肅清了出去。
“這幸虧宋神醫把陛下身上的毒給解了, 若不然你怕是見不到我這位堂哥了。”
張阿七拍拍張阿五的肩膀, 憨笑安慰道:“五哥可不能有事,五哥是有福之人,一定不會有事。”
張阿五笑應,“借你吉言。”
送走了張阿七后,張阿五就交代廚房的人殺魚。三十條肥鯉里, 十三條腹中有帛書。這數量可太多了!殺魚的廚子不敢擅自做主,忙將情況報給張阿五,張阿五也不敢擅自主張,將事情告知給了鄭玲歌。
蕭禮親自看過十三條鯉魚和帛書的情況后,命人即刻控制魚販,將魚販手里的魚全部取來,宰殺查看。
張阿七剛離開平原王府不久,就被捉了回來。他嚇得痛哭流涕,跪地喊冤。
“小人的魚盡數都是從漁夫手里買來的,都是新鮮現打的,有五名伙計跟著小人一起干活,他們都可以為小人證明。這魚腹里帛書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小人前兩日剛被衙役叫到官府問話。”
蕭禮聞言后未語,只安靜地打量張阿七。帛書一事他有所耳聞,但三十條鯉魚里竟然有十三條有帛書,數量未免太多了。
一炷香后,侍衛來報,他們殺了張阿七店里所有的魚,只在三條肥鯉腹中找到了帛書,其余剩下的近百條鯉魚里并沒有。
“如此看來,似乎是大魚的腹中更容易被塞帛書。今日趕巧了,咱們府要了三十條肥鯉,故才有十三條有帛書。”
張阿五見蕭禮并未動怒,忙替張阿七說話:“小人的堂弟自小在山里長大,大字不識一個,魚腹中的錦書絕無可能是他所寫。”
“罷了。”
蕭禮吩咐鄭玲歌將魚錢結給張阿七,另外將此事報給官府知曉。
張阿七接了錢后,客氣求問鄭玲歌:“以后我還是照常給府里送魚?”
鄭玲歌點頭。
張阿七忙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絹布做的嶄新的錢袋遞給鄭玲歌,“以后還要勞煩寒云娘子多多照拂。”
“太客氣了,不必如此。”
鄭玲歌拒絕之后就要走,張阿七立刻把錢袋丟到鄭玲歌手里。
“俺啥也不求,以后只要有幸能一直給王府供魚,俺就知足了。”
張阿七說完就急急地跟鄭玲歌鞠一躬,轉身就跑了。
“哎你——”
張阿七跑得太快,鄭玲歌只得留下錢袋。
錢袋份量不重,估計就給了一點喝茶錢。鄭玲歌順手放進袖子里,轉身回房了。
張阿七又到官府交代了一通之后,才回魚鋪子。沒過多久,一位穿著體面的年輕男子來買魚,說要把店里的魚全買走。
“哎呦,今天可不行,魚剛剛全都被平原王府買走了。您明日要是還想買,我給您預留著?”
男子細問了張阿七平原王府買魚的具體情況后,定下了接下來五天的魚。
東海王府。
福安奉命,讓人殺掉了今日從京城魚販手里買來所有的魚,從魚腹中發現五十多份帛書。
王湛在看過這些帛書之后,冷笑不已:“先是帛書,后是雷擊,還會有什么?”
福安驚訝:“大王的意思……難道昨晚府里所遭雷擊是人為?這怎么可能?”
是啊,雷擊為天意,怎可能人為?
他也想不出緣故,但王湛總有種感覺這不是巧合。
看接下來如何了,如果還有后續,便如他所懷疑的那般。
出了這種怪事,東海王府自然不能任由他人非議,無所作為。王湛命人從今日開始直接買下城內所有魚販的魚。這種舉動看似‘財大氣粗’,有幾分愚蠢,卻能大家知道帛書一事并非東海王府所為。王氏雖然是門閥第一望族,但仍有惶恐之心,忠君愛國,絕非心存不軌。
這招數使上幾日,自然就見效了。因為包攬全城的魚這種行為,很容易惹起非議,有非議就有討論,口口相傳,很快就能解釋清楚。
至于遭雷劈這種事情,要大家相信雷劈并非是遭天譴,也并非是什么難事。往前數幾十年,總會追溯到一些人家遭過雷劈,但之后的日子照樣過得很好,不曾被天譴。再挑幾個德高望重的歷史名人,能引經據典最好,不能的話哪怕是編故事,只要說得像模像樣,多弄幾個人去傳,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假的也會成真的。
傷口結痂之后,臉頰微微有幾分泛癢。
王湛摸著自己臉頰上的傷,聽著窗邊美人撫出的琴音,冷笑了兩聲。
他當小丫頭能有多厲害的招數,不過是像貓兒一樣撓兩下,是會弄疼他,但終究不過是傷一點表皮,撼動不了他什么。更何況王氏根基深厚,百年望族,豈會在朝夕被扳倒?
不過小丫頭的種種小動作卻是很惹惱他,他上了年紀了,看多了別人使手段,不是不能容忍身邊人用手段,但如果有人不自量力地把手段用在他身上,他可是絕對不會手軟的。
王湛召喚鬼三,吩咐他:“你親自去嶺南一趟,盡快將她父母扣押。”
他等不及那邊回消息了。鬼三是他最信任的親信,武功高強,辦事麻利,事情由他來辦,他放一百個心。
鬼三應承,當即利落告退,動身前往嶺南。
王湛又命人暗中監視葉初棠的一舉一動,若是有機會下手,就立刻將人給他強擄過來。對于這種心眼多的小丫頭,沒必要跟她耗時間,你越以禮相待她,她越給臉不要臉,不如簡單粗暴點。她若想做識時務的俊杰,便給她一次機會;她若不知好歹,給臉不要臉,就送他們一家去見閻王。
從小到大,作為王氏長房的天驕嫡子,王湛想要的人或東西從來都是唾手可得。他不容許他的謀算有意外,如果有,必毀之,他一定要讓這個‘意外’永遠不存于世。尤其是像葉初棠這種有異才之人,與新帝本就有很深的淵源,更不能留。
……
葉初棠聽說小白鬧了脾氣,欲回山里,立刻要趕往小白暫住的別苑去探望他。蕭晏剛好到來,聽說情況后,立刻攔住了葉初棠的去路。
“別鬧,我找小白是有正經事,最關鍵的一步,全靠小白幫忙才行。”
葉初棠說罷,就扒開蕭晏的胳膊要走,蕭晏使勁兒拉住葉初棠的胳膊。
“你不能這么出去,王湛派人監視你了。”
“我甩開他們就是。”葉初棠發現自己走不出去,被蕭晏使勁兒地拽著。
“易容,走地道。”蕭晏道。
葉初棠疑惑:“有地道?在哪兒?”
在蕭晏的帶領下,喬裝成男子的葉初棠穿過了地道,從鄰街的司馬府走了出來。
葉初棠驚訝地看向蕭晏:“難怪你每次都能悄悄地來,原來我府里居然有地道通向李司馬的家。”
葉初棠順便看向了跟在蕭晏身后的李麟。
李麟連忙低頭裝不存在,不敢與葉初棠有任何眼神交流。怕就怕自己多看一眼,不僅他這座府邸沒了,他人也會沒了。
“那以后有空我來找你玩兒。”葉初棠突然對李麟笑道。
蕭晏冰冷的目光瞥向李麟。
李麟忙恭敬地向葉初棠行禮,哭喪臉懇求:“下官有公務在身,要常伴陛下身邊。”
“沒關系,你什么時候休沐,告訴我一聲。”
蕭晏又瞥一眼李麟。
李麟如芒在背,磕磕巴巴道:“下官不……不休沐。”
“那怎么行?人總要休息一下才會更有干勁兒做事,陛下不該這樣勞累李司馬。”葉初棠馬上為李麟求情。
李麟惶恐不安地連忙表示沒關系,他愿意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蕭晏淡淡看著李麟,李麟嚇得更加恭謹躬身,縮緊肩膀。
“好了,你就別逗他了。”
蕭晏失笑一聲,摟住葉初棠的肩膀,問她是不是不著急找小白了。
“走走走!”
葉初棠剛才見李麟過分緊張的情狀,便猜到他心里在忐忑什么,肯定是蕭晏這個醋缸在介意什么,害得李麟過分避諱她。所以她特意當著蕭晏的面出言‘逗’他,蕭晏自然看得出來她故意在逗李麟玩兒,如此反而不會計較了。
葉初棠當即騎上馬,催促他們倆也快點。
李麟暗暗觀察蕭晏的臉色,見陛下并未計較,這才松口氣。隨即反應過來葉初棠此舉在幫他,又十分感激。
葉初棠到的時候,小白正背著行李,打算離開。
負責伺候小白的小廝,見到葉初棠后,馬上哭喪著臉跟葉初棠求救道:“不管我們怎么勸,白郎君都不聽,非要離開。”
葉初棠揮揮手,示意小廝退下,耐心問小白:“可是有什么苦衷?這次才不愿幫我?”
小白紅了眼睛,沖葉初棠比劃了兩下。
50. 一更一更 烏鴉蓋府
白發少年清雋秀逸, 紅著眼睛的模樣極其惹人憐愛。蕭晏一直覺得,男人剛毅才能吸引女子的愛慕,直到見到了小白, 他才知道柔弱俊秀的少年同樣會撩人心弦。
蕭晏不懂小白比劃的意思,看向葉初棠, 發現葉初棠竟然明白他的表達, 認真地點了點頭, 對小白說她理解。
“我想單獨跟小白聊聊。”
蕭晏點頭, 立刻帶著秦路和李麟去了后院,把正堂留給小白和葉初棠。
秦路暗暗打量蕭晏的臉色,心里琢磨著陛下這次不容易啊,居然如此大方。
李麟是個直性子,張嘴就問:“陛下放心讓葉娘子跟那個什么小白獨處?”
這跟他當初的待遇不一樣, 當初他還沒有單獨跟葉娘子說話的機會, 陛下就罰他去砍樹了。
蕭晏不悅地睨一眼李麟, “寡人是那般斤斤計較的人?”
秦路:是!
李麟:是!
但他們只敢在心里答, 嘴上不敢說。
李麟笑嘻嘻拍馬屁:“陛下胸襟寬廣,可納百川, 自然不是那等斤斤計較之人。”
蕭晏哼笑一聲,在后院閑步走了一段時間后,折了一根樹枝, 一片片無聊地揪著樹葉。
秦路和李麟互看一眼, 都默默跟隨,不敢出聲。
“這件事后,尋一處景致好的深山安排小白。道觀殿宇要建得氣派些,令工部侍郎繪制圖紙。”
李麟應承,心里感慨陛下這次是真大方, 改了往日愛吃醋計較的毛病了!
蕭晏一個人散步去了。
李麟這就要去安排小白的事情,秦路一把拉住李麟,笑意深沉地問李麟可懂了陛下的吩咐。
“懂啊,找一處環境好的地方安排小白。其實這事兒陛下之前就吩咐過,顯然這次更重視了,令工部侍郎親自畫圖紙。”李麟答道。
秦路又笑,“沒明白。”
李麟驚訝,忙謙虛地向秦路行禮求教。他一點都不懷疑秦路這方面的能耐,畢竟秦路一直伴君側,更能了解君心。
“深山。”秦路道,“那必定是要路難走不好進的地方,才算深山。”
李麟恍然大悟,原來你重點在這!原來陛下他一點都沒變!醋缸就是醋缸,本性難移。
李麟多謝秦路指點,不然這事兒他辦砸了,回頭肯定又會惹皇帝盛怒了。
“欠你一個人情。”李麟跟秦路道謝后,匆匆去了。
一炷香后,蕭晏再見葉初棠和小白,小白臉上已經露出了笑顏。
“今晚事畢之后,我便叫人送你回去。”葉初棠對小白道。
小白點點頭,聽著這話更高興了。京城的喧囂不適合他,這里鱗次櫛比的房屋遠不及山里的茂盛草木讓他覺得舒適。而且他早就想念他的小鹿,他剛救過的野豬、兔子和小花蛇。
回去的路上,蕭晏問葉初棠小白到底因為什么鬧脾氣。
“你猜?”
蕭晏:“不適應這里的環境?”
見葉初棠搖頭,讓他再猜,蕭晏猶疑了下,才又出言。
“一個人孤單,想你了?”
葉初棠聽這話,揚眉打量蕭晏,然后用食指戳了戳蕭晏的胸膛,“暴露了?”意指他心胸狹隘。
蕭晏含笑握住葉初棠的手指,擁她入懷,對著葉初棠的耳際悄聲道:“這算暴露?寡人從沒想隱藏過。”
“陛下想占有我的意圖很明顯呢。”
“堂堂占了寡人的便宜后就想逃的意圖也很明顯呢。”
“我什么時候占過陛下的便宜?近來可都是我在幫陛下‘打天下’。”葉初棠驕傲地揚下巴,表示不服。
“當初是誰吃了藥,找寡人解決?可知有多少女子想進寡人的后宮承恩雨露,偏被你給得了。”蕭晏輕笑著刮了下葉初棠的鼻梁,“多大的便宜被你給占了。”
葉初棠詫異,“陛下臉皮之厚堪比城墻!”
“總之你占了寡人的便宜,便不能不負責任。”
地道的出口在后院廚房的一口大缸內,往外爬的時候有些費力。蕭晏率先出了地道后,向葉初棠伸手。
葉初棠偏不用他扶,要自己出來,結果往外爬的時候,差點跌了回去,幸而被蕭晏及時拉住。
“別扭什么?”
“怕陛下又說我占便宜,債還不清了。”葉初棠半開玩笑道。
蕭晏笑,“本就還不清,寡人欠你的還不清。”
“可以不用還。”葉初棠忙道。反正她當初不過是隨手幫忙,真沒出過多大力。
“真不用還?”蕭晏問。
“早說了,不用還,就算還,阿晏賞賜我父親的官爵,也已經還過了呀。”葉初棠讓蕭晏不要因為過去的事,過分感恩于她,真沒什么。
“既如此,那就是你欠寡人的還不清,用你的一輩子來還。”
“阿晏還講不講理了,明明我的恩情更大,我都不計較了,阿晏還計較。”
“和你在一起這件事,當然要計較。好也罷,壞也罷,還恩也罷,欠債也罷,寡人不管背負什么名頭,總之都要和你在一起。”
葉初棠漸漸地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安靜地看著蕭晏。
蕭晏捧住葉初棠的臉頰,雙眸幽深,“我是俗人,心胸狹隘,不太確信人還會有下一輩子。所以這一輩子,我心里既然只容得下一個人,便自私地希望這個人能一直陪在我身邊。”
“棠棠,別離開我,好嗎?”
蕭晏托住葉初棠的下巴,輕輕吻了上去。
他的唇冰涼柔軟,在觸碰到葉初棠的唇的時候,像著了魔,隱含著癡戀瘋狂,緊緊貼著,輾轉廝磨,不舍分離。另一只手托住葉初棠的后腰,慢慢地向上滑動。
葉初棠的心如打鼓一樣砰砰劇烈地跳動,被仰起的下巴有些酥麻,臉頰漸漸變熱,在蕭晏深吻勾住她舌頭的時候,甚至感覺灼燒起來,酥麻感直沖到頭頂后,如潮水般淹沒全身,有幾分窒息感,但愉悅感更占上峰。
葉初棠以前也跟蕭晏親吻過,但從沒有這一次感覺強烈。一吻結束后,葉初棠粗喘著氣靠在蕭晏的肩頭,身體軟得像化作水一般。
蕭晏斜眸看到葉初棠臉頰紅撲撲的,暗暗勾起嘴角,把人更緊地擁在懷里。不枉他費了心思,學習了技巧。
……
太陽西斜,天津黃昏,整個京城處在一片安靜祥和之中。許多人家的煙囪冒起了白煙,做了一日苦工的人們終于可以緩乏,高興地歸家,準備用暖飯熱湯填飽饑餓的肚子。
東海王府附近街道也是如此。
大家走在回家的路上,偶爾碰到熟人,笑呵呵地舉手問候一聲,“下工了嗎”、“要回家吃飯去”等等。
太陽還未落山,天本該還是明亮的,突然黑壓壓的一片壓過來,伴隨著“哇哇”聲,四周驟然猶如黑夜一般。
街上行人紛紛抬頭,發現竟有無數只烏鴉遮天蔽日般飛過,掩蓋住了滿天的光。此等情景他們從未見過,大家指著天空,喊著,議論著,甚至有好事者,跟隨這些飛翔的烏鴉跑。最終,竟見那一群烏鴉徘徊在東海王府的上空,而后陸續在東海王府的落停。有的落在房檐,有的落在樹梢,有的落在墻頭,總之這些烏鴉都非常詭異地停留在了東海王府。
東海王府的家仆們發現烏鴉聚集,驚疑之余,一邊驅趕,一邊急忙跑去稟告東海世子王修玨。
王湛因為養病,每次喝完藥都會小憩片刻,家仆們不敢貿然打擾,便請問王修玨的意思。王修玨為表孝道,想著這等小事也沒必要去打擾父親,只打發小廝們想盡辦法獵殺驅趕這些烏鴉。
烏鴉被驅趕的過程中發出十分慘烈的“哇哇”叫聲,像是把寧靜的黃昏撕裂一個巨大的口子一般。許多烏鴉因為被射殺,血跡濺在白墻上,對比鮮明。
東海王府甚至出動了數百人的護衛隊,即便烏鴉被驚飛了,照舊舉弓,朝天空射殺。無數烏鴉自天空隕落,有的甚至落在了附近的大街上。
巡街的官差們敲鑼警示百姓,遠離這片區域,以免被放空的箭傷到。
如此這樣一敲鑼,便更多人知道,東海王府為了驅趕射殺烏鴉,居然不顧周遭百姓的性命安危,朝府外亂放箭。此事引起了受難百姓們的不滿,免不得見人就要悄悄抱怨幾句。
大晉國百姓一直視烏鴉為兇。
《坤之蒙》有言:“城上有烏,自名破家。招呼鴆毒,為國患災。”
如此眾多的烏鴉落在東海王府,那必然是大兇之兆。
前有天雷擊,后有烏鴉落。哪有這么巧的兩件事接連發生?這東海王府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次日,大理寺照例處決了一批貪腐弄權的官員,斬首名單公之于眾,竟有近百名,近人高的一張大紙貼在告示榜上。
眾百姓們來圍觀,聽著識字的人挨個讀榜上的名單和罪狀,好一通叫好,直罵這些貪官都該死。但叫著叫著,大家發現這名單上姓王的人好像有很多。
“何止呢,這上面的陳太守、陸司馬也都是王家的女婿,算是半個王家人了。看看他們都犯了什么事:私采銅礦,結黨營私,當街碾死嬰童,貪墨賑災銀兩,包庇兇犯,草菅人命,以強擄民女扒衣騎馬作樂……呸呸呸!樁樁件件都惡心至極,叫人憎惡作嘔!”
“欸,你們聽說沒有?那家府上昨日黃昏被烏鴉蓋頂了?”
“哪一家?”
“還能是哪一家?”說話人抬下巴示意一下告示榜,“就是不能隨便提的那一家唄。”
“我怎么聽說前天還被雷劈過?”
“沒記錯!又雷劈,又烏鴉的,大家都說是那家可能做了什么事兒,叫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你們看看,這有好幾名王家官員私采銅礦、結黨營私,前些日子那魚腹里的帛書,會不會是……”
大家面面相覷,心里都有同一個想法,不敢說出來。
王氏有意謀反,正因這一舉動是逆天而行,老天爺才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