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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二更合一   表弟是情敵

    李山花聽到葉初棠質問后, 悲傷地低下頭去。

    “不瞞女郎,孩子死了,婢子比誰都傷心。但我們莊稼人哪有傷了心就不做事的道理?日子總得要過下去, 冷鍋出不了熱飯,婢子這樣的貧賤之身只有干了活才有飯吃。婢子這還不算最慘, 村里有婦人比我更慘, 上午剛生的孩子夭折了, 下午便下田種地去了。

    婢子如今得能有新衣服穿, 還受人照料,剛剛只在灶臺前忙活一陣罷了,實屬萬幸了,心中對國公和夫人還有女郎萬般感恩。以后,萬事婢子都會以伺候主人為先, 絕不辜負三位主人對婢子的救助。”

    李山花一腔肺腑說完之后, 就跪地鄭重地磕頭。

    葉初棠在心中暗嘆:口才也妙, 果然不是一般人。

    苗氏忙叫她起身, 安撫她一通后,還賞了她一些錢, 夸她手藝好,叫她以后安心留下就是。苗氏就打發走了李山花后,就點了葉初棠腦門一下, 怪她不會說話。

    “你怎么回事?平日里素來甜嘴蜜舌, 對下也從不苛嚴。人家今日遭遇悲慘,剛死了兒子,還能給用心給我們做飯,多不容易啊,你還拿話刺她——”苗氏話說到這里戛然而止, 低頭看著葉初棠。

    “不對勁兒!”苗氏突然道。

    葉放原本兀自品酒吃菜,由著她們娘倆鬧騰,忽聽苗氏此話,他立刻放下筷子,和妻子一起觀察起葉初棠。

    “是不對勁。”葉初棠欣慰不已,以為她爹娘總算察覺到了李山花的問題。

    “你先出去,我們娘倆有體己話要說。”

    苗氏趕走葉放,就親自把門關嚴了。

    葉初棠尋思著這不過是抓個細作的事兒,特意瞞著她爹做什么?

    苗氏掐著腰,徘徊到葉初棠身邊,審視葉初棠:“你晌午從房里出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兒,原來你——”

    苗氏猛地揪住葉初棠衣領,扯開了一些,果然在其頸窩處發現了如楊梅大小的紅色痕跡。

    苗氏已婚多年,和葉放感情篤深,自然清楚這痕跡是什么。

    “大白日的,你竟在客棧招了野男人來!”

    葉初棠沒想到苗氏會抓住她這個,忙護住自己的脖頸,躲開苗氏。

    “娘,我都多大了,你居然還扒我衣裳。有什么問題你問我就是,這種事兒我又不會瞞你。”

    葉初棠歪脖對鏡看了看,只有特別湊近她身邊,從上往下看的時候,才能隱約看到她衣領里面有點痕跡。也就是說除了親近她的苗氏和熙春,別人沒可能瞧見。不過出于謹慎起見,回頭出門前,她還拿水粉遮蓋一下。

    “野男人是誰?我記得你在豫州地界沒什么特別的朋友,除了……好像有個白頭發的少年,他倒是模樣俊朗,似神似仙!

    “臭丫頭,你可真行啊。娘當年跟你比起來,遜色太多!”

    葉初棠專注整理衣領,暫且沒說話。

    苗氏接著提醒葉初棠:“但你要知道這里畢竟不是雁城,你做的這些事情要是被別人知道了,只憑外頭那些流言蜚語就能把你殺死。還有,你剛跟新帝好過,他若知道你還有別人,咱們全家都得遭殃。所以娘有必要再三警告你,這事兒你得捂嚴實了,偷偷享受即可,不能叫外人知道!

    “我記得那個小白好像不說人話,這點倒是不錯。”苗氏又補充了一句。

    葉初棠噗嗤笑了一聲,“別玷污小白了,他是白如紙的人,比山澗里的溪流還要清澈,哪兒會干這種事。再說您女兒不是那么朝三暮四的人,奸夫就那一位,沒換。”

    葉初棠說完就拿了一塊桂花糕放到嘴里,好吃到不禁瞇起眼睛。別的不論,這李山花的手藝是真不錯!

    “陛下來過了?”苗氏訝異之余,忙問葉初棠喝了避子湯沒有。

    葉初棠應承。

    苗氏嚴肅地看著葉初棠的眼睛,“有句話娘必須要問,這次你是自愿的,還是被強迫的?”

    葉初棠對苗氏笑了。

    苗氏瞬間就懂了,正要在說話,外頭鬧騰起來。

    砰!砰!砰!

    葉放在門外不停地敲門。

    “你們娘倆有多少體己話,必須兩個人說,不能帶我?”葉放的語氣里明顯帶著酸味。

    “進來吧!泵缡蠠o奈道。

    “到底說什么呢?”葉放好奇極了。

    “沒什么,是我們女人自己的事,不適合你們男人聽!

    苗氏和葉初棠都很清楚,這事兒完全沒必要讓葉放知道。不然葉放肯定會氣憤地叫囂,他的寶貝女兒又被皇帝給拱了。晚上他說不準連覺都不睡了,蹲在葉初棠房門口守夜,以阻止‘野男人’再來欺負他女兒。

    這事毫不夸張,葉放絕對能干得出來。

    當年葉初棠和鄭玲歌遇到拐子的意外發生后,葉放在那之后的一個月幾乎日夜不睡,就守在葉初棠門外。此后兩三年,葉初棠每每出門,他都心悸,一定要親自跟著,他不在家的時候就不準葉初棠出門。時常會在深夜的時候,蹲守在葉初棠門口,就怕還有惡人把他女兒拐走了。

    最后逼得苗氏不得不使出絕招,直接叫人把葉初棠送到她嶺南娘家呆了三年,這才終于強迫性地把葉放的怪毛病給治好了。

    這毛病雖然改好了,葉放護女心切的性子是始終如一地刻到骨子里,這輩子都改不了。所以他現在依舊聽不得葉初棠有一點危險,若讓他知道,一定會犯老毛病。

    葉初棠也因為考慮到這一點,決定暫時不把李山花是細作的事兒告訴她父母。

    這李山花絕對不是一般的細作,李山花以及配合她演戲的人都會武,不大可能是本地村民,但他們的村民身份卻都已被弋陽郡太守認可了。

    這說明安排細作之人的身份很不一般,至少能調動郡守。身份高,手段還狠毒,敢設計以摔死一個嬰孩為代價來博得同情,獲取信任,其奸險毒辣的程度讓人咋舌。

    這里屬豫州地界,為王家的地盤,加上有府衙的人在配合認可李山花的身份,葉初棠不難揣測到李山花背后的主人姓王。

    葉初棠只是比較好奇這背后的人到底是父和子中的哪一位。

    子的話,處置起來容易,畢竟王修玨早不是第一次安插或收買人在她身邊了 。

    父的話,就有些復雜了,因為他的手段和目的絕不會像王修玨那樣簡單。葉初棠甚至到現在都還沒弄明白,王湛之前突然見她,賣她人情的目的為何。

    王湛作為王家族長,方方面面都很厲害,可謂是周全至極。他每一舉每一動都有他的目的,絕不會下空手,干閑事。

    如果這李山花如果真為王湛所派,那就意味著她已經被王湛盯上了。豺狼已視她為獵物,必會有猛撲咬她的一天。

    葉初棠私心希望自己想多了,她甚至想祈禱這細作就是王修玨所派,因為這樣的話問題就簡單了,她不必擔心會被豺狼撲,最多不過是貓抓人。

    葉初棠安排熙春和劉淳暗中盯著李山花。

    蕭晏在走的時候,給她留了四名暗衛,要她有事的時候,可以通過暗衛向他轉達。反正這四人閑著也是閑著,葉初棠也請他們順便幫忙監視李山花。

    “既是細作,就不能讓她再碰吃食了,一旦在上頭做手腳下毒了,可大不妙!蔽醮簯n心忡忡道。

    “暫時不用,若真想要我們性命的話,大可不必如此費周章。她虎口有繭,可能會武,你們看她的時候要更謹慎小心些,別被懷疑了。要先弄清楚她的目的,才好做應對。不然這個處置了,下次再來一個藏得更深的,我們反而被動!

    熙春請葉初棠放心,她一定非常謹慎。畢竟在應對細作這塊,早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也算輕車熟路。

    葉初棠本來以為,在收了這個細作之后,接下來的上京之路會很平順,沒什么事可遇。萬沒想到第二日傍晚,他們在抵達歷陽的時候,又遇到一波。

    這一次是一名女子跪在路邊賣身葬父,其父尸首就在她身后,卷著一卷草席,一頭露著發髻,另一頭露著草鞋底。

    車從她跟前駛過的時候,她正被街上幾名圍觀的流氓調戲。

    雖然前有李山花的事,令葉初棠已經有所防備,但在面對女子受欺負的時候,葉初棠還是出手解救了。就怕萬一,萬一這女子真需要幫助呢?她若冷眼旁觀,她后半輩子若真毀了,豈不可惜。若舉手之勞,便可能改變別人的一生,葉初棠還是非常樂意伸手幫忙。

    她當即打發人出手解救了這女子,給了她一株錢葬父,叫她不必道謝。

    不想這女子得了錢后,立刻跪到馬車前,堅持要報恩,誓要跟隨,以身相許。

    “求恩公準妾葬父之后,便來報答恩公!迸舆B番對著葉初棠的馬車磕頭,堅持不答應就不走。

    圍觀的路人紛紛贊嘆女子知恩圖報,也贊嘆馬車內的貴人品德高尚,施恩不圖報。

    如此耽擱,路就被堵住了,后頭有一輛牛車要過,派人過來催促。

    詢問得知,那牛車內坐著的竟是靖遠侯世子。

    葉初棠一聽是靖遠侯世子,毫不猶豫地應了這女子的要求,隨即就催促車夫趕緊走。

    馬車開始駛動。

    葉初棠又催了兩遍:“快!快!”

    車夫應承,盡量快些,但現在畢竟進城了,街上人多,馬車再快也比不上在官道的速度。

    車駛出了街口,眼看就要到葉初棠在歷陽早前購買好的宅院了,突然被攔停。

    “車內可是葉大娘子?”小奶音傳來,腔調響亮。

    “不是!”葉初棠氣沉丹田,放粗嗓音男人的聲音,立刻拒絕。

    “可我怎么聽說,后面那輛車里坐著陛下新封的鎮國公?前面這輛坐著鎮國公最疼愛的大女兒?”小奶音發出疑惑。

    葉初棠咳嗽起來,使眼色給熙春。

    熙春捏著鼻子裝男聲:“怎么還不快些趕路?郎君的病耽擱不得,要快些見大夫!

    顯而易見,車內人俱是男子,沒有所謂的娘子。

    才剛賣身葬父的冬蘭此時就跟在車外,當她聽到車內傳來兩名男子的聲音時候,心中大驚,眼中閃過懊惱。她算計錯了?這竟不是葉娘子的車?

    冬蘭立刻反悔不賣身了,她把錢交到劉淳的手里,轉身就要走。

    劉淳愣了下,攔住冬蘭,追問她怎么回事。

    冬蘭哼笑一聲,正要露出自己真實嘴臉之際,車前的小奶音突然嚎起來。

    “你就是我棠棠姐,你裝男人!”靖遠侯世子方翎喊罷,就鬧著要上馬車。家仆們見狀,都連忙攔他。

    “世子別鬧啊,人家的馬車咱們豈能隨便上。”

    “滾!”方翎一聲吼,隨從們全都老實了。

    方翎抽出腰間的小鞭子,對準葉家這些攔著他上車的家仆,橫道:“讓不讓我上?”

    “世子饒過小的們吧!奔移蛡兗娂娬埗Y。

    方翎揚起脖子:“棠棠姐,你再不出來,我就向天下人宣告那三條——”

    “讓他進來吧。”葉初棠終于松了口,用原音說話。

    方翎得意地收起他的小鞭子,立刻讓屬下抱他上了馬車,飛速地撲向葉初棠懷里。

    “棠棠姐——”

    “叫姨母!比~初棠揪住方翎的衣領,捏了一把蘿卜頭肉嘟嘟的臉蛋,就把他推坐在側邊。

    “棠棠姐——”方翎笑嘻嘻又叫一遍。

    “我與你娘互稱姐妹,你自該叫我姨母。”

    “那可不行,我將來可是要娶棠棠姐的人。本世子對你最大的讓步就是稱姐,懂?”六歲的小蘿卜頭一臉霸道道。

    葉初棠嘖了一聲,“我二十,你六歲,懂?”

    “十年后,我就十六了,且等我十年!狈紧嵋荒樥J真道。

    果然是‘小童’不知愁滋味,把十年說得跟喝水一樣輕松。

    葉初棠懶得與這小混賬爭辯,因為他年紀太小了,根本不會懂你講的道理。

    “你怎么會在歷陽,你爹娘呢?”

    “阿爹受圣命,正巡守邊關。阿娘在京城呢,正在弄什么花啊節的。我一個人無趣,好生想念棠棠姐,聽說棠棠姐要來京城,就來這接棠棠姐啦。”

    “你一個人來的歷陽?”葉初棠震驚,“小東西,你離家出走?”

    “誰是小東西?我才不是東西!狈紧岵凰。

    “好好好,依你之言,你不是東西。”

    方翎腦筋立刻轉過來了,瞪著葉初棠,“你怎么跟你未來夫君說話呢?”

    “快閉嘴吧!比~初棠怕方翎繼續瞎說,忙捂住他的嘴,催促車夫趕緊走。

    她不想見這小東西,怕的就是這個。一跟他講不了道理,又沒法子聽他胡說;二他胡攪蠻纏起來,你還不能揍他。方翎的母親是長寧大長公主,與靖遠成婚后,在三十歲時才得了方翎這么一個兒子。

    長寧大長公主原來住在揚州,葉初棠與她私交甚好。當年方翎剛一歲的時候,得了頑疾,多虧葉初棠介紹的大夫才及時治愈了方翎的病。長寧大長公主早年還承諾過,等方翎長大了,就讓他對葉初棠像對待親姨母一樣孝敬。誰料這小家伙被寵溺過甚,偏偏還早慧聰明,他在五歲開蒙之后,懂了點道理,就開始混賬了,喊著要娶葉初棠為妻。

    葉初棠問過他原因。方翎因為沒有兄弟姊妹,平常身邊盡管有一堆家仆陪他玩兒,但沒一個人懂他的心,能讓他樂呵,唯獨葉初棠除外,他每次都能跟葉初棠玩得很開心。葉初棠對他來說就是最甜的姐姐,他就想把最甜的姐姐永遠留在身邊,聽人說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娶她。所以方翎自那之后就認定了,一定要娶葉初棠。

    長寧大長公主糾正過方翎,奈何方翎不僅不聽,還賊能鬧,她哪里舍得讓她的寶貝兒子傷心,就隨他了。反正孩子小,鬧著玩兒,等長大了自然就會明白道理了。然而作為被鬧的受害者葉初棠,就深受其擾。

    半年前,長寧大長公主曾因為方翎思念葉初棠,特意來宣城小住了三月。那三月于葉初棠來說,簡直就是地獄。

    這小東西繼承了父親靖遠侯的精力和謀略,母親長寧長公主的聰慧心機,在折騰人上面出神入化,日新月異。

    葉初棠雖然也能見招拆招,但她平常還要分精力去處理別的事情,而且她這個人喜歡過的是不操心的快樂日子,天天跟個熊孩子費心思,日子不叫地獄叫什么?

    到了別苑,葉初棠匆匆下車。

    方翎趕忙跟上。

    葉放和苗氏看到方翎,俱是面色微變,訕笑著表示歡迎,然后倆人就溜得比兔子還快。

    葉初棠召來方翎的隨從,質問了一番,得知他們早已經把情況稟告給了長寧大長公主,并沒松口氣。

    因為長寧大長公主早已經回了信了,這幫人就等著遇到她的時候,把信給她。

    葉初棠預感不妙,把信拆開了一看,果然!長寧大長公主拜托她幫忙照看好她兒子,讓她帶著方翎一同回京。

    “蕭家人就沒一個不麻煩的!遍L寧大長公主麻煩,她那個侄兒蕭晏更麻煩。

    葉初棠哼笑,她可不是吃虧的主兒,斷然不會讓麻煩兒子甩給她的長寧大長公主獨享安寧。

    她看眼那邊安靜矗立的公主府侍衛,笑著叫來方翎,一邊給他投喂桂花酥,一邊笑問方翎是不是真想娶他。

    “瞧你這張小臉蛋,多漂亮呀,將來必是英俊男兒。”

    “那是!狈紧崃⒖虘。

    “等我三十歲的時候,如狼似虎,你正當年華。”

    旁側侍衛聞言,驚得忘了控制表情,眼睛瞪得溜圓。

    “為何三十,如狼似虎?”方翎不懂地問葉初棠。

    “到時你就知道了。”葉初棠又捏了捏方翎的臉蛋,“你娘是大長公主,你爹是靖遠侯,憑你這聰明勁兒,你將來必定有大出息,遠不止繼承侯爵那么簡單!

    “那是當然,所以棠棠姐你就放心吧,你未來的夫君必然是英俊無比,器宇軒昂,大有作為,配得上你!狈紧釗P著下巴,特別驕傲道。

    葉初棠欣慰似得笑了笑,目色深深地望著方翎:“那就好,我等著。”

    侍衛徹底聽不下去了,悄悄從屋里退了出去,隨即趕快書信一封,將剛剛的見聞報與長寧大長公主,向長寧大長公主嚴肅建議,很有必要讓世子盡早遠離葉娘子。

    再說冬蘭,當得知自己并沒認錯車之后,馬上改換了態度,哭著對小廝劉淳表示,她是想先陪在父親的尸體旁邊。

    “那你為何把錢給了我?你不就是為了這錢,才賣身葬父?”劉淳仍然不解。

    “這錢給劉哥,是想求劉哥幫忙買一口棺材!

    “這容易,走吧!眲⒋灸弥氨銕Фm去了棺材鋪。

    在妥當安葬冬蘭的父親之后,劉淳就把冬蘭帶到李山花那里,讓她們二人同住一屋,今后就一起負責伺候葉娘子。

    “規矩不算太多,但要謹記一點,讓你做什么再做什么,切忌亂走動,亂傳話。三條中若犯一條,立刻轟出去!

    “明白!倍m笑著應承。

    送走了劉淳后,冬蘭打量一番李山花。給冬蘭收拾床鋪的李山花,則也用余光暗暗打量冬蘭。

    兩廂都故作客氣和善聊天,彼此用話互相試探,都假裝為對方的悲慘遭遇而落淚,然后齊齊發誓,表示今后定會好生效忠于葉娘子。

    熙春把探知到的這二人的情況報與葉初棠后,嘆道:“看來這倆人并不是一伙兒的。”

    “有點意思!

    “那接下來該怎么辦?”

    “萬物相生相克,我掐指一算,這二人的克星就是小世子!

    三方都讓她耗精力,何不干脆把他們湊一鍋燉了。

    次日,葉初棠就召來方翎,問他是不是真有決心當自己未來的夫君。

    “當然有!”小奶音脆生生的。

    “那從今日起,我可就要開始考驗你了,你過了關才算可以。”

    “沒問題。”方翎特別高興。

    這句話后又驚了一旁矗立的侍衛,侍衛默默退下,趕緊寫信報再與長寧大長公主去了。

    方翎活得的任務是得到李山花和冬蘭的眼淚,用盡辦法把她們折騰哭了,徹底崩潰了,就算過關了。

    這任務對于熊孩子方翎來說,簡直手到擒來。然而在實施的時候,他發現這兩名婢女竟然都不簡單,竟然總是能化解他胡鬧的招數。原來棠棠姐考驗他的深意在這里!方翎這才認真起來,便開始琢磨三百六十中招數,專心應對這二人。

    三日后,車馬抵達京城。

    李山花和冬蘭俱是面帶疲倦,黑著眼圈,腦袋渾渾噩噩,反應遲鈍。葉家在京城的府邸空置很久沒住了,需要好生打掃一番,府里也有許多東西需要去外采買。

    李山花和冬蘭分別借著去采買的機會,見了各自的上級。

    萬春樓內。

    “你怎么弄成這副樣子?”福安驚訝地打量李山花。

    “別提了,被靖遠侯世子折騰的,太能鬧騰了,這段時間我只應對他都精神不濟,什么都沒打探到!

    醉仙樓內。

    “你怎么弄成這副樣子?”福盛驚訝地打量冬蘭。

    冬蘭困得直點下頭,然后擼起袖子,給福盛看她手臂上被彈弓打得數處青紫,搖腦袋抱怨道:“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兒,我倒寧愿繼續呆在妓院做妓子!”

    長寧公主府內。

    長寧大公主蕭婉終于看到自己的寶貝兒子回來了,高興地抱了他一下,然后為他引薦自己的身邊人。

    方翎進門的時候,就發現屋里有一位冷峻肅穆的男子與母親并排同座,屋子里所有的下人比往日更謙卑安靜。方翎早就察覺到不一樣了,便很更好奇這男子的身份。

    “每次都不巧錯過了,今日總算得機會見著了。翎兒,快來見過你皇帝表兄!

    蕭婉笑著為方翎引薦蕭晏。

    32.  二更合一   窮了,算計他

    方翎乖巧跪下, 向蕭晏行見禮。

    “起吧!笔掙倘萆渚绻,言語淡淡。

    方翎起身后,便噘著嘴, 不大高興地湊到蕭婉身邊。平常家里來客人,哪個見了他不是熱情招呼, 對他好一頓夸獎贊美?縱然是先帝臥病在榻, 見了他都笑臉相迎, 夸他秀氣聰慧。怎么這位新帝, 他的平輩表兄,居然這么臭臉?還一個字都不夸他?

    方翎越想越不高興,嘴噘得更高。

    蕭婉戳了一下方翎的臉蛋,訓他禮貌些,“你皇帝表兄還在呢, 瞧瞧你把嘴噘得成什么樣子了!

    “棠棠姐也這樣噘嘴, 賊好看!狈紧嵩奖皇捦裾f, 就噘得越更厲害。

    蕭晏在見到方翎噘嘴時, 不禁就想起上次他跟葉初棠分別時,葉初棠耍脾氣噘嘴的模樣。豈料他隨后就聽方翎提到了“棠棠姐”。

    蕭晏當即凝眸掃向方翎, 心里琢磨著方翎所謂的“棠棠”和他心里所想的“棠棠”會不會湊巧是同一個人。

    蕭婉在聽到方翎提葉初棠時,臉色微變。

    “一點趣兒沒有,我要回去棠棠姐玩兒!狈紧岷芟矚g葉初棠給他安排的任務, 折騰她那兩名婢女簡直太有趣了。她們比公主府里這些規規矩矩聽話的木頭婢女可好玩兒多了。

    有些話, 蕭婉本想等蕭晏走了再說。她見方翎又鬧著要去找葉初棠,終忍不住了,一把拽住他,眼神狠厲地警告方翎。

    “不許去!今后都不許去了!”

    方翎可以勉強委屈自己今天不去,可聽母親說今后都不許去, 他立刻就逆反了,不高興了。

    “為何?我就要去找棠棠姐!我跟她說好了的,等我長大了就娶她為妻!我去見我未來的娘子!”

    “小混賬,你胡沁什么。”蕭婉立刻捂住方翎的嘴,要他閉嘴。方翎不肯,靈活地躲開,跑遠了。

    蕭婉總不能在這種時候提裙去追他,就命家仆將他擒住。方翎又打又踹地反抗,在被家仆抓住后,他就狠狠咬家仆的手腕,家仆嗷的一聲痛叫,不得不松手。

    大家隨即跪地,戰戰兢兢向皇帝陛下賠罪。

    他們本該悄聲控制住小世子,立刻就退下了,豈料橫生意外。

    蕭婉嚇得臉都白了,她這位皇帝侄兒的脾氣可不算好,什么血緣近親、功勛老臣只要招惹到他了,在他眼里都不是東西,說殺就殺,絕不留一點情面。

    蕭婉急急怒斥方翎痛快跪下跟皇帝賠罪,不然家法伺候,她以大長公主之名發誓,絕不對他留情。

    方翎感覺到母親真的動怒了,這才不敢造次,老實地跪地向蕭晏磕頭。

    蕭晏淡淡看著,沒說話。

    這種沉默令整個屋子里的人都心顫沒底。

    蕭婉連忙向蕭晏賠罪:“可憐我年至三十才得這一子,便溺愛過分了,讓陛下見笑了,日后我一定好生教導他。”

    “無礙,他尚年幼。”蕭晏指尖輕輕敲著桌面,目視方翎,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所言的棠棠姐是何人?”

    方翎見皇帝表兄對他笑了,忽然覺得他好像沒那么可怕難相處,聲音響亮地回答蕭晏:“鎮國公長女,名喚葉初棠,她待我可好了;实郾砀缒懿荒芙o我和棠棠姐賜婚?”

    “胡鬧!”蕭婉立刻高聲怒斥方翎,命屬下即刻捂住方翎的嘴,給他拖出去,“他若敢反抗,就給往狠里打!”

    有了大長公主這句話,侍衛們這才真敢下狠手。方翎到底是只有六歲身高的蘿卜頭,縱然精力充沛,也不可能斗得過公主府身高馬大的侍衛。須臾間,發出“嗚嗚”聲音的他就被硬扛了出去。

    “陛下切莫把他的話當真!笔捦窈芘率掙探鹂谟裱,一時興起答應了方翎的請求。

    葉初棠如今二十未嫁,已然在貴族婦人們之中淪為了笑柄。若是再叫她等到三十歲,跟她兒子成婚,不止她了,整個公主府也都會成為大家茶余飯后的笑話。

    “姑母糊涂,溺子如殺子!笔掙搪暲。

    蕭婉心頭一驚,訕笑應承,“我是糊涂了,今后定然對這孩子嚴加管教,還請陛下給他一次改錯的機會。”

    “瞧姑母說的,寡人豈會跟一個孩子較真?因見他是可造之材,才有所感慨。”

    之后聽聞蕭晏要為方翎安排兩名名師,蕭婉感激不盡,再三謝過蕭晏。

    方翎根本沒消停,他在被侍衛抓住,關到房間之后,就爬上了梁頂,掀了瓦片,從房里偷跑了出去。

    方翎體型雖小,但靈活如猴兒一般,順著樹枝翻墻,趕在蕭晏上馬車之前,攔住了他。

    蕭晏見他衣衫勾絲,頭粘著樹葉,輕笑了一聲。

    “翎兒之前所求之事,表兄陛下還沒回答翎兒可不可以呢!狈紧徇惦記著討圣旨,有了皇帝表兄的指婚圣旨,她娘再暴躁不同意也沒轍,棠棠姐也不能耍賴了,必須等著他。

    “眼光不錯!笔掙掏蝗粩孔⌒θ,冷淡地睨一眼方翎。

    方翎從提出想娶棠棠姐的想法后,就一直被爹娘和身邊的親戚當成玩笑看,沒人認真對待。萬萬沒想到,第一個認同他的居然是只見了第一面的冷冰冰的皇帝表兄。

    方翎開心起來,決定鄭重考慮把皇帝表兄納為只比棠棠姐低一級別的知己——

    “但你太差,配不上她!

    蕭晏說罷,就上了車輦。

    皇帝的車駕浩浩蕩蕩離開的時候,方翎眼眶紅了,蓄著淚。

    那廂蕭婉得知兒子從屋里逃了后,立刻親自帶人四處找。終于找到方翎時,蕭婉氣呼呼地抬手,想狠狠打這小混賬一巴掌,讓他長教訓。

    “哇——”方翎大哭起來,撲到蕭婉懷里。

    蕭婉愣了愣,抬高的手緩緩地放下了。小混賬自五歲生辰后,就沒哭過,從來只有他別人惹哭的份兒。如今這是怎么了?居然哭得這么傷心?

    到底是她的心頭肉,蕭婉心軟不已,拍拍兒子的后背哄他,輕聲問他緣故。

    “皇帝表兄說我人太差,配不上棠棠姐!娘,我差么?”方翎哭得哽噎,仰著頭,淚眼巴巴仰望蕭婉,寄希望于能從蕭婉這里得到肯定。

    蕭婉愣了下,以為蕭晏在好心幫她教訓孩子,忙點頭附和:“差,非常差!”

    “你想想,你身上除了我跟你父親給了你尊貴的身份之外,還有什么可取之處?無所建樹,刁蠻任性,橫行霸道,不管在哪兒永遠搗亂第一名。你在府里,就是個萬人嫌。再瞧瞧你棠棠姐,人美聰明又心善,了解她的人無不稱贊她好,所有人都喜歡跟她做朋友。你的確配不上人家!”

    蕭婉這一番細致舉例佐證,徹底令方翎崩潰了,嚎啕大哭得更兇狠,不管誰哄都哄不好。最后蕭婉熬到了后半夜,才總算把精力過剩的兒子哄睡了。

    “真真太能哭了,哭得我頭疼!笔捦裼门磷硬亮瞬令~頭上的汗,對身邊最得信的老婢張七婆道,“明日還不知怎么哄呢,你說我怎么就生了這么一個小混賬來?”

    “看來小世子是真心喜歡葉娘子!睆埰咂艊@道。

    “是啊,他們緣分不淺?扇⑺皇呛[么,他十六時,她都多大了。”

    張七婆笑,“是有些胡鬧!

    “氣的是那邊還有一個跟著他一起胡鬧呢!笔捦裣肫鹬笆绦l回稟葉初棠說過的那些話,既生氣又覺得好笑。

    她知道葉初棠不至于真想嫁她兒子,也猜到了葉初棠故意那么說話,是在‘威脅’她。為母的心思就是如此,盡管知道不可能居多,但很怕有一點點的可能存在。這心里一旦起了芥蒂,免不得就覺得防范一些才覺得妥當。

    這一點點可能的猜測就是:等過幾年了,她寶貝兒子出落得少年英俊,瀟灑非凡,若還只鐘情于葉初棠,很難說葉初棠那邊會不會有變數。別的女子就罷了,葉初棠可真不一樣,她是一個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人。所以不管她干出什么驚世駭俗的事,蕭婉都不覺得驚訝。

    葉初棠就是拿捏住了她這為母的心思,才使了這么一計。

    蕭婉是看得明白,想得明白,知道她的目的,卻還是生生中了她的計,遂了她的算計。不得不選擇跟兒子擰著來,狠心把他這黏著葉初棠的毛病給板過來才行。

    “若不然找些同齡人陪讀?先從家生的奴仆里頭挑幾個年齡相當又性兒好的漂亮女童?”張七婆提議道。

    蕭婉應承,“只能暫且如此了。”

    “鎮國公一家剛搬入京城,咱們是不是該下貼送些贈禮過去?”張七婆再問。

    蕭婉看一眼好容易哄睡的兒子,哼笑一聲,邊揉著太陽穴邊道:“不送!那丫頭算計我,我得冷她一段時間才行。”

    “那她可難了,這在京不比揚州,若沒有大長公主率先表態,憑他們是新封的鎮國公,其他貴族們也照樣不會給面子。尤其是葉娘子,大齡未嫁之名早就盛傳在京,必遭貴族女郎們的笑話!

    蕭婉挑眉,眼里閃出興味,“聽你這么一說,那就更不能送了,不然我哪兒還有戲看?”

    這家常事操心完了,還有更嚴重的事要思慮。

    蕭婉斟酌片刻后,便書信一封給夫君靖遠侯,提醒他在邊關行事切記要小心謹慎,別做任何惹新帝忌諱和懷疑的事。

    他們夫妻這些年雖看似中立,明面上未摻和過皇子們的奪權,實則前些年在暗中曾跟五皇子走動頗近。

    如今五皇子一黨盡數被新帝剿滅,她這個做姑母的雖然表面上是皇帝的長輩,好似很光鮮,實則也是要提著腦袋過日子。尤其是新帝在登基后,居然毫無兆頭地突然把巡視邊關的重任交給了靖遠侯。這讓她心里更加沒底,怕就怕靖遠侯這一行出了差池,‘重任’最后變成‘重刑’了。

    蕭婉對朝政的敏銳一向高于別人,尤其是對蕭晏的性情揣測,她比別人更透徹些。她知道蕭晏斷然不會這么好心,突然無條件的信任別人,哪怕這個人是他姑父。

    “公主會不會多慮了?陛下白日的時候,還很有心給小世子安排師父呢!

    “怎知這不是他趁機派來監視我們的人?你們都不了解他,我也了解得不多,但有一點我很確認!

    蕭婉想起十年前,她進宮為先帝賀壽時無意間看到的場景。當時只覺得一驚,如今再細回憶才越想越覺得可怖。

    “他的無情,甚過蕭氏皇族任何一人。從前我沒悟徹透,做錯了決定,如今才明白過來。新帝這種人,得罪不得,絕不能被他盯上,否則不管你如何插翅想逃,他都有辦法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拆骨入腹!

    張七婆不敢言了,之前她聽新帝惡名,確實懼怕,后來見他本人,確有冷酷暴戾的威儀,可看著不至于如傳聞中那樣恐怖。如今又聽公主這樣形容他,似乎比傳聞更可怕了,張七婆疑惑不已,就不敢胡亂揣度了。反正如她這樣的家奴,命都是跟著主人拴在一起的,她只盼著公主一家能好好的。

    蕭婉憂愁嘆氣,“若知他有什么軟肋就好了,我心里還能踏實點!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陛下正當壯年,會不愛美人?”張七婆馬上出主意道。

    蕭婉斟酌片刻后,點了頭,讓張七婆先選人給她看看。

    ……

    葉初棠舟車勞頓數日,在抵達府邸后,她什么都沒過問,什么都不管了。先好好吃一頓,美美睡一覺。一切都等她休息好了,精神了再說。

    次日,瀕臨晌午,葉初棠才醒來。

    葉放和苗氏早已經去道觀了,搬家慣例,只要換個地方住,二人必定要去拜神祈福,求平安保佑。

    葉初棠起床后,緩了會兒神,聽熙春報了菜名后,選吃了雞絲湯餅。

    這雞絲湯餅是用夜里現宰殺的雞,自凌晨起就開始熬制的雞骨湯做湯底,一直在砂鍋里熱著。等葉初棠要吃的時候,才入了青菜、餅和雞絲,端上來的時候熱氣騰騰的,味道特別鮮美。

    配菜有八道,其中尤以豆干筍絲最出彩,兩樣俱是在雞湯中泡入滋味了之后,才切絲添上石磨的芝麻醬,輔以芫荽蔥末涼拌。

    小菜爽口,湯餅香鮮不油膩,一碗湯餅下肚后,暖胃解乏,立刻驅散了葉初棠的起床氣 。

    看著眼前被自己吃空的碗,葉初棠終于想起來自己還有一件大事沒做。

    她還沒學做菜!

    之前趕路的時候,想著還有五天、四天、三天……的時間,她告訴自己不著急,學早了容易忘了,等快到京城的時候再學就來得及。結果后來因為細作和方翎的接連到來,鬧騰得她日子過得太充實,把學做菜這事兒給徹底忘了。

    葉初棠本來還想再來一碗雞絲湯餅,這下徹底沒胃口了。

    在對鏡梳妝的時候,葉初棠幾度看熙春,欲言又止。

    “女郎有話想吩咐婢子?”熙春鮮少看見葉初棠有這種猶豫的模樣,忍不住笑問。

    “別跟我說,皇帝已經回京了!

    “確實已經回京了。”熙春應承。

    “啊——”葉初棠想捂住耳朵,掩耳盜鈴,假裝自己沒聽見。沒聽見就沒回來,她什么都不知道。

    “女郎什么時候也學會自欺欺人了?”

    熙春覺得好笑,若是皇帝陛下看到,他把向來灑脫自在的女郎逼成這副模樣,不知會不會心疼?

    “對了,那兩名細作的身份已經查明了,山花來自于父,冬蘭來自于子,彼此間竟不知情。”

    葉初棠哼了一聲,用梳子理了一下鬢角,“那東海王和東海世子也回京了?”

    “沒有,豫州如今可熱鬧了!蔽醮好硷w色舞地告訴葉初棠,他們國公府最厲害的門客方滿光,在昨夜打聽到了非常了不得的消息。熙春甚至主動替方滿光向葉初棠討賞。

    葉初棠催促:“別賣關子了,快講!

    “東海王的叔父,名滿天下的大儒王肆,竟跟名妓私奔了。這事兒發現得很湊巧,剛好官府的人受東海王之命,去緝拿豫州別駕王猛的時候,將這對忘年相戀而私奔的人堵個正著。在場太多人看見,消息根本瞞不住。

    據說當天晚上,王肆的妻兒就把那妓子告到了衙門,對外宣稱,王肆因年邁早就得了失心病,不識得人了,因礙于天下諸多儒生敬仰于他,才一直沒對外道明。如今因那妓子騙王家錢財,設計哄走了王肆,鬧出這么大的丑聞來,王家忍無可忍,告那妓子綁架行騙。妓子則辯解說王肆根本沒病,說王家人為保名聲在故意誣陷她!

    葉初棠不禁訝異地挑眉,“還真挺熱鬧,若非我急著來京找玲歌,真想留在豫州好好看熱鬧了。那這案子誰來審,還是安城郡守王徹么?只怕他小小郡守,扛不住這么大的案子!

    “就說這后頭更妙!安城郡守自然是扛不住這案子,就趕緊奏折請問了圣駕在附近的皇帝陛下,陛下派了神武將軍去審!蔽醮航又v述道。

    “神武將軍?”葉初棠噗嗤笑了,“聽說他是一個只會打仗的粗人,戰術了得,但識字并不多?武人打仗可以,在王家地盤查案,可就難了!

    “是呢,陛下怎么派神武將軍查這案子呢!”熙春若是從沒見過皇帝的神威還好,正經見識過皇帝陛下有多么英明神武、厲害至極,卻聽他這般處置事情,便很不解了。

    葉初棠沉思了片刻后,端茶來飲了一口。

    “他這招真絕!”

    沒參透的熙春,忙問葉初棠:“絕在哪里?”

    “毀了王家的名聲,又賣了王家一個人情。”

    神武將軍是皇帝身邊最得重用和信任之人,他的蒞臨代表圣意,皇帝的立場。蕭晏派他來查案,立場方面看起來就非常公允了,非王家一派人,自然不會偏幫王家人去徇私。但是神武將軍大字不識,只會打仗,他來審案能有多精明?并且還是在王家的地盤豫州,自然容易被王家人糊弄。

    所以這個指派,既能給天下人看到了皇帝的公允,又讓王家人看到皇帝作給王家的人情。豫州是王家的地盤,自家人自然向著自家人,事情發生了之后,他們自找解釋,自圓其說,得到眾多人附和了,自以為別就會認可了。

    但天下人又不是傻子,大家都知道神武將軍只會打仗,不善斷案。這案子就算神武將軍真得神斷,判得公允,只要結果是對王家人有利的,一定會有人在心中暗暗質疑,覺得是王家的人為保名聲在其中操弄。糊弄神武將軍,那就是質疑皇權,挑釁皇帝威信。

    王家非正統,做出了這等敗壞風俗的丑事,竟還敢對皇帝權威有大不敬,必會惹來忠心愛國的名士們的憤慨和不恥,也會讓那些對王家早有不滿的人躍躍欲試。

    因為新帝有惡名,脾氣并不好。這是不是就代表著,如果他們揭發了王家的猖狂,揭露出了他們對皇帝的不敬,就有機會翻身做主,不必再仰望一直做大的王氏一族?

    “若這王肆是假癡還好,若他真的有失心病被騙了,真真假假終歸假了,那這一招就更絕!”

    葉初棠記得她求蕭晏去豫州的時候,他率先派了很多人去了豫州。他說過,那些雜碎不見血不會聽話。他當時說的‘血’,會不會所指的并不是表面意思上的血?從一開始這些全都是蕭晏的算計?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整件事細思起來就太可怕了。其城府之深,遠超想像,令人心寒膽顫。

    這京城不能多呆,最好早點找到鄭玲歌,早點走。

    葉初棠立刻書信一封,打發人去交給麒麟幫幫主。麒麟幫在京城的勢力很大,整座城的三教九流都有他們的人。江湖人路數非常多,請他們幫忙尋找黑蝎子紋身和鄭玲歌的下落,說不定很快就能有消息。

    “從今日就開始張羅,尋一處合適的鋪子,我要在京城開一家如意食肆,名聲一定要響亮。”葉初棠始終堅信,她與鄭玲歌之間的約定,鄭玲歌不會忘。

    從秋月的情況就能看出來,縱然她們被惡賊害得失憶了,但有些印象深刻的過去,比如秋月那純熟的琴技就并沒有丟失。

    葉初棠覺得鄭玲歌為了她連命都愿意舍,應該是會記得和她之間的約定。在聽到如意食肆的名號時,她很可能就回想起什么,說不定還會主動來找到她。

    京城太大了,茫茫人海招人很不容易,葉初棠不想放棄任何一種可能性,所以如意食肆的名號一定要打響。

    “女郎,京城不像宣城,地價便宜。這里寸土寸金,要迅速開那么大一間食肆可不簡單。如果還想修葺成似宣城那樣的鋪子,就更費時費工了!

    “現在不比那時候,那時候玲歌沒消息,什么事兒可以照想法慢慢弄,F在要快,最好是盤一處現成的店面,拾掇幾日就能立即開業的。”

    廚子方面不必操心了,葉初棠會把她之前挖到宣城的廚子都請進京來。

    “婢子這就叫人留心,立刻去街上找找看有哪家鋪子轉手!

    “別只看轉手的,哪有那么多碰巧,我們找的時候就會有人轉手。直接選合適的,問他們肯出多少價愿意轉讓,然后我們再從中選!比~初棠干脆爽利道。

    “可是我們沒那么多錢了,女郎之前賺的大部分錢都用在宣城那間食肆上了,還有一部分錢藏到各處,以備將來不時之需。咱們余下的這些錢,再算上庫里所有值錢的寶貝,還是不大夠,差很多呢!

    如意坊有在京城開鋪子,那還不過是次街上的十米見方的小鋪面,已經耗費巨資。熙春有看過京城鋪子的賬目,對這里的地價真真是印象深刻。寸土寸金已經是好聽的說法了,有些地腳好的地方,寸金都不夠;更有一些地方,你縱然再有錢,拿金山銀山也買不出來,要身份足夠尊貴才配擁有。

    下午,熙春就迅速打聽整理完了符合葉初棠要求的鋪面。人家的生意都經營得好好的,沒有轉讓的意思,突然聽說有人要鋪子,都是開價非常之高才愿意轉手。

    葉初棠在看過各鋪子的地址和報價之后,又看了自己的賬面,忍不住咋舌,“我這么窮了嗎?”

    “是啊,女郎這樣的在京只算是‘窮人’了!蔽醮簢@氣道。

    “你說我要是跟我那些朋友借錢,最后還會剩幾個朋友?”

    葉初棠在京也有不少朋友,不過這些朋友不似在揚州那些走動頻繁,關系足夠要好。

    熙春細數了一下葉初棠在京友人名單,對葉初棠道:“每人借五百金,可開一間剛開業就能震驚全京城的如意食肆。每人借三百,地腳會偏很多,不過細心經營一段時日,也可傳出佳名。借一百的話,只能開個寬敞點的普通鋪子,要熬久一點賺錢了之后,再換地方!

    這挾恩圖報,主動求錢,實在不是她的行事風格,但主動送就不一樣了。

    “今日國公府沒人來送禮?”她以前在宣城和揚州,每到吉日,都有很多人拜見她,贈禮給她。如今皇帝新封的鎮國公搬來京城了,那些貴族們不會聽不到風聲。

    熙春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葉初棠轉了一下眼珠兒,明白了。她爹沒實權,就算被皇帝加封為鎮國公,在京城那些有實權的權貴們眼中也不值得看。

    如果不是剛把長寧大長公主給‘威脅’了,有她起個好頭,幫襯一下,府門口如今也不至于清冷。

    “女郎莫急,咱們才剛來京城,慢慢想會有辦法的!蔽醮翰欢约遗蔀楹魏鋈惶貏e急,像火燒了眉毛一樣。

    “如豫州是王家的地盤一樣,這京城是帝王的地盤!比~初棠靠在窗邊,看著窗外精致的園林景色,嘆了口氣。

    熙春更不解:“女郎跟陛下不是和好了么?陛下也允諾了女郎,不逼——”

    “就是這個!不該聽了這話就放松警惕了!”葉初棠忽然目光凌厲,“怎知我不是跳進鍋中冷水的蛙,正在被他慢慢地煮著。玲歌的那份名單起先搜查的時候怎么不見,后來怎么就突然有了呢?”

    “女郎的意思,名單可能是假的?”

    “名單不像是假的,核實過,沒有破綻。什么‘都依我’、‘皆遂我意’的話,倒可能是假的。”

    葉初棠拽下腰間蕭晏贈給她的那塊玉佩,在眼前晃了晃,隨即她挑眉,忽然笑了。

    “既然他算計我,那就別怪我也算計他!”

    33.  二更合一   蕭晏整顆心被她揉爛……

    熙春驚悚地遞上甜糕, 再三懇請葉初棠三思。她對付的人可不是別人,是萬萬人之上的皇帝。他要是真惱起來,把整個國公府掀翻了都沒地方說理去。

    葉初棠邊吃著甜糕邊哼哼笑了兩聲, 顯然她很有自信應付蕭晏,不怕這些。

    傍晚, 葉初棠的三叔三嬸帶著大女兒上門來了。

    葉初棠父親這一輩共有三兄弟。

    她爹是長子, 襲爵當了縣伯, 是個只懂享受、干吃爵位恩封的閑散人, 和她娘閑來無事不是游山玩水就是走親訪友。

    她二叔葉牧則是一位畫癡,喜歡四處尋景作畫,常呆在僻靜的道觀、寺院或山間草廬里。心情特別時候,馬棚豬圈之類的地方他也會去。

    三兄弟中唯一‘上進’的人就是葉初棠的三叔葉政了,自小就勤奮刻苦, 死讀書, 讀死書。日日哀嘆自己滿腹才華, 無處施展報復。后來在她爹和二叔的幾番斡旋之下, 終于找到合適的人作保舉薦,令葉政在京混了個七品官做。如今熬了十年, 他升上了六品,現如今在光祿寺任華林署令丞。

    葉初棠想過她三叔三嬸該來了,卻沒想到他們特意選擇晚上來, 估計是想趁著天黑不被人瞧見。畢竟現在京城的眾權貴們都對她家都持觀望態度, 三叔一家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看別人眼色的。

    “三叔、三嬸、四妹可吃晚飯沒有?”

    葉初棠熱情招待他們一家三口,又問她兩個堂弟情況如何,今日怎么沒來。

    葉政板著臉沒說話。

    盧氏客氣笑答吃過了,“你兩個堂弟都好,他們剛下學還有課業要做, 便沒叫他們來。你爹娘呢?”

    “一早會友去了,估摸著這會兒快回來了。”葉初棠微笑答道。

    葉芳芳揚眉打量葉初棠兩眼,“大姐比起前兩年,可見老了!

    盧氏噗嗤笑一聲,拍了葉芳芳的手背一下,罵她亂說話。

    “你大姐才二十歲,哪能見老。”

    “二十歲都該是三四個孩子的母親了,怎么就不能見老?”葉芳芳不解反問盧氏。

    盧氏無奈搖頭,對葉初棠道:“你四妹一向不會說話,她年小,你當大姐的就別跟她一般見識!

    “沒關系,我自小就讓她,早讓習慣了。說到底是四妹比我有福氣,毋需操勞應酬家內外的事兒,不像我,像她這般年紀的時候,早學會懂事說話了,對上對下都要八面玲瓏才行!

    葉初棠端莊一笑,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來,好奇地問盧氏。

    “不過,如我這般的年紀在四妹眼里都見老了,不知三嬸這般的在她眼里會是什么樣?”

    盧氏臉色微變,在心里暗罵葉初棠伶牙俐齒的能耐又見長了。她暗暗使眼色瞥一眼自己的大女兒葉芳芳,怪她話沒說到點子上,害她們娘倆都被對方將了一軍。

    葉芳芳吃癟地咬牙,兩年不見,她以為這一次再見能先給大堂姐一個下馬威。萬萬沒想到,她還居然是被她壓在下頭,她不服!

    “對了,有一喜事你還不知道吧?芳兒訂親了!北R氏吃了一口茶后,高興地對葉初棠道。

    葉政這時候臉上難得露出了笑意,看得出他非常滿意葉芳芳的親事。

    葉初棠料得到盧氏接下來會說什么,懶得接茬問。她拿了一塊點心送到嘴里吃,只點頭道恭喜。

    盧氏見葉初棠不問對方是誰,干脆就自己說起來:“訂親的對象是光祿寺少卿的嫡次子,模樣秀朗,才高八斗,人人都說那孩子一表人才,比其他爹來更勝一籌呢。”

    光祿寺少卿正是葉政的頂頭上級,怪不得他會這么滿意這門親事。

    “已經定好了日子了,明年就成親。本來親家著急,想今年就把芳兒娶進門,可我們舍不得芳兒,想多留她一年,好說歹說這才定了明年。”

    葉初棠喝了一口櫻桃茶,沒感情地嘆道:“不錯。”

    這櫻桃茶的味道一如既往得不錯。

    盧氏笑容燦爛,“我也覺得這親事確實不錯。”

    “真羨慕大姐,可以一直呆在父母身邊。哪像我,只有一年的時間了,好舍不得。”葉芳芳挽著盧氏的胳膊,表情戚戚,好似下一刻就要盧氏生離死別一樣。

    “哎呦,真可憐!你要是這么喜歡呆在父母身邊,可以不嫁啊,若拉不下面子,堂姐可以幫你把親事回絕了。”葉初棠道。

    “胡鬧!”葉政突然拍桌,問責的眼神立刻落在葉初棠身上,“葉家出了你這么一個賴在家不嫁的女兒還不夠丟人,你還想帶壞你四妹?”

    葉初棠沒感情地應承,繼續敷衍道:“三叔說的是,是我多管閑事了!

    “你可知你大齡不嫁的名聲早在京盛傳了,你嬸娘出門應酬的時候,最多被問及的就是你的事。”葉政像看罪人一樣看著葉初棠。

    “我結交的那些姊妹也是,都好奇問大姐呢,為何年紀一把了死賴在家中不嫁,是不是有什么大病,還是和別的男人有什么……”葉芳芳見縫插針附和,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故意小聲,顯得她好像不是很情愿講這些。

    葉初棠嗤笑了一聲,只顧著喝茶,不應這些話。

    她不是沒話反駁,她是非常清楚費了口舌也沒用。她父母如今不在這,若她言語凌厲地反駁,必然會讓葉政發狂。不管她講得多有道理,葉政最后都會拿長輩的身份壓她。

    “你這什么態度?趁著現在年紀還不算太大,趕緊找個合適的嫁了,哪怕對方娶過妻有過兒子,也不該挑揀嫌棄了,畢竟年齡擺在這!比~政氣呼呼道。

    “三叔何必如此操心,侄女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

    葉政狠狠地拍桌,對葉初棠吼道:“我是你長輩怎么就不能管了?少拿你爹娘壓我!他們什么樣,你心里比我清楚!”

    “三叔這話何意,我爹娘什么樣了?”葉初棠之前一直話語柔軟,如今突然凌厲起來,眼神都跟利刃一般。

    葉政怔了下,他自然不好直說自己大哥大嫂的不好。更不要說如今他被皇帝加封為鎮國公了,盡管只是個空頭國公,沒什么實權,也沒府邸封地。但名頭畢竟擺在這,聽起來好聽,跟不懂的人去說也很能唬人。

    葉政舒了口氣,緩和語調跟葉初棠道:“我們今日來,目的有二:一則看看你們在京有什么需要;二則也是想好心勸你,給你爹娘省點心,顧及一下我們葉家在外的名聲,別總這么賴在家中不肯嫁人!”

    “好的,我知道了!比~初棠應承。

    葉政瞪一眼葉初棠,又是這句,明顯又在敷衍他。這丫頭簡直就是一團棉花,憑你們怎么使勁兒出拳都打不疼她,只有說到她父母的時候,她才會顯出點脾氣來。

    “你要是愿意的話,我會讓你三嬸幫你物色了人選。”葉政沒指望能說服葉初棠,畢竟她熬到二十了都不肯嫁,不會那么輕易改主意。

    他說這話只為表個態度,表明他真的在操心葉初棠的婚事,不僅僅只是在單純責怪她、說風涼話。

    “好啊!比~初棠干脆答應了。

    葉政和盧氏都很驚訝,倆人不可置信地看向葉初棠,懷疑他們幻聽了。

    “既然是三叔三嬸有心安排,我豈能辜負好意。

    過兩日是浴佛節,聽聞崔太妃邀請了許多夫人在法華寺的問佛園內同聚,不知三嬸可在受邀之列,可能帶我同去?這天熱鬧,三嬸就為我多引薦幾個人,我正好可以趁機看一看有哪些男郎比較適合我!

    葉芳芳驚訝:“大姐未免太狂了,以為這還是在三四年前揚州呢,大姐正當嫁齡,有諸多權貴子弟供大姐挑選?這里是京城,權貴遠比揚州那些厲害得多,眼界也更高,更不要說大姐如今大齡了,已然是貴族夫人們口中的笑話了。那些條件好的權貴公子肯定都有更好的人選了,怎可能盡隨大姐挑選呢?”

    “你怎知我看的是權貴公子?三叔不是說了么,有過妻兒的鰥夫也可以考慮。我琢磨著這樣的人也不錯,有點年紀了,成過家后早就立業了,嫁過去直接誥命加身。而且我聽說年紀大點男人,還知道疼人呢!比~初棠解釋道。

    葉芳芳吃驚地瞪圓眼,她沒想到葉初棠會變化這么大?磥硭皇悄昙o大了嫁不出去,受過了太多嘲笑,所以決定退而求其次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初她風頭正盛的時候,拒絕了多少令人羨慕的權貴公子。

    “這——那日人太多了,不合適吧。”

    盧氏的確在受邀之列,剛好得幸受到了王家長房的邀請,可她并不想在哪一日帶葉初棠去。她怕別人因葉初棠大齡未嫁,也拿異樣的眼光看她、嘲笑她。

    “三嬸若有為難就算了!比~初棠輕輕一笑,打量葉政和盧氏的目光里帶了一絲嘲諷,似乎在笑話葉政夫妻只會耍嘴皮子說大話。

    葉政哪里受得了被小輩用這樣的目光看,當即呵斥盧氏,那日必須帶著葉初棠去,盡好做嬸娘的責任。

    盧氏只得吃癟地應承,悻悻地跟著葉政回去了。

    天大黑了,葉初棠用過晚飯后,就提著燈籠巡視宅院,以步數測量宅院的大小。

    這宅子是葉初棠在五年前購置,共有二十五間屋舍,比起京城其它貴族們的宅院并不算大,但勝在景致好。

    當初這宅子買完之后,里面的修建她并未操心,都是她所認識的魯班傳人公孫劍一手操辦。這公孫劍果然不負他祖師爺之名,在這小小的宅院內盛治山池,精巧布局,工事用到極致。處處景致猶如自然,深溪洞壑,邐逶接連,將房舍與山水巧妙地融合成一幅美景。

    熙春看出葉初棠在打這宅子的主意,驚訝問:“娘子莫非是想把這宅子買了,來買鋪子?”

    “舍不得,這宅子若賣了,必然不會再有第二間這樣合我心意的宅院了!

    “這是自然,公輸公子的手藝最是一絕。他若是知道葉娘子把他費心報恩所修建的宅子給賣了,肯定會生氣!蔽醮阂采岵坏眠@宅子,很怕女郎真把宅子給賣了。

    “噓噓噓——”

    葉初棠和熙春都聽到東邊的墻頭有怪聲,扭頭一看,有個小腦袋冒了出來。

    挑燈細看,竟是方翎,小臉臟兮兮的,好像是在哪兒跌倒了才弄臟了。

    方翎艱難爬上了墻頭后,對葉初棠道:“棠棠姐,我被我娘關緊閉了,她不準我再來見你。表兄派了兩個先生來教我,比我家的大黃狗還兇。我以后可能少有機會來看你了,提前跟你說一聲,你不許忘了我,等著我!等我大點了,我就能把他們都對付了,就能天天來看棠棠姐——”

    方翎話未說完,墻那頭就傳來說話聲。有人喊著“世子在這”、“快給他抱下來”等話。

    伴隨著一句驚呼,方翎喊了一聲“棠棠姐等我”,就在墻頭上消失了。侍衛跳高,一把將方翎抱了下去。隨后他們就隔墻跟葉初棠賠了罪,帶著小世子匆匆撤退了。

    熙春不禁有幾分心疼方翎,“小世子的執著令人動容呀。”

    “我六歲時,母親怕我長蟲牙,禁我吃甜。為了每天能吃到兩塊蜜棗糕,我日日早起翻窗去廚房偷點心,亦是執著得令人動容。”

    葉初棠愛睡懶覺,小時候更甚。府里廚娘都是在天沒亮的時候做早飯。她能在那時候能堅持早起去偷吃,可以說非常勤奮有意志力了。

    熙春佩服地稱贊:“女郎的牙至今能如此潔白完好,實屬不易。”

    “小心我揍你!”

    葉初棠抬手嚇唬熙春一下,熙春笑著忙躲開。

    ……

    太極殿內,

    白玉香爐內冒著一縷裊裊的白煙。

    安神香和龍涎香的味道在屋內淡淡彌漫著。

    蕭晏身著鶴紋絳綾袍,姿容清雋,隨性地坐在桌案邊,一手托著頭,一手快速批復桌上的奏折。

    “陛下,夜深了,晚膳還未用呢。”秦路心疼道。

    “你說她會給寡人做哪一道菜?”蕭晏未抬眼,忽然發問。

    秦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皇帝陛下竟在這等疲累的時候,還惦念著葉娘子給他做菜的事。其實葉初棠那邊的動靜,秦路一直有讓侍衛回稟他。這兩日陛下忙,他都要先濾一遍情況,斟酌輕重程度再去回稟。

    秦路當然知道葉初棠至今還沒開始為皇帝陛下學做道菜,但他不能在這時候說出真相,讓此刻已經疲累到極致的陛下在心情不爽。

    “既然葉娘子都承諾過了,說會做一道色香味俱全、沒有缺點的菜,奴猜測這菜的口味必然差不了。奴相信葉娘子到時一定會給陛下一個驚喜。”或者驚嚇。

    蕭晏執筆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勾起唇角,“能吃就行!

    秦路:“……”好卑微!

    若非親眼所見,他絕不相信這會是他們皇帝陛下說出來的話。

    ……

    兩日后,浴佛節。

    葉初棠選了件素凈的藍裙,只戴了銀、玉首飾。

    葉放和苗氏在聽說葉初棠居然答應了老三的要求,去挑人相看,都十分震驚。

    “直說,你又起了什么鬼心思?”苗氏太了解女兒了,絕不可能這么輕易改主意。再說她要真改了主意,那有現成的皇后可做,何至于去那種集會上找什么歪瓜裂棗。

    “只是想請三嬸為我四處引薦!

    苗氏不放心,要跟葉初棠一起去。

    “算了吧娘,那些人說話可都是綿里藏針,您這爆脾氣肯定受不了,倒不如跟阿爹一塊兒多去跟朋友走動,讓大家都幫幫忙找玲歌!

    葉初棠請苗氏放心,她這些年什么人都應對過了,就沒有她解決不了的麻煩。

    苗氏也確實懶得去跟那些只知道喊著三從四德、巴結男人、笑話女人的婦人們打交道。那些娘們都不知道怎么了,每每聚在一起的時候,都以找對方毛病、嘲笑對方、互相攀比取樂。簡直有!

    盧氏在與葉初棠匯合時,還擔心葉初棠衣著不得體,會給自丟臉。結果一瞧,葉初棠很曉得浴佛節到寺廟該穿什么得體,反倒是她女兒想穿得花哨,被給她罵了一頓重換了一套。

    “一會兒我為你跟各夫人引薦的時候,人家若問你為何大齡不婚,你該怎么答?咱們總得說個統一的理由或借口,別說得不一樣鬧得笑話了。可不許說你只是看不上那些男兒,不想嫁!北R氏提醒道。

    “大家都覺得我大齡未婚是有病,那就坦白告訴大家我就是有病便好了,肯定都會信。”葉初棠嘴角勾著,對盧氏道,“我四年未來癸水,不孕的。”

    盧氏震驚地瞪大眼:“這話可作真?”

    葉初棠反問:“有拿這事兒開玩笑的嗎?”當然有,是她。

    葉芳芳也驚訝不已,以前她以為葉初棠總是風頭蓋過她,特別嫉妒她。此刻聽說她竟真有病,還是不孕,眼神里忍不住流露出同情她的神色。

    “那你這怎么找——”

    “三叔不是說了么,找有孩子的。三嬸也不必覺得有負擔,只引薦說一說就是,有合適的自然會來,沒有就算了!比~初棠說得坦然。

    盧氏驚得久久難回神。

    熙春則聽得心驚肉跳,她家女郎這次玩得太大了。以前說不孕,那只是私下里的借口,外人并不知。若這次如此大肆宣揚,不到一日時間,那就會傳遍整個京城了。

    “女郎,你可想清楚了?”熙春緊張地抓著葉初棠胳膊,想攔著她。

    葉初棠眼神堅定:“如此不管他以后如何算計我,他注定堵不住悠悠眾口!

    雖然蕭晏允諾了,不再開口逼她,可不保證他那般城府深的人,會在暗地里用別的手段變相逼她。她先絕了后路,那么他之后不管如何算計都沒用了。立后一事,只要他一張口跟臣子們去提,大家自會異口同聲以她不孕一事作為理由阻攔。

    皇帝如何?皇帝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女郎您可真是——”熙春想了半天,只找到一個詞大概能表達,“驚世駭俗!”

    “這說不說不孕,對我本來的日子都沒影響。但說了,從長遠來說更有保障,何樂而不為呢。”

    葉初棠不在意。盧氏和葉芳芳那就更不介意說了。

    如此直接嚴明葉初棠有不孕之癥,倒真是比大家各種猜測問詢來得要好。

    人就是這樣,對未知的事情好奇,當你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的時候,反而不會有人再去議論了。

    浴佛節時,法華寺都會設齋,備辦了各色素食供香客食用,其中以豌豆澄沙糕味道最佳絕。

    這點心是由脫皮的豌豆混著柿餅制成,外皮軟糯沙甜,餡料的部分微微有嚼頭,點心沒有額外加糖調味,只借助了柿餅自身自然的甜。第一口可能覺得味道淡了些,越吃越能品到豌豆和柿餅的香甜,不管吃多少都不會膩。

    葉初棠就為了多討兩盤豌豆澄沙糕,特意讓熙春多捐了許多香火錢給寺廟。

    盧氏帶著許多憐憫同情的心思,拉著葉初棠為她跟各夫人們引薦。

    這京城的貴婦們一向是以崔老太妃馬首是瞻,如今長寧大長公主回京了,這領頭者可能還會多一位長寧大長公主。

    崔老太妃正是東海王的母親,才五十多歲的年紀,人很精神,慈祥愛笑。她從別人口中得知葉初棠的情況后,她特意把葉初棠叫到跟前來,好一番夸贊她。

    “當年你正值嫁齡,這不孕一事并不算確準,你卻怕耽擱人家好兒郎,把那么多求親都給拒了。這若是換做一般人,哪里會管這些?先擇如意郎君嫁過去就是,面上先風光一遭就行了,結果就會耽擱人家生嫡出子嗣!所以說啊,你這氣量非同凡俗,是女兒中的翹楚。這些年大家都非議你,誤會你,都不見你吭聲過,真是個好孩子!”

    崔老太妃如此一說,誰敢不附和?而且她所言句句有理的,大家紛紛應承。

    葉初棠早做好了被一群婦人指指點點的準備,沒想到被崔老太妃給力挽狂瀾了。

    崔老太妃居然能憑她不孕一事把她夸一通,最終還能得出了她是‘女兒中的翹楚’,‘真是個好孩子’的結論,這可太厲害了。

    真不愧是能生出東海王那種妖孽兒子的母親,絕,太絕了!

    化險為夷后,葉初棠突然成了眾貴婦們紛紛贊嘆的對象,之后她就混得就更順遂了。居然真有幾位老夫人跟盧氏介紹起自家兒子或親戚的情況,有意和葉初棠結親。當然這些男人,全都是成過婚有過子嗣的。

    熙春替自家女郎覺得委屈,明明憑她家女郎的能耐可以找更好的。

    葉初棠不以為意地笑一聲,點了一下熙春的腦門,“你還真當真了!”

    不過是湊個熱鬧罷了,她又不會真的嫁。

    “如今有崔老太妃的贊言,咱們府以后應該不愁有禮收了!蔽醮浩矶\貴重禮物多點,這樣女郎就可以快些攢夠錢買鋪子里了。

    “用不著收禮了,鋪子有著落了!

    葉初棠的話令熙春滿心疑惑,因為在場人多,她也不好多問。

    寺院設五色香湯浴佛的時候最熱鬧 ,眾善男信女們盡數來圍觀,寺內外全都擠滿了人。

    洗佛像的五色香湯很有講究,分別是青色水都梁香、赤色水郁金香、白色水邱隆香、黃色水附子香和黑色水安息香。①

    浴佛入五色湯之時,僧人們還會誦經、跳欠。往年的時候,皇帝會親臨至城門門樓之上,臨觀撒花。不過自先帝舊疾纏身,臥病在榻之后,至今已經有九年沒有皇帝親臨城門了。今年新帝登基本是可以,但不知是何緣故,也沒有來。

    葉初棠湊完熱鬧之后,就想快點回家。盧氏不肯讓葉初棠走,非要她細細說說今日那幾位有意結親的人家。

    “你知不知道,大司馬的夫人對你也有意,她長子喪妻剛好一年!”一提到大司馬,盧氏兩眼都放光。

    葉芳芳在旁看著,眼睛發酸,手揪著帕子嫉妒極了。為何她大姐就算找成過婚的男人,都能壓她一頭?

    “不勞三嬸娘費心了,找個老男人當丈夫,又要當繼母,除了白白吃苦受罪外,好像得不到什么便宜。”葉初棠請盧氏回去。

    盧氏氣急了,一把攥住葉初棠的手,“你這話什么意思?我都為你費心操勞了,你竟想改主意?”

    “三嬸是不是忘了還欠我們大房二百金呢?三叔可知道了?”

    葉初棠一句反問令盧氏立刻松了手。

    “三叔三嬸心里有什么算計,我就不明說了,今日之事就此了了,我向三嬸道謝。欠錢的秘密我會繼續保守,但錢記得可一定要還!

    葉初棠對盧氏笑了一下,便在熙春的攙扶下上了牛車。

    盧氏氣得直咬牙。

    回房后,葉初棠就將豌豆澄沙糕在桌上擺好,換了一身白裙子,弄散了頭發,看起來的就是居家隨性的模樣。

    “女郎在等人?”熙春驚訝問。

    葉初棠立刻用手指抵在唇邊,示意熙春不要亂說話。

    熙春心有疑惑地噤聲,默默陪著葉初棠。

    至夜深了,葉初棠連打了三個哈欠。

    看來今天人是不能來了。

    “那就先睡吧!”

    葉初棠坐到床邊,脫了鞋履,忽然發現熙春沒應承自己的話。她猛地抬頭一瞧,果然見蕭晏負手站在她屋中。一旁的熙春縮著脖子噤聲,眼神委屈地看著葉初棠。

    “你先下去!比~初棠打發走熙春后,就要穿回鞋子。

    蕭晏忽然走了過來,他蹲下身子,握住了葉初棠的腳,要親自給她穿鞋。

    葉初棠大驚,嚇得直接光腳踩在了地上,“陛下這是作甚?”

    蕭晏忽然抬首,眼如冰刀一般割向她。

    “陛下?”葉初棠拉起蕭晏,讓皇帝蹲在自己跟前,實在是讓她壓力很大。

    蕭晏斂眸,倏地扯起一邊嘴角。等他轉眸再看葉初棠時,目色已然歸于平靜。

    “想寡人沒有?”蕭晏一開口,嗓音很啞。

    葉初棠發覺他眼圈有淡淡的烏青,“熬夜了?”

    沒聽到葉初棠直接回答自己的問題,蕭晏垂眸掩蓋掉自己眼底的冷色,“嗯。”

    “今日去法華寺,發現這點心好吃,陛下嘗嘗?”葉初棠送一顆豌豆澄沙糕給蕭晏。

    蕭晏一動不動,只凝眸看著葉初棠。

    她到底有沒有心?

    自得知葉初棠居然趁著浴佛節,將不孕之事公布于眾后,蕭晏整顆心都像被揉爛了一樣。再多一點時間,他本就可以成事。偏偏她在這時候鬧得滿城風雨,絕了他即將鋪好的路。

    “阿晏是不是知道了?現在滿城都在傳我的事!比~初棠低下頭去,“來京之前,我料到我的情況會惹非議。我以為父親有爵位在身,能震懾那些宵小,至少他們不會當面議論。豈料情況居然那么難,那些權貴們根本沒瞧得上我們。若不說清楚原因的話,面對各種揣測懷疑質問,只會更傷人,甚至讓三叔一家都受了連累。”

    “是寡人疏忽了!笔掙虛崦~初棠的臉,似在心疼她,“那日封你父親為國公,卻未賜府邸封地,令那些人輕瞧了你們!

    蕭晏當即下令,讓秦路擬旨,將京城現下空置的最好的府邸賜為鎮國公府。

    葉初棠目的達成了,高興地代父向蕭晏行禮謝恩。

    蕭晏眼底冷色依舊,他俯首輕輕親了一下葉初棠的額頭,才跟她告辭。

    熙春恍然明白了什么,豎起大拇指直嘆葉初棠高明。

    34.  二更合一   蟬

    次日, 恩封的圣旨正式下達。指定了城東一處院子,距離皇城極近。

    京城的地價向來是以皇城為中心,由內向外排高低, 距離皇城越近的府邸價格越貴。除了有挨近皇城沾天子貴氣之類的風水說法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離皇城近便于上下朝。當然在最靠近皇城區域大多都是御賜府邸, 有錢也買不到, 所以這一區域的府邸更加是彰顯身份的存在。

    葉家來京后之所以被人輕瞧, 除了葉家長房個個是奇葩, 被大家視為異類外,還有一個緣故就是被封了國公卻沒御賜府邸。

    在拿到御賜鎮國公府邸的鑰匙后,葉初棠立刻命熙春等人去府邸里先收拾兩處院子出來。

    照道理這府邸賜下之后,朝廷會派相應負責工事的官員,按照府邸新主人的身份和需求, 對原有的舊府邸進行修葺改建, 工期一般在一年到四年不等。

    葉初棠等不了那么久, 她一天的時間都不想耽擱。幸而這處舊府邸原本只荒了一年, 除了灰塵大點,院里長滿了荒草外, 沒有什么特別破爛的地方。

    整座府邸非常大,比葉初棠現在住的宅子大了六倍不止,只是清掃重新布置的話, 都需要小半個月的時間。所以只能先拾出一角搬進去住, 其它地方等以后再慢慢布置。

    葉初棠這么急搬家的目的,就是為了把現在所居住的府邸空出來。

    在街上尋找了數家鋪子未果后,葉初棠忽然想到了另一個主意,把這座府邸改成食肆。

    她如今居住的這府邸雖然不靠近皇城,但毗鄰繁華的街市, 在京也算是地角好的地方,只要不去皇城,前往其它地方都很便捷。宅子里景致全出自于魯班傳人之手,內外精致,處處巧妙,不管要求多高的人來這宅子,都只有嘖嘖稱嘆的反而。所以這宅子只要稍加改造,就可成為一座非常有意境的食肆。共計二十五間屋舍,每一間窗外的景色都不同,剛好可以根據這些景色給雅間起名字,定不同的價位,這也好迎合了京城權貴們喜好特殊的癖好。

    至于前院,稍加擴建改造,就可以作為食肆迎客的大堂。大堂內必須要熱鬧,多招一些文人雅士來,有了這些人聚人氣,生意才會越來越好。不然整個食肆冷冷清清,對于權貴來說跟在家吃飯一樣了,那就沒趣了。

    要鬧中取靜,靜中還得有特別,必須要有讓權貴們向外人彰顯他們身份特殊的機會,他們才會更愿意來。

    “這大堂想聚人氣,需得有名家大儒、風流才子開個好頭才行。”

    想要經營出大名氣,還得靠朋友捧場。

    葉初棠剛好認識幾位在京的名流豪杰,交情不算特別深厚。她如果跟這些人借錢,可能會失去他們,但如果是邀請他們賞臉來這吃飯,在墻上題幾個字,還是可以的。

    “若是能請來東蟬居士寫兩個字,女郎的食肆肯定會一鳴驚人!”熙春沒想到在開食肆那么復雜比登天還難的事,被她家女郎幾天就搞定了,不禁便有了更狂傲的暢想。

    東蟬居士是大晉第一滿腹經綸、德高望重、學貫古今的智慧大儒,為天下讀書人和名仕們最為瞻仰的大成圣師。

    “這容易。 比~初棠樂道。

    熙春驚喜不已:“真的嗎?那婢子去拿筆墨給女郎寫帖子!”

    “拿筆墨沒用,咱們得睡覺,睡著了夢里就什么都有了!

    熙春:“……”

    “我若是有請得起東蟬居士的能耐,哪兒還用折騰拿自己的宅子做食肆,隨便蓋一間草廬請他老人家題字,都會賓客滿座了!

    ……

    夜深,東山蟬舍外,涼風徐徐。

    竹木門外,一盞白燈籠亮著微弱的光,隨風搖曳。

    皇帝陛下已經在門外靜等四個時辰了。

    秦路支撐燈籠的手都僵得微微顫抖。

    秦路越等越窩了一肚子火。誰能想到這東蟬居士如此膽大包天,居然讓陛下等至夜深都不現身!

    陛下在白日拜訪之時,東蟬居士只派書童來應付,說他在忙,不便面圣。

    足足四個時辰了,就是睡覺也該睡醒了吧。秦路好奇他到底忙什么,需要這么久,就悄悄命侍衛去暗中探查了一番,發現那東蟬居士居然正悠哉地在喝羊湯。

    秦路耐不住脾氣了,罵那東蟬居士不知好歹,對皇帝陛下犯了大不敬之罪,該問斬處置。

    “陛下何不命奴帶人干脆把他抓出來?”

    蕭晏負手矗立如故,未吭聲。

    秦路見狀,曉得皇帝陛下這是對東蟬居士開了特例。他知道東蟬居士被世間人奉為圣賢,陛下想禮賢下士?蛇@圣賢如此狂傲,目無君王,如何稱得上是真圣賢?圣賢所學的書中難道沒有寫忠君敬主之言嗎?再有才華之人都不該這樣輕視怠慢君主,真該死!

    “陛下,這夜都深了。您昨日便熬夜沒好好用飯,今日又在此受涼站了大半天,身體會熬不住的!鼻芈愤呎f邊心疼地落了淚。

    蕭晏橫他一眼,秦路立刻閉嘴,只默默哽噎。

    一個時辰后,蕭晏對蟬舍拱手行一禮。

    “改日再來拜會先生!

    這才離開。

    秦路趕緊在備了碳爐放在車輦上,給皇帝陛下暖身。這站了五個時辰一動不動的情況,他可太了解了,身子會僵硬發涼,回不了血似得,腿都能木了。

    秦路一邊給蕭晏按腿,一邊觀察蕭晏的臉色。沒人會喜歡被拒之門外,更不要說皇帝陛下了;实郾菹麓丝痰男那榭隙▔耐噶,秦路就琢磨著有什么好辦法能讓皇帝陛下瞬間開心。

    “陛下,要不去葉娘子那?”

    這世上如果有一個人能讓心情壞的陛下瞬間開心的話,那就只可能是葉娘子了。

    蕭晏本是面色冷峻,并無特別的表情。聞得秦路此言后,突然擰眉,神色十分不愉。

    秦路心里咯噔一下,皇帝陛下和葉娘子又鬧別扭了?他怎么沒意識到?上次陛下從葉娘子那里離開的時候,明明還寵溺地親了一下葉娘子的額頭才告別……

    君心難測啊,看來他還得在修煉幾年。

    一路死氣沉沉的安靜。

    車輦進了皇城之后,蕭晏才開口:“她近來如何?”

    “忙著開如意食肆呢,陛下剛賜府邸,葉娘子就喜歡得不行,早早搬進去住了!鼻芈窙Q定為葉初棠說點好話。

    “如意食肆?”蕭晏凝眸看向秦路。

    秦路:“搬家之后,葉娘子就把原來住的府邸改成了食肆,這幾日正在改建呢,聽說是十八那日開張!

    蕭晏突然輕笑,“好得很!”

    “十八那日陛下要不要去?奴記著點。”秦路主動問。

    “以后她的事不必再跟寡人回稟了,人都撤回來!

    下車前,蕭晏斂目,從袖中拿出了葉初棠之前贈給他的護身符,隨后丟在了地上。

    秦路大驚,想撿又不敢撿。

    見皇帝陛下匆匆走了,他忙低聲吩咐隨行的宮人守好了這地方,千萬不能讓別人撿了這護身符。

    “若是刮風下雨了,也要護好了。若陛下來撿,你們就提前撤。”

    他可是操碎了心喲!

    至辰時,天本應該大亮,卻好像還在夜里似得。天上的烏云黑壓壓的一片,似乎要蓋到人的頭頂。

    昨夜就風大天涼,果然要下雨了。

    一陣電閃雷鳴之后,大雨狂作。

    蕭晏坐在桌案前,本手撐著額頭,剛瞇過去。忽聽雨聲,他猛然驚醒。

    秦路立刻端來燕窩粥,低聲詢問蕭晏是否用早膳——

    蕭晏突然起身,沖出了殿外。

    秦路一臉了然的神色,穩穩地放回燕窩粥,然后才裝作一臉急色,跟著蕭晏跑了出去。

    雨很大,立刻就把人渾身澆透了。

    蕭晏跑回他下車輦的地方,四處尋了一圈,終于找到了他之前丟掉得的護身符。他立刻將護身符塞進自己懷里護好。

    秦路急忙打算,為蕭晏遮雨。等回到了大殿,見蕭晏從絳紫絹緞的符袋里掏出了護身符,只稍微有一點打濕了。

    秦路忙感慨道:“得幸這絹緞織得密實,有幾分防雨。”

    蕭晏冷冷瞥一眼秦路。

    秦路忙垂下腦袋瓜兒。

    晚間的時候,秦路突然得了賞賜,陛下還把太極殿北閣角的一處地方賞給了他。這可是莫大的榮耀,他作為一名內侍,居然能在皇帝陛下處置公務的大殿內擁有自己的一角。在偶爾不需要伺候陛下的時候,小憩所用。太感動了,全拜葉娘子護身符的功勞。

    因為不需要額外花昂貴的價錢置辦鋪子,葉初棠的錢就非常夠用了,她幾乎請盡了全京城的木匠,日夜工事不停,趕在七日就將食肆的前堂改造好了。余下的修葺布置就簡單多了。

    現在發愁的是,如何能在短時間內拿到京城官府的經營食肆的準許。在京城不比在鄉野小地,這開店做生意都要上報府衙,備案之后,交了稅金,經由官府正式允許之后方可經營。

    葉初棠已經派人去了兩次府衙,準許一直都沒辦下來。原因是她把民宅擅改食肆經營,要上報到上級那邊,仔細考察是否合適之后才能有批復。

    葉初棠又拖了幾位在京的朋友幫忙問候催促,結果竟然都是沒結果。

    “不瞞你說,這事兒由令丞卡著呢,他不松口,下面人沒人敢同意。”

    徐妙玉是葉初棠曾經在揚州的好姐妹,兩年前嫁到了京城來。徐妙玉的丈夫就在府衙內做法曹,幫葉初棠打聽過好幾次情況了。

    “因何理由卡著?”

    徐妙玉搖頭,揣測道:“或許可能在懷疑你們國公府居然經商?”

    “不可能是這點。”

    這如意食肆葉初棠是以熙春的名義開店,如此就規避了‘士不經商’這一點。其實京城內有不少權貴名下都有產業經營,用的都是跟她一樣的辦法。

    “熙春雖在我身邊伺候,但并非是奴籍,一直都是良籍。即便他想抓這點卡我,也抓不著錯來。至于民宅改食肆,我都拿了這一整條街鄰居的認可書,還有什么不可以?”

    “那你就別多想了,人家就是故意卡你!要么錢,要么權,才能解決!毙烀钣窀嬖V葉初棠,“你朋友多,找能壓得住府衙令丞之人,讓他松口。”

    這京城府衙的令丞可不比別處,比州刺史地位還高,怎么壓?除非找皇帝和東海王。

    “長寧大長公主也可以!”徐妙玉拍了一下葉初棠的手背,嘆她居然忘了自家姐妹。

    “她不行!比~初棠知道自己若是去求她的話,她肯定答應幫忙。

    “為何不行?還跟她置氣呢?怪她沒在你剛進京的時候向你問候贈禮?你也是,拿兒子的事兒嚇唬她干什么?”徐妙玉嘆道。

    “你當我不懂她的心思?”葉初棠就是太懂了,才不能求她,“我見她在京有幾分小心翼翼,估計是有事兒,上次浴佛節她都沒去!

    徐妙玉愣了下,仔細回想后道:“聽你這么一說,好像是誒。近些日子,她怎么突然消停了?前些日子剛進京的時候,她還大肆張羅辦了一個賞花宴呢!

    “皇家的事,誰說得準!遍L寧大長公主那心機,不在她之下。她都小心謹慎了,葉初棠更不可能摻和明白。但她不會在人家麻煩的時候,再去求人給人再添麻煩。

    “哎呦,我的小可人兒,你可真是善解人意!毙烀钣裣『钡谋ё∪~初棠,捏了她臉蛋一下,“你說你怎么就是個女兒身呢,若是個男兒,我何必嫁給那個蠢貨,早嫁給你了。”

    “去!我若是男兒,用得著你嫁?早有一百房小妾了。”

    “不要臉!”徐妙玉呸了葉初棠一下。

    “你這食肆若能開張,必會名聲大噪!毙烀钣駪n愁嘆氣,拍桌便做決定道,“行吧,我豁出去了,我出我所有的嫁妝給你,你就盡管使勁兒往令丞頭上砸錢!”

    “可算了吧,你那點嫁妝能頂什么用。還是等你的好大姐我賺了錢后,再給你添點,到時候你再給我砸。”葉初棠開玩笑道。

    徐妙玉哈哈笑起來,嘆葉初棠是天下第一能算計。

    分別時,徐妙玉向葉初棠保證,她回去后會讓丈夫再次刺探軍情,確認那令丞老賊到底是喜財還是好色。她們再想辦法投其所好,令其松口。

    怕就怕對方不是求財也不是好色,是受了什么人的命令,故意攔著他成事。

    葉初棠還是笑著向徐妙玉道謝:“多謝了!

    午飯時,葉初棠吃了李山花做的鮮炸雜魚,直嘆味美。

    過油炸的東西本就容易好吃,這經李山花之手的炸物就更妙了。魚外層裹的面糊不知是怎么調制的,酥脆異常,放置久一些,也不會不脆。脆皮里包裹的魚肉鮮味十足,不同于地肉質略有不同,有的緊實,有的松軟,還有的軟嫩,一盤炸雜魚,叫你吃遍了魚鮮,卻品不到一絲腥氣。

    冬蘭大概是跟李山花同住的緣故,深受其影響,也做了一道菜來孝敬葉初棠。

    椒麻白水雞,看著一般,吃著也一般。糊弄普通人可以,到葉初棠這里就是一道爛菜。

    要說這子和父區別就是大呢,連派出來的細作,都有天差地別。有這么一個蠢兒子,東海王一定很上火吧?

    遠在豫州的王湛,用帕子掩嘴,突然打了個噴嚏。

    在場一眾王氏族人盡數把頭低得更深,不敢看堂中央兩名剛死的王氏族人,更加不敢看王湛。

    “大王息怒!讓此二人畏罪自盡,實屬便宜了他們。背我族類者,當抽筋挖骨,以儆效尤!”

    死氣沉沉的氣氛被打破之后,眾人紛紛應和這話,表達氣憤。

    “王肆一事,果然是有人在暗中操弄”

    “到底是誰,敢算計我們王家人?”

    “不管是誰,定要他后悔!”

    ……

    王湛神色淡淡地聽著眾人議論,不作任何表態,自有王家其他長老訓誡族人今后該謹記和注意什么。后又聽了幾戶人家上報聯姻的對象,王湛一直沒做表態,直到聽宛陵王長史家打算將幺女配給當地的一個窮書生。

    王湛眼中微微含笑,掃了那王長史一眼。

    王長史立刻嚇得滿頭大汗。

    “可是那書生模樣俊朗,被你女兒相中了?”

    “沒、沒——”王長史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感覺自己的小心思在王湛的目光下無所遁形,只得老實承認,“是如此,小女與那書生兩情相悅,既有此良緣我便想著促成了也好!

    王湛輕笑,“什么良緣,你不圖他,他圖你罷了!

    其余人紛紛附和,嘆馬王長史糊涂。

    王長史摸了摸頭上的汗,連忙道:“我回去后,立刻令小女斷了與那廝的來往。”

    “我這有一舉薦,晉安刺史亡妻三年了,與你女兒正合適。”另有一位王氏長老說道。

    王長史愣了一下,“那晉安刺史都已經年近五十……”

    王湛突然放下了茶碗,聲音略重。

    王長史連忙改口道:“這、這必是一段好姻緣。”

    安城郡守王徹,論資排輩,只能站在較遠的后頭,瞧見這一幕時,不禁嘆氣,想起葉初棠的話來。他眼前這些,怕都是菜園子里長了蟲的老菜了,若真能輕松拔出去該多好。

    一炷香后,王湛遣散眾族人之后,問福安:“那妓子逃到哪兒了?”

    “往京城方向逃了。大王,這該不會是葉娘子的算計吧?”畢竟她之前就造謠,算計過東海世子的名聲。

    “她是個明白人,不會做這等多余的事惹惱我!蓖跽繑[弄著手里這盞御賜的白玉茶碗,淺笑起來,“倘若是這個人的算計,那便有趣了。”

    ……

    葉初棠從沒有山窮水盡沒有路的時候。

    她招數多著呢。

    在不求皇帝、東海王和長寧大長公主的情況下,她還有路。

    葉初棠找出了李麟走之前留給她的帖子,在帖子上寫明了自己的需求,令人送到李司馬府。她只需要李麟幫她賣個人情,若那令丞真需要砸錢才能答應,錢盡管從她這里出。

    次日一早,李麟就打發人來回復葉初棠,讓她放心,這事兒他一定會幫她辦好。

    晌午的時候,李麟就親自登門了,將□□交給了葉初棠。既然能交稅了,就說明官府同意她開這間食肆了。

    葉初棠高興不已,“我這幾日在京辦事真是處處不順,多虧你幫忙了。”

    “這食肆真氣派,開張的時候,我一定叫我的兄弟們來捧場!

    “那更要多謝李司馬了!比~初棠笑道。

    李麟從葉初棠這里得了兩壇好酒,高高興興離開。事后,李麟就請秦路喝了這酒。

    皇帝陛下這兩日安靜得很,不是批奏折,就是去女巫那里靜思,需要秦路的地方不多,秦路便多了些休息的時間。

    秦路得知這酒自葉初棠那里來,不得不再提點一番李麟,叫他沒事兒別跟人走得太近,瞎湊熱鬧。

    “誒,我發現我每次想找葉娘子的時候,你都攔著我。之前我還覺得是巧合,現在我怎么覺得你就是故意針對,為什么呀?”

    秦路訕笑,不說。

    李麟一把搶走他的酒,“你不說就不給你喝了。”

    “欸,你這人,不講究。”秦路看看左右,小聲對李麟道,“你知道陛下在宣城的時候,為何讓你砍桃林么?”

    “為何?”

    “因為那片桃林讓陛下有了不好的回憶,陛下心悅的女子,在那片桃林里哭了又哭!

    李麟睜大眼:“陛下就因為人家在桃林哭了,就讓我砍桃林?那是桃林錯嗎,是桃林讓她哭的嗎?”

    “當然不是。”

    “那陛下——”

    秦路“嘖”了一聲,拿奇怪的眼神瞪一眼李麟,“你這人,陛下什么性子你還不清楚?這是能按常理來解釋的么?”

    李麟恍然大悟,狠狠拍了自己腦袋一下!澳阏f得對!剛才是我一時糊涂,居然用常理來推敲!

    隨即,李麟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打了個大激靈。

    “那女子不會就是——”

    秦路點點頭,低聲對李麟道:“你終于悟了!

    ……

    葉初棠的二叔二嬸終于抵達了京城,因為他們帶著縣伯府在宣城的各種家當,也把所有的家仆也都帶了過來,所以隊伍行進速度就慢了些。比葉初棠抵達京城的日子遲了八天。

    宋青之也同他們隨行,順便診治了失憶的秋月,給她嘗試了他研究的新藥。

    經過這些日子的照料,秋月已經有了一點關于過去的記憶。

    “過去的什么記憶?可想起家住哪里,父母是誰了?”葉初棠關切地問。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彼吻嘀σ宦暎疽馇镌陆o葉初棠展示。

    秋月就將她所作的畫拿給葉初棠。

    葉初棠漸漸睜大眼睛,仔細欣賞一番畫上面所繪的大蟲子。

    “蟬?”

    “嗯。”秋月點點頭,緊張地葉初棠解釋,“不是普通的蟬,這蟬對我來說很重要,很重要的……我能感覺到!

    葉初棠拍拍她腦袋,“咱們不急,等夏天的時候,我叫人多抓幾只蟬給你放屋里,你可能更有感覺。什么都記不得了也不打緊,不想嫁人呢,就跟我做姐妹,學點營生能保證自己將來餓不死。想嫁人呢,就認我作大姐,我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秋月感動地點點頭,激動地抱住葉初棠,在她懷里蹭了蹭。

    宋青之面無表情地飲了一口茶后,對葉初棠道:“夏天的時候,也給我抓點蟬。”

    “干嘛?你也有關于蟬的過去要回憶?”葉初棠不解問。

    宋青之:“入藥!

    35.  二更合一   食肆

    ……

    如意食肆開業這日, 熱鬧得很。

    葉初棠邀請的幾位名流豪杰都盡數到場了,這些名流們還有邀請了自己的朋友一起來,大家吟詩作賦, 題字繪畫,不消半日, 如意食肆專門用于掛畫的那面墻上就掛滿了眾名士之作。

    只是在開業這日, 葉初棠并沒見到李麟來, 倒是瞧見了李麟邀請了不少他的朋友來。神武將軍朱壽竟也被他請來了, 卻不去雅間,進門的時候還特意囑咐跑堂的伙計,不必讓老板出來特意招待他,他還有公務在身,吃口飯就走。

    朱壽不去雅間, 特意在大堂吃飯, 自然會招惹許多人圍觀。他點了醬肉、涼拌芝麻菘菜、羊湯、豬皮面和紅豆粽, 吃飯的速度跟殺人一樣快。

    本來今日朱壽是為了賣李麟的面子才來這吃飯, 像例行公事一般。等飯菜入口之后,他方意識到自己今日竟撞大運來對地方了, 飯菜太美味了,完全停不下口,速度只有更快, 沒有最快。

    醬肉十分入味, 連筋帶肉很有嚼頭,絕對是下酒好菜。芝麻菘菜既香又解膩爽口。

    羊湯更不必說了,他喝過那么多次羊湯,這是最好喝的一次。他就不懂了,同樣是熬湯, 怎么就人家煮得羊湯味兒醇厚絕美,香噴噴得像要索人命一般。

    豬皮面他吃得很新鮮,他以前從沒吃過,吸第一口入口時候覺得很新奇。天哪,豬皮居然這么軟糯好吃的嗎?他前半生到底都錯過了什么!

    紅豆粽相較于前面那幾道菜驚喜沒那么多,畢竟就是米和粽子煮出來的,味道上出不了花兒。是的,他吃第一口的時候這樣以為的!可當他吃到紅豆粽的餡料的時候,要上天了!這餡料怎么會那么香甜蜜糯?回味有桂花香,吃完之后,滿口留存的粽葉清香味,讓人忍不住想再來一個。

    “一會兒要去校場,喝不得酒,得空再來嘗嘗你家的竹筒酒,聽說是你家獨一份兒的特釀。”臨走的時候,朱壽遺憾地嘆了句。他家飯菜都這么好吃,酒絕對不會差了,改日休沐之時,他一定要再來。

    伙計笑著應承,在高興的送走神武將軍后,便有很多客人紛紛效仿神武將軍,要吃跟一樣的飯菜,另外再加一份竹筒酒。

    此日之后,如意食肆就多了一個“將軍飯”的點菜方式,提這三個字的意思那就是要吃跟神武將軍同款飯菜外加竹筒酒。

    如意食肆開業第一天就爆場了,在葉初棠預料之中又在預料之外,但她絕不會只滿足于此。

    葉初棠借機斥重金在全城宣揚了一遭,令如意食肆的名氣更加水漲船高。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如意食肆,慕名前來湊熱鬧。

    短短三日內,如意食肆的名頭直接蓋過了全京城第一酒樓聲鵲樓。

    所謂樹大就招風,如意食肆突然聲名鵲起,自然會引起對家的注意,京城幾大有名的酒樓都不服氣,暗中派人來如意食肆探究情況。

    有的來了,見如意食肆的環境處處比自家的強,菜品上到山珍海味,下到一份兒看起來再簡單不過的豬皮面,居然都好吃得讓人覺得銷魂。那除了服氣就只有服氣了,趁機飽餐一頓,不甘又知足地打著嗝兒走了。

    但有的來了,出于嫉妒,便要找茬了。

    比如今日就來了一位,到了大堂之后,特意點了一份將軍飯。等上菜的伙計一走,他就從豬皮面里撈出一只拇指大的灰老鼠出來。

    “啪!”

    桌子一拍,引來周圍眾食客們的注意,然后那就高舉著筷子上夾的小灰老鼠,大喊質問店家怎么回事。

    此舉直接把周圍用飯的食客給弄惡心了,有的甚至直接作嘔吐了。畢竟能來如意食肆吃飯的人,都是有一些家產,稱得上風流雅士之人。他們哪里受得住一只老鼠在面碗里?

    葉初棠剛好在店內查賬,她今日穿著男裝,貼著絡腮胡,聽說這事兒后,直接就出來了。

    坊間早有傳聞,如意食肆背靠鎮國公府,有此傳聞的原因有二:一食肆改自于鎮國公葉家的舊宅;二食肆開張那天有許多名流來捧場。

    然而,開業這么久了,沒見哪一位名流提過這食肆屬于鎮國公府,更不見食肆內的伙計們提過鎮國公府。如今有人鬧事了,整個食肆上下仍然不曾有人開口拿鎮國公府壓人,伙計只是賠笑賠罪,請等那鬧事的男子稍等,他們老板馬上就來。

    須臾后,趕來的老板是一矮個子的絡腮胡男子,看起來并不美麗。聽說鎮國公府那一家雖然個個奇葩,但都美貌,即便鎮國公葉放有幾分年紀大了,那也是鬑鬑頗有須的中年美男子。

    看來,這食肆有很大的可能跟鎮國公府沒干系。

    “不知這位郎君怎么稱呼?”葉初棠問。

    “在下姓陳,陳大安!

    葉初棠請陳大安稍安勿躁,把筷子上的老鼠放下。

    “你們廚子做飯這么惡心,總得給個說法吧?我這碗是看見了,你家的豬皮面那么受歡迎,不可能幾煮我這一碗吧?”陳大安質問。

    “那是,一大鍋呢,水一直開著,一直在下面煮!比~初棠應承道。

    陳大安拍拍手,示意眾人聽聽,“大家都聽到沒,你們吃過的面里面也有鼠!”

    眾圍觀的賓客紛紛鬧了意見,要討說法。

    王湛剛回京城,便來了如意食肆用午飯,走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一幕。

    福安在旁嘆道:“這麻煩可不好處置,碰到耍賴的根本說不清。大王,咱們要不要幫葉娘子?”

    王湛輕笑,語氣肯定:“她能處置!

    葉初棠請大家先去廚房,看一看他們煮面的大鍋。

    眾人都跟著去了,果然是一口大鍋,里面煮著滾燙的白湯,面一直不停地往里下,等面熟了就用長筷子挑面撈出,再加豬皮等配菜,然后再澆湯。

    “如大家所見,湯是白的,面是白的,若掉了一只鼠進去,撈面的時候很顯眼容易看到。再者說,這么滾燙的湯,這么小的鼠掉進去,一下就煮熟了。再瞧瞧陳郎君的這只鼠,瞧著還挺生的,這鼠若是切開的話,還會有血流出來!

    “是啊,這么小的鼠進這鍋里,立刻就能燙熟了,哪里可能會流血。”眾人附和。

    陳大安辯解:“誰說一定是煮面的時候掉進去的?怎么知道不是把面盛進去的時候,鼠掉進去的?”

    “熱鍋掉進去早熟了,所以這么生的鼠,肯定是盛面了之后才掉進碗里的。未免有客人口急燙嘴,我們這澆湯都是稍微涼了些后才盛入,不可能立刻燙死一只鼠。是活鼠的話,遇熱湯或熱面難道不該掙扎逃跑么?伙計只要不眼瞎,肯定會看到的呀。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這只小鼠在面碗里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所以才安詳地躺在碗底,沒掙扎逃跑。那么問題來了,這一碗好好的面,為何會有一只死鼠進去?鼠不是活的跑進去的,那是怎么進去的?忽然從天上掉進去的嗎?”

    葉初棠解說全程帶笑,反問的時候,語調輕輕地,隨和至極。讓人覺得很溫柔態度好,很講道理。

    圍觀的眾食客們在葉初棠反問之下,開始自主分析,找尋答案。

    “是啊,既然不是活的,死了的鼠,為什么會剛巧在面碗里?”

    “那肯定是有人特意放進去,想訛店家。”

    “還別說,真有別的酒樓遇到過這種事。”

    ……

    葉初棠沒有一句指責,言明說是陳大安蓄意放死鼠陷害如意食肆,是圍觀的眾食客們自己得出了這個答案。食客們當然非常相信自己推論得出的事實,絲毫不質疑,只質疑陳大安。

    陳大安慌了,他做好反駁如意食肆的老板和伙計的準備,但他沒想到眾食客們會跟他對立,紛紛指責他。

    “不如報官府來查吧!比~初棠賭陳大安的身份禁不起查,報官的話他的身份可能就會露餡了。

    陳大安果然更慌了,轉頭就要跑。早有伙計受葉初棠的囑咐,看著陳大安。趁機立刻拿住了他,送他去見官。

    眾食客們見陳大安要跑,已然了然怎么回事了,紛紛罵其無德。

    “必然是其他人見不得我們如意食肆好,才會這般!庇谢镉嫼暗。

    食客們紛紛就想哪一家最有可能,懷疑最多的就是聲鵲樓。

    事實證明,這陳大安確實跟聲鵲樓有干系。陳大安是聲鵲樓老板的遠房表弟,一家子人都在為聲鵲樓跑腿做事,許多年來一直受聲鵲樓老板的接濟。

    當然,陳大安并沒有供出聲鵲樓,他自己一個人承擔了所有。只供述承認是他看著表哥為生意發愁,他就擅自做主想了損招,去如意食肆找了麻煩。

    事情到底怎么樣,其實大家心里都清楚。熙春等都鳴不平,覺得聲鵲樓沒受教訓。但這事在葉初棠這里,就算了了。

    “出了這事之后,短時間內不會再有別家干這種事了,這就夠了。”

    葉初棠沒想到,幾天后,這事還有后續。Ding ding

    陳大安死了,人被吊在自家的房梁上,嘴里塞著一只死鼠。

    正常他若是死了,葉初棠可能不會關心案子如何。但陳大安嘴里塞得那只死鼠,仿佛像是昭示著他的死與如意食肆有關。

    京城府衙的南宮令丞特意來了一趟如意食肆,質詢那日陳大安在如意食肆的面碗里放鼠的情況。整個如意食肆的人員名單都被統計了一遍。南宮令丞還特意只問了一番熙春,問她可是如意食肆真正的老板。

    葉初棠直接另擇時間,見了南宮令丞。

    剛見面,葉初棠就注意到對方頭頂散發著淡淡的金光。

    “使君有話不妨明說!

    之前如意食肆就被這位令丞卡著不能開業,如今出了命案,他又一直盯著如意食肆。葉初棠很難不認為,這位南宮令丞跟她有宿仇。

    南宮遷打量一番葉初棠后,挑眉囂張道:“也不怎么樣啊,我祖母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葉初棠略有所悟,上次在崔老太妃夸夸之下,全京城有不少死了妻子的鰥夫把她視為可議親的對象,估計這位南宮令丞也在其列。

    “是不怎么樣,南宮令丞不必煩憂,我對當繼母也不感興趣。”

    南宮遷揚眉,“那祖母她老人家可要失望了,她特意囑咐我,先卡著你的食肆,這樣你就會托人求到府上,欠個人情好有來往!

    原來是這個緣故。

    葉初棠反問南宮遷:“所以這次命案,令丞也有此意?”

    “人命官司豈是兒戲!那陳大安的死法葉娘子難道不覺得奇怪么?口銜鼠,像是在特意警告什么!蹦蠈m遷說這話時,特意觀察葉初棠的臉色。

    “有利益爭執,才容易出命案。那日的事已然當場澄清,出丑的是陳大安,我什么損失都沒有,我何故要他的命?”

    “這陳大安如此一死,那就是殺雞儆猴,今后可沒有同行再敢惹你們如意食肆了!

    “是有這好處,前提我真是一名商人,為了逐利開這間食肆,為錢為利想長久經營,或許還會有此野心。但我志不在此,我開食肆是為了尋人!

    葉初棠順勢將鄭玲歌的畫像交給南宮遷,順便跟他說了宣城黑蝎子的案子,將她謄抄的名冊一并給南宮遷看了。

    “令丞若對陳大安的命案感興趣,想必也會更感興趣這樁案子,揪出這些細作的功勞,絕不低于帶領千軍萬馬打贏一場勝仗!

    南宮遷在認真看過名冊之后,笑了起來。

    “祖母往日眼光不怎么樣,這次倒是不錯!

    南宮遷先命屬下謄抄名冊,并派人去宣城取案卷。

    隨后他就直白地向葉初棠介紹自己,年紀二十七,妻子身亡三年,有五子一女,二子為嫡出,三子為庶出。若葉初棠此后不孕無子他也能接受。

    “承蒙厚愛,在下不配。”看得出南宮遷行事是個直爽性子,葉初棠也不兜圈子,直白地拒絕。

    “那太遺憾了。”南宮遷被拒絕后沒半點失落的樣子,對葉初棠道,“你說這案子我接了,但陳大安的案子你們依舊嫌疑在列!

    “隨便查!鼻灏兹瞬慌卤徊,葉初棠無所謂。

    南宮遷:“再列一個名單,我懷疑有可能是葉娘子的傾慕者或其他重要干系者,因見不得葉娘子委屈,偷偷把人解決了,給葉娘子出氣!

    葉初棠挑眉。

    熙春也挑了眉:“那可太多了,南宮令丞確定要?”

    南宮遷點頭表示確定。

    “那請南宮令丞略等三日,婢子才能把名單整理清楚!

    南宮遷瞪圓眼:“這么多嗎?只列在京人士呢?”

    “有些要核實是否在京,也得一天時間!

    葉初棠提醒熙春:“記得把皇帝陛下和東海世子都加上去!

    南宮遷眼睛瞪得更圓,“葉娘子沒開玩笑吧?”

    “南宮令丞見過有人拿皇帝陛下開玩笑的么?我是看得出南宮令丞是正直為官之人,才如實相告。只要南宮令丞敢查,我們就敢寫。”

    葉初棠也懷疑陳大安的死,可能是跟她認識的什么人有關,她真心希望南宮遷能查清楚。

    “行……行吧,寫。不過你剛才說的那兩位就別寫了,我記著了。”

    南宮遷抖了抖嗓音,然后他沉默片刻,大概是琢磨透了鎮國公救駕被恩封的真相,他突然又對葉初棠補了一句。

    “我之前跟你提祖母、介紹自己的事兒,都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還有我卡著你食肆的時候,是李司馬出面幫你求情,該不會就是來自陛下的——”

    南宮遷懊惱地拍自己腦門一下,“祖母害我!”

    “東海王也得算上。”葉初棠道。

    熙春剛要應承,南宮遷忙抬手示意,“這我也記住了,不用特意寫。”

    “算了,還是別寫了,我當什么都沒聽到。等回頭葉娘子發現誰最可疑,再把人名遞給我就行了!

    南宮遷怕他拿到這份兒名單之后,也會跟陳大安一樣,不出三日就被吊死在房梁上,口塞一只老鼠。他若也死得這么可憐這么慘,他祖母見了一定會傷心的。

    “南宮令丞若有黑蝎子的線索,可否通知我一聲?我之誠摯想必南宮令丞已經有所感受到了!

    食肆被南宮遷卡住開不了業的時候,葉初棠曾調查過南宮遷這個人,年紀輕輕能位居京城府衙的最高長官,確實有些能耐。他在為百姓伸冤破案上面,是一把好手。

    “葉娘子下次可以不必這般誠摯,秘密知道得少點,我這官才能做久點,才有可能幫葉娘子找到鄭玲歌的下落!蹦蠈m遷嘆道。

    “南宮令丞的意思我明白。”葉初棠會意了,“今日對南宮令丞的坦言,只你我二人知曉,我不會外傳。”

    “胡說,明明是三人!”南宮遷指向熙春。

    熙春立刻解釋:“我不是人!

    “對,她不是人。”葉初棠附和。

    南宮遷瞇眼,似乎再說:你們主仆怕不是有大?這就合起火來睜眼說瞎話了。

    “她是我心腹,心和腹怎么能算人呢?我們是一體的,出事共擔!

    南宮遷勉強接受葉初棠的解釋,這才告辭了。

    葉初棠沉吟了片刻后,對熙春道:“那兩個細作不能留了,下次她們再出門見人,給我抓個正著,丟給南宮令丞處理!

    熙春應承。

    “拿李山花的時候,要格外小心。”不同于王修玨,王湛是個危險人物,他的屬下也同樣危險。

    次日,李山花就借著出去采買的時候,見了福安,二人立刻被圍堵個正著。福安帶了人來,他們拼死抵抗,最后伺機逃了。

    李山花不幸被擒拿至了府衙,剛巧南宮遷這時候進宮面圣去了。等他回來的時候,李山花已經越獄逃了。一名獄卒被李山花扭斷脖子弄死了,李山花直接換了獄卒的衣服,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大牢。

    南宮遷震驚不已,當即命人全城通緝李山花。

    李山花到王湛跟前復命的時候,老實跪地,連磕數次頭賠罪。這是她當細作潛伏最短的一次,她萬萬沒料到自己這么早就被發現了。李山花仔仔細細反思自己這幾天的作為,始終沒想明白,她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綻,惹了懷疑。

    王湛輕笑,“怕不是最近,早有懷疑了,只不過暫且留著你。近來出了事,這才不敢留了!

    “出了事?”李山花起初不解,隨后醒悟過來,“是陳大安的死?”

    “小丫頭,聰明歸聰明,膽子太小了。死個人罷了,幫她警醒一遭,瞧給她嚇得。”王湛接過福安端來的茶,淡淡抿了一口。

    “葉娘子確實是個心善心軟之人!崩钌交ㄔ谌~初棠的身邊呆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真心羨慕那些能在一開始就留在葉初棠身邊伺候她的人,何其幸運,她便沒這種好命。

    王湛驀地抬眼,目光銳利射向李山花,“這才幾日,就想換主了?”

    “奴不敢!”李山花臉貼著地面,虔誠向東海王跪拜,“葉娘子昨日見了南宮遷,事后婢子發現鄭玲歌的畫像少了一張,應該是給了南宮遷,估計是想讓他幫忙尋找鄭玲歌!

    “這個鄭玲歌對葉娘子來說非常重要。”福安跟王湛道,“若我們能早一步找到鄭玲歌,便相當于拿了她的軟肋。”

    “蠢貨!蓖跽康。

    福安馬上躬身,聆聽教誨。

    “這鄭玲歌若一輩子都找不到,還要等一輩子不成?”王湛心中早有成算,“三日內,我會讓她會主動上門求我娶她。”

    ……

    三日后,東海王府前。

    葉初棠下了牛車后,就仰頭望了一眼王府氣派的匾額。

    她毫不猶豫,直接打發熙春前去知會門前的守衛,要求拜見東海王。

    熙春猶豫不肯,她拉住葉初棠的手,“女郎,為何不去求陛下?女郎已經好些日子沒見過陛下了,當初說好了要給陛下做一道菜,到現在還沒兌現承諾呢。憑陛下對女郎的寵愛,女郎只要哄他一句,他定會為女郎赴湯蹈火!

    “求他變數多,不如直接來求東海王,可以立刻把事情解決!比~初棠瞪熙春一眼,問她去不去。

    熙春只得依言去傳話。

    36.  二更合一   血如意,弄死他

    須臾后, 府側門開了,有一老婢前來引路。

    葉初棠命熙春跟緊了她,低聲囑咐她道:“這東海王府的氣派有些人一輩子都見不著, 咱們如今有幸登門了,你要珍惜機會, 睜大眼好生看看, 多長點見識, 回去跟小姐妹也有話聊了!

    熙春睜圓眼看著葉初棠, 見葉初棠回瞪她一眼,忙點頭應承。

    老婢笑問葉初棠是走小路還是大路。

    “有什么說法?”

    “大路寬敞氣派,要走遠一些,小路崎嶇狹窄,但近一些。”

    葉初棠:“小路!

    老婢又笑, 領著葉初棠走了夾道, 然后就拐進了一處園子。小路以碎石鋪成, 碎石中可見穿插著一些發白發綠的石頭, 瞧著就知是玉石。普通百姓來走這路,怕是走不了兩步, 就會忍不住彎腰想要把路上的石頭給扣下來。

    整個園子依坡勢而建,叢林茂密,屋舍穿插于其中。水長流, 自坡上而下, 從假山疊石中傾瀉而出,水聲汩汩,瀑布旁兩樹梨花開得正好,一座云亭點綴其間,境界高雅, 美似世外桃源。

    葉初棠從布景上看到了幾分熟悉感,問了老婢方知,這花園果然也出自公輸劍之手。

    穿過園子后,就到了一座僻靜的樓閣前。這樓閣有一個很好的名字,聽雪閣。

    細看樓閣附近栽種了不少梅樹,想來冬日下雪的時候,紅梅綻放,這里的景致必定會美不勝收。

    “在這見大王?”葉初棠嘆了聲,“這地方真僻靜!

    “葉娘子不想在此處見?那婢子去問問大王可否換個地方?”老婢看起來很好說話。

    葉初棠笑,“不,我的意思是說這地方正合適!

    王湛畢竟是王氏一族的族長,言行皆為族人的表率,在明面上他還不至于干出太過齷齪不君子的事。而且據她了解,王湛眼里向來只有權財,他并不好女色。他妻子身亡多年,他一直都沒續弦,連妾室都不曾有過一個。

    老婢笑著為葉初棠推門,請她入內。

    “不需要通傳?”

    “若是葉娘子的話,不需要。”

    這話有那么點耐人尋味了。

    葉初棠笑了一聲,并無退縮之意,大方地邁進了聽雪閣。

    進閣之后,才隱隱聽到有琴音,來自二樓。

    葉初棠見一樓廳中待命的婢女并無阻攔的意思,她便直接上了二樓。

    王湛身穿一襲絹緞白袍,臨窗而坐,坐姿優雅中略帶幾分富貴慵懶。

    他一手托著額頭,另一手懶懶地撥弄琴弦,看似漫不經心地幾下,撥弄出的琴音卻十分悅耳好聽。這韻律葉初棠從沒聽過,該是他的即興之作。

    葉初棠行禮之后,便開門見山,“今日晚輩來拜見大王是有要事相求,晚輩想暫借血如意兩日,用于救晚輩的兄長!

    東海王府有一柄天下獨一無二的血如意。

    王湛父親當年當任東海王的時候,因滅涼國有功,先帝就將涼國的國寶血如意賞賜給了他。后來,先東海王就將血如意贈與了妻子崔老太妃,崔老太妃又在王湛大婚那日,將血如意傳給了兒媳,也就是王湛的亡妻。

    “哦?你兄長在回京途中,慘遭涼國余孽劫持,對方就問你要這柄血如意?”

    “是!比~初棠應承。

    “血如意是母親傳我亡妻的東西,照理說我并無處置權。你若想用,可問玨兒,他自小就受他祖母寵愛,再說這血如意早晚也會由他們夫妻來繼承。若由他們小夫妻來求,該容易拿得到手!

    王湛說話的時候,并未停止撫琴,琴音依舊悅耳流暢,毫無卡頓或生澀之處,可見他一心二用的能耐有多厲害。

    葉初棠為難地搖了搖頭,“不瞞大王,我與世子之間的宿怨太深。世子前些日子還派了細作跟在我身邊,叫我給抓去見官了,不想那細作厲害得很,越獄了。”

    “那是我派的人!蓖跽康馈

    葉初棠驚訝地看王湛,沒想到他居然這么坦率地認了。

    “聞得你喜好美食,才尋得這么一人送你,此外也怕玨兒再使什么陰招對付你,便想安排個人在你身邊防著點。你那新收的婢女冬蘭才是他的細作,暗中想給你下藥數次,都被李山花給攔下了!蓖跽拷忉尩馈

    葉初棠蹙眉:“李山花當時抱著的那個嬰孩——”

    “那個嬰孩是惡徒之子,早被判了株連。我知你心善,或許要可憐那嬰孩無辜,但那些被惡徒害死的人更無辜。這嬰孩既然流淌著惡徒的血脈,享受過惡徒給予過他的舒適,自然要擔著其所帶來的株連懲罰。這世間哪有只享受不付代價的道理,你說對么?”

    葉初棠點點頭,垂眸道:“但大王問都不問就安排人在我身邊,不管是否出于好意,都不太合適。”

    “你說得對!蓖跽恐沽饲僖簦覂韧蝗话察o下來,他對葉初棠抱歉輕笑,“是我自作主張了,以后若再安排會先問過你!

    還有以后?給你狂的!

    葉初棠滿臉懵懂,不解地望著王湛,“大王既知世子對我的算計,那為何還推我去問世子求血如意?再說世子妃若知道我與世子之間的恩怨,豈可能會愿意將求來的血如意轉借給我?”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矩。那血如意在涼國時就是不能擅動的國寶,即便被賜到了王家,被當成了傳給兒媳的傳家寶,也是一樣被看護得跟緊。宅外之事我說得算,宅內之事盡數以老太妃為先,縱然是我,也要師出有名才能拿它!

    王湛讓葉初棠給他想一個他能名正言順拿到血如意的理由,只要可以,他一定會幫她。

    葉初棠想不出來,急得快要哭了,紅著眼眶抱怨道:“我就不明白這血如意到底算什么寶貝,為什么那些涼國余孽非抓著不放?都亡國了,要它有什么用?別的玉如意,別的無價寶貝,替代一下不行嗎?雙倍幾倍給他們,他們都不愿意!”

    “血如意在涼國人眼里關系著涼國國運,意義非凡,自然不可替代!

    王湛讓葉初棠喝口茶冷靜一下,心急解決不了問題,她大哥還等著她解救。

    “此事得幸還未外傳,若已被朝中人知曉,你縱然再有什么好主意來求我,也不可能從這里拿走了!

    王湛的言外之意,葉初棠要抓緊時間,趁著現在知情人少,還可以當私事解決。否則時間一長,秘密保守不住了,外傳到朝堂之上,朝臣們絕不會讓涼國余孽有機會得到血如意,到時必然會以犧牲她兄長為代價。

    “那怎么辦?”葉初棠喪氣地靠在桌邊,雙手托著下巴,然后抬眸瞄向王湛,“其實我確實還是有一個別的想法,但我不敢說。大王之前說的話真作數?我只要能想出來可以讓大王名正言順幫我的理由,大王就幫我?”

    “嗯!蓖跽康瓚宦暎乜慈~初棠。

    兩廂對視間,很多意思不需言表,彼此心中皆了然。

    “大王此前待我就是特別的,我果然沒多想。”葉初棠坐直了身子,端起王湛之前讓她喝的茶。

    王湛淡笑,他年長了,不似年輕人那般開口說什么情話。葉初棠能自行會意,懂他的心思,再好不過。這個倒真省心,比起前一個不知好了多少。

    “我得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此之前我能先看看血如意么?我想看看這個讓我又愛又恨的東西到底長什么樣!”葉初棠道。

    “又愛又恨?”王湛立刻抓到了重點。

    葉初棠應承道:“恨自然是因為挾持我兄長之人跟我討它——”

    王湛正要開口問她愛是什么的時候,葉初棠喝茶喝得咳嗽了,把臉咳得通紅。

    王湛便淡笑作罷,不難為她了。今日算他出手幫忙,是她自己的所求,算是欠了他一個大人情,日后她自然該好生表現。

    半柱香后,婢女捧著木匣來,那木匣通體為打磨得锃亮的紅木,四角包著金邊,整個匣身都鑲嵌著金玉寶石,光這匣子看著就知價值不菲。木匣打開之后,里面的血如意便呈現在了葉初棠跟前。

    葉初棠得了王湛的允許之后,就小心從匣中取出了的血如意,她左右仔細觀賞了一番。通體血色,但成色并不一致,前深后淺,拿在太陽光之下欣賞,似有紅色的流光流淌其中。

    “潤,透,還是稀有的血色,難關此血如意會被奉為國寶!

    葉初棠對著熙春的方向舉高了玉如意,從底下往上又觀看了一番,然后嘖嘖稱嘆。

    “從下面往上看也極妙!”

    王湛淡笑旁觀,隨她擺弄,目光里帶著縱容。

    葉初棠隨即就把血如意小心地放還到了盒子內,然后表情嚴肅地看向王湛。

    “我該告辭了,回去后要盡快與父母議定。”

    “好!蓖跽磕克腿~初棠轉身時,忽然發問,“你真不孕?”

    葉初棠頓住腳步,她轉過身來,嘴唇微動,正要開口。

    “聽聞宋青之那里有一種藥,可令女子避開癸水!蓖跽繉徱暼~初棠的目光還是帶著淡淡的笑意。

    葉初棠對王湛笑了下,轉身飛快地下樓了。

    王湛收回目光,嘴角笑意更加深了一分。

    王湛雙手覆在琴上,須臾間,琴音便傳出了聽雪閣,行云流水,淋漓明快。

    王修玨正陪妻兒逛園子,忽聽從聽雪閣傳來的琴音,他不禁高興到:“難得阿爹今日開心,一會兒咱們帶孩子去拜見阿爹!

    ……

    葉初棠上了馬車之后,就給熙春研墨,令她作畫。

    車停至京外東十里官道旁的四方茶鋪后,葉初棠飛快下車,找到了四方茶鋪的老板公輸劍。

    公輸劍正在灶臺前燒鐵,震驚地看向突然來訪的葉初棠:“怎么找到我的?

    “我什么人,想找你還不容易!比~初棠立刻將熙春在車上畫的圖紙鋪給公輸劍看,請他幫忙做一個一模一樣的東西。

    “喲,這不是亡涼的大寶貝血如意么?葉大娘子,你當我是大羅神仙呢,還能再給你造一個血如意來?”

    “六七成像就行。”

    公輸劍連連搖頭表示難。

    “哦,原來這你這么不行!”葉初棠立刻卷起圖紙就走。

    公輸劍怒了,立刻攔住葉初棠的去路,“什么叫我不行?這天下就沒有我公輸劍不行的事兒!放這,該搞得料子你搞,三日后來取貨!

    “明日,我急!比~初棠豎起三根手指,“你一直想要的那三種鐵料我可以幫你弄到。”

    公輸劍立刻道:“一言為定!”

    熙春至此終于明白了自家娘子的謀算,憂心忡忡的同時,還有一點她很不解。

    “娘子為何不在去東海王府前,告訴婢子實話?”

    “我要你這張臉最真實的反應,才容易騙過他!睎|海王豈是那么好糊弄的人物。

    熙春舒口氣,“我還以為娘子關心則亂,真打算為了大郎君犧牲自己!

    葉初棠哼笑,從點心盒里中取了一塊紅豆酥。

    “我最恨別人算計我在乎的人,那王湛是有幾分過人的能耐讓我欽佩。但從他算計我大哥開始,我跟他便有不共戴天之仇。這樣的人留不得,必須弄死他,不然有朝一日就是我死!

    話畢,她就把蛋卷塞入口中,利落地“咔嚓”一聲。

    熙春睜大眼,輕聲問葉初棠可是認真的。

    “娘子之前還勸過我,東海王這人得罪不得,能繞著走就盡量繞著走!

    “是啊,我這人不爭不搶,多安分呢,怪就怪他不給我機會繞路走。”葉初棠咔嚓又咬了一口蛋卷,眼神決絕。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她不是兔子,打今日起她便叫王氏父子見識見識,得罪她這只披著兔皮的狼的下場。

    葉初棠挑起窗紗,望著烏云密布的天空,料知山雨欲來。

    兩日前剛下過一場大雨,夜里電閃雷鳴,雷聲響亮得很,鬧得葉初棠后半夜都沒睡好。

    葉初棠令熙春默背一下她在京施恩過的‘小弟’名冊。

    她選了符師,又選了雜耍、馬醫和庖廚。

    這四人自不必說,都是受她恩惠之后,發誓愿為她赴湯蹈火之人。

    當然,葉初棠絕不會真讓這些人為她舍命,只是叫他們分別幫自己一個小忙就行。

    葉初棠歸家之后,就匆匆趕回房,打算易容后再出門。

    她一推開房門,就感覺到屋子里氛圍不對,清夏用特別戰戰兢兢的眼神看著她。

    葉初棠揮揮手,把熙春和清夏等人都打發了。往里間走,果然見蕭晏負手立在前東窗前。

    蕭晏感受到葉初棠的靠近時,只是把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了拳。他一聲未吭,也未回頭去看葉初棠。

    葉初棠斟酌了下,先去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喝。

    “你果然沒有心!笔掙陶Z調輕緩,似在譏諷,又好似松了一口氣。

    “我有心啊,沒心怎么活?”葉初棠又倒了一杯茶,遞給蕭晏。

    蕭晏低眸冷冷地看著送到自己跟前的茶,她手指白皙纖細,指甲粉嫩如珠貝一般,每一處長得深得他意,賞心悅目。偏偏就是這個他最放在心尖上的人,在兄長遇到危險的時候,第一時間想找的人不是他,而是王湛。

    縱然他吃盡千辛萬苦,當了萬萬人之上帝王又如何?他在她眼里,居然不如那只根基深厚老奸巨猾的狗狐貍!

    蕭晏指尖狠狠摳著手心,面無表情地抬眸,目光如芒刺一般射向葉初棠。

    “若沒有心,我當初為何要出手幫阿晏,留阿晏在我身邊三年?阿晏要是不確定我現在有沒有心,可以摸摸看!比~初棠挺胸抬頭,示意蕭晏來。

    蕭晏被葉初棠這舉動氣得更無語。不過她能這般跟她說話,是不是代表——

    蕭晏自嘲嗤笑,他又在瞎想什么。她心里若真有他,這段時日怕是早就察覺到他變化,會為他心憂為他思,至少會關心問候打探他一句,沒有,從始至終什么都沒有。

    蕭晏之前雖然口上對秦路吩咐,撤走了所有跟在葉初棠身邊的人,實則他在暗地里有派兩個人偷偷關注葉初棠的一言一行。

    此舉出于兩個目的:一葉初棠如再遇急事或危險事,他可以第一時間趕到。二他想知道葉初棠會不會察覺到他這段日子的異常,然后念她一句,想他一下。結果這兩點都讓他分外失望,反化作兩把利刃在狠狠插在他心窩上。

    “王湛應你什么了?”蕭晏直勾勾地盯著葉初棠。

    “應該是我應王湛什么了!比~初棠糾正道。

    蕭晏立刻紅了眼,鉗住她的下巴,“葉初棠,你很有本事惹惱寡人!”

    “疼!北黄妊鲱^的葉初棠不得不仰眸看著蕭晏,見他還是沒有松手的意思,她用食指戳了戳蕭晏堅硬的胸膛。

    蕭晏瞪她一眼,收緊手勁兒,似要掐斷葉初棠的脖頸。

    葉初棠“唔”地吃痛一聲,蕭晏立刻松開了手。

    “若我沒揣測錯的話,他想娶我!比~初棠邊揉下巴邊說道。

    其實沒多疼,她每次都會在蕭晏真用勁兒之前喊疼。

    蕭晏怒了,剛放下去的手當即攥了拳頭。

    “阿晏也想娶我,但你們的目的截然不同。”葉初棠拉起蕭晏攥著拳頭的手,掰開來看,他掌心都快被他掐出了青紫,“幸而你沒長指甲,不然就摳爛了。”

    蕭晏抽走手,不愿聽葉初棠這些似是而非地關心他的話。她不過是嘴上甜罷了,從沒走過心。然而他每次聽她說這些話,卻都走了心。何其不公,不管她傷他多少次,他都不忍心傷她一根一毫。

    “等我把兄長救回之后,我就給阿晏做我答應好的那道菜,我學會了!比~初棠道。

    “撒謊!笔掙汤溧停澳憬稳兆映嗣Ρ闶窍硎埽瑳]進過廚房半步!

    “被我發現了吧?說是把人撤走了,實則暗地里還有人。我就知道你這樣,所以這段日子我才故意不念你一句,就要看看你能忍到何時!

    葉初棠的話音還未了,蕭晏就立刻出聲求證:“真的?”

    “當然是真的!比~初棠從妝奩里拿出絡腮胡,用黏物涂抹一番后,交給蕭晏,把臉湊近了他,“給我粘胡子。”

    蕭晏兀自慪了大半月的氣,就因葉初棠這兩句話輕而易舉給散了。他看著葉初棠湊過來的小臉,不禁俯首在她嘴上親了一口。

    “別鬧,要忙著救我大哥呢!”葉初棠示意蕭晏快粘胡子。

    蕭晏直接把胡子拍在了葉初棠腦門上。

    “你大哥沒事!

    “沒事?”

    胡子像額前碎發一般遮蓋了葉初棠的眉眼,葉初棠忙把胡子撩起來,驚訝問。

    “真的?我明明收到綁匪的信,信里面還有我大哥的貼身之物。還有我大哥的貼身隨從,他親眼看見那些涼國余孽把他擄了去!

    蕭晏坐下身來,品茶沒說話。

    葉初棠趕緊殷勤地湊到蕭晏跟前,繼續追問:“是阿晏及時出手救了我大哥么?”

    “可惜有人不認為寡人有這能耐把問題解決!笔掙陶f這話時,特意冷冷瞥一眼葉初棠。

    “誰?陛下英明神武,怎么會有人這么認為呢!比~初棠蹲在蕭晏跟前訕笑,忙問蕭晏她大哥怎么樣。

    蕭晏睥睨她,學著葉初棠在東海王府前說過的話:“求他變數多,不如直接來求東海王,可以立刻把事情解決!

    葉初棠吃驚地看著蕭晏,她當時說這話時明明壓低聲,只有熙春能聽見,熙春絕不可能背叛她。

    “別以為只有你身邊有能人,寡人可是一國之君!笔掙趟α艘幌卤蝗~初棠拉扯的衣袖,一派高傲君王做派,似乎把葉初棠當成是什么臟東西,要嫌棄地把她拂走。

    “我說求陛下變數多,是因為這事根源在東海王身上,那些匪徒要的是血如意,而那血如意只有東海王有。東海王從始至終算計的就是我,我何苦把陛下繞進來,徒增變數。那王家不好對付,我早猜到陛下要對他們徐徐圖之,我不想給陛下增添麻煩,令陛下因我壞了大計,所以才不想求陛下。

    是,怪我不夠聰明,沒料到陛下早有謀算,早把我大哥問題解決了。若早知這事不會給陛下添麻煩,陛下舉手之勞即可成,我必然是第一時間來求陛下!

    蕭晏聽了葉初棠這番解釋后,心中動容不已。原來他的棠棠不求他,是因為心里真的有他,擔心會給他添麻煩,壞了他的計劃。

    “棠棠!

    葉初棠扭過身去,這次換她不理會蕭晏了。蕭晏拉她衣袖的時候,葉初棠立刻拂袖甩開他,像甩掉什么臟東西一樣。

    “是寡人誤會你了,棠棠別氣。”

    “哼。”葉初棠雙手抱胸,依舊不理他。

    “不想見你大哥了?”

    蕭晏一句話,令葉初棠立刻轉身。

    “我大哥他在哪兒?”

    “你先回答寡人,你應了王湛什么?”

    葉初棠:“回來問問我父母,考慮考慮——”

    蕭晏臉色頓時不愉。

    “怎么弄死他。”

    37.  二更合一   變

    蕭晏臉色這才稍微轉晴, 他目色很沉,淡淡哼笑了一聲。

    “殺王湛容易,難的是瓦解王氏早已根植在朝廷內外的勢力。王氏把持著全國近半數官員的仕途升遷, 余下的半數又被其他門閥分割了七七八八,真正掌握在帝王手中的不足一成。”

    葉初棠感慨:“當皇帝太難了, 而且王家龐大至此地步, 未必只滿足于現狀!

    “早有不臣之心了。可知我為何能從六年前的一個廢物皇子走到今天這個位置?論起來, 正要感謝王氏這份不臣之心。他們覺得相對于五皇子而言, 支持我登基為帝,更容易取而代之!

    “那你為何——”葉初棠小聲嘟囔了半句話后,抿嘴不再說了。

    葉初棠本來順口想問他為何一定要當皇帝,為何要選擇一條那么累那么難又危險的路來走。如果他不是皇帝的話,他們倆人之間的事情就會變得簡單很多。轉念想, 自己這個問題很愚蠢。當年他和麗妃被欺負到那地步, 自然是該反抗。蕭晏有他自己注定要走的宿命。

    蕭晏看一眼就明白了葉初棠想說什么。

    “先皇后無子, 先帝曾允諾過要立我為太子。巧的是他說這話的第二日, 人就中風了,臥病在榻。自那之后, 先皇后便派人駐守了他的寢殿,我與麗妃從不得機會見他。后來不出一月,我們就被以‘自請祈福’的借口強逼離宮, 送到了嶺南。我答應過先帝, 也答應過麗妃,會為明君,做好大晉的皇帝!

    蕭晏溫柔拉住葉初棠的手,葉初棠卻低下了頭,愧疚不敢看他。

    她知道了, 她跟蕭晏的格局完全不一樣。她只想著享樂自在,只在乎自己以后的生活是否被束縛,蕭晏要顧及的事情遠比她龐大有意義得多。所以相比之下,她的堅持顯得那么自私和毫無意義。

    “你怎么了?”蕭晏發現葉初棠的情緒不對,縱然是得知自己的兄長被擒,她都不曾有這種情緒。

    而且從王湛拿她至親兄長直接威脅她這件事,讓葉初棠在蕭晏身上看到了難能可貴的一點。他縱然身居帝王高位,脾氣不好,有點暴戾,有點瘋,但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去做強逼她任何違背意愿的事。以前她以為是她夠聰明機靈,能成功應付得了蕭晏,F在她明白了,所謂的讓步和縱容,都是深情以赴。

    “沒什么,我要去見我大哥,可以么?”葉初棠張口的時候,嗓子有點啞。

    “嗯,我同你一起去!笔掙踢o葉初棠的手。

    葉初棠抖著睫毛,慢慢抬眼看了一眼蕭晏,把手抽走了。

    “我一個人可以!

    蕭晏看了眼被葉初棠抽走的手,正要開口,又聽葉初棠問他明晚有沒有空,就點了頭。

    “明晚戌時三刻,我們城東四方茶鋪見!

    葉初棠把絡腮胡沾到臉上后,直接披了件男子穿的大袖袍便匆匆走了。

    蕭晏獨留在房中,看著自己那只被葉初棠握住過又抽走的手,目色忽明忽暗。

    秦路靜步從門外進屋,湊到蕭晏身邊。

    “寡人若失算了,該當如何?”

    秦路斟酌半晌,小心道:“放下?退一步好闊天空?”

    蕭晏的眼神驟然暴戾,凌厲地刺向秦路。

    秦路忙哆嗦改口:“失算了就繼續算,直到不失算為止!”

    蕭晏頓然換成一副冰冷的帝王面容,步履生寒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

    葉初棠在李麟的帶領下,抵達了和縣。

    在和縣內的一處民房外,葉初棠被她大哥葉縉拒之門外。

    葉初棠來脾氣了,直接踹門,“你放我進去,不然我爬墻了!”

    “你但凡有點淑女樣子,也不至于時至至今都嫁不出去。”門內的葉縉損了葉初棠一句,叫她趕緊走,“我一切安好,用不著你看!

    “葉縉,你有沒有良心?我為了救你四處斡旋,你倒好,面兒還沒見著呢就先損我。我那是嫁不出去么,是我自己不想嫁!”葉初棠分辯道。

    “結果都一樣!

    葉初棠:“……”

    她轉頭看向李麟,示意讓李麟命令屬下開門。門里頭有一批李麟的屬下,正保護著葉縉。

    “你們兄妹的事兒我可不摻和!被仡^他們兄妹和好了,一致對外,倒霉的只會是他。類似的事兒李麟就遇見過,現在他學精了,絕不摻和。

    葉初棠令熙春去借一把斧頭來,她親自砍門。

    哐!斧頭狠狠砸在門板上。

    與此同時,民宅的北墻墻頭處爬上了一名男子。本穿著一身富貴青袍,如今衣衫上多處破損和臟污。他扭過頭來,在隨從的攙扶下,跳下了墻頭,隨即就要往東跑。

    葉初棠突然現身,攔住了他的去路。

    葉縉一見是葉初棠,立刻用袖子擋住臉,轉過身去。

    葉初棠挑起燈籠湊到葉縉臉龐,叱令他把手放下。

    葉縉不放,葉初棠就一把拉開他的手臂。

    整張臉都是腫得,臉頰上有多處青紫,眼窩也是黑的,鼻梁和嘴角上還帶著傷口,全然不見往日清雋俊朗的面容。原本斯斯文文落落大方的一個人,如今更是在他面前縮著脖子,不敢看她,像個犯錯的孩子。

    “你怎么會被打成這樣?”

    “女郎,那些涼國余孽根本就不是人!我們一船人,除了給娘子傳話的小安、公子和奴,其余人都被殺了。公子攔著要救人,就被他們狠狠打了一通,打暈了過去!比~縉的貼身小廝青松解釋道。

    葉初棠只知道葉縉走水路坐船,被涼國余孽劫了船,對方來信要挾,向她討要血如意。她本以為這僅僅是針對她威脅,不會有其它傷害,沒想到居然死了一船人。

    在給葉縉上藥的時候,聽葉縉細說當時的情況,葉初棠氣得手都在發抖。

    “那些賊匪以前俱是涼國士兵,身手強悍,下手狠辣,殺人不眨眼。他們挑揀衣著不俗的船客問明身份后,就逼其寫求救書,再扯下其身上隨身的物件,一并將信送出去。但他們并不留活口,隨后就將人殺了直接推進水里。女的更慘,被那些畜生禍害了之后才被殺!

    因為有些地方破皮了,葉縉被藥蜇得冷吸一口氣。

    “我倒是不明白,為何我被留了活口?他們要挾了你什么?”

    “你該先給我解釋,你都這么慘了,剛才為何要逃,不肯見我?”葉初棠的大哥往日一向斯文優雅,舉止有度,是葉氏長房唯一一個在外人看來正常的人。他這種人一向保持名士風度,決不可能爬墻頭的,結果剛才卻爬了墻頭。

    “怕你看我這樣,擔心過度。你看看你現在,氣得臉都紅了。”葉縉心疼地看向葉初棠。

    “要是真心疼我,你以后就少損我兩句,少催婚!比~初棠繼續給葉縉上藥,問他后來又發生了什么。

    “賊船靠岸后,他們就揪小安去送信后,我和青松就被他們押到了山寨關了起來。大概過了近兩個時辰,那些高手就來救我了,說是你的朋友?我瞧他們倒不像是普通的江湖人,反而更像是訓練有素的兵士。棠棠,你是不是結識了什么謀反之士?”

    民間養兵如此訓練有素,那可并不意味著什么好事。

    “放心吧,他們是皇帝身邊的暗虎衛。”

    葉初棠洗了巾帕,遞給葉縉,把她在嶺南認識蕭晏的情況簡單跟葉縉講了。至于后續那些,不能告訴葉縉,葉縉要知道她婚前就干了壞事,一準兒能把她訓到三魂六魄離體。

    “怪不得,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暗虎衛。”葉縉笑嘆葉初棠這次是真救了一位大貴人,“不過陛下怎會如此及時地救出我?”

    葉初棠便看向李麟,看他怎么解釋。

    “陛下早就想鏟除涼國這些余孽,奈何這群人太奸猾,不僅常換地點,還旱路水路都走。這兩日我們剛好在和縣地界調查,得知他們又一次劫船,就立刻縮小了范圍,沒想到碰巧就救了葉公子!崩铟胗樞χ忉尩。

    “那我還真是運氣好!比~縉感慨之余,對葉初棠道,“沒想到這群人居然朝你索要血如意,難道他們早知道王修玨愛慕過你?”

    “惡徒癲狂,哪里會管這些,見你是國公府之子,覺得能耐大,就獅子大開口了!比~初棠讓葉縉別多想了,更衣之后,就隨她一起回京。

    “還不能走。”葉縉突然站起身,身體剛好碰到了桌角,吃痛一聲。

    青松立刻攙扶,心疼勸道:“公子身上都是傷,還是少挪動為好!

    葉縉沒聽青松的話,急急地對葉初棠道:“咱們再去一趟山寨,我看到那些涼國余孽的身上,有你想找的的黑蝎子紋身!

    葉初棠頓然睜大眼,追問葉縉:“真的?”

    “在他們作惡的時候,我看見其中一人的腿上有。”

    能露腿的作惡行為是什么,不言而喻。葉縉提到這時候,臉色極其難看。話音剛落,他整個人突然暈了過去。

    大夫給葉縉診脈之后,告訴葉初棠不必擔心,都只是皮外傷,并無大礙。之所以暈厥,大概是因為饑餓和受驚過度所致。

    “之前端了粥給公子喝,公子說吃不下。”青松愧疚地解釋道。

    葉初棠這就安排青松帶著昏厥的葉縉坐車進京,進京了有宋青之給他診治,加上在家里被照料得細致,肯定恢復得快。留他在這,他肯定會操心還想去山寨。

    葉初棠隨后問李麟,“那些涼國余孽可還有活口?”

    “有,我留了人在山寨看守。因思慮到這事可能牽扯到王家,至今才未聲張,怕打草驚蛇!

    李麟引路,帶著葉初棠上了山寨。

    情況果然如葉縉所言那般,山寨里有一部分賊匪身上帶著黑蝎子紋身。但只有一人在手臂上,其余人都在腿上。審問之后方知,這些帶有黑蝎子紋身的人皆來自于北涼王府,紋在不同部位,代表不同職責的護衛軍。紋在手臂上的是北涼王的貼身護衛隊,紋在腿上的是普通的侍衛隊。

    涼國的習俗不同于大晉,他們以北為尊,被選定繼承皇位的皇子會先冊封為北涼王,然后再繼位,北涼王基本上就等同于大晉這邊的太子。

    涼國亡國時,涼國皇帝和北涼王等皇族都已自盡在皇宮之中。如今十多年過去了,竟然還有涼國余孽作惡,不擇手段地進行斂財,這些人要么成為山匪燒殺搶掠,要么偽裝成良民暗中開娼妓館,還往權貴之家安插細作……為何?這足以說明一件事,涼國皇族還有人活著,正因為有這只領頭羊的帶領,這些涼國余孽才會聚而不散。

    “此事我會詳細稟明陛下!崩铟雽θ~初棠道,“葉娘子早些回去吧,剩下的事我會妥善處置好。若審問出跟紋身有關的新情況,或者問出鄭娘子的下落,都會派人通知你!

    “多謝了!比~初棠道謝之后,轉身走了幾步,又回身過來,問李麟,“你跟了陛下幾年?”

    “不到六年!

    “那你多少應該很了解皇帝陛下了。我有恩于你,你發誓此刻不得對我說假話,不能答的問題可以不說!比~初棠問李麟是否能做到。

    “好……好!崩铟胗悬c緊張,他預感葉初棠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讓他為難。

    “這些年他可曾對別的女人動心過?身邊可有合適的女子對她噓寒問暖過?”

    “沒有,斷然沒有!”

    李麟松了口氣,原來是這么簡單的問題。

    “陛下這些年從不近女色。其實陛下待葉娘子如何,我們這些人不多說,葉娘子心里想必也清楚。”

    “是啊,我清楚,如今更清楚了。”

    葉初棠轉身就走。

    李麟望著葉初棠的背影,費解地撓了撓頭。他怎么覺得葉娘子并無感動,走得還很決絕呢?

    葉初棠趕在次日晌午前返回了京城。

    葉放、苗氏、鄭氏等人在得知葉縉受傷之后,都守在他床前,端藥送水奉湯粥。

    葉縉被鬧得很無奈,“我真沒事,爹娘該出去會友就會友,二叔該作畫就作畫,二嬸想算賬就算賬,真不用管我,這只是皮外傷,養兩日就好了!

    “哎呦,這孩子是不是腦子被打糊涂了?往日他不最嫌我作畫不務正業么?”葉政嘆道。

    “是啊,居然還攛掇我出去會友。你不嫌阿爹占著國公之位而無作為,愧對君王國家了?”葉放也驚奇。

    苗氏伸手去摸葉縉的腦門,“有點熱,可能是發燒了,我再叫宋青之來!

    “說了沒事。原來阿爹和二叔早就清楚自己無為、不務正業,那亡羊補牢,為時不晚,現如今上進也來得及。本來干吃縣伯的爵位,阿爹就該愧疚,如今居然高至國公之位,如此皇恩浩湯——”

    “咳咳,大侄子應該沒什么問題了,我就先回去了哈!比~政立刻起身告辭。

    “我隨他一起!编嵤像R上跟上自己的丈夫。

    葉放和苗氏也起身,笑著囑咐大兒子好好養病,就找借口走了。

    葉縉緩緩吸一口氣,耳根子總算清凈了。

    “大哥,感覺好點沒有?”葉初棠人未到,甜脆的聲音先到了。她捧著一盆蘭花進屋,放在葉縉的床頭。

    葉縉挑眉看著這盆長勢茂盛的蘭花,質問葉初棠:“作甚?”

    “君子如蘭嘛,你這么君子,躺在床上沒趣,我就給你找了一位志同道合之士陪你!

    “拿走!

    “大哥,你覺得我這種人做皇后怎么樣?能母儀天下么?”

    葉縉把目光從蘭花挪到葉初棠身上,上下打量她一番,“能禍害蒼生!大白天你做什么夢呢?你不會以為你在嶺南幫過皇帝,人家為了報恩,就會以身相許,立你為后吧?你何德何能!”

    葉初棠撓了撓鼻子。

    “皇后是天下女子、眾夫人們的表率,要立德、立言,舉止端重,謙和高尚,更要幫皇帝治理好后宮。你一個小醋缸,婚還沒成呢,就要求人家不能有小妾,你這心胸怎么當皇后?”

    “呸!你們這些男人,居然有臉說女人能容下別的女人叫‘心胸’。那怎么沒見你們男人有這‘心胸’,容得了自家女人有別的男人?”

    “那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男人是人,女人就不是人了,就是你們的物件?物件生了你,物件在昨日東奔西跑救了你?”

    “好好好,大哥說錯話了,你別生氣。大哥自然是贊同你的說法,說的是外面的世道如此,非你一人之言、一人之力就能改變。當皇后不像你嫁個普通人家,沒那么多人管閑事,滿朝文武全天下人都盯著你呢。”

    葉縉說罷,不禁失笑。

    “咱們討論這些干嘛,你又不會真當皇后!

    “大哥,這蘭花你收好了!”葉初棠起身告辭。

    葉縉喊葉初棠拿走未果,命屋里的婢女將蘭花搬走。婢女紛紛表示不敢,都怕回頭女郎發現了,被扣月錢。

    葉縉嘆口氣,深深感覺到自己在這個家的地位并沒有因為生病和受傷而有所改變。

    南宮遷將近幾年京城失蹤的妙齡少女的名單總結了一份兒,差人送給了葉初棠。

    天已經快黑了,葉初棠要前往四方茶鋪赴約。

    她在坐車的時候,翻看了這份兒名單。

    當時間翻到近兩月時,葉初棠發現其中有一名失蹤的少女叫謝秋蟬,年紀十四歲,從身高到樣貌的形容上都有幾分像秋月。加上秋月的記憶里覺得蟬非常重要,葉初棠很懷疑秋月的真實身份就是這位謝秋蟬。

    葉初棠當即叫停馬車,吩咐人拿著秋月的畫像送給南宮遷,令其確認身份。

    到了四方茶鋪,公輸劍就將他造假而成的血如意以及裝血如意的盒子拿給葉初棠看。從盒子外表來看,逼真無二。至于血如意,則有七八分像。

    葉初棠摸了摸,手感居然也有幾分像,不禁問公輸劍由什么材質制成。

    “琥珀、桃膠、玉石粉之類的東西唄。別怪我沒提醒你,這玩意兒假的就假的,經不起查驗,或火烤一下,或摔打一下,立刻能辨出真假來。”

    “足夠用了!比~初棠將公輸劍想要的那種鐵料給了他。

    而后,她就等在四方茶鋪前,至戌時,她就見蕭晏騎著馬自遠處而來。

    蕭晏已然是提前三刻來了,他沒想到葉初棠早就到了,下馬后,便問葉初棠何時來的。

    “只早到了一會兒!

    葉初棠等蕭晏喝了口茶后,就帶他去了附近的山里。

    “我朋友跟我說,這里野雞很多,晚上也容易捉!

    葉初棠從車上拿了網、筐、粟米和繩子,找了一處靠近溪水的地方,開始設陷阱。葉初棠從下車開始,什么事都是自己一個人做,熙春等都候在車邊,沒幫忙也沒跟著。

    蕭晏要伸手幫葉初棠拿,葉初棠沒用,只讓蕭晏給她打燈籠就行。

    等布置好陷阱之后,葉初棠就在溪水下游撿柴引火。她備了火鐮和火石,點火的時候還是有幾分費力。

    蕭晏大概明白了葉初棠這次叫他來的目的是為了親手給她做一道菜。他幫忙弄了些松枝和干草絮添上,葉初棠這才點燃了火。

    等火堆燒旺了的時候,那邊陷阱也捉到了雞。葉初棠抄出匕首就要去殺雞,被蕭晏奪了去。

    “說好了,燒火可以幫忙,別的都要我親自動手!

    葉初棠又把匕首搶了回來,讓蕭晏只管看火就好。

    蕭晏坐在原地卻難安了,他沒想到葉初棠做這道菜,會從抓山雞開始,每一步都真的自己親自來。她一向愛用甜言蜜語省麻煩,怎么如今處處都不偷懶鉆空子了?

    半個時辰后,葉初棠拎著收拾好的雞回來,衣服濕了一大片,衣角上還粘著未清理干凈的雞毛和血污。葉初棠從籃子里取出早備好荷葉,先用鹽等佐料把雞腌制后,裹上荷葉,又將和好的濕黏土把荷葉雞包裹好。

    火堆旁挖了坑,埋了雞,再把火移了過來。

    葉初棠隨后端了一盤點心給蕭晏,“先墊一墊,要等一等才有得吃,大概一個時辰?”

    蕭晏笑了一下,多久他都愿意等,只是他不懂葉初棠為何今日叫他來,特意做這個菜給他。

    “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沒有,今日只吃雞談雞,不說其它!

    一個時辰后,葉初棠把荷葉雞挖了出來,萬幸雞真的熟了,撬開黏土后,香味兒就溢了出來。荷葉的清香味兒很足,雞肉爛的脫骨了,咸淡正好。比起那些廚子做的可能差一些,但對于第一次真正自己做飯的葉初棠來說,可謂是非常大的成功。

    “味道極好,很厲害!笔掙虈L過葉初棠遞過來的雞腿的后,笑著夸贊她。

    倆人分吃完一整只雞后,葉初棠就起身跟蕭晏道別。

    “在晚歸的話,我大哥知道了一定會罵我!

    蕭晏將一瓶活血化瘀膏遞給葉初棠。

    “聽說他受傷了,此藥很好用!

    葉初棠道謝后,轉身就走。

    蕭晏拉住葉初棠,“沒忘了什么?”

    以前葉初棠開心的時候或為了哄他的時候,總會在分別的時候,抱他或親他一下。

    “沒有!

    葉初棠迅速抽手,對蕭晏恭敬行一禮,便轉身走了。

    蕭晏目送葉初棠的馬車遠行至消失于夜色深處,仍然久久矗立在原地不動。

    回到國公府時,葉初棠還未下馬車,府里人就急忙迎上來,高興地告知葉初棠東蟬居士來了。

    “什么?東蟬居士?”葉初棠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是,沒想到秋月竟是東蟬居士的孫女謝秋蟬!居士得知這消息后,便立刻乘車欲來接孫女回去。此刻就等女郎回來,要親自跟女郎道謝呢。”

    葉初棠忙去正堂,發現她父母和二叔二嬸在,三叔三嬸居然也在,這次除了葉芳芳,他們那兩位永遠做不完課業的兒子也來了。

    葉放和苗氏在身份上畢竟是國公,坐在上首位,左下首位第一就坐著一位老者,白發白須,面目慈祥,秋月就站在他身邊。

    看來這位老者就是東蟬居士謝明經了。

    謝明經早已等候多時,聽聞葉初棠回來了,轉眸一瞧,來人是一位明眸皓齒的妙齡女子,眉眼透著激靈含著善意,一瞧是就是個好孩子,難怪她寶貝孫女能受她之手得救。

    謝明經忙起身,向葉初棠作揖。

    不等葉初棠發話,屋內一眾其他人見狀都驚呼起來,忙喊使不得。

    謝明經卻不在乎這些,定要讓葉初棠受他此禮。

    “老朽福薄,長子長媳都走在了老朽前頭,他們只留秋蟬這么一根獨苗,老朽卻粗心大意,險些把這孩子給弄丟了!

    了解方知,秋月,也就是謝秋蟬,她自小就被撫養在謝明經跟前,和謝明經一起居住在京郊的東山蟬舍內。兩月前,謝秋蟬去京城采買的時候走丟了。那一日剛好是謝秋蟬的生辰,東蟬居士才松了口,縱容孫女去京城的街上狂一逛,熱鬧一下,不想這一去就出了意外。

    “這兩月老朽心中盡是懊悔,深覺死后無顏面對長子長媳,如今——萬幸!”

    謝明經告別時,再度向葉初棠道謝,表示他會謹記恩情。

    秋蟬舍不得葉初棠,抱著她,跟她含淚道別。

    “離這么近,以后還會常見面的,沒什么好哭的,不許再落淚了。當初聽你琴音,我們就猜到你必然不俗了。”葉初棠笑著給秋蟬拭淚,哄她不準再哭,秋蟬果然聽話。

    大家見狀都不禁笑起來。

    “得空就去東山蟬舍玩兒,老朽隨時歡迎。”謝明經上車前,又對葉初棠囑咐了這么一句話。

    此時因為謝明經的出山,早惹來了不少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的名士們在鎮國公府前聚集。能遠遠一觀圣師的風采,對他們來說也是極其榮耀之事。

    如今眾人一聽這話,都驚得不行了。東蟬居士作為天下人敬奉的圣師,早已經謝絕訪客了,這年頭誰能入他的蟬舍,誰就會被名士們追捧。

    誰能想到,這些年來不管是王家人、崔家人……甚至皇帝拜訪,都被東蟬居士拒絕了。首位能讓東蟬居士破例之人,居然是鎮國公府的葉娘子,那個大家在暗地里嘲笑大齡不嫁必有病的‘奇女子’。

    38.  一更過半   名聲,玲歌

    一夜之間, 葉初棠在京城聲名鵲起。

    她曾經行善做下的好事,被大家全盤翻了出來,人人稱頌。更有不少曾受過葉初棠幫忙的人現身說法, 令眾人對葉初棠的崇拜又高了一層。

    “難怪東蟬居士會親自蒞臨國公府,走的時候還會誠摯邀請葉娘子隨便去東山蟬舍玩兒。原來人家不是偶然行善, 偶然運氣好, 救了東蟬居士的孫女。人家是從小開始, 日日行善, 才有此善報!”

    有說書人把葉初棠助人為樂的幾樁事編成了故事,包括她幫助當今護軍司馬李麟、神醫宋青之等等。故事里的她竟似女菩薩的化身,把無盡善念播撒人間。

    緊接著,崔老太妃曾在浴佛節當眾夸獎葉初棠的話也被人搬了出來。葉初棠被傳頌成了一名隱忍有心胸、總是舍己為人的賢女,堪稱有愛有德、與人為善的楷模。

    吃午飯的時候, 葉初棠邊拆紅豆粽, 邊聽清夏講了外面傳言的盛況。

    “女郎如今堪稱是京城第一善心賢女, 是所有女子學習的榜樣。還說什么‘婦德者, 福之基也’,娶娘子這樣的人為妻, 才是真正擁有福氣之人。不孕又如何,德行在先,子嗣在后。”

    葉初棠咬了一口粽子后, 微微瞇眼, “這傳得是不是有點太玄乎了?短時間內傳這么快,其中必有人在興風作浪!

    熙春大驚:“難道有人要趁機害女郎?”

    “不,是有人要趁機把我捧到賢德高位,上去的名正言順。”葉初棠往上指了指。

    熙春明白過來,往上是指做皇后。

    原來這里面竟有陛下的謀算?那陛下只是單純地趁機造勢, 還是說之前的事情他也有參與?大公子被歹人劫持后,剛好被陛下身邊侍衛解救,似乎十分巧合……若這背后也有陛下的算計,那未免太可怕了。

    熙春知道她能想到的事情,女郎必然也能想到。

    那晚京郊林子里,女郎用心給陛下親手做了荷花雞,這是之前絕無僅有的事,這轉變肯定不簡單。

    “大公子已經被救回,女郎打算如何應對東海王?”相較于皇帝陛下那邊,熙春其實更擔心這件事,東海王可不好對付。

    “打發人去知會一聲,就跟他說事情解決了,不用勞煩他了!

    葉初棠讓熙春去庫房將她前些年得到的那把曹公用過的古琴,給東海王送過去。

    “算我日前給他添麻煩的賠罪禮!

    “那把古琴可價值不菲!蔽醮簢@道。

    葉初棠笑應,“是呢,我也心疼這么好寶貝要被摔了。”

    ……

    半個時辰后,古琴被放在了聽雪閣。

    王湛眼中含笑,細細欣賞了兩眼這把古琴。他指尖在琴弦上隨意勾了兩下,當即便似有滄溟之聲傳出。

    “如何?”

    王修玨剛好來請安,王湛便問他。

    “不愧是曹公用過的琴,妙極!”王修玨喜歡不已,忙問王湛這琴是誰所贈。

    王湛眼中的笑意更甚,“將來會做你繼母的人!

    王修玨笑容繼續在臉上維持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聽到了什么的。父親要續弦,給他娶一位繼母?王修玨臉色頓時垮了,驚詫地看著王湛。

    王修玨嘴唇動了動,想問王湛那個人是誰。

    王湛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悠悠啜了一口茶后,對王修玨道:“你不是愛學琴么?那這琴便送你了。”

    王修玨應承,捧著琴出了聽雪閣后,他的手臂開始微微發抖,胸口悶著一團怒氣無從發泄。

    王修玨帶著抱琴的小廝,一路急行,沖回房間。

    李氏正在房中哄著孩子,見王修玨回來了,高興起身,正要迎他——

    哐!

    王修玨猛地從小廝手里奪過琴,高舉過頭后,把琴狠狠地砸向地面。

    古琴頓時被摔得四分五裂,飛起的木片劃破了李氏的臉頰。

    李氏吃痛地捂著臉。

    周圍的婢女們見狀,連忙攙扶李氏查看傷勢。

    李氏應婢女們的請求放下了手,左臉頰被木刺劃破了一個半指長的小口子,傷口不算深,血卻流了不少,對比她蒼白的臉色,看起來有幾分觸目驚心。

    李氏含淚,委屈地看向王修玨。

    “你往前湊什么!”王修玨煩躁地斥一句李氏,轉頭坐在桌邊。

    福盛忙給王修玨斟了一杯茶奉上。

    王修玨飲了一口茶后,越想越遭遇,抬手又把手里的茶碗給砸了。

    李氏和婢女等人都再度被嚇了一跳。李氏委屈地落淚,在婢女的攙扶下,進了里屋清理傷口,上了藥。這種事她不敢叫大夫,傳出去不僅會惹得老太妃過問,還可能惹來別人的非議,傷及世子的名聲。

    李氏坐在床上等了好久,沒等來王修玨的關心。再問他人在哪兒,居然出門去了。李氏傷心地偷偷抹淚,被婢女勸了好久才好。

    至晚間,王修玨回來,進屋未見李氏迎他,他心中有幾分不愉。

    進寢房后,看見李氏低頭不瞧自己,王修玨便問她怎么了。李氏抬頭看了王修玨一眼,眼睛忍不住又紅了,哭了起來。

    王修玨這才注意到她臉上的傷,曉得怎么回事了。

    他掏出帕子,丟到李氏懷里,“哭什么哭,上了藥過幾日便好了。你當王家長媳,連受這點小傷都委屈得不行,以后還怎么扛大事?人家女子進門之后,都是在內處處體貼夫君,在外應酬周全,為夫君謀佳名謀出路。我不求你能干得了這些事,能懂點事就好,你還在這給我使小性兒。”

    李氏心里更委屈,但她不敢哭了,忙用帕子擦干眼睛。

    李氏揪著帕子,以前她心里藏話沒問出口,今天她忍不住了想求證。

    “我聽到外頭一些傳聞,說世子對我——”李氏對上王修玨的眼睛,忽然不敢說了。

    王修玨挑眉,面帶笑意地問李氏,“怎么不把話說完?咱們夫妻之間還有什么需要隱瞞?”

    “傳聞說世子有意另娶害妻。”李氏鼓足勇氣一口氣說完。

    啪的一聲,李氏的左臉當即就火辣辣得疼起來。

    李氏捂著臉,委屈地哭起來。

    “信他人口舌,不信你夫君是么?我當初若想娶別人,多少出身比你高的女郎排隊等著呢,能輪得著你?李氏,你真真是辜負了我對你的看重。怕我害死你,痛快滾回娘家去,我寫休書與你,放你一條生路!”

    王修玨說罷,就要命人備紙墨。

    李氏慌了,王修玨若休了她,她回家如何面對父母族人?他們整個李氏一族如今都受著東海王府的恩惠,所有族人都以她高攀了東海世子為榮。她不能被休回娘家,都則一定會被外頭人笑話死,被父母和族人罵死。

    李氏哭著跪地,拉著王修玨的衣袖,給他賠罪,求他原諒自己。

    “妾只是想說,聽說了外頭那些傳聞,妾絕無懷疑世子的意思。世子待妾何等真心,妾心里清楚得很。那些外人的閑言碎語,無聊又可笑至極!”

    “你明白就好,下次再讓我聽到這種話,我就會說到做到,你明白嗎!币娎钍瞎怨渣c了頭,王修玨才伸手拉起李氏,用帕子隨便給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你的出身的確低了些,但你父親好歹也是三品官,你為王家連生三個孩子,兒女雙全,地位穩固,好端端的我何故要弄死你另娶?你但凡長點腦子,都不該信這種話,懷疑我。”

    “我錯了,我真錯了,求世子原諒妾這一次!崩钍峡薜眠煲,整張臉都在發紅。

    王修玨冷眼瞧她這副丑模樣,不禁想起葉初棠調皮靈動的模樣來,兩相對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若換作是葉初棠,這種話和這種狼狽的模樣絕無可能從她身上出現。她總是有一百種狡猾的方法,勾得你對她又愛又恨,求而不得。

    “本來我已經夠心煩了,你還添亂!蓖跣瞢k耐心耗盡,丟了帕子。

    李氏忙問王修玨之前到底因何發脾氣。

    王修玨:“父親要娶繼室,你將要有婆母了,想來年紀不會大了。”

    以他父親的條件,不大可能娶已經成過婚有過孩子的女人。若是待嫁的少女的話,年紀還會比他們小。不過這女子既然能贈得了曹公彈過的琴,出身必然不俗。

    “這人是誰?”李氏驚詫不已。

    “不知道,父親沒說!蓖跣瞢k嫌棄地掃一眼李氏,“你今后要更聰明點才行。”

    李氏唯唯諾諾應承。

    王修玨心想如今要是葉初棠在他身邊,做他的賢內助,這點事他哪兒用愁?恨就恨那傳言不是時候,叫他下不得手。

    王修玨隨即問李氏要了他親手打的絡子,掛在了腰間,對李氏道:“我會一直佩戴不離身!

    李氏聽了這話欣慰地笑了,欲靠在王修玨懷里。

    王修玨忽然起身,告訴李氏他還有事去書房處置,今晚不必等他了。說罷,人就走了。

    李氏失落地坐在房中,淚珠一顆接著一顆落下。

    ……

    “女郎,李司馬來信了!

    葉初棠急忙拆信來看,果然是關于黑蝎子紋身的消息。

    李麟在信中告訴葉初棠,經過一番嚴苛的審問,已有涼國余孽承認了,北涼王是有血脈留下,人就在京城,但什么身份不得而知。山寨里的匪徒級別太低,連這血脈的多大年紀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知道涼國血脈未絕,他們還有為之奮斗的希望。

    北涼王府所留下的一批舊人都效忠于他,在涼國被滅之后,這些人就開始暗中謀劃復國。開始在大晉國內做各種不擇手段斂財之事,并往各權貴府中安插了不少奸細。

    山寨這些年所斂的錢財,盡數都被送往了京城內一處叫蘇記米鋪的地方。李麟已經派人及時控制住了蘇記米鋪,拿了掌柜。這掌柜嘴很硬,以其子女威脅他,都不肯招供。后來還是對其子女施刑的時候,其子扛不住了,招供說他曾偷偷看過父親藏名單于暗格之中。

    這暗格藏匿的地方很妙,在米鋪裝米的大缸里頭,誰能想到裝米的大缸里竟然會有機關暗格?

    從暗格里的所得確實是一份兒安插細作的名單,但名單上沒有人名,只有編號,從一號一直到一百七十八號,后面跟著各個府邸,幾乎把京城所有稱得上號的權貴府邸都安插遍了。

    那這一百七十八號人里一定有一個是鄭玲歌!

    葉初棠放下信后,想立刻去見李麟。

    來送信的侍衛聞言,忙道:“李司馬特意囑咐,請葉娘子務必不要找他,多有不便!

    葉初棠琢磨了下這“多有不便”四個字的意思,怕是在指他怕皇帝會吃醋,惹來帝王的忌憚。

    “所以這事兒娘子還是要求陛下才行。”熙春一語道破。

    “是啊。”葉初棠毫不猶豫讓人捎話給蕭晏。

    至晚間,葉初棠也沒等來蕭晏的回話,倒是等到了南宮遷和麒麟幫的人消息。

    此前葉初棠把鄭玲歌的事情透露給了南宮遷,南宮遷明確表達了有意徹查此案。葉初棠便干脆讓麒麟幫和南宮遷強強聯合,江湖和府衙兩方消息互通有無,徹查的效果肯定會更好。

    來人是麒麟幫的堂主趙方,他告訴葉初棠,經過他們好一番仔細詢問和探查,終于找到了兩個人識得鄭玲歌的畫像。

    一位是如今在擺早飯攤賣饅頭的年輕男子,他記得很清楚,十一年前,曾有一男子領著一名漂亮的女孩在他的早餐攤吃過飯,那名女孩的模樣就跟畫上的鄭玲歌一模一樣。

    “他怎會記得如此清楚?”葉初棠問。

    “當年他十歲,時常跟隨父母擺攤,幫幫忙,初見鄭娘子便驚為天人,覺得鄭娘子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女孩;丶抑,他仍然念念不忘,就把鄭娘子的樣子畫在了墻上。這么多年他一直念著,還時不時地描繪一遍墻上的畫像。小人拿著鄭娘子的畫像去他家作比對,發現果然十分相像,幾乎就是本人無疑了!

    葉初棠點頭,示意回話的人繼續。

    “他眼見著一名中年男子帶著鄭娘子朝東去了,那條路通往城東,盡是權貴府邸所在。小人等就把這消息通知給了南宮令丞,在南宮令丞的幫忙下,小人等就使出了很多辦法跟城東那條街上所有權貴府邸的家仆們打聽到了情況。

    有一位平原王府里的家仆說,瞧著鄭娘子的畫像,有幾分像是他們府里的寒云娘子。這寒云娘子如今年二十,在十一年前進了平原王府,起先只是負責灑掃的婢女,后來被選中當了平原王房中的婢女,如今已然是平原王身邊的貼身大婢女。平原王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便由她輔佐掌管著府中事宜。”

    葉初棠立刻起身,想要去親眼看看那名叫寒云婢女是不是鄭玲歌。

    熙春忙拉住葉初棠,“娘子瞧瞧外頭,天都黑了,您如何能貿然去平原王府見人?”

    平原王蕭禮是先帝幼弟的獨子,其父先平原王身故后,他便繼承爵位為平原郡王。蕭晏登基之后,加封蕭禮為平原王。

    “去捎話的人呢,怎么還沒回來?陛下怎么還不回我?”葉初棠記得蕭晏一開始騙她身份的時候,說過他是平原王身邊的門客,加上他登基后立刻加封了平原王,說明他跟平原王的關系應該很熟。那么只要他過來的話,她去平原王府就容易了。

    “女郎,人回來了。”外面的婢女通報道。

    葉初棠一刻都等不及了,只恨不得自己一眨眼就立刻能飛到鄭玲歌跟前。

    她快步迎了出去。

    傳話的侍衛在見到葉初棠后,立刻跪下,口氣焦急道:“女郎,陛下出事了!”

    39.  只有一更   毒

    “出什么事了?”

    侍衛粗喘著氣, 急急吐露的話太快又斷斷續續,有些囫圇不清。

    葉初棠讓他鎮定些,深吸口氣后再講。

    “平原王今日生辰, 邀陛下去府上小聚。不想那酒中有毒,陛下剛喝了一口便吐血暈厥。如今陛下危在旦夕, 眾醫官用盡辦法未能成功解毒。

    秦內侍吩咐屬下去請宋神醫, 宋神醫不在住處, 藥童也不知宋神醫的去向。屬下只得來求問葉娘子, 是否辦法能幫忙尋到宋神醫?”

    “他這人沒別的嗜好,除了治病就是尋藥。若沒帶藥童出門,多半是自己出去尋藥了。這時間他要么在采藥回來的路上,要么在逛城內各大藥鋪,你只管按這兩種情況尋人, 必能找到。”

    葉初棠命熙春去取鑼來, 教給侍衛她這邊特殊的敲鑼之法, 宋青之識得這敲法。他若聽到鑼聲, 應該會循聲來尋。

    侍衛一行來有九個人,葉初棠把整個國公府的人都安排上, 跟他們一起去尋人。

    侍衛走后,熙春已經命人安排好馬了。

    葉初棠立刻騎快馬就奔向平原王府。

    平原王府外已經有重兵把守,葉初棠到的時候, 起初被警告不得靠近。等她報上李麟的名諱后, 暗虎衛親自過來查實,確認是葉初棠后才將她放行。

    熙春等人被帶到了另一處候命。如今是非常時期,非必要人物外都不得靠近皇帝陛下。

    “陛下中毒是什么時候的事?”葉初棠向給她引路的侍衛詢問。

    剛才因為要抓緊時間先找到宋青之,葉初棠沒有跟傳話的侍衛多問,怕耽誤時間,F在進了平原王府, 她想要多了解情況。

    太湊巧了,她剛查到鄭玲歌可能在平原王府,平原王府就出事了。

    “晌午。”侍衛答道。

    葉初棠愣。骸吧挝纾窟@么久了才找我?”

    “最先急召醫官們來診治,折騰一番之后發現不行,秦內侍才想到了宋神醫可能在京城——”侍衛解釋到此,突然閉嘴了。

    葉初棠往前看,發現李麟急匆匆朝她這邊走過來。

    “可請到了宋神醫?”

    “要等會兒才能到!比~初棠忙讓李麟帶她去見蕭晏。

    李麟猶豫了下,帶葉初棠至一處院落后,請葉初棠稍等,他去問過了秦內侍和神武將軍的意思后再說。

    不一會兒,李麟帶著秦路出來了。

    秦路向葉初棠行禮,“勞請葉娘子去隔壁間飲茶靜等,陛下這邊您暫時不能見!

    “為何?”葉初棠不明白,“懷疑我會害陛下?”

    秦路搖頭,“葉娘子若想讓奴等人以后還有命活,就聽奴這一句勸可成?”

    葉初棠聽秦路這么說,倒不好再強行逼問了,應承一聲后,聽話地隨秦路安排,就在隔壁院落的正廳內等候。

    隔壁院子里跪了一片人,都大氣不敢喘地俯首跪地,身體抖得厲害。

    葉初棠大概數了一下,有近百數。婢女、小廝、廚子等等,應該是都跟皇帝中毒有關的相關人士。

    葉初棠特意仔細觀察了一番前排跪地的婢女,沒在這些人中找到她覺得五官眼熟的人,鄭玲歌應該不在這里。

    葉初棠稍稍松了口氣,這才進了屋。

    廳里還有別人,一名身材纖瘦衣著紅色壽字袍的十六七歲少年,坐在紅木輪椅上。他模樣清秀,膚色極白,一看就不常曬太陽。

    因為早前聽侍衛提過,今天是平原王的生辰,而平原王的身體向來不好,有些孱弱。葉初棠不難猜測到眼前這少年就是平原王。

    受了葉初棠的見禮之后,平原王蕭禮上下特意打量了一番葉初棠。

    “常聽四哥提起你,今日終于得見了,可惜不是時候!笔挾Y眉宇間愁云不散,抬手示意葉初棠坐。

    葉初棠道謝后,便坐了下來,目光掠過蕭禮,看向站在蕭禮身后的四名婢女身上。四人皆是花容月貌,其中一名紫衣婢女站得距離蕭禮最近,她頭上所戴的頭飾也是四名婢女中最精巧昂貴的。

    葉初棠一眼就被這婢女的五官所吸引,螓首蛾眉,玉頰櫻唇,眼似水杏一般,左眉眉梢處有一顆淺淺的痣,人溫柔沉默著,看起來規矩又謙卑。

    這是玲歌的五官!

    她的五官其實一點都沒有變,只是臉頰沒以前的嬰兒肥了,眼睛如此對比之下顯得更大些,孩童的稚氣和活潑全部褪去了,整個人更有溫柔沉靜女子的風韻。

    葉初棠過于激動,以至于忘了基本禮儀,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著寒云的臉看,甚至緊張的咽了兩口唾沫。

    “葉娘子何故一直盯著我的婢女看?”蕭禮本在憂心蕭晏的身體情況,他本以為葉初棠應該也會跟他一樣的心情,可一轉眼發現葉初棠死盯著他的婢女不放。

    “大王的這位婢女很像我一位故人。”葉初棠紅了眼眶,隨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收回了目光。現在不是認鄭玲歌的時機,等蕭晏沒事的時候,再談其它。

    “她叫寒云,”蕭禮已然看出了葉初棠的失態,“你這位故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特別重要!

    蕭禮沒再應話,現在他心里更擔心的是蕭晏的身體。

    不一會兒,有侍衛來傳話告知,宋神醫已經尋到了,此刻正被帶去給皇帝陛下診脈。

    葉初棠稍微松了口氣,有宋青之在的話,情況應該會容易解決些。

    蕭禮一直沉著臉,半口氣都沒松,靜等著消息。

    半個時辰后,天已經完全大黑了,屋內外燈火通明,除了蛐蛐的叫聲,安靜異常。

    葉初棠幾次起身出門,朝隔壁的院落張望,茶也喝了兩杯。

    蕭禮這時才抬眼看了葉初棠一眼,“四哥早說過,他若有什么意外,便讓我繼承皇位!

    葉初棠愣了下,看向蕭禮。

    “如今他在我府中出事,看起來倒像是我欲謀奪皇位一般。但我這身子,連正常走路都辛苦,更不要說徹夜熬著批奏折了,怕是三天就能要了我的命!笔挾Y在向葉初棠解釋,他并無害蕭晏之心,也無心于帝位。

    “我信大王!比~初棠毫不猶豫地應道。

    蕭禮挑眉,目光略帶訝異地掃一眼葉初棠。別看他如今坐得看似鎮定,實則心中一直不安忐忑著。他現在最想聽到的話,其實就是別人對他說相信他。

    “我現在有點明白了,你為何會讓四哥念念不忘!笔挾Y對上葉初棠的眼,“你說四哥這次也會沒事么?”

    葉初棠抓住了“也”這個字,反問蕭禮:“難道他以前也經歷過這種事?”

    蕭禮點頭,“不止一次,五皇子以前曾對他下過很多次毒手,甚至有一次欲當面砍死他,你看到過他手掌上那道疤痕沒有?便是那次留下的……

    從前,他每次都萬幸,能死里逃生。所以我以前說過,他大概是貓,有九條命!

    “既然有九條命,這一次也一定能逢兇化吉!比~初棠附和道。

    蕭禮聽到葉初棠這句話后,并不開心,“我剛仔細數過了,這剛好是第十次!

    “那是登基前的事,登基后有紫氣護體,是天子之身,他便不止有九條命了,說不定會翻倍,幾倍,幾十倍,總之一定有上天保佑他沒事!比~初棠碎碎念道。

    蕭禮垂眸,捻著手里的佛珠,“只愿如你所言!

    葉初棠在說話間,感覺到寒云在頻頻看向自己,她便回看過去,當與寒云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寒云立刻低下頭,避開她了。

    李麟進門,拱手對蕭禮和葉初棠道:“經宋神醫的施針,陛下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命是保住了,但體內的毒還未清干凈,傷及到臟腑,須得慢慢調養!

    “我們能去看他了么?”葉初棠問。

    “葉娘子請早回吧,陛下已無性命之憂,請娘子不必過多擔心。”李麟道。

    葉初棠訝異質問:“為何不讓我見他?”

    李麟不說話。

    蕭禮:“我大概知道,他一向不喜他在乎之人看到他狼狽的樣子。不讓你見,大概是他身邊人的揣度。他們怕回頭陛下醒了,會遭陛下怪罪。”

    “是么?”葉初棠質問李麟。

    李麟摸了摸鼻子,沒說話。

    葉初棠立刻沖出門外,直奔蕭晏所在的寢房。

    蕭禮見狀也起身,在寒云地攙扶下,跟著葉初棠一起走。

    李麟慌了,連忙攔人,又喊神武將軍朱壽和秦路堵住門口。

    “這是什么別扭的理由,我不接受,現在就要看他!

    李麟、秦路和朱壽堅持不讓。別瞧這理由別扭,陛下的脾氣他們太了解了,發起瘋來誰都扛不住,就得聽其吩咐。

    “若是他醒后計較,我一個人擔著還不行么?”

    三人搖頭,表示不行。陛下瘋起來,就是喜歡連坐,他哪里會舍得對葉娘子下手,那最后有氣肯定還是會往他們三人身上撒。

    葉初棠無奈了。

    “那沒辦法了。”

    葉初棠忽然走到一名侍衛身邊,猛地抽出刀,將刀抵在自己的脖頸上。當然她很惜命,所以刀刃距離她脖子有一段距離。不過就是走個形式,當然沒必要那么認真地卡在皮膚上。

    “這樣總可以了吧?”

    三人同時點了點頭,這樣就好交代了;仡^陛下醒來,質問起來,他們可以說是葉娘子拼死威脅要入內,他們為了留住葉娘子的命沒辦法了,不得不同意了。

    三人立刻讓路,開門,恭請葉初棠入內。

    宋青之在施針完畢之后,洗了手,正坐在桌邊寫藥方。他見葉初棠進來了,也沒理會,專心致志完成手頭上的東西。

    床榻上,蕭晏一動不動地橫躺著,臉色慘白,唇色發紫。

    葉初棠立刻湊到床邊,查看蕭晏的情況,摸了下蕭晏的手,很涼。

    “他中的什么毒?”

    “世間毒物萬千,很多發作癥狀都有類似,很難確定具體是哪幾種,但可以確定此毒毒性劇烈,非單純一種毒物。”宋青之道,“好在隨行人員處置及時,立刻給他催吐之后,又有眾醫官施針解毒,灌了數劑解毒湯,才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不然換做一般人,早就當場毒發身亡了!

    葉初棠憂心忡忡地望向宋青之。

    宋青之將寫好的方子交給了秦路后,對葉初棠道:“想必他們已經告訴你了,我已保住了陛下的命,之后調養得當便會痊愈。你還這般發愁作甚?”

    葉初棠見秦路拿著藥方去跟屬下做交代,就趁機走到宋青之跟前,小聲道:“我擔心下毒之人——”

    宋青之不解,“你這善心未免用得太不是地方了,下毒的惡賊你也同情?”

    “是玲歌!

    40.  一更過半   一二三四,我不滾

    宋青之微微揚眉, 看一眼床榻上躺著的蕭晏,對葉初棠道:“那你要及早做好決定,舍誰!

    葉初棠不爽地蹙眉, 看著宋青之。

    “瞪我也沒用,我又不是逼你二選一的人!

    宋青之背上藥箱就跟葉初棠告辭了, 他在也幫不上忙, 不如早點回家睡覺去, 早睡早起, 有益長壽。

    秦路將熬好的藥端過來時,看見葉初棠正坐在床邊,抓著皇帝陛下的手碎碎念什么。

    雖然聽不清她具體在說什么,但感覺葉娘子應該是在聊他們的過往,追憶往昔的甜蜜。所謂患難見真情, 大抵就是如此。

    回頭等皇帝陛下醒過來知道他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的人這樣在乎她, 一定會很高興。

    秦路喂藥的時候, 葉初棠配合地用帕子給蕭晏擦嘴。秦路就在心里又給葉初棠記上一個好, 回頭等陛下醒過來,他一定好好講給陛下聽。

    至夜深了, 葉初棠依舊守在床邊,抓著蕭晏的手。

    秦路怕葉初棠著涼,特意取了西域進貢的毛毯, 拿給葉初棠披著。

    葉初棠在確認蕭晏還沒清醒后, 去外間低聲問秦路:“找到下毒的人沒有?”

    “李司馬還在審問,這平原王府有細作是一定的了。之前李司馬剛好得了一份名單,名單上確切寫明有細作被安插在平遠王府,但就是不知人是誰?上н@份名單來遲一步,陛下已經先一步中毒了!

    “怎么會這么巧?”葉初棠問秦路。

    秦路搖頭表示不知, “此事自有李司馬和神武將軍徹查,奴現在只盼陛下能早些醒過來!

    葉初棠點點頭,跟秦路相比,她的心就沒那么純粹了。她不只盼著蕭晏沒事,她還希望靈歌也會沒事。

    葉初棠現在很想拉著平原王身邊的婢女寒云,確認明白她的身份,然后問清楚今天的事到底跟她有沒有干系。

    如果有,她該怎么辦?

    她似乎沒有別的選擇,只有求蕭晏,玲歌才有活命的機會。

    可是以蕭晏的脾性,他怎么可能會原諒給他下毒打算害他的人?

    葉初棠走回床邊,見蕭晏的額頭上出了冷汗,她想討熱水去洗巾帕。她轉頭之際,秦路已經將洗好的熱巾帕遞了過來。

    這服侍人的眼力絕對是第一。

    葉初棠接過來帕子后,細心地為蕭晏擦拭額頭。他五官很深邃,眉毛漆黑濃密,眉峰特別凌厲。幸而他眼睛現在是閉上的,睜開的話,不管帶著怒氣還是安靜又或空洞無波,都會給人一種壓迫逼仄的氣勢。區別在情緒不同時,這種氣勢給人的感覺也會有所不同,發怒的時候更駭人,安靜的時候更易讓人忐忑,空洞的時候最令人心里發怵。

    葉初棠給蕭晏擦了一遍額頭之后,發現蕭晏在皺著眉頭,就用兩根手指給他展平,但一松手,眉頭又皺起來了。葉初棠要再給他展平一次的時候,一雙漆黑的眼忽然狠厲地盯向她的手腕,葉初棠不及張口對蕭晏說“你醒了”,手腕就被迅速擒住,扭轉,骨頭應勢發出“喀”的響聲。

    “痛痛痛!”葉初棠被拉扯得整個人栽倒在床上。

    蕭晏徹底清醒后,認出來葉初棠的聲音,立刻松了手。他輕咳了兩聲后,勉強起身,看向倒在他身側的葉初棠。青絲垂在胸前,彰顯著他此刻的凌亂。

    蕭晏檢查了一眼葉初棠的手腕,有些紅,還好他沒使大勁兒。

    “她怎么會在這?”蕭晏隨即斜睨,目光陰冷地瞥向秦路。

    秦路早嚇得跪地,他知道葉初棠會替他說話,所以這會兒他什么話都不爭辯,俯首貼地,只認罪喊該死。

    “別怪他們,是我自己拿刀低著脖子,威脅他們放我進來!比~初棠雙手捧住蕭晏蒼白的臉,對上他冰冷的眸子,“我病的時候,阿晏那么細致地照顧了我,阿晏病的時候,我怎么能置身‘室’外?”

    蕭晏拉下葉初棠的雙手,隨即用紗帳隔開了他和葉初棠。

    “出去,聽話。”

    葉初棠雖然不懂蕭晏計較什么,但她懂怎么對付他,“若是阿晏怕我看見你的病容,那我可都看了大半夜了,眼睛都沒眨,一直在看。剛剛給阿晏擦臉的時候,還把阿晏有眼屎的樣子看了好幾遍。”

    帳內的蕭晏身體突然僵硬。

    秦路在旁大氣都不敢喘了。葉娘子不愧是葉娘子,居然敢說皇帝陛下有眼屎,真乃天下第一人也。

    “逗你的,在我眼里阿晏什么時候都英俊好看。心悅一個人,若只是喜歡他光鮮亮麗的樣子,并不是真的喜歡。在他最狼狽的時候,仍不離不棄,才是共患難的真情呀!比~初棠解釋完,以為蕭晏會同意她留下來,就探頭進了紗帳內,結果被蕭晏單手給推了出來。

    “出去!笔掙虤獾每人粤藬德。

    葉初棠見他咳嗽得太厲害了,不敢招惹他了,立刻退出房外。

    蕭禮正坐在輪椅上,身上蓋著白狐皮。見葉初棠終于出屋了,他忙顫抖起身,問葉初棠皇帝的情況如何。

    “我剛聽屋里咳嗽聲,他可是醒了?”

    葉初棠點頭,驚訝問蕭禮:“你在這等了一夜?”

    “四哥在我府上出了事,我該以死謝罪。”蕭禮垂眸,十分歉意道。

    身后的寒云聽說此話,抿嘴關切地看向蕭禮。

    看得出來,她在真心關心蕭禮。

    “他現在應該是不想見外人!比~初棠剛感慨完畢,沒想到打臉來得如此之快。

    屋里面傳來秦路響亮的喊聲,宣平原王覲見。

    葉初棠不禁揉了揉臉,等平原王進屋后,她就暗暗打量寒云。寒云本低垂著眸子,跟其她婢女一樣安靜矗立候命。因為葉初棠打量的目光實在是太過直白和長久了,寒云終究是沒忍住,悄悄抬眸瞄了一眼葉初棠。

    葉初棠當即就抓住了寒云的目光,和她四目相對。寒云眼神里帶著疑惑和惶恐,迅速垂眸,再次躲開了葉初棠的對視。

    “你伺候平原王多少年了?”

    “回葉娘子的話,婢子伺候平原王九年了!

    葉初棠扒拉手指算了算,“平原王今年十七歲,九年的話,你在他八歲的時候,就在他身邊了?”

    “是。”

    “你那時候才十二歲啊,就要伺候別人。七歲八歲討狗嫌,這年紀的孩子最頑皮難管束,你伺候他的時候肯定吃了很多苦吧?”葉初棠問這話的時候,眼睛漸漸泛紅了。

    寒云感覺到葉初棠話語里濃濃的關心之情,感覺很莫名,嘴上她只給了葉初棠一個挑不出錯的回答,“能自小就伺候大王,是婢子的福氣。”

    “你的福氣本不止這些!比~初棠沒忍住,眼淚一顆一顆掉了下來。她轉身,用帕子擦眼睛。

    寒云更莫名了,疑惑地望著葉初棠的背影,看著她頭上簪著的桃花簪,莫名覺得眼熟,又說不出哪里眼熟。或許是那簪子做得太像真的桃花了,她才覺得熟悉吧。

    這屋子四周都是暗虎衛,寒云要原地候命。葉初棠也不好再跟她說其它閑話,干脆干點正事。她匆匆去了隔壁院,想找李麟。

    行至院門口,忽然一道白光晃眼。葉初棠定睛再看,李麟已然揮刀砍了一名小廝的腦袋,血濺三尺,滿地染滿了鮮血,連夜風都染著淡淡的血腥味。滿院跪地的王府家仆們都被嚇得更加瑟瑟發抖。

    葉初棠連退兩步,隨即轉身避開眼前所見。

    “葉娘子怎么來了?”朱壽人就依靠在靠近院門的墻邊,察覺到來人之后,走了出來。

    “陛下醒了,我想告訴你們一聲。”葉初棠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

    朱壽察覺葉初棠臉色不對,這才想起剛才院內那一幕不太適合她看。他招呼手下關上院門,禮貌對葉初棠道了謝。

    “朱將軍和李司馬可查到了下毒的細作?”葉初棠試探問。

    “查到了!敝靿蹖θ~初棠道,“娘葉子請放心,我們絕不會錯放任何一個有可能謀害陛下的人。”

    葉初棠心虛地點點頭。

    “做賊的都心虛,陛下中毒之后,府里少了幾個人,如今這些人都被盡數抓回。”

    “幾個人?細作不止一個?”

    “是啊,誰能想到平原王府居然被安插了如此之多的細作,連管家都是!敝靿蹏@道。

    “管家不該是由知根知底的家生奴擔任么?”

    “是啊,可這家生奴被人用美色收買了,妻妾都是細作,三兩句話就慫恿他干了許多壞事!

    聽朱壽話里的意思,下毒的細作都已經被他們抓住了。寒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被抓,那是不是說明寒云已經安全了?或許平原王府有兩撥來源不同的細作,這次的事跟她無關……

    葉初棠斟酌間,就見寒云推著蕭禮從皇帝所在的院里出來了。

    朱壽嗤笑一聲,三兩步上前,給蕭禮行禮。

    “陛下安好,你們放心。”蕭禮愧疚地對朱壽道,“終究是我失察,害他有此危險,他竟未責怪我一句。請朱將軍務必嚴查細作,嚴懲不貸。”

    “大王身子多有不便,難免給了宵小之徒可趁之機。”朱壽話畢,便目光凌厲地看向寒云,當即就揮手,命屬下將寒云擒住。

    蕭禮和葉初棠同時用驚訝地表情看向朱壽。

    蕭禮大驚失色之后,終于反應過來怎么忽回事,蹙起眉頭,目光凌厲地瞪向受擒的寒云:“你是細作?”

    寒云垂眸,沒吭聲。

    因身體孱弱,一想說話輕聲輕氣的蕭禮,猛地怒吼,聲音似有沖破天之勢。

    “回答我,你是不是細作?”

    寒云一邊落淚,一邊重重地點了下頭,從始至終她垂著眼眸,不敢去看蕭禮,也沒有為自己分辯半句話。

    蕭禮瞪著寒云的眼神怒氣更甚,他突然冷笑一聲,手扶額。

    默了片刻后,蕭禮擺了擺手,讓朱壽盡快把人帶下去。

    “朱將軍,能否請你暫且饒她一命,不要太傷她,至少在陛下下令之前,別要她的命!比~初棠緩過神之后,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嗓音顫抖地向朱壽提出請求。

    朱壽剛見識了平原王的失態,心里暗暗琢磨著平原跟這女細作的關系不一般。轉眼打量這女細作模樣長得確實不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細作還被特殊訓練過,如此想來倒也沒什么稀奇了。

    可朱壽萬萬沒想到,葉初棠也失態了,盡管她在竭力控制自己,但她還是明顯失態了。

    相對于平原王,葉初棠膽大很多,居然敢直接為細作求情。在陛下跟前敢如此的人,大概只有她了。

    “葉娘子跟她也有干系?”朱壽不解問。

    寒云也疑惑,不禁抬眸看向葉初棠。從見到這位葉娘子開始,她就能感覺到,葉娘子對她似乎又不一樣的情愫。

    “我懷疑她就是鄭玲歌!比~初棠見朱壽還是不太明白,讓他可以去問李麟,“玲歌的事陛下和李司馬都清楚!

    葉初棠之所以捎帶說明皇帝也清楚,就是希望朱壽能斟酌考量,暫時不對鄭玲歌下殺手。

    朱壽不是傻子,當然懂葉初棠的暗示,“葉娘子在玩火!

    倘若鄭玲歌就是下毒險些害死皇帝的細作,葉初棠力保細作性命的要求置帝王尊嚴于何處?帝王的命還比不過區區一個細作的命了?她此舉惹怒了皇帝陛下,不會有好果子吃。

    倘若皇帝陛下真因喜愛葉初棠過甚,卑微讓步到讓謀害他的細作活命,這樣的皇帝在眾臣和眾百姓眼里會成什么樣子?因美色而昏庸,任由挑釁皇權之人騎在自己頭上拉屎,威儀何在?如何服眾?

    皇帝的威信不復存在不說,葉初棠怕是也會成為人們口中的禍國妖姬。

    葉初棠對朱壽行一禮,便轉身去求見蕭晏。

    朱壽轉眸再看蕭禮,正滿臉復雜之色,目帶希冀地看著葉初棠的背影。

    這蕭氏皇族什么時候開始出癡情種了?朱壽撓撓頭,嘆口氣,厲聲斥屬下痛快把寒云帶走。他非得好好把她審問清楚了才行!

    蕭晏梳洗之后,換了身藏青綾袍,半靠在榻上。秦路帶著侍從將床榻上的被褥全都更換完畢,這才退下,請葉初棠入內。

    不及葉初棠行拜禮,蕭晏就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

    葉初棠聞到了蕭晏身上淡淡的清香味,曉得他剛沐浴完畢。這會兒肯讓她靠近了,葉初棠大概就猜到之前趕她走的緣故。蕭晏在服用毒酒之后,被催吐過幾次,加上毒發時身體冒冷汗,盡管嘔吐物被及時清理過了,他大概還是覺得‘臟污’,才不想讓她靠近。

    葉初棠真的一點都不嫌棄,不過這個細節,倒讓葉初棠心里越加愧疚,不知該怎么向蕭晏開口了。

    “宋青之說阿晏若是醒得早,問題就不大,肯定能養回來。這是解毒茶,我嘗過了,味道只有一點點淡淡的苦澀,當水一樣喝,喝越多毒會清得越快!比~初棠倒了一大茶碗,端給蕭晏。

    蕭晏聽話地一口氣喝干了,然后拉住葉初棠的手。

    “陛下可想除掉王氏?”

    蕭晏蹙了下眉,目光帶著疑惑地看向葉初棠。

    “陛下可想請東禪居士出山為太傅?”葉初棠又問。

    此兩句問話都正中蕭晏的心事。

    蕭晏料到事情不簡單,微微瞇起眼睛,“你有話不妨直說!

    葉初棠跪地,坦白將鄭玲歌的情況告訴了蕭晏。

    蕭晏聽得臉色越來越沉,“所以,她便是下毒殺害寡人之人,你也要保她?”

    “我欠她一條命!

    蕭晏被氣笑了,“既如此,你明知寡人最想從你這里要什么,你為何不提,說那些不相干的?”

    “玲歌做錯事在先,我會幫她一起戴罪立功。一、滅涼國余孽,不再讓那些宵小之徒攪亂我大晉治安。二、毀王氏根基,助陛下鞏固皇權。三、請東蟬居士出山為太傅,祈愿天下名士皆能真誠效忠于陛下。四——”葉初棠垂下眼眸,聲音變低,“我愿進宮,常伴陛下身邊!

    蕭晏盯著葉初棠那張沉默又嚴肅的清秀小臉,哈哈笑了兩聲,隨即他就拿起桌上茶碗,狠狠地朝遠處墻上甩了過去。飛濺的瓷片劃破窗紙,打出了窗外面去。

    葉初棠倒是希望這瓷片能劃破自己一下,她還可以趁機賣個慘,但顯然她沒這個機會,只能老實巴交地垂頭,等著蕭晏撒完火。

    “留鄭玲歌的性命是么?好啊,寡人答應你。你可以出去了!”不同于之前那兩聲‘出去’,這一次蕭晏的口氣十分暴戾。

    “阿晏,不要我了嗎?”

    這口氣她哪里敢出去?答應鄭玲歌不死,不代表她能活得好,葉初棠不敢賭。

    “你怎么好意思說出這種話?葉初棠,從始至終沒有心不想要我的人都是你!”蕭晏指著門口,“我要你現在就滾!”

    “阿晏——”

    他在對她自稱‘我’,這明顯是在撒脾氣,語氣不算很決絕。葉初棠覺得還有挽回的余地,她之前沒選擇出去就對了,如果真出去了,之后不知道會有多難辦。

    “滾!”

    “我不滾!比~初棠拉住蕭晏的衣袖。

    “你仗著寡人心悅你,就拿你沒辦法了是么?”蕭晏揪住葉初棠的衣領,狠戾地瞪著她,“趁著我現在還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你最好現在就走,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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