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取名
村子里趙姓人家都在祭祖放鞭炮, 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莊順蘭在雞舍喊四妹拿土霉素,說有只公雞蔫蔫的,像是不舒服,要給吃點藥。
蘇月禾站在門邊, 聽完趙青蓮對母親的控訴, 對于這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 她不能再旁觀下去,任由她被這些封建思想荼毒。
她走了出去, “三福嬸子!”
三福嬸和趙青蓮見蘇月禾出來, 都忙撇開臉擦眼淚。
三福嬸:“蘇禾, 我沒什么事,就是來找青蓮說會兒話。”
蘇月禾也懶得跟她拐彎抹角:“剛才你們的話我聽見了。青蓮在我們家過年,沒有任何問題, 你要說結了婚就不能在娘家過年, 那村里這些招女婿上門的怎么說?三福嬸, 你要真怕, 我讓青蓮過年不去你家, 沒有女兒上門,我倒要看看你們家過了年, 是要過多紅火的日子!”
人的社會地位,很多時候, 都是由金錢決定的。
蘇月禾嫁了個好男人不提,之后又是承包林場,又是開工廠的, 現如今, 這嶺下生產隊,她說第二, 誰還敢輕易說第一啊。
指不定,誰家哪天還要求她辦事呢。
三福嬸子忙解釋:“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看她一個人在外,沒有一個家,實在可憐……”
“你要是可憐她,就不會趕她走。你要真可憐她,你就會讓她回你們家過年。連娘家都不是家,死了男人的婆家,那更不是家。是不是啊?三福嬸子!”
趙青蓮只抽泣著不說話。
三福嬸子本來就是個沒主見、被兒媳逼來說事的人,她緩了緩,才道:“那長期這樣也不是辦法啊,我又幫不上忙,她遲早還是得找個男人,找個依靠。”
蘇月禾知道這些上了年紀的農村婦人思想被荼毒禁錮的厲害,一時半活兒是不會輕易轉過彎來的。
所以,她更應該個趙青蓮撐腰:“過了年,青蓮會跟我去縣城,進廠上班,戶口也會解決,她有一雙手,不用非得靠男人才能活,她可以自己養活自己,找不找男人,她自己說了算,高興就找,不高興就不找,老了,她也有退休金,嬸子你就不必操心了。”
三福嬸子的表情是肉眼可見的驚訝:“居民戶口?吃國家糧?你那個……你幫青蓮弄出去啊?”
蘇月禾點頭:“對,我可以給青蓮一個農轉非的指標,工人身份,居民戶口,吃國家糧。”
三福嬸子忙推了推趙青蓮:“真的?”
趙青蓮已經下定決心,跟著蘇禾去城里過好生活,她有一雙手,沒什么可怕的,她有點不耐煩:“騙你做啥?”
三福嬸子擦干了眼淚:“那……那你要謝謝蘇禾啊,她對你這么好,比親姐妹還好。有這樣的姐妹,你還是有福氣的。”
蘇月禾拉過趙青蓮:“你們少來逼她,讓她安安穩穩過舒心日子,那才算真有福氣。嬸子,你們姓趙的,都在放鞭炮祭祖呢,趕緊回去吧。”
說完,蘇月禾把趙青蓮推進了院子,關上了院門。
蘇月禾知道趙青蓮不想說自己在夫家的遭遇,她也沒問,只說:“往前走,不用回頭,去城里過好日子。”
趙青蓮點頭:“謝謝你,蘇禾。”
“客氣什么。我們做年夜飯吧。”
吃年夜飯的時候,爺爺塞給梁正烽一張信紙,梁正烽展開細看,上面用毛筆字寫了八個名字,四男四女。
梁正烽把信紙遞給蘇月禾,蘇月禾看了一眼,忍不住吐槽:“爺爺,你這名字也取的太土了。”
“怎么土了?”蘇老爺子自詡為文化人,被孫女嫌棄他取的名字土,他不樂意了,“我這叫與時俱進!”
“取的什么名字?”三妹四妹好奇湊前來看。
“蘇改革、蘇開放、蘇改開、蘇經飛……”三妹邊念邊捧腹大笑,“還有,女孩子的名字來了,蘇珍珍、蘇琪琪、蘇妙妙、蘇雅雅……”
四妹幺妹跟著也大笑,“還不如我們的名字呢。”
蘇老爺子瞪著他圓圓的小眼睛:“你們名字也是我取的!禾□□青紅,多好的名字!這下一代了,要跟上國家的腳步 ,你們沒發現我這名字取得妙?”
梁正烽忍著笑:“爺爺你說說看。”
“改革開放,經濟騰飛,真奇妙呀!”
果然真奇妙!
孩子們繼續大笑,半點不給老爺子面子。
蘇老爺子真生氣了,“我不取了,你們愛用不用。”
蘇月禾道:“你不取,我們自己取。爺爺你給取小名吧,小名交給你。”
生氣歸生氣,蘇老爺子不忘叮囑:“多生幾個。”
蘇月禾搖頭:“生兩個,不管男孩女孩,就生兩個。”
萬一前面兩個都是女娃呢?
蘇老爺子想反對,但他知道,自己反對不會有效,現在的年輕不像上一代,他指揮不動了,只好道:“不管男娃女娃,姓蘇就行。”
反正下一代,還可以繼續招婿。
莊順蘭也覺得生兩個足夠,“現在國家提倡少生優生,我聽說有些地方已經提倡獨生子女政策,你們再不趕緊生,只能生一個了。”
生一個也行,蘇月禾隨心所欲,“二妹還生嗎?”
“她那婆婆說我們家女人只能生女娃,我生了五個女娃,你二妹生了兩個……你二妹個性好強,她自己要生,非得生個兒子不可,可惜一直還沒懷上。”
蘇月禾:“生兩個,把孩子教育好,足夠了,干嘛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梁正烽輕聲道:“按照科學說法,生男孩還是女孩,是男人決定的,這鍋不能扣女人頭上。”
三妹附和:“就是,生不出孫子,怪她兒子撒,關我二姐啥子事。”
莊順蘭第一次聽這個說法,她馬上道:“真的?那我沒生出兒子,是怪你咯,蘇運昌!”
蘇運昌皺著眉頭,他本不想說話,但看孩子們都看著自己,不得不說:“生女娃就生女娃,我家女娃兒也傳宗接代。”
“嘖嘖嘖!”莊順蘭白了他一眼,“早幾年你不這么說。你早這么說,我生兩個就好了。”
三妹幺妹齊齊翻白眼:“媽!”
蘇老爺子偏袒兒子:“好咯好咯,吃年夜飯,不許翻舊賬。把信紙給回我,取那么好的名兒,不懂得欣賞。”
不懂欣賞的蘇月禾真把信紙給回爺爺,蘇老爺子瞪著眼:“你真給回我啊?”
梁正烽忙接過來,折好放進上衣口袋里:“留著,以后給孩子看。”
正吃著飯,外面傳來狗吠聲,憨豆汪汪叫著。
坐在外面的四妹出去看是誰,他們家年夜飯吃的早,外面天還亮著。
很快,四妹回來了,說是趙青蓮的嫂子來叫她回家吃年夜飯。
知道趙青蓮要進城做城里人了,這改變的速度也忒快了點。
趙青蓮小聲嘟囔:“不是嫌我晦氣嘛,叫我回去干嘛。”
三妹跳起來:“我去幫你招呼她。”
莊順蘭交待:“大過年的,不要說太難聽的話。”
“要得。不難聽的話我說不說。”
*
過了年,趙青蓮跟著蘇月禾進城,蘇月禾安排她暫時在豐禾上班,負責倉庫的出入庫登記,就住在段玉卿旁邊的宿舍。
平時工作還比較輕松,管理倉庫的莊鐵華又是自家人,閑暇時,四妹也能來陪她聊聊天,她很快就適應了城里的生活。
關鍵是,蘇月禾給的工資也不低,一個人吃得好穿得好,還能存下錢來。這日子,以前哪里想過。
月份大了之后,為了能順產,蘇月禾盡量不坐梁正烽的車,也不騎自行車,現在她是每天堅持走路上下班。
這天她先去了一趟工地,兩邊生產車間和倉庫已經基本上建好了,現在主要是辦公樓和宿舍進度有點慢。
等她回到豐禾,叫來段玉卿,讓她趕緊跟于善溝通,辦公樓和宿舍的進度要加快,然后早點把路面鋪好,這邊差不多就開始進設備了。
段玉卿說:“于善最近在催后期的工程款,我們財務這邊也挺吃緊的,這幾個月淡季,進賬少,剛剛好可以按照合同計劃來給錢,但他們好像挺缺錢,催著后期的款要賬。”
蘇月禾提高了警惕:“工程款不能提前給,雖然于善看著人挺好,但這畢竟是私人施工隊,萬一卷款走了,怎么辦?還是要按照合同來執行。他建好一部分的工程,我們給一部分的錢,一分都不能提前給。”
“曉得。”段玉卿出去之前,又道:“研發部研究出了新的一批香皂,讓您來了后,去看看。”
“是嗎?”蘇月禾站起身往外走,進了研發部的辦公室,就聞到了一陣陣清香味兒。
曾凡先擺出了已經改良好幾版的洗衣皂,蘇月禾拿起來,在燈光下照了照,顏色金黃透亮,非常的漂亮。
之前制作出來的洗衣皂,蘇月禾有拿回家自己用,因為用了較大劑量的大靖松香,去污效果特別強。
她送了一塊給劉喜妹用,劉喜妹用完了,還來問她要,說沒用過那么好用的洗衣皂。
蘇月禾:“我覺得這款可以定下來了,去污效果強,顏色漂亮,香味是自帶的大靖松香味,我認為廣大家庭婦女都會喜歡。”
曾凡這人低調,除了科研,兩耳不聞窗外事,做事特別靠譜,他道:“那就定下來這一款,配比表我等會兒給到你。”
蘇月禾開始看向旁邊的香皂,總共做了五款,有茉莉香的,玫瑰香的,桂花香的,白玉蘭香的……
她一款款拿起來聞,都不算特別獨特。
聞到最后一款的時候,她被香味吸引住了:“這個味道,好特別,跟白玉蘭有點像,但比白玉蘭的香味要淡一點,聞起來,更甜一點。最重要的是,跟大靖松香的香味完全融合到了一起。這是什么香?”
曾凡還沒說話呢,莫窮武比較直,越過領導直接接話:“這是含笑花的香味。”
曾凡解釋:“你上次說拿多幾款木蘭科的香料,我們試了好多種,只有含笑花和白玉蘭的香味比較適合做香皂,這是含笑花的香味。”
“含笑花也是木蘭科的?”
曾凡:“也是木蘭科的。它香味跟大靖松香最相近,比大靖松香濃郁,比白玉蘭要淡雅。這是跟大靖松香融合得最好的香料。”
蘇月禾喜歡這個香味,大靖松香之所以被那么多人喜歡,也是因為香味獨特。
所以,這種香味不用去另外調查,就基本上可以確定,喜歡的人會很多。
莫窮武:“我對比了含笑花香皂和飛雁香皂的香味,區別還是蠻大的,含笑花的香味自帶甜香,也更持久,而飛雁香皂是大靖松香和泥土香的結合。”
蘇月禾看了眼莫窮武,他倒是蠻有心,特意對比了飛雁香皂。
有優勢就好。
蘇月禾沒見過含笑花:“含笑花是什么顏色?”
沒人見過真的含笑花,曾凡道:“我查了一下,白色,奶白色。”
蘇月禾點頭:“香皂的顏色太黃了,再調整一下,調成奶白色,這樣看起來會更干凈。”
曾凡:“可能要加其他的動植物油脂,這個到時候原材料采購不知道有沒有問題。”
蘇月禾:“以往肯定不行,不過去年開始大包干,植物油產量會提高很多,早點申請購買,問題應該不大。”
后面幾個星期,又調試了幾款含笑花香皂,終于確定好了香皂配方。
等廠子建好,設備調試完畢,就可以先做一批樣品出來。
配方確定那一天,蘇月禾在辦公室把幾個部門的人叫到一起開會,因為還沒有品牌部,所以,大家發揮集體的智慧,給第一款香皂起名。
會議才開始,有人提名,“含笑花”這個花名本身就很好聽,不如就叫:含笑花香皂。
很快,“含笑花香皂”高票獲選。
蘇月禾把紅豆遞過來的名字壓在手心,她問:“你們之前,有誰聽說過含笑花的?舉手看看。”
會議室里,十多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舉手的都沒有。
“你們一個個都算是見多識廣的,你們都沒聽說過含笑花,其他的廣大消費者,知道的會多嗎?”
大伙兒被蘇月禾問住了,知道的人應該不多。
蘇月禾:“知道的人不多,那‘含笑花’這三個字就可能有歧義……”
她話沒說完,日常比較愛開玩笑的小雨連連點頭:“我剛才沒好意思說。這含笑花的名字聽起來就不像花名,而且兆頭不好,會聯想‘含笑仙逝’、‘含笑而亡’這一類的詞……”
“你這什么想象力。”
“小雨,不會說話閉嘴啊!”
大家怕老板生氣,急急打斷她。
小雨掩嘴不說話了。
王惠珍腦子也活,她想了想,道:“我們這款香皂除了大靖松香、含笑花香之外,還有少量的白玉蘭花香,含笑花和白玉蘭都是屬于木蘭科的,要不叫‘木蘭香皂’怎么樣?”
這名字比較通俗大氣,一直沒說話的方運紅都覺得可行。
蘇月禾也喜歡,“木蘭”兩個字有比較多的推廣點,例如用花木蘭的形象去包裝,可以很快深入人心。
“我覺得可以。”
大家紛紛說,好聽容易記。
所以最后定下了柒月第一款香皂的名字:木蘭香皂。
連包裝盒上的名字都想好了,一面印“柒月木蘭”,一面因“木蘭香皂”。
*
三月份,廠房建好開始進設備,但是辦公樓和宿舍進展特別慢,承建商于善隔三差五來催款,希望他們能提前預付費用。
蘇月禾覺得不對勁,追問之下才知道,于善還承包了地塊旁邊孫老板的紡織廠。
簽合同的時候,于善被孫老板匡了一道,要全部工程竣工、驗收完畢,才付工程款,也就是說,整個紡織廠,是于善全額墊資建設的。
這導致承建商入不敷出,必須要到處挪錢來建紡織廠。
但紡織廠一天沒建成,孫老板就一分不給,而且他們還簽死了工期,如果到期沒完工,孫老板有權終止合作,另請工程隊善后。
蘇月禾沒聽懂:“你要是沒如期竣工,孫老板另外找別的工程隊來善后,那他還付你前面的工程款嗎?”
冤大頭于善兩手一攤:“不給錢啊。就等于白給他建廠房了。所以我才著急,想早點把紡織廠給他建好。”
這孫老板果然是外國回來專宰國人的好同胞,蘇月禾撫了撫肚子,問:“你們怎么會簽這樣的合同呢?”
“別說了,孫老板花錢買通了我這邊跑合同的人,我那時候又特別忙,沒看清條款,他說什么都跟你這邊一樣,我就真以為一樣……哎,一言難盡啊。”
蘇月禾給他建議:“紡織廠不是剛打地基沒多久嗎?現在止損還來得及。既然他買通了你的人,等于他騙你簽了合同,這合同不是你的真實意圖,你就跟他杠到底!”
于善嘆道:“現在上頭保護這些外來投資商,我怎么跟他杠啊。”
蘇月禾看得出,于善是舍不得已經建好的地基,“于經理,我的工程你得抓緊,你要是拿了我的錢去填隔壁的窟窿,耽誤了我的工期,你會得不償失。”
“我明白,我不是沒辦法了嗎?”
“你現在止損,可能只虧一點,你如果建到快收尾了,再爛尾,沒辦法繼續下去,那你虧的更多。不如現在停工,堅持讓他改合同,他不改,就告他。”
于善一個搞技術出身的人,實在不擅長跟那些狡詐之人打交道,他很猶豫:“可行嗎?”
“你不強硬,就等著虧錢吧。”
蘇月禾看于善實在不像有辦法的人,她便給對方出了個主意,“這個姓孫的,我之前跟他打過交道,他欺軟怕硬,也沒什么后臺,你根本不用怕他。你去報公安,把公安請到工地來,偽裝成工人,之后你再把姓孫的叫上,對峙的時候,把他收買你底下人簽合同的事,對清楚,逼他承認,然后再告訴他,現場有便衣。都不用再往上告,他會屈服的。”
于善聽了蘇月禾的話,照做了。
不出蘇月禾所料,姓孫的確實欺軟怕硬,于善強硬起來后,孫老板怕出事,他當場屈服了,后來改了合同,跟蘇月禾這邊一樣,每完成一段工程,付一筆費用。
*
梁正烽那日收到一封信,北京寄過來的,一看寄信地址,是他爺爺家,寄信人只寫了一個“梁”字。
這不是他爺爺寄來的信,看筆跡,應該是他父親梁易初寫來的。
撕開信封,通讀全信,說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罵梁正烽作為梁家男兒,社會地位比女方強,經濟條件比女方好的前提下,去入贅女方,實在沒有男子漢的骨氣。
作為梁家子孫,就算入贅出去了,也要想辦法還宗,梁易初讓他謹慎考慮,及時“懸崖勒馬”。
梁易初得知梁正烽馬上要當爸爸了,作為男人,如果孩子不跟自己姓,是感受不到作為爸爸的那份快樂的。
他還列舉當年,梁正烽不跟他姓的時候,他一直沒覺得叫自己爸爸的小男孩,是自己的兒子,直到梁正烽改姓,他才感受到了作為父親的那種滿足和快樂。
梁易初勸他,趁孩子還沒出生,盡快改變主意,作為各方面條件比女方強的強勢一方,他完全有能力去改變現狀,生了女兒還好,如果是生了兒子,一定要姓梁,不然他以后肯定會后悔。
鋼筆字寫得很漂亮,但文字里卻充滿了腐朽自私的氣息,梁正烽看了都生氣腦袋疼。
像梁易初這種被裹腳布裹滿了小腦,自私又自利的男人,當初也不知道怎么誘拐到他媽媽的。
信中提到的第二件事,還比較重要。
梁易初提醒他,當年他外婆名下的那套院子,現在出了新的政策,可以去爭取要回來了,房契地契在梁易初手里,梁易初提醒他找時間回一趟北京。
因為梁正烽是他外公外婆唯一的后人,只有他有資格繼承,也只有他能去辦這個過戶手續。
這封信提到的第一件事,梁正烽可以完全忽略,但第二件事,他不能,他在那套院子里出生長大,他有感情。
而且那是外婆留下的祖產,不能拱手讓人。
梁正烽當即打電話回北京,找人幫忙去問房產過戶的事,對方剛好知道相關的政策信息,說是不用著急,因為政策才出來,現在去辦也未必能辦妥,最好還是等一段時間再說。
他把信扔進了抽屜里,拿上車鑰匙準備去接蘇月禾下班。
而此時,蘇月禾在新車間看大家調試生產肥皂的設備,因時間不早,她沒繼續看,而是出門回家。
從柒月大門口出來,看到門口停了一輛破舊的上海760橋車,孫老板就站在車外跟一個工人說話。
孫老板看見蘇月禾,忙笑著打招呼:“蘇廠長,你這是快生了吧?怎么還往工地跑啊?哎喲,中國女人啊,太辛苦啦!”
蘇月禾隨即反諷:“我們中國女人還能做月子,你們美國女人那么高貴,連月子都沒得做。”
孫老板似乎聽不出蘇月禾諷刺的話語:“那是美國女人耐操,身體好。”
蘇月禾不想搭理,繞過他的車子往外走。
孫老板臉皮也厚,他還是滿臉的笑:“聽說,你給老于出的主意,讓他找公安裝我,是不是?”
聞言,蘇月禾停下腳步,回過頭,裝傻:“啊?孫老板你犯法了?”
“嘖嘖嘖,你說的什么話,我什么時候犯法了。我在美國是守法好公民,回到中國也是守法好同胞。”
“別緊張嘛,我以為你說你犯法了。”
孫老板這人是典型的商人,利益至上,他也不記小仇,反而覺得蘇月禾這樣的女人,兩次三番讓他吃悶虧,是真有本事,可以深交。
“我最近去商業局開會,聽說了你斗國營肥皂廠負責人徐才俊的豐功偉績,厲害!佩服!巾幗不讓須眉!徐才俊那人我見過,我剛回來在縣委見過一次,戴著副眼鏡,很斯文,是不是?”
蘇月禾不知道孫老板突然提徐才俊是什么意思,她沒急著走,而是盯著他,等著他繼續說。
孫老板見蘇月禾賞臉,高興得那一個眉飛舞色,他走前來,小聲道:“你可能要小心點這個人。”
看得出來,孫老板是特意來賣她一個面子,專程提醒她的,蘇月禾問:“怎么說?”
孫老板壓低了聲音:“前幾天傍晚,快天黑了,我看見徐才俊騎著一輛破自行車等在你們豐禾松香廠對面那座橋邊,后來我看他堵了你們廠的一個職工,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說了挺久。遇到這種情況,你得多留個心眼。”
第72章 房子
聽孫老板說完, 蘇月禾神色略微凝重,她問那個跟徐才俊見面的職工是誰?
孫老板也不認識,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是個年輕小伙。
蘇月禾想了想, “個子高嗎?”
“不高, 也不胖, 戴著頂綠軍帽。具體我也說不上來,但看見了, 我肯定認識。”
戴綠軍帽, 年輕小伙, 能跟徐才俊認識的,蘇月禾心里已經有懷疑對象,她問:“孫老板現在有時間嗎?”
“我有啊。要不要偷偷幫你去豐禾認人?”
不用去豐禾, 現在廠里幾個重要部門的小伙子都在柒月新建的車間圍觀設備調試, 她懷疑的那個人也在。
蘇月禾:“麻煩孫老板跟我進來認一下。”
“OK, 沒問題。”
孫老板跟著蘇月禾進去了, 說是參觀工廠, 實則是認人。
他看了好久,沒發現那人, 最后還是蘇月禾提醒他,“是不是右邊最角落那個……風扇下面。”
孫老板看過去, 果然找到了:“就是他,拿著筆在寫東西,跟人說話那個。”
那是莫窮武。
“行, 我們先出去吧。”蘇月禾不動聲色地往外走。
孫老板跟出來, 建議道:“問他,他也未必會說真話, 是我,就找個理由直接把他開除了。”
“這是我重金從肥皂廠挖來的技術人員。”現在這個關鍵節點上,隨便找理由開除挖來的工人,軍心會不穩。
以后誰還敢來她這兒上班。
蘇月禾道:“我再想想。這事還要麻煩孫老板保我保密,不要說出去。”
孫老板熱情道:“那肯定,我這人最不愛說別人閑話。你要回家?我送你啊!你大著肚子,走路也費勁。”
“不用。”
“沒坐慣車?多坐幾次就習慣了。快上車,別客氣。”孫老板對于自己有代步車,那是相當的驕傲,因為現在國內還沒有誰家有私家車的。
大家一年到頭除了坐客車,也沒機會坐其他的車。
正說著遠處一輛吉普車開來,揚起了路邊的灰塵,蘇月禾往邊前走了幾步。
孫老板看著吉普車停在跟前,不由羨慕道:“你們家吉普啊?我在美國也開大吉普,可惜國內啥車都沒有。我這輛車,還是借……”
梁正烽已經幫蘇月禾打開了車門,蘇月禾笑著跟孫老板揮了揮手:“孫老板,我先走了,今天謝謝你,改天請你吃飯。”
聽到蘇月禾說改天請他吃飯,孫老板來勁了,“OKOK,青城飯店,我請客!”
蘇月禾上車后,往前開了一段,梁正烽才問:“那個孫胖子沒找你麻煩吧?”
“沒有。我發現了,這類國外回來的生意人啊,可能都精通‘厚黑學’,心黑臉皮厚,眼光獨到,為了利益也不記仇。是個厲害的人物。”
梁正烽看了眼自家老婆,笑道:“看來,你對他評價很高。”
蘇月禾:“談不上評價高,不過他今天還真幫了我一個忙。”
她把孫老板透露的消息,跟梁正烽簡單說了一遍。
梁正烽見過莫窮武:“我有印象,這個莫窮武說話挺直接的,不像是有八百個心眼的人,要不要問清楚,別是誤會。或者讓春眉嬢嬢幫忙打聽一下。”
“誰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蘇月禾嘆息一聲:“我明天先問一下春眉嬢嬢。對了,姐姐幫忙請的保姆來了嗎?”
蘇月禾還有一個月就要生了,莊順蘭要照顧幺妹和爺爺,不可能長期來照顧蘇月禾跟孩子,而蘇月禾又不想找親戚來幫忙,梁正烽便托萬秀敏找了個保姆。
“兩點多就到了,之前我姐生孩子就是請這位云嬢嬢幫忙,也算是熟人,可以放心。”
“本地人?”
“她家就住附城,孩子都大了,家里沒什么負擔,可以住家。先試用幾天,你要是不喜歡,再換一個。”
蘇月禾笑道:“我哪兒有那么難伺候,只要干凈衛生就可以了。”
梁正烽想起他媽媽:“這跟難不難伺候沒關系,要合眼緣。我媽就很挑人,只愛以前相處慣了的老人。我家以前那個保姆要是還在,也有七十多了。”
蘇月禾知道梁正烽已經很多年沒回北京:“等孩子大一點,我們帶孩子去給孩子奶奶掃墓。”
“好。順便帶你們去逛逛老北京。”梁正烽跟蘇月禾說了他爸來信催他回去辦理房產繼承的事。
“我問過人了,政策剛出來,很多細則還沒有,這事短期內應該辦不了,少說也得兩三年才能真正落實。反正我們也不著急,就先等著吧。”
蘇月禾:“嗯,只要政策允許,遲早能拿回來。這是外公的院子?”
“不是,是外婆的。”
“外婆不是江南人嗎?怎么會在北京有院子。”
“外公外婆都是江南人,但房產是外婆家里在北京置辦的,是祖業。”
“那這房子已經挺有歷史了吧。”
“據說是滿人的房產,外婆家里買下來后,改建過,倒沒有多古樸,但很方正和寬敞。比我們鄉下的院子,還要大一點。”
那面積很大了,蘇月禾好奇:“你怎么不叫他們姥姥姥爺呢?”
“家里稱呼都保留了南方的習慣,我打小叫他們公公婆婆,公公婆婆就是爺爺奶奶的意思。”梁正烽回想著外公外婆的音容笑貌,好想念他們啊。
蘇月禾明白了,她笑了笑道:“找時間,我們回你出生成長的地方看看。”
說著她打了個哈欠,梁正烽給她遞來解饞的酸棗糕。
她接過來后,吃了一塊。
回到家,保姆云大姐已經在做飯,云大姐干活麻利,愛干凈,而且是本地人,做的菜也合蘇月禾的胃口。
當天就定下來,讓云大姐留下來做保姆。
*
第二天,蘇月禾去國營肥皂廠找了黃春眉,了解到一些情況,回來后,她坐在辦公室沉思。
方運紅從外面進來,問她:“想什么,這么入神。”
此時辦公室只有她們兩個,蘇月禾把莫窮武的事跟方運紅說了。
方運紅當即沉下臉來,意識到事態有點嚴重:“這可不好辦了。沒有切確證據,都不好開除他。”
“是啊,不好辦。”
方運紅:“得想個辦法,以后核心技術都不能讓他碰。”
“我有個想法。”蘇月禾跟方運紅小聲商量了一下對策,方運紅覺得可行,當即召集人開會。
這次開會主要是各部門負責人以及辦公室的人參會,會議室里,松木桌子拼成了一個大的會議桌。
左邊坐著的是研發同事以及生產、車間、倉庫的領導,右邊是市場行政和財務工作人員。
而蘇月禾坐在上首,她掃了一下,已經人齊,便道:“我馬上要休產假了,今天開會,主要是規劃一下未來幾個月的工作安排。”
大家紛紛拿出紙筆做記錄。
蘇月禾:“豐禾這邊一切照舊,林場已經開始進行清山工作,采脂的工作事情,莊順德和蘇柏橋會全面負責,我已經跟他們溝通過,不會有什么大問題。松香廠車間生產設備下周搬到新廠區車間,這事陳慧明負責,莊鐵華李向陽協助。”
相關人員都應了一聲,說沒問題。
蘇月禾看向段玉卿:“柒月日化的招工名額拿到了嗎?”
段玉卿:“拿到了。”
“多少?”
“80人,其中農轉非的指標只有10個。”
現在蘇月禾也沒時間糾結這個農轉非指標了,她道:“趕緊開始招人,先招40個,要招手腳麻利的。”
段玉卿:“招40人夠嗎?會不會不夠?洗衣皂和香皂同時生產,這點人可能不行。”
“先這樣,我們畢竟沒有相關經驗,原計劃是洗衣皂和香皂同時生產的,但是,我馬上要休息一兩個月,紅姐也有其他工作,到時候兩個產品同時上肯定會有問題,所以我想調整計劃,洗衣皂還是按照原計劃6月份上,木蘭香皂往后推1個月,7月份再上。”
新招的生產部主任曾崇國馬上松了一口氣:“這太好了,那我這邊的壓力也就沒那么大了。”
蘇月禾看向曾崇國:“曾主任,你這邊的工作量很大,從生產到包裝每一個環節都不能出紕漏,”
曾崇國也不敢說自己沒信心:“我曉得,一定全力以赴。包裝已經定下來了,只要工人能到齊,其實還好。”
蘇月禾繼續:“王惠珍盯大靖松香和松節油的出品,曾凡你盯洗衣皂的……”
說著她看向莫窮武,莫窮武二十七八了,卻長著一張娃娃臉,平時看起來心直口快的,沒想到隱藏的還挺深。
莫窮武一直在認真聽蘇月禾的講話,他聽到說香皂要延期生產,心里頓時有種有如神助的清爽。
如果香皂生產能延期,那再好不過了。
他原以為蘇月禾會讓他負責香皂,結果并不是。
蘇月禾道:“莫窮武,我這邊給你一個重要任務。”
莫窮武停下手中的筆,“廠長,什么任務?”
“紅姐計劃4月份會帶著我們的樣品去武漢、上海、廣州等地出差,目的是看看能不能把產品賣到大城市去,你跟著紅姐去,你的任務很重要,就是要摸清大城市里,香皂和洗發水賣得最多最好的,是哪一類的產品。并把相關樣品買回來,做研究,然后出一份報告。”
莫窮武從沒想過要出差,他問:“四月份去嗎?”
“計劃是四月中旬去。”
“什么時候回來?”
方運紅道:“應該五月能回來。”
蘇月禾叮囑:“回來之后,莫窮武你盡快給出相關的調研報告,我們盡量做到知己知彼,以及清楚掌握現在流行的大方向。”
“好,我曉得了。”
莫窮武也想知道未來發展的趨勢,蘇月禾能讓他去,是看得起他,他表示沒問題。
會議開了將近一個半小時,才結束。
下午下班之后,平時下班不會馬上回家的莫窮武,這次到點就走,他騎上自行車,直接去了紅星公社的青城縣國營肥皂廠分廠。
肥皂廠分廠破破爛爛的都是舊瓦房,他去車間找到徐才俊。
經過大半年時間的“改造”,徐才俊已經從底層爬到了車間主任的位置。
跟別人相比,徐才俊畢竟有文化又經驗豐富,而且上頭還有老廠長關照著,再次當上干部,在他看來,那是理所當然的。
其他人都下班了,就徐才俊還在車間忙活。
他看見莫窮武進來,有些意外:“小武,你怎么來了?”
莫窮武揚起手里拿著的一袋牛頭肉,“師父,出來吃東西。”
徐才俊算不上莫窮武的師父,只是當年莫窮武是他招進來,也是他安排去學習做技術的,在莫窮武家里困難急需用錢救命的時候,他給莫窮武預支了三個月的工資。
徐才俊對于莫窮武,有知遇之恩。
所以莫窮武跟著當年車間那些人叫徐才俊師父,這么多年,徐才俊說什么,他都愿意聽。
當初莫窮武會被豐禾挖走,也是因為徐才俊讓他去的。
徐才俊洗了手,出了車間,他就住在車間對面瓦房最角落的房間里。
他煮了兩個面餅,兩個人湊著牛頭肉,吃得嘎嘎香。
徐才俊:“你的意思是,蘇月禾把木蘭香皂的出貨時間推遲了1個月?”
“嗯,你不是讓我去爭取推遲嗎?我還沒爭取呢,她今天開會提出推遲計劃。”
“為啥?”
“她馬上要生娃了,她放心不下其他人,要等她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再推出木蘭香皂。她很重視這款香皂。”
徐才俊大口吃著牛肉,“很好,運氣開始偏向我這頭了。廠里已經通過木蘭香皂的生產申請,就由我們分廠來大批量生產,這是我翻身的一把硬仗。”
莫窮武有些忐忑:“師父,你真不改一下配方啊?直接用木蘭香皂的配方是不是會有風險?”
“我不止要用木蘭香皂的配方,這個名字我也要用。我已經打了報告,不出意外,六月份就能推出市場,比蘇月禾要早1個月,到時候,他們的第一批貨肯定已經生產完了,但還沒推出來,我倒要看看她蘇月禾能怎么辦!”
徐才俊開始暢想蘇月禾焦頭爛額且虧大發的未來,“要重新改配方,改名字,包裝也廢了,全部要重新生產,第一批貨還砸手里……你說,她能怎么辦?”
想想就解氣。這個把他害慘了的混蛋女人!
莫窮武畢竟不是大奸大惡這人,他遲疑了一下,才小聲道:“配方一點不改,直接用木蘭的名字,會不會不太好?”
“小武,對敵人,一定不要心慈手軟。你看我為啥會落到今天這個田地,我就是太心慈手軟了,我當初就是心軟放過了黃春眉,然后信錯了姓蘇的,才會被她設了圈套,舉報到紀委。我是為咱們廠代持的呀,蘇月禾知道的,但她就是要整我,為了黃春眉那個賤女人。把我害的那么慘。”
木蘭香皂的配方知道的就那么幾個人,徐才俊這邊只要推出一樣的香皂,莫窮武擔心,蘇月禾很快就會查到他身上來。
徐才俊安撫他:“你別擔心,她不是把你派出去出差了嗎?五月份回來你再拿一個月工資,然后直接辭職走人。六月份,我們分廠推出木蘭香皂,你偷偷來幫忙,也沒人看得見,等過了風頭,我再把你檔案弄回國營廠來。”
莫窮武邊吃邊點頭:“師父,我就跟著你。對了,我要去廣州,聽說那個誰也在廣州,師父,需要我幫你帶口信嗎?”
莫窮武說的那個誰就是廖明霞,廖明霞不像徐才俊有靠山,出事之后就被開除了。
她沒了工作,在青城縣也待不下去,只能去廣州投奔親戚。
她心里對徐才俊沒有想辦法保她,大難臨頭獨自飛了,是有很大怨念的。
徐才俊搖頭,重重嘆了一聲:“算了吧,就算我重新起來了,跟她在一起也會被人說三道四。”
莫窮武也不好再說什么。
徐才俊問他:“蘇月禾那個廠子怎么樣了,最近?”
“挺好的,大家都齊心協力往前走,工作氛圍也很好……”他很喜歡,但莫窮武不好說出來,誰讓他欠了徐才俊的呢。
徐才俊皺著眉頭,又唆了一口面,“等到6月,等到6月,她們就熱鬧了,我真想現在就看到蘇月禾知道我們分廠出木蘭香皂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
臨近預產期,蘇月禾的腳開始有些浮腫,梁正烽端來熱水給她洗腳。
蘇月禾嫌水太燙:“燙死我了。”
梁正烽就蹲在地上,哄道:“我試過了,水溫剛好,醫生建議水溫燙一點,有利于消腫。”
他試著往她踩在盆沿上的腳背輕輕潑熱水,“來,乖,把腳放進來。”
云大姐把折好的衣服拿進來,看見梁正烽在哄蘇月禾洗腳,忍不住調侃:“小蘇啊,你真是好福氣,怎么就找了個對你那么好的男人!”
蘇月禾小聲抱怨:“水真的燙。”
梁正烽:“那是因為你腳冷,你用手試一下,真的不燙。”
云大姐把衣服放進了柜子里:“我當年生孩子,是在家里生的,沒去醫院,我肚子痛的要死,馬上要生了,我那男人睡死了,就是叫不醒,還是我婆婆去叫的產婆。啊喲,人跟人啊,不能比。心疼老婆的男人,還是少數。”
蘇月禾終于把腳放進了熱水里,她問:“云嬢嬢,你把我媽給孩子做的新衣服洗了嗎?”
“洗好了,就放在那個小箱子里。你要看嗎?”
“拿出來給他看看。”說著蘇月禾看向梁正烽:“我媽買了面料找老裁縫做的,前一陣托客車助手給送來,你欣賞欣賞。”
云大姐把衣服找出來鋪在床上,一溜眼看過去,花里胡哨的,看著就喜慶和熱鬧。
梁正烽不禁大笑:“不錯,來自奶奶濃濃的愛。”
“我媽呀,心里想要孫子,但置辦的衣服都是女孩的……”
四妹剛下班回來,她端著飯碗進屋跟蘇月禾說話,看著滿床的小衣服,也忍不住笑:“是我媽的品味。”
因為臨產日子快到了,蘇月禾今天沒去廠里,她問四妹:“今天柒月第一天上班,感覺怎么樣?”
四妹如實道:“大家還沒進入狀態,有點亂。”
亂點好,蘇月禾預料到了,這倒沒什么。
“今天莫窮武去柒月的車間了嗎?”
“來了,守了一天,他帶了樣品,明天一早要和紅姐出發去上海。”
這人離開了就好。
蘇月禾叮囑四妹:“我們這邊客人來訪也不太方便,以后他們有什么事要跟我匯報的,就讓他們跟你說,你回來告訴我。”
“要得。他們知道找我傳話。今天曾主任還讓我問你,是不是下個星期開始,工人住宿舍,車間開始封閉管理。”
“是,下個星期開始,封閉管理,不讓外人進,豐禾松香廠的工人也不允許進柒月。”
“我跟他說。”
“這個事情段玉卿知道,她會配合準備好生活相關物資。”
給蘇月禾洗完腳,梁正烽拿毛巾幫她擦干,并扶她躺床上。
雙腳底下墊上枕頭抬起來,這樣有利于緩解浮腫。
梁正烽剛才一直在聽她們聊天,他道:“我想辦法給家里遷個電話線,免得你們傳話,傳著傳著,不小心傳走樣了。”
蘇月禾一聽,驚喜道:“給家里裝電話?可以嗎?”
梁正烽:“你不試怎么知道不行?應該問題不大,我們出點牽線的費用。”
蘇月禾大方道:“出,這錢我們出。”
這一年掙的錢,基本上建廠買設備都花出去了,但她手里還有十五萬多,裝個電話也不算什么奢侈的事。
*
梁馨月下班回到家,滿是疲憊地坐在房間的藤椅上。
她和小妹擠一個房間,之前單位分宿舍,她本來想搬出去的,但她媽媽怕老爺子老太太多想,不允許她搬出去。
她就只能在這個家里繼續湊合住下去。
嘭!
一聲“槍”響,嚇得梁馨月尖叫出聲!
等她平靜下來,馬上后悔,自己怎么沒控制住大叫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驚到爺爺奶奶。
蔡鳴鳳聽見尖叫聲,推門進來,小聲問:“怎么了?怎么嚇成這樣?你二弟在院子里放了一個炮仗。”
梁馨月搖了搖頭:“沒事,我剛才太困了,坐在這里差點睡著。”
蔡鳴鳳似乎知道女兒為什么大叫,她壓低了聲音:“你以為槍響啊?都怪萬清漪,當年把你嚇得夠嗆。你要是困了,就換衣服睡會兒,沒那么快吃飯呢。”
梁馨月捏著眉頭,敷衍著應了一聲。
外頭有自行車響,蔡鳴鳳出去了。
是梁易初下班回來,在放自行車,蔡鳴鳳幫他接過公文包,“今天怎么回來的那么晚?”
“去了一趟南二胡同。”
蔡鳴鳳一聽南二胡同,馬上來了興趣,跟著梁易初進房之后,她問:“我聽人說,現在有政策,南二胡同的院子,可以收回來,是嗎?”
梁易初鼻子里“嗯”了一聲,解開了襯衣領子的第一顆扣子。
“我們現在住的這個院子,說到底是屬于國家的,每個月還要交房租,等老兩口走了,肯定要收回去。南二胡同那院子就不一樣了,比這里寬敞氣派不說,要是繼承下來,是可以一代傳一代的。”
梁易初拿起口盅,倒了半杯的熱水:“那也是正烽的。”
蔡鳴鳳把公文包放好,關于繼承的事,她都打聽清楚了:“萬家老兩口走了之后,房產本該由萬清漪繼承,萬清漪死了,那你和正烽不是一人一半嗎?按照法律,你也有份啊。至少能分一半。”
梁易初思想比較傳統,他微微有些不耐煩:“法律是法律,傳統是傳統,難道做老子的還要去跟兒子搶房產。哪有這樣的事?傳出去都被人笑話。”
梁易初不耐煩,但蔡鳴鳳不跟他硬杠,而是心平氣和地說道:“法律上,該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變成搶房產了?你不爭取,那院子以后也不會姓梁,正烽孩子隨母姓,是姓蘇的。”
梁易初喝著茶,不說話了。
蔡鳴鳳繼續:“反正房契地契都在你這兒,你可要守著點。哎,你去南二胡同了解情況,那邊怎么說?”
梁易初也不瞞著她:“那院子之前不是給一家老首長住著嗎?老首長前年走了,現在他夫人健在,還住著呢,上邊的政策是,要等這家人騰退之后才能去辦手續。也都是爸認識的人,不能強行讓人走,估計也要等幾年。”
“等他們退租,我們住進去。”蔡鳴鳳小聲建議。
“胡鬧。”
“我們住進去起碼可以保證房子不會再被別人占了。你不為自己著想,總得為兩個兒子著想吧?他們可都是姓梁的。正烽分大頭,兩個小的分小頭,這不行嗎?我們也沒占誰便宜啊。”
梁易初放下茶杯:“爸媽不可能同意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蔡鳴鳳:“沒讓爸媽跟著去,我們自己去,這邊房子剛好讓給老三。我們去那邊,也算是替正烽占著房產,我們不去占著,遲早被人占了去。”
反正房產沒那么快能拿回來,爭吵也沒意義,梁易初沒再說話,他拉開電燈,拿起報紙看起來。
*
睡到半夜,蘇月禾突然醒了,兩腿之間有些濕意,她不敢動,忙叫了一聲:“烽哥。”
梁正烽睡得朦朦朧朧的,聽見蘇月禾叫他,馬上坐了起來,緊張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肚子疼?”
“羊水好像破了。”
“你不要動。”
梁正烽趕緊起來開燈,他穿好衣服,就去叫云大姐,準備收拾東西去醫院。
吉普停在了桃林里,他要去開車過來。
第73章 娃娃
因為雁北軍營的醫院規模小, 而且沒有婦產科,他們是去的縣人民醫院待產。
產房外,梁正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總之是渾身不自在。
他就杵在一旁盯著婦產科的大門, 心底惴惴不安。
萬秀敏給他和四妹帶來了新鮮包子。
萬秀敏讓梁正烽坐下等:“你急也沒用, 以為生孩子是下餃子,一下就好了, 且有得等呢。快先吃兩個包子。”
四妹擔心她姐沒力氣生娃:“要不要拿包子進去給大姐吃啊?”
梁正烽不知道生孩子還可以吃東西。
四妹說:“我媽之前叮囑過, 一定要吃東西才有力氣。”
雖然生了兩個孩子, 但萬秀敏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我當時生孩子,疼得沒半點胃口,也不知道要吃東西。”
梁正烽趕緊去問旁邊值班的護士, 護士讓他們把包子拿過來, 她拿進去。
吃了早飯, 又熬了兩三個小時, 快到中午, 云大姐都送飯來了,蘇月禾還沒出產房, 梁正烽心焦的不行,他也不能催, 只能去問可以不可以送午飯。
剛問呢,一個護士在門口吊聲喊:“蘇月禾家屬!蘇月禾家屬在哪兒!”
“在呢!在呢!”
“男孩,六斤三兩, 家屬快來幫忙推車。”
只見蘇月禾躺在病床上被推出來, 腳邊放著一個紅彤彤臉蛋五官擠成一團的丑娃娃。
來不及看娃,梁正烽趕緊過去, 一邊推車,一邊拿優秀幫蘇月禾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滿眼都是心疼:“老婆辛苦了,想喝水嗎?”
蘇月禾搖頭表示不想喝,剛才還在產房發誓以后再也不生,等生完,似乎身體馬上忘記了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成就感和滿足感。
她竟然把一個六斤三兩的娃兒,順利生出來了。
萬秀敏跑過來,直接抱起了孩子,“哎喲,小寶寶精神的很咧,眼睛咕嚕嚕的看啥呢?你看得清嗎?看不清吧?你爸爸不理你是不是?都不看你一眼。你這個爸爸呀……”
現場四妹是最開心的,因為她知道,這是她老媽期盼了多年的男孩。
雖然姐姐姐夫不在乎男孩女孩,但有人在乎,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想要做到真正的男女平等,四妹覺得她有生之年也未必能看到。
當天下午蘇月禾就出院了。
因為她還沒來奶水,小寶寶只能喝嬰兒奶粉。
梁正烽剛學會抱娃,但還是顯得有點粗手笨腳,笨手笨腳不怕,只要愿意學,慢慢就熟絡了,他抱著孩子喂奶。
蘇月禾在床上喝下奶的鯽魚湯。
奶白色的鯽魚湯,很鮮,蘇月禾皺了皺眉頭,她不愛喝魚湯,雖然有放姜,但她還是嫌腥。
云大姐笑道:“腥也要喝,喝了才有奶。”
蘇月禾憋著氣,咕嚕咕嚕像喝藥似的,一口氣喝完,魚肉吃了一些,沒吃完就把碗給回云大姐。
云大姐接過碗,邊往外走,邊笑道:“現在的娃兒真是幸福,我那時候生完孩子沒奶,只能喂孩子喝米湯,沒錢,連麥乳精都買不起。”
孩子喝完奶就睡著了,梁正烽抱著娃兒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給蘇月禾看,“你有沒有發現,一天就長開了,沒你說的那么丑。還是挺好看的。”
蘇月禾小聲嘟囔:“反正不像我。”
梁正烽笑:“像我,像我。以后肯定,越長越帥。”
“說來說去,你就是想說你自己很帥唄。”
為了哄老婆開心,梁正烽邏輯都不要了:“主要是我們寶寶的媽媽漂亮,才把我們寶寶生的那么帥。”
蘇月禾忍不住翻白眼:“你剛才還說,寶寶是因為你才長得帥。”
“因為我們。”
蘇月禾低頭看著孩子,孩子睡得很踏實,頭發濃密,就算是閉著眼睛睡覺,也能看出來,眼睛很大,眼睫毛很長。
是挺好看的,越看越好看。
第二天中午,梁正烽去把莊順蘭接來了,還帶了十只母雞,半邊豬。
十只母雞是活的,就圈養在后院,半邊豬把冰箱塞滿都裝不下,剩下的,就全都做成了菜。
豬腳燉花生湯,豬肚豬腸后腿肉全部鹵了。
前腿肉和梅頭肉什么都不放,單獨燉得爛爛的,蘇月禾隨時餓了,隨時有肉吃。
莊順蘭抱著奶娃娃,喜歡的不得了,“小乖乖,我是你奶奶,你曉得不?哦,你曉得啊?這娃兒厲害了,剛出生就會跟人對視。哎喲喲,我寶貝兒真香香。”
莊順蘭抱著孩子在房間里轉圈圈,“你爺爺可想來,被我攔住了。”
蘇月禾正在吃媽媽帶來的糍粑,她笑問:“你怎么不讓他來?”
“來了住哪兒?”
“三個房間呢,實在不行,臨時安排個宿舍也可以啊。”
“你想的簡單,你爺爺來了,他得抽煙,他還得有人好吃好喝伺候,他可能還住不習慣,你說,我是照顧你和娃娃,還是照顧他老人家?”
媽媽說的在理,蘇月禾笑道:“等我把廠子做大了,我們也建職工房,到時候全家人都可以搬到城里來住。”
要是早幾十年,莊順蘭肯定愿意來,但是年紀大了,舍不得老家了:“那不行,老家不能丟了。我那么多田地呢。”
“當然不能丟,等以后交通發達了,想住哪兒住哪兒,方便的很。”
莊順蘭想象不來,再方便,也還得麻煩梁正烽。
只有他有車,也只有他會開車。
莊順蘭指了指她背來的大花包:“里面有你爺爺給孩子取的名字,就在包里,你自己找。”
“爺爺還沒放棄呢?他不是生氣說不取了嗎?”
“不愿意放棄,他就想給孩子取名。天天在想,這是他上個月取好的名字。”
蘇月禾站起來,從老媽的大包里,找出了一張紙,展開一看,這次只取了兩個名字。
一個男孩的,一個女孩的名兒。
男孩叫蘇定綸,女孩叫蘇定純。
莊順蘭看戲似的,笑道:“你爺爺取了名兒,你們用還是不用?不用老爺子肯定不高興。”
這兩個名字,蘇月禾倒覺得還挺正常:“問問烽哥,他如果沒意見,那我也沒意見。”
“有人給娃兒取名,你們自己省事了。”
莊順蘭抱著娃兒里外走了一圈,云大姐在廚房忙活燉肉。
云大姐:“外婆來了,娃兒可真乖,你抱著他都不哭不鬧的。”
莊順蘭小聲提醒:“我是奶奶,不是外婆。”
云大姐迷糊了:“你不是蘇同志的媽媽嗎?”
“我是呀,但我這大胖孫子,他姓蘇,你曉得吧?跟我們家姓。”莊順蘭說的可得意。
云大姐一時轉不過彎來,人梁團長這么高級別的官,倒插門到農村?他愿意?
但她又不好直接質疑,只是滿臉都不敢相信的模樣,笑問:“娃娃跟媽媽姓蘇啊?”
莊順蘭逗著寶寶:“是的,我們是跟媽媽姓的,是不是啊?你看,他笑了。”
“現在的娃兒跟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一出生就會笑。”云大姐說完,又好奇問:“那給娃兒取名了嗎?”
“他太爺爺之前給取了幾個,他爸爸媽媽都不喜歡,現在又重新取了名,看他們自己定吧,現在的年輕人都有主見,不像我們那會兒,爺爺給取了什么名就叫什么名,都沒想過可以反對的。”
“可不是嗎?我們那時候的名字,都隨便取。奶奶,這些梅頭肉,都燉上,是嗎?”云大姐改口改的還挺快。
莊順蘭聽了也高興,她笑道:“都燉上,可以吃肉可以喝湯,也有油水,吃了奶水足。”
蘇月禾今天有一些奶了,但量很少,還得繼續催奶。
吃完糍粑,蘇月禾把碗拿到廚房來,她這惡露排的多,得時常更換衛生巾。
衛生巾是梁正烽托人從省城帶回來的,縣城還沒得賣。
云大姐很是稀罕,說現在的女人啊,太幸福了,哪像以前得用布,得用草灰,連草紙都得省著用。
蘇月禾算是發現了,云大姐是個喜歡憶苦思甜的人,跟這種人在一起,特別容易有幸福感。
中午吃飯,蘇月禾的菜飯是單獨的月子餐,梁正烽站在旁邊吃著糍粑,看著爺爺給取的名字,“大哥的兒子,名字中間是不是也有一個‘定’字?”
“是,都有。都是爺爺取的名。”
“那我們也不要搞特殊,就用爺爺取的這個名字,叫蘇定綸吧,小名我們可以自己再慢慢想想。”
孩子的名字就這么定下來了,小名后來他們想了一個,因為總愛白天睡覺,晚上哭鬧,所以給他取了一個小名,叫鬧鬧。
*
蘇月禾坐月子期間,家里每天都會有工作上的電話打來。
有的時候,是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廠里每個部門都有事找她,在外出差的方運紅偶爾也會給她打電話匯報工作。
莊順蘭知道電話費很貴,時時心疼,既心疼女兒坐月子還要忙工作,又心疼錢。
“方便是方便了,可惜啊,都得花錢。做老板就這點不好,想休息都不行。”
蘇月禾笑道:“媽,你別心疼電話費,我花這個錢,是為了賺錢。你也別心疼我,我在家里都快悶死了,再不動動腦子,腦子快生銹了。我工作,我是有價值的。”
莊順蘭也懂,她以前坐月子是什么活兒都要做,但她還是希望女兒這一代要過得比自己好。
“坐好月子,比什么都重要,你啊,能多休息就多休息。”
“曉得。”
說是這么說,該忙的時候還是忙,主要是動腦想事情,畢竟是新廠新班底新生產線,她不盯著點,總擔心會出事。
莊順蘭又問:“我聽你小舅說,他們那邊整個生產隊都在種油菜和大豆,等種好了,你要收購,你做松香的,收購這些做啥?”
蘇月禾耐心解釋:“我們日化廠要用。我們現在做的香皂,單用大靖松香很容易開裂,而且顏色不好看,需要用其他油脂來調和。”
莊順蘭聽不懂,但她想支持蘇月禾:“那我回去也種大豆,讓其他人也種。”
蘇月禾之前沒讓嶺下生產隊也種植油料作物,是擔心用不著那么多,現在看來,還是要多種一點,有備無患。
反正用不完可以轉賣,肯定不會虧錢。
“孩子回家做滿月酒的時候,我跟大福叔也說一聲。”
*
家屬大院的鄰居們都帶了禮物來看孩子,有送小衣服的,有送小襖的,有送虎頭帽的,還有送肉和蛋的……
劉喜妹是最早來看孩子的,第三天就來了,送了一套衣服和20個雞蛋,之后,每隔幾天就要來一趟,還要當小寶寶的干娘。
劉喜妹現如今在后勤財務科當助理,除了月末比較忙,平時都很清閑。
那日中午,她提早下班,幫蘇月禾領了軍屬分的米面送過來。
莊順蘭看見她這么熱心幫忙,忙笑著打開院門:“哎喲,這讓正烽去取就好了,怎么還勞煩你幫忙親自送來呢?真是太感謝了。”
“我騎自行車,也很方便。”劉喜妹抱著一包的米送進屋,莊順蘭則去提了另外一包的面粉。
蘇月禾抱著孩子給她們打開了里面的門,“就放最里面那屋吧。”
放好東西,劉喜妹來逗娃兒,“前幾天發現瘦了點,這兩天好像又長回來了。”
蘇月禾笑道:“好像是胖了一點點。”
“哎喲,干娘看看,小寶寶怎么長這么好看呢?”
莊順蘭放好面粉出來,給劉喜妹倒茶:“前面幾天奶水太少了,這娃兒精的很,喝了母乳就不愛喝牛奶,一下子就餓瘦了,這兩天蘇禾的奶水多了,這又胖回來一點,小孩兒見效快。”
正聊著,外面又有聲音,是隔壁周大姐、張姐以及其他幾個鄰居拿了禮物來看孩子。
莊順蘭張羅著給大家倒茶,周大姐笑問:“小蘇,你媽媽還挺年輕的咧,也才四十多吧?”
莊順蘭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蘇禾是老大,我生孩子生的晚,二十一歲才生的她。”
“那你現在還不到四十五歲,我就說嘛,看著年輕。”
周大姐說的也都是客套話,莊順蘭長年在農村干活,她個子又高大,看上去有點顯老。
但不管是不是客套話,這話聽著就舒服,莊順蘭高興。
“孩子長得可真好,取名了嗎?”有人問。
莊順蘭笑道:“他太爺爺取的名,叫蘇定綸,他爸媽給取的小名,叫鬧鬧,我說這個小名取的不好,太愛鬧了,就應該叫靜靜。但男孩子嗎,叫靜靜又不好聽……”
大家聽著互相看了一眼,就連劉喜妹都詫異,怎么孩子姓蘇啊?
“不是應該姓梁嗎?”
莊順蘭以為這里的人都知道梁正烽是做上門女婿的,原來都不知道啊,她看向旁邊的蘇月禾,蘇月禾正吩咐云大姐去煮餃子,沒聽大家說話……
莊順蘭只好笑著解釋:“我只生了五個女兒,沒兒子,正烽他家男孩多,他們小兩口結婚的時候,談好了,生了孩子跟我們家姓。”
大家一聽當即夸贊:“梁團長可以的!沒幾個男人有這樣的心胸!”
“之前聽他們傳,說梁團入贅了,我們都不信,以為是玩笑話呢。”
周大姐更是羨慕的不行:“我爸媽就生了我一個,我是獨生女,我從來不敢想讓孩子跟我姓,我們家老許也不可能愿意。我們周家絕戶了。”
“是呀,男人嘛,老婆都可以讓給別人,姓不可能讓的,有些人把姓看得比命還重要!”
“莊大姐,找了這么好的女婿,你們家有福氣喲。”
莊順蘭高興地笑道:“是是是,確實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我這個女婿沒得說的,三年了,都在我們家過年。對我們比別人家的兒子對父母還上心。”
一旁聽著的劉喜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直以為蘇月禾把自己當好姐妹,無話不談,結果這么重要的事,蘇月禾壓根沒跟她提過半句。
她劉喜妹在蘇月禾的眼里,完全就是個外人啊,自己一廂情愿以為能跟她做朋友,原來一直都是熱臉貼冷屁股。
她也沒說什么,扭頭就出去了。
騎著自行車往前走,結果聽見后面蘇月禾喊她:“喜姐,餃子快好了,你去哪兒?”
劉喜妹一腳撐在地上,停下自行車,回過頭,不爭氣地笑道:“我……我那個回去拿個東西,馬上回來。”
回家路上,劉喜妹自己調節好了,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蘇月禾不說也可能有她的難處。
算了,她肚量大,她不計較。
到家拿了幾根大蔥,劉喜妹又回了蘇月禾家,高高興興跟著大家一起邊嚼著大蔥,邊吃餃子。
*
轉眼到了五月中旬,跑遍各大城市的方運紅和莫窮武回來了。
這次他們出去跑市場,收獲還是蠻大的。
方運紅拜訪了不少客戶,畢竟還是物資緊缺的年代,只要她能提供不要肥皂票的肥皂,很多省市的百貨商店和供銷社都可以進大量的貨。
目前辦公室還沒搬,辦公人員都在豐禾老廠房上班。
莫窮武一早來到辦公室,王惠珍正悠閑地喝茶,她看見莫窮武進來,忙笑著打招呼:“小武,怎么樣?好玩嗎?我看都曬黑了。”
莫窮武笑道:“南邊的太陽太毒辣。給你們帶了些好吃的,這是老婆餅。”
王惠珍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吃。
莫窮武問:“曾凡呢?”
“他這幾天家里有事,請假了。”
莫窮武試探問道:“最近不忙嗎?”
“蘇廠長坐月子呢,車間在生產洗衣皂,也不用我們盯著,所以最近很閑。”
“洗衣皂生產順利吧?”
王惠珍吃著老婆餅,道:“馬馬虎虎,都是新工人,設備也不怎么會用,慢慢磨合唄,反正也不著急。等洗衣皂磨合好了,后面生產香皂應該會順利點。”
聽見香皂還沒生產,莫窮武放下心來,他問:“蘇廠長生了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好像下個星期就滿月了。”
莫窮武拿著餅干去隔壁辦公室請大家吃,行政財務和市場部都比他想象的要清閑,果然老板在和不在是完全兩個狀態。
到了中午,莫窮武想去車間看看,結果被王惠珍給攔住:“之前車間出了設備事故,現在管的很嚴,我們去車間都得提前申請。沒有申請,去了也百搭,不會讓你進去。”
“這么嚴格?”莫窮武覺得蹊蹺,他更想去看看了,“那我寫個申請。怎么寫啊?”
王惠珍給他遞來申請表:“曾凡不在,沒人給你簽字啊,你看看段主任給不給你蓋章吧。”
莫窮武快速寫好申請單,去找段玉卿簽字蓋章,段玉卿讓他先找曾凡簽字才行。
“曾科長休假了。”
“那你等他休假回來。”
段玉卿越不給他去,莫窮武越是覺得有貓膩。
剛好方運紅進來,她吩咐莫窮武:“小武,我跟老板匯報了工作,她下個星期來上班,你這幾天把市場調研的結果先寫出來,你也別著急休息,寫完調研報告再休假。”
“好,那個方主任,我們科長休假了,這段時間我跟你出差,我應該歸你管,我想去趟車間看看,段主任說要直屬領導簽字,要不你給我簽字吧。”
方運紅笑了,她也沒拒絕:“車間有啥好看的,我也沒去呢。你這樣,你先把報告寫出來,寫細致一點,我再給你簽字,好吧?”
莫窮武沒招,只好答應了。
當天他去了一趟紅星公社找徐才俊,徐才俊也覺得生產車間這么嚴格可能有情況,他讓莫窮武盡快想辦法進去看個究竟。
莫窮武也沒什么好辦法,只能熬夜加班加點寫調研報告,第三天就把報告趕出來了。
方運紅仔細看了報告,看得出是費了心思寫的,當即表示沒問題,不需要修改,可以直接給老板看。
“辛苦這么長時間,你也累了,趕緊寫請假單,休息幾天再來上班。”
莫窮武寫了三天的休假單,同時還把進出生產車間的申請表給了方運紅:“方主任,你幫我簽下字,今天我還有點時間,我想去趟我們車間,好久沒去了,想去看看。”
方運紅笑著拿過申請表,給他簽上了名字:“小武啊,像你這么認真負責的人,越來越難得了。去吧。讓段主任給你蓋章發條子。”
“謝謝主任。”
莫窮武拿到蓋完章的條子,騎著自行車,終于來到了柒月日化廠。
柒月日化在紡織廠和松香廠中間,偌大的廠區,只有一個大車間,一個大倉庫。
后面空地還在建第二個車間和倉庫。
門口的保安并不認識莫窮武,看了條子才給他放行。
車間里,正在忙碌地生產洗衣皂,整個大車間,分成三部分,車間前段主要是生產,中段是晾干,后段是切割和包裝。
工人主要集中在前段和后段。
除了車間主任曾崇國,大部分都是他不認識的新人。
曾崇國看見他來,忙打招呼:“小武,你終于回來了?”
“曾主任,我回來好幾天了,一直忙,沒過來。”
“你這工作讓人羨慕啊,可以去那么多的大城市開眼界,哪兒像我,天天守在這里,就怕出問題。”
莫窮武給曾崇國拿了一小袋外地帶回來的特產,笑問:“生產了快一個月洗衣皂了吧?什么時候開始生產香皂?”
曾崇國指了指墻上的排期表:“你看看,還有一個多星期,6月1號開始邊生產邊鋪貨。”
“啥意思啊?”莫窮武走前去看,墻上的排期表上顯示,4-5月生產洗衣皂,6-7月生產香皂,8月開始每周輪流生產兩種產品。
曾崇國也走前來:“木蘭香皂要一邊生產一邊出貨。”
“怎么那么急?不是八月才出貨嗎?”
“老板的意思,可能是廠里資金緊張吧,花了那么多的原材料,養這么多工人,再不銷售,廠里估計要沒錢了。所以才要邊生產邊鋪貨,盡快回款。”
聽說廠里資金緊張,莫窮武有些不忍,但已經到了這一步,沒辦法,只能繼續下去了,他問:“木蘭香皂6月1號生產,哪天開始鋪貨?”
曾崇國:“好像是半個月之后,應該是15號。廣告都打了,肯定是要準時鋪貨的。不然,廣告白打了。”
莫窮武詫異:“什么廣告?”
“你不知道?就今天的廣告啊,省城日報,半版廣告。外面辦公桌上就有,你去看,可新鮮了。”
莫窮武趕緊跑到外面登記處的辦公桌上,找到了今天的省城日報。
半版廣告,赫然寫著:木蘭香皂,持久芬芳。
內容上寫了香皂香味獨特和去污效果佳之外,還注明,即將上市,各大百貨和供銷社有售,無需香皂票。
落款是柒月日化。
這不就等于把徐才俊的路堵死了嗎?
莫窮武沒再多呆,他騎上自行車,即刻去紅星公社找徐才俊。
徐才俊看到報紙廣告的時候,神色不由得凝重下來。
莫窮武心里很矛盾,他希望徐才俊能成功,但也不想柒月日化因為自己損失太過慘重。
他想勸徐才俊不要跟蘇月禾正面碰撞,“師父,現在改名改配方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而且徐才俊也不想改。
到了這一步,他怎么可能退縮!
徐才俊盯著報紙,道:“誰會看落款?‘柒月日化’這幾個字那么小,誰看得見?其實想開點,這等于蘇月禾提前幫我們打了廣告,我們只要比她早鋪貨,我們就占了先機。我們現在已經囤了足夠多的貨,我們再加班趕工囤多點貨,我也不著急馬上去賣,我就卡在她生產香皂一周之后,也就是6月8號或者9號,再把貨鋪出去。等她發現的時候,各大百貨和供銷社已經被我們國營肥皂廠的木蘭香皂占滿了。”
徐才俊咬了咬牙,冷笑著繼續暢想:“我們的香皂雖然需要票,但價格肯定比她便宜一大截。我就打她一個措手不及,讓她開足馬力去生產,她生產的越多,虧的越多。如果她敢推貨,我就敢告她抄襲我們的配方。”
第74章 剽竊
孩子滿月的前兩天, 梁正烽就告假開車帶著一家人回了嶺下生產隊。
他們這趟回來,按照家長長輩的心意,準備給孩子辦滿月酒。
蘇老爺子圍著小曾孫打轉,樂得那叫一個合不攏嘴, 但他第一件事, 問的卻是:“有沒有用我取的名字?”
蘇月禾本來想誆一下爺爺的, 結果四妹老實,直接道:“用啦, 就叫蘇定綸, 都上戶口了。”
蘇老爺子聽后, 那個高興啊,還特別嘚瑟:“不是不用嗎?哎喲!還是我取的名兒好吧?”
“好好好,誰敢說你取的名字不好。”
吃了晚飯, 老爺子把蘇月禾叫到房間, 偷偷塞來一件禮物, 用紅粗布包裹著。
蘇月禾打開來一看, 是一塊足足有六兩重的大黃魚。
“給娃兒的禮物, 你拿去找信得過的金鋪給他打一套那個……那個黃金平安鎖、小手鐲和腳鐲……”
蘇月禾直接打斷爺爺的話,笑道:“爺爺, 你孫女那么努力那么上進,也沒見你獎勵我呀。一個剛出生的小屁孩, 你就送那么貴重的禮物。”
蘇老爺子急道:“送你娃兒,不就等于送給你嗎?”
“那不一樣,送娃兒就是送娃兒, 送給我就是送給我。”
見孫女那么較真, 蘇老爺子不滿了,他拿煙斗敲了敲桌角:“你的我以后給你。”
蘇月禾把大黃魚放桌上:“鬧鬧的你也等他長大再給他, 現在哪有小孩戴這么富貴的,哪天帶出去,就怕連人帶黃金一起搶了。”
蘇老爺子沒想到自己送黃金還送不出去,他有點挫敗:“那你替他保管,等他長大再給他。還有啊,你爭取早點再生一個,我給你再獎勵一根大黃魚。”
蘇月禾笑問:“生了女孩,你勵不獎勵?”
“獎獎獎!男孩女孩都獎!快收起來,你不收我生氣了。我要送出去的禮物,哪有收回來的道理!”
見老爺子氣呼呼,頭發都要豎起來了,蘇月禾忙點頭收起了大黃魚。
“別跟人說,你爸媽也別說。”
“曉得了,謝謝爺爺。”
蘇老爺子這才滿意笑了:“你爺爺不糊涂,你給我吃的七品葉人參,我記著呢。”
老爺子知道,蘇月禾如果真貪他的黃金,當初就不會救他,而是等他走了,自己再偷偷把那些金子占為己有。
畢竟當時除了他和蘇月禾,也沒其他人知道他偷偷藏了這些寶貝。
蘇月禾倒不在乎這些:“你是我爺爺,我救你是應該的。爺爺你也不用刻意記著,以后你這些金子啊,你想給誰,或者平分我都沒意見。”
蘇老爺子以前就一直想著,誰出息了就給誰,沒出息的,得了黃金也會敗了去,有出息的還可能傳承下去。
但人的想法是會變的,他現在想著可能還是要拿出一部分來平分,這樣比較公平。
滿月酒這一天,殺了兩頭豬,雞鴨各二十多個,幾乎所有的親戚,全村的老少,都來吃酒席。
這次請滿月酒,因為蘇家有錢了,為了不給大家增加負擔,所以,禮金全數返回,送了禮物的,也折現給返回了紅包。
大家都說,莊順蘭家給孫子擺滿月酒,就是圖個高興。
是真請喝喜酒!
散席之后,趙大福來找梁正烽和蘇月禾聊天,問他們:“你們在縣城還擺不擺滿月酒?”
趙青霞也生了個兒子,在縣城的飯店擺了幾桌,請同事和朋友。
梁正烽之前就跟蘇月禾已經商量好了,他道:“不擺滿月酒,之后應該會請個百日宴。”
“老家擺滿月酒,縣城擺百日宴?這挺好。兩邊都不耽誤。”
說完趙大福滿臉笑容地看向蘇月禾:“蘇禾,你們廠子還招人嗎?”
趙大福想讓蘇月禾把他的大孫子給招進城去,他那大孫子還算是老實忠厚的,但蘇月禾擔心招了趙大福的孫子后,別人家的也要來。
畢竟自家還有親人的工作都沒解決呢,她笑道:“我們廠招人啊,但是現在只有城鎮戶口的名額,沒有農轉非名額了,等之后吧。”
趙大福知道不可能一說就能幫忙轉出去,“不著急,不著急。”
趙大福最近在競選大隊隊長,前期蘇月禾有全力支持他,現在大隊各生產隊都通上電了,大家都認為村里能提前通上電,都是蘇家女婿去跑的關系,所以都給蘇家面子。
加上趙大福這人有能力有魄力還比較公正,所以選上的概率很大。
蘇月禾跟他商量:“大福叔,你跟大伙兒說一聲,除了種主糧外,讓大家多種油菜和大豆,等收成之后,我們廠愿意高價收購油菜籽和大豆。”
趙大福不解:“你們廠收購油菜籽和大豆做啥?”
“做香皂啊,需要這些原料來榨油。”
“只要收購價格高,肯定很多人愿意種。”
蘇月禾道:“我外婆那邊的生產隊,已經開始大量種油菜籽和大豆,你們放心大膽地種,有多少我收多少。收益肯定比種其他的強。”
“要得,我去動員。我們自己生產隊先種上。你這是帶著大家一起致富啊。”趙大福說完,當即就各家各戶動員起來。
現在已經過了種油菜的時間,但可以種大豆和花生。
滿月酒后第二天返城,莊順蘭因為要照顧家里,她就沒跟著回去了。
梁正烽開車,蘇月禾坐副駕,云大姐抱著孩子和四妹坐后排。
趙大福送了一只大鵝給他們,大鵝放在車尾箱,嘎嘎嘎叫了一路。
小鬧鬧前面還精神抖擻地聽著鵝叫聲很是精神,聽著聽著,眼皮打架,最后還是睡著了。
*
回城后不久,蘇月禾開始上班,現在上班分了兩個地方。
豐禾老廠區進行了改造,把原來的車間改成了辦公室和會議室,
生產部、車間、倉儲和運輸都在新廠區,行政是一半在老廠一半在新廠,財務、市場部、研發以及新成立的采購部、品牌部全都在老廠。
蘇月禾也在老廠上班,有需要的時候,才會去新廠。
她回來第一天,也沒召集大家開會,就她和方運紅、曾崇國、以及負責品牌的新同事小高,四個人閉門聊工作聊了一個上午。
莫窮武默默關注著,現在是5月28日,按照計劃,柒月6月1日開始鋪貨洗衣皂,15日推出木蘭香皂,而徐才俊那邊提早一周,是6月9日開始把國營肥皂廠仿照的“木蘭香皂”推貨到百貨商店和供銷社。
他不能在這邊繼續呆下去了。
幾番思想斗爭之后,莫窮武把離職申請交給了曾凡。
曾凡這人不會演戲,他看了眼莫窮武,似乎并不意外,也沒挽留,當即給他簽字,讓他去找段主任。
這讓莫窮武心里有些恐慌,怎么曾凡完全沒有挽留他?好像早就料到他會離職了似的。
這一點段玉卿就好多了,段玉卿還問他為什么離職,是不是考慮清楚了。
莫窮武只能說想去外地繼續深造學習,段玉卿收了離職申請,并告訴他走完流程后就能離職。
等到5月31日這一天,莫窮武正常去上班,經過百貨商店的時候,發現門口有人在排隊。
起初他沒在意,騎著自行車一陣風往前走,騎了一段,他發現好像哪里不對勁,等他停下自行車,回頭看向百貨店,只見門口貼著大幅的手繪海報。
海報上寫的啥,太遠了看不清楚。
他推著自行車走近,才發現海報上面寫著:今日出售木蘭香皂,買一送一,無需香皂票。
莫窮武愣了一下,一時沒搞清這是國營肥皂廠的還是柒月的。
這個時間點,國營肥皂廠的比較接近,但國營肥皂的香皂是要票的呀。
而且還買一送一!
這不是撿大便宜了嗎?難怪那么多人排隊。
他趕緊把自行車停好,去問排隊的人:“嬢嬢,你曉得是哪里出的香皂嗎?”
那大姐答非所問,“不要票,買一送一。”
又問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年輕點的大叔,他也不知道是哪個廠家生產的,但他之前看了報紙:“肯定是柒月出的呀,廣告都打到報紙上了,你沒看見。”
莫窮武只好自己去排隊,排了二十多分鐘,才排到他。
售貨員態度不是很好:“要幾塊?”
“要一塊。”莫窮武看向后面一筐筐的香皂和洗衣皂,洗衣皂是柒月的,上面寫著大大的字:柒月洗衣皂。
“5毛6分。”店員給他拿了一塊香皂,一塊洗衣皂。
原來買一送一,是買一塊香皂送一塊洗衣皂。
而香皂用紙袋包裹著,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柒月·木蘭香皂。
莫窮武心涼了一大截,以至于都忘了付錢。
“5毛6分,同志你快點好吧。”
莫窮武這才趕緊掏出錢來,付錢之后,拿起香皂和肥皂離開柜臺。
木蘭香皂散發著淡淡的含笑花清香味,味道真好聞,但莫窮武手都抖了,國營肥皂廠生產了那么多木蘭香皂,現在該怎么辦?
他師父會不會要承擔責任?
莫窮武推上自行車,他沒去上班,而是掉頭去了紅星公社。
到了紅星公社,經過供銷社的時候,供銷社外面也排起長隊,好多人在買香皂。
小地方,一傳十,十傳百的,效果很好。
到了肥皂廠分廠,徐才俊應該也是剛知道消息,他被一堆人圍著。
幾個不知情的職工義憤填膺道:“這個柒月是什么廠,他們怎么會跟我們一樣生產木蘭香皂呢?徐主任你聞聞,連香味都一樣。”
“而且他們包裝比我們好,還買一送一。”
“5毛6分錢一塊香皂一塊洗衣皂,我們是4毛2分一塊香皂,還要票才能買,這怎么跟人家斗?”
“不是,這不是斗不斗得過的問題!這個柒月是私人開的,問題在于,他們是怎么剽竊了我們配方的?!”
“我們得趕緊報公安!”
徐才俊腦袋嗡嗡的,他瞥見莫窮武進來,忙安撫眾人:“大家先別吵了,我馬上回一趟廠里匯報情況,看看領導們怎么決定。”
說完徐才俊對莫窮武招招手,讓他跟著自己進了屋。
一進屋,徐才俊就把門關上,他壓著聲音質問:“小武,什么情況,你是不是跟蘇月禾合起伙來誆我?”
莫窮武急急解釋:“我也不曉得啥子情況,我也是今天才發現,柒月的木蘭香皂提前上市了……”
“你在他們廠里,你不曉得什么情況?你當我豬腦殼?”
徐才俊盯著莫窮武,他了解莫窮武,他心底是相信莫窮武的,但這個時候,不往他身上推,往誰身上推?
莫窮武認真辯白著:“師父,我真不知情,我一路過來,認真回想了一下,可能他們早就懷疑我了,所以特意把我派出去跟方主任出差。我出差回來,還要寫申請才能進車間。他們應該是,在我不在的那段時間,就把香皂生產好了……”
所以,之前那些都是煙霧彈,蘇月禾還特意登廣告,擠壓時間,讓他拼命囤貨,現在生產了那么多貨,他該怎么辦?
徐才俊再次強調:“你就是跟他們一起誆我!”
莫窮武見解釋不清,都替徐才俊著急,他建議:“師父,現在趕緊自救,還來得及減少損失。”
“怎么自救?”
“把你們生產的木蘭香皂回爐重造,你加白玉蘭香料,改成白玉蘭香皂,可能香味會有點渾,但總比現在這樣好。”
“我怎么跟廠領導解釋,怎么跟外面的職工解釋?我說,是我偷了別人的香皂配方,現在沒得辦法,只能改了自救,那廠里不處罰我?”
莫窮武也沒招了:“那怎么辦?”
徐才俊拿出一支煙,刁在嘴上,開始設計話術,他要把莫窮武裝進他設計的套路里,讓莫窮武死心塌地犧牲自己保全他徐才俊。
“小武,你老實跟我交代,是不是你跟蘇月禾一起合伙騙我?”
“我真沒有。”
“我不信。”
“是我觀察不仔細,被騙了,師父你要怎樣才信我?”
“你把我害慘了!”
“對不起……我……我沒想到會這樣。”
徐才俊拿出火柴,把煙點上,重重吐了口白煙后,來回踱步,他在想,這話該怎么說出口。
“你辭職信交了不?”
“交了。”
“小武,我沒辦法,如果我倒了,你也一起倒了,你曉得不?如果我不倒,就算你先倒了,我以后還能想辦法把你拉回來。”
莫窮武滿臉彷徨,他預感到不妙:“師父,你要我做啥?”
“我馬上回縣城,跟廠領導匯報情況,你說,是我偷用了柒月的配方,還是你偷了我的配方給柒月?你覺得哪個說法,比較能保全我們兩個。”
原來是這樣犧牲他……
莫窮武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
徐才俊重重吐了口煙:“你好好想想,你說你沒騙我,那你好好想想,怎樣才能證明,你沒騙我!你把我害慘了!”
莫窮武蹲了下來,手輕微抖著撓了撓頭,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現在連回頭的機會都沒了。
*
蘇月禾在倉庫看著工人搬貨上車,她快速翻閱著出庫表,趙青蓮記錄的特別細致,一旁的曾主任道:“現在這批貨是運往富安市區的,海報也跟車送過去。”
蘇月禾:“第一批貨按照計劃不要上太多,賣完即止,明天開始買2送1。”
一步一步減弱優惠力度,營造出一種,再不買就撿不到大便宜的氛圍。
曾崇國覺得這樣讓利,太虧了:“廠長,我覺得,就算恢復原價應該也不難賣,畢竟我們的香皂不需要票。”
蘇月禾當然知道,她主要目的就是搶占市場,打響知名度,前期充分讓利給老百姓,后期再慢慢走向正軌。
這邊跟曾主任聊完,蘇月禾往辦公樓走去。
辦公樓總共四層,她在這邊也有自己的辦公室,在二樓最角落。
她辦公室里,一張原木桌子,一張辦公椅,兩張凳子,還有一張長沙發。
進了辦公室,蘇月禾開窗戶通風,聽見外面走廊有腳步聲,方運紅和段玉卿一起來了。
段玉卿笑道:“我們剛剛去逛了百貨店,今天鋪的貨都賣完了,還有很多人聽到消息趕來買沒買到。銷售員跟他們說,讓他們明天來,明天是買二送一,后面可能就都沒優惠了。”
方運紅拉開凳子坐下:“我們這一招效果真好,以前沒人這么用過。你知道這小縣城,大家消息也都挺靈通,一聽說有優惠還不要票,都跑來買。”
蘇月禾也是從書里學來的,她坐在沙發上,說:“前期靠營銷,后期還是得靠產品,產品過硬才是硬道理,才能跟比我們便宜的國營廠競爭。”
段玉卿也坐下了,“曾凡比誰都緊張,就怕老百姓不喜歡。”
“我看沒什么可緊張的,我們這個香味和去污效果,比飛雁牌強多了。”
蘇月禾沒有在香皂里增加美白功能,這是以后的產品應該考慮的事。
說起飛雁牌,蘇月禾問:“莫窮武今天來上班了嗎?”
段玉卿:“沒來。按規定,他上完今天就可以不來了。跟著他的人,說他去紅星分廠了。”
方運紅道:“估計是路上看到消息,找徐才俊商量去了。我派人去打聽了,國營肥皂廠紅星公社的分廠,倉庫都堆滿了他們仿造的木蘭香皂,只要他們敢拿出來流向市場,我們就到上頭告他。”
蘇月禾:“就怕他們先把我們告了。”
段玉卿不敢相信:“不會這么厚顏無恥吧?”
“徐才俊這人,心黑的很。”
但只要他們敢告,蘇月禾就有理由發難,她在沙發上坐下,“先不管他們,按照目前的出貨速度,我們供應本市是沒問題的,但想要供應外市和外省,柒月的產量遠遠不夠。首先工人不夠……”
段玉卿:“工人我們還可以招30多個,要不把人招滿,生產線三班倒不休息。先庫存一批貨再說。”
蘇月禾同意:“那你趕緊招人。”
方運紅擔憂道:“工人不夠可以馬上招人,原材料不夠的問題怎么解決?我們在林場的松脂池有大量的存貨,今年采脂效率也更高了,大靖松香的原材料是沒問題的,洗衣皂可以放開生產,主要是香皂要用的其他油脂,用量還比較多,現在到處缺油,短期內比較難解決。”
油脂不能解決,產量就沒辦法提高。
段玉卿:“我跟馬副局長溝通過,經濟委員會能給的指標太少,我們畢竟是私人企業,賣的肥皂又不要票,經濟委員會能分配給我們的貨肯定是有限的。”
蘇月禾早就預料到了:“之前你們都比較忙,我就沒跟你們溝通。我外婆那邊去年我舅舅就動員附近村落種植油菜和大豆,今年油菜籽豐收,我舅舅和大哥已經去收了不少貨。我們自己收原材料,自己榨油,我老家幾個生產隊今年也開始種,只要收購價合理,其他生產隊看見了,不用我們去建議,他們自己會跟著種,油脂短缺的問題肯定都能解決。”
方運紅頓時松了口氣,跟著高瞻遠矚的老板做事,真的能看到光明,她笑道:“這當然好,不用看經濟委員會的臉色,自己想辦法把原材料解決了。”
蘇月禾:“生產量提高之后,如果有需要,我們再開一條生產線,然后往外鋪貨,紅姐之前出差帶回來的那些資源,要充分利用好。”
方運紅認為按照目前的促銷戰略,打到全國都沒問題。
“不過,我擔心,我們這樣可能賺不了多少錢。”
蘇月禾鼓勵道:“還是那句話,先占市場,打響知名度,比短期內盈利重要。只要產品過硬,錢遲早能賺回來。”
蘇月禾現在并不想著怎么賺大錢,她想著趁外資還沒進來,盡快占領國內市場,打響品牌。
她要讓全國所有人都知道,木蘭香皂。
不然等以后外國品牌進來了,國內肥皂和各類日化用品沒有知名品牌,都是各大縣市自己的國營肥皂廠生產的肥皂,競爭力不強,很容易就被外資占領市場。
原書中的世界就是這樣,中國的日化市場,后期被外國品牌占領了,像做得還不錯的飛雁,也都被外資收購。
兩天后,蘇月禾收到了馬副局長的通知,國營肥皂廠去縣委把他們告了。
他們告柒月日化剽竊國營肥皂廠的配方。
果然!
蘇月禾如約來到了縣委,這次換了一個辦公室,還是翟主任主持,但彭書記坐在了會議室上首,桌上放著兩邊廠家生產的木蘭香皂。
現場除了國營肥皂廠新任郭廠長外,還有錢主任和徐才俊。
柒月這邊是蘇月禾、方運紅、段玉卿和曾凡,先進來了四人,還有其他人在外面等著。
此外還有公安局的田局長、經濟委員會的李副局長以及商業局的馬副局長等人。
因為這次涉及的兩大工廠都是縣里看重的企業,所以領導很重視。
等人到齊,翟主任簡短說了原委,然后便由原告開始陳述。
徐才俊翻開放在桌上的本子,鄭重道:“彭書記,翟主任,各位領導,我從去年到了紅星分廠上班之后,痛定思痛,決定沉下心來,專心搞研究,之后便開始研究木蘭香皂,這是我的筆記,上面有時間,可以證明我的時間線。我是去年8月份開始研究的。”
說著他把筆記本向上傳,筆記傳到翟主任手中后,翟主任快速翻閱了一下,就給了彭書記。
彭書記看了一眼,給了他旁邊的公安局田局長。
徐才俊:“今年過年,以前的老同事莫窮武開始不斷地來找我,他曾經是我們國營肥皂廠技術部的職工,后來被豐禾松香廠挖走了,在豐禾負責研究肥皂和香皂的相關技術。這個莫窮武,以前是我招進肥皂廠,一點點培養起來的,所以我對他沒有戒心。我給莫窮武看過木蘭香皂的配方,只是我沒想到,他會被人慫恿,偷走配方,然后就發生了現在這樣的事。本來屬于國營肥皂廠的木蘭香皂,配方被剽竊之后,柒月日化掐著我們要向市場鋪貨的點,提前鋪貨,還登了報紙廣告,大肆宣揚。”
翟主任問:“你方的訴求是什么?”
徐才俊提高了音量:“我方訴求就是,柒月撤回所有剽竊生產的木蘭香皂,沒收其違法所得,賠償我方損失,并按照剽竊罪對有關人員進行懲戒。”
翟主任笑了笑,道:“徐主任,本次會議主要是厘清事實真相,你提的那些要求,得要法院來判。是吧?田局長?”
田局長放下手里的本子:“今天先理清楚事實,也看看領導的意見,再決定要不要立案。不過,徐主任,我要聲明一下,你這個日記本里面記載的內容,如果沒有佐證,它是不能作為證據使用的。”
徐才俊:“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田局長繼續問:“你剛才說莫窮武被慫恿偷走了你的配方,請問被誰慫恿。”
徐才俊抬眼看向蘇月禾,略微一頓,“柒月日化的老板,蘇月禾。”
“你研制的木蘭香皂配方是什么時候定稿的。”
徐才俊:“我是去年1980年8月份開始研究,同年12月18日定下來的配方,我日記里有說。”
“當時都有誰知道?誰可以給你作證?”
徐才俊為難道:“當時我那個處境,我也沒其他人可以說,一直到我升了車間主任,我才跟領導提出申請,要做木蘭香皂。這是我提申請的單子,是今年3月2日。”
徐才俊把申請單往上遞,他身后的工作人員直接拿給了田局長。
肥皂廠新來的郭廠長道:“我是3月2日收到徐主任的申請,并看到了樣品,因為樣品做得很好,我們當時開會商討后,決定由紅星分廠生產木蘭香皂。”
田局長看了一眼遞上來的單子,然后放在了一邊,再次跟徐才俊確認:“徐主任這邊,除了這個本子外,沒有其他的人證和物證,是嗎?”
徐才俊搖了搖頭:“我都是一個人閉門做的研究,所以3月2日之前的,都沒有人證物證。這也是被莫窮武鉆空子的原因?”
“行,我知道了。”田局長快速地在自己的本子上記錄要點,又問:“莫窮武人呢?”
徐才俊:“他就在外面。我前幾天逼問莫窮武的時候,他因為愧疚,承認了自己的剽竊行為。”
田局長停下筆:“他自己承認了?”
“是的,他自己親口承認了。”
在座的旁聽者,互相看了一眼,如果肇事者承認了,那今天這個局,逆轉的可能性就不高了。
木蘭香皂這幾天的促銷活動全城皆知,搞得那么轟轟烈烈,最后卻是剽竊的,那傳出去了,領導多沒面子。
田局長和彭書記小聲商討了一會兒,隨即田局長看向另外一邊:“柒月日化這邊,誰負責陳述。”
“我。”蘇月禾迎著徐才俊的目光,小小的翻了個白眼,隨即微笑著看向了領導,“我負責陳述。”
第75章 清算
會議室里, 坐滿了人。
蘇月禾桌子前面擺了一排柒月日化不同時期的實驗樣品。
她開始陳述:“剛才徐主任說他研究木蘭香皂都是自己一個人完成的,沒有其他人可以佐證。我們不一樣,我們的木蘭香皂是集體智慧,所有研究以及過程, 都記錄在案。”
說著, 她指著桌面最左邊的一塊洗衣皂:“這塊泥土黃的洗衣皂是我們柒月日化實驗室里研究出來的第一塊肥皂, 去年9月份由我們研發科長曾凡手工制造,當時開會, 我第一次提出要開始研制香皂, 因為大靖松香的香味與木蘭科白玉蘭的香味相似, 所以我要求技術人員,多選幾款木蘭科的香料進行實驗。這是會議紀要,請領導過目。”
坐蘇月禾旁邊的段玉卿把會議紀要拿去給了領導。
“從去年9月開始, 我們研發陸陸續續實驗制造了多款香皂, 這些實驗品就是研發過程的有力證據, 直到今年2月才定下來, 用含笑花為主、白玉蘭為輔的香料制造我們的第一款香皂。取名的時候, 我們廠當時各部門有十多個人參會,一開始取名‘含笑花香皂’, 但因為名字有歧義,大家有不同的意見, 最后‘木蘭香皂’的名字是研發副科長王惠珍取的,這樣命名的原因是,含笑花和白玉蘭都同屬于木蘭科。我這邊也有詳細的會議記錄, 我們廠十多個員工都可以作證。”
蘇月禾說完, 段玉卿提交了第二份會議紀要。
相對于徐才俊沒有物證和人證,蘇月禾一開始羅列證據和證人, 明顯要更有說服力。
旁聽的領導,開始搖擺了。
蘇月禾繼續:“柒月木蘭香皂的誕生有完整的過程鏈,我方十多個人參與了全過程,主要的研發人員是曾凡,而莫窮武只是輔助……”
徐才俊之前不是沒想過要找其他人作為旁證,他找了,也有備用,一開始沒說,是因為,他擔心越多人參與作證,謊言會越容易戳穿。
但這個時候,他必須要把證人扯出來,徐才俊道:“被你這么一提醒,我也想起來,我有證人可以證明我實驗的過程。”
田局長問:“誰?”
徐才俊:“我們車間的老康,我去年12月制造出木蘭香皂的時候,有告訴他。”
蘇月禾顯然不相信:“這么重要的證人,你現在才突然想起來?”
徐才俊耍賴:“我忘記了……”
“徐主任你確實是考慮不周,這是我們的失誤。”說著郭廠長吩咐下面的人去把老康叫來。
結果錢主任出去打完電話,回來說老康告假回老家去了,一時半活兒聯系不上。
就這么巧!唯一的見證人,還聯系不上了。
田局長不動聲色,他唰唰寫字:“先記錄著,蘇廠長這邊請繼續。”
蘇月禾:“除此之外,實驗階段我們所用的香料,都是在青城縣香料廠采購的,我們這邊有進貨單進行佐證。木蘭香皂的研發,并不是一步到位,而是一點點慢慢研究,不停修改配方后,得出的成果。這是我們在香料廠采購的進貨單以及配方演變過程。”
段玉卿遞交了第三份資料。
蘇月禾:“我們特意去問了香料廠的有關負責人,國營肥皂廠什么時候開始采購含笑花和白玉蘭香料。香料廠給我們的答復是,今年2月22日,國營肥皂廠紅星分廠首次進貨含笑花以及白玉蘭香料,進貨數量很少,每樣只要了250克,用途寫的是:實驗!那么我想問徐主任,你從去年8月份開始研究,12月份就已經確定配方,這期間,你用的香料是從哪里來的?”
大家齊刷刷看向了徐才俊。
徐才俊沒想到蘇月禾會去香料廠找證據,他咳嗽了一聲,解釋道:“去年實驗用的含笑花和白玉蘭香料,是我以前自己存下的,今年2月22日我們去香料廠采購香料不是為了實驗,而是為了制作樣品給領導過目,申請生產。”
蘇月禾打破砂鍋問到底:“你以前又是從哪里買回來存下的呢?”
徐才俊不愿意回答:“跟你有啥關系?”
“你不回答?心虛嗎?”
面對蘇月禾的步步緊逼,徐才俊不得不道:“路上到處都是白玉蘭,我自己采摘回家,自己制造的香料。”
“含笑花呢?你去哪里摘的含笑花?”
徐才俊知道青城縣根本沒有含笑花,他腦子轉的也快,“我去年到長沙探親,在長沙街上買回來的含笑花香料。”
“你的意思是說,含笑花香料是在長沙隨便買的,白玉蘭香料,是你自己做的?”
“有問題嗎?”
“有證人嗎?”
“我去哪里給你找證人。”
蘇月禾冷笑了一聲:“又是沒有證人。你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嗎?”
徐才俊正想反駁,蘇月禾又問:“那你實驗的木蘭香皂和最終成品,香味一樣嗎?”
徐才俊不假思索:“當然一樣。”
“既然一樣,那請問你制作白玉蘭香料的配方是什么?”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你不是要告訴我,是要告訴在座的各位領導。你們現在正式使用的配方,無論是白玉蘭香料還是含笑花香料,都是青城香料廠的秘制香料。你用自己制造以及在其他地方購買的香料,制作出來的香皂,跟在青城香料廠購買香料制造的香皂,味道怎么會一模一樣呢?”
蘇月禾這段話有點繞,有人沒聽懂,但徐才俊馬上聽明白了,他剛才被蘇月禾追著問,有些不耐煩,說話有了漏洞,馬上被蘇月禾給抓住了。
這個女人!
徐才俊馬上改口:“香味還是有一點點不一樣的,所以我才要重新實驗做樣品給領導審批!”
蘇月禾笑道:“你改口了!”
“蘇廠長,那是因為你像審問犯人一樣問我,把我問煩了。”
蘇月禾相信在座的領導都是有判斷力的,“只有說謊,才會這么前后不一。因為你之前沒有料到我會問你這個問題,所以我問你的時候,你緊張了,理所當然地說了一個答案。當我指出你的答案不成立之后,你反應過來,開始改口。”
徐才俊舔了舔唇:“我今天來,不是被你盤問的!”
蘇月禾:“我沒有資格盤問你的,我只是有疑問,需要你解答。倒是你啊,徐主任,你怎么就沒有疑問要問我呢?”
徐才俊:“那是因為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有領導在,輪不到我來問。”
蘇月禾笑道:“那是因為你在誣告,所以你根本就沒有疑問。但我有很多疑問,各位領導,我有疑問,是可以問這位當事人的吧?”
彭書記點了點手:“有問題直接溝通,這是我們今天開會的目的。”
徐才俊臉都綠了。
蘇月禾:“謝謝彭書記。徐主任,我下一個疑問就是,你去年做了那么久的實驗,實驗過程中不會一塊實驗品都沒有留下來吧?”
徐才俊指了指他前面的木蘭香皂:“這塊就是。”
“這塊實驗品是什么時候的?”
“12月份。”
“能給我看看嗎?”
徐才俊也不能說不行,他只好把實驗香皂遞給別人,別人又給了蘇月禾。
蘇月禾看了眼這個所謂的實驗香皂,又嗅了嗅,除了顏色深了一點點之外,味道是一模一樣的。
“徐主任,你這塊實驗品是去年12月份的,也就是說,是用你自己存的香料制作的,是嗎?”
被蘇月禾這么一問,徐才俊馬上意識到了漏洞,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蘇月禾已道:“你剛才改口,說試驗階段的香味和成品不太一樣,但你這個顯然是一樣的。”
徐才俊:“……”
“所以,你這個實驗品,究竟是什么時候做的?”
徐才俊再次改口:“我可能記錯了,去年12月份的實驗品應該沒留下來,這塊是今年2月底生產的樣品。”
蘇月禾揶揄:“徐主任,我都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也就是說,這是你們的成品!你起碼要像我們這樣,拿出各階段實驗的成果吧?你都沒有!就憑你一張嘴?!說你研究了好幾個月!”
“我不像你們,你們是處心積慮抄襲的,當然什么證據都提前準備好了,我只是實驗出了一個新產品,哪里想過要留以前的東西。”
蘇月禾笑著點了點頭,她又拿出一份黃春眉給她找來的證據:“這是1980年3月份,你們國營肥皂廠的一份技術科研發會議紀要,主持會議者就是徐才俊副廠長,徐副廠長當時怎么告誡下屬的?‘任何新產品的誕生,都需要保留各階段的實驗數據和實驗成品,這有利于實驗結果不如意時的可逆性操作,也有利于保存和記錄歷史’,這是徐副廠長您曾經的格言啊。”
徐才俊冷笑了一聲,不直接接茬:“做了那么充分的準備,就是因為你們抄襲了我的配方,早就準備好了要跟我對峙!”
蘇月禾反駁:“如果我要作假,我應該跟你學習。你看你的作假數據,我們去年9月份開始研發的,你就提前一個月說8月份開始研發,我們今年2月份定下來的配方,你說你去年12月就已經定好了。如果我要數據作假,我應該把時間往前挪,挪到你前面去,是不是?”
“我時間就是比你們早!這是事實。我有記錄!”徐才俊的辯白顯得蒼白無力。
“剛才田局長說了,你個人日記不能作為證據。你所說的一切目前都沒有證人也沒有證物。而根據香料廠記錄,你從2月22日才開始采購木蘭科香料。而2月22日,恰恰是在我們定好配方之后。”
徐才俊眼看自己越來越落了下風,他只能把莫窮武這個殺手锏拉出來:“誰說我沒有證人?等老康回來,你們可以盤問老康。而莫窮武也向我承認,他偷了我的配方給你們,可以把他叫進來,你們問他。”
蘇月禾搖頭:“莫窮武他是嫌疑人,不是普通證人。莫窮武是你招聘進廠,是你栽培出來的技術員,他還管你叫師父。或者是莫窮武看你落魄,可憐你,也可能是,你許了他什么好處。2月份,你讓他偷了我們的配方,同時,你去香料廠進貨,并按照我們的配方做實驗。所以,你在香料廠的采購單中寫的購買用途,并沒有錯,就是用于實驗。實驗成功后,3月份你拿樣品去給肥皂廠領導申請生產。同時,你要求莫窮武盯著我們的生產時間,你想讓我們生產到足夠多的木蘭香皂后,你再搶我們前面快速鋪貨,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目的就是想讓我損失慘重,丟失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的第一個產品——木蘭香皂。”
這是事實,徐才俊沒耐心聽,幾次想打斷,但都被蘇月禾無視了。
可其他人卻聽得津津有味,包括肥皂廠的領導郭廠長。
蘇月禾繼續:“可你萬萬沒想到,我們提前洞察了莫窮武偷偷跟你勾結的事情,之后,我們開始了反制措施。第一件事,就是讓莫窮武跟著市場部去外地調研一個月,切斷他在我們廠的窺探,以及和你的聯系,在此期間,我們提前生產好了足夠多的木蘭香皂;”
“第二件事,我們在省城日報打了半版廣告,為的就是給你警醒,希望你能及時懸崖勒馬,不要敗壞了國營肥皂廠以及我們青城縣企業的名聲。”
蘇月禾此話一說,深得縣委領導們的心。
起碼在領導心里,蘇月禾做事是有大局觀的。
“第三件事,莫窮武出差回來后,為了避免他把我們這邊的情況跟你泄露,我們限制了他進出新工廠的權限,就是因為他是你派來的商業間諜,我們才會這么限制。如果莫窮武是我們派去你那邊獲取配方和信息的,我們根本不可能在這么重要的節骨眼上,派他出差,以及切斷他跟我們以及跟你的聯系。”
領導們紛紛點頭,蘇月禾的邏輯顯然是通的,而且有理有據。
其實大家心底早就明白,一邊證據證人齊全,一邊就單憑一張嘴,還屢次改口,誰更有說服力,不言而喻。
徐才俊裝無奈:“蘇月禾,你就是太狡猾了!做局做的那么高明,你怎么不去當諸葛亮呢?偷了我的配方,不承認,還反過來誣陷我!”
蘇月禾完全不搭理他這個話茬,繼續自己的陳述:“莫窮武這個人很耿直,看著完全不像間諜,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懷疑他嗎?”
大家都看向蘇月禾,想知道為什么。
“因為有人告訴我,2月份的時候,莫窮武被你徐才俊攔下來,在橋邊聊天聊了差不多半小時。這個跟我告密的人,是我們新廠的鄰居,紡織廠的老板美籍華人孫友豪孫老板。孫老板就在外面,我們可以把他請進來作證。”
田局長和彭書記小聲商量了一下,田局長才說:“請孫友豪進來。”
很快,孫老板穿著他的花衣服笑瞇瞇地進來了,進來后,他先摘掉了帽子,跟大家打了聲招呼。
田局長問他話,孫老板如實道:“我跟蘇廠長原本關系不太友好,但她實在太聰明了,我又很欣賞,所以我一直想著要跟她修復好關系。畢竟以后是要做鄰居的。我知道她和徐才俊關系很差,那天我看見徐才俊堵了她廠里的一個小伙子,聊了二三十分鐘,我就特別留意了這件事,并告訴了蘇廠長。”
田局長:“你親眼看見徐才俊堵住了莫窮武?”
“親眼看見的,我還去柒月生產車間,偷偷幫蘇廠長指認了這個人,當時蘇廠長想把這人開除,但莫窮武是她花了重金挖來的,她擔心直接解聘不利于穩定軍心,所以她只好把莫窮武外派出差了。這整個過程我都是知情的。”
徐才俊沒想到一次簡單的會面,竟然會惹出這么多事,他辯解道:“我那天只是跟莫窮武敘舊。”
田局長:“敘舊聊了些什么,要聊差不多半小時?”
“問他最近怎么樣,他母親生病好點了沒。”
“就這些聊了半小時?”
“我想讓他考慮重新回我們廠,畢竟是我自己栽培的人,我哪里知道,會引狼入室。”
蘇月禾拿出一個小本本:“這是我派人盯著莫窮武的記錄,他每次去紅星分廠找徐才俊,我們都詳細記錄了。莫窮武出差回來發現自己不能進新廠后,馬上就去找徐才俊;在他發現我們在省城日報登了廣告之后,二話不說,又急匆匆去紅星廠找徐才俊;當莫窮武在街上發現我們的木蘭香皂提前發售,他還是第一時間,就去找你,徐才俊!”
這一刻,徐才俊明顯有些慌了,因為他跟莫窮武提前對好的供詞里,說好了,莫窮武出差回來,只跟徐才俊見了一面,給他送了點特產。
蘇月禾:“如果他偷了你的配方給我們,他應該躲著你才對,而不是一遇到重要的事,就去跟你匯報。”
徐才俊辯解道:“他沒跟我匯報,他就是把我當師父了,來跟我發牢騷。”
“發什么牢騷?”
“說你們過河抽板,處處提防他。”
“那你怎么說的?”
“我當時還不知道他的過河抽板指的是什么,只能安慰他,讓他盡快辭職,到我們這邊來。”徐才俊是典型的,不熬到最后一刻不死心的人。
蘇月禾:“莫窮武在外面是嗎?”
徐才俊本來是想讓莫窮武進來作證的,現在他有點擔心以莫窮武這樣的性格,他熬不住蘇月禾這樣的窮追猛打式逼問,而且他們之前串供的供詞里有漏洞,他得趕緊找機會告訴他。
“可以一起去公安局讓公安給他做筆錄。”徐才俊想等會兒出去跟莫窮武重新對一下口供。
蘇月禾:“你剛才不是說可以讓他進來作證的嗎?讓他進來啊。”
徐才俊:“我怕他迫于你的淫威而改口!各位領導,我們應該保護證人。”
見徐才俊說的義正言辭,蘇月禾忍不住笑了:“那么沒信心?你是怕他說出不利于你的口供吧?”
田局長再次跟彭書記商量,最后對翟主任道:“讓莫窮武進來。”
蘇月禾舉起手:“彭書記,田局長,我申請在詢問莫窮武期間,讓徐才俊閉嘴禁言,防止他們當場串供。”
徐才俊剛要反訴,結果彭書記直接道:“同意。請徐主任接下來不要說話,如果說話,視同串供。”
徐才俊已經覺察到領導對他態度的改變,但只要莫窮武聰明點,能扛住盤問,他還是有希望的。
就怕他扛不住。
他也舉手:“那我申請讓蘇月禾也閉嘴,以防她用言語要挾莫窮武,莫窮武怕她,我擔心莫窮武因為怕她報復而改口供。”
彭書記還沒說話,蘇月禾提出反對:“莫窮武污蔑我,我怎么就不能問他問題呢。”
彭書記:“我看蘇廠長說話有理有據,莫窮武不是心虛的話,怕她一個女子做什么?”
縣委書記這么說,徐才俊不好反駁了。
很快,莫窮武被叫了進來,他低著頭,站在一邊不敢說話。
翟主任讓人給他拿了把椅子,他坐下后,田局長才問:“莫窮武是嗎?”
“是的領導。”
“說吧,說說你偷配方的軌跡,你在哪兒,給誰偷了配方?”
莫窮武輕輕咳嗽了一聲:“我在肥皂廠紅星分廠偷了木蘭香皂的配方給柒月。”
“你把過程描述一下。”
莫窮武就像背書似的,把過程背了出來:“1981年1月18日,星期天上午,我在紅星分廠徐主任的宿舍偷偷抄了木蘭香皂的配方,回來后,交給了……蘇廠長。”
田局長:“幾點鐘,用什么筆什么紙抄寫的?”
“上午十點,用鉛筆抄在了一個小本子上。”說著莫窮武摸出一個小本本,“就是這本。”
工作人員把小本本拿給了田局長。
田局長翻閱本子,繼續問:“你什么時候把配方交給蘇月禾的?”
“1月19日,星期一,上班的時候交給她的。”
蘇月禾邊聽,邊快速翻閱著桌上的會議紀要。
田局長:“你把配方交給蘇月禾之后,她給了你什么好處?”
“她說要把我升為科長,可她沒有,反而把我派去出差,回來后,還過橋抽板,不讓我去工廠車間。”莫窮武聲音越說越小。
目前為止,莫窮武的回答都沒明顯漏洞。
田局長問:“你選擇怎么做?”
“我提交了離職申請。”
“你偷了徐才俊的配方之后,你跟他還經常見面嗎?”
莫窮武抬起頭看徐才俊,太多人盯著了,徐才俊想提示又不敢提示,只能眨了眨眼。
他希望莫窮武能看得懂。
“不常見面。”莫窮武又低下頭。
徐才俊失望地張了張嘴……
剛才蘇月禾提供了證據證明莫窮武和徐才俊經常見面,徐才俊也承認了。
田局長不動聲色,繼續問:“你什么時候跟徐才俊坦誠,你偷了他配方的?”
“前天,他來質問我,因為只有我看過他的配方,我也不好抵賴,就承認了。”
“除了前天,你從外地出差回來,跟徐才俊還見過面嗎?”
莫窮武點了點頭,按照之前對好的口供,道:“我出差回來,給他帶了點土特產,見過一次。”
“就只見過一次?”
“只見過一次。”
田部長:“但剛才徐才俊承認,你們見了起碼三次!”
莫窮武彷徨地抬起頭看向徐才俊,徐才俊沉著臉不說話,他希望莫窮武現在也少說話。
莫窮武小聲道:“我不記得了。可能記錯了。”
蘇月禾:“小武,你為什么撒謊。”
莫窮武搖頭,他不敢看蘇月禾:“我沒撒謊。”
“你說1月18日上午十點在國營肥皂廠紅星公社分廠偷了徐才俊的配方,沒錯,那天是星期天,但那天上午我們在廠里開年終總結大會,從8點半開到11點半,你也在的,這是你的簽名。”蘇月禾說著把會議記錄豎了起來。
莫窮武忙辯解:“我記錯了。應該是前一個星期天。”
蘇月禾難得放低了聲音:“短短時間里,你已經記錯兩樣事了。小武,謊言是很容易被戳穿的,你覺得,像你這樣,到了公安局,你能經受得住公安的盤問?剛才田局長才問你幾句,你就錯漏百出了。”
莫窮武咽了咽喉嚨不說話。
蘇月禾繼續勸:“小武,我相信你原本是個善良的人,但徐才俊不是。事發之后,徐才俊本來可以有其他的自救方法,例如,及時止損,把他仿造的木蘭香皂回爐改成其他香皂。這樣損失小,不過可能對他而言,他好不容易爬上來的主任位置,可能要保不住了。所以,他選擇了犧牲你。”
蘇月禾微微提高了音量:“他一定跟你說,犧牲了你,不要緊,只要他保住了,他可以來救你,是不是?”
莫窮武沒想到蘇月禾能精準猜測到徐才俊跟他說的話。
一直禁言的徐才俊憋不下去了,他站起身反對:“蘇月禾,你這是污蔑我,誤導小武!”
蘇月禾不搭理他,只是繼續提高音量:“小武,徐才俊救不了你。你偷了配方,是要坐牢的,坐牢三年五載出來,留了案底,還是偷國營肥皂配方的案底,你覺得他還能把你安排回肥皂廠嗎?你以為他不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他知道。你看他現在的樣子,他就是怕我跟你說出真相!徐才俊就是情愿讓你去坐牢,也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你的人生是怎樣的,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蘇月禾!”徐才俊大聲吼著:“你放屁!你當著領導的面,在誤導莫窮武!”
蘇月禾反叱:“徐才俊,像你這么自私自利的人,你有沒有想過,人家也有父母,也有妻兒,也有未來!就為了保住你那個可憐的位置,你拖莫窮武下水,你害了別人,還想反過來污蔑我誤導?!莫窮武你現在及時回頭,我會向領導和法官替你求情,只要你說實話。”
領導們都在看戲,都不吱聲。
大家都看出來了,徐才俊在死撐,彭書記皺著眉頭,想看看這個局怎么破。
徐才俊還抱著一絲希望:“蘇月禾你不止是誤導,你還是誘導!”
蘇月禾:“我是引導莫窮武走正道,而你才是誘導別人犯罪!莫窮武,想想你剛出生的孩子。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孩子著想。”
莫窮武捂著耳朵,他不知道厲害嗎?他知道。
但就是鬼使神差的,被徐才俊推著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他想想自己年邁的父母,自己妻兒,如果他坐牢幾年,出來還沒工作……
“是!我撒謊了!我撒謊了!”莫窮武捂著耳朵,蹲了下來。
局破了!
徐才俊還想說什么,被他旁邊的郭廠長給制止:“徐主任,我覺得今天鬧夠了。”
郭廠長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徐才俊突然明白過來,一直佯裝不管事的郭廠長,想借這次的事件,把他這個老廠長的舊勢力徹底清除掉。
難怪,蘇月禾那么大的廣告登出去,肥皂廠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事情發生的時候,郭廠長完全不指責,還配合他鬧到縣委來。
郭廠長就是為了把這個局做大,讓他沒辦法翻身!
徐才俊緩緩坐下來,臉色如死灰,比上次在富安市區賓館里被人誤打一頓抓奸在床,還讓他丟失信心。
上次有老廠長保他,這次還有誰?
田局長叫來屬下:“把莫窮武帶到旁邊的會議室做筆錄,盡快拿出結果來。”
很快,莫窮武如實交待了實情。
彭書記要求公安局立案偵查,這次事件絕不姑息。
郭廠長表態絕對配合調查。
蘇月禾看出了郭廠長的心思,這倒是個翻舊賬的好機會。
上次讓徐才俊躲過了一劫,這次絕對不能讓他再躲過去,她道:“彭書記,上一次徐才俊挪用公款的案子,判決頗有不公,大家私底下都在議論,影響很不好,我請求重新審理,希望彭書記能批準。”
彭書記也知道上次的事,肥皂廠的老廠長是徇私包庇了徐才俊的,當時為了不擴大影響,他沒有繼續追究。
但這次肯定不能再姑息,彭書記看向郭廠長,“郭廠長這邊有沒有意見?”
郭廠長笑了笑,蘇月禾這話,可太對他胃口了,這是一把清除舊勢力的好機會,他不好表現出來,只語氣沉重道:“我們服從組織安排,肯定全力配合。”
噗通!
徐才俊坐的椅子,整個倒了下去!他頭撞到了地板上。
這次,真的天塌了!
第76章 梁家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 木蘭香皂獲得了空前的成功,在省內成了家喻戶曉的產品,并成功打開了省外的市場。
柒月日化被當做青城縣改革先鋒,報紙電視多次報道。
青城縣委對于柒月寄予厚望, 從資源上給了更多的支持, 特別是渠道和運輸方面, 幫柒月打開附近省市的市場奠定了基礎。
通過組織協調,蘇月禾把香料廠舊廠房買下來了, 廠里的幾個重要骨干建議把老瓦房拆了重建, 但蘇月禾沒答應。
主要是資金和精力都不支持。
木蘭香皂鋪開的同時, 開銷也迅速加大,為了搶占市場份額,優惠力度很大, 利潤都控制的比較低, 有賺到錢, 但投出去的錢更多, 所以蘇月禾現在也是盡量節約。
那天她在財務室跟財務開會。
財務負責人香姐把賬簿遞給她:“豐禾松香廠營收比較少, 但成本低,利潤大, 基本上每個月能盈利4萬左右;柒月營收多,但成本支出也更多, 每個月盈利是2萬5千上下。”
廠里有人不理解蘇月禾為啥不提高利潤,其實減少促銷成本,就能把利潤提高上去。
但蘇月禾堅持, 現在競爭沒那么激烈的情況下, 就應該多搶占市場,眼光放長遠點, 利潤押后。
“目前階段能保持收支平衡就行。”
香姐:“柒月這邊要建廠,還要馬上增開生產線,按照預算,之前柒月的盈利全部投入進去,都還不夠。”
蘇月禾繼續翻看賬簿:“還差多少?”
“還差五萬左右,馬副局長這邊給引薦了信用社的資源,我們如果有需要,可以去貸款,利息也不高。”
蘇月禾在投資方面,她本性還是偏保守的,她不喜歡花未來的錢,更不喜歡給被人付利息。
“柒月賬上錢不夠的時候,就從豐禾挪用,沒必要去外面借錢。”
香姐也是個偏保守的人,她笑道:“要得。另外段主任那邊說,之前答應了工人,下個月要漲薪資,漲嗎?”
雖然柒月的工資已經普遍比國營廠的高,但畢竟大家現在對于私人企業還是有偏見的,目前這個階段,穩住員工很重要,蘇月禾問:“漲了后,每個月開銷多了多少?”
都不用翻賬簿,香姐對數據倒背如流:“每個月多2312元。”
這筆錢她還是能承擔的,蘇月禾道:“漲。答應了大家的,不能食言。”
開完會,從財務室出來,蘇月禾看見袁嬌穿著花裙子,踩著紅色的小高跟施施然而來。
蘇月禾笑著打招呼:“嬌嬌,你這鞋子哪里買的?”
袁嬌笑著上前摟著她:“我上個星期去富安,在市里買的。好看吧?”
“好看!”
進了廠長辦公室,袁嬌給拿了一套寶寶穿的小衣服:“送給鬧鬧的,也是市里買的,你看這款式,多好看。”
淺藍色上衣,配卡其色牛仔吊帶褲,非常時髦,蘇月禾夸贊道:“你眼光好,選的也好。鬧鬧百日宴,就穿你這套了。”
袁嬌嗔笑道:“謝謝蘇老板賞臉。什么時候擺百日宴?”
“這周天中午,就在青城飯店二樓,簡單擺幾桌。你記得來啊。”
“我肯定來。”
蘇月禾把衣服折好,收起來,“喝茶嗎?”
袁嬌搖頭:“不喝。我剛喝了汽水。”
蘇月禾把瓜子拿出來:“來,你愛的瓜子。”
“還是你懂我。”
蘇月禾問她國營松香廠最近怎么樣了?
袁嬌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笑道:“現在就生產普通松香,我們也換設備了,我把你油墨廠和油漆廠的客戶挖回拉了,你沒生氣吧?”
蘇月禾不生氣:“你能挖回去,是你本事。”
袁嬌道:“他們本來就是用什么松香都行的,你們大靖松香價格貴,我們的便宜,他們肯定選我們。不過我知道你開了日化廠,你自己的大靖松香也未必夠用,所以我挖走了這倆客戶,我猜你不會介意。”
蘇月禾確實不介意,少了這兩個客戶,她能留多點大靖松香在手上,她還輕松了,“我聽說你下個月升職經營部的副主任?”
“你消息怎么那么靈通!”
蘇月禾剝著瓜子,“楊春花告訴我的,她不是在閱覽室上班嘛,平時也不忙,但廠里有什么風吹草動她都知道。”
袁嬌微微噘嘴:“不過這個副主任也沒什么意思。”
“為什么?”
“上頭那個領導我不喜歡。”
“你還挑上領導了!那紅姐你喜不喜歡?”蘇月禾把垃圾簍拿到兩人中間,邊剝著瓜子,邊把瓜子殼扔垃圾桶里。
袁嬌狡黠一笑:“你這話問的,你給我挖坑啊!紅姐不在,我也得說老實話呀,我當然喜歡。”
蘇月禾輕聲問:“你現在還不考慮挪坑啊?”
“你們這兒太忙了,像我這種懶人,我怕拖后腿,帶歪你們的風氣。”
蘇月禾笑著點了點頭,也不給她留面子:“那倒也是。”
袁嬌輕輕戳了戳她:“還真跟給我留面子。哎,小賈想來,你們這兒有沒有適合她的位置。”
小賈至今還在國營松香廠的采脂班,做著苦力活,馬尾松林場離縣城更遠,工作更累更辛苦,蘇月禾倒是挺可憐她的,“小賈這個火藥桶……”
“她現在變化很大,在采脂班這兩年,把她脾氣磨平了。”
蘇月禾:“她要是想來,你讓她直接來找我,我們這兒最近擴員,需要招的人比較多。”
袁嬌也知道木蘭香皂現在聲名鵲起,生意做的很大,來這里,未來前景肯定比留在國營松香廠好。
她問:“蘇蘇,你讓我來,是來豐禾松香廠,還是柒月日化?”
蘇月禾笑道:“我們豐禾松香廠不需要開拓新客戶,你來了,當然是跟著紅姐負責柒月日化,要跑全國市場,各大中小城市都要跑。”
袁嬌來了興趣:“工資多少呢?”
“你現在工資多少?”
“46元,升副主任之后可能有52元。”
蘇月禾如實道:“我們這兒副主任工資是60,加上各種津貼,拿到手差不多80多。”
到手工資八十多,在這個年代,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袁嬌就是擔心不穩定,但又想工資高,又想穩定,那是不可能的。
“我是想來,但家里未必同意,我回去跟他們商量商量。”
蘇月禾繼續扇風:“你也不用擔心穩不穩定的問題,不能長期穩定盈利的國營企業,以后都是要改革的,國營廠未必就能比我們長久,鐵飯碗也可能會生銹,特別是像國營松香廠這樣的。”
袁嬌笑著嬌媚地再戳了她一下:“如果我來,你給我分宿舍嗎?”
蘇月禾笑了:“不就宿舍嘛,你要縣城老廠的還是郊區新廠的,隨你挑。”
“我要縣城的。”
“只要你來,你想怎么挑都行。”
“那說好了,我回家努力一把。”
蘇月禾相信袁嬌,只要她想,沒有她說服不了的人。
*
星期天上午,青城飯店大門口貼著紅紙,上面寫著:蘇定綸小朋友百日宴,請上二樓。
這次宴請的人客人不多,有蘇運昌同辦公室的同事,梁正烽在部隊的同僚,以及蘇月禾廠里的下屬好友。
為了避嫌,本地平時有來往的官員,一個都沒邀請。
蘇月禾梁正烽抱著孩子在招待客人,三妹則拿著相機,基本上來賓都要跟他們合影一張。
擺了六桌,剛剛好坐滿,馬師長因為在外出差,他夫人又身體抱恙,他只托人送了禮物來。
其實師長不在,大家玩得更輕松自在。
雖然這是蘇月禾家里的私事,但段玉卿作為朋友以及柒月的大總管,這邊酒席相關事宜都是她安排的,當天忙前忙后非常負責,她女兒則跟在四妹屁股后面跑。
李向陽是運輸部的負責人,他幫忙送回禮和煙酒過來。
百日宴的筵席上,不讓大家抽煙,但按照本地的風俗,給每一撥客人回了毛巾外,還回了一包香煙,這次回禮回的是小熊貓香煙,可謂出手大方,賓主都有面子。
李向陽把回禮送到樓上,跟段玉卿交接的時候,他輕聲問她:“下午你有時間嗎?”
段玉卿回的很平淡:“干啥?”
“我買了三張電影票。請你和菲菲一起看電影。”
“我沒興趣,你請別人看吧。”段玉卿指了指角落,“你把箱子放那里吧。”
李向陽被拒絕后,心底很是郁悶,卻也不好說什么,他把紙箱放到了簾子后面的角落,然后下去了。
段玉卿看著溫婉,實際脾氣很倔強,她咬著唇,心底雖然難受,但早已下定決心,就算孤獨終老,也絕不走回頭路。
而此時,劉勝利幫忙搬了一個大紙箱子上來,他扯著嗓子問:“這個放哪兒?”
段玉卿忙挑開儲藏間的簾子:“放這兒就行。謝謝啊,還讓你這個客人幫忙搬東西。”
放下箱子,劉勝利看了段玉卿一眼,被眼前明目皓齒的美人給驚艷了一下,他愣了會兒,才笑道:“客氣什么。我是梁團的好兄弟,自己人。”
菲菲從樓下跑上來:“媽媽,我晚上能去爸爸家嗎?”
段玉卿微微沉下臉:“誰叫你去的?”
“我剛才遇見奶奶了,她讓我去。”
段玉卿摸了摸孩子頭發:“你想去嗎?”
菲菲乖巧搖頭:“我聽媽媽的。”
段玉卿看得出女兒是想去的,她問:“你奶奶還在樓下?”
“還在樓下。”
段玉卿拉著孩子下樓去了。
劉勝利站在一旁,聽完了母女倆的對話,他走到人群中,把梁正烽拉到一邊,問:“那個女的是誰啊?”
“哪個女的?”
“剛才在儲藏間指揮人那個,長得挺好看的,帶著個女孩,好像是離婚了?”
梁正烽看向劉勝利:“你問這個干嘛?”
“介紹我認識認識。”
梁正烽知道段玉卿的經歷,也知道劉勝利眼光挑剔的很,他告誡:“她叫段玉卿,在月禾廠里負責行政工作,不過經歷比較復雜,你要想隨便認識認識,還是算了,不要打擾人家。”
劉勝利追問:“經歷怎么復雜?”
別人家的事梁正烽也不好去說,只說不清楚,就敷衍過去了。
劉勝利只得去找蘇月禾,蘇月禾正忙著呢,也沒空搭理他。
蘇月禾主要是怕劉勝利這種朝秦暮楚的人實在難定下來,把他介紹給段玉卿,結局不好的話,反而增加段玉卿的煩惱。
她跟劉勝利說,如果他真的有這個心,自己想辦法了解去。
劉勝利還就不信這個邪,他真就想辦法自己打聽去了。
今天來的客人不算多,但都是關系好的,大家圍坐在一起聊天嗑瓜子,天然分成了兩個群體,一半是部隊的,一半是柒月豐禾的。
而黃春眉帶著兩個孩子一起來,她哪邊都不是,就只跟著莊順蘭,邊聊天邊幫忙招呼客人,還幫著留到最后,一起收拾東西。
黃春眉笑道:“這個飯店你記得吧?蘇禾跟正烽在這里相親的,你們兩家長輩也是在這里吃飯見面的。你記得吧?”
“我當然記得,每次你都在。幸好有你介紹,蘇禾找了個這么合適男人。”
黃春眉也不領功:“我沒介紹他們相親之前,他們就見過了,不是嗎?說來說去啊,還是他們有緣分。”
莊順蘭小聲問她:“徐才俊怎么樣了?”
“進去了,身體不好,他想保外就醫,沒批。”
“那你以后一個人要帶大兩個孩子,壓力也大呀。”
黃春眉倒想開了,她不在乎:“我讓孩子跟他脫離關系了,我們之前有點積蓄,也有幾千塊,溫飽是沒問題的。”
幾千塊也不少了,莊順蘭道:“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你找蘇禾兩口子,都是自己人。”
黃春眉小聲道:“沒什么事我也不想老麻煩他們,都是大忙人。而且你幫我養大月青,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謝你們呢。”
莊順蘭笑道:“你也不要這么說,四妹現在是我的娃兒,這事你以后就別提了。”
黃春眉知道莊順蘭是怕她想來認回蘇月青,她也不傻,為了孩子好,她也不會來認:“蘭姐你放心,我不會跟她相認的。”
“不是我自私,都是為了娃兒好。”
“我曉得。”
“媽,姐夫讓我們過去拍合照。”四妹過來叫莊順蘭。
莊順蘭忙過去,由劉勝利幫忙拍了幾張全家福。
黃春眉在旁邊看著,欣慰于四妹有一個這么好的原生家庭。
蘇家拍了照片之后,萬秀敏一家和梁正烽一家三口也拍了一張合影。
今天單單拍照,就拍了三個膠卷。
中午在青城飯店擺喜酒,晚上還在家里做了兩桌繼續招待客人。
晚上的飯菜是莊順蘭、云大姐和方秀敏三個人做的主廚,梁正烽則幫忙帶娃和招待客人。
蘇月禾這兩天堵奶,并不好受,吃了藥也不見效。
到了晚上,莊順蘭把鬧鬧抱進來,“小憨憨睡著了。”
莊順蘭把孩子放到一旁的小床上,過來拿小被子。
她頭微微往外抬了抬,偷偷叮囑女兒:“晚上你讓他幫你吸一吸。”
“什么?”正在喝湯的蘇月禾,瞪大了眼睛。
莊順蘭壓低了聲音:“讓正烽幫你吸一吸,男人力氣大。吸一吸就通了,你聽媽的,比什么藥都有效。”
“媽!”
“都有娃了,有什么好害羞的。”莊順蘭拿著小被子,給孩子蓋上,掖好了被角。
梁正烽洗了澡進來,站在門口擦頭發。
莊順蘭拿走女兒喝完湯的碗,“記住了,我剛才跟你說的,今晚都累了,早點睡。”
看岳母說得神神秘秘的,等她把門關上,梁正烽問:“媽跟你說什么了?”
蘇月禾站起身,忍著笑:“媽讓你伺候好我。”
梁正烽把毛巾掛在門后,聽到這話覺得奇怪,“哈?”
“干嘛,你不愿意啊。”
“怎么不愿意?你想我怎么伺候都行。”梁正烽從身后摟著她,親了親她頭發,她身上有股好聞的奶香味兒。
蘇月禾靠在他身上:“你不是想嘗嘗什么味道嘛……”
嘗嘗什么味道?他早就想嘗的?
梁正烽恍然大悟:“這種力氣活兒早就應該讓我來!”
他們瞥了眼小床上的兒子,小可愛睡得很沉。
關燈上床之后,先是他賣力干活,有些事,果然還是得讓男人來。
真就通了。
只是通了之后,兩人來了感覺,一發不可收拾,家里沒套也真刀真槍地上了。
*
半個月之后,梁家收到了一封來自青城縣的信。
蔡鳴鳳接過郵差送來的信,站在院子里細看,收件人寫的是梁易初,寄件地址是雁北軍營某辦公室,沒有寫寄件人。
信封很厚實,她舉起信,迎著太陽往上看,想看看信封里的是什么?
“看什么呢?”婆母的聲音冷不丁從身后傳來。
蔡鳴鳳忙收起信封,回過頭去。
只見梁老太站在正房門口,盯著她看。
蔡鳴鳳笑道:“媽,不知道誰寄來的信,沒寫名字。”
“拿來看看。”
“是給易初的。”蔡鳴鳳把信封拿給了婆母。
梁老太老花眼了,看不清,她進屋去拿老花眼鏡。
蔡鳴鳳只好跟著進了正房。
堂屋里,電視機開著,正在放動畫片。
今天是周末,蔡鳴鳳的小兒子、小女兒和老三家的兒子擠在沙發上看電視,梁易初兄弟和梁老爺子坐在邊上喝茶聊天。
梁老太戴上老花眼鏡細看之后,驚喜道:“這應該是正烽寫來的信。老爺子!青城縣寄來的,正烽寫來的信。”
她高興地走過去,把信封交給梁老爺子。
梁冬實的老花眼鏡就掛在脖子上,他拿起來一看,應該是梁正烽寄來的信,他把信封遞給梁易初:“給你的。”
梁易初接過信封,說不上是驚喜還是意外,這么多年,他這個大兒子,第一次給他來信。
他心里甚至有一絲絲的不安。
老三梁易鳴調笑道:“梁正烽這小子,聽說結婚兩三年了,也不把媳婦帶回來給他爺爺奶奶看一看。”
老三媳婦鐘翠萍從外面進來,手里端著一盤洗好的杏。
“正烽寫信回來了,快拆開看看,都寫了什么呀?”
鐘翠萍向來跟蔡鳴鳳不對付,她還特意強調:“正烽可是我們梁家正統的長子嫡孫。”
說著她把杏放桌上,給兒子嘴里塞了一個。
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之下,梁易初撕開了信封,發現里面有一張信紙,三張照片。
最上面的一張是個還坐不穩的小嬰兒,窩在搖籃上拍的,小嬰兒胖乎乎的,看著鏡頭笑。
梁易鳴湊過來看,“喲,這是孩子的照片吧。是個男孩兒!爸,你的曾孫!這真是長子嫡孫中的嫡曾孫!”
梁易初開心的笑了:“爸,是男孩!”
梁老爺子早就知道梁正烽生了個男孩,他之前一直沒說而已。
接過相片,梁老爺子和梁老太兩個人一起看,看著這么可愛的乖寶貝,老兩口臉上都忍不住樂開了花。
梁老太高興道:“長得真俊啊!像正烽小時候。”
“第二張照片是他們兩口子抱著孩子拍的吧?正烽這個媳婦兒長得好看。爸媽你們看看!”
梁易鳴:“還有一張大合照,那么多人都是誰啊?”
“應該是他岳丈岳母還有小姨子……”鐘翠萍吃著杏,冷不丁笑道,“看著像全家福。”
這話一出,場面冷了那么幾秒……
蔡鳴鳳像個外人似的,就站在梁易初身后張望他手上的照片。
鐘翠萍接過那張全家福,照片旁邊還有一個背景畫,上面寫著“蘇定綸小朋友百日宴”。
“孩子姓蘇啊?”
定時炸/彈轟炸一般,梁易初趕緊回頭把鐘翠萍手上的照片扯回去細看。
果然照片背景上,寫著“蘇定綸小朋友”幾個字。
真姓蘇了!
他快速翻開信,只見梁正烽就簡短寫了幾行,告知孩子出生,取名“蘇定綸”,問爺爺奶奶及全家人安康云云。
原以為是梁正烽是當爸爸后懂事了,終于想起要寫信回家,原來只是想寫信氣他們呀!
“爸!你看看!這怎么說!姓馬的,壓根就沒有幫我們傳話。”
老三夫婦倆互相看了眼,不吭聲。
梁老爺子再次放下老花鏡,“能怎么辦?就這樣吧!哪怕不跟我們姓,也是我們家的孩子。有些事情,強迫不來,別再徒增煩惱。”
梁老太嘆了一聲,不說話。
梁易鳴輕輕拍了拍他大哥的肩膀,“大哥,生氣也沒用,既成事實,正烽現在天高皇帝遠,他長大了,還是個團長,你管不著他呀!看開點吧。”
鐘翠萍笑道:“蘇定綸,名字還挺好聽的。”
梁易初一聽來火了:“鐘翠萍你不要在這里陰陽怪氣!”
被梁易初指著鼻子罵,鐘翠萍也炸了:“誰陰陽怪氣了?我不就說一聲你孫子的名字取得好聽嗎?那你讓我怎么說,我說名字取的不好聽,你不更罵我我陰陽怪氣啊?!”
梁易初越想越來火:“你就是犯賤,想挑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鐘翠萍可不是個軟柿子,她好歹也是大院出身的,當即不干,“我什么人?你說誰犯賤?要說犯賤,你這樣的人最犯賤!入贅到萬家的女婿,你還有臉出軌!”
梁易鳴趕緊來拉開他老婆:“好了好了,別說了。”
鐘翠萍不樂意:“梁易鳴你什么意思?你大哥說我犯賤!他可以說我,我不能說他?我偏要說!為什么正烽不愿意姓梁?因為他原本就應該姓萬!是你們逼著人家改姓的!他如今在部隊不好把姓改回來,他也不讓自己的兒子姓梁,那是他嫌棄你們梁家齷齪!”
梁家齷齪?
梁易初站了起來:“你就是恨我占著這個院子,你想讓我們搬出去,你們搬回來,是不是?門都沒有。”
梁易鳴:“大哥,我可沒這個意思。”
“你們就是有這樣的意思,你們就盯著政策變呢,現在這個院子,爸媽以后可能可以花錢買下來,你們就是怕以后你們分不到,所以才想擠回來!兩口子,一個紅臉一個白臉,以為我看不明白?”
既然撕破臉,鐘翠萍不依不饒:“我們憑什么不能搬回來住?就你是爸媽兒子?梁易鳴不是?再說了,你早就入贅出去,老二不在了,本來梁易鳴就是最有資格繼承的!別我們平時不吭聲,就把我們當死人!”
嘭!
一聲門響!
梁老爺子氣得進里屋把門關上了。
梁老太勸道:“好了,都少說兩句吧。這個院子,我們未必就能買下來,政策都還沒下來呢,誰也別惦記。老大媳婦,你去老鳳祥給正烽的孩子挑個平安鎖,再給他們寄過去。”
蔡鳴鳳雖然不愿意,但還是老老實實應了一聲。
梁老太拿著照片,進了屋,見老頭子坐在屋里生悶氣,不由幫他拍著背:“小吵小鬧,每家都有的事。”
“是小吵小鬧的事嗎?別人家想的都是,怎么一致對外,怎么在這次改革中立于不敗之地。他們呢?就盯著家里這一畝三分地。真讓人失望!”
第77章 1985
四年后, 1985年5月。
這天,梁正烽收到了朋友從北京寄來的信。
朋友在信中說,繼承老院子的政策終于有了新的進展,今年8月之后, 正式開放□□通道, 可以持證前來辦理手續了。
老院子的房契地契都在梁家手里, 想要順利把證拿回來,這事還不好辦。
反正還有幾個月時間, 他不著急。
把信封收好, 梁正烽起身, 準備到幼兒園去接鬧鬧。
辦公樓里,空蕩蕩的,走路回音比以前更大了。
兩個月之前, 裁軍政策出來了, 已經調走和轉業了很多人。
他有兩個選擇, 一是平調去其他軍區, 二是轉業, 轉業需要降一級。
他選擇了轉業到青城縣,具體轉到哪個單位還沒開始談, 不過也快了。
此時蘇月禾正在會議室開會,豐禾老廠還是老樣子, 只做了簡單的改造,沒有進行大的裝修,但隨著業務量的擴大, 工作人員幾乎增加了兩倍。
現如今木蘭香皂已經攻下了大部分中小城市以及鄉鎮, 唯獨一開始就進攻的各大省會和大型城市因為競爭激烈,所占比例不高, 知名度還不夠。
但從市場占有率來看,木蘭香皂幾乎占據了全國10%的香皂市場,柒月洗衣皂也占據了6%的洗衣皂市場。
這對于一個成立只有五年的縣級私人企業來說,已經是巨大的成就。
柒月成立的前三年,為了擴大市場,幾乎沒有盈余。
這兩年利潤漲起來了,從一開始的幾乎沒有盈利,到每月賺幾萬,再到現在每月賺十多萬,利潤一直在增長,目前賬上盈余已經將近三百萬。
豐禾這邊倒是數年如一日,產量在第三年達到高峰之后,盈利也穩定下來,豐禾賬上也有將近三百萬。
但豐禾除了漲價外,已經沒有多少成長空間,不像柒月,一旦滾動起來,就像滾雪球一樣,盈利空間會不斷擴大。
但說到底,都有局限性,做企業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他們必須往前不斷進步,才能趕上這個時代的發展。
會議室的桌椅,還是以前蘇月禾請木工打造的,她坐在上首,翻閱著上個月的市場業績報告。
蘇月禾合上報告,道:“這些大城市,我們一開始就進攻了,但一直進攻不下來,我們原來想的是,城市包圍農村,但現在已經形成了農村包圍城市的局面。這個局要怎么破?”
袁嬌這幾年老成了很多,她沒結婚,大波浪的披肩長發,烈焰紅唇,鮮艷的指甲玩著一支鉛筆,雖然看著玩世不恭,但說的話,都是過了腦子的。
“該用的促銷優惠我們都用了,問題主要在于,各大城市都有自己的香皂品牌,我們搞活動,他們也跟著搞活動,我們買一送一,他們也買一送一,現在大部分地方買香皂都不要需票了,他們有地方保護,有地方政府補貼,賣的比我們還便宜,我們怎么斗得過。”
小雨比袁嬌小一歲,已經結婚生娃,但依然改不了直腸子的本性,她笑道:“木蘭香皂現在的狀況是農村包圍城市,說不好聽的,大城市里的人,都認為我們木蘭香皂是鄉下人用的牌子,這局面更難打開了。”
方運紅也點頭:“木蘭香皂好用,香味獨特,但現如今給大城市居民留下鄉下牌子的印象,一時半會兒估計很難扭轉過來。”
蘇月禾也贊同,刻板印象一旦形成,是很難改變的,“木蘭香皂之所以打不開大城市的市場,除了地方保護之外,可能獨特性不明顯也是一個主因。改革開放也好幾年了,老百姓生活慢慢好轉,特別是大城市的,可能我們已經到了市場需要細分的階段。”
小雨沒聽懂:“什么叫市場細分?”
蘇月禾除了深耕原著內容之外,還學習了國內外的各種經濟學說。
“市場細分,就是把消費者按照其特性進行分類,例如:男人和女人,大人和小孩,城市居民和農村農民,挑剔的和粗獷的……有很多種分法。”
袁嬌聽明白了:“那我們就先把農村和城市區分開來!木蘭香皂專攻小縣城和農村市場,再研究出一款香皂,主攻大中城市。”
這個方向是對的,蘇月禾道:“現在就是,如果目標市場定在大城市,這個新款的香皂要有什么特性?”
王惠珍想了想,道:“香皂除了清潔,增香,還能有什么功能?”
蘇月禾把手一抻:“大家各自想想,你們自己使用香皂的工程中,希望香皂能有什么功能?”
參會者開始暢所欲言地討論,最后得出一個結果:殺菌!
都希望香皂有殺菌滅菌的功能,大城市的人講究衛生,更會關注這個。
蘇月禾本來希望是增白美白的,但現在看來,美白功能還得往后挪。
曾凡比較實在,他為難道:“按照現有的技術,依靠香皂去殺菌滅菌,難度有點大。殺菌滅菌還得靠酒精。”
蘇月禾倒不這么認為:“我們不是要跟酒精比殺菌功能,而是跟其他香皂比,只要我們比別的香皂能消滅的細菌多,那我們就可以拿出來作為招牌使用。”
方運紅跟蘇月禾思路是一樣的,“對,跟同行比,不能跟醫藥比,跟醫藥比,那就等于把我們的路子堵死了。誰敢用酒精洗澡啊?是不是!那就過了。”
蘇月禾總結:“只要比別家的競爭產品強,我們就可以放大這個功能特性,然后品牌部另外取一個名字,重新包裝,專攻大中城市的市場。”
品牌部的小高說沒問題。
曾凡和王惠珍商量了一下,表示:“那我們努力嘗試一下,增加殺菌功效。香味要改變嗎?”
蘇月禾比幾年前稍微圓潤了一些,整個狀態很好,上午開了財務會和生產線改組的會議,這是今天的第三場會議,但她臉上看不出絲毫的疲憊。
她只調整了一下位置,道:“香味肯定要改變,不能跟木蘭香皂一樣,但要保持木蘭香味的獨特性,你們試試調整含笑花和白玉蘭的比例,調多幾款不一樣濃度的香味出來。”
“好。”
說完香皂,開始說洗發水,目前洗發水市場,都是國內品牌在競爭,去年11月,研發部啟動計劃,開始實驗制造柒月自己的洗發水。
曾凡拿出一小罐的洗發水遞給蘇月禾:“這是我們研發的第四版洗發水,我們部門的同事自己試過,清潔效果非常好,比市面上的都要好。”
蘇月禾聞了聞:“這是什么香味?”
王惠珍:“我們想跟木蘭香皂區分開來,所以這個用的是茉莉花香。”
香味還挺好聞,蘇月禾道:“這次不能走木蘭香皂的老路,只有香味和清潔功能是遠遠不夠的,一開始就要做出特色。”
袁嬌疑惑:“一開始就做市場細分嗎?”
“可以這么說吧。我們這次要做出自己的功能特色。什么叫功能特色?針對掉頭皮屑的,針對頭發枯澀的,防止掉發禿頂的……”
小雨腦子也活:“那我們是不是可以針對不同的功能,出好幾樣洗發水?”
蘇月禾點頭:“一步一步來,可以這么做。”
日后打進國內市場的國際大品牌順潔就是這么干的,一家公司好幾個不同功能的洗發水。
她要提前把國外品牌的路給堵死。
但在場的都沒經歷過這些,肯定都會有不同的意見,方運紅就反對:“這會不會反而把我們的路子走窄了?不是誰都掉頭皮屑,也不是誰都禿頂掉頭發的。”
已經懷孕,挺著個大肚子坐在蘇月禾邊上的段玉卿也贊同方運紅的看法:“我覺得方主任說的有道理,太有針對性了,我反而擔心會賣不動。”
有兩位領導帶頭反對,大家都陸陸續續表態,認為洗發水太有針對性,反而可能會賣不好。
這就到了考驗領導能力的時候了,是獨斷專行,還是少數服從多數?
蘇月禾沒有獨斷專行,也沒有少數服從多叔,而是選擇了力排眾議,試圖說服大家:“我知道現在市場還不夠成熟,老百姓兜里的錢也沒有很寬裕,目前盲目地進行分類確實不合適,但我剛才說的是,一步一步來。”
方運紅了解蘇月禾的脾氣,老板一旦認準了某件事,是不會輕易改變的,這么多年她堅持的事,也基本不會錯,這個時候不能逆著老板的思維來。
方運紅附和道:“對,要一步一步來。”
蘇月禾繼續:“我剛才說的那些功能,哪些功能是受眾最廣的,我們就從哪里下手。一開始就抓準產品獨特性,并且發揚光大。”
大家便拋開分歧,開始理性分析,是去頭皮屑,是防止掉發,還是讓頭發更柔順。
后面討論蘇月禾是采取的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大部分人都選擇了:讓頭發更柔順。
顯然這是目前老百姓除了清潔功能外,柔順、讓頭發免以枯黃開叉,成了大眾最重要的需求。
蘇月禾道:“這樣,市場部和品牌部這個星期組織人做一個調查,小縣城的,中大城市的消費者,做個簡單調查,看看老百姓對洗發水的需求是什么,看看是不是讓頭發更柔順。我們就按照調查結果走。”
袁嬌說這事她跟小高負責。
蘇月禾又看向曾凡:“等調查結果出來,洗發水繼續調整配方,可以吧?”
曾凡:“好,你上次從香港托人買回來的香波,我們也在研究,到時候看看能不能參考學習國外的洗發水。”
“可以學習,但不能抄襲。現在有專利法了,大家都要注意一點。”
“明白。”
散會之后,蘇月禾把方運紅叫到了辦公室。
蘇月禾把文件夾收進抽屜里:“這兩年我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研發和生產上了,忽略了我們市場品牌部,紅姐,我們現在市場部有幾個人?”
方運紅道:“加上品牌的話,總共12個人。”
蘇月禾拉開椅子坐下:“把大家組織起來學習市場經濟學和品牌營銷策略,我托人從香港買書回來,大家先自學,不懂的,花錢請老師來講課。以后有機會,都讓大家去大學深造,不然過幾年等外國品牌打進來,我們自身專業知識不夠的話,根本打不過外資。”
方運紅雖然四十多馬上五十的人了,過兩年就要面臨是否退休的問題,但她性子也是不服輸的人,“行,我帶著他們學習。”
蘇月禾:“我盡快把書買回來。”
此時段玉卿進來了,“廠長,關于柒月廠區擴建的申請,馬局長讓我們把計劃寫詳細點、預期業績可以稍微夸大些也沒問題,這樣可以爭取拿到更大的地塊。”
因為豐禾跟柒月爭氣,馬副局長在三個副局長中脫穎而出,成功升職商業局的局長,所以對于柒月的要求,馬局長是能滿足就盡量滿足,他希望柒月繼續壯大,有朝一日,超越制藥廠,成為青城縣最有名的臉面。
蘇月禾笑道:“那就按馬局長的要求去寫。我們建家屬樓的地皮批了嗎?”
“還沒呢,制藥廠也要來爭,現在看誰能贏了。”
柒月要建的家屬樓,涉及到了大部分員工的利益,方運紅問:“在哪個位置?”
段玉卿:“就政府旁邊,原來那塊竹林,那里地段好,制藥廠想跟我們爭,但我們先申請的,只要領導不歪屁股,肯定會給我們。”
但制藥廠的規模擺在那里,是柒月目前望塵莫及的,有的時候,領導也會身不由己。
但蘇月禾不愿意放棄:“盯緊了,不要太好說話,難纏一點,領導也怕難纏的人。”
段玉卿笑道:“那我讓小賈去。”
聊了會兒,快下班了,蘇月禾問段玉卿:“你下班嗎?我今天開車了。”
蘇月禾已經拿了駕照多年,此時已是老司機。
在劉勝利鍥而不舍、死皮賴臉、窮追猛打之下,段玉卿被他追到了手,兩人結婚快兩年了。
她現在也住軍屬大院,因為順路,段玉卿經常蹭蘇月禾的車坐。
蘇月禾沒舍得買車,她開的還是梁正烽的吉普,上車坐好之后,段玉卿問蘇月禾:“你們這輛車要還給部隊嗎?”
蘇月禾啟動車輛:“不用,這輛車本來有點問題,是作為獎品獎勵給正烽的,油費一直也都是我們自己出,如果是公家的,油費就公家出了。”
“那還挺好。梁團想好要去哪個單位了嗎?”
蘇月禾道:“還沒定,這個月底就要定下來,你們家老劉呢?定了去哪兒了嗎?”
“他本來想回老家的,我不愿意,我帶著孩子,懷著孕,這邊工作那么好,回去他老家,我只能做家庭婦女。他妥協了,跟梁團一樣,轉業到青城縣。據說轉業到青城縣的太多了,現在也沒有好的位置可以選。他去國土局,當副局長,下個星期就上班。”
蘇月禾笑道:“可以啊,在國土局當副局長。”
段玉卿撫著肚皮,笑得眉眼彎彎:“我也覺得挺好的。”
跟其他女人相比,段玉卿結婚后,更顯得年輕了。
她作為一個離異帶娃,名聲不好的女人,能嫁給頭婚的副團長,婚姻生活也算幸福美滿,她很知足。
蘇月禾開玩笑道:“趕緊讓他走馬上任,把竹林那塊地批給我們。”
段玉卿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也是這么跟他說的。就是他轉業后,我們就得搬家了,我有點舍不得搬出家屬院。”
蘇月禾深有感觸:“我在家屬院住了六年,我也舍不得。國土局有家屬院吧?”
“有,但很破,很小。”
“等我們柒月的家屬樓建好了,你搬我們家屬樓住。”
段玉卿笑道:“我也想。”
送段玉卿到家之后,拐了兩個彎,蘇月禾到家了,她把車停在了院門外。
剛下車,就看見她的寶貝閨女站在門口的凳子上吃餅干,小寶貝奶聲奶氣地大喊:“媽媽!媽媽你回來啦?”
閨女蘇定萱,小名萱萱,才2歲半,正是最可愛的時候。
“寶貝!想媽媽了嗎?”
“想死寶寶了。”萱萱張開手要抱抱。
蘇月禾一把將女兒抱起來,“誰給你的餅干?”
“噓!”女兒噓了一聲,然后附在媽媽耳朵旁,依然說的很大聲,“金娣嬢嬢給的,小聲一點,不要讓云嬢嬢知道。”
蘇月禾配合笑道:“收到,媽媽不告訴她。”
進了屋,云大姐就在客廳掃地上摔碎了的碗,云大姐笑著逗萱萱:“哦,有個小無賴偷吃餅干不想讓我知道是不是?”
萱萱抱住媽媽的脖子,咯咯笑起來:“嬢嬢知道咯,嬢嬢你怎么知道的?嬢嬢你偷聽我和媽媽說悄悄話。”
云大姐笑話她:“誰讓你拿著大喇叭說話的!”
蘇月禾以為孩子把碗摔了,便問:“誰干的好事?”
云大姐:“不曉得誰家養的鸚鵡,飛到我們家來了,打碎一個碗,又飛走了。”
萱萱趴在媽媽懷里:“媽媽,鸚鵡好兇好漂亮,我也想養一只鸚鵡,好不好?”
蘇月禾對于孩子的正常需求,向來有求必應:“你要是喜歡,改天爸爸媽媽帶你去買,但買了,就要負責,以后每天都要給它喂食喂水,你要負責照顧好它的。”
聽說要照顧鸚鵡,萱萱歪了歪腦袋:“寶寶再想想。”
鬧鬧聽見媽媽回來了,從后院跑進來,此時鬧鬧已經四歲,自從上了幼兒園,完全變成了小大人的模樣。
“媽媽,你快來看,爸爸給我和妹妹買了小金魚。”
萱萱一聽也忙說:“媽媽,爸爸買的小金魚可漂亮了,跟我一樣漂亮。”
“真的,跟你一樣漂亮,那豈不是美上天了?”蘇月禾一邊夸著女兒,一邊去拉鬧鬧,“鬧鬧,你別把衣服弄濕了。”
“媽媽媽媽我要下來。”萱萱掙扎著下來,“哥哥,等等我。”
鬧鬧牽著妹妹的手,一起往外跑,蘇月禾跟在后面。
后院門口放著一個大木盆子,盆里游著五條不同顏色的小金魚,梁正烽拿大勺子往木盆里又加了點水。
“先這么養著,有空就要拿大勺子攪動一下,不然水里會沒有氧氣,沒有氧氣,金魚就沒辦法活了。爸爸明天給你們弄個養魚的水箱,再種點水草,好不好?”
梁正烽現在可清閑,他有功夫帶著孩子搗騰這些好玩的東西。
鬧鬧開心地應了一聲:“要得。”
逗得大人哈哈大笑。
鬧鬧不止普通話很保準,而且會說多種本地話,縣城口音和嶺下口音,他都會。
鬧鬧小時候鬧,長大了,是個有禮貌的乖寶寶,但腦子一根筋,不會轉彎;萱萱則要活潑一點,小小小不點,嘴巴說話沒停,機靈的不像話。
現在家里兩個孩子,活兒多了之后,便請了兩個保姆。
除了云大姐,還請了一個蘇月禾外婆那邊的鄰居,叫金娣嬢嬢,保姆房里鋪了兩張床,兩個保姆擠一個房間。
兩個孩子各自有自己的小床,都跟著父母睡。
剩下那個房間則是四妹的,四妹沒去頂蘇運昌的班,她在車間學技術,現在已經能獨擋一面。
外面自行車響,萱萱耳朵靈,她邁著小腿兒往外跑:“姑姑回來了。姑姑姑姑……”
鬧鬧也跟著跑了出去。
兩個孩子都喜歡粘著四妹,就像兩個小跟屁蟲。
梁正烽和蘇月禾把大木盆抬到一邊,以免堵路,他問老婆:“車加油了嗎?沒加油,我去加。”
“中午上班就去加了。”
兩個人一前一后進了房間,蘇月禾找了根皮筋,把長長的頭發扎起來:“劉勝利去了國土局,你知道嗎?”
梁正烽拿了杯子倒水喝:“我知道,他跟我還說了。現在上頭給我的選擇就是,去機關的話,副縣長和民政局局長二選一。去國營廠的話,只有正民制藥廠的廠長是副處級,其他國營廠的廠長都是科級副科級。但是,制藥廠的廠長還沒到退休年齡,也沒有調離計劃,我如果去,只能當副廠長,也就是正科級。”
這真挺難選的,如果制藥廠的廠長位置空缺,那毫不猶豫直接去了,但降兩級去當副廠長,心底還是有些不愿意的。
蘇月禾問他:“你怎么選?”
梁正烽:“就我們之前商量的,我去工廠。我不想從政,而且你從商我從政,以后萬一有矛盾怎么辦?”
蘇月禾坐下來換鞋,她笑道:“我們兩個的矛盾應該還好,就怕以后從政的,不允許家屬經商。”
梁正烽點頭:“這也是我擔心的。如果不從政,只能去國營廠,青城縣幾十個國營廠,也就制藥廠規模大,發展前景好,實在不行,就降兩級去當副廠長。從副廠長干起,可能更有利于熟悉制藥廠的運作。”
蘇月禾知道正民制藥廠以后是富安市第一家上市的企業,她當然支持梁正烽去制藥廠。
如果按照書中所說,廠長兩年后退休,白家老大白偉業做上了綜合部主任,之后一步步爬上廠長位置。
白家三兄弟慢慢掌控制藥廠之后,把國企制藥廠改制成了私企,國字老號,變成了白家私產。
但她前期把白家三兄弟廢了兩個,現在只剩下白偉業一人在制藥廠,發展軌跡肯定不可能像書里那樣。
蘇月禾道:“要不這樣,你讓馬師長幫你去溝通,你可以暫時當副廠長,薪資待遇按照正科級的來沒問題,但你的行政級別就按照組織規定,轉業后只降半級,保持你副處級的身份,這樣,兩年后制藥廠的廠長退休,其他人在級別上不可能跟你比,你自然而然上位當廠長。”
梁正烽發現,他們夫妻倆越來越心有靈犀了,他道:“我也是這么想的,現在就是看怎么跟領導談的問題。”
蘇月禾笑道:“可以的,馬師長這個人還是挺有意思的,你稍微說兩句好話,他準屁顛屁顛幫你辦事,并且能辦妥。”
梁正烽撓了撓眉毛:“我先不找馬師長,我等他來找我,馬上最后期限要到了,他肯定比我更著急。”
她揶揄道:“狡猾。”
“不狡猾怎么生存。”
“所以我說,其實鬧鬧不像你,鬧鬧就是個傻傻的小憨憨,萱萱像你,這么小就古靈精怪。”
說起兩個兒女,小兩口都忍不住笑了。
如梁正烽所料,馬俊成忍不住來找他了,馬俊成認為副縣長不錯,比民政局局長強,民政局局長也就是正科而已,副縣長起碼是副處。
梁正烽明說不想從政,馬俊成不解:“你要是從政,你外公以前的那些好友,都能拉你一把。陽光大道放著,你怎么就不走呢?”
想起外公的遭遇,梁正烽搖頭:“我這人脾氣犟,不適合這條路。”
“那你要去哪里?”
梁正烽說想去制藥廠,并把條件告訴了馬俊成。
馬俊成一聽,就知道自己著了梁正烽的道。但沒辦法,馬俊成也不愿意看他吃虧,便親自去市里談。
最后,梁正烽提的要求,市領導都答應了,縣里也不好反對,就這樣,梁正烽成了制藥廠的副廠長。
跟廠長平級的副廠長,自然成了制藥廠職工眼中未來的廠長人選,也就是儲君般的人物。
一般職工和小領導是不敢惹這位新任副廠長的,可總有例外,畢竟梁正烽的到來,有人想要做廠長的夢,就碎了。
所以梁正烽上班第一天,白建國的大哥白偉業,給他擺了個看似無解的難題:幫制藥廠從國土局拿到竹林地皮,用以建新的家屬大樓。
這是想讓他從他老婆的口中奪食呀!
可能嗎?
第78章 孫悟空
青城縣正民制藥廠不止是青城縣, 也是富安市最大的國企。
正民制藥旗下有多款暢銷全國的老字號國藥,年營業額五六千萬,在省里頭都是大名鼎鼎的大企業。
六月底的清晨,有些許悶熱。
梁正烽上班第一天, 到大門口迎接他的, 是那位曾經在飯店拍他馬屁的嚴主任, 現在已經從人事部副主任升職成了制藥廠綜合部主任。
嚴主任還是老樣子,笑瞇瞇的, 一見面就自來熟, 拉家常敘舊:“梁團!哈哈哈, 哎呀,沒想到您會轉業到我們廠里來,真沒想到真沒想到, 這叫什么, 這就是緣分啊。”
上次在飯店因為“二兩軟飯”壓制白建國的時候, 嚴主任也在, 自那次以后, 梁正烽跟嚴主任已經多年未見,他笑著伸出手:“嚴主任, 好久不見,我也沒想過會來我們制藥廠, 確實是緣分。不過,今天開始,不要再叫我梁團。”
“對對對, 應該稱呼梁廠長。”
梁正烽糾正道:“梁副廠長或者你直接叫我正烽就行。”
嚴主任哪敢直接叫他名字, 他笑道:“那就稱呼您梁副廠長。今天書記和廠長都不在,我代表他們來迎接您的。”
說著嚴主任指著旁邊一個微胖的小伙子, “我給您介紹一下,這位彭小明,以后是您的辦公室秘書,有什么工作,您直接派給他就行。”
彭小明馬上打招呼:“梁副廠長好。”
梁正烽看了眼小伙,這年輕小伙微胖,人略有些稚嫩,看著不像是干活的,而且嚴主任介紹的時候,對眼前這位小伙子,態度非常客氣。
這可能是某個重要關系戶的孩子。
梁正烽:“彭小明是嗎?”
“是的,□□的彭,大小的小,明天的明。”彭小明說得一本正經。
梁正烽是想把直接的警衛員小廖帶來,但小廖轉業的手續還沒辦好,可能要晚幾天才能來,眼前這秘書就先用著吧。
起碼是熟悉制藥廠流程和規矩的。
嚴主任往前走:“梁副廠長,您的辦公室已經收拾好了,我帶您過去。”
制藥廠的廠區面積很大,這是新廠區,都是新蓋的四層板式樓,辦公樓在進大門后不遠處,一棵大槐樹后面。
辦公樓也是四層,廠長和副廠長的辦公室都在三樓。
兩個副廠長辦公室挨在一起,經過前面一個辦公室的時候,門敞開著,另外一個副廠長向志聰,聽到聲響,已經迎了出來。
“嚴主任,這就是梁副廠長嗎?快介紹一下。”
嚴主任笑著給他們介紹,這位副廠長向志聰,個子不高,人還比較年輕,大概三十五六,是目前制藥廠生產線上的主要負責人。
寒暄之后,向志聰道:“嚴主任,待會兒十點鐘那個會,讓梁副廠長也參加。”
向志聰的口吻,儼然他是梁正烽領導一般。
梁正烽馬上感覺出來了,這位向副廠長,想以此證明,他在廠里資歷老,他能領導梁正烽。
嚴主任能不知道向志聰的心思?但他誰都不敢得罪,只得虛虛應了一聲,才道:“梁副廠長您等會兒有其他安排嗎?”
梁正烽初來乍到,也不好拒絕,正好可以借機熟悉熟悉廠里的人和事,他點頭:“我有時間。”
“那十點鐘小彭你記得提醒梁副廠長去三號會議室開會。”
彭小明:“明白。”
嚴主任繼續往前走,把梁正烽帶到了另外一間副廠長的辦公室。
這間辦公室跟向志聰的配置一樣,桌椅沙發座鐘熱水壺白瓷茶杯,就是背后的書架沒幾本書,墻上少了些相框和獎狀。
這配置和環境比部隊辦公室要豪華舒適多了。
梁正烽打卡柜子,拉開抽屜,里面并沒有其他東西,也沒有廠里的任何資料,他坐下來,拿出紙筆列了個清單。
十點鐘在三號會議室開會,向志聰主持。
梁正烽看到了白建國的大哥白偉業,白偉業現在是綜合部后勤科科長,會上,向志聰和白偉業簡短幾句對話,梁正烽就知道,白偉業是向志聰的人。
白偉業當然記得梁正烽是誰,梁正烽的妻子蘇月禾害他兩個弟弟坐牢,現如今梁正烽轉業成了他的領導,你說他心里很舒服,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不敢表現出來。
今天會議先是介紹了梁正烽,大家鼓掌歡迎之后,正常推進各項工作安排,梁正烽只是旁聽,從會議各方的討論中,了解制藥廠目前的狀況和信息。
末了,即將散會的時候,向志聰問:“今天還有其他事嗎?”
先是沒人出聲,隨后白偉業輕聲道:“還有一個重要的事,附城那塊建家屬院的地皮應該問題不大,但竹林地皮,我們申請后,國土局一直沒給我們反饋。”
向志聰:“為什么沒反饋?”
“國土局之前是口頭答應了要把地皮給我們,但現在好像有變化,具體情況還不清楚。”
向志聰略微沉吟,隨后,他笑著看向梁正烽:“梁副團長,我昨天聽說你有一個同僚轉業到了國土局當副局長,你看這事,你是不是可以幫忙問一問?”
果然,他擠占了某些人的利益,上班第一天這批人就不讓他安心。
梁正烽問:“你們申請竹林地皮是做什么用途?”
白偉業道:“建家屬樓。”
“據我所知,竹林地皮面積不大,我們建家屬樓,夠用嗎?”
“我們要了兩塊地皮,一塊在附城郊區給職工建家屬樓,一塊就是縣中心區的竹林地皮,給廠里干部建的。”
原來是制藥廠領導們,想給自己謀福利啊。
見梁正烽沒說話,也沒反對,向志聰笑道:“這事交給梁副廠長辦吧!”
有些人,你越給他面子,他就會越來勁,特別是這種第一次交手的,如果你給他讓了半個頭,他會直接爬你頭上拉屎。
梁正烽笑著點了點頭,直接拒絕:“竹林那塊地皮,我愛人的工廠幾個月之前就已經申請了,我去過問不合適。”
向志聰是沒想到梁正烽會當眾不給他面子,他名義上跟梁正烽都是副廠長,但他級別比對方低了一級,他本想借這個會議,給梁正烽安排工作,立下馬威的,誰承想,被直接落了面子。
這就讓向志聰啞巴吃黃連,敢怒不敢言。
被拒絕,他也不能生氣,只能明知故問道:“您愛人的工廠是哪個廠?”
“柒月日化。”
嚴主任接過話茬:“梁副廠長的愛人是柒月日化的廠長兼老板。”
向志聰恍然大悟般笑了笑:“厲害了!也是哦,那是你們自己家的廠子,當然那邊的利益重要。”
面對向志聰的陰陽怪氣,梁正烽立刻糾正:“向副廠長你這話說的可不好聽,我只是避嫌,跟誰的利益更重要沒有關系。”
向志聰馬上道歉:“是是是,我口誤,我口誤,梁副廠長你別介意。那個白科長,你等會兒打電話跟廠長匯報一下,看看這事要怎么安排。”
白偉業忙說好。
散會之后,向志聰沒有馬上離開會議室,白偉業有其他工作要匯報。
等匯報完畢,向志聰輕聲道:“這新來的副廠長可不像我這么好說話,廠長的意思,可能先讓他管后勤和人事,你二弟出來才兩個月,想要進咱們廠,不好安排。以后再說吧。”
白偉業也沒想到會這么巧,梁正烽這廝晚來幾個月就好了。
向志聰打量著白偉業那失望的臉色,又道:“你等會兒打電話跟廠長匯報工作,你可以那個……”
“我曉得。”
會后回到辦公室,彭小明跟進來跟梁正烽說,后天上午,在大禮堂會有歡迎大會,屆時書記、廠長和全體沒在生產線上的職工都會參加。
梁正烽挺煩這種事的:“能取消嗎?”
彭小明笑道:“恐怕不行,上個星期廠長親自安排的。您還是準備一下發言稿。”
梁正烽表示知道了,他把自己剛才列的清單給彭小明,讓他把清單上的制藥廠資料都拿來給他看,他想盡快熟悉廠里的情況。
中午梁正烽沒回家,就在廠里食堂吃飯,看資料看了一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彭小明把一份文件遞到了他的案上。
“什么?”
“白科長打電話給廠長匯報了工作,廠長說,家屬院地皮的事,讓你想想辦法。”
梁正烽:“……”
這是向志聰和白偉業借了廠長的刀,向他砍過來了。
梁正烽沒吱聲,他看了眼手表,拿上公文包,下班回家。
今天蘇月禾回來的比他早,她正坐在院子里的窗戶下,邊聽廣播,邊看著兩個孩子挖泥巴玩。
萱萱聽見梁正烽回來,早就踮起腳扯著嗓子奶聲奶氣地喊著:“爸爸!爸爸你快來……”
鬧鬧在專心挖坑,頭都不抬。
萱萱叫喊著:“爸爸你來看,泥……泥鰍!”
梁正烽走前去,笑著摸了摸女兒的腦袋,糾正道:“不是泥鰍!是蚯蚓!”
云大姐在旁邊陪著他們玩,“萱萱,快來,有蛐蛐!”
梁正烽走向妻子,蘇月禾笑著問他第一天上班感覺怎么樣?
梁正烽在妻子旁邊坐下,小聲嘮嗑:“還行,整體環境不錯,就是有個姓向的副廠長,他可能覺得我威脅了他的位置,故意給我安排了個工作……”
蘇月禾“嘶”了一聲:“不對啊,他一個副廠長憑什么安排你工作?”
梁正烽:“所以我沒給他面子,直接拒絕了。結果人家找了廠長出面,讓廠長來安排。”
“安排了什么工作?”
“讓我幫制藥廠把竹林地皮拿下來。”
蘇月禾一聽,忍不住笑了:“他們故意的。我可把丑話說在前面,我們先申請的,這地皮我們絕對不會讓。”
梁正烽笑道:“他們說國土局口頭上先答應了他們,結果你們橫插一杠。”
“你信?”
“你老公傻嗎?”
“那你打算怎么應付?”
梁正烽想了想:“如果我把中層以上領導都得罪了,你說會怎樣?”
“國共內戰的時候,主席不也把國民黨內部那些高官都得罪了,結果怎么樣?”
梁正烽笑了:“所以,與其畏手畏腳,不如放開干他一場。”
蘇月禾支持他:“你干,趁著現在初來乍到,還沒有經驗,有借口可說。”
“晚點我去找一下劉勝利,他去國土局上班一個月了吧?”
“去一個月了。聽段玉卿說,他還挺適應的,上頭領導也器重他。我們柒月要的兩塊地皮,一塊擴建廠房的工業用地,一塊建竹林地皮建宿舍樓的,基本上是沒太大問題了。”
“那我去找他了解一下情況。”
蘇月禾換了個話題:“姐姐姐夫要走,我們送他們點什么禮物好?”
李時剛在這邊實在沒有合適的職位可選,他最終選擇了回老家,萬秀敏沒辦法,只能帶著孩子跟他回去。
已經定下來,孩子們放了暑假就回。
梁正烽道:“送他們一個洗衣機怎么樣?北方水冷,解放姐姐的雙手。”
蘇月禾點頭贊同:“可以,我找人要一張全國通用的洗衣機票,錢單獨給。”
*
兩天后的上午,正民制藥廠大禮堂,工人們陸陸續續從各大口子往里走。
禮堂的舞臺上,拉著兩條紅色橫幅,上面一條橫幅寫的是“正民制藥廠半年總結大會”。
下面一條橫幅則寫著熱烈歡迎新任副廠長梁正烽同志云云。
梁正烽看了就頭大,嚴主任看出了梁正烽并不喜歡這么高調,他只能解釋是廠長讓安排的。
顯然這是有心人“上下一心”故意把他往高了抬,表面上是給足了他面子,但太過的高調招搖,反而容易落人口實。
這次會上,梁正烽終于看見了廠長耿玉城,一個五十多歲的精明老頭。
梁正烽查了資料,知道耿玉城是副廠長向志聰的岳父,老頭子鋪排了那么多年,原以為自己退休后,女婿能順利頂上,誰知眼看勝利在望,臨門一腳的時候,卻被人偷偷摘了桃。
他能高興嗎?
不高興也是人之常情。
但畢竟是多年職場的老狐貍,耿玉城對梁正烽非常的客氣,語氣里完全把他當成了自家的晚輩。
見面簡單閑聊了幾句,領導開始關心梁正烽的住宿問題,“我聽說,你們現在住的地方,馬上要清人了,住房問題嚴主任給你解決了嗎?”
梁正烽和蘇月禾有聽說制藥廠家屬房都比較小,他們家人多,也不想擠,所以沒打算搬到制藥廠的家屬院。
他們在銅錢街那邊租了一棟樓房,就彭奶奶隔壁,下個月就可以搬了。
他沒多說,只笑道:“我前天才來上班,還沒談到這個問題。”
耿玉城馬上把嚴主任叫過來,嚴肅問道:“梁副廠長的住房問題,你怎么不主動問呢?”
嚴主任忙賠笑臉:“這兩天太忙,還沒來得及問,我已經提前安排好了好幾處住房,都是兩房一廳的,就等著梁副廠長來挑選呢。”
耿玉城對梁正烽笑道:“嚴主任做事你放心,就我們老家屬院的房子,你跟嚴主任挑房子去。”
梁正烽沒拒絕:“謝謝廠長安排,我改天跟嚴主任去。”
大會正式開始,嚴主任主持大會,隨即向志聰以及其他幾個部門領導進行半年總結,最后是廠長致辭。
耿玉城簡單回顧了過去半年的成績,同時展望下半年能獲得更好的成績,他有信心,為什么,因為組織派來了得力干將,曾經在部隊有著優秀戰績,獲得眾多勛功章的新任副廠長梁正烽。
并帶頭鼓掌,歡迎梁副廠長講話。
每個領導上臺,手里都捏著或厚或薄的稿子,唯獨梁正烽是例外,他身姿挺拔,腳步矯健自信,沒拿任何稿子就走向了演講臺。
站在上面,他開始侃侃而談。
他在部隊面對子弟兵的時候習慣了,從來都是脫稿的說。
“謝謝鮑書記,謝謝耿廠長,也謝謝把我掛上橫幅的兄弟們……”
臺下職工聞言,都被梁正烽逗地哈哈大笑。
“我叫梁正烽,北京人,在我還不算很長但也不短的32年人生中,我已經在青城縣生活了十多年。正民制藥廠生產的藥,在我家的藥箱里占據了重要的位置;正民制藥廠的門口,我經過無數次,咱們廠區門口那只大黑狗,看見我從來不吠,它可能早就預測到,我跟它有緣分,遲早是一家人,果然……”
大家再次被逗笑,原本枯燥的開會氛圍慢慢變得松弛有趣。
“我知道正民制藥成立已經三十年,我想知道,在我們廠呆了三十年的有多少人?舉手看看?哇!沒想到有這么多。那二十年以上的呢?”
又舉手了一大片。
“家里有三個以上成員,在正民制藥廠上班,為正民制藥奉獻的又有多少?三個家庭成員以上的啊!”
這回舉手的人更多了。
梁正烽在上面演講,他還不忘跟場內的職工互動。
職工們興致高昂,給予了梁正烽積極的回應。
梁正烽越松弛越幽默,越跟職工們打成一片,向志聰的心就越難受,但這種場合,他也不好表現出來,只能保持著臉上的微笑。
互動結束后,梁正烽開始轉入正題。
“經過鮑書記、耿廠長和眾多廠領導的不懈努力,我們廠申請了地皮準備建新的家屬院。上頭已經批準,現在就看地皮選在哪里了。”
“前天耿廠長給了我第一個任務,他說,建家屬院的事,讓我想想辦法。我昨天去找了國土局的領導,才知道,他們那邊給出了兩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是分兩塊地,建兩個家屬院,一塊在附城,一塊在縣城但具體位置沒定。”
“第二個選擇就是,就在我們新廠區的斜對面,給我們畫一片地。我們可以建一個設施齊全的家屬大院,包含幼兒園、小學、百貨店、供銷社等等,所有人都住在一個大院里,不分普通職工還是領導干部。”
職工們聽完那是一陣的躁動,誰不知道第二個方案好呀,上班方便,設施齊全,最重要的是,公平。
有些人消息靈通,前期就聽說新家屬院要分兩個地方,領導住城里,職工住郊區,原本這些人心里就不服氣的,聽梁正烽說完,當即有人大喊:“我們要第二個方案。”
“對,第二個方案好!”
坐在下面第一排中間的耿廠長眉頭微微蹙起,而向志聰已經扭頭問嚴主任:“怎么回事?”
嚴主任搖頭表示不知道,“前天廠長的電話,可能小彭沒轉達清楚。梁副廠長誤解了廠長的意思。”
向志聰回過頭去,白偉業忙走前來,輕聲道:“應該是他自己找國土局溝通的,之前我沒告訴他,國土局還給了另外一個方案。”
氣得向志聰小聲罵白偉業:“你怎么能讓小彭那個公子哥給梁副廠長傳話呢?都傳歪了。”
白偉業知道向志聰只是那他撒氣,他也只能閉嘴,不敢反駁。
梁正烽站在上面,還在發言:“我聽到了大家的呼聲,究竟是選第一個方案,還是第二個方案,大家可以進行實名投票。我們把自己的選擇寫在紙上,并簽上自己的名字。門口有兩個箱子,散會之后,大家把紙條投到箱子里。”
彭小明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的,他拎了兩個投票箱子放在大門口的椅子上。
“明天會公布投票結果,工會可以派人監督。這是我梁正烽進正民制藥廠之后,耿廠長交給我的第一個任務,他讓我想想辦法,那我一定會想辦法執行好。不能辜負領導的囑托。好了,我今天的發言到此結束。再次謝謝領導以及各位同事,愿我們以后能一起結伴成長,一路同行。謝謝大家。”
禮堂里,掌聲雷鳴般響起,比任何人發言所獲得的掌聲都要響亮。
廣大職工和原本就分不了縣城家屬房的小領導們可不傻,都知道,新來的副廠長,把老領導們的桌子給掀了!
掀了桌子,大家都能撿到好吃的,誰能不高興?
中層領導也各懷鬼胎,都知道副廠長是有背景的人,這個時候可不敢表現的不高興,更不敢給新領導臉色看。
而以廠長為首的老領導,能怎么辦?吃了啞巴虧,被掀了桌子也只能站起來跟大家一起鼓掌。
不然,就真脫離群眾了。
投票結果不出所料,第二個方案高票當選。
梁正烽做事雷厲風行,他當即去國土局找劉勝利,讓他想辦法把地皮敲定了。
而柒月的廠房擴建地皮和竹林地皮也幾乎同時定了下來。
*
轉眼到了七月,這天,蘇月禾被叫到研發室看新的實驗成果。
香皂改了幾版之后,出了最新版。
蘇月禾拿起香皂嗅了嗅香味,比木蘭香皂要濃郁一點。
曾凡:“增加了白玉蘭香料的比例。”
蘇月禾:“香味可以,殺菌效果怎樣?”
曾凡:“最新這款香皂,我們去掉硼酸,保留了三氯生,按照你上次說的,增加了很少劑量的硫磺,我們昨天去省工業大學的實驗室,借用了他們的顯微鏡,在顯微鏡下,我們的新款香皂,殺菌效果比市面上的普通香皂要高80%以上。”
這個效果蘇月禾非常滿意:“足夠了。殺菌太厲害,對人體也不好。”
站在一旁的王惠珍笑道:“太好了,那就基本上定了啊。小高那邊取了幾個新名字,要不要開會選一下。”
蘇月禾道:“可以,改天開會選吧。洗發水怎么樣了?”
曾凡拿出一小碗黃色的濃稠的洗發水,按照上次市場部的調查結果,“這是增加了柔順配方的,我和王惠珍都用過了,效果很好。”
蘇月禾摸了摸王惠珍的頭發:“確實,既柔順,又有蓬松感。”
王惠珍學了國外洗發水的經驗,她道:“頭發有油性、干性和中性之分,為了讓更多人能夠使用這一款洗發水,我們選擇的是中性配方。等打開市場之后,我們再出油性和干性的洗發水。”
蘇月禾:“你們先把三個配方都調出來,等時機成熟,可以迅速進入車間進行量產。”
“這個不難。我們都試調出來。”
走之前,蘇月禾道:“給我一瓶拿回去試用一下。”
曾凡拿玻璃瓶給她裝了一罐。
現在的人買洗發水,就跟打醬油似的,自己拿著瓶子去店里,灌裝一瓶。
蘇月禾想用塑料瓶裝自家的洗發水,整支出售,但這需要上下游的配合,她之前去云平縣的塑料廠談過合作,可以實現她想要的,就是成本比較貴。
她提著洗發水回了辦公室,才坐下,運紅來找她。
“我剛才核算了一下成本,一瓶500毫升的洗發水,要賣三塊錢才有得賺,你要的那種塑料瓶太貴了。這個價錢,我怕買的人會很少。”
蘇月禾也苦惱,但這成本,在大量生產之前,是很難降下來的。
“前面我們只供大中城市呢?生產洗發水的企業少,地方保護主義也應該會少很多吧?”
方運紅擔心:“就怕在大城市也難,現在大家用洗發膏的比較多。怎么打開市場,改變習慣,是最關鍵的。”
方運紅的擔憂不無道理,大部分創造新鮮事物的先行者,都是艱難的。
在蘇月禾懊惱的時候,她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則新聞,四大名著之一的《孫悟空》三年前開拍,基本上是邊拍邊播,拍了三年還沒拍完。
在總臺給的預算用完后,整個劇組陷入困境,導演韓芳目前回京籌款,困難重重……
原書中說過,《孫悟空》于1986年春節在央視播放了20集,長紅三十年,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如果她花錢贊助《孫悟空》完成拍攝,柒月的洗發水廣告是不是可以搭上《孫悟空》的東風,除了打開市場之外,還能長紅三十年?
她當即決定,去一趟北京,找韓芳導演。
剛好梁正烽也要去北京辦房產的事,可以一趟解決了。
第79章 北京
豐禾老廠區的市場部辦公室, 方運紅聽完蘇月禾的想法后,有點茫然,因為她沒聽說過可以這么贊助打廣告的。
但是,通過在電視劇里做貼片廣告的方式, 去打開市場, 她認為是可以的。
“《孫悟空》之前已經播了幾集, 反響挺好,而且有電視機的家庭, 經濟條件肯定比較好, 也應該是舍得花錢的群體, 就像你說的,有電視的家庭跟我們的客戶群體是吻合的。”
蘇月禾:“確實是這樣,從前面幾集播出后的反響來看, 《孫悟空》會是個長紅作品, 這部作品在中國將持續影響很多年。”
方運紅贊同她試試, 有些路必須得去走一走才知道行還是不行, 萬一走通了呢?
在方運紅的贊同之下, 蘇月禾親自打電話到電視總臺要到了韓芳導演家的聯系電話。
打了幾次電話都沒人接,終于在某天晚上快9點的時候, 在電話鈴聲將要響盡之時,有人接了。
韓芳導演聽是贊助商, 原本很高興,結果再一聽,是某不發達省份小縣城的一家日化企業想要贊助。
她頓時有些泄氣。
“蘇廠長是嗎?很高興接到您的電話, 也很高興您有這份心, 我們這個資金缺口還比較大……”
蘇月禾有心理準備:“資金缺口是多少呢?”
“前期欠的款有一百多萬的窟窿要填,后面拍攝以及做后期, 還需要一百多萬,這總共差不多要三百萬才能成。您的好意啊,我心領了,姑娘。”韓芳導演的聲音滿滿都是疲倦,但說話很利落,沒有一絲的拖泥帶水。
三百萬確實超出蘇月禾預期了,沒想到這個年代拍電視劇也這么費錢,但轉念一想,花三百萬影響三十年或者更長時間,肯定是值得的。
以后《孫悟空》基本上每年都會在央視和地方臺反復播出,書中有描寫,未來企業在央視打廣告,一個小小的贊助,影響非常有限的情況下,冠名費都是上億。
蘇月禾道:“贊助費不是問題,但我這筆贊助費是想跟您置換廣告的。”
蘇月禾把自己的想法跟韓芳導演說了,而韓導演在制作上有很大的話語權,但廣告上她沒有。
“你的意思,你要在電視劇播放前和播放后播放廣告?”
蘇月禾:“我們想要做貼片廣告。就是播放前放一則簡短的隨片廣告,直接鑲嵌到電視劇里,而播放后,在出演職人員名單前,放一張我們的廣告圖片。”
韓芳:“把廣告鑲嵌到電視劇里?”
蘇月禾:“是的。就是以后《孫悟空》無論什么時候在哪個臺播放,都要放我們的廣告。”
韓芳:“這個我以前沒聽說過,我得跟總臺領導商量一下。”
蘇月禾實話道:“其實我也可以直接在央視上投放廣告,現在30秒的廣告也就幾千元,投放一個月,也才10萬不到。但我真的太喜歡《孫悟空》這部電視劇了,前面幾集我都有追看,我是想助導演一臂之力的同時,也能給我的企業帶來效益……”
“這個我懂,也很感謝您的喜歡。對了,您想要投放廣告的是什么產品?”
“洗發水。”
“什么牌子?不知道我有沒有聽說過。你們木蘭香皂我是聽說過的,我們劇組有人在用,香味很獨特。”
蘇月禾笑道:“是我們新研制的洗發水,剛研制出來,還沒推出市場。”
“我明白了,您是想借《孫悟空》這部電視劇,打開市場是嗎?”
“不瞞您說,是的。”
“好,我去探探領導的口風,您沒那么早睡吧?”
“沒那么早睡。”
“我估計領導也還沒睡,我先打電話問一聲,有沒有希望,我都給你回電話,好嗎?”韓芳導演記下了蘇月禾這邊的電話號碼,答應等會兒回過來。
見蘇月禾掛斷電話,坐在一旁傾聽的梁正烽有些擔心:“投三百萬進去,那豈不是把柒月的家底都掏空了?”
蘇月禾撓了撓耳朵:“能賺回來的。”
國土局批了柒月廠房擴建的地皮,位置就在原來地皮后面,面積增加了一倍左右,現在柒月在抓緊時間建廠房和車間,還有員工家屬院,到處都需要用錢。
梁正烽問:“投出三百萬之后,你的資金周轉地過來嗎?”
蘇月禾:“木蘭香皂每個月利潤有十多萬,豐禾賬上還躺著三百多萬,負擔得起的,你放心吧。”
“實在不行,就去貸款。”他給出建議。
“我不貸款,我們周轉的過來。”
“看你投廣告那么激進,怎么貸款卻比我還保守。國外那些大企業,賬上資金再多,也要在找銀行貸款。”
融資方面,蘇月禾確實是有些小農思想,她保守:“貸款要還利息啊,而且貸款之后,有盲目擴張的風險。我現在不貸款,我去進行擴張,我心里是有底的,失敗了也不怕,可一旦跟銀行借錢了,那就會心慌,就會擔心失敗,惶惶不可終日,一步錯,可能導致步步錯。”
梁正烽最近在看一些經濟類和金融類的書,他能理解國外企業的做法,同時也能理解月禾的保守,兩種做法,各有所長,各有所短,沒有說誰就是對的,也沒有說誰就是錯的。
他寬慰道:“按照讓你舒心的方法走。”
聊著聊著,聊到柒月新研發的洗發水,蘇月禾問他:“怎么樣,我們的新洗發水,你覺得好用嗎?”
梁正烽今晚上用了蘇月禾帶回來的洗發水,他如實評價道:“洗完后,頭發很蓬松但又不會干澀,香味也雅致,我是喜歡的。”
“我和三妹四妹試用之后,效果都很好。現在我們就缺一個推出去的機會,缺一個帶動風潮的機會。《孫悟空》就是這個機會。”
看老婆這么有信心,梁正烽也只能支持:“那這個合同,一定要簽得仔細一點,就怕三百萬花了,后期對方找個借口,一刀給你剪了。”
確實,防人之心不可無,特別是做生意,蘇月禾點頭:“有道理。如果他們愿意合作,我們要找個律師來簽合同。”
梁正烽笑道:“給三百萬還不愿意合作?應該不可能。他們會合作的。”
小兩口坐在客廳邊看著電視,邊聊天,邊等著韓芳回電話。
三妹吃著酸李子,從房間里出來,她兩年前考上了省工業大學,暑假回來幫老媽割了稻谷,昨天才從嶺下來到他們家,之后一個月,她準備在柒月幫忙干活,實習之余,還能攢點經驗和零花錢。
三妹輕聲問:“鬧鬧萱萱睡著了?”
蘇月禾:“在我房間里,云大姐和四妹哄他們睡呢,你去看看。”
三妹貓手貓腳推門進了主臥。
沒多久,電話鈴聲響起,蘇月禾快速拿起電話:“喂!韓導,怎么說?”
韓芳導演問她:“你這邊確定真的能出三百萬的贊助費嗎?”
畢竟這不是小數目,對于一個縣城企業來說,肯定是一筆巨資。
“我確定。”
“不需要跟廠里商量商量?”
“我能說了算。”蘇月禾怕韓芳導演不相信,補充了一句,“我是老板。”
韓芳很詫異:“你是老板啊?哎喲,失敬失敬。聽您的聲音,很年輕啊。我是真沒想到,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面對韓芳的夸贊,蘇月禾謙虛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過謙了啊。是這樣的,蘇廠長,我剛才跟領導簡單匯報了一下情況,領導說沒有先例,他也把握不好能不能這么操作,他明天有事,后天他回臺里,開會研究。你們能不能出一個你們想要的合作方案,郵寄肯定來不及,你們寫好,馬上傳真過來,行嗎?”
這哪有不行的道理,蘇月禾馬上答應:“行啊,我明天寫好了,傳真跟您。”
“那您記一下臺里的傳真號碼。”
“好的。”蘇月禾示意要紙筆,梁正烽忙起身給她拿了紙筆過來。
記好傳真號碼,蘇月禾擰上筆蓋。
韓芳又道:“領導雖說要開會研究,但我猜啊,他應該會答應,不然他得另外想辦法給我籌三百萬。蘇廠長這邊能不能來一趟北京?很多細節肯定要當面談,當面說服領導。這樣效率也會更高。”
蘇月禾聽得出來,韓芳很著急,畢竟目前劇組停工,她想要在1986年春節準時推出電視劇,就得趕緊復工。
原本的世界里,《孫悟空》是準時播出了的,所以總臺領導在后期肯定還是想辦法籌措到了三百萬,現在不還沒籌到嘛,當然上上下下都著急。
蘇月禾打這個電話之前,就計劃好了要去北京詳細談的,她也怕被別人搶了先機,“明天出發去北京肯定來不及了,我大后天出發,您看行嗎?”
“行,蘇廠長,您來之前,給我電話,我讓臺里給你們安排住宿。”
蘇月禾笑道:“好呀,謝謝韓導。那明天我這邊盡快寫好方案傳真給您。”
“好嘞,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成功。”
“一定可以的。”
掛了電話,蘇月禾犯難起來,他們廠里沒傳真,據她所知,制藥廠也沒有,只有縣政府有。
“明天還得想辦法去縣政府借用一下傳真。”
梁正烽拿過她手里的筆:“我讓小彭幫你去辦。”
“你們廠里有啊?”
“沒有。但小彭去縣政府借東西比我們方便。”
被梁正烽這么一提醒,蘇月禾恍然大悟:“你那個秘書小彭是彭書記的兒子?”
“還是我老婆聰明啊。”梁正烽伸手搭在蘇月禾手臂上,蘇月禾順勢靠著他肩膀,兩人小聲說著話。
剛好三妹四妹從主臥出來,姐妹倆看姐姐姐夫親密地靠在一起,不由互相看了一眼,三妹先忍不住笑出聲來。
梁正烽無奈收回了手,蘇月禾怡然自得地伸了伸懶腰,不搭理妹妹們,聽腳步聲,妹妹們已經回屋了。
梁正烽:“剛好,這次我們可以一起回北京,帶上孩子,幾件事一起辦了。”
“我也是這么想的。讓三妹四妹也一起去,帶她們去看看□□,去看升旗。”
當天晚上蘇月禾便自己草擬了一個合作協議,因為缺產品名稱,第二天一早去到辦公室,蘇月禾就盯著市場部負責品牌的同事,把名字給選出來。
小高把她們之前草擬的洗發水名稱寫在黑板上讓大家選。
三個名字:飛揚、小蜜蜂、蘇霏
“飛揚”符合使用洗發水后頭發飛揚的特性;
“小蜜蜂”則是因為她們這款洗發水是黃色的,而且桂花香味能讓人想起蜜蜂,蜂蜜又是極滋潤的物品;
“蘇霏”則是取了個巧,用了蘇月禾的“蘇”,“霏”字含有飄揚的意思。
說實話,三個名字蘇月禾都不算滿意,但時間緊急,必須得選一個出來。
大多數人都認為要選一個通俗易懂的,接地氣的,最后在“飛揚”和“小蜜蜂”之間二選一。
關鍵時候,還是直腸子小雨站出來潑冷水:“其實這兩個都不好。為什么呢,因為都太普通,都是本來就有的詞,當大家說到‘飛揚’的時候,可能想到的是神采飛揚,國旗飛揚……說起小蜜蜂,想起的還是真的小蜜蜂。我們應該用創造的詞匯,讓老百姓記住我們。‘蘇霏’就不一樣了,這個詞聽起來很優雅,是我們老板的姓氏,加上產品的特征,結合二者來看,還是‘蘇霏’比前面兩個名字更合適我們。”
品牌部小高也贊同:“我也是這么覺得的,而且‘蘇霏柔順洗發水’,聽起來就很洋氣,適合在大中城市做推廣。”
確實“飛揚”和“小蜜蜂”都沒辦法打動蘇月禾,最終蘇月禾被她倆說服了,“說的有道理。這么一對比,‘蘇霏’確實是比較像洗發水的名字。”
老板都被說服了,其他人也都認可了小雨的說法。
最后,定下了名稱:蘇霏柔順洗發水。
而新款香皂的名字,比較快達成一致,就叫寶麗殺菌香皂。
這邊剛定下來,方運紅見客戶回來了,她聽說老板要花三百萬去贊助《孫悟空》,當即覺得這事不可行。
三百萬實在是太多了,那是柒月積累了幾年的資本啊,得賣多少木蘭香皂才能賺回這個錢。
方運紅不同意,她認為不如春節期間直接去央視打廣告,花二十萬就完全足夠了。
蘇月禾能理解方運紅的這種反對情緒,兩人閉門在辦公室辯論了一上午,方運紅看的是短期效益,而蘇月禾想的是,長期的紅利。
現在過年二十萬是夠了,明年二十萬還夠嗎?隨著經濟發展,未來幾十年內,央視的廣告費肯定會每年增加。
以后三百萬的廣告費,都未必能在春節黃金時代打一則三十秒的廣告。
方運紅最后拗不過蘇月禾,只好妥協同意了。
定下來之后,蘇月禾當即去找彭小明幫忙,把合作方案傳真給了韓芳導演。
韓導收到合作方案后,跟領導匯報了情況,領導基本同意合作,但要柒月派人進京商討細節。
蘇月禾帶著袁嬌小高和莊鐵華一起先出發去北京,梁正烽、三妹四妹以及保姆們帶著兩個寶貝晚兩天出發。
*
火車晚點了二十分鐘,抵達北京后,出火車站已經是下午五點,幾個小縣城來的人站在首都的馬路邊等計程車。
剛好是下班的點,大馬路上,車水馬龍,小汽車、公共汽車、運貨車、三輪車和自行車都擠在馬路上,擠擠攘攘,好不熱鬧。
一位戴著紅袖章的大叔在維持秩序。
小高深深吸了口北京的空氣,抑制住內心的興奮,由衷感嘆:“這就是首都北京啊!好多車!”
袁嬌跑慣了大城市,就只笑了笑:“哪個大城市都差不多,下班的點兒,到處是車和人。”
小高:“等我們有時間了,去坐坐北京地鐵吧。我想看看地鐵長啥樣。”
袁嬌也沒坐過地鐵:“地鐵倒是可以坐坐。”
莊鐵華也笑道:“我也想去。我還想去爬長城。”
蘇月禾:“可以,等事情辦妥之后,給你們兩天時間出去玩。”
等到出租車之后,他們便坐車去了韓芳導演給預定的央視招待所。
招待所就在央視大樓后面,是新建的樓,各方面設施都很齊全。
她們去服務臺登記入住,上頭給她們安排了三間房,蘇月禾自己一個人一間套房,袁嬌和小高則住一起,莊鐵華也是住的單人間。
剛放下行李,蘇月禾洗了把臉,換了一套衣服,就聽見了敲門聲。
打開房門一看,門外站著一男一女。
女的四十多歲,燙著小卷發,聲音有些疲倦,但人很精神,她看了眼開門的蘇月禾,有些意外,不是女老板嗎?怎么女老板也帶美女出門啊。
“蘇廠長在嗎?”
蘇月禾忙道:“我就是。您是韓芳導演嗎?”
蘇月禾一說話,韓芳就聽出來了,畢竟兩人通話多次,但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實業家蘇廠長是個美人。
韓芳可是電視劇導演,為了給西游記選角,見過數不清的美女。
但眼前的女子,絲毫不輸她劇里的那些美人兒。
韓芳也不掩飾自己的意外:“我沒想到蘇廠長是個大美人,我想干實業的,肯定跟我一樣,是個粗人。”
蘇月禾把他們讓進來,笑道:“韓導演可不能妄自菲薄,您啊,一看就是巾幗不讓須眉的鐵娘子。”
“哎,對,鐵娘子。我能不是鐵娘子嗎?被逼出來的。這部電視劇,快把我逼成精神病了。”韓芳導演說話很爽利,她指了指跟她進來的人說:“這是我們的制片人章磊。”
章磊年紀不大,但留著把大胡子,蘇月禾跟他輕輕握了握手。
韓芳因為急需資金,她是急性子,不想浪費時間,三個人直接在房間里聊了起來。
這個套房還比較寬敞,有一把藤椅,一把木椅,蘇月禾讓他們坐椅子,她則坐床上。
韓芳道:“你們的方案我跟領導匯報過了,領導的意思是,可以合作,但是你們的條款,有些臺里可以答應,有些不能答應。”
“您說。”
“片頭可以先放你們的廣告,但是不能放時長三十秒的廣告,只能放一個帶口播的圖片廣告。”
蘇月禾問:“口播有什么限制嗎?”
韓芳:“就按照你們說的……小章你念給蘇廠長聽聽。”
章磊拿出一個本子,他按照本子記錄,念道:“蘇廠長,口播大概是這樣的一個形式:‘接下來請收看蘇霏柔順洗發水贊助的24集電視劇《孫悟空》’,時間控制在8秒以內。這8秒畫面是你們的廣告。”
蘇月禾也拿出本子記下了。
韓芳導演繼續:“片尾可以放你們的廣告,但是不能在出字幕前放,只能在字幕出完之后放,這個廣告給到你們的時間是15秒。”
蘇月禾:“我想確認一下,我這個貼片廣告,是完全嵌在電視劇里的,是不是?也就是說,無論什么時候播,播幾次,我們的廣告都會跟著電視劇走。”
韓芳點頭:“對,錄進電視劇磁帶里,但是我只能保證后面這未播放的二十集有你們的廣告。之前已經播放過的四集,是不會重新做磁帶的。”
蘇月禾其實只需要確保后面這二十集是完全的貼片廣告就行,具體細節上怎么合作,那都可以談。
她說了自己的意見:“我當然是希望三十秒廣告放在前面,等片尾字幕播完之后,出一個靜幀圖片廣告,我都沒問題。”
韓芳道:“那就談,我們明天去臺里跟領導談。”
畢竟三百萬費用,是目前總臺收到最大的一筆贊助了。沒有什么是不能談的。
這邊簡單聊完,韓芳和章磊做東,就在招待所的餐廳請他們吃飯,吃了飯,章磊去結賬的時候,蘇月禾這邊袁嬌把賬給結了。
等章磊告訴韓芳,韓芳既感動又有點不高興:“不能這樣的啊,你們是客人,這頓飯是給你們接風洗塵的,我們劇組雖然窮,但一頓飯還是請得起的。”
蘇月禾假裝不知情,她笑道:“誰結的賬,誰自罰一杯。”
袁嬌一聽,毫不猶豫端起酒杯:“這杯我的。”
韓芳忍不住大笑:“你們啊,有意思!仗義!蘇廠長,您放心,我一定想辦法給你們爭取最大的利益。”
“謝謝韓姐姐。”蘇月禾喝了點酒,已經不叫導演,直接叫起了姐姐。
韓芳聽了很是受用,這是甲方給她面子。
接下來兩天,蘇月禾跟總臺領導見了兩次,在韓導的大力幫助之下,總臺領導最后還是做出了讓步。
片頭15秒廣告加8秒口播,片尾則是字幕出完之后,5秒靜幀圖片廣告。
合作協議蘇月禾是請律師專門擬好的,里面的條款基本上避免了后世播放《孫悟空》電視劇的時候剪掉廣告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以后無論央視還是地方臺,乃至國外臺,只要播放《孫悟空》,都不能擅自剪掉蘇霏洗發水廣告。
簽完合同之后,韓芳導演知道蘇月禾給的這三百萬實在太多,她表示,蘇霏洗發水廣告,她幫忙免費制作。
蘇月禾也答應馬上打電話讓財務匯款,這個年代異地匯款只能用手工聯行系統,得一個星期后才能到賬。
簽完合同當天下午,總臺派了十多個人,有知名主持人,還有《孫悟空》里的演員,這么多人簇擁著蘇月禾從樓上下來,準備去德順樓開慶功宴。
而此時,也來總臺談1986年春節《孫悟空》播放期間廣告合作的梁馨月,站在大門口,看見蘇月禾,被眾星捧月般送了出來。
她問旁邊跟她對接工作的工作人員:“小李,這是怎么了?”
“一個小縣城的企業贊助了三百萬拍《孫悟空》,剛簽了合同。”
“青城縣的企業?”
“對。”
梁馨月以為蘇月禾是那家企業員工,因為長得漂亮,被拉來北京撐門面。
三百萬贊助?沒想到,小縣城企業這么舍得花錢。
不像她們公司,申請春節期間的10萬廣告費都那么費勁。
梁馨月之前在百貨總公司上班,工資低不說,還總是在外出差,她媽意見很大。
兩年前,梁易初當上了北京蜜寶化妝品公司的副總經理,梁馨月也就調到蜜寶,當了一個還比較有發展前景的小經理。
她沒說什么,“小李,那先這樣,我們蜜寶的廣告安排時間,后面我再跟你確定。”
“不用那么早,《孫悟空》能不能播還不一定,等排播出來了,我通知您。”
“好。”時間不早,梁馨月沒回單位,直接回家了。
回到家,院子里沒人,能聽到她媽媽蔡鳴鳳跟吳媽在廚房說話的聲音。
梁馨月進屋放好手提包,桌上都是她小妹的書本和畫具顏料,放的亂七八糟的,讓她看了很是厭煩。
她把書本疊好,墻上貼了一幅她小妹畫的三只猴子,美術生畫的猴子,非常的意識流,她看了頭疼,就有點來氣,她撕下那幅畫,想揉成一團扔進垃圾簍里,最后還是忍住了。
蔡鳴鳳聽見聲響,知道她回來了,給拿了一片西瓜過來。
梁馨月瞥了一眼:“不想吃。”
“很甜。”
“你切小快點。”她不想吃西瓜弄臟衣服。
“你真是多事。”蔡鳴鳳又去把西瓜切成小塊,用盤子給端了過來。
梁馨月這才吃起來,“我今天在央視大樓看見蘇月禾了。”
蔡鳴鳳沒反應過來:“誰啊?”
“梁正烽老婆。”
蔡鳴鳳忙壓低了聲音:“梁正烽也回來了?”
“不知道。”
“估計是回來了,聽說南二胡同那套院子可以辦房產手續了,肯定是為這事兒回來的。有什么事,老爺子那邊也不會提前跟我們說。那套院子,說起來,你爸有一半繼承權,到時候你們都是有份的。”
第80章 相見
因為梁正烽帶著三妹四妹和孩子們今天傍晚抵達, 央視的慶功聯歡宴蘇月禾只在前面跟大家聊了會兒天,沒等開席就先走了。
留下袁嬌、小高和莊鐵華他們跟對方聯歡。
蘇月禾回到下榻的招待所,剛好在大門口看見兩輛出租車停下來,她微微低下頭, 往出租車里看, 看到梁正烽坐在了副駕上。
她連忙走前去把后座的車門打開, 云大姐金大姐抱著萱萱坐在后頭。
萱萱坐車坐懵了,又困又累, 看上去似乎沒睡醒。
“萱萱!”
媽媽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 晃了兩秒, 萱萱才反應過來。
她下意識張開手要媽媽抱,等蘇月禾把她抱起之后,小寶貝整個人趴在媽媽的肩膀上。
“寶寶想媽媽了嗎?”
“嗯, 想。”
三妹四妹帶著鬧鬧坐另外一輛出租車, 蘇月禾去牽著鬧鬧, 其他人下車拿行李, 一陣慌亂。
梁正烽邊搬行李下車, 邊叮囑:“別落下東西。”
蘇月禾:“已經開好房間了,去前臺登記一下。”
三妹提著行李, 初到首都有點興奮:“沒想到北京也這么熱。”
四妹則問:“鐵華哥他們呢?”
蘇月禾:“他們跟電視臺和劇組的人聯歡呢。”
三妹:“我也想去。能看到孫悟空和豬八戒嗎?”
蘇月禾:“他們都不在北京,等以后有機會, 應該可以安排。”
三妹四妹住一個房,兩個保姆住一起,一家四口住蘇月禾之前就入住的套間。
等登記好, 進了房, 梁正烽問她這邊工作進展怎么樣?
蘇月禾道:“談判的時候有些波折,結果還不錯, 下午把協議簽了,希望韓導演能夠在春節前把片子趕出來。”
“沒簽訂播出時間嗎?”
“沒簽。不想給導演太大壓力,如果不出意外,春節上應該是沒問題的。還有差不多半年呢。”
梁正烽在洗手間洗了把臉,蘇月禾給兩個孩子拿了點吃的,先讓兩個寶貝墊墊肚子。
他們就在招待所的餐廳簡單吃了晚飯,大家也沒出門看看北京的夜景,都早早休息,打算養好精神,第二天逛老北京城。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飯回到臥室,蘇月禾在補妝,床頭電話響起。
梁正烽接了電話,是他的發小,錢達利打來的,他已經在樓下等著。
今天是三妹四妹跟袁嬌他們一起出去玩,有央視的人陪同,可以盡情玩耍。
保姆則帶著兩個孩子在招待所附近公園逛一逛。
梁正烽和蘇月禾要去辦正事。
他們下樓到了前廳,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迎上來。
“正烽!”
“錢大力!”
兩個人像掰手腕似的握了握手。
錢達利長得很有特點,囧字眉,笑起來都像哭似的,他笑道:“哎,你怎么這么多年沒變樣啊!我們多少年沒見了?上次見面好像是在上海,算算時間,我們有七八年沒見了。”
說著錢達利看向蘇月禾,“這位一定是弟妹!”
梁正烽“嘶”了一聲:“什么弟妹,叫嫂子!”
錢達利反抗道:“什么呀,我比你大!”
“我比你大好不好!我比你大六天,我可記得清清楚楚的。少來占便宜啊,來,認識下,這是我愛人蘇月禾。月禾,這是我發小錢達利,你叫他錢大力就行。”
沒占到便宜的錢達利禮貌叫了一聲:“嫂子好,怎么樣,北京氣候還適應吧?這幾天比較熱,應該跟你們那邊兒差不多。”
蘇月禾笑道:“達利你好,北京晚上涼快一點,也沒那么悶,挺舒服的。”
錢達利:“對,我們這兒比較干爽。你們吃早飯了嗎?”
蘇月禾:“吃過了。就在招待所吃的。”
“中午帶你們吃正宗的北京美食。”錢達利前后看了看,沒發現孩子,便問:“不是說孩子也一起來嗎?”
梁正烽:“上午不帶他們去,等把我媽的墓地遷好了,下午再帶他們去祭拜。”
“那也是,上午比較忙亂。走吧。我今天特意借了單位的車和司機。”
他們開車前往春山墓園,梁正烽的外公外婆葬在那里。
春山墓園里安葬了很多的老革命和老同志,梁正烽外婆在萬家還沒出事之前就因病去世了,下葬的時候,外公給外婆選了雙人墓地,也幸好是這樣,后來外公自殺去世,才能有可去的地方。
梁正烽早就想把母親的墓地遷到春山墓園來,好讓母親和外公外婆能夠在地下團聚,但之前問過多次,春山墓園都說沒有空位。
這次能遷,全賴外公以前提拔過的下屬平反之后,高升了,這片墓園剛好在他轄區之內,這次對方非常幫忙,盡他所能,給安排了一個好位置。
錢達利已經去看過了,他說那個位置風景很好,距離外公外婆的墓地也近。
路上,坐副駕的錢達利回過頭來:“清漪阿姨的墓碑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重新刻好了,抹掉了你爸的名字,只寫了你、嫂子和兩個孩子的名兒,你爸知道了,會不會有意見?”
梁正烽不在乎梁易初的態度:“他的名字沒資格出現在上面。”
錢達利勸道:“你后面不是還要辦房產過戶嗎?我覺得,你可以稍微示軟,先把原來的房契地契拿到手再說。”
其他事可能還可以商量,唯獨涉及到他母親的,梁正烽不可能示弱:“我不會去求他,我問過人了,沒有房契地契也有辦法辦手續,就是比較麻煩,要費點時間。”
畢竟是人家父子之間的事,錢利達不好再勸。
到了春山墓園,梁正烽辦完手續就去媽媽所在的石景墓園遷墳。
萬清漪原本的墓地是梁家花錢建的,當時為了堵別人的嘴,選的是最好位置,最好墓碑。
墓地周圍因為定期有工作人員清理雜草,所以看著也還干凈。
但入葬二十多年,墓碑后面的墳地已經開裂,梁家也沒找人來修葺。
蘇月禾跟梁正烽一起站在墓前,誠心對著愛人的母親,鞠躬拜了三拜。
她看過萬清漪的照片,隔著時空,都能感受到她的內秀和一股子的書卷氣。
就是可惜,這么優秀的人,遇人不淑。
梁正烽在心中默念:“媽,我帶著您的兒媳蘇月禾來看您了,兒子不孝,讓您在此孤獨長眠二十多年,我馬上就帶您去跟阿公和婆婆相聚,很快,你們就能見面了。”
錢達利提前找好了幫忙辦事的人來遷墳,墓園管理處的老頭站在一旁監督著。
等待的時候,蘇月禾問管理處的人:“我媽的墓地,平時有人來掃墓嗎?”
管理處老頭笑道:“每年清明都會有兩撥人來掃墓的。”
一撥是梁正烽委托的人,另外一撥應該是梁家人,因為梁家二兒子也葬在這里,應該每年清明都會一起祭掃。
那老頭又道:“墓主人的女兒除了清明來之外,中元節和重陽節也會來。”
墓主人的女兒?梁正烽猜測應該是梁馨月,他問:“那人眼角是不是有顆紅痣的?”
老頭想了想:“好像是,每年都來,從十多歲開始,到現在應該也有三十了。這個女兒還是挺孝順的,以前每次來還會哭,這幾年好多了,不哭了,就送上一束花,或者一個蘋果。”
“她為什么哭?”梁正烽不解,當年對于他母親的離世,在他印象里,蔡鳴鳳和梁馨月母女都挺冷漠的,梁馨月都沒來參加他母親的葬禮。
管理處老頭:“我也不知道啊,以前隱隱約約聽她哭的時候,說什么對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梁正烽疑惑起來,梁馨月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她不是故意的,這話什么意思?
蘇月禾問梁正烽:“誰啊?”
梁正烽小聲道:“梁馨月。”
蘇月禾也很意外,怎么一個小三的女兒跑來這里哭。
但有外人在,當下兩人也沒說什么,遷墳過程很順利,上午就完成了。
中午回到招待所,蘇月禾給鬧鬧穿上小西裝,給萱萱穿上了漂亮的小裙子,并叮囑他們:“等會兒我們要去祭拜你們的奶奶和太爺爺太奶奶,去到墓園不能亂說話,知道嗎?”
兩個孩子不懂什么是祭拜,鬧鬧好奇:“奶奶也在北京嗎?”
他以為莊順蘭也來了。
蘇月禾解釋:“這個奶奶是爸爸的媽媽。她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我們今天就是要祭拜她。”
鬧鬧滿臉天真地問:“我能看見她嗎?”
梁正烽走前來摸了摸兒子的頭,并把有萬清漪照片的懷表打開給他看:“這就是爸爸的媽媽,你可以記住她的樣子。”
“寶寶也要看。”還沒穿好鞋子的萱萱湊過來。
“爸爸,為什么你的媽媽那么年輕。”
這個問題……蘇月禾幫他回答:“因為這是照片啊,是你們奶奶年輕的時候拍的,如果她還活著,現在也五十多了。好了,我們準備出發吧。”
夫妻倆帶著孩子一起到春山墓園,先祭拜梁正烽的外公外婆,之后再拜他的母親。
等一切儀式都結束之后,晚上他們在飯店宴請梁正烽外公的老部下以及錢達利等人。
吃了晚飯,因為飯店距離招待所比較近,他們是走路回去的。
快到招待所的時候,經過一個公園,遇見了四妹和莊鐵華站在路邊吃雪糕看街邊的武術表演。
四妹先跟蘇月禾對上了眼:“大姐!大姐夫!”
莊鐵華也回過頭,叫了一聲:“蘇禾姐。”
蘇月禾走前去:“你們怎么在這兒?三妹呢?”
“她和嬌姐小高先回去了。”
鬧鬧看見四妹,小跑過來:“姑姑、表叔,你們看什么?我也要看。”
四妹把吃著的雪糕遞給了莊鐵華,“我們看武術表演,我抱你起來看。”
說著四妹把鬧鬧抱起來,越過圍觀的人群,去看表演。
蘇月禾看向旁邊站著的莊鐵華,莊鐵華一手拿著四妹的雪糕,一手把嘴里的雪糕拿下來,他有點不自在地道:“蘇禾姐,你們要吃雪糕嗎?我去買。”
蘇月禾笑道:“不用,我們剛吃完飯。”
萱萱睡著了,梁正烽把女兒抗在肩膀上,他說:“我們先回去吧。回去還得給孩子洗澡。”
鬧鬧不肯回去,云大姐只好在這里陪著,小兩口帶著萱萱先回了。
走在路上,蘇月禾不時回過頭去,梁正烽提醒:“別看了,四妹跟鐵華不對勁。”
“怪不得上次吃排骨,四妹特意給鐵華裝飯盒里送去。”蘇月禾心底不舒服,雖然莊鐵華和四妹并沒有血緣關系,但名義上,他們是表兄妹,她不喜歡這種親上加親的結合。
梁正烽安慰道:“這個世界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們應該都知道四妹不是爸媽親生的,三妹平時幫他們打掩護呢。年輕人自由戀愛,我們還是少操些心吧。”
蘇月禾道:“一個是自家妹妹,一個是自家表弟,怪怪的,我媽肯定不愿意。”
“那你覺得鐵華這人怎樣?”
“還不錯,有責任,有擔當。”
“那就行了。”
蘇月禾也就是當下有些不適,慢慢想開了就好。
*
四點不到,蘇月禾就起床了,然后集體出動去□□看升旗儀式,
適逢暑假,來看升旗的人很多,梁正烽和莊鐵華分別把兩個孩子架在肩膀上,擠在人群中往前走。
蘇月禾拿著相機給大家拍照,好不容易擠到了前排,等快要升旗的時候,梁正烽還是把孩子放了下來,并告訴他們,升國旗的時候,要立正、嚴肅、不能說話。
迎著第一縷陽光,五星紅旗冉冉升起,蘇月禾把手放在心口,心情澎湃,她希望,她的國貨也能如眼前的紅旗這般,隨著市場經濟的東風,能隨風飄揚。
看完升旗,大家去吃了早餐,梁正烽和蘇月禾帶著孩子,跟著大部隊一起暢游北京城。
期間,三妹眼尖,在游頤和園的時候,她偷偷跟四妹小聲嘀咕:“我覺得大姐看出來了?”
四妹手里拿著把新買的小折扇,“看出什么了?”
三妹:“你和莊鐵華呀。”
四妹臉唰一下紅了,“我跟他又沒啥。”
“別跟我裝啊。”
四妹急了:“真沒有。”
三妹撇了撇嘴:“那是他慫。”
四妹扣著手指,小聲糯糯地道:“我拒絕他了。”
“為啥?你不是喜歡鐵華哥嗎?”
四妹是喜歡,但是如果她跟莊鐵華在一起,就得公開自己的身世,不然表兄妹在一起,別人得戳她家脊梁骨,她媽也不會答應。
如果公開身世,對春眉嬢嬢、對她家,又都不是啥光彩的好事。
四妹搖了搖頭:“我不喜歡了。”
三妹不信,“如果騙我,你就是小狗。”
走在前面的莊鐵華,買了兩個竹蜻蜓,回轉身遞給她們:“給你們買的。”
三妹吐了吐舌頭,揶揄道:“確定給我買的嗎?我不要。”
四妹不想抹了莊鐵華的好意,讓人下不來臺,她只好接過兩個竹蜻蜓,本來她已經調整好自己跟莊鐵華的關系,這會兒突然有點不自在起來。
莊鐵華跟她說話,她也沒應,等鬧鬧萱萱走前來,便把竹蜻蜓給了兩個小可愛。
*
玩了一天,回到招待所,兩個孩子在保姆房間里,今晚孩子跟保姆睡。
梁正烽跟蘇月禾商量好明天的行程,先去看望以前的老保姆,再去梁家。
蘇月禾道:“那你給梁家打個電話,免得明天去了沒人。”
梁正烽:“我要打,我還得讓他們把房契地契準備好。”
“你覺得他們會把房契地契給你嗎?”
梁正烽覺得以梁易初那無恥的個性,他不會輕易給,但還是要試一試,“如果他們不給,我們就登報聲明遺失,那是民國的房契地契了,本來也就只是起證明的作用。沒有房契地契,也有我外婆親戚我外公老朋友,他們都可以幫我作證。”
他這次來,是做好了充分準備的。
蘇月禾點頭:“那就行,反正不用求著他們。”
梁正烽給梁家打電話,告知自己回京了,明天會和妻子一起回一趟梁家。
掛了電話,梁冬實跟他夫人說:“去把老大叫來。”
很快梁易初來了,穿著一身的絲綢緞面睡衣,他問:“正烽明天回來?”
“對,趁這個機會,明天我們梁家人都聚一聚。”
梁易初猜度道:“他是想回來拿南二胡同那套院子的房契地契吧?”
梁冬實手里拿著個不求人:“人家沒遮遮掩掩,直接在電話里頭說了,要拿回他外婆那套院子的房契地契。明天來了,你給回他,也別讓他為難。”
梁易初可不會輕易就給:“他要是跟我道歉,我就給他。”
“你讓他道什么歉?”
“十多年對家里不聞不問,他眼里還有沒有爺爺奶奶?他是當我這個老子死了?”
梁老爺子以前也生過氣,但年紀大了,反而看開了,凡事想的是,家和萬事興,他道:“他現在愿意回來看看我們,我已經滿足了,你不要激化矛盾。”
“等他拿到院子。你看他還會不會回來看你。”梁易初不愿意讓步。
梁老太勸道:“老大,孩子大了,都成家立業當父親了,他想怎樣隨他,好嗎?不要自家人難為自家人,讓別人看笑話。”
“媽,這么多年,他是一個電話沒給我打過,一封信沒給我寫過,我每次打電話給他,還得看他心情是接還是不接,接了電話,我還得低三下四、好言相勸,以前我當他還小不懂事,他現在可是大人了,已經到了而立之年,結婚生孩子,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他還能繼續這樣?我不能一直這么對他妥協吧?”
梁老爺子冷哼了一聲:“你自己不好好反思一下,為什么他要這么對你?”
梁易初:“……”
梁老爺子昨天就得到了消息,梁正烽把他母親的墓遷走了,他也懶得跟梁易初說,免得增加矛盾,他只揮了揮手:“去吧去吧,十多年不回來,好好準備準備。”
梁易初回房后,跟蔡鳴鳳說了,蔡鳴鳳不高興道:“怎么就明天來呢?”
“明天不行?”
“明天馨月對象和他爸媽要來啊,撞一塊了,萬一吵起來,給人印象多不好?”蔡鳴鳳心底很不爽快,梁馨月好不容易談了個對象,還是家里有點底子的海龜,這門親事怎么也不能黃了。
梁易初這才想起來,估計老爺子老太太也都把這事忘了。
他擰了擰眉頭,這事不好辦。
蔡鳴鳳小聲商量道:“你讓梁正烽晚一天來不行嗎?”
梁易初冷笑:“我去哪兒通知他晚一天來?我是被通知的。”
蔡鳴鳳氣得想哭,她一屁股坐他邊上,扭過頭去。
“你爸媽壓根沒把馨月當孫女,如果真當孫女了,會忘了這么重要的事?”
聽了這話,梁易初不高興了:“你怎么說話的?什么叫我爸媽?你有本事,你到院子里嚷嚷去,在這里跟我說這些有什么用?”
蔡鳴鳳委屈道:“馨月都多大了,31歲了馬上,我能不著急嗎?這次如果再不成,以后只能找二婚的了。”
梁易初:“要不你讓她對象晚一天來。”
“這都早就訂好的事,哪能臨時通知人家晚一天呢?而且明天星期天大家都有空,星期一不都得上班嗎?”
見蔡鳴鳳不讓步,梁易初沒轍:“那你說,該怎么辦?”
蔡鳴鳳撐著腦袋,認真想了想,“要不這樣,我明天讓馨月帶她對象一家在外面先看一場電影,差不多吃午飯的時候再來。梁正烽來了,我們早點把他打發走。”
“不可能,肯定要吃午飯的。老爺子老太太想要一家團聚。”
蔡鳴鳳氣得腦袋疼,她又想了個辦法:“他不是要來拿房契嗎?”
梁易初縮到沙發上,拿起桌上他剛才沒看完的書,“怎么?你愿意就這么把房契給他了?你不是還想要搬去南二胡同嗎?”
“當然不是就這么給他了,你就說房契地契丟了找不到,然后,你跟他一起去相關部門問問,沒有房契地契要怎么辦?把他帶走,你們在外頭吃了午飯再回來。”
這倒是個好辦法,梁易初翻開了書本,道:“行吧。這樣也好,拖他一拖,別讓他以為,他來了,我就得把房契地契雙手奉送給他。完全不把我這個老子放在眼里。”
定下來之后,蔡鳴鳳趕緊去梁馨月房間把事情跟女兒說了,梁馨月倒沒說什么,她有心理準備,爺爺奶奶根本不沒把她對象要上門的事,放在心底。
她埋怨也沒用,以前她不想結婚,現在她想法變了,還是早點結婚嫁出去,才好。
才算解脫了。
蔡鳴鳳從女兒房間出來,剛好梁老太在站正房門口叫她。
“媽,什么事?”
“明天馨月對象和他爸媽不是要上門來作客嗎?”
這老太太終于想起來了,蔡鳴鳳笑道:“是呀,月初就跟你們說了的。”
梁老太聽出了兒媳口中的不滿,她也沒安撫:“明天客人多,你讓吳媽買條大點的石斑魚,再買幾斤新鮮大蝦,買只雞,買個大肘子,我讓鐘翠萍兩口子早點來幫忙,免得你們忙不過來。”
蔡鳴鳳可不想讓鐘翠萍來,但又不好直接拒絕,只訕訕笑道:“他們有空嗎?”
“怎么會沒空?沒空也得抽空。每天要吃團圓飯的。”
蔡鳴鳳只好答應了一聲。
梁老太:“對了,讓老鐘明兒一早去央視招待所接正烽一家。”
蔡鳴鳳前幾天就已經交代好了司機老鐘,讓他明天送梁馨月去男方家接人,結果梁老太卻硬要橫插一杠,這讓蔡鳴鳳心梗,卻又無可奈何。
因為那是上頭給老爺子配的司機。
梁老太這會兒滿心滿意都是要見孫兒和曾孫,哪里還顧得上看她臉色。
果然,老太太又吩咐了:“明天一早去市場買點褡褳火燒和酸辣湯,正烽愛吃。”
“知道了。”蔡鳴鳳面上微笑著,等進了屋,關上門,氣得扶墻肝疼。
要是能搬到南二胡同那大院子去住就好了,遠離這些目中無人的梁家人。
*
老鐘早上不到八點就出發去央視招待所接人,可去到招待所,問了前臺,前臺告訴他,梁正烽夫妻倆一早就出門了。
他只能打道回府,以為這位大少爺已經回家,結果回到梁家,只有滿屋子期盼的人。
梁馨月陪她對象一家看電影去了,而梁正烽卻遲遲不來,等得蔡鳴鳳心焦,再不來,她安排好的計劃,就要泡湯了。
就怕等到中午才來,到時候兩家人碰到一塊,那才叫真尷尬。
從九點等到十點,從十點等到十一點,廚房里熱火朝天的,妯娌倆加上吳媽,基本上把菜都備好了。
鐘翠萍從廚房出來,問:“正烽怎么還沒回來?要不要打電話去招待所問問?”
老三梁易鳴回她:“剛打了,說一早出門至今沒回。”
鐘翠萍:“那可能是到哪個景點玩去了,要中午才到。”
將近十一點半,門口傳來汽車聲,鐘翠萍正站在廚房門口,她趕緊往前走。
鐘翠萍激動地迎上去:“哎呀,正烽!太多年沒見了,長高了,變帥了,成熟了!走大街上我都怕不敢認!”
蘇月禾下車后,提醒梁正烽拿禮物,抬頭看著迎出來的中年婦女,她猜這么熱情的人不可能是她烽哥的后媽,年齡也對不上,二叔二嬸已經去世,那就只可能是他三嬸。
果然,梁正烽喚了一聲:“三嬸。”
“正烽,這是你愛人啊?哎喲,我說呢,娶了那么漂亮的媳婦,難怪樂不思蜀了。”鐘翠萍來幫忙拿禮物,都是青城縣帶來的土特產。
進了院子,一家老小聽到聲響都迎出來了,站了滿院子的人。
梁冬實在青城縣見過蘇月禾,幾年不見,倒是變了個樣子,變的不是外貌,而是衣著打扮以及氣質,那種由內而外的自信和風度,在北京城都少見。
梁正烽逐一打招呼,并給蘇月禾引薦,梁老太看見孫媳婦,滿眼都是喜歡。
一開始大家都還是熱情中帶著點拘謹的,可隨著梁易初的一句“孩子呢”,場面開始失序。
“對啊,孩子們怎么不帶來?不是也回北京來了嗎?”梁老太語氣里明顯是濃濃的失望。
“我們上午去了別的地方,沒帶孩子,眼看快到中午了,直接過來的。”這么多人在這兒,梁正烽不想一進來就開吵,他找了個借口搪塞,這樣大家都有面子。
可梁易初不樂意。
他知道蔡鳴鳳在著急,這個點梁馨月和她對象應該也快到家了,最主要的是,他感受到了,梁正烽對自己的輕視。
按道理,梁正烽一進來就應該先介紹爺爺奶奶和爸爸給蘇月禾認識,可梁正烽介紹了爺爺奶奶后,直接越過他這位父親,就近介紹他三叔三嬸,這事他能忍?
蘇月禾是個極度敏銳的人,從梁易初的表情,她就能感受到,這顆定時炸/彈,在一觸即發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