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你最好記住這句話。
魔尊出關了!
這個消息, 在絕強威壓貫穿碧云天的瞬間,已被諸多手段傳出。
由江云渡親自下令,親自出手。
赤月林中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動干戈?
但各方得到消息時, 眾弟子早已離開碧云天, 全速向前。
沿途, 十三殿人手也陸續趕至, 不敢停歇, 就匯入人流。
和馮桓相熟的分殿使試探問道:“左護法, 咱們這是?”
馮桓也不清楚內情,更不敢問詢。
跟在主子身邊將近千年, 他從未見主子動怒, 越是這個時候,他越明白謹言慎行的道理。
不過……
他遙遙看向赤月林。
沈蒼留信離開, 同主子去的地方就是此處。
沈蒼出事了。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 馮桓的心直往下沉。
他最了解沈蒼和主子間的親密。
若沈蒼果真出事, 以主子對沈蒼的在意……
越是深想,馮桓心中越是不安。
他抬起手。
身旁還想追問的分殿使下意識閉緊了嘴。
馮桓已舉手過頭, 重重向前一揮:“快!”
話音落下,當先御劍提速, 不留半分余力。
即便如此, 一路也并未見主子的片刻身影,只過半途,他心頭一跳, 強橫無可匹敵的氣息自赤月林方向隱約傳延, 貫徹天地!
相隔這般遙遠, 還能有所察覺, 主子含怒一擊的威力可見一斑!
“右護法, 十三殿使,且隨我前去助宗主一臂之力!”馮桓立刻決斷,“余下旁人,全力趕往,不可有誤!”
“是!!”
弟子們應答聲響動云霄。
馮桓等人在渾厚余音中閃爍不見。
十五人趕到赤月林上空時,扇形推進,疾速靠近交戰的中點!
天邊絢爛余暉已被重重陰云籠罩。
陰云中,雷聲翻滾,狂風大作,醞釀著風雨欲來的沉悶。
馮桓頂著威壓屏息向前。
空中,熾日一般不敢直視的身影在刺眼奪目的強光內乘風而立。
在他腳下,肅殺劍意無情冰冷,摧枯拉朽般清掃叢林,所過之處,空余片片狼藉。
比肩神魔的威壓降臨赤月林深處每一個舊族頭頂,迫使人人如同草木畜生顫抖伏身。
各處部族傾巢而出,合力抵抗!
圖騰的神秘力量護住地面領地,和空中的江云渡對峙。
幾乎密不透風的長矛從林葉間投擲向上,可全然未曾觸及江云渡的衣袂,便化為齏粉,隨風散落。
馮桓遠遠停下,沒有多問,對其他人一一示意,旋即出手,與江云渡一同壓制舊族頑抗。
舊族只對江云渡忌憚,看到幫手,猛地竄至天空,狠狠抓向十五人,意欲把人拖至地面圍殺。
江云渡居高臨下,眸中卻有從未體會的躁氣深埋。
沈蒼身上的神識印記已被隔絕,必是魔氣所致。
獨身應對九人,他當如何脫身,如今又在何處。
眼前仿佛有沈蒼最后分別時的笑意一閃而過——
江云渡五指收攏。
劃過胸膛的緊澀轉瞬即逝,無從察覺。
只有沒入叢林中的劍意又有凜冽加深,令抵抗眾人壓力陡增!
見龜縮的部族終于主動出擊,江云渡眸光微轉。
不遠處,撲向十五人的舊族突然雙手扼住喉嚨,踢著腿倒飛聚攏,徒勞掙扎。
“說出炎豹族的下落,可免一死。”
舊族們麥色的臉在窒息中脹得火紅。
聽到江云渡的話,一人艱難出聲:
“呸!”
話音剛落,他身體倏地膨脹,“砰”然炸響!
猩紅鮮血裹著碎肉潑灑滿身,其余十四人狠狠一抖,俱被狠辣冷酷的殺伐震住。
江云渡看向下一人。
對方咬緊牙關,恨聲道:“做夢!”
“砰!”
溫熱的血腥氣再度撲面,幾人不由呼吸急促。
之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江云渡愈漸冰寒的目光轉向下一人。
后者猶豫稍久。
“砰!”
“我說!我說!”又一層黏膩覆蓋過來,第六人崩潰大喊,“我知道炎豹族在哪!”
江云渡跨前一步:“講。”
第六人指向地面遠處:“就在赤月澗!”
他剛說完,忽覺身上一松,和剩下九人一起直直摔落。
江云渡的殘影在空中幾度顯現,近乎眨眼之間,已至赤月澗上空。
青紅交加的圖騰符文在樹林間隱約浮動。
炎豹族中,族長焰離暴聲怒吼:“警戒!”
江云渡的劍在他話中從天而降,轟然落在守護屏障,撞出的沖擊驚天動地!
草木搖晃,地面塌陷。
焰離看著,眼神驚疑不定,向左右示意一眼,又看向叢林深處。
左右兩人咽了咽口水:“族長,這個外族人太厲害,我們擋得住嗎?”
“擋不住也要擋!”焰離喝道,“上!”
江云渡身后,馮桓十五人也疾速下壓。
十五人之上。
電閃雷鳴,蓄勢待發!
天際,第一批碧云天弟子已然到了。
遮天蔽日的靈力流光跟隨宗主的腳步,紛紛沉入赤月林。
江云渡的神識自炎豹族領地掃過,面色沒有絲毫好轉。
沈蒼不在此處。
魔族未在炎豹族布陣。
絕殺劍意驟然猛烈!
“殺。”
魔尊的聲音自天地間響起,弟子們高聲應是,喊殺聲震耳欲聾!
江云渡眉間刻痕深得發緊。
胸膛內的焦灼有一瞬如此清晰,讓他察覺。
他不該同意沈蒼深入赤月林。
也不該受定金印所困,失去沈蒼蹤跡。
兩度失誤,才致沈蒼生死未卜。
江云渡下頜略一繃緊,冷硬如鐵。
他轉眼掃過四周,語氣透露心意,有不自知的絲縷焦急。
“沈蒼!”
—
遠處。
陣中。
沈蒼擺脫幾人糾纏,正往相反方向拉遠距離,忽然心有所感,看向左側。
但周圍到處是白茫茫一片,白霧隔絕了外界一切信息,靜得死寂。
下一刻,一聲急促號角在白霧中傳遞。
身后急追不放的兩人聽到號聲,慌忙住腳,顧不上其他,立刻抽身離開!
這是絕煞陣與此地陣法的最大區別。
炎豹族的人在這里不受任何影響。
和他一樣,他們的實力與在陣外沒有區別,而且不是個例。
但他們也深知修真者在魔陣里會受到壓制,所以一路引他來到這里,在發現他并不和尋常修真者相同后,才惱怒出手。
好在之前突如其來的威壓導致對手分心,才給了他一份可趁之機。
只是魔陣內危機四伏,他此刻還不能放松。
沈蒼捂胸輕咳一聲,唇邊的血跡滴落手背,他不由苦笑。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自從來到修真界,他的傷就沒好過。
以目前的狀態,不適合繼續探索。
他看了一眼地圖,也御劍離開陣法范圍。
沖出白霧的瞬間,他才看到遠處混雜澎湃的靈力波動。
一聲又一聲急促的號角不間斷傳來,昭示炎豹族此刻的形勢。
有修真者正和炎豹族交手?
不論如何,對方顯然無力再針對他。
沈蒼身形微晃,落地側身倚在樹旁,終于有短暫休息的余地。
他隨手拭去唇角的血痕,忽然眸光微凜,御劍轉身!
看到來人,沈蒼不免意外:“江宗主?”
聽到這個稱呼,江云渡住腳,微抬起的手收回身后,看過他領口斑駁的血色,再抬眸看他:“你受傷了。”
“我沒事。”沈蒼單手拄劍,“多謝江宗主救命之恩。”
魔尊現身赤月林,見到他沒有半點驚訝,想必知道他的行程,時機這么恰好,不會是巧合。
江云渡道:“走吧。”
他今日施法過甚,境界早已不穩,隨之翻涌的氣血難以壓制,他須回碧云天盡早調息。
這時,馮桓趕了過來:“宗主,炎豹族已破,是否要趕盡殺絕?”
沈蒼掃過他身后:“江葉青呢?”
馮桓下意識看向江云渡,見主子不打算開口,才說:“江葉青還在宗中。”
沈蒼微蹙起眉:“他受傷了?”
馮桓脫口而出:“自然沒有!”
沈蒼蹙眉愈深。
沒受傷卻留在碧云天,不是對方做事的一貫風格。
江云渡掐訣堪堪壓□□內異動,卻見沈蒼從面前徑直走過,并未看他一眼。
“江葉青究竟在哪?”沈蒼看著馮桓,“有勞左護法帶我去見他。”
馮桓求救地望向江云渡:“這……”
沈蒼順他的視線看過去,正對上江云渡冷沉的雙眼。
這眼神有點熟悉——
沈蒼沒來得及細看,江云渡已經轉身:“他在碧華殿。”
馮桓松了口氣:“對!”
身為碧云天宗主,對方沒理由說謊。
沈蒼沒有懷疑,轉而對江云渡的背影道:“今日恩情,來日必報。”
話落,他用了一粒聚靈丹,和馮桓一起動身返回碧云天。
來到偏殿,一道盤坐的身影果然就在聚靈陣內。
聽到腳步聲,江云渡沒有睜眼。
然而腳步聲停在門邊,不足兩個呼吸,便轉身走遠。
江云渡掐訣的手緊了又緊,沉臉飄身而起。
沈蒼循聲看過來:“傷重嗎?”
境界減退,化身自然有所牽連。
調息至今,氣血才稍有平復,仍未恢復徹底。
但江云渡未答,只道:“坐下。”
沈蒼試著推辭:“不用了。”
江云渡轉眼看他。
沈蒼只好依言走到蒲團前坐下。
感覺到雄厚的靈力自背后涌入丹田,他看著面前的墻壁,語氣不經意間輕緩:“生氣了?”
江云渡也看向墻上的陰影。
“還在氣我讓你先走?”沈蒼說,“如果讓你擔心,我向你道歉。”
“向我道歉?”江云渡終于開口,“若碧云天不曾前往,你今日如何收場?視性命如兒戲,沈蒼,你以為你會有幾條命容你胡來。”
“碧云天因為你才去赤月林,說明——”話說一半,丹田內的靈力起伏不定,沈蒼頓了頓,改口道,“你說得沒錯,我以后都聽你的。”
江云渡抬掌拍在他后肩,等他轉身過來,才注視他的雙眼,淡聲道:
“你最好記住這句話。”
—
半個時辰后。
江云渡收勢起身。
看著已躺到床上熟睡的沈蒼,他停在床邊良久,直到門外傳來聲響,才閃身離去。
“主子。”馮桓等在碧華前殿門前,見江云渡歸來,拱手稟告,“靈機真人傳信,輪回鏡最后部件已有下落,只是沈蒼傷重——”
江云渡負手緩步往前,聞言,轉眼看他。
馮桓心頭猛跳,忙回憶方才話里是否說錯什么。
赤月林一行已然了結,可主子余威尚在,讓他不禁惴惴。
緊接著。
他聽到主子開口。
“靈機的意玄丹,可有留存?”
“……”馮桓低頭,“回主子,確有一瓶。”
意玄丹,靈機真人秘制金丹,乃名副其實的療傷圣藥。
可是……
輪回鏡啊!
馮桓不敢出聲提醒。
他提起靈機真人是為了輪回鏡,不是為了意玄丹啊!!
作者有話要說:
第 52 章 喜歡嗎?
沈蒼一覺睡醒, 窗外旭日高升,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他剛起身洗漱,門外江云渡走了進來。
“意玄丹。”江云渡把手中丹瓶放在桌面, “一日兩服。”
沈蒼抬手打開瓶塞, 隨手牽引一粒出來, 扔進嘴里。
滾燙的熱意霎時燒入血管, 匯向丹田, 化為舒適的暖流持續溫養傷勢。
和鬼巖交手后留下的舊傷有魔煞氣息殘留, 十分頑固,但炎豹族的手段還算正常, 丹藥緩解的效果立竿見影。
沈蒼說:“謝了。”
“不必急著謝我。”江云渡道, “此丹是碧云天預付的報酬。”
沈蒼看向他:“報酬?”
江云渡道:“你我需去一趟大衍,碧云天想要的東西在無問淵。”
沈蒼問:“碧云天想要什么?”
“輪回盤。”
“……”沈蒼抬手拿起丹瓶, “一件神器, 你就換了一瓶丹藥?”
這名字一聽就知道和輪回鏡有關。
在極情宗山下拿到輪回鏡, 至今在給他和江云渡添麻煩,誰知道這個輪回盤又會出什么事故。
何況輪回鏡換了一卷功法, 輪回盤自然也該物盡其用。
江云渡說:“助碧云天修補輪回鏡,或可解我所中情毒。”
聞言, 沈蒼轉而說:“什么時候動身?”
江云渡沉臉按住他等不及御劍的手:“等你傷愈。”
沈蒼記起他身上也帶著傷:“這藥你吃過嗎?”
江云渡道:“意玄丹于我無益。”
境界減退并非外傷可比, 尚需調息。
沈蒼收回長劍:“日期你定吧。”
江云渡做事向來有分寸,行程安排交給他也好。
江云渡又道:“此番前去無問淵,你不可再莽撞。”
沈蒼說:“好。”
“定金印也不可于我再用。”
早在用出定金印的時候, 沈蒼就料到他會提起這件事, 索性從包裹里拿它出來, 隨手扔過去:“送你了。”
江云渡單手接下, 轉眼看他。
定身法寶本就罕有, 碧云天曾有記載,定金印是臨江閣鎮閣靈寶之一,沈蒼機緣巧合拿到,最該清楚它珍貴之處。
沈蒼說:“這樣總放心了吧?”
江云渡翻掌收印,接著說:“此后,若你我分散,便將靈力注入玉佩。”
沈蒼一概答應:“好。”
他并指挑起腰間玉佩,涼意劃過指背,隨即落回衣面。
江云渡看著他,最后道:“不可拖延。”
沈蒼笑了笑:“好。”
—
半月后。
沈蒼療傷告一段落,對江云渡說:“我出去走走。”
“何處。”
“就在碧云天。”沈蒼說,“御守宮。”
正閉目調息的江云渡功法微滯,轉眼看他。
對上這道視線,沈蒼停步:“怎么?”
半個月以來,他打算再去赤月林查看的提議被江云渡幾度否決,只能去碧云天右護法朱婉婉的御守宮了解魔族最新要聞,已經去了不少次。
朱婉婉對魔氣很有見地,這半個月有不少新收獲。
白霧法陣的確不是絕煞陣,但氣息同源,且有限制修真者運功和行動的作用,深陷其中,要比在絕煞陣更兇險萬分。
而能在白霧自由出入的炎豹族,卻不是赤月林唯一的特例。
攻破炎豹族后,魔尊回宗,碧云天弟子也沒在赤月林久留。
畢竟舊族一致對外,面對外族人,一定會群起攻之,繼續打下去只會得不償失。
只是聽過他的發現后,碧云天還是安排弟子日夜不分潛伏在白霧周圍,每個弟子傳回的消息大致相同。白霧對所有舊族都不起作用。
朱婉婉特意做了研究,才明白以舊族特殊的修煉方式,靈力早已滲透他們的血肉,不需要刻意撐起防護罩,他們的皮膚就是最好的防御,所以在魔陣里的實力沒有一絲下降。
好在由于兇獸不能在白霧內存活,加上魔族把陣法布在一個被炎豹族屠殺的部族領地內,只有少數舊族誤入,對深入探索沒有太大影響。
包括炎豹族族長焰離,被碧云天生擒后,還需要時間讓他交代和魔族做的交易。
正好最近各宗紛沓至來,人手多了不少——
等等。
各宗?
沈蒼了然,對江云渡說:“放心,我只去見朱婉婉。”
魔族的追殺還生效,他不會冒險和碧云天外的人接觸。
江云渡眸光冷冽,只收回視線,一言不發。
沈蒼沒注意到他的神情,把這當做默認,轉身御劍飛往御守宮的峰頭。
落地時,一個背對的身影正和朱婉婉交談。
看到他,朱婉婉出言提醒:“沈蒼,你來了。”
馮桓趕緊從乾坤袋中取出面具扣在臉上。
沈蒼說:“沒打擾你們吧?”
朱婉婉說:“不曾。”
馮桓才轉過身,對沈蒼說:“我同右護法已聊完,請便。”
只看主子在赤月林中一戰,沈蒼在主子心中地位毋庸贅述。
他也更有領會。
主子的枕邊風,他不好怠慢。
見他要走,朱婉婉問:“你可知宗主何時出關?”
馮桓下意識看了看沈蒼,又默默移開:“不知。”
有沈蒼在,主子出關可謂遙遙無期。
話落,驀地。
馮桓表情收斂,轉向碧華殿:“我該走了。”
肅聲說完,他立刻飛身而起。
朱婉婉沒關注他的去路,看向沈蒼。
半月前,她親耳聽到宗主在赤月林喚出沈蒼姓名,那一刻的驚怔,至今也未完全消散。
不知為何,宗主極看重沈蒼。
她甚至疑心,宗主突然出關并非為了魔陣,而只為了沈蒼一人。
她承認,先前偶遇沈蒼,她主動向他提及魔族事宜,便是想看一看,沈蒼究竟有何才能卓絕,使得天下無雙的宗主竟對他另眼相待。
只是沈蒼言談間總令她茅塞頓開,如今才幾番邀請相商,反而忘了初衷。
她知道沈蒼也把她當作報信的渠道罷了,然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不過今日又有不同。
不多時。
看著沈蒼離開的背影,朱婉婉也抬袖輕招,化為流光不見。
—
回了碧華偏殿,沈蒼看到江云渡,還沒開口,江云渡負手御劍浮空。
“上來。”
沈蒼閃身到他身后:“去哪?”
“大衍。”江云渡話音未落,飛劍已入天際,“流明殿。”
沈蒼說:“這么突然?”
這段時間,他大致了解過北境蠻荒的地形分布。
江云渡口中的大衍,位于北境極北,自古以來靈氣龐雜無序,生成的罡氣常年不散,不定期引發罡氣龍卷風,在整片區域肆虐,環境惡劣。
大衍內有數處試煉秘境,其中一個始終開啟,也就是無問淵。
但很少有修真者光顧無問淵。
原因之一是罡風在無問淵入口更猛烈;
之二是自五千年前,進入無問淵的人,洞虛期下無一例外會失蹤兩個月有余,回來后卻沒有相關記憶,境界偏低者,大概率會出現神智失常的癥狀,無藥可醫。
整個修真界,洞虛期乃至大乘期寥寥無幾,更不會為一個小小的試煉秘境費心,唯一一位進去過的洞虛期,也只在救回血親后就離開。秘境內的一應“寶物”在這個等級已經是過眼云煙,不值一提。
至于流明殿,是碧云天十三殿之一,就在大衍境內。
“意玄丹為碧云天靈機真人秘方。”江云渡道,“他在流明殿。”
沈蒼從乾坤袋取出丹瓶。
里面只剩一粒藥丸,在瓶里“噔噔”亂撞。
江云渡連使用損耗都記得?
沈蒼再抬眼,心中不免微暖:“沒必要為我走得這么急,你也在療傷,在碧云天更方便。”
片刻,江云渡的聲音才響起。
“無礙。”
沈蒼看著他,記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兩條銀繩:“送你的。”
話落抽出一條,“手給我。”
江云渡抬手。
沈蒼拂開他的袖口,把銀繩系在他腕間,才把第二條遞給他:“幫我系上。”
江云渡看他一眼,才接過銀繩。
沈蒼等他系好:“留意。”
說著,向銀繩內注入靈力。
在這瞬間,江云渡右手微動,察覺到微燙的熱意從銀繩上傳來。
沈蒼含笑解釋:“以后分散,只要它發熱,你就會知道我沒事。反過來也一樣。”
江云渡指腹擦過繩結,正要收手,被沈蒼攔住。
“等等。”沈蒼說,“你也注入靈力。”
江云渡依言照做。
就在同時,銀繩牽引他的手往沈蒼左手靠近。
“感覺到了嗎。”沈蒼任由銀繩牽動左手,和江云渡并在一起,“我們同時注入靈力,它們就會互相吸引。”
手掌在動作間蹭磨,江云渡五指微攏,垂眸看著緊緊相貼的銀繩。
沈蒼笑問:“喜歡嗎?”
江云渡不答,反問:“從何而來?”
“我請朱婉婉幫我找這類法寶,正好今天有結果。”
沈蒼說,“也很巧,再遲也許要錯過。”
以江云渡的玉佩為例,這類法寶雖然稀有,但還能找見,他花了點家底,不到半個月就收到,也算順利。
聞言,江云渡忘了收回靈力:“你去御守宮,是為這件法寶?”
“嗯。”沈蒼說,“還有一些魔氣相關。怎么了?”
江云渡無意避開他的視線,轉向身前:“沒什么。”
沈蒼也沒在意。
示范結束,靈力消散,兩只手自然分開。
之后他和江云渡一起來到大衍,掠過荒無人煙的凋零平原,飛入流明殿所在的懸崖谷底。
流明殿前早有人等候。
分殿主上前一步,拱手道:“兩位道友,有失遠迎。”
江云渡道:“靈機現在何處?”
直呼真人道號?
分殿主不露聲色打量著兩人。
他們到之前,來的是宗主令。
宗主親自交代,他不敢有分毫馬虎。
想到這,他抬手虛引:“這邊請。”
作者有話要說:
第 53 章 封情丹。
在極少受罡氣影響的這片谷底, 除了碧云天分殿,還坐落著幾個村莊,中心處的坊市熱鬧非凡, 和蠻荒以外的場景差別不大。
沈蒼和江云渡御劍在流明殿使之后, 一齊飛出流明殿, 經過各生活區域, 來到更僻靜的邊緣地段, 是靈機真人的住處。
還在空中, 沈蒼就看到遠處湖邊一棵古銀杏拔地而起,蒼勁繁茂, 年頭久遠。
靈機真人就住在銀杏下的院落。
三人停在院落之外。
“這里是銀杏湖, 靈機真人潛修之所。”流明殿使說,“真人不喜打擾, 兩位稍候, 待我先去告知。”
靈機真人乃洞虛后期大能, 細論起來,并非流明殿所屬, 而是宗主故人,選在流明殿隱居, 他只有敬重小心的份。
若不是此二人有宗主令諭, 他必不會帶人來此。
但他正要推開虛掩的木質圍欄,銀杏樹葉無風晃了晃,圍欄自行打開。
流明殿使心知靈機真人通曉, 于是側身讓路:“兩位請便。”
沈蒼對他微一頷首, 舉步走進院門。
金黃的銀杏葉鋪滿茅草屋頂, 又落了滿地, 踩在腳下, 有沙沙輕響。
進門左側,樹下的葫蘆藤架遮掩院中大半風景。
一個老人坐在葫蘆藤的陰影里,身穿一襲灰色麻衣,粗制的木簪挽住他雪白長發,露出溫和年邁的笑顏。
他面前的茶案擺著一支清香,裊裊青煙垂直往上。
流明殿使遙遙行禮,轉身折返。
靈機真人正扶袖斟茶,聽到腳步聲,才微笑看向江云渡。
余光看到沈蒼,茶水顫濺幾滴,又歸于平靜。
斟過茶,他將案邊丹瓶送向沈蒼:“此丹再服五日,小友傷勢便可痊愈。”
沈蒼掃過案上三只玉杯,抬手接過:“多謝。”
江云渡等他說完,才道:“入無問淵一事,請真人賜教。”
靈機真人說:“賜教不敢當。”
他扶案起身,翻手取出一個丹瓶,“此為封情丹。”
深紅的丹藥從瓶口飛出,在他掌心沉浮。
“服下此丹,可封七情六欲,自不會再受無問淵入口輪回之苦。”
靈機真人解釋,“但此丹兇險,須在一個時辰內服下解藥,否則命魂離身,危及性命。”
江云渡眉心微蹙:“可有他法?”
命魂離身,唯有喪命一種可能。
靈機真人說:“除非洞虛期上有神識加身,卻也只可護住己身三魂七魄,不受輪回擾亂,此外別無他法。”
于無問淵作亂的乃是仙品輪回盤,若非輪回鏡離散,修真者絕難抵擋仙品威能,如今能以神識相抗,已屬不易,絕難再護住旁人。
沈蒼問:“一個時辰能通過入口嗎?”
靈機真人說:“如無意外,憑你二人全力,綽綽有余。”
沈蒼說:“那就——”
“尚有五日。”江云渡打斷他,看向靈機真人,語氣有不容置辯的平淡,“請真人另尋他法。”
聽到這句話,靈機真人眼中閃過一絲訝然。
他親自為江云渡卜算出情劫,自然也知道面前人的真身。
江云渡已至大乘巔峰,如未有情劫所累,想必早已渡劫,白日飛升。以此神識,入無問淵不過翻掌之間。
偏偏,江云渡這般在意封情丹風險。
念及此,靈機真人看向沈蒼。
這位與江云渡一同被魔族追殺的晚輩,連他也有耳聞,江云渡與其形影不離,他原以為是為掩人耳目,以策萬全,如今看來并非如此。
只是江云渡行事,一貫不作解釋。
靈機真人思慮片晌。
“貧道自當盡力。”
江云渡最后看他一眼,已扣住沈蒼手腕,飛身離開。
—
回流明殿之前,沈蒼先和江云渡去了一趟坊市。
到丹鋪用聚靈丹換了點靈石,見隔壁就是零食一條街,沈蒼帶著江云渡走進第一排一家糕點鋪。
蔗糖、蜜糕、栗仁酥……
進門就有各類甜品的香氣撲面而來,沈蒼看向江云渡:“喜歡哪種?”
有顧客上門,店老板忙走過來:“兩位客官想買點什么?”
江云渡沒開口,沈蒼代他回:“甜的,有什么推薦?”
店老板順著介紹了一圈,沈蒼一一掏腰包買下,轉手遞給江云渡。
“還有這個荔枝膏,入口細膩,賣得很好!”這么大方的顧客實在少有,店老板滿面紅光,又說,“客官要不要買一份給道侶嘗嘗?”
江云渡五指稍緊,不經意住腳。
沈蒼正把最后一份紙包遞給江云渡,聞言也動作微頓,不由失笑。
“我們不是道侶。”他隨口解釋。
修真界對情愛的包容度十分寬廣,男人和男人之間結為道侶不在少數,被誤會也沒什么大不了。
店老板看著兩人抬手間露出系在手腕的相同銀繩,再看他們言行舉止。
不是道侶?
說出去誰信吶??
他腹誹兩句,面上抱歉地說:“客官見諒,是在下唐突了!”
“沒事。”沈蒼點了點他身旁的荔枝膏,“包起來吧。”
店老板立刻選擇放棄捋清客人的關系:“好嘞!”
買足儲備,沈蒼付了靈石,拎著紙袋和江云渡走出店鋪,才一起來到流明殿為他們準備好的住處。
不過。
只有一個房間?
沈蒼落在門前,轉念想到修真者不需要睡眠,才繼續推門進去。
江云渡看著他的背影,也緩步走進房內。
拐到臥房。
床邊屏風后果然有聚靈陣。
沈蒼取出之前換的靈石,抬手遞過去。
江云渡掃過靈石:“什么意思?”
沈蒼說:“蒲團歸你,床歸我。”
江云渡熱愛修煉,一個蒲團夠他住了。
“……”江云渡抬眸看他,眼底黑沉如墨。
—
五天后。
銀杏湖邊。
沈蒼和江云渡第二次來到靈機真人所在的院落。
靈機真人依舊坐在葫蘆藤下,焚香斟茶以待。
江云渡開門見山:“五日已過,真人有何良策。”
靈機真人捏起案邊的丹瓶,面色有些猶豫。
沈蒼鑒定過,瓶里裝的依舊是封情丹。
江云渡也微蹙著眉。
沈蒼說:“算了,只要一時辰內穿過受影響的范圍,就不會有事。”
江云渡轉眼看他:“不會有事?”
沈蒼說:“你需要拿到輪回鏡——”
“解我的情毒。”江云渡打斷他,冷聲道,“若你如此介懷,寧冒性命之憂擺脫,日后見我發作,遠離即可,何必大費周章。”
沈蒼沉默片刻,才說:“什么?”
江云渡薄唇微抿,收回視線。
靈機真人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過幾圈,咳了一聲:“貧道有錯,未曾把話說明。”
他站起身來,“貧道重煉過封情丹,一個時辰后已于性命無憂,但對七魄亦有損傷,不可大意。”
七魄損傷也需費心調養,是以他才略有猶豫,不想兩人因此生出嫌隙,實在慚愧。
江云渡早已看出靈機真人靈力虛耗。
且碧云天有一千種方法溫養七魄;再者——
他未看沈蒼,只道:“有勞。”
靈機真人笑了笑:“碧云天宗主于貧道有救命大恩,貧道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他把丹藥遞給江云渡,又說,“小友若仍憂心,貧道可為小友單獨卜算一卦。”
單獨?
沈蒼聽出他言外意,看兩人一眼,對江云渡說:“我在流明殿。”
話落,御劍回到住處。
沒過太久。
一聲劍吟從天落下。
江云渡停在半空,道:“走吧。”
他沒提起卦象,沈蒼也沒去問,閃身到他身后,直往無問淵。
長劍如電在天際穿梭,疾馳至秘境入口前。
周圍,鋒利罡氣環繞,處處兇險。
江云渡沉身落地。
看著不遠處的旋渦,方才對話猶在耳邊。
—
“仍是坎卦。”靈機真人說,“恕貧道直言,尊駕不該親往凡間。”
江云渡負手立于樹下,目光所及,是流明殿的方向。
聞言,他淡聲道:“你勸我坐以待斃。”
“貧道并非此意。”靈機真人坐在席間,看向他的背影,“然尊駕若在碧云天靜等,于渡情劫更為有利。此行無問淵,亦是如此。”
“你不愿我拿到輪回鏡?”
靈機真人看著桌面卦象,眼中也有一絲疑慮:“天機所示,貧道不敢欺瞞。”
銀杏下。
魔尊背影依然無動于衷。
靈機真人已明了。
“尊駕心意已定,貧道只好佇候佳音。”
—
“丹藥給我。”
聽到沈蒼的聲音,江云渡斂眸一瞬,回神過來。
他擺手將丹瓶送至沈蒼身前,看著沈蒼拿出丹藥、神情一如既往漫不經心。
“別忘了你曾答應的話。”
沈蒼抬手露出腕間的銀繩:“有這個在,你還有什么不放心?”
江云渡道:“只為入秘境,你便可答應服下致使命魂離身的封情丹。”
“誰說服下封情丹一定會命魂離身?”沈蒼略有無奈,“即便真的過了期限,我提前吃解藥,最多在秘境浪費兩個月。”
江云渡語氣微沉:“你怎知沒有變故?”
“好。”沈蒼及時喊停,“是我不對。不用提前吃解藥,也沒有變故,我們會在一時辰內完成目標。”
見江云渡還看過來,他拿起丹藥:“吃還是不吃,我聽你的。”
江云渡語氣稍緩:“明知故問。”
沈蒼輕笑,才吃下手里的封情丹。
江云渡看他服用,不由走近半步:“如何?”
沈蒼看向面板。
血條上已經蒙上一層陰影。
封情丹生效,它的作用被系統算作負面狀態。
“沒什么感覺。”沈蒼簡單體會,“封住七情六欲,思路可能更清晰一些。”
江云渡抬手,正要搭脈查看——
“走吧。”沈蒼從他身前走過,“我們時間有限。”
江云渡五指收攏,負回身后,看他一眼,引劍至腳下。
但沈蒼已御劍到入口旋渦。
他浮空回頭:“你在等什么。”
江云渡與他對視。
那雙慣于懶散含笑的眼睛,此刻只剩淡漠冷靜,毫無星點情緒。
作者有話要說:
第 54 章 封情丹讓他行事更理智。
看著江云渡飛身而來, 沈蒼說:“進去之后,不論遇到什么情況,都以穿過暴風眼為最優先。”
暴風眼就是無問淵入口處風險區域的統稱, 罡氣紊亂, 處處危機。
根據他之前的了解, 暴風眼出口是在三個地方隨機, 不排除他們運氣太差, 需要因此多費時間。
盡早從暴風眼離開, 也好避免封情丹的副作用。
話落,他抬手接過直沖面門的玉簡。
見江云渡沒有介紹的意思, 他沉入神識, 看到玉簡內是無問淵的簡易地圖,尤其在入口處做了不少注記, 顯然是為他們準備。
可惜地圖上的路線沒有準確數據, 不能通過距離推測耗時, 注記也只是罡氣里的標志性位置,作用更多是防止他們迷路。
當然, 有地圖在手,總好過一無所知。
沈蒼看完就收起玉簡, 最后確認:“丹藥吃了吧?”
江云渡嗓音冷淡:“嗯。”
沈蒼并不知曉他的身份, 而江葉青不該身懷洞虛期之上神識,他不便解釋,以丹藥遮掩, 恰到好處。
沈蒼早已收回視線, 聽到肯定的答案, 也并未多問:“出發。”
凌厲劍影在說話間沒入旋渦。
沈蒼一次也沒再回頭。
江云渡負于身后的手無意捻過腕上銀繩, 神情愈冷, 瞬息刺向旋渦,飛至沈蒼之前。
看到眼前的背影,沈蒼轉向面板。
《萬物生》收集五卷,內力恢復速度提升500%,在這個時候正好能物盡其用。
他沒在意江云渡一路領先。
靈機真人說一個時辰綽綽有余,就是在他們全力趕路的前提,由于需要省下一部分靈力應對不規則形成的兇猛罡風,現在的速度正合適,加上距離拉遠,閃避反而更靈活,誰前誰后并不重要。
沒多久,前方罡風陡然化為龍卷,在嘶吼般的呼嘯聲中沖向江云渡!
沈蒼見狀,御劍轉向,繞道而行。
封情丹讓他行事更理智。
以江云渡的實力,用不上他出手相幫,事后追上只分早晚。
他現在停下,或許會讓江云渡提前解困,實際上減緩趕路,延長到達時間,事倍功半,不可取。
他需要在兩小時內離開,拿到解藥。
何況臨行前他已講明。
江云渡會理解的。
—
轉眼看到沈蒼的身影頭也不回、疾速而過,幾個閃爍間消失不見,江云渡臉色黑沉,掐訣的手倏地收攏。
剎那,刺眼奪目的電閃雷鳴裂石穿云,狠狠灌入長劍,下一刻轟然炸散!
電光鋪天蓋地,爆炸聲經久不息!
龍卷也在這一擊下悄然紛飛。
身披靈氣罩的江云渡從罡風縫隙中跨越距離,風馳電掣!
沒過太久,沈蒼只覺身旁一陣強風襲過,再抬頭,身前有江云渡的殘影正緩緩消失。
還要提速?
沈蒼斂眸片刻,也跟上去。
他走后,江云渡曾和靈機真人單獨聊過,也許知道內情。
足足一個多小時后,他看到江云渡緩緩放慢了速度。
沈蒼還沒深想。
江云渡的身影在漫天凌亂罡氣中穩穩定住。
他腳下劍尖慢轉,面向沈蒼。
沈蒼從他身旁飛過,立刻聽到身后逼近的破風聲。
江云渡已閃身到沈蒼背后。
他的腳步聲踏在劍身,有金屬質感的停頓。
“沈蒼。”
沈蒼說:“嗯?”
兩人同乘,減緩的速度有限,但罡風的攻擊更集中,靈力消耗增加,不利于良好循環。
“你——”
他正要勸江云渡回去。
一只手忽然越過他的右肩,從身后繞到頸側,指腹擦過喉結,撫在他左側臉。
灼熱的呼吸隨即印在后頸,略微急促,混著本能的克制。
江云渡手上用力,拉回沈蒼的臉,微傾過身,吻在唇角,吻上薄唇,打斷他未盡的話。
沈蒼抬手扣住江云渡手腕,下一秒,手里一空,掌心的殘影漸漸消散。
江云渡到他身前,眼中僅剩的情|欲在眸光中流轉。
沈蒼淡淡看他。
情毒發作。
選的時機很不湊巧。
但時間還在流逝。
沈蒼徑自攬江云渡入懷,撐起護盾擋住罡風,飛劍暫緩,抬掌按在他丹田。
這種特殊情況在意料之外,不利于形勢,必須馬上解決。
然而驀地。
江云渡體內一股奇異的力量覆蓋全身,震開了他的靈力。
這股力量出于本能保護主人,沈蒼幾次再試,都是徒勞。
江云渡的手卻趁他幾次嘗試的缺口,幾度探進衣襟,微涼指腹劃過,向下揉按。
沈蒼看著面板上的倒計時。
還有不足一個小時。
已經失去一半戰力,更顯得時間緊迫,不能拖延。
另外,定金印他不該在拿到輪回盤之前送給江云渡。
沈蒼想著,抽出江云渡的手,按回他胸口,神識再探入玉簡查看地圖,分辨方向,繼續在罡風中飛越。
江云渡不受罡風困擾,無需御劍分心,滿身靈力只有一件用處。
他輕易掙開沈蒼鉗制,走近一步,近得足以呼吸纏亂,指前劍氣一閃而過。
沈蒼的腰封悄然滑脫。
不被固定的外袍散亂大敞,他垂眸掃過,并指輕轉,一圈靈力鎖鏈隨即繞上江云渡手腕。
江云渡頓了頓,靈力順應本能,猛地迸發!
鎖鏈頃刻斷開。
沈蒼對他沒有防備,及時格擋,長劍還是重重一晃!
罡氣見縫插針,從四面八方擠壓斬來!
沈蒼按在江云渡腰后,旋身拼了幾劍,有驚無險脫離這個小小插曲。
只是節奏無疑被打亂。
他又看江云渡一眼。
任由江云渡這樣胡鬧,安全性很有問題。
可如果特意抽出一部分靈力只為防備,效率太低。
時間過半,還沒看到終點的影子,他需要更便利的方法。
這時,江云渡的唇不受阻礙,貼近吻在他鬢角,開口時的氣息是清醒時絕不摻有的燒灼濃情,語氣卻仍帶著發號施令。
“幫我。”
聞言,沈蒼握在他頸后的手微頓,拇指才頂在他下顎,把人推開些許。
江云渡眉心微有皺痕。
沈蒼轉眼看他,拇指沿他下顎線條向上擦過,停在他盛著冷厲不滿的眼底。
淡漠的眼和動情的眼對視。
片刻。
沈蒼單手按在江云渡肩側,略一用力,讓他背對,才把人扣在懷里,免得這雙手總是作亂。
江云渡還沒掙脫——
“你想讓我怎么幫你。”低沉嗓音淡淡響在耳邊,薄唇不經意在耳廓蹭磨,呼吸拂過,有陌生異樣的麻癢,輕易安撫情毒的躁動。
江云渡眼底的不滿緩慢轉淡,又浮起不由自主的欲|火。
沈蒼并指微擺。
靈力褪下江云渡的外袍。
衣袂自下而上沉落劍身,窸窸窣窣輕響。
江云渡按在沈蒼手背。
沈蒼把人牢牢困在懷間,沒讓他如愿轉身,手掌沿衣料褶皺下滑,無聲拉開系帶。
但他目光轉向身前,飛劍在江云渡短暫的平靜中追云逐電,掐訣的手始終沒有松開。
掌下。
雪白的里衣松散,有隱約如玉偏冷的肉色。
覆著緊實肌肉的胸膛微重起伏,遮掩不住心間急促的火熱。
沈蒼的手在火熱間摩挲,緩解他的情動。
江云渡眸光漸沉,閉目倚在沈蒼肩頸,卻只一瞬,靈力又在他周身涌動。
情毒并不滿足于隔靴搔癢的緩和。
沈蒼再看他一眼,左手終于探下——
解決江云渡的麻煩,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否則他一味糾纏不休,難保不出意外。
困在這里,輕則浪費兩個月,重則七魄有損。
不論哪一個,沈蒼此刻都不打算經歷。
何況解藥在江云渡手里,他身上的情毒無論如何也撐不到兩個月。
與其順其自然,聽天由命,不如自力更生,還有兩全其美的可能。
怎么選擇。
沈蒼沒有任何猶豫。
之后往前稍久,江云渡按在沈蒼手背的力道倏然收緊。
丹田內濃烈沖撞的欲望有片刻消解,他混沌的眼前也搶回片刻清明。
察覺到陣陣尚未停歇的異樣,他面色未變,眸中殺意已在指前。
但隨即見到近在眼前的封情側臉,江云渡動作微僵,沉聲道:“沈蒼!”
沈蒼凝神御劍,聽到他的聲音,并不以為意,只分出點滴關注。
點滴關注下一刻,江云渡忽而氣息微亂。
他喉結滾動,五指緊了再緊,才重重擰眉,掐訣引動靈力。
然靈力堪堪運轉,片刻的清明迅速減退,在混沌中深埋。
發現靈力波動,沈蒼轉臉看他,見情毒沒解,又收回視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于接近地圖上第一個入口,沈蒼不再留手,疾馳而去。
也許他們的惡運到了盡頭。
隨機的入口就在不遠處顯現。
沈蒼直直穿越旋渦,眼前黑了兩秒,帶著江云渡飛身落地。
他看向面板。
倒計時還剩17分鐘,如果不出意外,的確綽綽有余。
面板以外,四周崇山峻嶺,只有他們所在的谷底一馬平川。
和暴風眼出口一樣,真正進入秘境的位置是隨機傳送,并不固定。
沈蒼沒去分辨具體方位。
戰斗系統沒有提醒,地圖沒有紅點接近,還算安全。
他松手,任由江云渡轉身埋首在頸間,抬掌按在身前,掌心靈力源源不斷涌入江云渡丹田。
—
良久。
江云渡睜眼。
暴風眼中的記憶狂卷回籠,他極難得形于顏色,面上陰云遍布。
他從沈蒼懷中退出一步,轉身時衣冠整齊,只看背影,足以讓馮桓跪碎八塊地磚。
但江云渡還未往前,手腕又被扣住。
他掌中玉珠來不及哀號,頓時顆顆炸裂。
江云渡沉眸回首。
正對上沈蒼仍舊全無情感的雙眼。
“解藥。”沈蒼說。
即便失去七情六欲,他的語氣還有源自本性的理所當然。
作者有話要說:
第 55 章 手掌緊握的兩人連同輪回盤,倏然不見。
江云渡手腕微震, 掙脫沈蒼的手。
丹瓶從他掌中猛地沖向沈蒼,重得當即碎裂,只剩褐色丹藥直直被沈蒼收入指間。
他看了江云渡一眼, 隨手把解藥扔進嘴里。
丹藥入口即化, 沉入四肢百骸。
到這時, 沈蒼才感覺到體內隱約的枷鎖, 此刻正接連消失。
他閉了閉眼, 深深吸氣, 被封印的七情六欲仿佛一并回歸,空蕩沉悶的心間也緩緩充盈。
他看向面板。
血條上附著的負面狀態慢慢解除, 恢復正常的顏色。
“醒了?”
一旁冷冽的聲音傳來。
沈蒼剛要轉身, 腳下停住。
丹藥封的是情,不是記憶。
隨著江云渡開口, 腦海里, 穿過暴風眼的過程一一閃爍浮現。
封情丹生效期間做出的一切決定, 此時此刻都清晰可見,連思維邏輯都在完整復盤。
發生過的片段仿佛就在眼前。
耳邊隱忍粗重的低喘。
江云渡愈漸動情的側臉——
即便沈蒼, 神色也劃過幾分不自然。
但越是克制、不去回憶,腦海里的畫面反而越發連貫。
沈蒼轉眼。
江云渡立在原地, 沉黑的臉和記憶里截然相反, 面無表情。
“輪回盤當在無問淵入口,該走了。”
他顯然沒有談起那件事的意思,沈蒼不動聲色, 順勢轉移話題:“這是哪?”
整個無問淵受輪回盤影響的只有暴風眼, 推測出輪回盤所在的方位不難, 所謂的入口, 只是無問淵連接暴風眼核心處的通道, 如果不介意拿命賭穿過暴風眼核心的機會,那里是入口,也算出口。
“平落谷。”
沈蒼打開玉簡地圖。
平落谷,和無問淵入口距離遙遠,基本是秘境的最邊緣。
不過秘境內沒有修真者打擾,只需要避開途中的兇獸,走直線距離,不會太費精力。
沈蒼收起地圖,沉默片刻,還是禮貌問了一句:“休息一會?”
江云渡每每情毒發作,都和靈力消耗過大有關。
回想暴風眼的前半路程,江云渡大概出于想盡快離開,不僅速度飆升,應對罡氣時也沒收手,消耗居高不下,后果可以預見。
現在江云渡清醒不久,靈力恢復與否,他不是很確定。
聞言,江云渡不知想到什么,還沒好轉的臉色又黑一層:“不必!”
聽他語氣,沈蒼咳了一聲:“那走吧。”
話音未落。
江云渡已乘風而起。
見狀,沈蒼也御劍跟上。
聽到身后的風聲,江云渡五指微攏。
但隨即,沈蒼御劍到他身旁,并不到他劍上。
沈蒼正看向面板地圖。
和玉簡內的簡略版不同,系統地圖更詳盡一些。
察覺到身旁的視線,他轉眼過去。
江云渡收回視線。
沈蒼看著眼前似乎冷漠的側臉。
幾乎和江云渡日夜相處,他清楚江云渡不是逞強的性格,既然決定出發,就代表的確留有余力。
江云渡也比他更不希望情毒發作。
暴風眼內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經過這件事,他相信江云渡最想要的就是獨處,礙于沒找到輪回盤,現在只能一起上路。
在時間淡化過程之前,保持距離是他認為目前最好的處理方式。
江云渡遲早會想通。
畢竟只是幫忙。
以當時的情況,那個選擇的確是最優解。
雖然魂魄健全的他不會去做,江云渡想必也不會同意。
不過歸根究底,是靈機真人的封情丹出了問題。
江云渡的情毒也在七情六欲之列,按道理來說,應該也被封印。
至于這個問題本身,在這種特殊處境,沈蒼沒打算和江云渡探討。
他只說:“不舒服就告訴我。”
聽到這句話,江云渡眸光微動。
良久,才道:“嗯。”
之后兩人繼續向前,到接近入口的一座陡峭石崖停下,略作休整。
沈蒼站在崖邊,看到崖底被繚繞的白煙籠罩,他收回視線,轉向地圖。
周圍沒有半個紅點。
無問淵常年人跡罕至,偌大的秘境沒有修真者光顧,連兇獸都寥寥無幾,一路走來沒遇到一只。
確定安全,沈蒼轉身回到崖頂的山洞。
江云渡正在洞內打坐調息。
沈蒼沒去打擾他,只抱臂倚在洞口,查看庫存。
馬上就要應對輪回盤,有前車之鑒,恢復到佳狀態,方便不時之需。
不多時,江云渡掐訣收勢。
還未起身,睜眼看到沈蒼背影,忽與暴風眼中決然遠去的背影重合,他心間顫動無名漣漪,卻轉瞬即逝。
“無需為我護法。”
護法?
沈蒼收起面板,回身時才看到腳下的位置,也沒刻意解釋,隨口道:“應該的。”
見江云渡緩步過來,他問:“好了?”
“嗯。”江云渡頷首,“走吧。”
他說話時的語氣有所好轉。
沈蒼多看了一眼。
這么快就消氣?
這不像江云渡的風格。
江云渡回眸看他。
“來了。”沈蒼沒去多想,隨后和他一起飛向入口。
越靠近,罡氣越密集。
和大衍類似結構的遼闊平原表面,偶爾覆蓋著一層白色煙霧,從高空下望,如同沉向地面的云。
沈蒼無意垂眸看見,眉心微動,速度放緩。
同樣是被罡氣肆虐的區域,大衍卻沒有這些云煙,像秘境獨有的風景。
江云渡及時停于他身側:“怎么?”
沈蒼視線不變,只說:“下去看看。”
離得太遠,是鑒定術以外的范圍。
不論他的預感對與不對,去確認一下總不會出錯。
—
與此同時。
無問淵入口。
千戟看著面前終于金光黯淡的輪回盤,臉上不由露出發自心底的喜色。
來到無問淵已半月有余,只為這一件仙品,此刻有了進展,他怎能不喜。
再過最多兩日,輪回盤的護體仙光將徹底消散。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千戟回身,躬身行禮道:“君上!”
他看到君上純白無瑕的雪色鞋面踏霧而行,又被白衣掩蓋。
“輪回盤——”千戟正要稟告,身前傳來的聲音讓他立刻緊緊閉嘴。
“他們來了。”魔君說。言語中沒有驚訝,只有盡在掌握的篤定。
千戟一愣。
他們?
他下意識抬頭,看到君上白袖輕揮,身前白霧化為兩個人的模樣。兩人共乘一劍,飛馳疾行。
看清霧中人影的輪廓,千戟臉色微僵。
是他們!
“千戟,去會會我們的老朋友吧。”
“……”千戟臉色更僵,行禮的手微微顫抖,“是……”
“嗯?”
萬幸,他還沒走,聽到君上又說,“回來。”
千戟心中大起大落,表面冷靜地問:“君上?”
“他們避開了定仙陣。”魔君看向兩人交握的手,“你確定他二人已忘卻前身?”
千戟說:“千真萬確!”
他曾與帝君多次交手,若帝君記憶仍在,哪怕不復往日威能,僅輪回鏡一事,他與幻蓮絕不會如此輕易脫身。
說完,他在安靜中等了又等。
“去吧。”魔君道,“見機行事。”
千戟看出君上已有決斷。
他穩住心神,沉聲道:“是!”
自與帝君碰面,他從此一事無成,如今無問淵一行,君上也將信任托付,獨獨帶他前來,他怎可一再辜負!
千戟拜別魔君,沖了出去。
—
遠處。
察覺白霧就是赤月林里相同的魔氣后,安全起見,沈蒼照例握住江云渡的手,運轉體內功法,隔絕魔煞氣息侵入。
無問淵入口被霧氣全然覆蓋,江云渡御劍刺穿一道缺口,卻一直沒有回頭。
沈蒼看著地圖界面,仍然沒有代表敵對的紅點出現。
檢查過剛才見到的團團白霧,他才知道,無問淵的兇獸不是稀少,而是看得見的都被殺害,留下骸骨支撐特殊的絕煞陣,路上隨處可見。
對方不會無的放矢,在無問淵遍布法陣,一定另有原因。
位置擺得這么分散,最大的可能就是充當監控。
如果他沒猜錯,對方已經對他們了如指掌。
現在他們能做的,就是在對方用出后招之前盡快找到輪回盤下落。
這些話即使他沒說出口,江云渡也在沉默中心領神會。
飛劍如電,正載著他們在霧中穿梭。
“小心。”江云渡突然道。
很快。
一個紅點進入系統感知范圍,迅速靠近!
身上盤旋煞氣的黑色身影在白霧里本該極其惹眼,但他身法詭譎,快得連神識也難以捕捉。
認出來人是魔將千戟,沈蒼和江云渡對視一眼。
上一次魔將出手,就是輪回鏡所在的月老泉。
千戟出現在這里,正說明輪回盤就在附近。
千戟也看到兩人身影。
為君上分憂,他責無旁貸!
再近一步。
他的思路得到升華。
陣中白霧皆是君上眼線,不可臨陣脫逃!
千戟咬了咬牙,雙手成爪,閃身到兩人面前,狠狠撲下!
沈蒼和他交手幾個回合,他的實力意外兇猛。
無堅不摧的利爪是他的天然武器,鬼魅的身法就是他制敵的強橫本錢。
雖然比不上魔將鬼巖,但他的招數顯然更有變化,不是單純的一力降十會。
距離上次見面,他的修為又有提升。
難道是這個緣故,這次他一反常態,沒有直接逃跑?
“江葉青。”
江云渡看向千戟。
千戟的腿霎時軟了一截,不等江云渡用出定金印,身形一轉,眨眼不見。
跑到一半,他抽空回頭,才發現兩人根本沒有追過來,又僵著臉沖了回去。
過程反復三次,配上他臉上慷慨赴死的堅強,任誰也看出他拖延的目的。
這里不止千戟一個魔族。
到千戟再次折返,沈蒼和江云渡不再收手,只用剎那就把這位膽小如鼠的魔將留在原地。
千戟內心緊縮,立時借白霧力量掙脫,屏住的呼吸才得以自由。
心知之前的方法不再有效,他再度出手,不敢留分毫余力,鬼魅身影分散,猶如分身從四方眨眼逼近!
他不做停頓地爆發。
狂轟濫炸的爪影鋪天蓋地!
沈蒼一時受制,并不急掙脫。
功法運轉的靈力自他掌心涌出,自江云渡掌心涌入。
頭頂。
陰云滾滾,雷聲轟鳴。
江云渡的長劍浸入雷海,閃電飛濺,漫山遍野!
永世難忘的熟悉氣息一再暴漲,千戟心底的閃避反而褪去。
此生能為君上而死,他死而無憾!
忽地。
一只難以察覺的黑蛾飄至耳邊。
千戟的死志沒等它消散就徹底結束,當即懸之又懸從雷網中逃竄離開。
“別追了。”沈蒼反扣住江云渡的手,“這邊。”
白霧間。
一線金絲徑直深入。
沈蒼接手飛劍,跟著它徑直往前。
江云渡說:“莫要大意。”
沈蒼笑說:“我知道。”
千戟離開,小云就有發現。
對待魔族,他從不信巧合。
他和地圖上代表寵物的藍點保持足夠謹慎的距離,就是防止偷襲。
沈蒼打開面板,切換寵物視角,直看到小云正前方閃著黯淡金光的玉盤,才稍稍提速。
但就在下個瞬間。
視角驟然猛烈搖晃!
從四面八方涌來的攻擊無聲無息,不給人絲毫反應的余地。
小云在全方位無死角的魔煞白線中翻滾,血條一降再降。
周圍也地動山搖。
唯獨被它碰觸的玉盤完好無損。
是仙品無疑。
沈蒼放大地圖,全速趕往。
對方冒險拿真東西做誘餌,就不能怪他先下手為強。
還在半途,小云飛回他的袖內,纏在小臂,瑟瑟發抖。
沈蒼只喂給它一粒聚靈丹,就來到它受到伏擊的區域。
“怎么樣?”
江云渡道:“陣法氣息皆被隱藏。”
密密麻麻、橫七豎八的絲線還筆直插在輪回盤周圍。
沈蒼沒有停下,御劍橫斬過去。
他做了準備,也還是費了些功夫才清出缺口。
這種強度,如果不是小云先打頭陣,任何人站在原地,都會在猝不及防下被捅成篩子。
“有人來了。”
對方的速度比起千戟,有過之而無不及。
沈蒼來不及再推進,鑒定過輪回盤,他草草斬除一條路,伸手拿起。
一個身穿白衣的男人無聲落地。
他看著完好無損的沈蒼和江云渡,消瘦而鋒芒畢露的臉上展現一抹笑意。
“這樣也好,我來做你們的對手。”
天地間的白霧在男人說話間瘋狂涌入胸前。
他的實力節節攀升,銳不可擋!
沈蒼蹙眉,收手時,指腹無意被斷線劃破。
一滴血悄然滲出,浸入輪回盤。
千戟這時才趕到。
還沒站定,他看到沈蒼手中華光陡然大盛!
金光一閃。
手掌緊握的兩人連同輪回盤,倏然不見。
千戟愣了愣,又深深皺眉。
他與君上耗費半月才挖出眉目,竟白送給帝君做了嫁衣。
他不由看向身旁。
魔君異常漆黑的雙眼沒了笑意,仍盯著兩人消失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第 56 章 總好像,忘了什么。
腳下忽然一空, 周圍場景變換。
白衣男人和遮天蔽日的白霧轉瞬消失,只剩掌心噴涌而出的金光耀眼奪目!
沈蒼和江云渡在驀然掀起的金色狂風里迅速下沉。
沈蒼抬眸看向已被金光封死的上空,手掌用力, 把江云渡帶進懷里, 以免吹散:“抱緊我。”
江云渡移開視線, 抿唇握在他后腰, 貼近嚴絲合縫。
沈蒼再看向身下。
暗金色澤在地面緩慢上漲, 匯成流淌似的河道, 延展通向四面八方,其中的每一條分支, 都仿佛投映著斑駁的虛影。
這和之前拿到輪回鏡另外兩個部件的情形截然不同。
沒多久, 他們落到暗金的河道上方。
兩人沉在河中的虛影漸漸凝實,動作相同, 畫面卻迥然相異。
沈蒼看向水面。
身穿銀色華服、頭戴銀冠的“沈蒼”也垂眸看他, 鬢邊銀線繁復的發帶擦過下頜垂落, 在懷中人的呼吸中細晃。
沈蒼再轉向他懷中人的臉,眉心不由微動。
碧云天宗主, 魔尊江云渡?
水中的魔尊也一襲玄色加身,點漆星眸凜冽冷厲, 只淡淡掃過一眼, 就收回視線。
他怎么會在這里?
沈蒼想起月老泉。
輪回鏡在月老泉作亂,引發的“動情”作用于所有人,不是真正的輪回, 難道輪回盤顯示的景象也是隨機生成, 人物隨機匹配?
“你——”沈蒼正想問江云渡看見的是什么, 可話剛出口, 懷里人影隨之消散。
他微頓, 轉眼四看,正要往銀繩內注入靈力,找到江云渡下落,腳底猛然傳來一陣難以脫身的吸力,將他直直拽進水底!
沈蒼屏息做好落水的準備,但眼前只一黑,就徹底亮起。
腳下沒有水跡,而是如仙似幻的云層。
視線所及的遠方高處、數不盡的金色長階盡頭,是巍峨的宮殿樓宇,也在云中若隱若現。
“帝君還請三思。”
聞言,沈蒼轉身。
和拿到輪回鏡贗品時的環境一樣,他的身體不受控制,所有的場景只能以第一視角沉浸觀看。
站在他身后的女人說:“轉生道在三界之外,不受仙界管轄,飛升才能破解,帝君一朝轉世,仙身不在,僅僅肉體凡胎,個中若出變故——”
正在這時,一道玄色身影自遙遠天宮顯現。
他踏入云間,每走一步,與殘影相隔甚遠,幾經閃爍,已經來到兩人身前。
見到他,女人收聲行禮,欲言又止片刻,告辭離開。
“為何入轉生道。”
看著眼前和魔尊長著同一張臉的男人,沈蒼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
“出關時,我窺得一絲天機。絕塵天未死,仍在人間。”
男人蹙眉:“殺絕塵天,何須如此麻煩。”
“絕塵天藏身人間,仙界四千年未有察覺。”“沈蒼”說,“魔族擅隱匿,若他有心不出,即便你我,也難知他下落。”
男人盯著他,冷冷道:“你究竟看到什么?”
“沈蒼”不答,只走過他身旁,從云中下望:“四千年前,我未能將其斬滅,留他必會禍亂人間,受天道所限,仙界不可插手人魔之戰,唯有轉世為人,方能彌補過錯。不必憂心,我已有安排。”
男人嗓音愈冷:“你已有安排?”
“沈蒼”轉眼看他。
男人凌厲懾人的眼中有怒色深埋。
他沉聲道:“那我呢?”
“沈蒼”稍加安撫:“此事因我而起,待我了結,自會回來。”
男人語氣不變:“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沈蒼”輕嘆,“但你不可隨我下界。”
男人冷冷一笑。
“是嗎——”
話音未落,眼前畫面扭曲旋轉。
兩人連同仙宮霞云被燦金的光芒鋪蓋,瞬間化為白光褪去。
沈蒼閉目微側過臉,避過刺眼的白光,才重新睜眼。
面前換成一片雪地。
沈蒼站在飄著鵝毛大雪的山頂,還在細想剛才的對話。
輪回鏡、輪回盤,兩個部件同根同源,生成的異象也有相似的地方,他原本以為只是幻境,但現在已經沒有那么確定。
魔族,人間,轉世。
這其中一定有什么關聯。
他是“帝君”所謂的安排嗎?
沈蒼正想著,突然,不遠處有瑩瑩白芒一閃而過。
他看過去,才發現雪地里躺著一個藍色的襁褓。
沈蒼往前走了一步,后知后覺意識到已經能自由控制身體。
白芒自襁褓中又閃。
沈蒼走向襁褓,還沒走到,頭頂傳來兩道破空聲。
一男一女兩人從半空靈毯上飛身下來。
女人急急走上前。
沈蒼站在她必經之路,她卻避也不避,直直撞了過來——
看著她從身體里穿過,沈蒼挑眉,垂眸掃過半透明的手臂,又聽到女人喊道:
“鴻峰,快來,這孩子還活著!”
一個體型微胖,蓄短須的中年男人走過來:“方才他身上是什么在亮?”
女人在襁褓里稍稍摸索,拿出一塊斷璧,送到眼前分辨上面的字樣。
“江……云……渡……”
看到這塊斷璧的瞬間,沈蒼眸光微凝。
他大步流星往前兩步——
還沒走到女人身前。
畫面又扭曲變換。
三百年已至合體后期的江云渡屢戰屢勝,帶領碧云天一統北境蠻荒。
書房中的眾人臉上卻掛著愁緒。
“如今碧云天上下只知江云渡,不知段鴻峰,宗主難道不擔心嗎?”
桌后,段鴻峰哈哈笑了兩聲:“你們還是太死板啊!”
桌前眾人面面相覷。
“請宗主賜教?”
段鴻峰反問:“你們可知江云渡叫我什么?”
“這誰不知道,宗主是江云渡義父啊!”
“是啊。”段鴻峰笑道,“夫人當年堅持帶他回宗,原只是撿了一條野狗,未成想,野狗發威,不容小覷。”
眾人一愣,反應過來,也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沒錯!江云渡就是宗主撿的一條野狗罷了!”
“做一宗之主,御下之道為重。”段鴻峰又說,“對一只狗,稍給些甜頭,足以看家護院,何況天生沒人要的野狗,利用得當,自然忠誠認主,他認我為父,我只需叫他一聲好兒子——”
“吱呀——”
開門聲讓段鴻峰的話戛然而止。
他直直看著門口的方向,滿面笑容僵在臉上,慌忙中跌退在椅子上,微胖的臉頰顫抖,眼里透出無法掩飾的驚恐。
沈蒼回頭。
江云渡單手負于身后,摩挲著掌中珠串,緩步徐行。
他沒有動作,周圍門窗無風自動,肆意亂撞,待他走過,才猛然一一閉合。
沉重的“砰”聲仿佛響在眾人心間,讓他們膽寒。
段鴻峰呼吸急促:“你……怎么回來了……”
沈蒼沒去注意他們的表現,只看向江云渡身后的手。
這只手把玩的手串上,有一塊斷裂的玉佩。
不需要特意比對。
沈蒼記得它的紋理、材質,因為他的那一塊,和這一塊一模一樣。
魔尊為什么會有這塊玉佩?
腦海中劃過之前的種種畫面,沈蒼眸光稍沉。
正在這時,房間里終于有人忍不住祭出法寶。
“他只有一個,我們一起上!”
劍光一閃。
說話的人腳下還在跑,頭顱已騰空而起。
噴濺的熱血自地面到窗邊筆直一線,血跡還新,他丹田內的元嬰又在劍光中消融。
濃郁的靈力忽然在書房內涌現,剩下幾人自然明白他的下場,紛紛臉色慘白。
不知誰喊了一聲。
“跑!”
霎時間。
風聲。
劍光。
慘叫。
血影。
江云渡面色未變,腳步未停。
繡著金線的玄色靴面一塵不染,白色靴底踩進蔓延的血色,踏出黏膩的水聲。
段鴻峰癱坐在椅子里,一股逼人的冷意從腳底升起,讓他渾身發抖。
他猛地起身,想越過長桌走過去。
“聽我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劍光已隨催命般的腳步聲來到他喉前。
段鴻峰咽了咽口水,往后一步一步倒退,額前滴落的冷汗滑進眼里,他狠狠眨了眨眼,余光看見什么,眼神一亮。
“段燁!!”
劍尖停頓。
段燁站在門口,看過滿屋狼藉,又看向江云渡,安靜著,一言不發。
“說話呀!”段鴻峰暗惱,忙對江云渡說,“夫人在天有靈,定不愿見到段燁失去母親,又失去父親!我自知死有余辜,可夫人生前待你不薄……”
對上江云渡的雙眸,他張了張嘴,啞然失色,只好攥住顫動的拳,繼續用余光尋覓出口。
江云渡摩挲玉珠的拇指輕點了點。
肅殺冰寒的劍意回到他身后。
“下次見面,便是你的死期。”
淡淡話音落下。
立在房中的玄色殘影悄然消散。
親眼看著他離去,段鴻峰摔進椅子里,才長長吐出一口劫后余生的濁氣。
門邊段燁一動未動。
沈蒼看著這對父子。
他記得荊無憂曾說過,五百年前魔尊和碧云天前任宗主段鴻峰父子反目。應該就是這一次。
隨后,旋轉畫面將兩人扭曲。
沈蒼正等著下一場,卻見面前場景被倏然填滿的金色強光籠罩!
金光穿過沈蒼全身。
在這瞬間,似乎有什么從腦海中流逝。
但沒有時間供他分辨。
沈蒼只覺腳下一空,直直墜入底端暗金色澤的河道水面。
他眼前黑了一秒,再睜眼,正和俯身看他的江云渡對視。
“你醒了。”江云渡收手起身,眉間撫平痕跡,語氣如常平淡。
沈蒼張手搭在額前,按了按莫名酸脹的太陽穴:“你醒了多久?”
“不久。”
沈蒼抬手:“拉我一把。”
起身后,他打開地圖。
這里遠離暴風眼入口。
可遍布無問淵的白霧如果還在,他們就還不算安全。
“走吧。”沈蒼御劍而起。
飛往出口途中,他看了一眼還在手里的輪回盤。
他還記得白霧里的白衣男人,也記得輪回盤及時發力,下一刻他們就出現在這里。傳送流暢,沒有異常。
也許只是錯覺。
總好像,忘了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請個假,陰間作息頂不住了,請假調整一天,下一章明晚更新,抱歉,愛你們-3-
——
第 57 章 難道真的要用那個招數?
沈蒼把輪回鏡遞給江云渡, 隨手握住江云渡手掌。
功法運轉還沒停歇。
江云渡也正為行蹤隱匿氣息。
不知道是出于這雙重保險,對方沒找到他們的下落;還是輪回鏡送他們來到的地方實在太遠。直趕到出口,他們也沒再看到白衣男人出現。
離開無問淵后, 沈蒼才松開江云渡的手, 徑自御劍和江云渡并肩。
江云渡看他一眼。
沈蒼還在猜測白衣男人的身份。
同樣由特殊魔氣生成的白霧, 他只在赤月林見過, 而白霧中的男人比起三大魔將, 實力更上層樓, 類似的氣息,和魔尊不相伯仲。
魔族中可以壓制三大魔將的人獨有一個。
魔君絕塵天。
沈蒼曾在荊無憂嘴里簡單聽過魔族的結構, 不能確定猜測絕對屬實。
但不論對方的身份究竟幾何, 來無問淵的原因都很不簡單。
白霧是男人提升實力的媒介,在赤月林中, 他卻一直沒有出手。
不止是忌憚魔尊, 一定有比暴露行蹤更重要的事他想去做。
沈蒼看著地圖上漸漸遠去的無問淵。
魔族也曾在找輪回鏡部件的下落, 這一次大費周章,想必就是為了輪回盤。
保險起見, 他們現在應該直接回碧云天,有魔尊在, 至少不用為處境擔心。
可江云渡一路沒有轉向, 直往流明殿。
—
相反方向。
暴風眼出口。
千戟被腳下黑影托起,恭敬垂首站在絕塵天身后半空。
那兩位在君上的眼皮底下逃走,至今也沒追到蛛絲馬跡, 是他過往失利的最好理由。
他沒有多嘴, 只靜靜跟著君上往前飛行。
“其余兩個部件都在碧云天?”
“是。”聽到君上問話, 千戟才回答, “如今他二人也在碧云天中, 如無意外,不日將合成神器。”
出乎他意料,半月有余的精力毀于一旦,君上并未太過介懷。
絕塵天道:“我有一個任務交給你。”
千戟拱手行禮:“請君上示下!”
但之后聽完絕塵天的傳音,他臉色僵得發綠,“這……君上恕罪,此事末將全無經驗,不若交由幻蓮,以保萬全。”
絕塵天道:“幻蓮氣息妖艷,并不如你合適。”
千戟只好咬牙:“末將遵命!”
說完才又問,“只是末將修為還未恢復,氣息在人族中無從遮掩。”
“無礙。”絕塵天道,“我會告訴你如何去做。”
千戟下意識抬頭。
君上飛在空中,渾身被白霧籠罩,沒有露出分毫,他知道,若君上收回白霧,與修真者氣息別無二致。
“還有。”
絕塵天消瘦而略顯干癟的臉上露出運籌帷幄的笑意,“事成后,你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做。”
聽到這句話,千戟心里已有不好的預感,再聽完君上的下一句話,他瞳孔猛縮,心中愈發久久不能平靜。
“能做到嗎?”絕塵天問他。
千戟深深吸氣。
他拱手恭聲道:“君上有令,末將萬死不辭!”
—
流明殿。
銀杏湖邊。
沈蒼和江云渡不作停留,直接進了湖邊靈機真人隱居的院落。
靈機真人正等在門邊。
沒有清茶焚香,他站在茅草鋪就的門廊下,看著兩人從天而降。
江云渡從乾坤袋中取出輪回盤:“掌眼。”
“正是輪回盤。”靈機真人點了點頭,又說,“無奈貧道修為尚淺,修補此鏡,還需碧云天宗主相助,你們回來得正好,事不宜遲,貧道與你們同去碧云天。”
江云渡翻掌收回仙品,看向沈蒼。
沈蒼也沒拒絕。
他們被魔族追殺,疑似魔君的魔族還對輪回鏡意圖不軌,有一個洞虛期修真者同路,安全性大大提高。
靈機真人見狀,點了點腰間的葫蘆。
玉白的葫蘆掙脫出去,瞬間脹大。
靈機真人立刻盤坐在葫蘆前端,又對兩人笑道:“請上來吧。”
沈蒼和江云渡對視一眼,一同飛身而起。
洞虛期的飛行速度和他們平時不可同日而語,回碧云天的路程至少來時快了一倍。
到碧華偏殿上空,靈機真人放兩人落地,才御起葫蘆繼續往主殿飛去。
不久,江云渡也借口回房,合門后閃身離開。
沈蒼看著他緊閉的房門。
原以為拿到輪回盤,多少能沖淡江云渡在暴風眼的記憶,現在看來,還不是時候。
既然如此,還是給他時間靜一靜最好。
沈蒼看過面板時間,御劍去了朱婉婉的御守宮了解最新情況。
到御守宮的峰頭,還沒見到朱婉婉,一個體型微胖的中年男人先從門口迎面出來。
看到沈蒼,男人一愣:“沈蒼?”
見到男人的第一眼,出于十分莫名的潛意識,沈蒼對他態度淡淡,沒有深交的打算,被他說出名字,也只略一頷首。
示意后正要離開,男人忽然自我介紹。
“段鴻峰。”段鴻峰說,蓄短須的臉微圓帶笑,顯得平易近人,“段某深居分殿,沈小友的威名卻也聞名已久。”
碧云天的前任宗主,段鴻峰?
“小友也是來找右護法?”段鴻峰往后看了看,仿佛提醒,“她不在御守宮。段某是為分殿發現的魔氣而來,正想告知右護法,可惜沒能遇見。”
沈蒼說:“既然她不在,那我就告辭了。”
“哎!”段鴻峰抬手,往前走了兩步,“小友留步!”
沈蒼眉心微動。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他和段鴻峰素不相識,對方沒必要初見面就這樣熱情。
身在碧云天,受過碧云天現宗主救命之恩,他不想摻進碧云天的糾葛。何況魔尊和段鴻峰父子反目,關系不會友善。
“這枚除魔丹,乃段某療傷所用,效用極佳,聽聞小友先前為救人于祁連山與魔族交手,不慎受傷,段某心中欽佩無以言表,請小友收下此丹,聊表段某心意。”
沈蒼掃過他雙手遞來的丹藥,看出他不會善罷甘休,隨手接下:“多謝。”
話落直接扔進倉庫,才轉身離開。
段鴻峰回到山腰處,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面上平易近人的微笑收斂,冷笑一聲。
說到底也是一個毛頭小子,滿心提防又有何用。
豈不知丹藥即便不服下,留在乾坤袋中,也大有用處。
“怎么樣了?”
聽到身后的聲音,段鴻峰又堆起笑容:“大人放心,事已辦妥了。”
說完,他抬手掐訣,本意親自確認一遍,臉色卻不禁變了變。
“怎么回事?”
段鴻峰臉色難看,又掐訣試探兩次,才不安承認:“大人的寄魔丹,此刻已無蹤跡。”
怎么會這樣?
他試驗多次,丹藥在乾坤袋中根本不受影響,不論被丟棄還是被毀,也都該有跡可循,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無聲無息。
沈蒼到底做了什么?!
一直沒聽到聲音再傳來,段鴻峰滿心忐忑:“大人?”
“你有什么辦法?”
段鴻峰想了想:“沈蒼或有特殊法寶隱藏丹藥,此路不通,也只能趁其不備時將丹藥悄悄放進他衣內,才好使大人行事便宜。”
身后人影沉默許久。
趁其不備。
難道真的要用那個招數?
段鴻峰有些為難:“碧云天上下都是江云渡的鷹犬,想找一個能緊閉嘴巴的人,實在不可操之過急。”
印在地面的人影仍是長久沒有動作。
就在他擔心時,終于聽到對方說:
“你去吧。此事我會處理。”
段鴻峰剛松了口氣,身后人影身形詭譎,眨眼間已飛掠向主峰碧華殿。
到偏殿門前,人影抬手等了又等,還是遲疑不決。
“誰在外面?”
沈蒼的聲音傳來,人影取出事前備好的托盤,干聲道:“……沈道友,老宗主命弟子送來一些凡間點心。”
“不必了。多謝好意。”
人影又道:“老宗主命弟子務必送到,請沈道友仁心,體諒弟子難處。”
話落。
房門開了。
人影端著托盤跨進門檻,步履艱難,四肢僵硬。
沈蒼很快察覺到他的異樣,看了他一眼。
來人碧云天普通弟子打扮,不過長相俊秀,一頭長發被玉簪挽住,落下一縷,被他僵硬繞回耳后,露出略顯得楚楚動人的臉。
沈蒼沒去在意,只道:“放桌上吧。”
來人一路埋著頭,不敢看他,走近他身側時,手抖得托盤上瓷碗“叮叮當當”亂響。
如果不是鑒定過托盤里的確只是普通的點心,沈蒼還以為他端來一盤炸彈。
“你怕什么?”
來人一顫,勉強從牙縫里擠出兩聲干笑:“沈道友說笑了……弟子不怕……”
說完,他手里托盤突然摔向桌面,捂住胸口,急喘兩聲,倒向沈蒼,臉上有僵硬的虛弱,“抱歉,弟子身中魔氣,還未清除。”
沈蒼已經看出他體內有魔氣的痕跡,抬手扶了他一把,正要把人按向桌邊圓凳,對方似乎手腳不聽使喚,一頭撲向他懷里。
一塊人形的僵硬石塊硌在身上,沈蒼垂眸,抬手扣在他手腕。
“下去。”
—
碧華殿。
靈機真人收勢,對江云渡道:“尊駕再等兩日,輪回鏡便可成型。”
江云渡看向陣中。
輪回鏡正在如有實質的靈氣中翻滾,金色靈火燃燒,毫無熱意。
再等兩日。
便是情劫潰散之時。
“有勞。”
靈機真人笑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江云渡對他頷首示意,才轉身離開。
不多時,化身江葉青從殿內一閃而出,回到偏殿住處。
還未落地,他已察覺到沈蒼房中第二道氣息,眉心微蹙,下一刻已到沈蒼門前。
門內。
沈蒼單手握住弟子手腕,垂首看著全然埋在他懷間的弟子,弟子側臉枕在他肩側,腰身盈盈一握,身姿癱軟,滿面丑態。
看到這副場景,江云渡臉色陡然黑沉。
“沈蒼,”他語氣愈冷,“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元旦快樂-3-
——
第 58 章 輪回鏡已成。
聽到江云渡的聲音, 千戟艱難伏在沈蒼懷里,身體更僵,心底逃走的欲望空前強烈。
但此刻小題大做, 定會令兩人起疑。
君上說過, 不論如何, 必須在帝君使用輪回鏡之前, 將寄魔丹貼身放置。
段鴻峰不堪大用, 他也只能親身上陣。
所幸帝君并未識破。
借踉蹌瞬間, 他已放好寄魔丹,卻沒想到另一位竟然回來。
千戟強壓下正不斷翻涌的沖動, 順沈蒼的力道坐在桌邊, 頂著門邊這雙教他血脈結冰的眼神,低聲下氣地解釋:“抱歉, 弟子不是有意為沈道友添麻煩……”
沈蒼低頭看他近乎慘白的臉。
掌下的手顫得更厲害了。
“你沒事吧?”沈蒼問了一句, 才轉向江云渡, “他魔氣發作。”
“魔氣發作?”江云渡冷眼掃過沈蒼收回的手,緩步走來。
千戟聽著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側臉抽搐一下,忙站起身:“弟子這便回去療傷, 不打擾兩位道友清修。”
“等等。”
沈蒼的話讓千戟心跳驟停, 僵在原地。
是哪里露出馬腳?
他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拳,對可能發生的任何情況嚴陣以待。
“拿去吧。”
千戟下意識抬手接過沈蒼扔過來的藥瓶。
一整瓶回元丹。
千戟抬頭看向他,只一瞬間, 又趕緊深深低頭, 不敢暴露。
“多謝你的點心。”
千戟僵硬著低聲說:“沈道友宅心仁厚, 弟子感激不盡。”
說完行禮告退。
路過江云渡再|風從南邊吹來|行一禮, 抬頭時余光不經意對上江云渡冷漠凌厲的漆黑雙目, 險些嚇得魂飛魄散,頓時狠狠抖了抖。
江云渡看他一眼。
裝模作樣。
“你在等我請你?”
千戟呼吸一滯:“不敢!”
話落反應過來,逃也似的匆匆離開。
他剛出門口,房門“砰”一聲,貼著他的背猛地撞上。
房內。
江云渡正看向沈蒼:“什么點心?”
“一些凡間的點心。”沈蒼說,“這些別動,你想吃的話,我會給你再買一份。”
江云渡胸膛間有難以言喻的隱約煩躁滾動:“怎么,這一份有多特別,讓你如此吝嗇?”
沈蒼聽出他言語中的情緒,不由轉臉看他,笑道:“當然不是。這些是段鴻峰送來的,我怎么放心讓你吃。”
“段鴻峰?”
“嗯。”沈蒼把之前和段鴻峰偶然遇見的事簡單說了一遍,“還有剛才那個弟子。”
江云渡冷聲道:“他又如何?”
“有古怪。”沈蒼說,“段鴻峰來者不善,你以后見到和他相關的人,最好也不要走近。”
江云渡才語氣稍霽:“嗯。”
沈蒼記起什么,從倉庫取出一粒丹藥:“認識這個嗎?”
段鴻峰說它叫除魔丹,但他已經鑒定過,丹藥的名字叫寄魔丹,具體效果未知,詳情只寫了特殊物品。從名字猜測,不會是對他有利的東西。
江云渡探入神識,也看不出它的材質,只把它以靈力包裹,納入掌心:“我會請靈機真人查看。”
沈蒼又說:“對了,你來找我是為了療傷?如果不方便,我自己來就好。”
江云渡自回來就待在房間,除了這件事,應該也不會主動來見他。
江云渡微頓,淡聲道:“坐下。”
走向床邊路上,他看著沈蒼背影,“靈機真人方才傳信,輪回鏡兩日后便可修復。”
沈蒼挑眉:“那你的毒兩天后就能解了,恭喜。”
江云渡沒有開口。
不止情毒。
而是情劫。
情劫散后,世上無需江葉青。
拿到輪回鏡,他與沈蒼也無需再見面。
但……
從未有過的猶豫沉在江云渡心間。
“有心事?”沈蒼盤膝坐在床邊,沒有回頭,隨口問。
江云渡看向他。
他曾說過的兩個字霎時響在耳邊。
朋友。
江云渡薄唇抿直。
片刻,他問:“你認為,江云渡如何?”
沈蒼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實力很強。”
“還有呢?”
沈蒼想了想:“說實話,沒什么印象。”
畢竟他和魔尊見過的次數不多,每次也時間不長。
江云渡眼底微沉,掐訣的手倏地收緊,正要釘向沈蒼丹田,聽到他又開口:
“不過,和我聽到的形象不太一樣。”
江云渡動作稍停。
沈蒼用四個字概括:“像個好人。”
至少救過他一命,不是荊無憂等人說的無情狠辣魔頭。
江云渡看著他,眼神深冷。
好人。
也僅像而已?
—
在靈機真人修補輪回鏡的最后關頭,終于得到江云渡首肯,沈蒼特意去了一趟赤月林。
赤月林中白霧未散。
但經過碧云天弟子日夜不休的查探,朱婉婉基本確定,白霧內沒有任何魔族。
在無問淵見到白衣男人時,沈蒼已經料到這一點。
對方沒有收回魔氣,應該是為掩人耳目,而神不知鬼不覺先他們一步進秘境。
“炎豹族族長焰離招認,他與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約定,男子助他占領其他部族,他則為其捕獵修真者,以及其他部族的血肉之軀,都獻給男子當做祭品。”朱婉婉看著面前的白霧,對沈蒼說,“他說他不知男子需要這些有何用,我猜想,應當是煉制冥生丹。”
她翻遍古籍,查出冥生丹乃魔族用于恢復精血的丹藥。
魔族的修煉方式特殊,魔力依附精血,魔力用盡,還能燃燒精血,精血用盡才如同修真者魂飛魄散。因此冥生丹對魔族十全大補,是靈丹圣藥。
“不過,我在里面看到一個陣法。”朱婉婉猶豫著,“說是陣法也不準確。”
說完,她抬手以靈力模擬出一個黑色回環,其中有血色涌動。
沈蒼很快記起,三大魔將在祁寧山的巢穴內,就有一個類似的回環,回環周圍是裝滿冥生丹的巨大漏斗。
原來三大魔將是在集體為赤月林里的這位打工。
他索性把之前在無問淵遇到的情況告訴朱婉婉,接著說:“這里的白霧和絕煞陣不同,也許因為這個白衣男子就是魔將效忠的絕塵天。”
絕塵天?!
朱婉婉眉頭皺緊。
三大魔將現身修真界,對于這個結果,她不是沒有預想過。
可事實到了面前,她仍有些難以接受。
上一次魔君揮軍而來,修真界傷亡慘重,如今尚未恢復如初,若再與魔族交戰,難免又是血雨腥風。
她正想著,白霧內忽然沖出一個舊族,披著滿身雷電含怒一擊!
“外族人,滾出赤月林!!”
朱婉婉反應迅速,抬袖輕揮。
顏色艷麗的浮塵從空中灑落,舊族不屑冷笑,避也不避,踏枝上沖!
他直直穿過塵粒,幾乎立刻,裸露的皮膚表層如同巖漿一般鼓動著,他慘嚎一聲,捂著臉摔落地面!
朱婉婉輕咦一聲。
以她的實力,還有閑暇對沈蒼解釋:“舊族防御果然非同凡響,全然接下我的金烏,竟只受灼傷。”
沈蒼微抬手,攔了她下一招。
朱婉婉不解看他:“何意?”
沈蒼看著舊族沖回白霧:“他們可以在魔氣里來去自由。”
朱婉婉明白他的深意,搖頭道:“道友來自凡間,還不明白舊族與修真者之間的血仇,他們不會同意援手。”
“援手?”沈蒼轉眼看她,“你想說服舊族,要站在他們的角度,他們沒理由幫修真者,而是為自己考慮。”
朱婉婉陷入沉思。
她的確被舊族與修真者間自古以來的仇恨困囿,沈蒼旁觀者清,反而看得深遠。
“赤月林也在修真界,你剛才說白衣男子用舊族的血肉之軀煉制冥生丹,這些都是談判的砝碼。”沈蒼說,“只抓了一個炎豹族,也就只有一個部落的修煉方式可供參考,對付絕塵天,修真者需要更多盟友。”
聽到這,朱婉婉嘆笑:“道友說得不錯,我立即回宗,將此事稟告宗主。”
最近在赤月林頻繁活動的碧云天弟子已經觸怒舊族,沈蒼也沒再久留。
和朱婉婉一起回到碧云天后,沈蒼回到碧華偏殿。
對面房門敞開。
江云渡人卻不在。
這兩天,他不知道在忙什么事,時常不見人影。
—
碧華殿。
輪回鏡前。
靈機真人面容難得肅穆,手中法訣繁復,轉變如風,掌中靈力傾瀉而出,涌入包裹著輪回鏡的金色靈焰,只短暫助長燃燒的火勢。
“請尊駕出手。”
江云渡單手負于身后,摩挲著墜于珠串間的玉璧,抬掌推向輪回鏡。
洶涌澎湃的靈力驟然浪潮一般肆意卷起,火勢猛烈高漲!
靈機真人被過于雄厚的靈力逼得倒退一步,穩住下盤,才繼續掐訣。
江云渡看著輪回珠嵌入輪回盤、鏡面緩緩合入盤面。
分離的縫隙被靈力填補,正在消融。
良久。
靈機真人面色微喜,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收手。
靈機真人上前兩步,抬手從立即黯淡的靈焰中取出輪回鏡,掐訣反復確認過,終于笑道:“輪回鏡已成。”
江云渡五指微動,輪回鏡已從靈機真人眼下脫手而出,落入他的掌心。
“恕貧道再要多嘴一言。”靈機真人忍不住說,“卦象始終未改,尊駕果真要用這輪回鏡嗎?”
江云渡垂眸落在輪回鏡背面的玉珠。
鬼使神差,他記起拿到它時的場景,不經意間,淡漠輪廓略有柔和。
若沈蒼得知輪回鏡已成,定要催他先解情毒。
“今——”
“好了。”江云渡淡聲道。
靈機真人暗嘆。
他再三勸阻,已是對江云渡的再三質疑,如未有輪回鏡,想必江云渡也不會忍他至今。他不該再說了。
江云渡也已翻掌,將靈力注入鏡面。
鏡中水影一般的波紋緩緩擴散,不多時,終于平靜。
然而看到鏡內浮現的畫面,江云渡握鏡的手不由收緊,眼底沉如寒霜。
作者有話要說:
第 59 章 是他便足夠了。
天色深了。
沈蒼打坐結束, 睜眼看向面板時間。
已經過零點,江云渡顯然今天不打算再回來。
只是有些奇怪。
江云渡每晚準時來幫他療傷,雷打不動。今天出了什么事?
沈蒼轉念才記起輪回鏡。
按照約定, 碧云天會在修復輪回鏡之后, 解除江云渡身上的情毒。也許解除的方法繁瑣, 耗時稍長。
手腕上的銀繩一直沒有動靜。
如果真的有意外, 江云渡至少會給他信號。
最近這段敏感時期, 他還是不去主動打擾的好。
想到這, 沈蒼起身去簡單洗漱,揮袖關了房門, 回到床上睡了。
—
碧華殿。
月上中天。
輪回鏡還在房中懸于半空。
馮桓單膝點地, 不敢抬頭。
他不知道主子在輪回鏡里看到什么,只知道不會是什么好事。
殿內的死寂已有許久, 沉重的威壓也遲遲未曾消散。
分明只面對著主子背影, 卻有被全然看穿的危機感不可控制浮上心頭。
馮桓明白。
主子的神識也始終未曾收回。
倏地。
威壓冷然一沉。
馮桓悶哼一聲, 單手撐地,才免于狼狽伏地。
在這瞬間, 被看穿的危機感陡然消散。
馮桓還來不及為主子收回神識感到慶幸,身前疾風閃過——
“噔!”
輪回鏡猛地釘入身側房柱, 嵌得極深, 宛如劍刃。
馮桓直覺森寒劍氣擦過腰側,身上當即軟了一半,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他猜不出主子神識方才看到什么, 但為了性命著想, 還是硬著頭皮出聲道:“主子?”
莫非輪回鏡中的人不是沈蒼?
否則他實難明白, 主子為何如此介懷……
聽到旁人的聲音, 江云渡才闔起雙目。
自鏡中看到的景象又浮現眼前。
那張每每漫不經心的臉緩緩顯露, 含笑的眼從鏡內向前,仿佛與鏡外的人對視。
他抬手,另一個背影再從鏡外的方向走到他身前,十指相扣,姿態親密。
只是一個簡單淺淡的輕吻,卻并非出自情毒。
江云渡握著珠串的力道稍緊。
畫面中是長久以來,他早已習慣的沈蒼的臉。
“絕情丹何在。”
馮桓此刻最怕的莫過于江云渡提起絕情丹。
他已看出主子對輪回鏡的態度,絕稱不上滿意,但輪回鏡是仙品,也是死物,而他……
馮桓又看一眼身旁深深嵌入房柱的鏡子,艱難道:“稟主子,絕情丹還未煉成……”
他屏著呼吸,“剩余一味主藥正在搜尋,不可替換。”
江云渡復又睜眼:“還需多久?”
“屬下……不知……”
出乎馮桓意料,身前傳來的語氣依舊平淡。
“嗯。”
馮桓低頭看著地面密密麻麻的裂縫,心頭一跳。
主子親自出手取來丹方,他卻遲遲交不出丹藥,原以為此番活罪難逃,可主子竟不追究他的過錯嗎?
他懷著忐忑等了等,不再聽到交代,才自覺起身告退。
房門“吱呀”。
房內歸于平靜。
—
不遠處。
峰頂。
靈機真人正對月飲茶,忽有所感,御起葫蘆回到住處。
門剛開啟,看到江云渡的身影負手立在窗邊。
如注月光傾灑在他半身,瑩白塵粒在他肩頭跳躍。
他披著如銀月色,宛如仙宮神祇,不可直視,但他削挺冷厲的五官掩在月下陰影,愈顯得輪廓深邃,不近人情。
靈機真人開門的手在半空頓了頓,才繼續跨入門檻:“尊駕有何貴干?”
江云渡收回視線:“特來請教如何斬斷情絲。”
靈機真人說:“我記得,碧云天已在著手煉制絕情丹?”
江云渡道:“尚缺一味主藥。”
靈機真人暗嘆。
他有心勸江云渡等一段時日也好,可先前三度勸說都無功而返,他也不再白費口舌。
這時,輪回鏡慢慢飄至他身前。
靈機真人抬手拿起,一眼看到邊緣磕裂的一角,長眉微跳,并指無聲修復如初。
“有輪回鏡在手,斬斷情絲不難,只是……”
江云渡道:“但說無妨。”
靈機真人看向他:“只是需要尊駕與命定之人一同重入輪回,待時機到來時抽身離去,自然緣淺情斷。”
江云渡在輪回鏡中看到的內容,旁人無從得知,但能看到亦是一種結果,代表江云渡的確與命定之人有轉世糾纏。
今世情,前生斷,是最穩妥的解決方法。
見江云渡未開口,靈機真人又道:“若尊駕一切順遂,此生都不會與命定之人遇見。”
聞言,江云渡回眸看著偏殿方向,指腹在銀繩反復拂過,無知無覺:“是嗎。”
靈機真人點頭:“但此法也有弊端。”
“講。”
靈機真人說:“重入輪回,等同重歷前世,行事易受前世影響,時機稍縱即逝,尊駕須時刻牢記。”
“你有何法助我行事清醒。”
“保有神識火種,令尊駕留存記憶,已是輪回鏡之威。”靈機真人搖頭,“貧道也無他法。不過,以尊駕道心堅定,想必不會有事。”
江云渡為斬情劫,不惜以身涉險,即便重入輪回,他想,堅定也一如既往。
“命定之人。”江云渡道,“他也有記憶留存?”
靈機真人道:“不錯。”
“讓他忘卻。”
靈機真人微怔:“若要忘卻,入輪回便無記憶,不屬前世,也算不得今世……”
“是他便足夠了。”
靈機真人怔住了。
江云渡的語氣讓他不明所以,但還沒開口,窗邊人影已然不見。
—
碧云山下。
段家。
段鴻峰走到后院,戒備地看過四周,才抬手推開院門。
“父親。”
段鴻峰猛地一抖。
轉臉看到段燁,他警覺地問:“燁兒,你怎么在這?”
段燁越過他,看向他身后,反問:“里面有何物?”
段鴻峰板起臉:“不是說過了嗎,為父受魔族重傷,此地是為父養傷之所,魔氣外溢,修真者不宜入內,你也要離得遠些!”
段燁靜靜看著他,眼神似笑非笑。
這目光讓段鴻峰記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臉頰抽搐一瞬,語氣僵冷:“好了,燁兒,你去忙吧。”
說完走進后院,急忙把門關上,隔絕了段燁的視線。
他倚在門上狠狠咬牙。
江云渡!
都是這個逆子,害得他宗主之位被奪,眾叛親離,時日愈久,連段燁也與他不甚親近。
聽到身后腳步聲離開,段鴻峰才啐出一口濁氣,直起身,走向院內堂屋。
還在門外,他拱手道:“大人。”
“今日如何?”
段鴻峰臉色陰沉:“沈蒼油鹽不進,難以近身。”
近兩日他聽對方的吩咐,派了不少人和沈蒼周旋,男男女女,環肥燕瘦,沒想到沈蒼一個也不放在眼里,甚至看一眼都欠奉。
一個凡間來的修真者,如此無欲無求?
若不是查探沈蒼時,看到極情宗相關的資料,他寧肯懷疑沈蒼于房中事有些癥結。
“江葉青呢?”
段鴻峰說:“這個姓江的神出鬼沒,這兩天根本見不到他的影子。”
“此刻也是如此?”
段鴻峰說:“是。”
門內停頓稍久,才說:“你下去吧。”
段鴻峰離開。
千戟從桌邊起身,左右踱步。
君上不在,言猶在耳。
“青霄與啟元親臨人間,于魔族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機會,你說聽聞他們已行周公之禮,此事絕不簡單,或與他們轉世有關。”
“若我猜的不錯,他們拿到輪回鏡,必會重啟輪回,你在此之前探得輪回重啟在何時何地,不論用何手段,在輪回鏡中將二人斬殺,或務必破壞他二人之間情緣。”
“轉世不成,他們無從返回,仙身不在,魔族重入仙界指日可待。”
千戟輕嘆,又坐回桌邊。
君上將如此重任交予他,可想對他信任,他怎能虧負。
可寄魔丹雖已放過,輪回重啟的時間地點,他卻一無所知。
帝君難以接近,他又能有什么辦法從帝君口中得到消息?
為今之計……
千戟再長嘆一聲,身形如影,飛入山林之間。
—
碧華偏殿。
聽到敲門聲時,沈蒼剛入睡。
他抬手按了按鼻梁,掀了被子起身:“進。”
但來人不是江云渡。
而是之前見過一面的碧云天弟子。
“是你?”
弟子低眉順目,還是和上次一樣不敢抬頭見人:“弟子前來拜謝沈道友賜藥之恩。”
沈蒼擺手:“傷好些了嗎?”
他聲音略微帶著初醒的低啞,千戟不禁稍稍抬眼,看到他隨意合攏的里衣前襟散亂,連忙低頭,暗罵段鴻峰。
“不知沈道友房中另有旁人,弟子這就離開!”
“旁人?”沈蒼笑道,“你指的是你自己嗎?”
千戟僵住了。
該死的段鴻峰,帝君這也算無欲無求??
沈蒼走向桌邊,打算倒杯水潤喉。
千戟見他走近,下意識倒退一步:“道友……”
沈蒼再往前一步:“嗯?”
千戟還想退后,腦海中卻響起君上的聲音,腳下活像生根,動也不動。
罷了!
為君上大業,此等小事又有何妨!
他剛下定決心,身后狂風大作,門窗掀起,撞得狂亂!
千戟回頭。
一道身影立在門邊。
熟悉的場景。
千戟心底油然升起熟悉的逃命的欲望。
江云渡冰寒的視線掃過他,也未在沈蒼身上停留,只冷聲開口,仿佛只是順路帶話:“沈道友,碧云天宗主江云渡請你前往。你最好即刻動身。”
沈道友?
沈蒼還沒品味出這個稱呼的含義,聽到補充,轉而道:“來了。”
千戟松了口氣。
但看到他的衣服,忽然記起什么,假裝無意轉身,往沈蒼身上撞了半步,連忙告罪:“抱歉!”
沈蒼沒去在意,和他一起出門,就御劍飛往碧華殿。
江云渡正在殿內。
馮桓和靈機真人站在他一側。
沈蒼左右看了看:“江葉青呢?”
江云渡面色冷沉。
馮桓低聲道:“他已回去歇息。”
沈蒼才看向江云渡:“宗主找我有事?”
江云渡語氣冷淡:“你欠我一命,今日幫我做一件事,你我就此兩清。”
馮桓僅僅聽著就心跳加速,有種下跪的沖動。
“好。”沈蒼只說,“什么忙?”
江云渡深深看他:“與我同入輪回,其余皆事,無需過問。”
沈蒼也看他一眼:“好。”
他欠魔尊的是命,如今只是幫一個忙,既然魔尊不想告訴他內情,他就如愿不去過問。
靈機真人眼中看到他時閃過的訝然已經消退,聽兩人對話告一段落,見江云渡示意,掐訣引動輪回鏡。
仙品神器施展的靈力在碧華殿內暴動,旋轉時向外迸發的圈紋扭曲著,震得大殿灰塵簌簌震顫。
江云渡并不看沈蒼,待鏡中入口展開,飛身而下。
沈蒼對馮桓說:“有勞告訴江葉青一聲。”
“……”馮桓沒有第二個選擇,“我會的。”
“多謝。”沈蒼對他頷首,也走向入口。
驀然間。
一道難以察覺的黑影從窗外飛入沈蒼衣襟,下一刻,與他一同沒入輪回鏡,眨眼融進。
作者有話要說:
第 60 章 你是誰?
從極短的暈眩中睜眼, 江云渡先看到頭頂的木質橫梁。
轉臉是書桌上的原窗,此刻敞開著,院子里的藥香隨風飄涌進來, 灌滿這間不大的臥房。
江云渡曲臂正要撐床, 身上各處隨即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他起身, 才看到被白布裹纏的傷口已滲出血跡。
他前世的身份, 是凡間將軍, 遭同朝小人暗算, 交戰時被軍中飛來的幾支暗弩射傷,不得已帶傷應敵, 戰事告捷, 他與他的親信卻在返程時被圍,幾經輾轉, 才因緣巧合來到這個村落。
遇見沈蒼, 僅是昨日的事。
丹田經脈內全無靈力。
他的傷需要以凡間方法治療, 也許正是靈機口中的時機未到。
江云渡掃過腰間的血色,往前并指拂開門簾, 走向外間。
堂屋,一個背影正坐在桌邊。
背影伏在桌面, 枕在手臂, 掌心還有幾株草藥,像是忽然昏迷。
沈蒼也到了。
江云渡還沒走近,見他背影微晃, 險些從圓凳上摔下, 不由快走兩步, 抬手按在他肩側。
動作間, 傷口牽拉時引動的痙攣劇烈抽疼, 江云渡微頓,才繼續穩住沈蒼身形。
似乎察覺到有人接近,沈蒼從昏迷中醒來,緩緩坐正。
“怎么樣。”
聽到身后的聲音,沈蒼回眼看他。
江云渡五指稍緊。
片刻,沈蒼眉間微不可查蹙起一瞬,問道:“你是誰?”
江云渡只道:“我是你救的人。”
沈蒼看過周圍,再上下打量過他,看到他身上的血跡,對這句話已經有一半相信,但還是問:“我為什么救你?”
江云渡收回手。
昨日發生的事還在記憶中。
沈蒼性命受制,出于自保,才主動透露大夫身份,提議為他療傷。
“因為你向來對人輕信,見人便救。”
沈蒼從桌邊起身,聽到這句話,多看了身旁人一眼。
向來?
他們曾經有交集嗎。
醒來后,他腦海中只有一剩空白。
周圍的環境、擺設,看起來的確有印象,但又顯得遙遠。
他不記得過往的一切,不記得究竟發生過什么。
眼前這個滿身纏著滲血繃帶的男人,是他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
很不確定他是否認識這個人,但對方話中的語氣,還有這張似乎陌生的臉,都透著一種奇異的熟悉。
“你叫什么名字?”
江云渡沒有立刻開口。
他移開視線,才道:“江葉青。”
江葉青?
這三個字帶來的熟悉感覺,要比這張臉更甚。
沈蒼不由問他:“我們以前認識?”
江云渡已經轉身:“你的問題夠多了。”
看到他背上同樣觸目驚心的血痕,沈蒼轉而問:“要幫忙嗎?”
江云渡道:“嗯。”
斬斷情絲時機未到,若他失血過多而亡,此行往返徒勞,全無意義。
沈蒼和他一起走進里間,扶他到床上重新躺下,再走到一旁藥柜,從里面找出幾個瓶瓶罐罐,和包扎用的細布,才回到床邊,拿起床頭剪刀拆落原本的繃帶。
江云渡看著他垂眸認真的側臉。
輪回鏡抹去沈蒼的記憶,待從輪回離去,在這里發生的一切于沈蒼而言,如同夢境一場,不留絲毫印記。
事畢,他與沈蒼便不會再有瓜葛。
“忍一忍。”
沈蒼說完,洗了手帕沾水擦去江云渡傷口邊緣的血跡。
溫熱的觸感在身前按壓蹭磨,江云渡倏地抬手,按住沈蒼手腕。
沈蒼抬眸看他:“疼?”
江云渡動作微僵,再松手移開視線。
沒過太久,他閉了閉眼,收攏的拳還未松開,聽到瓷器碰撞的細響。
沈蒼打開藥罐,洗手沾了藥膏,在江云渡身上細小的傷口上撫平抹勻——
“……我自己來。”
藥罐被奪,沈蒼再看向江云渡:“你怎么自己來?”
江云渡沉聲道:“你出去。”
“別胡鬧。”沈蒼說,“把藥給我。”
來到這個房間,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自然知道東西擺在哪里,江云渡身上的傷該怎么處理。
他是個醫生。
眼前就是他的病人。
醫生怎么能縱容病人任性,胡攪蠻纏。
“你——”
“你的傷需要盡快包扎,否則容易感染。”見江云渡還有話說,沈蒼索性按住他的手,從他掙扎的掌心拿回藥罐,看向他含怒的眼,唇邊隱有笑意,“還有,不要亂動,傷口會開裂,我還要再抹一遍。”
江云渡胸膛微重起伏,移開視線。
也許失去記憶,沈蒼讀不懂他難懂的情緒,抹過藥膏,撒過藥粉,纏上細布,見他還閉著眼,儼然一副不肯配合的冷臉,先問他:“這條褲子你還想要嗎?”
江云渡蹙眉:“什么?”
沈蒼意簡言賅:“你腿上也有傷。”
江云渡蹙眉愈深。
沈蒼看出他的抗拒:“放心,既然我是醫生,為治病救人看赤身裸體是家常便飯,不差你一個。”
聞言,江云渡臉色黑沉,抬眼看他的眸光喜怒難辨,深得迫人。
沈蒼只當他默認。
再處理過腿上的傷口,天色已近黃昏。
窗外余暉灑落,在銅盆里映著金紅交加的搖晃水影。
沈蒼給江云渡蓋上被子:“躺好,沒我的允許,不能下床。”
說完,在江云渡嘴里塞了一粒藥,才端著盆轉身走向門外。
他剛跨出門檻,看到家家戶戶飄起炊煙,也走到廚房。
但走到灶臺鐵鍋前,對著滿屋造型奇古的炊具,沈蒼沉默一陣,轉身取了錢袋,出門采買。
一路上,不少人向他打招呼。
“沈大夫!”
“沈大夫也到東市買東西啊!”
沈蒼一一應下,跟著人群走到東市,買了兩人份的成品晚飯,正等打包,聽到身旁兩個人閑聊。
“聽說了嗎,云龍軍又打勝仗了!”
“那你就沒聽說,云龍軍統帥江云渡將軍遇襲,如今還生死不知呢!倒是想害將軍的人,不知逃到了哪里,上邊發了通緝令,說是抓到了重重有賞。”
“有賞金?畫了像沒有?”
“沒有,只說可疑人等一律報告衙門,自有人來抓。”
聽到這,沈蒼斂眸。
“沈大夫,您的肉!”
“謝了。”接過店家遞來的紙包,沈蒼轉身折返。
路過告示墻,他看了一眼,果然有兩張字跡還新的通緝令正在張貼。
迎面一個男人正要拐過去看看,同伴一把拉住他:“上邊的賞金咱是沒那個福分拿了,還是去老劉頭家趕趕喜氣吧!”
“什么喜氣?”
“你還不知道吶?老劉頭家的兒子,都一個月了,進的氣多,出的氣少,今天眼看就要不好了,突然睜眼從床上爬起來,老劉頭兩口子都說是神仙顯靈,要請酒呢!”
兩人邊說邊從沈蒼身旁走過。
沈蒼也拎著飯菜回了院子。
好在江云渡脾氣不小,但還算聽醫囑,躺在床上沒再亂動。
他把菜和饅頭裝盤,干脆在床上支了個矮桌,遞給江云渡一張手帕:“擦手吃飯。”
江云渡看著桌面飯菜,將手帕放置桌角,一時沒有動作。
修真者服氣辟谷,他從未食人間百味,如今一世凡人,尚未習慣。
沈蒼沒注意他的習慣,吃完才問:“外面在通緝一個襲擊什么江云渡將軍的人,是你嗎?”
江云渡反問:“若是我,你當如何?”
沈蒼擦了擦唇角:“扭送你去衙門。”
“……”江云渡緩緩握緊手中竹筷,冷聲道,“不是我。”
沈蒼說:“那你最近也別出門,對外就說是我遠房親戚,免得讓人懷疑我私藏逃犯。”
江云渡語氣仍然泛著冷氣:“為何不送我去衙門,也好讓你安心。”
“因為你說你不是。”沈蒼含笑看他,“我信你。可以嗎?”
江云渡五指力道驟然松開,薄唇微抿。
“快吃吧,菜要涼了。”
沈蒼說著,出門去院子里把晾曬藥材的簸箕架移進藥房,在里面待了許久,出來拿藥經時隨手收了矮桌,又回藥房順便煎了一副藥,端來遞給江云渡。
“喝了它。”
江云渡抬手接過,只喝一口,眉心緊蹙。
見他要半途而廢,沈蒼抬起藥杵撐在碗底,攔住他的動作,抬起碗幫他一飲而盡。
江云渡沉著臉把空碗放下,面前又遞來一顆蜜餞。
他抬眸。
沈蒼笑問:“吃嗎?”
江云渡看著他,心中悄然劃過一抹異樣。
他的相貌、神情,和此生此世略有不同,卻和輪回外別無二致。
沈蒼挑眉:“江葉青?”
江云渡從他手里接過蜜餞,還沒說什么,沈蒼已然轉身。
在院子里洗漱過,沈蒼再示意江云渡漱口擦臉,就脫了外袍掛在衣架。
他正要上床,江云渡道:“出去。”
沈蒼把他推進內側,動作未停:“這里只有一個房間。”
修為盡失,被傷勢阻礙,江云渡只能黑著臉任他擺布。
見他果然躺到身側,江云渡掀了被子。
“去哪?”
江云渡并不看他:“與你無關。”
沈蒼躺在床上,也不再管他。
脾氣大總要找辦法克服,在外面凍一夜就知道被窩的溫暖了。
然而沒到一夜。
半夜。
披著冷白月光的人影回到臥室,走到床邊。
從未感受過的寒意仿佛從四面八方鉆入衣襟縫隙,唯獨心底僅剩的理智讓他猶豫。
“上來吧。”
江云渡面無表情,脫鞋躺到沈蒼身旁。
黑暗里,身旁傳來一聲淺淡輕笑。
江云渡閉眼,斂起眸底的一閃而過的惱意。
“晚安。”
心間不自知的煩悶莫名被輕易撫平,江云渡沒有開口。
沈蒼聽著身旁的呼吸聲,最后看一眼熟悉卻陌生的房梁,也閉起雙眼。
失去記憶的清醒維持半夜,此刻終于涌上困意。
良久。
他聽到耳邊傳來江云渡低沉的聲音。
“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