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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強勁的武力值能夠帶來極大的安全感,如果心中仍舊覺得不安,那就是武力值不夠。

    都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有土豆、紅薯等物喂飽了平民,剩下的只有不滿的讀書人,他們的嘴巴的確不饒人,但又能怎么樣?她都不敬畏上天、不在意史冊里的記載了,讀書人能把她怎么樣呢?況且那幫士人不是硬骨頭,也不是不能取代的。

    將武器、火.藥的事情扔給崔闥后,高素之暗松了一口氣。之前還覺得這么做危險,時間太早,可現在想來,怎么樣做不危險?泰始帝逐漸走上發癲的路,而高望之過去的優勢都不存在,局勢看著利于她。

    棉花、土豆以及紅薯等種植移交司農寺的人負責,工部那邊呢,高素之好歹是掛了名的,使用現成勞動力的時候,也一并將一些不是什么很緊要的技術教給了他們。里頭制造的一些東西,可不是用來當擺設的,高滿的商隊會將它們帶向各地,這么一來,窮陋的工部有了自己的收益來源,面對戶部的時候,腰桿子都挺直了。

    在鄭文被罷官后,左仆射空置,尚書省的長官只剩下陳國公元尚同一人,身為尚書右仆射的他對工部的東西有點興趣,也想過從高素之的手中奪東西。可沒等他做什么,與魏王高望之的關系急驟惡化,重心又挪到吏、戶、兵三部。

    在這三部之中,唯有兵部是他統管的。兵部尚書盧匡君本是晉王的岳父,按理說是他們的人,可近來不知為何,態度搖擺起來。盧匡君之弟秘書少監盧匡岳頻頻與王家的人接觸。這時候,元尚同才記起,王泓之妻盧玉柏,也是盧家人。盧家跟齊王府也是能沾點關系的。他們必須將盧家給拽住。

    朝堂中風起云涌,高素之只是關注著,看著魏王、晉王的黨羽打生打死,她并未徹底卷入其中。但想要清閑那也是沒有的,她還沒跟王映霜膩歪多久呢,朝堂上就針對一件事情爭執起來,并且牽連到了她。

    元日朝貢后,各地使臣陸續回去了,可各藩國的使臣還留在四方館中,獻上微薄的“朝貢”之物,等待著泰始帝大方的賞賜。這“以小易大”,是他們最高興的時刻,一來可拉近與大齊的關系,二來呢,還能收攏許多好處。他們人在長安,也是聽說了種子的事情,想著弄些回去,當然,賜物也不能少。

    各藩國的使臣們打著這樣的主意,可沉迷丹藥的泰始帝一下子將他們忘記了,而鴻臚寺的官員呢,早煩了這堆等著要各種好處的使者,一直憋著,直到再也拖不下去的時候,才上書稟告此事。而此時,已經是春試放榜后的三月了。

    為了彰顯大國風度,有什么好處都給了,扶持下國也算是揚威,可惜的是這些下國并不安分。時常騷擾邊境的突厥就不提了,那高句麗也時常在東北邊境找事。至于百濟和新羅,則是想要借助大齊的軍事勢力摧毀對手,都是些不懷好意的臣服。

    那邊的局勢朝臣們還是看得出來的,將糧食送過去,完全是推動他們發展,替自己養大一只頗具威脅力的老虎。可一來面子不能丟,二來則是認為風化教育可敵一切,故而朝廷上出現兩種聲音。一是讓使臣們看看上國的實力,彰顯風度威勢的同時,也傳達一種不懼的意思;另一邊呢,則是大力反對,甚至建議泰始帝要出兵將那些有野心的附屬藩國打趴下。

    高門士族和勛貴在這件事情出現爭執,誰也不能夠說服誰。他們在吵嚷的同時,還要忍受幾句來自戶部尚書的叱罵。在這樣鬧哄哄的形勢下,某位朝官忽然間將高素之給拽了進來,說土豆、紅薯等物都是齊王發現的,讓齊王當這個接待各藩國的使臣最好。

    爭執的雙方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齊王是泰始帝的嫡長子,身份尊貴,藩國使臣挑不出錯漏,不會覺得自己會被慢待。但齊王的脾性……會帶來什么?不管怎么說,晉王、魏王的黨羽在這一刻都有相同的心聲,等待著高素之惹怒使臣。

    沒有宰相發表異議,就連中書令王泓都噤聲不語,故而讓齊王高素之主持鴻臚寺接待各藩國使臣的事,就那樣定了下來。

    “那幫人賴在長安不走,想要用小舍換大得。”高素之接下來旨意,眉頭緊緊蹙起。后世的史書上有人計算過送出去的東西,一時間分不清到底誰是宗主國。就口頭承認一下宗主國,在文書上道一聲上國皇帝,就能換來這么多好東西,要是她也樂意啊!

    賜下去的都是錢吶,是她的錢!

    “大王不打算依照舊制了?”王映霜挑眉問。

    “不要。”高素之搖頭,劇情里主要提突厥為害,但高句麗那兒也寫了一筆。大齊聯合新羅、百濟滅了高句麗后,那些小國又翻臉,等到百濟被吞并后,那半島上就只剩下新羅獨大了。之后親齊的新羅女主病逝,繼任者開始尋找自尊,不想把大齊放在眼中,私底下跟倭國來往,是該消滅的毒瘤。

    王映眼眸中閃爍著亮光:“只怕抹不開面子的臣僚會抱怨。”

    “他們這樣大方,那就自己出錢讓使臣們有賓至如歸的快樂吧。”高素之哼了一聲,倒也沒真的想問朝臣要錢,她的眼眸滴溜溜轉著,土豆、番薯等良種暫時不能給,但其它存在也足夠迷了這幫人的眼了。她朝著王映霜嘀咕幾聲,揚眉笑道,“先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

    鴻臚寺中,藩屬國的使臣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以往已經拿著東西返回自己的國度了,可如今朝廷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不想要他們的臣服了嗎?在千等萬等中,終于拿到點訊息,知道接待他們的人是齊王,才暫時地壓下心中的那點不耐。

    高素之也沒拖那些使臣太久,在領了任務的第二日,她就在前往鴻臚寺見這些藩國的使臣們了。使臣們倒也不會直白地要東西,都是拐彎抹角地提。高素之面上掛著笑,假裝一點都聽不懂。仿佛宴會真的只是“食宴”。

    鴻臚寺中的預算就那些,經過朝官們的幾輪克扣,到膳房的錢哪里還剩多少?使臣們都有鴻臚寺中飯菜不好吃的認知,往往遣人去外頭買。他們對鴻臚寺的宴會沒有抱有任何期待,可等待上菜后呢,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茫然而驚駭地看著面前從未見過的食物。

    什么苦瓜、洋蔥、番茄都是后世才有的,高素之通過圖鑒換來后,一直在滿園培養。種子在江南散開,她回京的時候也帶了不少。她跟王映霜早就吃膩了,正巧這個時候讓使臣們開開眼。

    高素之坐在首座,看著使臣們你爭我搶、狼吞虎咽的動作,暗暗哂笑一聲。先前還能維持矜持,可現在就原形畢露了。倒是有幾個使臣正襟危坐,舉止間斯文有禮,高素之一掀眉頭,鴻臚寺中隨侍的官員,立馬就低聲道:“是百濟的使者。”

    高素之眼中寒光微閃,百濟所圖甚大,想要借助大齊的力量摧毀對手,一統半島。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他們對大齊稱臣,還引入中原文化制度以自強。說起來,還有子弟在國子學中。她坐在首位,沒與說使臣們說太多,只讓鴻臚寺的官員跟使臣們虛與委蛇,而她則在暗中觀察。

    這鴻臚寺的盛宴一連三日,使臣們吃得盡興,等到宴會消失后,再去嘗鴻臚寺的東西,使臣們只覺得萬分寡淡。一個個旁敲側擊打聽那些食物的來由,試圖讓鴻臚寺再度端上。甚至還偷偷摸摸地觀察鴻臚寺官員用餐。

    在他們鍥而不舍的“努力”下,終于發現一點異處—有些官員用的是膳房簡陋的餐飯,而有的人用的則是美食!花了點錢打聽一陣,使臣們才知道,鴻臚寺的膳房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免費的正餐——味道當然好不到哪里去;而另一部分,菜肴都是得花錢的。

    可使臣們哪里甘心在鴻臚寺用錢?不該所有東西都免費對著他們開放嗎?一些怕事又嘴饞的小國愿意出錢買,而底氣足的強硬派立馬就鬧騰了起來,驚動了齊王高素之。

    高素之處置的方式倒也簡單,直接取締小廚房,主打一個公平公正,與使臣們所想的背道而馳。

    “大王,這樣是否有些過了?”鴻臚寺的官員惴惴不安,捉摸不透齊王的心思。鴻臚寺中哪里有小廚房?都是齊王接手迎對賓客事的時候弄出來的,可沒幾天呢,就又取締了。

    “有么?”高素之漫不經心地問,沒把那些使臣的態度放在心上。她對著臉色難看的鴻臚寺官員囑咐道,“將他們引到百味樓去。”百味樓在西市,是高滿的產業,長興園是供貴人們游覽,可也不能只局限于一地。在高素之留在蘇州的那一年,高滿已經在長安、洛陽等地開起新的酒樓,用的嘛,自然是高素之提供的菜譜,以及一些首度出現的香料、醬料,頗受眾人的喜愛。

    鴻臚寺官員苦著臉問:“為何?”

    高素之揚眉一笑:“引導他們將錢花了。”有的人只是為了吃,而有的則是在琢磨那些新奇的種子,想要弄點回去博功勞了。高素之不管他們的目的,她只需要對方將錢花得差不多了,再引他們去看自己的玻璃產物。會對玻璃動心嗎?絕對會的。但沒有錢怎么辦?那就寫欠條吧。

    第72章

    齊王行事,向來不可捉摸。雖然說京中已經沒有關于瘋癥的流言了,可陰影還留在許多朝官的心中,仍舊認為她沒法用常理來揣測。鴻臚寺的官員們更是心中叫苦,只是圣人已經將接待使者的事情盡數移交給齊王負責,除了聽話,他們也沒有別的辦法,畢竟身后沒有強悍的大家族來替他們主張。

    鴻臚寺的小廚房一停,各處來的使臣就不滿了,可也知道大齊是上國,不能輕易得罪了。他們跟鴻臚寺中的官員抱怨,鴻臚寺的人呢,依照齊王的吩咐,對著使臣們感慨,說那些食物本就是珍惜之物,價值連城。三兩句話后,又隱隱透露百味樓的消息,道它是京城一絕。

    使臣們的心思已經被美妙的食物勾起,知道百味樓后,便遣仆從前去購買。在鴻臚寺中他們可以打滾撒潑,達到白吃白喝的目的。但百味樓里就不一樣了,沒錢都別想進那個門。起先,這些藩國的使臣還想借著自己的身份在百味樓里鬧騰,但在某個小國使臣因為吃霸王餐被京兆尹請走,最后由齊王接出來后,就老實了許多。

    有的小國使臣的確不想要面子,可也怕做得過分了,惹來大齊沖冠一怒。

    雖然是負責鴻臚寺事情的人,不過高素之不怎么露面,讓鴻臚寺官員跟那些藩國使者打交道,引得他們在百味樓中胡吃海塞。如此過了大半月,高素之才重新在鴻臚寺里露面。等著鴻臚寺官員說完場面話后,她假裝聽不懂使臣想要賞賜的暗示,又請使臣前往芙蓉園中小聚。

    春試放榜后,曲江附近猶為熱鬧,櫻桃宴、曲江宴接二連三的,到了四月的尾聲,仍舊浮動著很濃厚的文學氣息。這一來是因為芙蓉園、曲江附近適合踏春,二來則是因那棟藏書閣。一年多的時間,藏書閣中的典籍漸次豐富起來,不少往常根本見不著的書籍也有了刻本,能夠用錢買。至于不愿意出錢的呢,也可以留在藏書閣中抄寫,但得用勞動來換,比如說,維持秩序。

    藏書閣已經是芙蓉園的一絕,在長安的名頭不亞于皇帝時常登臨的紫云樓。不過要說引起的轟動,怎么都比不上高素之讓人新修的琉璃閣。外圍的建筑還是木式的,雕梁畫棟,斗角飛檐。可其中也做了不少的更易,譬如說屋中的幾扇雕花窗都換成了通透的玻璃。在春日和煦的日光下,仿佛身臨仙境!

    琉璃閣并未對著芙蓉園中的游客開放,第一批抵達的是藩國的使臣。使臣們以為的宴集是食宴呢,哪想到會被高素之引到這邊來?乍一看,便倒抽了一口冷氣,神色震撼。等到回過神來,一個個眼中都冒著灼熱而貪婪的光束,恨不得立刻撲到玻璃上去。

    琉璃閣內部,擺放著不少的展臺,而展臺之中都是玻璃制造品。一些在高素之眼中看來壓根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在玻璃冶煉技術很落后的現在,當然是價值連城。她將各藩國使臣的神色看在眼中,一挑眉,微笑道:“諸位以為某的琉璃閣如何?”

    “大王這琉璃是從何處而來的?”問話的是個西邊小國的使臣,他們位于絲綢之路上,也是見過從羅馬那邊運過來的琉璃,甚至以其為貢品上貢。如果大齊自己就能制造更好的琉璃,那他們還要其他國度的做什么?他的腦子轉動著,想要從齊王的手中得到一批商品,向著外頭輸出。

    高素之笑道:“自然是我大齊的匠人制造的。”在她看來,用玻璃搭建一座宛如水晶宮的通透屋宇更震撼,只是時間緊急,來不及做太多。

    “此物是量產還是?”小國使臣屏住呼吸,又繼續問。

    高素之反問道:“足下覺得琉璃是珍品還是凡物呢?”在掌握了提煉玻璃的技術后,這玻璃當然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過高素之是不會對著藩國的使臣透露這些的。她瞥了眼滿心震撼的鴻臚寺官員,懶得再搭理他們,而是引著各藩國的使臣在琉璃閣中參觀,當然,只字不提贈予之事。

    齊王如此態度,使臣們必定會發牢騷,而牢騷語落到晉王、魏王黨羽的耳中后,他們頓時心中大喜,上書彈劾齊王慢待使臣,影響大齊與藩國的和諧。

    太極宮兩儀殿中,宰臣們在此商議軍國大事,免不了會提到彈劾齊王的奏書。

    “使臣們逗留長安已久,可依照舊制行事。”崔閎上書稟道。

    “左相難道不知他們的心思嗎?他們打聽到了土豆、紅薯等事,想要良種。”元尚同冷笑一聲。

    崔閎義正詞嚴說:“既是我藩屬之國,將糧種賜下又如何?得我大齊之助,各藩屬國自然會對大齊感恩戴德。”

    “難道足下的意思是,不賜下糧種,他們便不肯臣服我了嗎?”元尚同反問。

    崔閎眉頭緊皺,對元尚同很是不滿,他還未開口,王珩便持著笏板進言道:“陛下得天之佑,得此糧種。可如今庫中糧種甚少,關中之地尚且不足,何況是整個大齊?誠然,諸國與我大齊交好,可也需有內外之分,糧種如何能讓他們帶走?”

    王珩并不同意崔閎的慷慨,過去也是有例子的,送糧、送人,說什么弘揚華夏風化。對方的確是學了華夏風儀,然后反過來攻打他們。西邊、南邊、東北邊皆有大國在,左右搖擺是諸小國的本質。

    殿中沉寂片刻后,又有人上書道:“齊王為接待藩國之使,可臣聽聞齊王與藩國私相授予。”

    “足下指的是琉璃嗎?此事已稟過圣人。我工部與匠人們研究出提煉玻璃的辦法,日后無需再從外求。”一直沉默的工部尚書宇文神闊忽然揚眉大笑起來,鴻臚寺卿眉眼間也有幾分喜色。畢竟交易所得的款項,除了送到泰始帝口袋中的,分別給了工部和鴻臚寺,齊王她自己是分文不取啊。各官衙都有官田,可有時候錢是不夠用的,想從戶部那要錢,難于登天,還是齊王闊綽。

    像崔閎、元尚同并沒有具體關注齊王將人帶到芙蓉園中做什么,聽到“玻璃”“琉璃”還以為是高素之想要某些珍奇之物,從使臣的手中強買。這私相授予的罪名,一旦上升了那就是通敵賣國。

    在制作出來第一批玻璃杯后,高素之就讓人挑了品相好的送到宮中去。只不過泰始帝沉迷其他事情,對“琉璃”沒多大興趣,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如何模樣。

    聽了宇文神闊的話,他才想起來,朝著身側的杜澤望了一眼,得到杜澤的提示,他才道:“朕知曉此事。”他撫了撫發脹的眉心,很不耐煩宰臣們的吵鬧,片刻后又說,“鴻臚寺那邊,齊王處置就是,諸卿何必著急?”說著,便起身從兩儀殿中退了出去,任由宰臣們面面相覷。

    沒達成目的的崔閎唇角依舊掛著笑容,元尚同面容幽沉陰冷,而王珩,心中浮現一抹憂慮。自從那幾個妖人入宮后,圣人對朝事越來越倦怠了。

    回到內宮的泰始帝并沒有去靜室打坐修行,他吩咐杜澤取了高素之送入宮的玻璃杯來。身為帝王,最不缺的就是珍稀奇物,琉璃二字對他來說,是司空見慣了。只是饒是如此,在看到通透的玻璃杯時,他還是大吃了一驚。那盛滿了丹藥和長生的腦子里,也擠出一個“錢”字來!若是和瓷器、絲綢一道送往西邊,國庫又將有一筆進賬。

    杜澤悄聲道:“奴婢聽說,那些藩國使臣除了打聽糧種,還想要琉璃提煉的法子呢。”

    泰始帝臉色一沉,立馬道:“不能給。”他在殿中來回踱步,怕高素之做事情不妥帖,又朝著內侍吩咐兩句,要他們去齊王府傳訊,小利可以讓,但這可是大問題。

    齊王府中。

    高素之聽了內侍的傳話,暗松了一口氣,她就怕泰始帝腦子不清楚,非要打腫臉充胖子,將什么好處都給讓出去。

    玻璃杯盞府上有一套,不過高素之更喜歡如蟬翼般流光通透的瓷器,府上日常用物里,第一被取代的還是銅鏡。等身大鏡,巴掌大的小鏡,匠人們都在研制了,高滿那邊將消息透出去后,不少人到她那預訂。

    王映霜坐在鏡前,一抬手便看到高素之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大王想過如何利用這件事情嗎?”王映霜問道,見高素之一愣神,她又微笑道,“我不信朝臣們與藩國的使臣沒往來。”

    高素之眼皮子一顫,也不是誰都是想將文明的風吹響各地的,說白了,利潤才是第一影響要素。只要得了好處,替那些藩國使臣說幾句好話又何妨呢?還能扯上大義的旗幟。至于這一舉措,會給未來帶來多少麻煩,那些人是不會思考的。

    高素之臉色沉了沉,慎重道:“我明白了。”一些嘴皮子很利索的人,隔三差五來找事,在她腦袋上扣鍋。現在時機恰好,該是她進行反擊的時候了!要說誰最容易跟使臣接觸受賄,自然是鴻臚寺的官員了。從他們著手,抽絲剝繭,能拉拽幾個高官下來最好。

    “《二帝語錄》編纂得如何?”王映霜又問。

    “已經刻印出來一些了。”高素之聞言心情松快幾分,揚眉一笑。

    《二帝語錄》其實是神武、泰始二帝的詩文著作以及詔旨中摘出來的套話,高素之準備將它當作大禮送給藩國使臣。

    誰敢說這不是重禮?只要名頭樹得好,廁紙也能價值連城!

    第73章

    雖然在吃上心滿意足,還買了不少玻璃制品,可這些都是花了錢的,能帶走的都算是個人的私產。齊王不急,使臣們卻急了起來,來大齊朝貢哪一回是真的空手而歸的?他們向著齊王提出告辭歸國的事情,齊王只道給他們個送別宴,半字不提賞賜。使臣們哪能甘心?拐彎抹角的話齊王像是聽不明白,他們只能直截了當地表明意圖了,當然,是對著鴻臚寺的官員,期待他們替自己美言幾句。

    高素之佯裝不知道使臣與鴻臚寺官員私下勾結的事情,等到款待使臣的大宴上,她一拍手,便讓人將大箱子抬出來。鴻臚寺的官員們也暗松了一口氣,要他們說,一切照著舊規矩處理就好,對方要什么就給什么唄。眼見著齊王有聽懂人話的跡象了,臉上的笑容不由得真切幾分。

    然而高素之在使臣中喜出望外的眼神中取出了《二帝語錄》,絲毫不顧鴻臚寺官員僵硬的臉色和震驚的眼神,在一片死寂中,從容自若道:“諸位不是說仰慕我大齊風儀嗎?”誰能代表大齊?那當然是神武帝以及泰始帝了?誰能反駁,誰敢反駁?

    高素之在一片菜色中,拊掌大笑道:“諸位入我大齊,欲襲圣賢之風化,慕禮儀之風,欲革洪荒之俗,我神武、泰始二帝,豈不正是可效仿的榜樣?”

    使臣們紛紛變色,但誰敢當著齊王的面說這些語錄對他們來說,甚至不如廁紙呢?只能捏著鼻子稱“是”,將神武、泰始二帝一夸再夸。只是內心的怨懟終究會流露出來,而那邊收了他們賄賂的朝臣也啼笑皆非,最后上奏彈劾齊王的荒唐。

    王珩聽了此事后,也心道不好。在某日下朝遇見難得當值的高素之時,不由道:“大王這么做,恐怕使藩國人心不平。我大齊雖有煌煌天威,可也耐不住與眾國交惡。”他倒是不在意那些名聲,只是考慮到邊境的安危,對高素之的舉措也有些異議。

    高素之一覷王珩臉色的憂色,笑道:“右相不必憂心,我心中有數。”

    朝臣們的彈劾被泰始帝壓著,沒有拿到朝會上商議,對于圣朝的《二帝語錄》,他內心深處只有無邊的歡喜,難道這東西不是價值連城嗎?他為自己的“圣賢之名”而矜持自傲,連帶著看那些彈劾的官員也不順眼起來。可他不想處置,朝臣們接二連三地提起,擔憂有傷邊境之和。

    勛貴出身的官員倒是唯恐天下不亂,他們的權勢來自于軍中。在太平無戰事時候,手中沒有直接領的兵,只能被世族文臣一點點打壓。有戰爭等于有功勞,他們是不在意邊關安穩的。

    那邊高素之在送了《二帝語錄》引起使臣的不滿后,又悄悄地見了幾個心向大齊的藩屬國使臣,難得大方地送給他們一些玻璃制品。除此之外,還贈予了些許蔬菜的種子。土豆、玉米等糧食,高素之打算捏在手中,但珍稀蔬菜之種可以放寬,可拿著它們來吊住使臣的心。

    高素之跟使臣們推心置腹地談話,字里行間透露出那些糧種的好與難,并且不忘畫下大餅,只要小國心向著大齊,明后年等到糧種足數的時候,必定有他們的一份。使臣這段時間已經被磋磨得沒有任何脾氣了,在看到《二帝語錄》時,那種荒謬和無奈充斥內心。這會兒得了些好處,又聽高素之的話,自然是喜出望外。

    “此事你知我知,萬不可泄露。”高素之又吩咐道,類似的話不知道說了多少回了。

    藩屬小國使臣連連點頭,并好心地將自己聯絡過的鴻臚寺官員名錄告訴高素之。

    幾日后,朝中的異議壓不住了,泰始帝終于將鴻臚寺接待使臣的事情拿到明面上來說。

    世族出身的官員對著老神在的高素之,紛紛攻擊她不顧大齊臉面,不顧大齊邊境和諧,刻意刁難藩屬國使臣。高素之則是握著笏板,不緊不慢地開口。倒不是為了辯駁那些朝臣的話,而是進言彈劾部分受賄的朝官。她所得到的情報猶為詳細,幾時溝通、收了什么禮物、收了幾許錢、許下什么承諾,一一在朝上道出。

    末了,高素之將“怠慢”使臣的鍋給丟了出去,嘆氣道:“并非是臣想為難他們,只是那些糧種,著實拿不出來。臣不忍見諸位大臣步入歧途而已。他們的心是好,可我大齊百姓尚不足用,哪能將糧種分出?”

    高素之話音落下,殿中頓時鴉雀無聲。

    泰始帝的臉色倏然黑如鍋底,他賞賜是一回事,受賄的朝臣來要是另一回事。

    高素之還嫌不夠,又涼颼颼道:“諸位皆是我大齊棟梁之臣,知曉軍國大事。今日能賣糧,改日是不是會出賣我大齊將士了?”

    泰始帝咆哮了一聲,氣得渾身發抖:“放肆!”朝臣齊刷刷跪了一地,張嘴就是“冤枉”。那些被高素之彈劾的人心驚肉跳的,實在是不知道高素之從哪里得來的消息,也不知她手中是否握有證據。

    最后是崔閎頂著壓力站出來說,如果這時候處置朝臣,恐怕會讓各國使者難堪,增進他們的叛逆之心。

    泰始帝冷冷地睨了崔閎一眼,對他的不耐煩溢于言表。

    高素之又道:“諸位彈劾臣荒悖無禮,慢待藩國使者,此罪臣不能也不敢認。臣勞心勞力,使諸國使臣賓至如歸,慢字何來?”

    這話一落,不少人心中暗罵她不要臉,藩國使臣們罵齊王的聲音連街頭小兒都能聽到了,就連王珩都抬眸瞥了高素之一眼,神色莫名。

    泰始帝不出一言,始終陰著臉不說話。

    高素之倒也沒指望他在這時候處置那些私通藩屬國的朝臣,她神色平淡自若,退回到隊列中。

    沒兩天,在鴻臚寺中的使臣陸續上書請辭,書中歌頌大齊的無量功德,絲毫不見怨懟和不滿之色。不少人都觀察著使者的動態,見他們沒什么異樣心中覺得甚是古怪。等使臣們陸續離京,御史們抓住機會,舊事重提。

    一來是彈劾那些人構陷齊王之罪,二來則是受賄私通藩國使臣之罪。

    構陷之名,那些人哪能承認?可偏偏沒有一個藩國使者像說好的那樣,跟泰始帝哭訴齊王的荒唐。至于受賄……家中證據擺著,根本抵賴不掉。被彈劾的朝臣們惶恐至極,想要尋求同僚們相助。可泰始帝聽了御史添油加醋的一番話,隱約覺得國庫都要被這些人掏空。

    要是棉花傳出去,各國皆有御寒之衣物,大齊將士的優勢在何處?如果不顧自身處境,將糧種傳出去,各藩屬國人口激增,大齊自身口數反倒停滯不前,又算什么?如果提煉玻璃技術到他們手里,那這條商道利潤該損失多少……泰始帝畢竟是大齊皇帝,以大齊本身為重,聽御史一樣樣數來,哪能不怒極?直接下令革職,將人打入刑部大牢。

    這些人里頭,不乏勛貴出身的,可更多的是世族那邊的,高望之的黨羽。高望之想跟藩屬國使臣打好關系,可偏偏泰始帝又忌諱這點,別說是釋放出那幫人了,連高望之本人就被惡狠狠地訓斥一頓,也是靠著宮中兩位妖道說話,他才從泰始帝的怒火中逃脫。

    泰始帝怒如雷霆,雷厲風行地處置一堆人后,自然得要有新的人填上,朝中不免一番爭奪。侍中崔閎本是泰始帝的心腹,可近來做的幾件事情都是錯的,泰始帝對他的不滿逐漸增多。賄賂使臣之事,崔閎其實也沾了點,這會兒他沒敢再出頭。在人員的選擇上,讓王珩占據上風。

    王珩推舉的并非世族也非勛貴的人,跟張太傅有點門生子弟關系,這樣的人更能讓日漸暴躁的泰始帝安心。可王珩的身份擺在那里,他所舉薦的人,帶著點微弱卻天然的齊王徽記。

    齊王府中。

    將一堆人送進刑部大牢后,高素之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讓他們到處說她的不好呢。就算她真的“瘋狂”,那也不是誰都能來說她的!來書中世界兩年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下來,細數來,像是過了半輩子那般漫長。

    “大王在想什么?”王映霜呷了一口杯中的酒,朝著神游的高素之微笑道,這樣的結果是她們最樂意見的。只是不知圣人怎么想,以大王的年齡以及功績,都該冊為東宮了吧?

    “想時間如逝水。”高素之慨然嘆息一聲,她琢磨一陣,又問,“接下來該怎么做呢?”高產的糧食已經都換來了,高滿的商道四通八達,海外航行在籌備中,她私底下也開始制造火.藥,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如果她已經在那個位置,能夠讓國家機器全力推行,可惜逐漸年老昏聵的泰始帝還在。

    “宮中情況如何?”王映霜又問,有時候不是自身強大無缺陷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的,圣人大過天,一句話就能讓人身后一切皆空。

    “在建造宮觀。”高素之聳了聳肩,這勞民傷財的事情沒少被朝臣彈劾,可泰始帝一意孤行。她能做的就是與泰始帝分利,用好處暫時地博取君父的“歡心”。“以前賞賜的都是財帛,如今倒改成賜金丹了,得虧沒讓人寫服丹心得。”沉迷神仙方術似乎是一些老皇帝的通病,想要權勢滔天,想要千秋萬歲,只可惜再怎么努力,百年后皆枯骨。

    王映霜眉頭微蹙,越是沉迷長生道的帝王就越忌諱東宮,難怪皇帝不肯立儲君。

    “對了。”高素之忽地岔開話題,“我觀突厥和高句麗使臣都桀驁非常,恐怕不久后會有戰事。”高句麗尚小,有百濟、新羅牽制,暫時沒有動作,但突厥那邊,沒什么顧忌,可是年年都要劫掠邊關的。

    王映霜很相信高素之的直覺,她驀地抬頭問:“和還是戰?”

    高素之沒說話,臉色凝重。

    為了壓制勛貴們的勢力,世族們會千方百計達成“和”的局面,而這“和”不是和平,而是“和親”。宗室之中,適合婚嫁的只有平陽、舞陽兩位公主。劇情里沒提到平陽的婚事,但舞陽——卻是因為婚事不能自主而自盡的。劇情更易,興許勛貴之子變成突厥可汗,可不管怎么說,對舞陽都不是好事。

    不過話說回來,晉王高慕之一定是想戰的,因為他的黨羽都是勛貴出身的,十分渴望戰功。元貴妃跟他不松口,舞陽就不必去冒那個險。

    高素之思索一陣,說:“突厥貪心不足,俗同禽獸,不可與之說禮儀,和親除了犧牲女人外,不能換來什么。”她絕不能讓姐妹們走到這一步!

    第74章

    突厥的動向是高素之根據書中劇情進行的猜測,這等重要的大劇情,如果沒有一種強有力的力量影響,是不太可能變動的。不過其向背是駐邊軍的事,高素之身為親王,在卸去了接待使臣之責,再過問那就是犯忌諱了。高素之可不想被扣上一個造反的大帽子。

    時間如白駒過隙,眨眼便到了炎炎的盛夏。高素之本來想搗鼓硝石,畢竟她還承擔了替泰始帝煉丹的職責,能夠光明正大地購買使用,可轉念一想還是算了,研究火.藥硝石必不可少,宮中有冰賜下,習慣了這邊的天氣,倒也沒那么難捱。

    最近沒什么大事發生,除了泰始帝隔三差五賜下幾枚金丹做嘉賞,使得幾個老臣險些一命嗚呼外,還算是清寧。那些都是得了泰始帝恩寵的臣子,就算明知道金丹有問題,也不會說,反而怪到其他東西甚至是自己身上。

    齊王府“有幸”得了幾枚御賜的金丹,高素之可不敢胡亂吃。她掃了眼系統商城,有些遺憾,怎么沒有其他時代蹦出來想要研究金丹的人類呢?她還是很想將廢物利用的。

    在高素之覺得清閑時,宮中忽然傳出泰始帝咳血的消息——

    也沒聽泰始帝有什么毛病,可就像山巔雪崩,轟然而作,打的人措手不及。

    朝臣們惶恐至極,而魏王、晉王,則是暗中行動起來。

    “肯定是金丹吃壞了身體。”高素之很篤定地對著王映霜說。劇情里泰始帝還能再活個好幾年呢,也是嗑丹藥了,只要沒人來場宮變,他的血槽不會在這個時候空掉。現在的泰始帝就像是一只老病的獅子,緊緊地握著權力不肯放松,大獻殷勤可能會讓他起疑。

    高素之悄悄地跟皇后一打聽,得知泰始帝更換了寢宮伺候守御的人選,并且點了個沒有位份也沒有家族勢力的宮妃侍疾后,越發篤定自己的猜測。

    “大王還是要去宮中一趟的。”王映霜溫聲道。

    高素之一點頭,君父有病,身為臣子的豈能不過問?至于泰始帝愿不愿意見人,那就是他的事情了。高素之抵達宮中時,兩位兄弟早早地就在了,盡管被拒之門外,還堅定地守著,想要盡孝道。高素之在內侍客氣地請他們離開后,沒跟魏王、晉王那樣堅守,而是一扭身就走了。

    這落在高望之、高慕之眼中,就是個把柄,他們等待著泰始帝病體好轉后告上一狀。

    王府中,王映霜見高素之回來,疑道:“大王不曾見著圣人嗎?”

    高素之搖頭說:“不曾。”她眼眸閃了閃,太醫署早就被皇后控制了,想要知道泰始帝真正的病情也不難。

    王映霜沉思片刻,揚眉一笑道:“大王從此刻開始在府中為圣人祈福吧。”

    高素之“嗯”一聲,心中一片了然。她不僅要祈福,還要在泰始帝即將痊愈的時候裝病——病因她也想好了,是將泰始帝的病氣轉移到自己身上,一心替君父分擔呢。

    依照她對朝臣的了解,泰始帝一病,他們又會建議立東宮了。不管那些臣子是不是真心替她著想,在泰始帝生病這種危險關頭提起,總不是什么好事。為了打消自己覬覦君權的嫌疑,裝病是最好的選擇,反正她隔三差五病一場,泰始帝也該習慣了不是。

    幾日后,在太醫的努力下,泰始帝的精神面貌好轉許多,已經能夠起身批閱文書了。他一見到朝臣催促著立太子的文書就大發雷霆,等到朝會的時候,聽臣子們提到“東宮”,更是暴跳如雷,咆哮道:“朕還沒死呢,諸公就這么急著向諸王投誠嗎?”

    這句話將朝臣嚇得瑟瑟發抖,紛紛跪了一地。可泰始帝內心積蓄著躁火,覺得怒斥一頓還不夠,冷冷地笑了一聲后,將那梗著脖子說東宮如何重要的臣子拉出去打了二十杖,又讓人在日光下暴曬,直到奄奄一息。

    發作完之后,泰始帝又假惺惺地問:“朕有四兒長成,不知諸卿對他們看法如何?”說是四兒,楚王早就就藩,根本沒有繼承帝位的可能,比較的只有尚在長安的三王。

    殿中一片死寂,諸臣耳旁仿佛回蕩著同僚尖利的慘叫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位儒臣上稟道:“齊王既嫡又長,又有功數在身,為諸王中最善。”

    泰始帝不置可否。

    元尚同不發言,可給自己的黨羽使了個眼色,立馬便有人道:“齊王昔日有瘋癥在身,行事狂悖,臣恐其病日后發作。”

    魏王的黨羽見朝堂上議論紛紛,也不甘落后:“魏王是中宮嫡出,是陛下愛子,孝心有加。”

    一個“孝”字挑起了話題,殿中安靜片刻,另一人站出來,道:“臣聽聞陛下病時,晉王、魏王時時入宮,欲為君父侍湯藥,可齊王卻在王府之中玩樂,刻薄寡情,有違孝道。烏鴉反哺,羊羔跪乳,禽獸尚且如此,人焉得不如禽獸耶?”說話的臣子說得義憤填膺,大義凜然。

    泰始帝臉色一沉,也怫然不悅。他不想見逐漸長成的諸子,可不能忍受他們對自己不關心。他陰著臉,在朝臣的爭執中拂袖而去,等到宰臣們商議時,才甩出一個驚雷——要剝奪諸王的職差,就算只是個掛著的虛銜也不能有,尤其是禁衛大將軍銜。不管是齊王還是魏王,都只保留了王爵以及遙領的封地都督號。

    在回內宮后,泰始帝覷了眼伺候自己很多年的杜澤,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由得疑惑道:“何事?”

    杜澤猶豫片刻,說:“奴婢不愿見大家與齊王離心。”

    泰始帝冷聲道:“提那不孝子做什么?”

    杜澤看著泰始帝,嘆息道:“奴婢聽說齊王病了,府醫束手無策,皇后殿下請了太醫署的院正過去。”

    泰始帝一挑眉,當然能聽明白杜澤的言外之意。他隨口道:“將太醫招來。”

    太醫一見到泰始帝,便立馬跪下去行禮,聽泰始帝一問,才面露驚色。他說齊王的病癥后,帶上幾分猶豫的神色,仿佛有什么難言之隱。泰始帝不耐他的吞吞吐吐,冷冷地斥責幾聲。太醫嚇了一跳,忙伏身叩首說:“臣罪該萬死!”

    泰始帝緩緩道:“齊王怎么了?”難不成命不久矣了?

    太醫慌亂說:“齊王病癥與陛下相類,她在府中為陛下祈福,愿意以身替陛下受過。臣無能,下針下藥不能立竿見影。”

    泰始帝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他一默,朝著太醫道:“一群廢物。”片刻后又說,“務必要治好齊王!”

    原以為高素之是三子里最不孝的那個,泰始帝心中憋著一股火氣,可一路發展下來,發現是個誤會。晉王、魏王頻繁入宮,恐怕是為了儲君之位,倒是齊王,才是一心為他分憂的。泰始帝的心緒左右搖擺,自己腦補了許多。揮退御醫后,立馬又讓內侍去政事堂傳話,保留齊王左羽林軍大將軍這一虛銜,算是對病中高素之的一種安撫。

    齊王府中,燈火熒熒。

    高素之得知泰始帝削減諸王職差的時候,就知道他的疑心病發作了。可等發現自己的大將軍職銜還能保留,面上頓時多了幾分意外之色。

    她本來躺在涼席上,見王映霜走來時,一骨碌起身,盤膝坐著,說:“雖然是遙領的,可至少名義上有上下級的領導關系,在關鍵的時候,這大將軍頭銜還是很有用。”像王府、東宮屬官啊,也不會被諸王、東宮控制,但因為名義上那層關系,天然是一個陣營。

    “高望之、高慕之怕是氣得不輕。”高素之又樂道,兄弟倒霉她開心。他們還那么殷勤地去宮里,可在泰始帝眼中呢,簡直是狼子野心的代表,這馬屁直接拍到馬蹄上了。

    王映霜覷著高素之那張燦爛的笑臉,眉眼間也浮上了幾分笑。

    “接下來的幾日,在府中養病的我,能一直陪著你了。”高素之話鋒倏地一轉,她支起上身,伸手圈住王映霜的腰,仰起頭來看她。

    “難道沒稱病的時候,我們就沒呆一起嗎?”王映霜打趣道,也沒見她家大王多殷勤去上值呢。分開也只是很短暫的。

    “那不一樣。”高素之搖頭,沒有職差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了,她現在身心都是清靜的,無案牘勞形,無瑣事牽心,等著她的王妃來填滿呢。

    王映霜背燈而立,神色藏在暗影里,顯得朦朧不真切。高素之抱著她的腰,始終覺得不滿足。她松開王映霜,朝著清涼榻里頭縮了縮,眼神中滿是雀躍和期待。

    王映霜睨了她一眼,也上了榻,她笑盈盈道:“大王這會兒不嫌熱了?”

    高素之理直氣壯:“心靜自然涼。”

    王映霜“哦”了一聲,語調上揚。她抬起手點在高素之的心口,慢慢的,改成手掌下壓,她感受著高素之撲通撲通的心跳,明知故問:“那大王現在心靜了?”

    她那可憐巴巴的心都要躍出胸腔了,緋色攀滿耳廓,慢慢地又爬上了整張臉,高素之一把抓住王映霜的手腕,將她朝著自己的懷中帶了帶,咬著她的耳垂問:“那娘子要一直待在清涼界中嗎?”

    王映霜眉梢微動,垂著眼輕聲道:“我要說是,大王會換間——”廂房兩個字還沒說出,唇就被高素之輕輕地咬著了。

    高素之攬著王映霜翻了身,讓她趴在自己身上,雙手攬住她的腰,等到纏綿的一吻分開,高素之才笑道:“我覺得娘子不想。”

    第75章

    華鐙膏燭,圓月玲瓏。

    窗外的蟲鳴此起彼伏,將夜的靜謐打破。

    王映霜的神思只游離了剎那,便被高素之的輕吻給帶回了。她趴伏在高素之的身上,凝眸注視著她,眼中如秋水瀲滟,微微地蕩漾開。

    單薄的紗衣阻隔不了熱源,高素之貼著她腰間肌膚的掌心,像是火一般灼燒著,漸漸地躥向了四肢百骸。唇齒交纏,呼吸凌亂而急促,王映霜抓著高素之的短袖衣,微微地揚起如玉般的脖頸。

    高素之目不轉睛地望著王映霜,將她往懷中壓了壓。心中燃燒的火焰越發旺盛,怦怦跳動的心臟訴說著一種莽撞的躁動。她湊近王映霜的唇,又輕輕地啄著,慢慢的,向下游移,貼著脖頸滑到了微微敞開的領口處。

    過去唇齒纏綿的次數多了,可高素之從來沒有越界。此刻的她在王映霜鎖骨處舔了舔,感知到懷中的身軀在顫抖,才抬起一雙眸光迷離的眼,直勾勾看著王映霜,像是無聲地詢問。

    王映霜面色赤紅,她咬著下唇沒有說話,怕一開口瀉出的就是一道呻.吟。身體的異樣比過去強烈陌生,她不安地揪著高素之的衣衫,身軀小幅度地扭動著。

    高素之眨了眨眼,將王映霜往上托了托,試探性地朝著王映霜的衣中探去。手掌與肌膚之間沒有那層單薄的布料阻隔,越發奇妙。王映霜沒有拒絕,只是發出一道夾雜著滿足的嘆息,隨即松開高素之那被扯得皺巴巴的衣物,埋首在她的肩窩,照著她的肩頭輕輕地咬了一口。

    兩個都是面紅耳赤的,那種心臟要從胸腔中跳出來的感覺的愈發強烈,遠勝之前所體驗的。再單薄的衣衫在這會兒都有些礙事了,高素之額上出現細密的汗,她的眼神清亮,始終觀察著王映霜的神色,心想著一旦有什么不妥當就及時剎住。

    唇齒在攀著雪峰,手掌悄悄地向著下方滑去了,去山谷間的溪澗處探幽。上輩子那樣的社會,在各方訊息的轟炸下,哪有什么純凈的白紙,只不過理論跟實踐依舊是有些距離的,只能聽著王映霜的輕哼聲,慢慢地去尋找要領。

    在跟齊王成親前,王映霜家中的長輩也跟她說了人倫之事,說得含糊,后面只扔給她一些圖冊。王映霜翻都沒翻就直接一把火燒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可比起高素之,還是要差些。像是一葉在無邊無垠大海中的小舟,只能任由風浪掌控。神思昏沉,那種陌生的卻又極致的爽快如大浪當頭打來,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唇中瀉出了輕喘聲。

    高素之眼眸清亮,她的右手被王映霜夾在腿間,左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后背。數息后,她又十分主動地去咬王映霜的唇,帶著她一起嬉戲。在王映霜的身體逐漸放松后,她的右手開始動作,輕輕地揉著。

    王映霜的呼吸越發急促凌亂,她咬在高素之肩上,口中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想要推拒那讓人失控的快感,但又不自覺地抬起腰主動地湊向高素之的手指。

    高素之的動作稍稍一停,她凝視王映霜片刻,往下一鉆,推起了王映霜的雙腿,還沒等王映霜回神過來,便低頭親了上去。

    克制的低吟在那畫面的刺激下變成了一道尖叫,理智的弦“啪”一聲斷裂。

    不用上朝,當然有足夠的理由貪歡。在大半夜被高素之抱入浴桶中的時候,王映霜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任由高素之在那嘟囔什么“鴛鴦浴”。等再度醒轉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王映霜揉著惺忪的眼,稍一動彈,就覺得身體的某些部分透露著強烈的不適。她一轉頭就看見了還在睡夢中的高素之,捶了捶她,硬是將她從好夢中拉拽了出來。

    “人一多,屋子中就熱呢,大王還是回秋水園中去睡吧。”王映霜氣道。

    高素之“啊”了一聲,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受王映霜待見了。她可憐巴巴地凝視著王映霜,軟聲道:“娘子。”

    王映霜輕哼,撇過頭去不理她。

    高素之忙將人撈到懷中,軟聲說盡好話。

    兩個人依偎在榻上,也不嫌天熱,直到用午膳的時候才伸著懶腰起身。

    在工部的職差被摘了后,高素之是連那偶爾走個過場的“當值”也不用去了。她一點都不著急,反正工部不少匠人,甚至連一些職事官,都在鉆研那本“圖說”呢。宇文神闊想要坐穩宰相這位,要么靠過去那般的軍功,要么靠工部拿出討泰始帝歡喜的東西來,這一權衡,顯然是后者更安全,好處更多。就算沒有站隊,只說自己忠心耿耿,宇文神闊也遠離了晉王的勛貴黨羽,跟高素之走得近了。

    至于司農卿裴隱,那也是盼著高素之不停地拿出糧種來。而戶部尚書李玄度,他是忠于泰始帝的,沒有黨派。但齊王不僅能給戶部省錢,甚至還能給戶部掙錢,他對齊王,自然是無形之中高看了眼。瞧這回齊王“病”了,過去跟齊王沒往來的李玄度,都派人送了帖子來。

    朝臣們的“關心”只能是走個形式,畢竟泰始帝忌諱這點。但宗親們就不一樣了,有“親”在,關懷是必須的。高素之巴不得所有人都跟那些進退有禮的朝臣一樣呢,可偏偏晉王、魏王要表現自己的“兄弟友愛”,高素之不得不出面與他們虛與委蛇。后面實在是煩了,高素之假裝吐血,讓府醫給個需要清靜的診斷來。

    魏王府中。

    高望之的心情很是不好,他又想起崔藥師曾經說過的“中毒”言論來。他非常希望是毒發了,可高素之病歸病,始終沒有踏入棺材的跡象啊。

    “你從皇后宮中打聽到的消息都是錯的。”高望之抱怨說,如果一件是錯的,那其他的呢?皇后宮里的宮人說的事情有幾樣是可靠的?“皇后是支持高素之的。”這句話說來,他的怨氣十足。

    “可我家并沒有聽到消息。”崔藥師皺眉說。他家的權勢可以說有一半是來自皇后,皇后如果傾向齊王,那崔家也該與她站在同一條戰線嗎?

    “舅父與皇后關系好嗎?”高望之不咸不淡道,他看著崔藥師,冷哼一聲道,“從安平過來的人都在幫高素之!”

    崔閎讓他不要在意崔閶、崔闥兩個不成器的,說他們沒本事。可看樂善學宮,被崔閶打理得井井有條的。重要的不是崔闥,還有他的人脈!他當初走南闖北,結識豪杰富商,其中一些人都介紹給了高滿,讓高滿賺得盆滿缽滿的,甚至還有閑錢給圣人建造道觀法壇!

    如果當初崔閎沒有攔住他,他會去招攬這兩位舅父,而不是讓他們被高素之拉攏!崔閎是不是妒忌他們的才能?!這個念頭驟然復現,高望之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陰沉起來,對崔閎的不滿也轉到了崔藥師身上。

    崔藥師被高望之狠辣的眼神嚇了一跳,他努了努唇,訥訥道:“他們都不在朝。”

    高望之死死地盯著崔藥師:“樂善學宮中只有匠人、婦人以及幼童,那自然是不值得我們在意。可有進京趕考的士人因為囊中羞澀,也在樂善學宮寄食!其中甚至有進士及第的!”

    在樂善學宮成規模前,他們都在道觀、寺廟中讀書。高望之非常想要拉攏這些學子,可有人愿意接受他的供養,而更多的有才之士則是一身傲骨,不肯接受來自魏王府的錢財。倒是學宮——他們只要通過考核,并愿意抽出一點時間教小孩讀書寫字就能獲得食宿報酬。他們覺得這樣維持了尊嚴,更不愿意收錢了。

    誰能想到樂善學宮會如此發展?高望之嫉妒的眼睛發紅,曾想趁著高素之外出,將樂善學宮收為己有,可沒料到皇后、平陽她們會出來阻攔。

    “那……大王也建一個學宮?”崔藥師小心翼翼道。

    “哪來的錢?”高望之恨聲道,他王府中的收入都用來結交臣僚,興土木供自己揮霍了。那樂善學宮哪處不要錢的?食宿是錢,置辦衣物是錢,開惠民藥局是錢,請講師是錢,供匠人試驗各種技術也要錢——那些匠人最后制作出來的東西能夠回收多少?高望之不知道樂善學宮有多少收益,他看著那些免費提供的東西,認為開學宮做慈善就是一種賠本買賣!

    “齊王府怕是也沒這么多錢,都是平陽貼的吧。”高望之寒聲道,他的眼神中掠過一抹貪婪,十分渴望從高滿手中分一杯羹。可偏偏圣人和皇后都十分寵愛平陽,給了她帝女的待遇。平陽也是識趣,在全朝堂都在反對圣人興造道觀的時候,她主動地給圣人了百萬錢,越發能得圣心。

    “重點還是高素之。”高望之深呼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思緒拽了回來。他盯著崔藥師問,“你家夫人那處可有什么消息?”

    崔藥師訕笑道:“她已經回王家了。”

    “什么?什么時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高望之厲聲問道。

    為什么要讓你知道?崔藥師腹誹一句,他沒有發作,只朝著高望之說:“半月有余吧。”

    高望之又問:“怎么不將她接回來?”

    崔藥師眼神一沉,怒聲道:“王氏女善妒不容人,我為什么要低頭?”只是一個外室而已,他不知道王清霜在介意什么,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荒唐!”高望之瞪著崔藥師,呵斥道,“她是右相的女兒!”

    崔藥師也煩了起來:“難道我阿耶不是宰相嗎?”他家內事與魏王有什么關系?

    第76章

    王映霜向來不愛外出應酬,高素之在府上裝病,那她理所當然地留在王府中“照顧”高素之了。

    王清霜和崔藥師的事情,兩家都知道不好聲張,將消息壓了下去。王映霜沒回王家,消息也沒那樣靈通,等到她從同母幼弟王澗那聽說后,已經是王清霜回王家住了大半月時了。

    她大驚失色,趕忙命人備了馬車回家一趟。長姐倒是沒什么情緒,父親王珩一如既往地沉默,倒是母親盧玉柏因王清霜的事情暗暗垂淚。感知著家中的氛圍,王映霜的心情也很是沉重,唯一慶幸的是王泓那廝沒在家,要不然他一定會拿出“長兄”的架勢,千方百計夸崔藥師,勸長姐回崔家去。

    “阿姐,到底發生了什么?”王映霜眉頭微微蹙起。

    王清霜垂著眼睫不說話,倒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婢女露出一副憤怒的神色,只是礙于王清霜不開口,便忍下了那股惡氣。

    王映霜也不急著催促,定定地凝視著王清霜。

    王清霜無奈地嘆了口氣,她也不想王映霜卷進來,畢竟崔家是皇后的母族,跟齊王府有點關系。朝著一側的婢女瞥了一眼,那婢女立馬倒豆子似的將事情原委說來了。那憤怒的語氣,恨不得將人給千刀萬剮了。

    原來是崔藥師朝三暮四,有著男人的通病。兩年下來,府上妾室也納了,外頭還養著幾個。王清霜本想來個眼不見為凈,沒想到崔藥師和她頗為寵愛的外室想謀“主母”之位,想要悄悄地害死王清霜。

    “想來只是一逞口舌之快吧。”王清霜呷了口茶,漫不經心道。世族重家法,就算她真的死了,崔藥師也沒有辦法讓他的外室成為嫡妻。他因為圣人眷顧,得封博陵侯,他敢冒著除爵的危險做這樣的事嗎?這男人只會愛自己。

    “就算是戲言那也該死!”王映霜氣得渾身發顫,她很少有惱怒的時刻,如今聽了王清霜的事情,火蹭蹭蹭地往上冒。她霍然站起身,在屋中來回走了幾步,最后猛地扭向了王清霜,問,“阿姐,你是如何想的?要和離嗎?”

    王清霜眼中露出一抹茫然的神色,她垂著眼睫說:“分分合合,離不開父母之命。”

    “父親那邊我去說。”王映霜語氣中摻雜著怒火,她凝視著王清霜,又說,“你跟崔藥師感情如何不重要,總之先分開。要是實在放不下,那也忍耐一陣,到時候捉來給姐姐你做玩物!當然,我還是希望你跟這種渣滓沒有半點糾葛。”

    這石破天驚的話語讓王清霜咋舌不已,她抬頭看著怒火填膺的妹妹啞然失笑。

    王映霜不是口中說說的,從王清霜屋中出來,就去書房找王珩。她氣勢洶洶的,見了王珩后就問:“阿姐的事情,阿耶準備一直拖著嗎?”

    王珩眉頭緊皺,道:“你怎么管這些事情?”

    王映霜被他一句話逗笑了,她道:“阿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如何管不得?”她并不畏懼王珩的冷臉,父親那如高山般的偉岸早不知道在何時崩塌了。她問,“阿姐難道不得自由嗎?”

    “兩家結婚姻之好,豈是能夠說了就了的?”王珩道。

    “我怕阿姐在那地方待下去就沒命了。”王映霜沒好氣道,“崔藥師可沒有善待阿姐的打算,算什么好?”

    “哪有這么嚴重?”王珩不以為然。

    王映霜就知道,這男人只會跟男人共情。她冷冷一笑,沒準備在這方面勸,一抬手示意書房中伺候的人都出去。等到房中只剩下她和王珩,王映霜才說:“阿耶難道不知道齊國公崔閎是支持魏王府的?”

    王珩盯著王映霜,緩緩道:“齊王與魏王是一母所出的兄弟。”

    龍椅就一張,就算同母所出又怎么樣?除非魏王對皇位沒興趣,可現在的架勢,魏王可不像是沒興致的模樣。王映霜不理會這套言辭,冷笑道:“魏王的黨羽迫害我家大王多少回了?他眼中可沒半點兄弟情義在。”她仰頭看著王珩,又說,“阿耶是否想著跟崔家交好,好給我王家留一條退路?”

    王珩的確有這樣的打算,要保持門楣不墮,這是最有效的方法。婚姻網結成了盤根錯節的勢力,不會讓“毫無完卵”的情況出現。他見王映霜已經將事情捅開,索性直言道:“局勢瞬息萬變,誰知道哪個才是贏家?”

    王映霜也沒太多失望,王珩的舉措是一種保家業的選擇,對家族利益而言沒什么好指摘的,但她的心中,還是會替長姐以及像長姐這般的存在叫屈。她淡淡道:“我只知道大王容不下首鼠兩端的行徑。”她盯著王珩,意味深長道,“阿耶難道沒發現,大王任用的人中,幾乎無我王氏子弟嗎?”

    母族、妻族歷來是最強悍的助力,但王家人可沒有在齊王跟前露過臉。一來是王氏子弟多倨傲,跟眾多世家子一樣,不愿意與匠人為伍,將其視為輕賤事;二來,王映霜也刻意不提提拔王家子弟的事,有意地貶抑他們。

    看著沉默的王珩,王映霜又道:“現在是斬斷那些關系的好時機。若是阿耶不肯同意,那我少不得要進宮一趟,請皇后殿下做主了。”

    都提到“做主”了,顯然意味著皇后不會傾向崔家。王珩還沒徹底老糊涂,頓時聽明白了王映霜的言外之意,皇后支持的是齊王,跟崔閎并不是一條心。他的眉頭皺起又舒展開,良久才道:“你就這么信任齊王能成大事?”

    王映霜輕飄飄地瞥了王珩一眼,輕笑道:“我不信齊王能信誰呢?”誰會想要當敗寇?王映霜知道王珩心中還存在著點猶豫,又道:“阿耶欲保血脈,在外的大兄還不夠嗎?他曾經可是魏王的幕僚呢。”帶著點魏王府的色彩,遠在州縣,對朝政沒有半點影響,哪一方都能夠容他。當然指望他光耀門楣是不可能的了。

    親人之間的感情沒辦法說服王珩,但政治利益可以,她們這樣的家族就是一張無形的血口,處處透露著殘酷。王映霜不再是以女兒的身份跟王珩對話,而是齊王妃,代表著整個齊王府,“脅迫”王珩做出選擇。

    恰好幾日后,崔藥師被迫來王家負荊請罪,想要將王清霜接回府中。王珩沒讓崔藥師見到王清霜,而是提了兩家和離的事。崔家那邊因為魏王,有心拉攏王家,哪里肯松口?這拉拉扯扯幾日,幾乎鬧得盡人皆知了。

    就算是“和離”,名聲也是不利于女兒家的。好在王映霜回府和高素之商議一陣后,兩人有了準備,當天就命人在各處酒樓說書,講某三郎如何貪花好色、如何想謀害妻子,這藝術加工的故事肯定要夸張許多,聽書的痛斥那敗類。等王家、崔家的事一暴露出來,有心人就聯想到那個酒樓里的故事了,直接把崔藥師代入“三郎”這一人人喊打的角色,到處都是罵他的聲音。

    切合的只有部分事,余下的都是杜撰。就算知道不是崔藥師,可整個崔家都覺得沒臉。崔藥師本人自然是氣得不輕,當場發作,用金錢買通說書人不許他繼續講。他堵住的只是一個人的嘴,誰知道接下來所有酒樓茶館中的說書人都不再講述了,在別人問起來時候也語焉不詳,心虛氣短。

    崔藥師松了一口氣,以為是蒼天開眼。

    但崔閎知情后,朝著崔藥師破口大罵,還以為是他花了大價錢去堵住別人的嘴。

    崔藥師看到的只有眼前的安靜,但崔閎知道,“堵塞”之后會有巨大的風暴在醞釀。果然,沒多久,停滯的“水流”又化作奔騰的洪水撞開閘口,轟然傾瀉而下。到處都在議論崔家以勢壓人,而御史們呢,聞風上奏,崔閎簡直是百口莫辯。

    這事兒當然是高素之在運作。

    有的人被崔藥師收買不許說,而余下人噤聲都是她的意思。

    禁言之后可不是一片安詳,而是默默蓄力,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反彈。

    至于不實,那又怎么樣?她往崔藥師、崔閎身上潑點臟水怎么了?那就是他們該受的!

    狼狽的崔家父子哪能忍氣吞聲?一面應對御史的彈劾,一面暗中查探說書人留下來的線索,最后發現一切指向了王家!

    崔藥師氣得不輕,咬牙切齒道:“家門不幸!怎么就娶了那么個禍害?明明不是我做的!阿耶,這事兒一定要抖出去,是王家故意害我!”

    崔閎看著崔藥師猙獰的臉色,以及那一點用處都沒有的腦子,頓時怒從心中起,抄起硯臺就朝著崔藥師的腦袋上砸去,他咆哮道:“在大庭廣眾下對說書人威逼利誘的人是你!現在都同情王家,誰會信你的說辭?家門不幸,我看你才是敗壞我崔家名望的孽種!這一切禍事都是你惹出來的!”

    崔藥師沒想到崔閎會動手,在毫無防備下,被硯臺砸得頭破血流,沒一會兒就暈倒在地。崔家更是一片兵荒馬亂。

    齊王府中。

    高素之聽到崔家的消息,心中有些小遺憾。怎么就沒被砸死了呢?旋即,她又幸災樂禍道:“我看接下來,崔家也能消停一陣了吧?”她這舅父太狹隘,偏心眼,怎么就打定主意跟她杠上了呢?高望之有什么好的?“可能這就是臭味相投吧。”高素之又兀自感慨道。

    “這事對皇后會有影響嗎?”王映霜詢問道,崔閎畢竟是皇后的兄長。

    “崔家在朝的又不是崔閎一支。”高素之蹙了蹙眉,又笑道,“皇后的意思是,到時候留下一條命就夠了。”至于崔家,不可能因為崔閎那一支的敗落就完全消亡的。

    第77章

    崔、王兩家失敗的婚姻,鬧得沸沸揚揚,對于世家大族來說,不是什么體面的事情。

    王珩擔憂王清霜遭到一些言辭的攻擊,心中惴惴不安。不過等看到矛頭都朝著崔藥師去了,由崔藥師承擔了所有的惡處,他自然而然地松了一口氣。至于添油加醋的長安流言對崔藥師造成的傷害,跟他們家有什么關系?

    但事情的發展隱約有些不對勁,在幾度遭到了崔閎的白眼和諷刺時候,王珩的心情也不由得沉悶起來。如今只是兒女親家做不成了,有必要如此么?朝中彈劾崔家的御史又不是他攛掇的,說到底是崔家對不起他們王家。但在“堵民之口”揚起的風波久久不息后,王珩忽然間福至心靈,意識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崔閎不會以為都是他做的吧?

    王珩心中也有些不放心,派人悄悄去打聽消息,沒多久,仆從就帶來了說書人的話,道:“那人叫郎主放心,事情一定會辦妥帖,不會連累到大娘子的名聲。”

    王珩眼皮子一跳。

    跟他有什么關系?!他除了催促崔家和離外,可什么都沒有做啊!他深感冤枉,思緒一轉,就知道這事兒跟齊王府脫不開干系,齊王和他那好女兒在算計他,非要他跟崔閎或者說魏王府勢不兩立!想明白這一點的王珩內心深處憤懣不已,但也知道除了默認也沒有其他途徑可走。

    魏王府中。

    看到崔藥師和王清霜和離,高望之萬分失望。他府上的幕僚王泓被貶謫出京,而后崔家與王家的婚姻斷了,那他更沒有辦法拉攏在朝中八面玲瓏的王家了。無奈之下,他只得放棄這個打算,準備借著崔藥師的婚姻再次張開大網。

    可流言紛紛不止息,崔藥師徹底成了人渣敗類的象征,只要是話本里有惡人出現的,長安的看客都能往崔藥師身上套。就算是朝臣們知道很多都是污蔑,可哪有誰敢將家中女兒嫁給崔藥師?高望之的這一算盤也跟著落空。

    日望月來,韶光似箭。

    那炎炎的、烘烤著大地的烈日逐漸消退,涼爽的秋風吹起渭水波瀾,吹到了長安。

    高素之的“病”,在太醫署的妙手回春的醫術下,已經痊愈了。她去了宮中一趟,拜謝泰始帝,將功勞放到泰始帝賜下的“金丹”上,討得泰始帝的歡心,隨即又收獲了一盒沒什么用處的金丹。

    她還記得自己接了替泰始帝煉丹藥的差使,沒等泰始帝主動問,她就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金丹外藥事,并以前代仙人煉制金丹耗時久為由,又把事情往后推延了一陣。

    泰始帝凝視著侃侃而談的高素之,聽她說這些言辭都是神仙所授的時候,眉頭挑了挑,不置可否。等到高素之離開皇宮后,他才漫不經心地問道:“齊王在府上讀什么書?”

    內侍欲言又止。

    泰始帝其實也沒想要有答案,他恍惚想起最初的那幾年,在博士教導下的齊王,所修的都是十三經,而后因為瘋病無心向學。如今倒是恢復了,可也沒提繼續讀書的事情,連府上的親王傅都是掛名,也就是根本沒人教齊王讀書。那番言論,以她的學識恐怕說不出來。

    魏王、晉王在兩館中讀書,跟學士多有牽涉。如果高素之也去弘文、崇文二館——泰始帝念頭乍起,很快就又將它按了下去。高素之這兩年聲名鵲起,再放入二館中與文臣走得太近,恐怕不好。

    離宮的高素之心情不錯,只要泰始帝沒催促她拿出金丹就好。

    爐子里煉制的哪里是金丹啊,都是她的心頭寶,怎么可以示人?

    至于跟泰始帝說的那番話,以高素之的學識的確講不出來,可沒關系,她有個博覽群書、涉獵甚廣的王妃啊!

    秋日豐收之季,朝堂內外的氛圍還算是好。泰始帝雖然在上朝事上有所懈怠,可也沒到十天半月不露臉的程度。

    他對丹藥興趣甚多,也沒忘記了問秋日的收成,畢竟這是給他名聲貼金的事,他想做的還是名垂千古的明君。土豆、紅薯之類的食物,在一開始因為產量的問題,沒能向著大齊境內推開,可經過一年時間的醞釀、培育,糧種已經在關中地帶傳開,并且向著外地蔓延。

    “說起來,等下回藩屬國來朝貢的時候,他們的人也該從商人的手里拿到紅薯、土豆了吧?”高素之朝著王映霜眨了眨眼,說道。

    年初就是靠著那些使臣對新奇糧食的陌生,許下了“空頭支票”,讓他們開開心心地回國去。只要有商道在,什么東西都能流通。玻璃的技術她能握在手中,因為一開始就是少部分人知道,但糧食不行,它的種植方式最好所有人都明白。

    王映霜懶洋洋地“嗯”了一聲,沒有多說話。她全神貫注地瀏覽那從圖說上截留下來的火.器制造方法。

    前幾日,跟高素之以游玩為理由,悄悄出長安城一趟,到了崔闥一行人煉制丹藥的山中,那驚天動地的爆炸嚇了她一跳,那等威能和力量是前所未有的。如果有這樣東西在手,他們的人怎么能不所向披靡?

    “娘子?”高素之朝著王映霜道,她的手一遮紙面,就被王映霜拿起扇子給撥開了。她哪會不知道王映霜嫌她礙事,唉聲嘆氣一陣,高素之可憐兮兮道,“我難道就不如一頁書嗎?”這都看了無數次了,廢寢忘食的,哪能成啊!

    王映霜聽了高素之的抱怨,才扭頭看她,慢條斯理道:“我只是覺得神奇。”

    以前的袖箭呢,有點意思,但跟紙上記載的那種名為“火銃”的東西比起來,根本算不得什么。她的眼睛的確有些昏花了,謹慎妥帖地將東西收起來后,她才凝眸注視著高素之,“大王有什么事想說嗎?”

    高素之幽怨地瞪了王映霜一眼:“難道沒事就不能想你嘛。”等到王映霜邁著步子走到跟前,高素之毫不猶豫地張開手臂,將王映霜往懷中一抱。

    “可我們不是日日夜夜見面嗎?”王映霜道。

    高素之輕哼一聲,說:“那我不管,還是想。”

    長安寧靜,王府之中也有種歲月靜好的清寧。

    但是這份清靜,被邊關傳來的消息給打破了。突厥集結數萬兵馬,又南下來劫掠了。這次兵鋒銳利,連克數座城,儼然是要報泰始二十年的仇。在占據大齊邊境城池后,突厥可汗又派遣使者通話,請娶大齊的公主。這都一個巴掌扇到了臉上,挑釁之意一覽無余。

    泰始帝得知消息后大怒,恨不得親征踏平突厥。但到底怎么處置,還得看朝堂上的議論。正如高素之之前猜測的那樣,朝上分成主和和主戰兩派。

    主和的自然是士族,他們引經據典,說勞民傷財事,其實也有很大的私心。在勛貴們軍功大張的時候,世族在朝中的權勢利益會遭到壓制。至于勛貴呢,自然是堅定不移的主戰派了。為了達成目的,他們將土豆、紅薯以及棉衣等物拿出來大說特說,那架勢仿佛跟齊王府站在一條船上。

    “若要和親,諸卿以為誰去合適呢?”泰始帝不置可否,只是很冷淡地甩下一句話。

    朝臣們靜默片刻,露出遲疑之色。襄陽公主還太小,至于平陽、舞陽兩位倒是年紀合適了。但平陽公主是吳王的獨女,是圣人的錢袋子,恐怕圣人不會同意。而舞陽呢,是元貴妃所出,乃晉王同母妹,晉王派系都是勛貴,都是主戰派,這一旦開口,可能將人得罪得死死的。

    許久后,才有人小聲道:“前朝以宗室女為公主,和親四蠻,不如效仿之。”

    話一出,清河王、京兆尹高威聲就死死地瞪視講話的人了,他是宗室中的長者,又與勛貴走得近,對餿主意極為不滿。他壓著怒氣道:“突厥形同鳥獸,不懂我華夏之俗,其人狼子野心,就算和親也不能盡服。看當初的匈奴便可知,他們不會安心做漢家婿!臣以為,戰才是首選!”

    高威聲一出聲,元尚同一眾紛紛應和,說起打仗還是他們這些勛貴的專長。

    朝堂上接連商議數日,都不曾有結果。

    魏國公宇文神闊也是馬上出身的,他在私底下拜見泰始帝,一來提馬蹄鐵的事情,二來提武器的事情,在得到了齊王那薅來的技術后,兵器、鎧甲都比以前好了許多。泰始帝本就是主戰派,聽了宇文神闊的話,立馬決定與突厥開戰。

    次日便下詔以趙國公、右龍武衛大將軍慕容是為關內道、隴右道行軍大總管,率領兵馬去打突厥!要徹底將他們從大齊境內驅逐。

    勛貴們喜出望外,雖然慕容紹沒有直接支持晉王,但與他同行的都是勛貴出身的,其中有不少晉王黨羽。可惜這快樂沒維持多久,就被一盆冷水澆滅。

    泰始帝不知道得了誰的慫恿,竟然在慕容紹離開不到三天后,授一人為監軍使,與大軍同行!監軍使是天子使節,這代表著在外的將領將會受到很大的鉗制!

    齊王府中。

    高素之神色微微變化,監軍使李復然是弘文館大學士,純粹的侍奉泰始帝的弄筆文臣,最重要的是,他是高望之的暗棋,跟鄭謀道一樣都是毒瘤。

    “置監軍使恐怕是高望之在暗中鼓動,契合了圣人的心意,畢竟對領兵在外將領,圣人都有所提防。”高素之神色冷峻,她朝著王映霜道,“這次討突厥恐怕不會順利,我得與高滿商議!”

    最容易的動手的是糧草和藥物,如果那人有意截斷戰線,陷害慕容紹導致戰事失利,那就不妙了。她得設法穩住大軍的補給線,至于戰略戰術上的“奪”,只能看慕容紹自己!

    第78章

    平陽公主府中。

    高滿眉頭微微蹙起,心情始終藏著一團憂慮。自突厥來襲,她便日夜難眠,唯恐圣人選擇了和親。可現在圣人主張與突厥戰到底,她同樣也滿懷不安。因為慕容紹率領人馬離京的時候,慕容觀也跟著離開了。

    她知道廣袤的疆場才是慕容觀馳騁的天地,可刀劍無眼,古來征戰能有幾人回?憂心太重,連去長興園或者樂善學宮時,她都意興闌珊的,蹙起的眉頭中盡是沉重的愁思。等到拜訪齊王府的時候,她也只是強作歡笑。

    “吉人自有天相,慕容將軍不會有事的。”王映霜溫聲安慰高滿。

    高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片刻后,又仰起頭看高素之,道:“阿兄送我的望遠鏡,我借給阿觀一用了。”在疆場中,信息極其重要。那望遠鏡也是神奇,能看得十分遠。若是瞭望臺上的士兵或者斥候的手中擁有它,必定能占有先機。“我在長安城中,留著它沒有用。”

    高素之笑道:“都給你了,如何處置是你的事情。”她本來就是想將望遠鏡送到慕容觀的手中,只是不好直接接觸她,便迂回了些。頓了頓,她又問高滿,“那毒.藥煙球的方子你告訴她了嗎?”高素之這邊已經著手研究火.藥、火銃,但有的東西是她的底牌,沒法在現在拿出去來,只告訴高滿兩三種近乎火攻的方子。如今的軍中有監軍使在,她更不能暴露太多。

    “給了。”聽了高素之的問話,高滿的精神振奮了些,她沒見過那些東西的威力。但慕容觀在長安的時候,跟她說了當初千光寺的事情,有此做倚仗,勝算自然要高些。

    “廠中還制造了一批望遠鏡,到時候得由你的商隊將它們送到慕容將軍他們的手中。”高素之又說。玻璃廠開設,可不僅僅是為了賣玻璃器皿的,放大鏡、望遠鏡、試管等都要提上日程。在疆場上的人可用,日后沈家的船隊組起來在海上航行也能用。“除此之外,還要準備足夠的糧草、藥物甚至是御寒的棉衣。”高素之眼神微凝,又說道。

    高滿的商業王國涉及方方面面,米糧的生意她也在做,也唯有她能夠收到糧草。高望之埋在軍中的暗子,不會直接不送或者銷毀糧草的,他們只需要一個延誤,再尋找點合適的理由就夠了。可能后勤監管糧草的官員會被問罪,但用他們來換慕容家的敗落也是值得的。

    “我明白了。”高滿神色沉重,她從高素之慎重的語調中,聽出一絲絲危險的味道,頓時知曉這次戰事不簡單,可能成為各方勢力角逐的舞臺。要真是為了自己一己私利延誤大軍,那也太喪心病狂了。高滿內心深處有些惱怒,可也有著深深的無奈。

    高素之跟高滿籌謀一陣,才稍稍地放了點心。

    慕容紹一行人急行軍,可邊境與突厥的戰況屢屢傳來,那興兵報復的突厥兵馬已經越過了受降城,直指關內道。除此之外,連東胡契丹也蠢蠢欲動。戰報入京,朝中人心惶惶的,主張和平的朝官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的“努力”,試圖讓泰始帝同意用和親來換和平。

    泰始帝哪個朝臣都沒搭理,在妖道張元真、趙德充的慫恿下,開壇祭天,并且下令鑄造九鼎,以張大齊之功。盡管宰臣接二連三上書勸說,泰始帝也沒改變主意,始終一意孤行。

    齊王府中。

    高素之十分關注朝中的事,聽說崔閎一行人還在堅持答應突厥的要求換取和平,頓時冷冷一笑。那突厥可汗獅子大開口,除了和親外,還要大齊歸還過去戰敗依附的河西降戶,割讓單于都護府,并且贈糧種、棉花、絲綢、農具以及鐵器等,這不就是割地賠款嗎?崔閎為了削減勛貴的勢力,也當真是連點臉面都不要了。

    “只要有勝機,那些人的聲音會被壓下去的。”王映霜擰眉道,邊關的事情她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靠慕容觀她們自己了。倒是近——沉思片刻,她凝望著高素之,“圣人著急炫耀武功,不允許朝臣反駁,甚至不惜為此杖殺大臣——”

    高素之道:“可能丹藥嗑多了,快瘋了。”只有她跟王映霜兩個人在,她提起泰始帝沒半點客氣的。幾場病下來,以“金丹”為救命藥,身體不垮掉才怪呢。就是這時間拖得忒長,可能真的是嗑丹圣體?

    作為被限制權力的親王,高素之明面上能做的東西不多,朝政起來胡亂插手只會引火上身。近段時間刷系統商城,除了一份《煉鋼秘要》外,沒什么收獲,但到了這時候,那些“天賜”的助力,已經足夠她籠絡人心了。

    煉鋼技術在大齊是何其先進?用在武器上,那絕對會碾壓之前的“新產物”。但高素之沒將它送到工部宇文神闊手中,而是自己的人悄悄地鉆研。反正火.藥都在搗鼓了,那再冶煉點兵器也不算過分吧。

    高素之保持著緘默,可另外兩位就不太安分了,尤其是高望之。好在高望之的目標是晉王高慕之,在第一份捷報傳回沒多久,高望之就暗中發難,當然,是借著張元真、趙德充兩位圣人認可的妖道出手的。

    那兩位妖道突然間上書泰始帝,道煉丹的時候需要龍血。

    天子是真龍的象征,可泰始帝如何能夠放自己身上的血,只能退而求其次從皇子皇女身上著手。他最先想到高素之,這位得天庇護的“兒子”,可兩位道人直說“不可”,提高望之,同樣是不可。泰始帝耐心地追問,張元真、趙德充這才神神叨叨地表演一番,要前王和今王之后。

    前王指得是前朝,而今之王自然是泰始帝,諸皇子皇女中,唯有晉王、舞陽符合要求!泰始帝面色幽沉,他又問:“舞陽如何?”

    張元真掐了掐指,又沉聲道:“陰氣太重。”

    這就只能是晉王高慕之了。

    在自己和兒子中,泰始帝當然更憐惜自己,一道口諭將王府中不明所以的高慕之請入宮中來,直接讓張元真、趙德充二人取血。

    高慕之哪想到會是這事情等著他?下意識要掙開按住他的內宦,可在對上泰始帝冷冰冰的神色時候,身軀倏然間一僵。

    “圣人要臣的性命嗎?只是不知臣罪在何處?”高慕之惶惑不安道。

    泰始帝皺了皺眉,道:“誰要你性命了,只是放些血而已,二郎難道不愿意?”

    高慕之:“……”他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挨刀放血?他怎么心甘情愿?可當真圣人的面,他說不出心里話,只能道,“臣的性命是圣人的,沒什么不愿。”

    在放了一碗血后,泰始帝一揮手,命太醫前來替面色蒼白的高慕之包扎傷口,他連解釋都懶得,擺了擺手,賜下一些珍寶來安撫莫名又惶恐的高慕之。沒等高慕之從殿里出去,得知消息的元貴妃匆匆忙忙忙趕來了。觸目驚心的血讓她的心中發慌,似是天旋地轉一般暈眩。

    泰始帝輕飄飄地瞥了眼屈身行禮的元貴妃,哼笑了一聲,陰陽怪氣道:“貴妃的消息倒是靈通。”

    元貴妃哪敢接話?就算在殿中安插眼線,她也不能承認啊。她半句不問高慕之受傷的事,只是道:“妾許久不見二郎,聽聞他入宮來了,一時思子心切,請陛下恕罪。”

    泰始帝悠悠道:“既然如此,就讓二郎在宮中暫住吧。”

    高慕之身軀一震,縱然有千萬種不甘,也不得不屈服,道:“臣遵旨。”

    消息難瞞人,一傳出,朝野中也震蕩起來。

    這誰會想到泰始帝會這樣做事啊。

    高素之也十分詫異,緊接著便是一種心寒。因為同樣的手段,也可以用在她的身上。只要張元真、趙德充還在,那她頭頂就懸著一柄長劍。她在蘇州的時候,這兩人已經針對過她了,不過是楚王高慎之出來頂了鍋。

    “圣人要取晉王的血,便將他留在宮中。可晉王是已長成的皇子啊。”王映霜仔細思忖,覺得事情沒這樣簡單。

    “在宮中栽贓陷害起來也容易。”高素之抿了抿唇,想到了一個罪名——惑亂后宮。再嚴重點,可以發展為目無君上甚至是預謀造反。一旦高慕之被扣上這些罪名,跟隨著慕容紹出行的將領里,屬于高慕之親信的都要被撤職,到時候軍中也會出現亂象,戰敗的可能性更高。而主和派就能占據上風,將勛貴們壓死。

    高素之能想到的事,同樣也是元尚同一行人的憂慮。這時候他們沒心情管張元真取血煉藥的事,而是要將高慕之從深宮中救出來。可朝臣勸無用,元貴妃勸說也無用,思來想去,元尚同他們將主意打到崔皇后身上,希望皇后與后妃一道給泰始帝施壓。而要打動崔皇后,只能從高素之這處著手。

    沒兩天,齊王府中就收到了一封密信。

    高素之拆開一看,笑了起來。

    這分明就是她先前吩咐沈采真偽造的“高望之手書”,既要害死元養心,也要害死在蘇州的“齊王”。元尚同一直壓著這事情,不去爭取一個公道,原來是等待這個時候嗎?是要告訴她“唇亡齒寒”啊。

    高素之沒再看熱鬧,乘著車入宮拜見崔皇后。

    她將手書遞給崔皇后,紅著眼睛,惶恐、震驚而又無辜道:“四郎難道想要殺我嗎?為什么?”

    第79章

    在高素之卷入奪嫡之事后,齊王府和魏王府就不可能保持和諧了,再說了,過去齊王對魏王并沒有威脅的時候,高望之也會暗中打壓齊王,更何況是現在?

    就算早料到高望之的底線低,可崔皇后內心深處還是涌上一股失望和深深的疲倦。她越發后悔前事,如果不是跟元貴妃爭奪那個“長子”身份,素之以公主的身份活著,還會鬧到現在這種局面嗎?捏著那封手書的手指在顫抖,良久后,崔皇后才撫了撫眉心,滿懷悵然地嘆了一口氣。

    高素之走上前去替崔皇后捏肩,她的臉上震驚之色收起,抿了抿唇替高望之開脫:“興許是別人栽贓陷害。”

    崔皇后搖頭:“這是他的字跡,你不用替他說話。”尚無威脅時候便借機陷害齊王,當知道齊王是奪嫡障礙的時候,高望之豈會不動手?如果高望之品性好些,倒是能走另外一條路,可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向著不歸路奔馳而去了。像極了她那不擇手段的父親——老國公。猶豫了一會兒,崔皇后低聲說,“日后也不用顧忌太多了。”

    高素之沒接腔,崔皇后的暗示她聽明白了,但不能應答。她岔開話題,沒再說手書的事,而是道:“慕容將軍已經出征,捷報從邊關傳回,可朝中仍舊有議和的聲音。”現在一些朝臣不同意,是突厥那邊的要求過分,如果他們退一步,只要糧食、綢緞,恐怕有的人會迫不及待點頭。“舅父他竟是贊同和親的。”

    可能是被“和親”的事情逼迫著,近來適齡的宗室女開始談婚論嫁。朝臣們起初不敢提,后來膽子大起來,提了平陽和舞陽的名號。

    崔閎支持的是高望之,兩人的意圖相近,這意味著他們腦子中只有和親一條路。如果真的推動和親,幾年后,突厥再度侵擾邊界,求娶公主。到時候還能讓哪位公主出嫁?舞陽也是姊妹,今日舍舞陽,那明日是不是也敢舍高神嘉?崔皇后想到了這點,心中更是發寒。她想要保全兒女,可照如今的局面來看,是件難以兩全的事。

    “只要邊境不出問題,那試圖用和平換取和親的人,很難占據上風。”高素之又樂觀地說,她話鋒再度一轉,“聽說晉王住在宮中?”

    崔皇后神色一凝,她抬眸望著高素之,寒聲道:“那妖道以煉丹為由,從晉王身上取血。”這匪夷所思的事情,恐怕只有圣人會相信。元貴妃替晉王求情,可沒有撼動圣人分毫。圣人為了妖道一言,如此“舍得”,誰知道下一個針對的會是誰。

    “圣人之意已定,妖道事我們也不好進言。可晉王留在內宮中終究是不妥當。”高素之抿了抿唇道。她倒不是同情高慕之,這廝就算是鮮血流光了,她也能眼睜睜看著。可前往擊退突厥的將領中有高慕之的親信,臨陣換將,不利于邊關穩定,她得為大局著想。高慕之要出事,也不能出在這個時候。

    崔皇后問:“你覺得該如何?”她與元貴妃不和,對晉王高慕之的事是冷眼旁觀的。

    高素之慎重道:“兒不希望邊關出事。”她相信自己的判斷,依照高望之那德行,不會放過這個能潑臟水的機會。她想了想,又說,“圣人取血之事,阿娘不用多勸。”

    崔皇后應了一聲。

    在高素之離宮之后沒多久,她便去拜見泰始帝,提起晉王在內宮之事。朝臣們的進言都是從煉丹事的荒謬上來說的,可崔皇后沒有。她并不反對泰始帝服用丹藥,只是道晉王一個成年男子留在深宮終究是不好,至于取血,大可遣人去晉王府中進行,沒必要讓他留在內宮。

    泰始帝本就被朝臣鬧得心煩意亂,聽了崔皇后溫和的話,終于松口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他的目的就是取血,至于高慕之在不在皇宮中,沒那么重要。一道口諭送到高慕之在內宮的住處,告知他可以回到王府去。一時間,元貴妃、高慕之都松了一口氣。

    可高慕之沒住在宮中,高望之就沒那么痛快了。他已經聯系了宮中低位的妃子,串通他們想要來一場“禍亂宮闈”的戲碼,可偏偏在關鍵的時候,高慕之出宮去了,根本沒有和那妃子接觸過。高望之的計劃落了空。他一打聽就知道,是皇后勸說圣人放晉王回到王府中,內心更是惱恨不已。他對付的又不是高素之,皇后為什么要插手?難道他這個親生兒子連高慕之都比不上了嗎?

    “大王,晉王那邊——”幕僚詢問道。

    高望之一肚子氣,怒氣沖沖道:“人都不在皇宮了,又能如何?”他的目的是打壓高慕之,順便將前往鎮壓突厥的將領換成自己人馬,這條路不通,只能夠從另外一條路出發。他眼神閃了閃,問,“李復然那邊如何說?有信來了嗎?”置監軍使之事,他就知道圣人會同意,以圣人的疑心,怎么能不提防邊將?

    幕僚遲疑片刻,搖頭說:“未曾有。”

    河東道單于都護府,此處是突厥指明要大齊割讓之地。在突厥大軍南下時,已經占據此處,可隨著慕容紹抵達,那失陷的城池逐漸地收回。期間監軍使李復然試圖與慕容紹爭權奪勢,不認可慕容紹的戰略和戰術,慕容紹冷笑一聲,拔刀將桌案劈成兩半。李復然畢竟是個文臣,嚇得瑟瑟發抖。一回到營帳,便準備上書道慕容紹無禮,可書信尚未送出便被攔截。

    軍中如李復然這般妨礙軍政的,還有督送糧草的后勤官。也虧得高滿及時傳書這件事情,慕容觀起了疑心,將那后勤官員都拿了下來,換上自己人。可這只能夠保證前期先行的糧草,若后續跟不上,軍中糧草一斷,事情就不妙了。高滿能供應大軍糧草,但又能延續多久呢?

    突厥是秋日來襲的,到了寒冬臘月,戰事仍未結束。捷報與缺糧的消息一并傳入長安,朝堂上再度為了征戰事議論紛紛。慕容觀深諳兵馬戰事,一上戰場就顯露出不俗的天賦,先前被突厥攻下的城池盡數收回,如今大軍已經到了突厥境內,俘獲不少突厥貴族。

    突厥沒料到大齊的軍勢如此恐怖,他們的騎兵根本不能發揮奇襲的優勢,還沒抵達齊軍駐扎的營地就被發現了蹤跡。而且大齊還運用了一種奇怪的武器,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毒煙與火焰在轟隆聲中如雷霆炸裂,嚇得駿馬停滯不前,極難控制。意識到不妙后,突厥可汗忙不迭派遣使臣請降,哪里還有過去的囂張?

    對于突厥的請降,主戰派不屑一顧,懇請泰始帝再增派兵馬、贈送糧食,最好是能打到突厥牙帳,將這一麻煩從根本上消滅,重新建立都護府,將突厥的領地納回到關內道中。而主張和平的,則是希望就此偃旗息鼓,派遣公主和親,結兩姓之好,彰顯大齊的風度。

    在朝中吵鬧不休的時候,又一封密書從邊關傳來,卻是彈劾監軍使李復然等人勾結突厥,截斷齊軍糧草,意圖叛國!其中有繳獲書信,道一定不負所托,會幫助突厥可汗成為大齊圣人之婿。泰始帝見到密奏,頓時大怒,召集宰臣商議此事如何處置。

    泰始帝雷霆震怒,主張和親的倒是不敢說什么了,生怕自己被扣上通敵的大帽子。

    徹查李復然是必須的,李復然在朝中職位不顯,只是侍奉天子的詞臣,哪知抄家的時候從中搜羅出不少的好東西,還有大量的御賜之物。泰始帝對群臣還算大方,可依照李復然的名位,不可能得到那么多,而且其中一些東西,并不是李復然的身份能用的。這事兒一上奏,泰始帝立馬擴大搜查范圍,這樣一來,李復然跟魏王高望之暗中交游甚密的事情便瞞不住了。

    在關鍵時刻,鴻臚寺官員趁勢上奏,道魏王曾與突厥使臣有所往來。他倒是沒有書信作證,但措辭很是曖昧,別人很難不將這幾件事情聯系在一起。朝中還沒有聲音,長安街市的流言先行,說魏王高望之與突厥可汗約為香火兄弟云云。在泰始帝年輕的時候,南朝還未徹底平定,為北面不生亂,泰始帝與突厥可汗結過兄弟,突厥可汗還沒換人呢,高望之又與他稱兄道弟,將泰始帝放在哪里?

    捕風捉影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有確切的證據,只要泰始帝深感威脅,就能夠將人處置了。在高望之入宮替自己辯解的時候,泰始帝將他劈頭蓋臉罵上一頓,隨即又下令將高望之幽禁在王府中,不允許任何人往來探視。

    單于都護府中。

    李復然已經被下獄了。

    他心中一沉,知道有人在陷害他。

    先前慕容紹那般對待他,他當然是極為不滿的,恰在這個時候,有人拿了密詔接觸他,跟他提了朝中的局勢,又說圣人已經同意突厥請和,可礙于勛貴戰心太盛,要他設法在其中周旋,最好能剪除勛貴的力量。

    李復然看了密詔后信以為真,沒多久,他便接觸到了突厥的降兵,通過那降兵,與突厥貴族通了點書信,收了些東西,誰知道被慕容紹的人發現了。他第一時間想取來自長安的密詔,可沒想到那密詔突然消失了!

    那密詔是假的?可上面的璽印分明是出自宮中,他不可能會認錯。恐怕是被慕容紹的人偷走了,他必須要回京報信!慕容紹意圖犯上作亂。李復然心情沉重,知道慕容紹他們已經領兵追突厥殘兵去了,恰是他最好的逃跑時機,眼神閃了閃,他行動了起來。

    半日后。

    留在城中的將領接到了下人的傳訊,聽說李復然已經逃跑了,頓時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跑吧,在這冰天雪地里,除了鬼門關,他還能去哪里呢?

    長安城,齊王府。

    高素之抱著手爐,一派置身事外的清閑。

    高滿一直跟慕容觀保持聯絡,所以她也知道戰場的情況。李復然的確是有問題,可慕容紹太莽撞了,那一刀劈裂了李復然的膽氣,但也將自身置于不利之險境。對圣人安排的監軍使不滿,不就是對圣人不滿嗎?一旦被彈劾,慕容紹就完蛋了。

    在這種時候就只能先下手為強。

    密詔是沈采真仿照泰始帝筆跡寫的,至于璽印——宮中掌璽印的宮人已經是皇后的心腹了,除了跟泰始帝沒關系,處處為真。

    “此刻高望之一定很憤怒地辱罵高慕之吧。”高素之感慨道。

    在高望之眼中,是勛貴對他發難。

    而勛貴,不就是高慕之的人嗎?

    一定都是高慕之做的!

    第80章

    魏王府中,高望之果真破口大罵,咬牙切齒的,恨不得將高慕之挫骨揚灰了。朝中高慕之的黨羽,對邊關李復然的事情一知半解,可在看到風向后,哪能不乘勝追擊?魏王因李復然落難,此刻不拉一堆人下馬,那要等到什么時候?

    私仇公仇在高慕之、元尚同心中縈繞,在他們的鼓動下,一封封彈劾的奏書飛入宮中。就連當初高望之結交文人墨客也都成了結黨的罪證。誰在朝中能做個徹頭徹尾的純臣不樹黨?結黨之事可大可小,此時的泰始帝戒備心重,頗感諸王的威脅,高望之的舉止當然就成了不可赦的罪證。泰始帝大怒,接連貶斥數名朝中大員,崔閎雖未被貶官,可在替高望之求情的時候,一樣遭到了泰始帝的呵罵。

    一股風暴席卷朝堂,在彈劾之風盛行的時候,人人自危。

    齊王府中。

    高素之很滿意現在狗咬狗的局面。

    她樂陶陶地躺在椅子上,坐在爐邊烤火。這長安天寒地凍的,飛雪飄入庭院,雖然未曾釀成災情,可也冷得夠嗆。

    “這兩人真是——”高素之感慨,只是當著王映霜的面,到底沒說上污言穢語。

    王映霜的眉頭微蹙著,輕聲道:“如今算是勛貴們大獲全勝了。”

    “他們被世族壓著太久,好不容易逮到時機出一口惡氣。”高素之道。

    王映霜道:“現在這局面未必好了。”

    高素之抬眸凝視著王映霜,輕聲道:“娘子是覺得勛貴勢大,到時候會影響邊關嗎?”

    王映霜一點頭。

    高素之心中了然,泰始帝呢,絕對不愿意看到皇子們之間的權力失衡。在高望之和世族被打壓的時候,勛貴們的勢盛同樣會讓泰始帝如芒刺在背。要知道,那些勛貴多是前朝舊臣,支持過神武奪權,可誰知道未來會不會再度上演?

    “依照圣人的性情,恐怕會讓慕容紹撤兵,同意突厥的請和。”這樣在邊關上截斷勛貴們建功立業、籠絡人心的機會。

    “可勛貴們未必愿意放棄戰果,他們會據理力爭。”高素之又道。

    “在這個過程中,圣人要么貶謫朝中幾位勛貴出身的,要么就叫停與突厥的一戰。”王映霜接話。

    “我們先靜觀其變吧。”高素之說,她是不希望對突厥的戰果因為朝中的斗爭而消亡的。對于突厥那些狼子野心的,只有一個字:打!和親是什么道理?犧牲一個弱女子換幾年和平嗎?荒謬至極。

    跟高素之猜測得相差無幾,泰始帝果真在朝會時候令群臣中商議同突厥議和事。

    正因驅逐士族而沾沾自喜的勛貴們,后背頓時一涼,這當頭冷水潑下來,一個個神色就不好看了。

    朝中世族子弟則是喜出望外,見泰始帝有所松動,力陳和親的好處。可元尚同一行人哪里肯讓步?朝堂吵嚷聲大,宛如鬧市。

    就在朝中為戰與和爭執不休的時候,捷報從邊關傳來。慕容觀率軍深入突厥地界,重創突厥,殲滅突厥精銳部隊,斬殺突厥大可汗,俘虜不少牙賬中的突厥大貴族,包括突厥可汗的十多位王子!此戰是大勝,斬首八千余級。

    伴隨著捷報回來的還有慕容紹的一封言辭懇切的上書,力陳此戰中,慕容觀立下的汗馬功勞。他希望泰始帝能夠允許他在此戰結束后告老。他的爵位已到了國公,封無可封,他不愿從宗族中擇選男子立為后嗣,而是要以慕容觀為后嗣,并為其請封!

    以慕容觀的功勞,如果是個男人,早已經封侯拜相,可她偏是個女人,就算再厲害,別人都注意不到她,甚至說她不成樣子。

    慕容紹為女兒請封實在是破天荒之舉,泰始帝看到的第一眼,就覺得此事荒謬不已。他壓下慕容紹的奏疏,沒下到三省讓宰臣們商議。倒是在見到皇后的時候,像是當笑話一樣提了一嘴。

    崔元元的面上沒有笑意,她凝視著泰始帝,道:“妾以為,陛下還是同意得好。”

    泰始帝笑容一僵,面無表情地看著崔元元,淡淡道:“慕容紹糊涂了,難道皇后也糊涂?”

    崔元元不在意泰始帝的譏諷,她溫聲道:“慕容紹在勛貴中名望頗盛,若是他自宗族中擇選一人做嗣子,將他引薦給同伴,那嗣子必定能夠繼承慕容紹遺留的一切。可換成慕容觀——陛下覺得會如何?”

    泰始帝眉頭緊凝,慕容紹在勛貴中立場未明,還算是低調,但他的一舉一動仍舊能給勛貴帶去影響。他不希望朝中出現第二個慕容紹。

    將慕容觀封侯,大臣們必定持反對之聲,不僅是士族,恐怕勛貴也如此,這么一來,一心為女謀劃的慕容紹就會與那些朝臣交惡;而將慕容觀當作慕容紹的嗣女,封其為侯,完全可以只是個空名,這樣能潛移默化地化解慕容紹的力量。

    起初只是當個笑話,但是在崔元元的提醒下,泰始帝仔細一琢磨,覺得這是一件很不錯的買賣。至于朝臣們反對——其實一句話就夠了,你們家兒女要是立下這樣的大功,也可以封侯。泰始帝主意已定,他沒再提慕容紹,而是話鋒一轉,意味深長道:“四郎之事,怎未見你替他求情。”

    崔元元柔聲道:“陛下所為,定有深意。四郎若是不孝,那也該是他吃這個苦。”

    泰始帝冷哼一聲:“你倒是看得開。”

    崔元元神色依舊平和:“妾相信陛下不會為奸人所惑,必能做出決斷來。”

    泰始帝凝視著崔元元,漫不經心道:“奸人?卻不知指的是誰?”

    崔元元面上露出慌亂的神色來,忙欠身道:“是妾失言,請陛下恕罪。”

    泰始帝沒跟崔元元計較,他擺了擺手,示意崔元元起身。他大步地離開皇后殿中,沒注意到他離開的剎那,崔元元那謙恭柔和的神色就變了。

    慕容觀封侯,在泰始帝時候只是個空名,但到了未來就不一定了。

    此時撕開一個裂口,未來女子得爵封就容易些許,畢竟有舊例在。

    第二日,泰始帝便將慕容紹的上書下給朝臣商議。

    突厥牙帳都已經被攻克,在這個時候戰還是和已經沒有任何討論的意義了,余下的事情便是論功行賞。而在奪回城池、殲滅突厥事上,慕容一家軍功最盛,根本繞不過。

    泰始帝不想要一個功高震主的臣子,就得想方設法削去慕容家的氣焰,可激烈的手段不能用,而慕容紹的上書——是很好的缺口。

    “女子如何有爵?臣未曾聞女人封爵的道理。趙國公無子,可養同姓之人為嗣子!”那些熟讀儒家經典的士人果然第一個提出異議。

    “慕容觀平定突厥之亂,其功之高,封侯未嘗不可。”也有朝臣認為能夠將慕容觀當作特例。

    “我承認她有大功,可賞賜綾羅綢緞足以,未必要籌以爵位。”

    ……

    元尚同一言不發,勛貴們同慕容紹同姓的,意見卻是最多。因為以慕容觀為嗣,意味著宗族能夠沾到的光變少了,無法分潤到慕容紹帶來的榮光。

    泰始帝聽著朝臣爭辯,不置可否。等到雙方都說得口干舌燥,他才轉向王珩,淡淡道:“右相以為呢?”

    王珩朝著泰始帝一拜,只說了四個字:“有功當封。”

    泰始帝一頷首:“可。”算是定下了此事。

    晉王府中,高慕之得到消息,覺得泰始帝很是奇怪,他入宮一趟,詢問元貴妃道:“我知曉趙國公將獨女視若掌上明珠,可圣人為何會同意此舉?”雖然決定下了,但注定不會清靜,諫官還是會追著圣人罵的。

    “趙國公功高難封,當然是為了削減他在朝中的威望!”元貴妃瞪著高慕之,只覺得心累,怎么會連這點目的都看不出來?她磨了磨牙,又道,“慕容紹做了個表率,其余的將領呢?他們會如何做?要讓自己再進一步走到讓圣人覺得有威脅的地步,還是退一步蔭庇子孫?”

    他們自身的爵位只能傳一人,而現在——慕容紹能做的,他們為什么不能做?有的人會選擇一步步往上爬,可余下的人恐怕只想圖個安穩。而當讓圣人省心的,圖安穩的人出現,一對比,那些有野心的就被忌憚,想要繼續上升都難了。

    高慕之錯愕地看著元貴妃,又道:“圣人這是在打壓我嗎?”

    元貴妃不咸不淡道:“齊王閉門謝客,魏王被幽禁在府中,難道圣人就允許你張揚了嗎?”圣人至今不肯立嗣,恐怕是想著自身修煉成仙、長命百歲吧。“打壓魏王的人馬的確很重要,但要有個度。”圣人不會允許士族或者勛貴一枝獨秀的。

    “可現在明明是個好機會。”高慕之還在掙扎。

    “但圣人不給。”元貴妃道。

    “就不能創造嗎?”高慕之又說,他抿了抿唇,長久的等待讓他變得不耐和焦躁起來。而且在王府中,隔幾日就被放血,太醫和內侍在一旁監視著,他想找人替代都不行。傷口隱隱作痛,他要怎么忍下去?圣人沒將他當作兒子,他為何要敬圣人為父?!

    他朝著元貴妃一跪,將袖子往上一捋,露出手臂上尚未愈合的疤痕,他凄哀地望著元貴妃,道,“阿娘似乎從未關懷過兒,兒到底算什么呢?”

    元貴妃見到那刺目的傷痕,頓時一怔。

    齊王府。

    事態的發展出乎高素之的預料。

    戰果比她想象得要好,還以為要拉扯一陣呢。

    “這么看,慕容紹還是有點聰明的。”高素之感慨一聲,沒等王映霜應聲,又道,“不對,要是聰明的話就不會在一開始就恐嚇監軍使了。八成是慕容觀的主意。”

    “趙國公的舉措讓論功行賞事出現了變數,勛貴那邊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王映霜沉思片刻,深深地望了高素之一眼,道,“大王做好準備吧。”

    齊王長久居家,似是病體支離;魏王得罪君父,幽禁在府。戰勝的兵馬回朝,與晉王走得近的勛貴在張望,這怎么看都是個絕佳的鋌而走險的好時機啊!

    “晉王府是有什么動靜嗎?”高素之眸光一閃,好奇地問道。有的時候王映霜出去赴女眷們的約,她不好跟著過去,有的消息也沒王映霜靈通。

    王映霜垂著眼睫,道:“晉王妃悄悄地跟我說,太醫時常前往晉王府中取血,晉王偷偷找了外頭的大夫,道他精氣有虧,恐怕不利于后嗣。”

    “她怎么突然說這個?”高素之奇怪道。盧蘭生和王映霜雖然是姨表姐妹,但盧家那立場,不是晉王府就是魏王府,她都放棄拉攏了。

    王映霜瞥了高素之一眼,沒說話。

    盧蘭生與晉王育有一女,見她和高素之一直沒動靜,悄悄問她高素之是不是因病身體虧空了。這就不必跟高素之提了。

    “大王喜歡孩子嗎?”王映霜忽然問道。

    高素之皺著眉頭,忙搖頭:“不喜歡。”見王映霜又不答話,她的心驀地一沉,連語氣都變得小心翼翼了,“娘子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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