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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脫啊。

    初晨。

    臘月寒意與朝陽一同灑進窗里。

    沈蒼抱臂倚在窗邊, 聽村子里晨起的熱鬧。

    他住的地方是獨棟獨院簡裝式木質結構單層別墅,優點是周圍只有他一戶,沒有鄰里糾紛, 而且地勢偏高, 幾乎能看到半個村子的風景。

    不遠處, 依山傍水, 空氣尤其清新, 稱得上度假勝地。

    失去記憶已經兩天。

    這兩天內, 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很熱情,顯然按理來說, 他在這里至少已經生活許久, 才會被這么多人熟識。

    但他對這里沒有絲毫歸屬感,只覺得格格不入。

    沈蒼垂眸。

    微風掀起窗下桌面的藥經, 紙頁正嘩啦作響。

    作為一個醫生, 他可以說很盡職, 失憶都沒忘記病癥、藥理。

    但冥冥中,他的職業好像也與此無關。

    沒人知道他身上發生過什么意外, 他自行診斷,的確沒有能引發失憶的傷勢。

    這幾天查遍典籍, 也沒有任何一例病癥與他相仿。治無可治。

    他只是一覺醒來, 變成一個一無所知的人。

    “沈蒼。”

    沈蒼回頭。

    江云渡淡淡道:“冷。”

    沈蒼看著江云渡。

    他已經走過這個村子的每個角落,沒有半個地方能對他觸動,讓他回憶起任何蛛絲馬跡。除了這一個例外。

    江葉青。

    這個名字, 這個人說話的神情、甚至語氣, 有時都讓他莫名熟悉。

    即便如此, 他仍然記不起過往的一星半點。

    “沈蒼?”

    “嗯。”沈蒼隨手合上半扇窗, 轉身走向門外, “你的藥應該好了。”

    江云渡目送他的背影離開。

    不忙碌時,沈蒼獨自出神的次數越來越多。他能猜到原因,但沒有記憶,對沈蒼利大于弊,他不打算點破。

    江云渡掀了被子,生疏地穿上沈蒼為他準備的冬衣,也走向門外。

    沈蒼端著還冒熱氣的藥碗走進堂屋,見他出來,干脆把藥碗放在桌上。

    相比較而言,江云渡其實更像是失去記憶的人。

    這兩天觀察下來,江云渡好像連吃飯睡覺都不太熟悉。筷子握得不準,衣服穿不利索,受了這么嚴重的傷,不懂臥床休養,第一天算勉強聽話,第二天就不自覺下床。

    如果不是他在吃藥方面沒有問題,沈蒼很懷疑他是不是根本不想痊愈。

    江云渡掃過桌上形只影單的藥碗,又抬眸看向沈蒼。

    沈蒼和他對視一眼,才意識到他在暗示什么,于是轉腳去柜子里拿了一碟中藥伴侶。

    回身把蜜餞放在藥碗旁,沈蒼關柜門時看到所剩無多的庫存,再看看錢袋。

    看來就算失憶,還是要賺錢養家。

    他正想著,聽到院外遠遠就傳來敲鑼打鼓的嘈雜聲。

    “沈大夫!”“沈大夫在嗎!”

    沈蒼走向門外,看到院門外一行人浩浩蕩蕩涌了進來。

    幾個扛著鋤頭的中年男女喜氣洋洋地走在當先,看到沈蒼,回頭對大家喊:“我就說沈大夫這個時候一定在家,快進來!”

    之后才是兩個人抬著箱子進來,另有一隊人吹吹打打。

    跟著看熱鬧的村民走在最后,見院子里沒空落腳,都站在院墻外往里探頭。

    “老劉頭呢!”一人喊著,忙伸手把人群分開,“別攔著啦,讓正主出來說話!”

    沈蒼這才看見,一對四五十歲的老夫妻和一個面色蒼白的青年正走過來。

    青年二十歲上下,可能被這個場面嚇住,一路沒有抬頭,大概性格內斂。

    三人還沒走到,老劉頭就激動地對沈蒼說:“多虧了沈大夫圣手仁心,才從鬼門關拉回我兒武陽一命!前兩日武陽還不能下地,不敢叨擾沈大夫,今日我一家三口特來叩謝您的大恩大德!”

    沈蒼忙抬手攔住這一跪:“不用了,治病救人是醫者本分。”

    老劉頭感動地不能自已,見他不受,哪里肯依,直接推了青年一把:“沈大夫不肯受我夫妻一拜,武陽這一拜,請沈大夫莫再推辭!”

    沈蒼也來不及推辭。

    青年被老劉頭突如其來這一掌推得往前踉蹌一步,“撲通”一聲跪倒在沈蒼面前,額頭撞在地面,磕得眼冒金星,讓本就不夠健壯的身體雪上加霜。

    院里院外一眾人都點頭表示贊同。

    “是啊,要不是沈大夫,劉武陽就不行了,的確該跪。”

    青年臉色僵硬著從地上爬起來,咳了兩聲,面色更蒼白幾分,只有額前磕出一片紅痕。

    老劉頭又往后招手,兩人立刻抬著箱子過來。

    沈蒼看到箱子里裝滿的糧食,正色道:“這個我不能收。”

    寒冬臘月,何況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年關,正是缺糧的時候。

    老劉頭還要說什么,沈蒼只笑了笑:“抬回去吧。”

    院外眾人還起哄讓沈蒼收下,聽他這么說,也紛紛收了音。

    老劉頭只好嘆了口氣,又抬手拍了拍青年肩膀:“武陽,還不說點什么謝沈大夫!”

    青年頓了頓,向前一步,正要拱手行禮,不料方才重重跪地的膝蓋一軟,左腳絆了右腳,又撲通跪在沈蒼面前。

    沈蒼往后一步避開他突然撲來的雙臂,看到他跪下,才看出他又在行大禮。

    院外傳來細碎的議論。

    “想不到劉武陽平時病殃殃的,倒是個知恩的好小子!”

    “沒錯,跪得這么利落,可見對沈大夫有多敬重!”

    “……”青年第二次從地上爬起來,看向沈蒼,“多謝沈大夫救命之恩……”

    他說著,表情越僵硬,身上卻微微一晃,一副隨時可能昏倒的模樣。

    劉氏擔心地扶住他:“武陽,你沒事吧?”

    青年順勢咳起來,對沈蒼道:“沈大夫放心,我沒事。”

    沈蒼示意兩人把青年扶到一旁坐下,推起他的袖口,搭脈聽診。

    院子里漸漸靜下來。

    許久,老劉頭忍不住問:“沈大夫,武陽怎么樣?”

    沈蒼眸光微動,才收手道:“狀態不錯。”

    這個劉武陽脈若游絲,單論脈象,已經是該料理后事的階段,就算清醒,基本上不可能像此時此刻行動自如。

    他反復確認過,不會出錯。

    出現這種情況,只能是劉武陽異于常人。

    可惜他沒有記憶,否則還能根據劉武陽的病史推測病因。

    想到這,沈蒼看向老劉頭:“我給他開的藥還有嗎?”

    “有!”老劉頭說,“還有兩天的量呢!”

    沈蒼說:“下午我再去你家里給他把一次脈,根據情況定他用不用換藥。”

    老劉頭感動地握緊他的手:“多謝沈大夫!”

    青年也低頭道:“多謝沈大夫……”

    “不客氣。”沈蒼說,“好了,都回去吧。”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院子里終于恢復清凈,他才抬手捏了捏鼻梁,轉身回到屋內。

    桌上的藥碗已經空了。

    裝著蜜餞的瓷碟也空空如也。

    沈蒼輕笑,對里間道:“我去山上采藥,中午回來。”

    “嗯。”

    聽到回音,沈蒼在藥房里找到采藥的工具,出門上山。

    還要多謝他失憶以前的好習慣,山上各個藥材產出的地點都明明白白被記錄在紙上,不需要他太費心力去找。

    回程他順便買了午飯,吃完,還沒幫江云渡換藥,就聽到門外傳來劉武陽的聲音。

    “沈大夫……請問在嗎?”

    “等我一會。”沈蒼把藥罐放回床上,對江云渡說完,起身走向門外。

    長相清秀的青年站在門邊。

    這次沒有人群跟在身旁,他看起來大膽一些,不過看了沈蒼一眼,他又低下頭,盯著手里拎著的藥包。

    “不敢讓沈大夫勞煩一趟。”他說,“這是沈大夫的藥,爹娘讓我帶來給沈大夫看一看。”

    坡上風大,沈蒼抬手對他微招:“進來吧。”

    青年僵硬地咳了咳,步履虛弱地走到沈蒼身旁,遞藥時好像手抖,藥包“啪”地摔落地上,他忙彎腰去撿。

    沈蒼抬手扶他一把,他站不穩似的,一頭撞向沈蒼。

    不被察覺的掌下,剪刀尖銳的鋒芒在冬日下泛著森冷的光,悄然抵在沈蒼腰間。只需用力,便可神不知——

    “沈蒼。”

    這聲音太過耳熟。

    青年下意識轉臉。

    看到窗內那張永生難忘的臉,他雙手一抖,趕緊收回剪刀,慌亂間正要后退,該死的膝蓋忽然又是一軟,讓他直直軟進沈蒼懷里。

    沈蒼這次看出他不是又要行大禮,扣住他的手臂,帶了他一步,幫他站穩。

    青年倏地悶哼一聲,嘴唇顫抖,臉色白得發光。

    聽到他嗓子里發出的這聲疑似哀鳴的動靜,沈蒼低頭看他一眼,卻看到他腰間暈染的血跡。

    “你受傷了?”

    青年咬了咬嘴唇,絕望地說:“我怕沈大夫拆藥麻煩,特意從家里帶來一把剪刀,好像……”

    ……正插在他自己的腰上。

    沈蒼說:“怎么這么不小心。”

    “……”青年這次咳得多了幾分真心實意,虛弱地說,“給沈大夫添麻煩了……”

    沈蒼扶他到堂屋坐下,隨口道:“把衣服脫了。”

    青年抬手按在腰帶上,聽到一旁門簾晃動,轉眼看過去,正對上江云渡冷厲沉黑的雙眼。

    青年瞳孔緊縮。

    他咽了咽口水,立刻回過臉,盯著盆里的熱水僵坐在原地,一口氣沒喘勻,咳得撕心裂肺,在咳聲中掙扎著說:“沈大夫……我……下次再來……”

    江云渡緩步走到兩人身前。

    如此巨大的陰影蓋在身前,不及他心中千萬分之一。

    “不行,你的傷需要盡快包扎。”沈蒼把熱水端過來,見他一動不動,“脫啊。”

    “…………”青年的手,微微顫抖,“我……”

    他不敢脫啊!

    不是說沈大夫獨居嗎?

    可為何這位煞神也在??

    第 62 章 我們一定前世有緣,今生注定要在一起。

    千戟僵坐在桌邊, 死死按住腰帶,隱約聽到心跳聲在耳邊敲敲打打,是催促他盡快離開此地的鳴鐘。

    寄魔丹足以使他魂體暫存。

    進入輪回鏡, 發覺帝君前世竟在凡間, 他本以為終可達成君上囑托, 將帝君斬殺于此。

    帝君尚不知曉他也入輪回, 此番優勢盡占, 是他大展身手的最好時機!

    但他忘了。

    帝君身在凡間失去修為。他也一樣。

    千戟干聲咳了咳。

    不得已附身到這具身體時, 他已看出這具身體的潛力。那就是沒有潛力。

    這個名叫劉武陽的凡人,自小久臥病榻, 手無縛雞之力, 他又是在劉武陽臨終之際才到,若讓身體恢復, 還需他本命魔氣。

    他不能如此冒失。

    幸而帝君前世是凡間大夫, 他身體孱弱, 反而易于接近。

    他上午來時已觀察過周圍環境。

    “沈大夫”獨居,在這樣偏僻的山坡院中將人斬殺, 并非難事,也不會被發現, 便于他隱藏身份, 等待與另一位交手。

    不想僅僅半天功夫,另一位帝君也到了。

    他早該知道,這件事沒那么容易。

    此外, 穿越輪回鏡, 他不僅修為盡失, 魂體也受削弱, 否則也不會淪落至奪舍將死之人, 如今即便事成,他仍需時間休養,才能脫離肉身,更無力氣沖出輪回鏡封印。

    絕不能暴露蹤跡。

    依君上所言,哪怕帝君,于輪回鏡中身死亦遭反噬,遑論是他。

    千戟的頭越低了。

    “不必勞煩沈大夫……”

    沈蒼只當他性格內向。

    但外傷必須處理,尤其對方大病初愈,更不能放任不管。

    見千戟要走,沈蒼正要抬手,一旁江云渡的手忽然落在千戟肩上。

    千戟半個肩膀險些麻了,又癱坐回去。

    “脫。”

    冷漠的嗓音從頭頂傳來,千戟沒敢反駁,連忙解開腰帶,掀開布料,露出傷口。

    他知道不是錯覺。

    拋去交手時不談,這兩位不論輪回前后,對他的態度都天差地別。

    沈蒼還很平常。

    這位江葉青,看他的眼神則總像看著一個死人,讓他打從心底里泛起涼意。

    盡管江葉青的長相在輪回內外并不相同。

    可眼前這張臉,卻更讓他有不愿回憶的熟悉。這才是帝君的臉。

    何況還有這熟悉的眼神。

    以這位的性格,他毫不懷疑這眼神終有一日會變為真正的殺意。

    他只是不明白。

    帝君沒有直接動手,說明他還未暴露,他此時的偽裝與碧云天時又有不同,這相同的殺意又從何而來?

    難道他總在未察覺時便已得罪帝君?

    千戟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一方溫熱白布“啪”地鋪蓋在臉上。

    “他自己會擦。”

    “……”千戟沉默地從臉上抓下白布,艱難低頭擦拭著傷口,時不時低咳兩聲,是這具身體留下的病根。

    沈蒼看向江云渡:“他是病人,你要學會耐心一點。”

    聞言,江云渡下顎倏然冷硬,轉身出門。

    “沈大夫,我自己來就好!”千戟忙從桌上拿起藥膏,想站起來,手在桌邊撐起一瞬,又坐了下去,“您與您的朋友千萬不要為我傷了和氣。”

    和帝君同處一室,他的腿至今還軟著。

    沈蒼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轉身走向門外。

    江云渡正在院中樹下。

    挺拔的背影在寒風中佇立,只有衣袂獵獵作響。

    “舊傷未愈,你還想再添新傷嗎。”

    身后由遠及近的聲音傳來,江云渡沒有理會。

    沈蒼失笑,取過臂彎披風,搭在他肩上:“有沒有人告訴過你。”

    久未聽到后音,江云渡掃過肩側,轉眼看他。

    沈蒼走到他身旁,和他對視,才道:“你真的很小氣。”

    江云渡臉色發黑:“你——”

    “開玩笑的。”沈蒼笑著按住他的手,看著他收回視線,補充一句,“我知道我一定說過無數遍了。”

    江云渡沉臉掙開他的手。

    “好了。”沈蒼抬手示意,輕咳一聲,忍下笑意,“到此為止,不開玩笑。”

    江云渡冷眼看他。

    沈蒼說:“現在換作你來告訴我,為什么心情不好?”

    江云渡道:“沒有為什么。”

    沈蒼說:“保持心情愉快也是治病的一部分,有什么心事,我隨時都在。”

    江云渡凝眸未語。

    “因為劉武陽?”沈蒼問,“你不喜歡他?”

    江云渡終于看向他。

    沈蒼挑眉:“怎么?”

    江云渡冷聲道:“難道你看不出來?”

    沈蒼說:“看出來什么?”

    江云渡五指微攏。

    看不出來劉武陽可疑,或許對他心懷不軌。

    然而對上沈蒼的視線,這句話最終沒有出口。

    不論前世今生,沈蒼始終如一,他本性純善,卻不該隨意輕信。

    然他此刻沒有記憶,不屬于任何一次輪回,待此間事畢,如今的對話、發生的一切他都不會記得。

    也許讓他親身經歷,會更有助益。

    何況原本也沒有證據。

    在沈蒼心中,劉武陽只是一個病人。

    “沒什么。”江云渡收回視線。

    “等等。”沈蒼還沒開口,看到劉武陽從堂屋捂著腰出來,對江云渡說完,他先回去給對方把脈看診。

    脈象和上午沒有區別。

    他再打開劉武陽帶來的藥包,一一看過藥材,心中不由微動。

    “沈大夫?”千戟忐忑地看他,“我能走了嗎?”

    兩位帝君齊聚,他片刻也不想在此地多留。

    來時的計策也已付諸東流,他須回去另作籌謀,再來行事。

    沈蒼才看向他:“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千戟搖頭:“沒有。”

    沈蒼說:“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千戟更毅然地搖頭:“不必了,多謝沈大夫掛心。”

    他執意要走,沈蒼沒有留他,送他出門后,又和江云渡一起回到堂屋。

    藥包還在桌上。

    沈蒼抬指翻看片刻,不經意轉眼就和江云渡對視,頓了頓:“有事?”

    “沒有。”江云渡語氣聽起來平淡如初,“換藥不急。”

    沈蒼才記起這件事:“抱歉,是——”

    他點了點桌面,又記起江云渡對劉武陽的不喜,想必不會對相關話題感興趣,轉而說,“沒什么,走吧,去臥室。”

    他只是有些奇怪。

    提出看劉武陽的藥,他原本是想從藥方反推出劉武陽的病情。

    但這副藥方,實際上是安神止痛的臨終關懷,可想而知劉武陽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治。

    可病人現在即便算不上生龍活虎,也至少能獨自出門,連拐都不用。

    僅僅兩天就有這么大的轉變,他不確定劉武陽痊愈的原因,唯獨確定不會跟他開的藥有關。

    江云渡看他一眼,走到臥室床邊。

    沈蒼隨手合上門窗,挑了挑炭火:“坐下。”

    江云渡褪下外袍上衣,露出半結痂的累累傷痕。

    沈蒼洗了手,拿藥膏幫他涂抹。

    江云渡薄唇微抿,視線一直落在一旁床尾,不去感受在腰腹游走的指腹。

    “放松。”沈蒼手掌按在他緊繃的腹前,“冷?”

    江云渡手掌愈緊,不自覺往后,但身下就是床榻,避無可避。

    沈蒼沒抬頭,繼續幫他包扎后,才道:“好了。褲子。”

    江云渡起身,動作間掌心一塊玉石滑落,正摔在沈蒼腳上。

    沈蒼矮身撿起,看到這半塊玉璧的式樣,左右翻看幾遍,才遞給江云渡:“這塊玉佩,你的?”

    江云渡抬手接過:“嗯。”

    沈蒼又看著玉璧良久,忽然放下藥瓶,轉身到窗邊桌前,打開其中一個抽屜柜,從里面拿出一個紅布包裹的錦盒。

    錦盒只有半個巴掌大。

    沈蒼和江云渡對視過,才打開盒蓋。

    里面是半塊一模一樣的玉璧。

    江云渡微怔。

    他往前兩步,看向盒內的玉璧,再抬眸看向沈蒼:“你記得它的來歷?”

    沈蒼斂眸片刻,才笑了笑:“我連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記得,怎么會記得它的來歷。”

    對見到的東西有印象,他原以為是記憶恢復的征兆,但仔細回想,腦海里依舊一片空蕩。

    江云渡的手在錦盒上停頓稍許,只道:“從未見你戴過。”

    從未?

    沈蒼又看他一眼。

    江云渡從沒說過他們之間怎么熟識,不過從他話里偶爾透露的信息,和他身上濃重的熟悉,可以猜到他們之前絕不陌生。

    還有這對玉佩。

    沈蒼看著江云渡把玉佩合二為一,裂口嚴絲合縫。

    江云渡微蹙著眉。

    “一塊玉佩分成兩半。”沈蒼輕笑,“如果你是女人,我們一定前世有緣,今生注定要在一起。”

    莫名灼熱的異樣忽從江云渡心間重重擦過。

    他握緊掌中生平首次復原的玉璧,看向沈蒼。

    為何沈蒼從未戴過此玉。

    為何沈蒼和他共有此玉。

    沈蒼看出他神情變化,笑意微斂:“怎么,你也不知道它的來歷?”

    江云渡回神,沉聲道:“我自然知曉。”

    沈蒼說:“簡單說說?”

    江云渡道:“與你無關。”

    沈蒼從他手里拿回半塊:“江葉青,你知道這塊玉有我一半吧?”

    江云渡轉身回到床邊:“總之與你無關。”

    沈蒼和他一起上前:“一包蜜餞?”

    江云渡無動于衷。

    “兩包。”沈蒼說,“不能再多了,我們剩的錢只夠買兩包。”

    江云渡轉眼看他,仍然沒有松口:“不行。”

    這次態度這么堅定?

    念頭閃過,沈蒼不清楚這句話里的這次從何而來,但江云渡的態度已經非常清晰明了。

    “三包。”沈蒼正色道,“怎么樣?”

    江云渡面無表情:“你哪來的錢?”

    沈蒼說:“先說成不成交。”

    江云渡蹙眉。

    沈蒼追加一句:“我要提醒你,家里已經沒庫存了。”

    江云渡沒有開口。

    良久。

    換過傷藥,煎藥途中。

    江云渡悄然出現在藥房門口。

    沈蒼看一眼堂屋沒關好的藥柜,唇邊笑意輕淺,意有所指:“交易今天有效。”

    作者有話要說:

    第 63 章 這是你欠我的。

    下午。

    沈蒼從西市回來, 進門看到江云渡坐在桌邊,桌面的湯藥還冒著熱氣,他沒去注意, 正看手里的玉佩。

    據江云渡親口敘述, 這玉自他記事起就是斷的, 屬于祖傳。

    至于另一塊, 他不打算解釋。

    因為他同意的交易內容只是說出“它”的來歷, 而不是“它們”的來歷。純屬利用文字漏洞坑蒙拐騙。

    “喝藥。”

    江云渡抬眸看過來。

    沈蒼把紙包放在桌上。

    最后的成交價是三包蜜餞, 他在江云渡喝藥之前預付一包,剩下兩包還要分期付款, 無疑讓他背了一筆巨額債務。

    不過既然江云渡的玉佩是祖傳, 他的玉佩年代相同,來歷應該也不會相差太遠。

    沈蒼想了想, 直言問:“江葉青, 在我失憶之前, 我們究竟是什么關系?”

    江云渡動作微頓。

    腦海有沈蒼曾經說過的兩個字一閃而過,他把空碗放下, 淡聲道:“朋友。”

    沈蒼又問:“什么樣的朋友?”

    和江云渡有一樣的玉佩,說明他和江云渡的關系要比他預料中更親近一些。

    世交?

    如果知道的更多, 說不定能讓他記起一些過往。

    江云渡從桌邊起身, 看他一眼:“普通朋友。”

    沈蒼說:“不可能。”

    他的話不作猶豫,如此篤定。

    江云渡心間微動,反問:“為何不可能?”

    沈蒼說:“我不可能讓普通朋友在我這白吃白住這么久。”

    “……”江云渡沉下臉, 劃過心間的情緒蕩然無存, “我從不白吃白住。”

    沈蒼上下打量著他:“這么說, 你也是大夫?”

    江云渡還沒開口, 門外傳來老劉頭的高喊。

    “沈大夫!”老劉頭喊著, 在院外看到沈蒼身影,忙一路跑進來,“沈大夫,不好了,我兒回去之后就身體不適,躺到現在,嘴里只說冷,沈大夫,請你到家里來幫他瞧瞧病吧!!”

    “先別急。”沈蒼從藥柜旁取過藥箱,正要讓江云渡回床上休息,卻見他也舉步出門,意思明顯,“你要和我一起?”

    江云渡道:“嗯。”

    老劉頭這才注意到門內還有一個人,不由問:“這位是?”

    沈蒼看過他的反應,才按之前的說法簡單介紹:“一個遠房親戚。”

    劉武陽是他失憶之前的病人,從藥方來看,情況兇險,作為家人,對方幾次三番來這里請他出診,如果連這家人都不認識江云渡,那村子里其他人認識江云渡的概率幾乎為零。

    只是這樣一來,他之前的猜測就有些站不住腳。

    鄰里鄉親都不認識他的“朋友”。

    難道他不是本地戶口?

    “沈大夫?”

    人命關天,沈蒼沒再細想:“走吧。”

    他看了看江云渡,落后一步提醒,“你的傷還沒好,最好留在家里靜養。”

    江云渡道:“我有分寸。”

    斬斷情絲之前,他不會讓沈蒼出事。

    劉武陽身上疑點頗多,沈蒼如今情況特殊,不可獨自前往。

    待他與沈蒼離開,此生輪回恢復如初,以沈蒼天性,自有察覺。

    沈蒼只好說:“哪里不舒服,提前告訴我,不要強忍。”

    江云渡轉眼,不期然和他對視,又收回視線,只道:“嗯。”

    沈蒼才快走兩步,一路詢問病人病情。

    老劉頭不敢隱瞞,短短路程,說得額頭見汗。

    沈蒼從他細碎的描述里分辨著重要信息。

    劉武陽回家后就一直喊冷,有可能是受外傷后失血的并發癥,想到劉武陽大病初愈,的確需要諸事小心。

    來到劉家,沈蒼在老劉頭帶路下直接去了劉武陽的房間。

    對方躺在床上,見到沈蒼,正要打招呼,一眼看到在沈蒼身后進來的江云渡,滑到舌尖的話卡在齒內,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沈蒼走到床邊:“手。”

    千戟把手伸到被子外。

    沈蒼搭在他腕上,垂眸聽脈。

    千戟半張臉被掖進被子里,另一只手里掐著的銀針扣在掌心,遲遲不敢動作。

    原以為請帝君出診,可以暫時讓兩人分離,也好方便他出手,沒想到這兩位還是形影不離,不給他絲毫時機。

    莫非帝君已識破他真身,才對他如此防備?

    這個想法完整從腦海劃過,千戟的臉埋得更深了。

    在凡間待得時日愈久,他也沾染了凡人無知自大的惡習。

    若帝君識破他真身,哪里還有他揣測的余地。

    “靜心。”

    千戟下意識抬頭看過去,對上沈蒼的雙眼,心臟猛地一跳,忙閉目平復。

    良久。

    沈蒼接過劉氏遞來的手帕擦過手,問了他幾句。

    千戟一一小心作答。

    兩位帝君同在,他今日計劃又難實施,只想盡早將帝君打發,另尋他法。

    說完,他看到沈蒼從藥箱里取出一套用具。

    老劉頭還沒問。

    沈蒼把東西放在一旁桌上,隨手展開。

    一套銀針插在針套里,在自然光下閃爍著尖利的光澤。

    千戟頓時有種不妙的預感,忙說:“沈大夫,我好多了……”

    “住口!”老劉頭怒道,“沈大夫為你治病,哪有你插話的份!”

    劉氏也勸:“武陽別怕,沈大夫針灸的功夫很厲害,娘的腿疾就是被這針治好的!”

    說完想起什么,“沈大夫,針還夠嗎?我治腿的那兩根還在呢!”

    “夠了。”沈蒼說,“幫他把上衣解開。”

    千戟還沒來得及掙扎,被子就被老劉頭一把掀開,劉氏把他壓在床上,嚴格執行醫囑。

    沈蒼洗了手,拿針在燭火下消過毒,走到床邊,抬手按在穴道旁:“放松。”

    千戟四肢顫抖,繃得更緊了。

    他強忍著從未體會過的凡間寒冷,無神望著床帳,不知第多少次刺痛過后,忽然聽到沈蒼的聲音。

    “嗯?”

    他又下意識看過去,見沈蒼從床上撿起一根銀針,眼皮狂跳:“……沈大夫……不——”

    “混賬!”老劉頭不滿地打斷他,“沈大夫不辭辛苦為你施針,你今天怎么這么無禮!”

    “沒事。”沈蒼說完,回手再把這根銀針重新消毒一遍,才扎進千戟穴道。

    “……”千戟的臉色隱隱綠了。

    這根針蘸滿劇毒,他本想對付沈蒼,方才被強迫脫衣時才藏在一旁,不想卻被沈蒼發現。

    被該死的凡人按住手腳,他動彈不得,只能抬頭眼睜睜看著銀針沒入。

    已無力回天,他直直倒回床上。

    聽到動靜,沈蒼轉眼看他:“怎么了?”

    “……”千戟咽下心中的苦淚,堅強搖頭,“我沒事……”

    事情已然如此。

    他為今能做的,只有隱瞞。

    絕不可讓帝君發現端倪。

    等沈蒼收針,他直覺毒性發作,卻不敢在帝君眼下施展本命魔氣,勉強爬到床邊偷來沾毒的針,又躺回被子里。

    捂不暖的冷意流遍全身。

    千戟青著臉瑟瑟發抖。

    老劉頭說:“還不多謝沈大夫!”

    千戟咽下一口腥甜,低聲下氣:“多謝沈大夫……”

    劉氏補充:“還有哪里不好,趁沈大夫還在,趕緊都說出來。”

    千戟又搖頭:“哪里都好,無需再醫了……”

    他并非質疑帝君醫術。

    但再這么醫下去,他還來不及報答君上,命早已沒了……

    沈蒼寫了一副藥方留在桌上:“剩的藥可以喝完,之后再抓新藥,他情況很好,只用安心靜養,不必擔心。”

    老劉頭滿口答應,忙給他診金。

    沈蒼不記得行情,只拿了一半:“留一半買藥吧。”

    夫妻兩個感動不已,千恩萬謝地送他出了門。

    回去的路上,沈蒼順路帶江云渡去了一趟東市,提前備好晚飯。

    江云渡沿途聽著見到的每一個人和沈蒼打招呼,不由轉臉看他。

    身處凡間,沈蒼渾然沒有過往記憶,卻仍然如魚得水。

    無人看出他如今困擾,他也從不向人吐露心聲。

    唯獨這幾日他不時出神,才顯露他果然在意。

    江云渡摩挲著掌中玉石。

    但關乎情劫,沈蒼不該留有此間任何回憶。

    “有心事?”

    江云渡五指稍攏,才道:“沒有。”

    沈蒼也沒追問,轉而對他示意路旁的攤鋪:“想吃什么?”

    江云渡道:“你定吧。”

    沈蒼正要去買兩個饅頭,走出兩步,見江云渡還在原地,于是順他視線看過去。

    新出鍋的甜糕滿香撲鼻。

    蒸籠后的店家正站在濃濃熱氣里吆喝叫賣。

    “想吃?”

    江云渡淡聲道:“這是你欠我的。”

    沈蒼說:“我欠你的是蜜餞。”

    江云渡看向他。

    沈蒼無奈:“好吧。”

    他和江云渡走到甜糕的攤位旁,剛給過錢,一圈半大孩子呼啦圍了過來。

    江云渡站在孩子堆里,一個家長遠遠就偷偷看他。

    身形挺拔,氣質矜貴,怎么看都不像村子里的人,再走近看到他的長相,來人忍不住上前搭話:“公子好面生,也是來給孩子買糖吃?”

    沈蒼輕笑一聲。

    見江云渡看過來,他舉拳擋在唇前作勢清咳,抬手接過店家打包好的紙包。

    來人的注意力立刻轉移:“沈大夫也在?”

    沒說兩句,孩子就拉著他走向攤位,他忙告罪幾句,走了過去。

    沈蒼對他示意,和江云渡一起離開。

    “還想吃什么?”

    江云渡面無表情,拎著糕點徑直離開。

    沈蒼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繼續買了晚飯,到東市盡頭,遠遠就見熟悉的背影還等在原地。

    “走吧。”

    地面的影子緩緩并肩,踏著西落晚霞,一齊回家。

    —

    次日。

    清晨。

    江云渡剛起身,聽到院子里傳來沈蒼的聲音。

    他走到窗邊,推開半扇。

    窗外。

    臉色比上次見面更慘白的病弱青年低頭站在沈蒼面前。

    “沈大夫……”他低聲說,“我知道這個請求或許唐突,我只是……太過奢望,我真的很想做你的學徒……”

    作者有話要說:

    第 64 章 報答君上的機會到了!

    “學徒?”沈蒼看著面前的青年。

    自第一次見面到現在, 按理劉武陽的病情應該有些起色,但只從面色來看,好像不僅沒有好轉, 還略有加重。

    昨天他施針時, 劉武陽的臉色還沒有此刻這樣難看。

    脈象有異?

    “我——”

    “先過來。”沈蒼打斷他的話, 示意他跟到桌邊坐下, “我給你把個脈。”

    聽到把脈兩個字, 千戟臉頰有幾不可察地一瞬抽動。

    每次帝君為他把脈, 帶來的都不會是什么好事。

    “沈大夫……”

    沈蒼已經在他身前落座:“手。”

    千戟無可奈何,咬牙伸手搭在桌面。

    趁沈蒼斂眸聽脈的間隙, 他轉眼打量著這個院落。

    來之前, 他已從這具身體父母口中探聽出關于“沈大夫”的一切。

    一個外來的游醫,四年前來到寧安村, 被一個大病的孩子絆住, 治了許久, 從此在村子里定居,一直獨來獨往, 除了出診,不常與人打交道, 但醫術高明, 為人仁善,醫藥費用總是收得很少,整個村子又有大半都被他治過病, 是以很受敬重。

    如此備受尊崇的人若死于非命, 定會惹起不必要的麻煩。

    千戟決意來此, 正是為假意親近, 才好虎口拔牙。

    他心知出此下策必定危險重重, 可兩度事敗,兩位帝君又不肯分離,他也不再有旁的方法,只有這一招,或可迷惑帝君,令他便宜行事。

    帝君凡間住所,是他用作埋伏的最佳之地。

    千戟正觀察地形,視線飄向窗邊,冷不丁對上窗內那雙冰雪似的無情眼睛,上身猛地坐直,手腕一顫。

    沈蒼抬眼看他。

    千戟低著頭,腕間的脈搏還殘留著他剛才一瞬間的驚慌失措。

    沈蒼回頭。

    木窗堪堪合起最后一絲縫隙。

    千戟收回手,忙說:“昨天你走之后我便好多了。”

    事實是他用將近半數本命魔氣,才救回這具幾乎毒發身亡的身體。

    早知前后有此一遭,他還不如奪舍一個健全凡人,也不至于落到這般境地。

    沈蒼說:“那就好。”

    從脈象看,劉武陽的情況和昨天確實沒有太大差別。

    “沈大夫,你會答應收我嗎?”千戟又問,“若果真三生有幸,心想事成,我保證,一定全心全意,從此侍奉沈大夫左右!”

    一句話說完,千戟余光看到從屋內出來的江云渡,被源自心底的本能驅使,身不由己想避讓。

    可凡人的血肉之軀阻礙著他的行動。

    “撲通”

    第三次直挺挺跪倒在沈蒼面前,千戟僵著臉,低聲道:“求沈大夫給我一個機會……”

    他跪得太過干脆,沈蒼也不好直接拒絕:“學醫會很吃苦。”

    千戟忙說:“弟子不怕吃苦,只怕沈大夫不要我……”

    話音沒落,余光又看到江云渡臉色,他趕緊低頭,往一旁挪了挪。

    沈蒼說:“等你身體好一些,如果想法還沒變,我可以教你。”

    “我現在就很好!”千戟硬著頭皮爭取,“沈大夫無需擔心,弟子會照顧好自己,不給沈大夫添麻煩!”

    他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沈蒼笑道:“好,那就試試吧。”

    “多謝沈大夫!”千戟面上一喜,“弟子千——”

    他猛地滯住,背后前額眨眼浮起一層細汗,立刻顫聲接口,“——前世修來的福氣,才能找到像沈大夫這樣白璧無瑕的師父!”

    話落偷眼看向沈蒼,見沈蒼面色未變,又去看江云渡。

    江云渡不知何時已然進門,面前只剩背影。

    千戟才按住狂跳的心,緊緊閉眼吐了口氣。

    “起來吧。”

    千戟雙手又按在發軟的膝蓋,勉強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跟在沈蒼身后,走進堂屋。

    “認字嗎。”

    千戟點頭:“弟子認得。”

    沈蒼從書架上挑了幾本書,隨手遞給他:“這些書你先拿去看。”

    千戟接進懷里,乖巧答應:“是,師父。”

    “砰!”

    沈蒼轉身。

    江云渡喝空的藥碗摔在桌上,還在打轉,江云渡本人正掀簾走進臥室,背影顯得凌厲如劍。

    千戟抱緊懷里的書。

    驅使著他的本能愈發濃重,他竭力抑制拔腿逃跑的沖動,看向沈蒼:“師父還有何事交代,弟子一定照辦。”

    沈蒼說:“不用了,去看書吧。”

    千戟仍然應是:“弟子這就去。”

    欲速則不達,何況是對付帝君,他須以十二分的精力討好沈蒼,才好接近。

    至于另一位。

    千戟皺了皺眉。

    不同于“沈大夫”,這具身體的父母對這位江葉青沒有任何印象。

    但哪怕長相不同,同名江葉青,也表示他沒有認錯。

    不過這樣更好。

    一個在安寧村無名無姓的人,無故消失也不會惹人注意。

    “江葉青,我去買早飯。”

    聽到沈蒼的聲音,千戟忙放下手里的書:“師父,讓弟子幫你買吧!”

    簾內,江云渡起身的動作頓住,看了門外一眼,才沉臉出門。

    沈蒼正對千戟說:“不用。”

    千戟早有準備,即便沈蒼拒絕,還是堅持陪他一起出門。

    可一路有一尊煞神隨行,他一句話也沒憋出來,就已經回返。

    回來時,他堅持幫沈蒼提了一半清粥。

    等江云渡愈發令人背后發涼的背影大步流星沒入門后,他才對沈蒼說:“弟子久病,陪師父走一段路,像是胸悶也好了許多。”

    沈蒼說:“躺得久了,多走走也好。”

    千戟點頭:“弟子都聽師父的。”

    路上他說已吃過早飯,沈蒼道謝后示意他去藥房,才提著包子進門。

    見桌前沒有江云渡的身影,沈蒼轉腳走進臥室。

    江云渡坐在床邊,上衣一半敞開,露出遍布傷痕卻有力的胸膛。

    他正生疏地獨自上藥。

    房間內的炭火細細炸響,連同沈蒼的腳步聲,他一概沒有理會。

    “吃飯?”

    江云渡沒有抬頭:“我不餓。”

    聽他的語氣,沈蒼把門關上:“怎么回事?”

    江云渡語氣平淡:“沈大夫若有閑情逸致,不如去找你那白璧無瑕的弟子。”

    沈蒼失笑出聲。

    江云渡冷眼看他。

    沈蒼于是正色,問他:“你是怪我收了弟子,還是只針對劉武陽這個弟子?”

    江云渡冷聲道:“你心知肚明。”

    沈蒼洗了手,接過他胡亂涂抹的藥膏:“我知道你的意思。”

    微涼、略微黏膩的指腹在正結痂的傷處反復揉擦,江云渡薄唇抿直,移開視線,才冷冷道:“是嗎。”

    “你想讓我提防劉武陽,我猜得不對嗎。”

    江云渡眸光微動,回眼看他。

    沈蒼笑道:“劉武陽身上的確有疑點。”

    莫名痊愈的病癥,過分謹慎的態度。

    每次把脈時,劉武陽的心跳都會持續加速,好像他是什么不得不面對的洪水猛獸。

    尤其每每看到江云渡,他的態度更加異常。

    只是除此之外,劉武陽的確只是一個病人,他不可能因為病人態度詭異就把人拒之門外。

    沈蒼說:“把他放在身邊,不是比看不見他更安全嗎。”

    聞言,江云渡語氣稍緩:“嗯。”

    “放心。”沈蒼幫他繼續上完藥,“你不喜歡的人,我怎么會無故收作弟子。”

    江云渡和他對視,又垂眸穿好外袍,轉而道:“吃飯吧。”

    —

    吃過早飯。

    沈蒼去藥房檢查一遍庫存,出來后對江云渡說:“我要上山一趟。”

    沒錢買藥,他只能自給自足,好在山上藥材種類豐富,基本能滿足需求。

    千戟不知道從哪個地方跑出來:“師父,弟子陪你一起上山!”

    江云渡的話還沒出口,聽他說完,臉色微沉,片刻才道:“我也去。”

    沈蒼看了看這兩個病患,一時有些頭疼。

    千戟見他沒拒絕,回身去藥房整理好背簍和紙筆,又走到沈蒼身前,等著出發。

    沈蒼也沒讓他們一定留下,只在出門時說:“累了不要逞強,隨時告訴我。”

    江云渡還沒開口。

    千戟點頭應是:“弟子明白!”

    江云渡臉色愈見黑沉,先一步往前。

    沈蒼也背上藥簍,帶路往山的方向走去。

    到山腳下,他原本打算讓兩人先休息一會,但江云渡掃過臉色慘白的千戟,一言不發,腳下一刻不停。

    千戟雙手拉扯著背簍的布袋,望向沈蒼:“師父……”

    沈蒼正要回身——

    “沈蒼。”江云渡單手扣住沈蒼小臂,止住他的動作,點漆星眸直視過來,“速戰速決。”

    “……”千戟看著面前兩道無情背影,心底暗罵兩句。

    這具身軀如此嬌弱,他消耗過本命魔氣,僅憑雙腳,竟然難以堅持。

    無用的凡人!

    身前還傳來兩人對話。

    “山路陡峭,小心一點。”

    “嗯。”

    千戟邁起顫抖的腿,聽到這句話,絕望的眼里忽然一亮。

    山路陡峭?

    他往山上看了看,一個計劃悄然浮現。

    報答君上的機會到了!

    被一股由內而外的信念支撐,千戟深深吸氣,抖著腿快步跟上兩人。

    終于來到沈蒼采藥的地方,他又憑這股信念支撐,幾乎立刻找到那個絕佳之處。

    崎嶇的長坡。

    嶙峋的怪石。

    若在此處失足落下,任誰也會承認出于意外。

    千戟放下背簍,假意拿起藥經對比,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沒多久,沈蒼正讓江云渡坐下,忽然聽到遠處千戟呼喚。

    “師父!這里有你找的藥材!”

    沈蒼轉身過去。

    樹下果然有一株傷藥。

    千戟也難以相信竟得如此眷顧。

    有這株藥材,沈蒼更不會對他疑心。

    看著沈蒼走到坡頂,他按捺住胸膛內澎湃的急切,緩慢移到沈蒼身后。

    他看向四處。

    江云渡正巧被古樹遮擋,無影無蹤,自然看不清此地狀況。

    能否促成君上大業,皆在此一舉!

    千戟雙手握拳,瞄準沈蒼的方向,假作無意,漸漸后退。

    “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千戟狠狠一抖。

    他轉臉對上江云渡漆黑的眼,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倒退一步:“我——”

    單腳踏空。

    發軟的雙腿失去信念支撐,重重一絆。

    一陣慘嚎聲中。

    千戟直直摔向坡下。

    作者有話要說:

    第 65 章 那你總要給我一個理由。

    聽到動靜, 沈蒼把藥草扔進背簍,轉身正看見在山坡上向下滾動的千戟。

    江云渡站在坡邊,也正看向坡下。

    慘叫聲在半坡重重悶哼, 就戛然而止。

    沈蒼皺眉放下背簍, 上前時問江云渡:“他怎么摔下去了?”

    江云渡淡聲道:“與我無關。”

    沈蒼看他一眼, 才走一旁小路快步下坡, 到千戟身旁, 蹲身檢查傷勢。

    從這么高的陡坡一路滾下來, 千戟雙眼緊閉,已經陷入昏迷, 前額滲出血絲的腫包, 應該就是導致他昏迷的主因。

    江云渡隨后才至。

    看著沈蒼雙手在千戟全身上下摸索,近日難得而起的稱心莫名煙消云散。

    沈蒼沒有回頭, 聽到腳步聲, 他說:“只傷了幾根骨頭, 不過需要好好調養。”

    話落,他到周圍采了幾株草藥, 回來翻過千戟正面。

    這張慘白的臉上多了幾分青紫,看起來更虛弱不堪。

    千戟也在刺痛中漸漸恢復意識。

    帝君。

    計劃——

    他猛地睜眼!

    看到眼前的沈蒼, 千戟一凜, 還沒徹底清醒,身體先有反應。

    他試圖拉開距離,但腿下剛蹬了一腳, 他倒吸一口涼氣, 又摔回地面。

    沈蒼按在他肩上:“你受傷了, 別亂動。”

    渾身上下叫囂著的尖銳痛楚都在附和帝君的言語。

    千戟僵著臉躺在山上冰冷潮濕的枯枝碎石里, 心中無端有五千年前的想法浮現。

    困于凡人血肉之軀, 如此折磨,不如一了百了……

    他看向沈蒼。

    眼底閃爍著掙扎。

    可君上的聲音同時在腦海中回響。

    “……”千戟咬著滿嘴的血腥味道,顫聲道,“都是弟子不好,給師父添麻煩了……”

    沈蒼把草藥揉碎敷在他的傷口,隨口問:“剛才究竟怎么回事?”

    “方才弟子看到一株藥草,還未確定是否為師父所需,正欲查看清楚,沒想到……”躺在地上,千戟沒有低頭的余地,只能盡力垂眼看著胸前,說到這,他不由看向一旁。

    沈蒼順著他的視線轉向江云渡。

    江云渡寒刃一般的眸光釘著千戟:“沒想到什么?”

    千戟心間狂跳,忙對沈蒼說:“是弟子自己不小心,失足摔下來,和江——”

    他卡殼一瞬,咽了咽口水,干聲繼續,“和江大哥無關……”

    江云渡雙眼愈沉,他舉步往前,但還沒開口,千戟立刻往沈蒼身后縮了縮。

    “師父……”

    “好了。”沈蒼說,“這件事到此為止。”

    檢查結束,他抬手拉起千戟左臂,直接把人扛在肩上,對江云渡說,“走吧。”

    一陣暈眩后,千戟才發現已經頭朝下,腰腹頂得他呼吸困難,沈蒼每走一步,他只覺得眼前一片花亂,路上又暈了一次。

    再醒來時,他聞到一陣藥香。

    “醒了。”沈蒼正巧走進來,看到他睜眼,把煎好的藥裝碗。

    千戟的確口干舌燥,見狀,作勢起身:“多謝師父。”

    “嗯?”沈蒼轉眼見他在被子底下掙扎,“躺好,養好傷再講禮數。”

    禮數?

    千戟一愣,還等著喝點什么潤喉,就看著沈蒼端著盛好的藥,轉身離開了藥房。

    這碗藥不是給他的。

    “……”千戟摔回床上,忽然被硌得腰背酸痛,又勉強撐起上半身,往下看了看。

    一根根木柴從他的“床鋪”下整齊排列。

    他來過藥房,知道這里的布置。

    帝君把他扔在了柴火堆上。

    千戟攥緊被角,強忍痛苦,深深吸了一口氣。

    —

    門外。

    沈蒼把碗放在屋內桌面:“喝藥。”

    江云渡看著他從藥柜取出藥膏:“你說他傷得不重。”

    “但需要調養。”沈蒼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在為我采藥的時候受傷,我有義務讓他恢復健康。”

    “你信他的話?”

    沈蒼微頓,回眼看他:“不論信不信,總要先養傷。”

    說完拿起藥膏,對江云渡示意,“他醒了,我去幫他上藥。”

    江云渡面色不改,端起碗,抬手一飲而盡:“我陪你。”

    沈蒼正要把蜜餞遞給他,卻見他放下空碗,徑自轉腳走向門外,不由挑眉。

    這又是怎么回事?

    “你還在等什么?”

    沈蒼才合上柜門,和他一起走進藥房。

    千戟還在被褥里挪動,看到帝君一齊現身,他霎時僵住。

    “你的腿傷得最重,我在你昏迷的時候已經處理過。”沈蒼說,“現在幫你上藥。”

    千戟乖巧點頭:“多謝師父。”

    沈蒼打開瓶蓋。

    突然,一只手伸過來,把他掌心的藥膏拿走。

    “我幫他。”

    聽到江云渡的話,千戟直覺血液在體內凍結。

    他木著臉看向沈蒼:“師父……”

    沈蒼正看向江云渡:“你確定?”

    江云渡只道:“除非你對我不放心。”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呼喚。

    “沈大夫在嗎!”來人高喊,“孩子病了,請沈大夫幫忙瞧瞧!”

    沈蒼就在門邊:“請進。”

    他再看向江云渡,又看一眼千戟。

    千戟摔到坡下的原因說得模棱兩可,他并不認為是江云渡做了什么手腳,但江云渡的態度一直很明顯。明顯不喜。

    “去忙吧。”江云渡走到千戟身旁,垂眸看他,“這里自有我處理。你說呢,劉武陽?”

    本命魔氣在這副血肉之軀內蠢蠢欲動。

    千戟全力按下此時此刻的沖動,臉色白得發綠。

    “我……”千戟聲音干得發澀,“都聽師父、和江大哥的……”

    沈蒼站在門邊,見他們相處和諧,笑道:“那就交給你了,我出去看看,很快回來。”

    江云渡道:“嗯。”

    沈蒼開門,院子里一大一小還拘束等著。

    他把人帶進屋內,診脈后開了藥方,把診金收進錢箱,才回到藥房。

    剛進門,看到門內場景,他先轉向江云渡。

    江云渡道:“他希望自行處理。”

    沈蒼再看向千戟。

    千戟正艱難地用還算完好的左手在身上涂抹傷藥,聽到這句話,臉頰狠狠一顫,低聲說:“是,師父。”

    沈蒼又看江云渡一眼,才說:“你的傷因我而起,沒必要有負擔,我會幫你到痊愈為止。”

    “多謝師父——”對上江云渡的視線,千戟干聲說,“只是弟子既想學醫,便不好假手于人,做的愈多,愈有長進。”

    他這么有上進心,沈蒼也不好打擊:“那就隨你。不過有任何事,隨時可以找我。”

    千戟點頭。

    看著沈蒼和江云渡離開,他緩緩放下手里的藥膏,皺起眉頭。

    三次行動均無成效,此番受傷,更似乎讓帝君對他有所疑心。

    況且身受外傷,帝君時常檢查,一切用具難以隱藏,以如今虛弱肉身,如何斬殺兩人?

    再這樣下去,完不成君上囑托,又將無功而返。

    等等——

    千戟手中一緊。

    他想起帝君的話。

    “不論用何手段,在輪回鏡中將二人斬殺,或務必破壞他二人之間情緣。”

    以目前境況,他絕難將人斬殺。

    而破壞帝君之間情緣?

    千戟想著,臉色青紅交加。

    難道,又要用那個招數?

    —

    中午。

    吃過午飯,和沈蒼約好的木匠上門,和學徒一起把打好的木床搬進了藥房,還熱情幫沈蒼把千戟搬上新床。

    沈蒼送木匠兩人離開,回來時,看到千戟站在藥柜旁,像要拿什么拿不到的東西。

    “想要什么?”沈蒼說,“下次告訴我,別隨便下來。”

    “我以為能拿到,沒想到還是勞煩師父。”千戟扶著藥柜,等沈蒼走過來,他仿佛腳下不穩,踉蹌著倒向沈蒼。

    沈蒼剛上前一步,去取藥柜頂層的藥經,見狀,隨手抓起他后領。

    千戟猛不防,被勒得窒息:“師——”

    沈蒼幫他站直:“沒事吧。”

    千戟捂著胸口猛咳,在咳嗽中艱難發聲:“弟子……沒……事……”

    沈蒼說:“下次小心。”

    千戟終于順氣,眼皮抽了抽:“弟子明白。”

    沈蒼把藥經遞給他:“你想看這個?”

    千戟只好抬手接過:“多謝師父……”

    “回去躺下吧。”

    見他就要轉身,千戟忙說:“師父,書上一些內容,弟子有許多不明之處,能否請師父為弟子解惑?”

    有限的記憶里,沈蒼沒有教導學徒的經驗,但收下這個學徒,對方最大的收獲還只是斷了一條腿,顯得他很不負責。

    想到這,沈蒼回到床邊:“說吧。”

    千戟早有準備,從床褥下拿出一本書,翻開幾頁,一一詢問。

    聽著耳邊的回答,他幾乎一句都沒記住。

    一頁問完,才竭力回想幻蓮平日的作態,扯起一個笑容,對沈蒼說:“我從未見過比師父更博學的人。”

    沈蒼看著他扭曲的臉:“不舒服就睡覺。”

    “沒有!”千戟忙說,“弟子不是不舒服。”

    門口開起的一道細縫陡然停住,悄無聲息。

    沈蒼說:“還有問題?”

    千戟又扯起笑容,對上沈蒼雙眼,笑容一僵,再低下頭:“今日摔下山坡,幸得師父相救,弟子感激不盡,也自知給師父添了不少麻煩,弟子只是,想和師父多待一會……”

    沈蒼早在第一次見面就見識到他過剩的禮貌,聽了開頭,也沒在意他后續又說了什么。

    不過,他臉上的表情頗有些詭異。

    也許是面部神經和骨頭一起被摔斷了。

    “師父——”

    沈蒼正想給他再把脈看看情況,房門倏然大開。

    “砰”

    木門摔在墻上,又彈回一半。

    “沈蒼。”

    江云渡的身影立在門口,語氣比平常更冷,“出來。”

    千戟立刻坐回床上,低頭看書。

    沈蒼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已轉身走向門外。

    門合起。

    江云渡往前走出兩步。

    “江葉青?”

    江云渡腳下停住。

    他看向沈蒼,直截了當:“讓他離開。”

    他的話全然出于意料,沈蒼說:“什么?”

    “我不想再見到他。”

    聞言,沈蒼也看著他,只說:“那你總要給我一個理由。”

    江云渡眉心微蹙。

    理由?

    作者有話要說:

    第 66 章 他和江葉青,又究竟是什么關系?

    沈蒼等著江云渡開口。

    在意外發生之前, 江云渡想讓千戟離開,他不會過問太多。

    但千戟已經在和他上山采藥途中摔傷,他自認至少該負責到對方恢復如初。把人留在家里, 恢復的過程也相對輕松。

    “你想讓他留下。”

    “對。”沈蒼說, “你想聽實話嗎?”

    江云渡負手摩挲著玉石斷口, 未答。

    沈蒼抬手攬過江云渡的肩頸, 帶著他往前再走兩步:“你也知道, 我們沒錢。”

    “這與劉武陽有何關系?”江云渡掃過他的手, 又抬眸看他。

    “怎么沒關系?”沈蒼給他算這筆賬,“他住在這, 醫藥費基本不用花錢, 也就是家里多一張嘴,但是把他送回家, 他家里人去藥鋪抓的藥都被中間商賺了差價, 醫藥費, 賠償金,每一項都要花錢, 何況大家都是街坊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 還要時不時送點禮品, 加上這小子的精神損失費,你算一算,把你賣了都掏不起。”

    江云渡蹙眉:“精神損失費?”

    沈蒼說:“這還是順利的前提下, 劉武陽大病初愈, 突然又因為我受這么重的傷, 但凡有丁點馬虎, 難保病情加重, 我總要經常去探望——”

    “好了。”江云渡拂開他的手,“不必再說了。”

    沈蒼順勢搭在他肩上,笑道:“還是不同意?”

    江云渡微側過臉,險險撞上他逼近的氣息,倏地收回視線:“明知故問。”

    沈蒼唇邊笑意愈深:“我們是民主家庭,這叫擺事實,講道理。”

    江云渡看他一眼。

    自入輪回,沈蒼口中總有幾個不成意義的詞句。或是凡間特有的稱呼。

    “放心,等他痊愈,我會立刻讓他離開。”沈蒼并指彈了彈手邊江云渡的臉,“滿意了嗎?”

    江云渡回過神,抬手握住沈蒼的手指,從側臉拉下。

    沈蒼也沒在意,看了看天色,又對江云渡說:“還有事嗎?我要看看庫存。”

    上山采藥還沒多少收成,就帶著劉武陽匆匆回來,現在又加了一項必要消耗,他需要再重列一張表。

    江云渡道:“我陪你。”

    沈蒼明白他對里面的病患還有戒備,沒有拒絕:“嗯。”

    兩人再進門。

    千戟正坐在床上翻書,安靜,乖巧,少有血色的臉更顯得纖弱。

    沈蒼走到藥柜旁清點。

    江云渡則走到床邊。

    千戟安靜的手開始發抖。

    他趕緊合上書,把這雙不聽話的手按在被面,低頭打招呼:“江大哥。”

    江云渡垂眸看他。

    安靜換作死寂在周身環繞,千戟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出聲。

    不多時,沈蒼盤點庫存回來,對江云渡說:“累了就去休息。”

    “不必。”江云渡道,“你去上山采藥,我留下。”

    和江云渡獨處?

    千戟臉上僵得發麻。

    沈蒼想了想,對他說:“也行,我盡量早去早回。”

    剛才他們已經說得很清楚,如果江云渡有異議,就不會容忍千戟繼續留在這里,更沒必要出爾反爾。

    不過,為了防止江云渡耐心告竭,沈蒼還是補充一句:“不要勉強,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江云渡道:“嗯。”

    沈蒼才說:“煎的藥應該快好了,記得讓他準時喝。”

    他隨手拿紙筆寫了注意事項放在桌上,對江云渡交代兩句,就轉身離開。

    聽到房門關合的聲音,千戟小心抬頭看了一眼。

    江云渡正站在桌邊,拿起沈蒼手寫的注意事項,很快放下,走到爐邊攪了攪藥湯。

    千戟膽戰心驚地看著,根本不確定這碗藥還能不能喝,喝下會不會死。

    但為了君上大業,他別無選擇。

    “啪!”

    江云渡沒有回頭。

    千戟嘴角一抽,只好掀了被子,作勢下床,低聲說:“江大哥不必過來,我自己撿起便可。”

    江云渡的背影仍然巋然不動。

    “……”千戟深吸一口氣,拖著廢腿滑到床下,沒想到穿鞋時重心不穩,扭到傷腿,傷上加傷,他痛得臉色變形,悶哼一聲,坐倒在地。

    費盡力氣拿到扔到床下的藥經,他已累得氣喘如牛,抬手擦去冷汗的動作又要了他半條命。

    他的本命魔氣不能再浪費在這具凡人肉身,這次的傷只能依靠帝君醫治,好在他原本就是為接近帝君,有傷在身,反而是最佳的托詞。

    千戟抬頭。

    看著面前高如山川的床鋪,他竟懷念起上午的柴堆。

    驀然。

    看到江云渡終于轉身,千戟眼神一亮:“江大哥——”

    江大哥從桌前走到藥柜,在他衣擺留下半個腳印,卻連看他一眼都欠奉,從柜子里取出一個空碗,又回到桌前。

    千戟:“…………”

    他摳著地面的磚縫,咽下涌到喉嚨的腥甜。

    看出江云渡絕不打算幫他,千戟咬緊牙關,抓住床鋪,奮力往上爬。

    總算爬到一半,千戟松了口氣,正想歇息片刻,就看見床褥忽然緩緩向他滑動。

    “……”千戟睜大眼睛,一個“不”字還沒出口,慌忙向上抓住床褥。

    片刻的停頓。

    千戟又松口氣。

    下一瞬,床褥盡數被他抓下,蓋了他滿頭滿臉。

    傷上加傷的傷又遭意外,千戟慘叫一聲,摔在地面。

    他仰面倒下,身體忽冷忽熱,已經決意等死,一陣腳步聲緩步走近。

    千戟眼底泛起星點希望的光。

    他該明白,帝君總不會見死不救——

    “喝藥。”

    緊接著是碗底撞在床頭桌面的磕響。

    一滴滾燙藥汁濺出水面,落在千戟慘綠的面頰,燙得他抽搐一下。

    走到面前的衣擺轉身時又抽在燙傷,和它的主人一樣,渾不在意。

    “……”千戟看著江云渡離開的高大背影,忙伸手抓住從臉上飄過的衣擺,“江大哥!”

    江云渡住腳。

    他回身,居高臨下看著地上瘦弱狼狽的男人。

    對上這道視線,千戟下意識松開手:“我不是……”

    江云渡面容冷峻,從這個角度上望,深邃輪廓被陰影籠罩,更添幾分冷漠的無情,尤其這雙眼神,看他,與看凡間螻蟻的淡薄無異。

    仿佛只存在于夢魘中的場景又真切上演,千戟呼吸急促,臉色蓋上一層驚懼。

    “自今日起,不論你有心或是無意,”江云渡寡情的黑眸看著他,“若這只手再不收斂,我會幫你解決它的問題。”

    千戟往后挪動,在慌亂中點頭:“是……”

    江云渡收回視線,轉身回到桌邊。

    身后久久不再傳來動靜,他心底道不明的思緒卻不曾有絲毫減退。

    沈蒼讓他給出一個讓劉武陽離開的理由,他沒有做到。

    他很清楚,劉武陽接近沈蒼一定另有目的,只是尚未出手,他無從以此勸服沈蒼。

    再者,他不想看到劉武陽留在眼下。

    沒有理由。

    此人天生令人厭惡。

    在他身后。

    千戟躲在被子里看他殺意逼人的背影,不敢有絲毫動作。

    地面冷得心涼。

    傷處痛得一浪高過一浪。

    千戟轉向門口。

    師父……

    你為何還未回來……

    —

    天色漸晚。

    沈蒼終于背著藥草回到住處。

    大概聽到動靜,江云渡從堂屋出來。

    沈蒼含笑提起手里的紙包:“看我給你帶了什么。”

    他把冒著熱氣的桂花糕遞給走來的江云渡,推開藥房的門,“路上遇到一個病人,回來得有點晚,餓了吧?”

    剛進門,看到地上正瑟瑟發抖的千戟,他腳步微頓,又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看向千戟。

    千戟已經凍得臉色青紫,說話打顫:“與……江大哥……無關……”

    沈蒼把背簍放下,連同被子一起,把他直接抱上床。

    千戟的下半句話才說出口:“是弟子不小心……”

    這個時候也沒工夫計較到底是誰的過錯,沈蒼轉身倒了一碗熱水給他。

    千戟抖著手捧著碗,良久喝完,臉上才有一絲血色。

    沈蒼把空碗放下,見床頭桌上的藥碗還是滿的,手背探過,涼得如冰。

    他轉向江云渡。

    江云渡面色平淡,轉身離開。

    等他走得徹底不見蹤影,千戟才說:“師父莫怪江大哥,是我手腳太笨,才惹江大哥煩心。”

    他其實并未傷到動彈不得的地步。

    可不做到這般地步,沈蒼又如何會信他。

    沈蒼說:“別多想,安心養傷。”

    見他要起身,千戟趕緊抬手拉住他。

    江云渡不在的時辰太過稀有,不能再拖延了。

    “師父,你能離我近一些嗎?”千戟低下頭,“我有話想跟你說。”

    沈蒼看著他在床上抖似篩糠,頓了頓,依言坐下:“你想說什么?”

    “師父!”

    千戟看準時機,驟然出手,一把緊緊抱了過來。

    沈蒼皺眉,扣在他的腕間:“松手。”

    千戟直覺骨頭又斷了一根,疼得咬牙,但沒有照做,繼續說:“弟子知道師父與江大哥情深意濃,再也容不下第三個人。”

    沈蒼一時訝然:“什么?”

    感覺鉗制的力道松動,千戟一喜,以為找到脈門。

    帝君在輪回鏡外便已情根深種,輪回中自然更濃,他自知難以在短時間內使兩人反目,埋下縫隙足以。

    “弟子也并非來拆散師父與江大哥,只是仰慕師父才情,想侍奉師父左右,如此已心滿意足,絕無逾規越矩之心。”

    沈蒼眉間刻痕未消。

    情深意濃?

    拆散?

    這樣的詞匯,用在他和江云渡身上?

    “你們在做什么。”

    裹著森寒氣息的嗓音傳來,千戟趕忙收回手。

    但他的手腕還被沈蒼扣在掌中。

    他下意識看向江云渡:“江大哥……”

    江云渡推門的手落下,視線掃過沈蒼不變的動作,神情未改,負在身后的手緩緩收攏,指間斷玉硬得生冷。

    “沈蒼。”江云渡道。

    沈蒼才循聲回望過去。

    他看著江云渡的臉,眼見漉底深沉。

    劉武陽說的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他和江葉青,又究竟是什么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第 67 章 用還是不用?

    千戟不敢和江云渡對視, 偷眼看了看,見江云渡的目光仍直直落在沈蒼身上,才出聲道:“江大哥, 你不要誤會, 我與師父只是閑聊, 是我情急失禮, 與師父無關。”

    他的聲音打破房間里的寂靜。

    沈蒼松開千戟的手腕, 從床邊起身。

    “情急?”江云渡看著他動作, 視線掠過他堪堪收回的手,忽而笑了一聲。

    這道轉瞬即逝的笑聲讓千戟頭皮發麻, 緊緊攥住掌下的被子, 又偷偷看過去。

    江云渡面上果然全無笑意,只有令人膽寒的凜然。

    他冷冷看沈蒼一眼, 繼而轉身離開。

    “江葉青。”

    江云渡充耳不聞。

    沈蒼追到門外, 看到他的背影已經轉向院外, 只好快走幾步,抬手拉回他的手臂:“這么晚了, 你想去哪?”

    江云渡正要掙開,動作時扯到傷口, 不由眉心緊蹙, 沉聲道:“松手。”

    沈蒼一腳把他打開的院門踢回去,和他換了個位置,站在門前:“先回答我的問題。”

    江云渡嗓音泛冷:“你與你的弟子有情可急, 何必理會旁人。”

    沈蒼略有無奈:“你誤會了。”

    江云渡只道:“讓開。”

    沈蒼看著他。

    剛才千戟話里話外的意思, 分明是指他們之間關系匪淺。

    江云渡此刻的反應, 多少也證實了這一點。

    沈蒼回想著空白的過去。

    如果千戟沒有說謊, 如果不是他多想, 如果這層關系的確是他想的這樣。

    難道他真的和一個男人“情深意濃”?

    可惜失去的記憶不能給他更明朗的答案。

    但這樣一來,倒能解釋他和江云渡為什么會有同樣的玉佩;為什么住在一起;還有,為什么——

    “沈蒼!”

    沈蒼抬眸,扣在他手臂的的五指力道更緊:“我有話要問你。”

    江云渡冷冷道:“你還有什么問題?”

    沈蒼注視著他似乎含怒的眼睛:“告訴我,為什么我只對你這么熟悉?”

    聽到這句話中的直白,江云渡微怔一瞬。

    沈蒼走近半步,目光未動:“你到底是誰,我和你,到底是什么朋友?”

    江云渡下顎冷硬,不由退了半步:“不要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沈蒼握起他的手,舉到身前,熟悉的斷玉在他掌心,又在兩人眼前,“這塊玉的來歷,你還沒說清楚。”

    江云渡薄唇抿直,久久不語。

    “看著我。”沈蒼空出的左手按在江云渡側臉,按回他移開的視線,和他對視,“告訴我。”

    江云渡回望著他,眼底還未蔓延的怒火早已消融,只剩心間纏亂不明的雜線復又滾過。

    沈蒼說:“你不想讓我記起過去嗎?”

    他不記得過去發生的一切,但江云渡顯然知道什么。

    心跳聲。

    陡然鼓噪。

    江云渡壓下胸膛內莫名的涌動。

    “你不想,”沈蒼看著他,“讓我記起你嗎?”

    江云渡呼吸稍輕:“你——”

    “師父,江大哥……”藥房門口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江云渡的話,“你們千萬不要為我生氣,剛才真的只是誤會,江大哥,如果你不信,我可以一五一十解釋給你聽。”

    千戟艱難扶在門框,氣喘著說完,看向沈蒼,“師父,你快勸勸江大哥,別讓他走。”

    站在他的方向,只能看到沈蒼抓住江云渡的手,兩人離得稍遠,離院門更近,加上之前聽到的摔門聲,他確信猜到發生了什么不愉快。

    沈蒼看過去,見他臉色蒼白,站立不穩,皺眉道:“回去躺好。”

    千戟本來身體就不算健康,再這么下去,多少醫藥費都不夠他折騰。

    千戟低聲說:“師父不必擔心我,江大哥要緊。”

    沈蒼還沒開口,身側傳來一股巨力,猛地把他推開。

    江云渡目不斜視從他身旁走向門口,拉開院門。

    沈蒼只好再追過去:“你傷還沒好,夜深降溫,別亂跑。”

    江云渡一言不發。

    沈蒼走到他身旁,看他一眼:“這么說,你不打算告訴我?”

    江云渡臉色愈沉:“去問你的弟子吧。”

    沈蒼說:“劉武陽以前認識我們?”

    如果是這樣,那說明對方的確了解他和江云渡的關系。

    千戟說的話他其實沒聽全,關鍵的兩個詞聽完,剩下的背景他都略過,沒去細聽。

    江云渡驟然住腳,看向沈蒼。

    沈蒼跟著他急停:“想回去了?”

    江云渡握著斷玉的手緊了又緊,才接著往前。

    沈蒼抬手再把他拉回:“別走了。”

    “松手。”

    沈蒼只當沒聽見,轉而問:“你不想說,是在生我的氣?”

    失去記憶以來,江云渡從沒主動透露過這段關系里的親密程度,只可能是之前有過矛盾。

    讓江云渡記恨到他失憶都不肯和解,看樣子不會是小事。

    江云渡冷聲道:“沒有。”

    沈蒼說:“生氣的原因你總要告訴我,否則我怎么解決?”

    江云渡眸底漸沉。

    事關千戟,他已和沈蒼提及不止一次,沈蒼也不止一次表明立場,他沒打算再做無用功。何況沈蒼說得不錯,以此間沈蒼的財力,留下千戟才是上選。

    事成以后,他與沈蒼離開,輪回卻不會終止,他不必過多干涉。

    “江葉青。”

    江云渡看向沈蒼。

    沈蒼說:“我可以答應你,如果是我的錯,我以后會盡力避免。”

    江云渡語氣稍緩:“并非你的過錯。”

    沈蒼說:“那是你的錯?”

    堪堪壓下的躁氣翻倍上涌,江云渡面色歸于冷沉:“我的錯?”

    沈蒼微頓,改口道:“當然不是。”

    江云渡冷眼看他。

    “你要體諒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沈蒼輕嘆,“我不記得以前都發生過什么,當然也不記得和你有關的一切。”

    江云渡眸光微動。

    沈蒼說的話他自然清楚。但沈蒼幾度提起這件事,已讓他不再認定,抽離沈蒼記憶究竟是對與否,只是事已至此,不再有轉圜的余地。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在我的腦海里只有一個輪廓,”沈蒼唇邊笑意淺淡,“那就是你。”

    江云渡怔住:“什么?”

    沈蒼笑眼看他:“醒來之后,我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你,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人也是你,現在我才知道為什么。”

    江云渡還未來得及開口,沈蒼已經上前一步,把人攬進懷里。

    “應該還不算晚吧。”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邊,江云渡動作頓住。

    沈蒼的手在他發間摩挲兩下,又退了半步:“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記起來的。”

    江云渡站在原地,看他含笑的眼,纏亂的心弦繃得愈緊。

    “走吧。”沈蒼看向西市,“既然出來了,想吃什么,我去買。”

    良久,身后才傳來回應。

    “嗯。”

    —

    六天后。

    藥房。

    千戟躺在床上,把翻了又翻的藥經扔在枕邊,長嘆一聲。

    帝君又出門了。

    最近他們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氣氛總是很古怪。

    自六天前那一次時機,他也沒再找到機會與沈蒼獨處。

    與江云渡獨處的機會倒多得教他絕望。

    他早已看清,帝君情緣的突破點正是沈蒼。

    沈蒼博愛仁善,從過去種種可見一斑,斷不會對他置之不理;不像江云渡,若露出馬腳,恐怕早已將他就地斬殺。

    可即便找到突破點,近日他患了腿傷,沈蒼斷定需要日久調養,就算他想以本命魔氣治愈,也不可能逃過帝君法眼。

    尤其近日與帝君朝夕相處,親眼看到兩人在輪回中再續前緣,他內心更焦急萬分。

    他不知輪回鏡開啟時日。

    帝君隨時有可能抽身離開。

    倘若事敗,豈非白費君上一番設計。

    只是行動不便,他連跟隨沈蒼左右都難以做到,實在找不到機會下手。

    終于。

    門外傳來交談聲。

    帝君回來了。

    千戟坐起身,作勢翻過藥經。

    正好門開,他看向門口:“師——”

    對上江云渡的視線,他趕緊低下頭,“江大哥。”

    沈蒼在江云渡之后進門。

    余光看見他放下手里的背簍,千戟掀了被子從床上艱難下來:“我來幫忙。”

    沈蒼隨口說:“小心腿。”

    除了第一天,千戟之后一直躺不住,每次他采藥回來,都是千戟幫他處理藥草,活干得很利索,也沒妨礙傷勢恢復,他就沒去在意。

    千戟乖巧點頭:“多謝師父關心,弟子的腿已好多了。”

    他拄著沈蒼從山上帶下來給他充作拐杖的木頭,帶著背簍一步一步挪到江云渡反方向。

    江云渡看向沈蒼。

    注意到他的視線,沈蒼放下手里的藥,對千戟說:“既然你的腿好多了,再留下觀察兩天,如果沒有反復,我就送你回家。”

    幾天時間,足夠把一個療程的藥準備好。

    再者千戟的恢復情況確實出乎意料地順利,為了某個原因著想,還是讓他回家養傷更合適。

    千戟愣了。

    他下意識看了看江云渡,直覺沈蒼這個決定和江云渡脫不了干系。

    “可弟子還想跟在師父身邊學醫。”

    沈蒼說:“不急,這些書你先帶回去看。”

    “可——”

    “沒有可是。”江云渡一錘定音,語氣不容置疑,“兩天后,我送你回去。”

    他一開口,千戟啞了。

    看著兩人扔下幾句話就走向門外,千戟深深皺眉。

    同在一個屋檐下,尚且不能接近沈蒼,若此時離開,更不利于計劃。

    他轉身,木拐不經意打翻背簍,藥草倒了滿地,為正事煩心且不充裕,他看過一眼,本欲放下不管,突然看到其中一株,不禁停下。

    這朵花看起來十分眼熟。

    千戟苦想半天,忙翻開手邊的書。

    到后半一頁,他眼神一亮。

    桃顏。

    他再看向地上的藥草,仔細比對。

    沒錯。

    就是它!

    綠葉入藥,可治傷寒;

    花瓣經處理,卻是凡間猛烈催情之物,不可擅用。

    處理方法,盡在書中。

    千戟看了看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板。

    這具肉身,與江云渡相比失色頗多,可能正是他數次失利的緣由。

    若有此花,或可助他事成。

    但……

    千戟猶豫著,搖擺不定。

    用還是不用?

    作者有話要說:

    第 68 章 今晚,就是機會!

    把分裝的飯菜送給千戟, 沈蒼回到堂屋時,看到江云渡正站在桌邊。

    “在想什么?”

    江云渡轉過身:“沒什么。”

    沈蒼去柜子里拿出碗盤,示意他把飯菜裝進去:“兩天后送劉武陽回家, 還不夠讓你滿意?”

    江云渡淡聲道:“此事僅僅為你著想。”

    沈蒼笑了笑, 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纏。

    他抬手按在江云渡拆紙包的手背, 只問:“那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江云渡微用力, 裹在手背的溫度卻不曾松開:“告訴你什么?”

    最近幾日, 他已察覺沈蒼變化, 言談也似乎總是影射。

    莫非是神識復蘇?

    他看向沈蒼。

    輪回鏡為仙品神器,其中玄機, 連他也不曾遍識透徹, 靈機施法抹去沈蒼記憶,若術法在輪回鏡中失效, 他身在鏡中, 無可補全。

    但輪回一應內情, 沈蒼無需知曉。

    聞言,沈蒼看他一眼:“算了。”

    直接問會生氣。

    幾次旁敲側擊又假裝不懂。

    看樣子江云渡還對他失憶前造成的“矛盾”耿耿于懷, 再問也問不出謎底。

    想到這,沈蒼松手。

    如果不是江云渡從來對他的親近沒有半分抵觸, 他幾乎要懷疑千戟話里的真偽。

    也許自內心來講, 和一個男人發展感情,對于失去記憶的他來說,還沒有那么容易接受。

    不記得感情開端, 不記得來龍去脈, 他手里的結果就像空中樓閣。

    只是江云渡身上深切的熟悉不能作假。

    在一起時自然而然的熟稔也是一樣。

    沈蒼在桌邊坐下, 看向江云渡。

    記憶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 如果以后就要這樣生活——

    江云渡把粥碗推到他面前:“吃飯。”

    沈蒼正要接過他手里的筷子, 聽他又說。

    “不要多想。”江云渡說,“我做的事,不會對你不利。你有任何要求,我也會盡量滿足。”

    沈蒼看向藥房:“那劉武陽——”

    江云渡平靜的神情浮上陰云,冷聲打斷:“除此之外的要求。”

    沈蒼看著他,眼底似有笑意:“幫我煎藥都不肯?”

    江云渡微頓:“煎藥?”

    “是啊。”沈蒼說,“劉武陽最近幫我處理了不少藥材,他走之后,原本想讓你幫我,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當我沒說。”

    江云渡看著他拿起筷子,繼續吃飯,抿唇良久,才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蒼端碗喝粥:“沒關系,我理解。”

    江云渡抬手從他嘴下拿走粥碗,蹙眉道:“我可以幫你。”

    沈蒼挑眉:“那你剛才?”

    見江云渡錯開視線,他語氣恍然,“難道你是以為我想——”

    江云渡沉臉把粥碗遞回到他面前:“閉嘴。”

    沈蒼依言接過,粥碗恰時隱去他唇邊淺笑。

    他再看一眼江云渡。

    和另一個人朝夕相處的生活,如果是這樣,也算不錯。

    —

    飯后。

    沈蒼先到藥房檢查過藥爐,和江云渡交代幾句,就帶著藥箱轉身出門。

    千戟背靠床頭坐在床上,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整個村子沒有幾個大夫,沈蒼醫術高明,備受尊崇,自然找他看診的人最多。

    沈蒼不開醫館,也不坐堂,只在家里收治病人,最近才頻頻出診。

    千戟曾偷聽過,像是為了賺錢。

    他一度難以理解。

    帝君費心找齊神器,進入輪回,再續前緣便也罷了,何必真如凡人一般為俗世忙碌。

    可如今,正是帝君令他難以理解的忙碌,終于讓他找出破解之處。

    之前他囿于思緒,未能跳出這方土地,才遲遲沒有找到方法。

    不錯。

    在這方院落,有江云渡在側,接近沈蒼,他此生無望。

    但沈蒼出門看診時,江云渡從不跟隨。

    即便不愿承認。

    千戟偷眼看向正翻閱藥經的江云渡。

    帝君似乎只針對他,并不理會旁人。

    不過這位何時對凡間藥典感興趣了?

    千戟掀被子的手蠢蠢欲動。

    想了又想,還是縮回被子里。

    上次失利足以讓他刻骨銘心,已經有了計劃,沒必要再節外生枝。

    千戟想著,苦等江云渡終于煎好藥離開,才掀了被子下床,從褥下取出被他藏起的紙包。

    紙包里是未經處理的桃顏花瓣。

    看著它,千戟臉上有掙扎一閃而過。

    不能再拖了。

    為君上大業,這點犧牲又有何妨!

    千戟深吸一口氣,打開紙包,按照書中所述,把花瓣倒入碗中。

    —

    之后兩天,沈蒼發現千戟最近省心許多。

    不再見到他就急著幫他掃去肩發的落雪;也不再堅持無腦復健,到處摔跤。

    江云渡的態度倒始終如一。

    到約定的最后一天,沈蒼早早注意到江云渡的視線,吃過早飯就來到藥房。

    千戟已經收拾好行李,好像等候多時:“師父,江大哥。”

    江云渡掃過他的包裹:“出來。”

    千戟乖巧應是,拄著木頭一瘸一拐走了出來。

    江云渡眸底漸深。

    沈蒼也有些意外。

    第一次聽說要離開,千戟很不情愿,他以為這次也要說點什么,沒想到關鍵時候,千戟表現得非常成熟。

    “你先到車上等我。”

    千戟點點頭:“是,師父。”

    這兩日擬定出的計劃完美無缺,他不想冒險當著江云渡的面拿命試探。

    租來的牛車就等在院中,他說過話,又一瘸一拐過去坐下。

    見江云渡沒有回房的意思,沈蒼問:“你要陪我去一趟?”

    江云渡道:“嗯。”

    沈蒼說:“那你也去車上坐著。”

    江云渡蹙眉。

    沒等他開口,沈蒼抬手:“沒得商量。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你的身體比我更需要擔心,總這樣無所顧忌,你的傷下輩子也不能痊愈。”

    江云渡負手握著玉石,聞言,緩緩收攏。

    此間傷勢于他并不算重,然靈機口中時機遲遲未到,也許正和傷勢有關。

    沈蒼說得很對。

    他應當有所顧忌。

    盡早恢復傷勢,待時機趕到,才好離開。

    江云渡五指又緊,轉身道:“我等你。”

    沈蒼忽有所覺,看了看他的背影。

    心情不好?

    可能只是不想見到劉武陽吧。

    沈蒼收回視線,繼續把千戟需要的藥材打包,才走到牛車旁,趕車出門。

    千戟縮在角落。

    他還記得當初江云渡對他說過的話,不敢和江云渡有半點接近,到了劉家,才松了口氣,被二老扶進房間。

    早在千戟摔傷第二天,沈蒼就和兩人解釋過,這次見面,兩人也沒有意外,只不住說著給沈大夫添麻煩了。

    沈蒼細細交代過注意事項,留下藥材和銀錢,謝絕兩人留他們吃飯的好意,和江云渡一起離開。

    千戟站在窗邊,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臉上終于露出難得的笑容。

    離開沈家。

    帝君分散。

    今晚,就是機會!

    —

    當晚。

    夜色深沉。

    等到二老歇息,千戟推窗看清月色,一瘸一拐,悄聲出門。

    他需要一個引動沈蒼,卻又能讓他趁虛而入的距離。

    一天時間,他已打探清楚。

    隔壁就住著一男一女中年夫妻,人不多,便于出手,且付得起診金,離得最近,是上佳之選。

    到隔壁人家,千戟逼身墻后,看向門縫。

    夫妻已安穩睡下。

    他往四周看了看,翻窗而入。

    沒多久。

    一聲凄厲女聲劃破夜空。

    周圍夜燈逐間亮起。

    一道黑影隨即自窗下翻出。

    千戟在陰影中走向門外,臉上帶著難以收斂的微笑。

    這么久了。

    今日即將事成,他實難壓下心中激動之情。

    走到門口,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他才微一皺眉,側身立在門后。

    木門猛地被推開。

    正中千戟前額。

    “砰!”

    千戟咬牙咽下一聲悶哼,強忍前額的裂痛。

    身在凡間,沒有修為,行事也多了幾分繁瑣,不可立即抽離。

    “老七,剛才聽到你們家有動靜,是怎么了!”

    聽到聲音漸行漸遠,他正要從門后出來。

    又有凌亂的腳步聲小跑過來。

    “砰!”

    “砰!”

    “剛才是老七家里的在喊嗎!”

    “……”等到他們再走遠,千戟捂著血流不止的鼻子走出門后。

    “誰!”

    千戟還沒反應過來,突如其來的一腳驟然把他踹倒在地。

    “大家快來!”有人高喊著,“這個人在老七這偷偷摸摸的,被我抓到了!”

    說完還不解氣,又往他身上踹了兩腳。

    “深更半夜來這肯定不安好心,說!是不是來偷東西的!”

    好不容易溫養的斷腿“嘎嘣”一聲。

    千戟來不及解釋,慘叫一半,眼前全黑了。

    他再醒過來。

    鼻血止住,斷腿上了夾板,躺在床上,茫然間聽到身旁有人不停道歉。

    “老劉頭,實在對不住,天那么黑,我真沒看清是你們家武陽!”

    “……”千戟咬牙切齒,咽下喉嚨的腥甜,艱難起身,啞聲問,“隔壁的老七,怎么樣了?”

    男人更愧疚了:“武陽啊,你昨晚也是去看老七的?你說你怎么不出聲呢……”

    昨晚?

    千戟看向窗外,才注意到天色黯淡,是傍晚。

    已經過去一天了。

    他緊緊閉起雙眼,絕望摔回床上。

    “武陽你沒事吧?”男人見狀,嚇了一跳,忙說,“沈大夫就在隔壁,你千萬忍一忍,我這就去請沈大夫過來!”

    沈大夫?

    千戟一愣,見他匆匆跑了出去,趕緊掀了被子下床。

    老劉頭也嚇了一跳:“武陽,你快躺下!”

    千戟作勢躺回去,對他說:“爹,你去倒碗溫水過來,沈大夫忙了這么久,一定渴了。”

    老劉頭連連點頭:“你說得沒錯。”

    千戟看著他出去倒水,才拖著二斷的殘腿走到桌邊。

    機會千載難逢,他絕不甘心就此放棄。

    時間緊迫,他手忙腳亂從抽屜里拿出桃顏花瓣,盡快又躺回床上。

    老劉頭端了水過來,聽到門外有聲音,知是沈蒼,對千戟說了一句,轉身去迎。

    千戟趁機把花瓣粉末倒進碗里,拿一旁筷子胡亂攪了攪。

    等沈蒼進門,他對老劉頭說:“爹。”

    老劉頭笑著把水端給沈蒼:“沈大夫,忙了這么久,快喝碗水吧。”

    “謝謝。”

    千戟屏息看著沈蒼喝了一口,心跳幾乎蹦出喉嚨。

    然而把完脈,開完藥方,看著沈蒼的背影如常離開——

    “……”千戟含怒捶床。

    凡間藥典。

    狗屁不通!!

    —

    與此同時。

    回家吃過晚飯,沈蒼幫江云渡上過藥,再煎藥服下,洗漱后一起回到床上休息。

    躺在床上,他覺得體內偶爾發熱,但沒放在心上,只把被子往江云渡身上挪了挪。

    江云渡背對著他:“我不冷。”

    沈蒼說:“有利無害。”

    江云渡往身后微側過臉,又轉回,閉目不語。

    沈蒼也閉眼睡下。

    深夜。

    江云渡被耳邊沉重的呼吸吵醒。

    他還沒回身。

    身后一只手握在他的腰間,狠狠將他扣在身下。

    濕熱氣息滾過頸側,燙得灼人。

    “沈蒼?”

    黑暗里。

    沈蒼雙眸半斂,混進的濃濃□□蓋過理智,眸光隱隱泛紅。

    他單手鎖在江云渡喉嚨,薄唇擦過掙扎的戰栗,貼在江云渡耳后。

    “噓。”

    作者有話要說:

    第 69 章 三管齊下!

    寒冬沉夜。

    呼嘯風聲打在床窗上, 透著濃濃冷意。

    臥房內。

    床下的炭盆里還有“噼啪”的輕輕響動。

    床上,棉被涌動,有更灼熱的氣息還在醞釀。

    “沈蒼!”

    江云渡單臂抵在床上, 忍下傷口撕扯的不適, 右手按在沈蒼仿佛燒燙的手掌, 沉聲道, “住手!”

    聞言, 沈蒼在他耳邊輕笑, 掌下收得愈緊。

    鎖在他喉間的手向上微滑,扣住他的下顎, 慢條斯理俯身從他身后吻在他的薄唇。

    江云渡眸光緊縮。

    “很熱。”沈蒼的聲音略微低啞, 輕得發癢,“很快就好。”

    燒燙的溫度自胸腹緩慢向下, 江云渡呼吸微有粗重, 觸及某處, 驟然回神。

    他五指收攏,猛地抬臂向后襲向沈蒼脖頸。

    破空風聲在安靜臥房中如此迅疾。

    卻輕易被攔下。

    沈蒼扣住他的手腕, 壓在枕上,順勢欺身而上。

    背上貼來的胸膛蔓延著更強勢的體溫, 江云渡嗓音愈沉:“沈蒼, 你瘋了。”

    沈蒼屈膝頂入他腿間,左手松開他的臉,解開系帶, 指腹滑入領口, 燙得酥麻——

    驀地。

    “……”江云渡后背倏地繃緊, 埋在枕間的手動彈不得, 猛然握拳。

    沉重的呼吸在黑暗中糾纏。

    良久感覺到【審核說說這里到底怎么了, 是看不懂還是不識字】,江云渡五指緊了又緊,幾乎未察覺傷口開裂的微痛,轉身看向身后。

    沈蒼任由他側身,復又壓下。

    “沈蒼——”

    話音未落,不經意對上這雙【不能含情】的眼睛。

    江云渡微怔:“你中了毒?”

    下一刻,沈蒼垂眸,吻在他的薄唇。

    江云渡眼底幾度翻涌,抬腿側踢,卻處處受限。

    沈蒼輕易扣住他的動作,按在腰間。

    江云渡臉色更沉。

    “別亂動。”沈蒼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江云渡出手如電——

    “江葉青。”

    掌風停在咽喉之前,僅僅片刻,又被沈蒼反剪身后。

    江云渡掙了掙,臉色沉黑如水。

    床下。

    炭盆還噼啪作響。

    臥房內纏亂的喘息愈發悠長【審核睜眼看看行嗎,這就是個過渡】。

    —

    次日。

    清晨。

    江云渡還未徹底清醒,先感覺到陣陣異樣。

    他陡然睜眼,下顎冷硬如鐵。

    身后緊貼的體溫一夜未曾離開,溫熱的氣息拂過頸側,安穩綿長的呼吸近在咫尺,無需轉臉,他已觸碰到沈蒼鼻尖。

    江云渡閉了閉眼,正欲拉開距離——

    攬在他腰腹前的手臂在睡夢中收緊,又將他扣回身前。

    安穩呼吸被攪擾,江云渡眸光微凝。

    沈蒼要醒了。

    懷里恢復平靜下一秒,沈蒼睜開雙眼。

    頭痛欲裂。

    他正要抬手按向太陽穴,動作忽然停下。

    江云渡為什么在他懷里?

    他下意識往后,【被審核鎖了一百八十遍】的觸感又讓他僵住。

    腦海里,昨夜的片段瞬間涌入腦海。

    沈蒼被迫回想,掌下微用力。

    江云渡猝不及防,悶哼一聲。

    沈蒼回神,【咱也不知道審核腦子里都在想什么】。

    江云渡五指收緊,臉色黑臭。

    沈蒼伸手到他身后:“你怎么樣?”

    江云渡猛地扣住他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沈蒼皺眉:“看你有沒有受傷?”

    江云渡冷聲道:“沒有。”

    沈蒼聽出他的語氣,試探問他:“這是第一次?”

    不知記起什么,江云渡久久沒有開口。

    “抱歉。”沈蒼說著,看到他頸側斑駁的紅痕,咳了一聲,抬眸轉向他側臉,“是我不好。”

    江云渡背對著他:“你中了藥。”

    沈蒼微頓。

    他還記得昨夜發生的一切。

    他的確中了藥,而且藥性猛烈,他全憑本能,絲毫沒有節制。

    “你放心,”

    江云渡久沒聽到后話,還沒轉身,就聽到身后克制的呼吸,轉臉看過去,正對上沈蒼眉頭緊皺的臉。

    “沈蒼?”

    沈蒼握拳按在前額:“我沒事。”

    話落,他看向江云渡,只是沒能開口,眼前陣陣發黑,漸漸昏睡過去。

    “沈蒼?”

    沈蒼無動于衷。

    江云渡咬牙深吸一口氣,沉著臉搭在他脈上,確認他的確沒有大礙,才從他身下抽出亂作一團的里衣,隨意套在身上,掀了被子下床。

    單腳落地,他臉上黑臭又濃一分,立在原地平復許久,回眸看沈蒼一眼,轉身出門。

    “砰!”

    摔門聲驚天動地。

    床上。

    沈蒼睡得依舊昏沉。

    一覺直到晌午,他再睜眼,抽疼的前額才終于有所緩解。

    但懷里空了。

    身旁床鋪冰涼。

    沈蒼收回手,穿了衣服正要起身,房門忽然打開。

    江云渡端著藥碗進來,對上他的視線,緩步走到床邊:“喝了它。”

    沈蒼問:“什么藥?”

    江云渡轉身。

    “我喝。”沈蒼無奈,“給我。”

    江云渡把碗遞給他,轉身要走,被他抬手拉住。

    沈蒼把藥一飲而盡,才說:“別走,我有話告訴你。”

    江云渡垂眸看他:“什么話?”

    沈蒼先說:“你先躺下休息吧。”

    江云渡淡聲道:“我沒有那么無用。”

    沈蒼沉默片刻。

    以他記憶里的場景來看,江云渡的恢復能力簡直異于常人。

    不過江云渡向來固執,他也沒再堅持。

    “我是想說,”沈蒼放下藥碗,起身看他,“這件事我會查清楚,但這場意外既然已經發生了,我不會逃避,你放心,一切我來安排。”

    江云渡視線微轉,避開他的眼神:“安排什么?”

    “你愿意和我成親嗎?”

    江云渡倏然回眸:“成親?”

    “我的全部家當你都清楚,”沈蒼看著他,笑道,“我會的不多,失去記憶,可能對你來說也是負擔,但我可以保證,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會盡力治好我的病,做好該做的任何事情,如果你愿意,就在這里,我們辦一場盡可能讓你滿意的婚禮,時間你定。”

    江云渡手腕微震,掙開他的手,往前一步。

    沈蒼問:“怎么?”

    江云渡沒有開口。

    “你不信我?”沈蒼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我很認真的。”

    江云渡薄唇抿直。

    正是看出沈蒼眼神里的認真,他莫名聽進心底。

    然而情劫天塹,他不應去聽,也不應令沈蒼誤解。

    “你對我有哪里不滿意,告訴我。”沈蒼看著他的背影,“還是之前我究竟做過什么。”

    良久。

    江云渡道:“不是。”

    沈蒼說:“那你——”

    “我不會和你成親。”江云渡打斷他,背影顯得冷漠,“你中了毒,昨夜情非得已,如此罷了,以后不必再提。”

    說完,他掀簾出門,腳步顯得比以往遲緩。

    沈蒼沒注意到他的動作,聽完他的話,唇邊笑意微斂。

    江云渡的態度很明顯。

    話里的拒絕也很堅定。

    沈蒼看一眼窗外模糊的身影,也走向門外。

    堂屋桌上,早已涼透的飯菜裝在盤里,幾乎沒有動過。

    沈蒼洗漱后,轉進藥房。

    江云渡站在爐邊,見他進門,頭也沒抬,顯然不打算和他交談。

    “你說不會和我成親,為什么?”

    江云渡握書的手緊了緊,轉臉看他:“你幫我養傷,我幫你解毒,兩清而已。”

    沈蒼皺眉。

    難道之前千戟的話是假的,他和江云渡之間沒有特殊關系,是他猜錯了?

    “還有。”江云渡頓了頓,“待我傷愈,我會離開。”

    沈蒼腳下停住:“你要去哪?”

    江云渡收回視線,握書的手背骨節微白:“與你無關。”

    沈蒼看著他冷淡的側臉:“離開,再也不回來?”

    某一瞬間。

    與渡劫相悖的話就在齒邊。

    “對。”江云渡轉身,壓下心中難以言喻的雜念,重復一遍,“我不會回來。”

    “沈大夫!”

    門外傳來的呼喚打破藥房里的寂靜。

    一個男人跑進院子里。

    “沈大夫在家嗎!”

    身后,房門關合一次。

    江云渡回身。

    沈蒼的衣角沒入最后一絲門縫,消失不見。

    —

    和男人一起來到病人家里,沈蒼診過脈,對病人家屬交代兩句,就拎起藥箱出門。

    病人前天夜里遭人襲擊,受了重傷。

    可能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惹的仇家,下手較重,傷勢需要長時間休養。

    正巧隔壁就是劉家,他過來的時候,老劉頭就請他這里結束之后過去看一看。

    聽說千戟前天聞聲趕來,卻被錯當成賊人打了一頓,傷勢加重不少。

    好在沒有大礙,只需要在床上多待一段時間。

    沈蒼進門時,千戟正躺在床上,手里拿著書,仿佛看得入神。

    聽到動靜,才低頭打招呼:“師父。”

    然后看向老劉頭,“爹。”

    老劉頭忙說:“沈大夫喝點水吧!”

    “謝謝。”沈蒼抬手接過,禮貌淺飲一口,隨手放在一旁。

    千戟偷偷盯著。

    沒有旁的辦法,他只能故技重施。

    昨夜他將剩余的桃顏花瓣重新處理過,這次把花粉、花瓣磨成的粉和未經處理的花瓣,都放在水中攪拌過,三管齊下!

    然而診脈過后,沈蒼依舊面色平靜。

    千戟等了又等,等得咬牙切齒。

    他就知道,不該因為斷了腿就放棄,早知如此,他翻箱倒柜也要把沒找到的毒藥拿到,讓沈蒼直接毒發身亡!

    見沈蒼要走,他不死心地拉住沈蒼袖角:“師父,能多留一會嗎,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沈蒼說:“下次吧。”

    千戟看出他今天心情似乎不佳,早已經暗自猜了半天:“師父——”

    “啪!”

    老劉頭一把打下千戟的手,“沈大夫有要緊事忙,你不要耽誤人家!”

    千戟抖著通紅生疼的手,咽下憤怒,低頭說:“師父走好。”

    “注意休息。”沈蒼說完,提著藥箱離開。

    他出門轉去山上采藥,到天色漸晚才折返。

    到家時,江云渡坐在堂屋桌邊,第一次沒有過問他的去向。

    吃過飯,沈蒼照例給江云渡上藥。

    趁煎藥的閑暇,他把藥房床鋪換了一套,端藥到臥室時說:“今晚我去藥房睡。”

    江云渡早看到他來回,聽到這句話,接碗的動作仍然一頓。

    墨色湯藥在碗里輕晃。

    兩人的倒影在水面泛起漣漪。

    安靜中。

    江云渡道:“好。”

    入夜。

    窗外月光微明。

    看到藥房燭火熄滅,江云渡回到床邊坐下。

    也許習慣有人在側,今夜似乎格外寒涼。

    他在清醒中閉目休息,不知過去多久,忽然聽到開門聲。

    “誰。”

    門外只傳來一陣腳步,無人應答。

    江云渡自床頭握劍下床。

    臥室房門隨即輕響。

    黯淡月光下,一點寒芒凜冽而至——

    看見沈蒼的臉,江云渡陡然收手!

    “你來做什么。”江云渡移開視線,轉身走向床邊。

    突然,一只手自身后按在他胸前,一把將人扣回懷中。

    熟悉的沉重呼吸響在耳邊,江云渡握劍的手微緊。

    另一只灼熱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背,帶著他的手轉過鋒利劍刃,無聲割斷系帶。

    江云渡反手刺向身后。

    劍尖擦過沈蒼腰側,猛然沒入門框,“嗡”聲搖晃。

    沈蒼轉腳一步,把懷中人按在墻面。

    與身后滾燙截然相反的涼意穿透里衣,江云渡語氣微怒。

    “沈蒼!”

    作者有話要說:

    第 70 章 我沒有花招。

    被熟悉的頭痛欲裂吵醒, 沈蒼眉間隆起刻痕。

    窗外日光斜照,下午的太陽已經帶上淡淡寒氣,透過窗紙, 在床上灑下金斑。

    沈蒼眼瞼稍動。

    絢爛光芒照進微睜的眼, 他動了動——

    懷里緊貼的溫熱細膩如玉, 暖得驚人。

    沈蒼驀地睜眼。

    他的手臂被江云渡枕在頸下。

    這張輪廓卓絕的臉近在眼前, 更顯得五官削挺, 即便熟睡, 也帶著仿佛與生俱來的鋒利冷漠。

    幻燈片似的畫面隨著這張臉涌入腦海,難以磨滅。

    昨夜、以至天色明朗——

    沈蒼視線轉向門邊。

    出鞘長劍入木三分, 白色里衣掛在劍刃, 直直垂落。

    含怒的眸光,漸漸染紅的眼尾。

    徒勞的掙動困在他與墻面之前, 和漸漸緊繃的背——

    場景回到腦海, 沈蒼視線不由往下, 看到零碎東西散落一地。

    他下意識掃過窗下移位的長桌,當即收回視線, 不再多做回想。

    掌下還貼著□□的脊背。

    沈蒼看著江云渡的臉,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昨天江云渡已經說得很清楚, 他原本也沒打算再來打擾。

    沒想到入夜藥性又發作, 比上一次來得更兇更猛。

    一幅幅畫面又浮現眼前,沈蒼放輕動作,手掌往下, 打算檢查江云渡是否受傷。

    但他的手剛到腰后, 就被猛地擒住。

    沈蒼轉臉。

    江云渡的眼緩緩睜開, 看向沈蒼。

    沉默在近在眉睫間流動。

    沈蒼先打破安靜:“哪里不舒服, 告訴我。”

    江云渡道:“管好你自己。”

    沙啞的聲音響在兩人耳邊, 沉默又短暫出現。

    沈蒼說:“抱歉。”

    江云渡心有抵觸,他收回手,半坐穿了衣服,準備先把空間讓給江云渡。

    可在起身瞬間,昏漲的太陽穴狠狠抽疼,他上半身微晃,抬臂按在床頭墻面,險些摔回床上。

    江云渡慣性抬手,正要扶他站穩,忽然面色僵硬,緩慢躺了回去。

    沈蒼沒注意到身后,按了按鼻梁,才道:“你休息一會,我去燒水。”

    江云渡看著沈蒼背影走出門外,視線不經意掃過釘在門框的劍,臉色黑了一片,閉目不語。

    沈蒼兩次中藥,神志不清,他卻意識清醒。

    不能再久留。

    他更清楚這一點。

    入輪回是為斬斷情絲,他與沈蒼卻愈纏愈緊,有悖初衷。

    若任由發展。

    江云渡眉心蹙起。

    不可再等所謂時機。

    他必須盡早離開。

    —

    外間。

    沈蒼洗漱后,先去廚房燒了水,再到東市買了飯菜。

    回來的路上,經過糕點鋪,他看一眼干癟的荷包,想了想,還是去買了一份桂花糕。

    進門看到江云渡的身影,他快走兩步:“怎么起來了?”

    江云渡按在門框的手緩緩收攏:“你回來也好。”

    沈蒼看向他左手的劍,已經意識到什么。

    果然。

    江云渡道:“我今日便啟程。”

    沈蒼看向他。

    江云渡視線偏移:“這段時日,有勞照顧,今日之后,你我不必再見。”

    沈蒼只問:“你要怎么走。”

    江云渡攏起的手更緊。

    他回眸看向沈蒼,眼神摻進點滴怒色,轉瞬即逝,又覆上一層寒霜:“與你無關。”

    沈蒼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沒錢,沒門路,身上還有這么重的傷,我現在同意你走,就是讓你去送死。”

    江云渡力道稍松,蹙眉道:“我自有辦法。”

    “好。”

    江云渡握劍的手正蠢蠢欲動,又聽到他說。

    “只要你能從這走到門口。”沈蒼退后半步,指向門外,“不借助外力,走一道直線。”

    江云渡面無表情。

    沈蒼說:“走啊。”

    江云渡冷眼看他,抬手將手中劍摜入地面,鏗鏘直立門邊。

    “這有何難。”

    沈蒼說:“別動嘴,動腿。”

    江云渡臉色微沉,舉步跨出門檻。

    只一步,他頓了頓。

    沈蒼一貫漫不經心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繼續。”

    江云渡胸膛起伏微重,壓下心間躁意,走向院門。

    沒走兩步,沈蒼到他身旁,無奈抬手把人攬回懷里:“別逞強了。”

    江云渡平常行走坐臥雷厲風行,身受重傷都不肯安心靜養,剛才借力才能站穩,已經說明情況。

    江云渡道:“放手。”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沈蒼說,“我答應你,等你痊愈,我親自送你走。”

    江云渡動作停住。

    “拿著。”

    江云渡手里被塞進幾個紙包,還未反應,眼前一花。

    意識到被沈蒼打橫抱起,他臉色愈黑:“放我下來!”

    沈蒼兩步跨回門檻:“我明白你為什么想走,只是,不要不告而別。”

    江云渡抬眸,只看到他與平日不同的冷峻側臉。

    也許察覺到視線。

    沈蒼走到桌邊放他坐下,低頭看他:“之前是我誤會,這兩天也全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

    江云渡眼底怒色消退,直言問:“你究竟想說什么。”

    “我不奢求你原諒。”沈蒼笑了笑,“但在我心里,你始終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想走,至少,最后一面別這么潦草。”

    江云渡看著他。

    他唇邊有平日的淺笑,平日含笑的眼卻埋著深沉,難以看清。

    “吃飯吧。”沈蒼轉而說,“吃完之后回床上再躺一會,熱水很快就好。”

    江云渡薄唇微抿,幫他打開紙包,看到還散著熱氣的桂花糕,動作一頓。

    沈蒼已經拿碗筷分開飯菜:“我去藥房。”

    江云渡看著他。

    “放心,最近我會盡量不去打擾你。”

    心間莫名的煩亂在胸膛鼓噪,江云渡按在紙袋,正要開口,沈蒼說:“有人來了。”

    是來找他看病的人。

    沈蒼走到門邊,聽到身后江云渡說。

    “你怎么樣。”語氣聽起來仍然冷淡,“頭還疼嗎。”

    “我沒事。”沈蒼說完,先去了一趟藥房。

    他把碗筷放下,從柜子里拿了提神醒腦的藥膏,重新擦在太陽穴,才提著藥箱和來人一起出門。

    已經出來,沈蒼索性又轉去劉家方向。

    先看過隔壁的病人,他走進劉家,看到老劉頭端著水過來。

    “沈大夫喝水。”

    “謝謝。”沈蒼抬手接過,眸光微動。

    最近兩天,他都喝過這里的水。

    雖然從喝水到發作的時間并不吻合,但藥性延緩發作再正常不過。

    除此之外,除非他買的飯菜有問題,中藥的可能性很小。

    只有這碗水是例外。

    他看向老劉頭:“水里都放過什么?”

    聽到這句話,床上千戟嚇得僵直。

    老劉頭一愣:“什么也沒放,就是白水!”

    沈蒼不動聲色:“那看來是我家里水質和這里的不一樣,喝起來是兩種味道。”

    “不一樣?”老劉頭懵愣點頭,“沈大夫懂得多,應該是吧!”

    沈蒼轉向千戟。

    千戟翻頁的手抖了抖,勉強穩住:“師父。”

    難道沈蒼已察覺碗內的毒藥?

    桃顏花瓣無毒,沈蒼才兩次不設防備,此番換成劇毒,看來還是太過冒險。

    沈蒼走到床邊,先為他把脈:“手。”

    千戟咽了咽口水,伸手到他指下。

    “最近在看什么書。”

    脈搏狂跳。

    沈蒼抬眼看他。

    千戟把手里的書遞過去:“回師父,弟子在看這一本。”

    “看完了嗎。”

    千戟忙說:“弟子都看完了!”

    沈蒼隨手放進藥箱:“既然看完了,下次來我給你換一本。”

    千戟看著他動作,恨不得自抽嘴巴:“師父——”

    沈蒼打斷他:“恢復得很好,記得按時吃藥。”

    千戟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合起藥箱,在悔恨中皺眉。

    不行。

    沈蒼今日不同以往,一定有所察覺。

    這個身份不能再用。

    千戟低頭看了一眼,暗罵一句。

    這凡人突遭橫死,未免惹帝君疑心。

    他的本命魔氣耗去一半,竟毫無建樹,唯有白白便宜了這具肉身。

    “武陽,沈大夫要走了,還不打招呼!”

    “不用了。”沈蒼抬手虛按,對老劉頭頷首示意,萫萫豬轉身離開。

    回到住處,廚房的熱水滾開。

    他隨手倒進浴桶,又走向臥室。

    “江葉青。”

    見江云渡坐在床邊擦劍,沈蒼說,“走吧,去洗澡。”

    江云渡起身。

    沈蒼看他沉重的腳步,俯身把他抱起,到廚房才問:“要幫忙嗎?”

    江云渡沉聲道:“不必。”

    沈蒼把干凈衣服放在桶邊臺面,依愿出門。

    他回到藥房,簡單吃了幾口涼透的飯菜,取出藥箱里的書翻看。

    他不是有意懷疑,可兩次中招,又是這種藥性,不可能只是巧合。

    翻到其中一頁,他放下書,去藥柜前打開存放藥草的抽屜。

    綠葉還在,花瓣不翼而飛。

    確是桃顏無誤。

    沈蒼皺眉。

    千戟為什么要給他下藥?

    江云渡對千戟早有戒備,但他從沒想過這個方面。

    “吱呀——”

    聽到門外的動靜,沈蒼回神,開門就看見江云渡正扶墻往前。

    “我在這,叫我就是了。”

    江云渡并不看他。

    沈蒼回身把書扔在桌上,抱他回了臥室:“睡一覺吧。”

    說完去藥房拿了中藥鍘刀和藥材,掀簾對他說,“我在門外,有事叫我。”

    江云渡蹙眉:“你不回藥房?”

    沈蒼說:“藥房離得遠,這里方便。”

    見他轉身,江云渡看一眼窗外天色,蹙眉愈深,片刻,終于道:“進來。”

    沈蒼回眼看他:“有事?”

    江云渡冷聲道:“若你受了傷寒,如何為我療傷。”

    沈蒼笑道:“沒關系——”

    “廢話少說。”

    話被打斷,沈蒼挑眉,只好帶著鍘刀回到臥室。

    江云渡閉眼。

    聽著一旁響動,他久久未有睡意。

    突然聽到一聲悶響,他轉臉看過去,見沈蒼枕在桌上,蹙眉道:“沈蒼。”

    沈蒼又是無動于衷。

    江云渡沉臉掀了被子下床,強忍不適,把人從床邊挪到床上。

    直到躺進被褥,沈蒼依然昏睡。

    江云渡看他一眼,正要轉腳離開,頓在原地良久,再沉臉掀開被子,躺在沈蒼身旁。

    睡意頓時如潮水般襲涌。

    江云渡沉沉閉眼。

    不知過去多久。

    窗外夜色深濃。

    半睡半醒間,江云渡感覺到身側熟悉的溫度貼近。

    僅存的困倦眨眼驅散,江云渡立時清醒。

    他按住腰間的手,還沒起身,沈蒼的呼吸噴灑在后頸,近得灼燙。

    江云渡脊背微僵,回想兩度經歷,已不再有多余精力白費。

    閉眼任由手掌滑入衣料,他黑著臉感覺到身后輪廓。

    不多時。

    動作忽然停住。

    江云渡冷聲道:“你又有何花招。”

    沈蒼扣在他腰間,進也不是,出也不是,聞言,不由輕咳一聲,緩解喉內的干啞。

    “我沒有花招。”

    死寂陡然蔓延。

    聽出他語氣里的清醒,江云渡臉色黑透。

    “這個藥有后遺癥。”沈蒼也聽出他呼吸里壓抑的沉重怒火,動作不變,先下嘴為強,“我怎么在床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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