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山火
辦公室里, 安靜了幾秒,蘇月禾放完狠話,轉身走了。
徐才俊氣得頂上冒煙,卻又不好直接反駁, 畢竟梁正烽如果轉業到青城縣, 做了地方官員, 那是妥妥的縣委書記級別。
他不敢跟蘇月禾硬碰硬。
只等蘇月禾走了,才拿起桌上的煙灰缸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也不敢砸太用力, 怕真砸壞了。
剛才蘇月禾說的兩件事, 他主要怕第一件事,第二件關于肥皂廠停產,那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說來說去, 他避忌的是蘇月禾背后的男人, 而不是蘇月禾本人。
在老廠長即將退休, 他要往上爬的關鍵時刻, 他不能離婚, 更不能出半點差錯。
但他心底這股怨氣下不來,他可以出軌, 但黃春眉這個賤女人不能欺騙他。
晚上回到家,菜已經做好, 黃春眉因為臉上的傷不敢見人,請假沒去上班。
飯桌上,平時話很多的幺妹跟著哥哥默默吃飯不敢說話, 徐才俊為了緩和氣氛, 給兩個孩子夾菜。
但兩個孩子依然不說話,他便問兒子:“徐裕民你最近考試成績怎么樣?”
徐裕民不回答, 看著媽媽被爸爸打成這個樣子,小伙子滿腔怒火。
黃春眉不想再生事端,趕緊提醒:“裕民,爸爸問你話呢。”
徐裕民看了眼媽媽,終于還是不忍讓媽媽為難,只得不耐煩地回了一句:“還是老樣子。”
這話把徐才俊給惹惱了,“什么叫還是老樣子!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怎么滴,我打了你媽,我就不是你老子了?”
啪,徐裕民扔下碗筷站起身,他剛想走,就被徐才俊給叫住:“徐裕民你站住!我打你媽是有原因的。因為你媽對不起我,對不起我們家!”
“徐才俊!”黃春眉大喊了一聲,怕他繼續說下去。
徐裕民整個釘在原地,他媽媽對不起他爸,對不起他們家?他不可思議地看向媽媽,臉上的羞憤,比之前更甚。
黃春眉有苦難言:“裕民,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不是現在的。”
嘭!徐裕民把房間門關上了。
相對于父親,孩子更不能接受母親的背叛。
自那以后,兩個孩子對黃春眉的態度大變,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無條件站在媽媽這一邊,他們選擇了沉默,她一夜之間成為了家庭的背叛者。
而徐才俊也不再明面上打她,而是私底下折磨,用煙頭燙在不見光的地方。
黃春眉只能默默承受著一切,她只埋怨自己,埋怨當年年輕不懂事,釀成惡果。
*
因為做防火隔離帶砍了不少樹,有些樹的木材很好,蘇月禾便找人運到了廠里,請了木匠師傅到廠里來做桌子椅子等各種辦公家具。
那天蘇月禾去商業局找馬副局長問招工名額的事,她已經申請了很多次,就算已經開始改革,但是現在招工還是有定額的,因為這涉及到糧食分配問題。
馬副局長見她進來,馬上招呼她坐下:“我是盡力了,最后協調的結果是,給你們廠20人的招工名額,其中至少15人是現有的居民戶口,剩下5人,你們可以招人進城。”
也就是說,蘇月禾可以招20個工人,但至少要解決城里15個人的就業問題,剩下5個可以招城里的,也可以招農村的。
名額少了點,蘇月禾也沒辦法,知道馬局長盡力了。
“也行,我們就先招20人,以后需要,再擴招。”
馬副局長笑道:“20人不少了,人多了,你壓力更大。我估計你們那邊的居委會馬上要找上門來,讓你們幫忙解決回城知青的就業問題。”
蘇月禾:“我這不是國營廠,我是要招聘面試的。”
“面試?”馬副局長聽到這個新鮮詞,饒有興趣地道:“那我推薦的人,是不是也要面試?”
果然,都盯上豐禾松香廠這塊肥肉了,這年代,誰家還沒幾個賦閑親戚。
馬副局長都開口了,蘇月禾也不好拒絕,她笑道:“馬局長你介紹的人,肯定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工作能力強,寫得一手好字,就是生活上犯過錯誤。”
蘇月禾問:“男同志還是女同志?”
“女的,我愛人的外甥女,幾年前被她男人家暴鬧離婚,辦離婚手續期間,她跟林業局一個男的好上了,結果被她男人舉報,害得她身敗名裂,被下放到了靖灣公社。”
跟林業局一個男的好上了?看來說的是李向陽。
馬副局長:“她自己一個人帶著女兒,挺可憐的,你們要是能招她回城,她肯定會好好工作。”
蘇月禾挺心疼這些被命運折磨的女人:“你讓她來找我,我還是得先跟她聊聊。”
“行,我讓我愛人給她打電話,讓她請個假,明天就去豐禾找你。”
蘇月禾跟馬副局長又溝通了一下其他工作,她才回豐禾。
到了豐禾門口,看見門口停了兩輛自行車,看款式好像是阮佩嫻阮青青的,這兩人跑她這兒來干啥?
院子里,堆滿了木材,木匠師傅在刨木頭做桌面,而阮佩嫻姑侄就站在她辦公室門外,手里端著個搪瓷茶杯。
看見蘇月禾回來,阮青青笑道:“蘇禾,我和姑姑經過這里,特意進來看看。你們這兒真是,一片欣欣向榮啊!”
蘇月禾知道阮青青說的都是反話,因為豐禾目前除了車間里的新設備,其他要啥沒啥。
而車間又鎖上了門,她們也沒看見新設備,只看到了堆滿木材和木屑的院子,那么多間辦公室也只有一張桌子的窮酸樣。
更要命的是,莊鐵華用以前食品站留下來的破搪瓷杯給她們倒了茶,上面還殘留著食品站相關的字樣。
阮佩嫻見蘇月禾手里拎著文件袋,不免笑道:“就你一個人去跑啊?哎喲,你這廠子,這么小,確實不用招很多人,但也不能一個不招啊,以后誰給你干活?”
“急什么,又還沒到采脂季節。現在招人不需要花錢啊。”蘇月禾裝窮,她往辦公室走,辦公室唯一的桌子也是食品站留下來的老物件,她進去后,把資料放進了抽屜里。
阮佩嫻之前確實很擔憂蘇月禾要來分大靖松香的市場,但今天看來,這個過程還是需要漫長的等待。
或者都不會有這么一天。
阮佩嫻笑著跟進來,把搪瓷杯放桌上:“肥皂廠的訂單你就不用考慮了,香料廠我們也十拿九穩,只要我價格夠實惠,所有這些國營廠肯定也都還是選擇國營廠的,拖我們都能把你拖死。曉得吧?”
阮佩嫻微笑著說狠話,蘇月禾根本不在意,她知道阮這次來,不可能只是來偷窺她的進度,她肯定是有目的。
“阮主任,你有話不妨直說。”
“我們昨天在縣委開會,一起開會的還有林業局領導,縣領導已經發話,無論是大靖松脂、松香還是松節油,都是我們青城縣獨有的頂級原料,縣里決定,繼續貫徹以往政策,沒有經濟委員會同意,這些產品都禁止對外縣市銷售。”
也就是說,關于大靖松香,對內,青城松香廠吃掉了青城縣現有客戶,對外,縣委以保護本地企業名義為由,禁止對外銷售。
阮佩嫻是想逼得蘇月禾的松香廠胎死腹中啊。
見蘇月禾不說話,阮佩嫻拋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橄欖枝:“其實松香不是一門多么賺錢的生意,賺錢的都是以松香為原料的那些工廠,例如肥皂廠,香料廠,藥材廠。”
這一點,蘇月禾是認可的,“對,下游企業更賺錢,但我也做不了下游企業啊。”
“是啊,誰能輕易做得了下游企業?要不是方運紅,我和你之間根本沒有任何的矛盾。相反,我一直都很欣賞你,看著你虧錢,我也于心不忍。”
蘇月禾笑了:“阮主任有什么良方?”
“說不上良方,我是建議,你趕緊把靖灣林場轉手出去,你作為從我們廠出來自立門戶的老員工,還是方運紅的人,廠里不可能收購你的松脂,你轉手出去,你還能減少點損失。”
原來還是為了靖灣林場來的,說白了,阮佩嫻不敢百分百放心,她怕蘇月禾能起來,唯一確保她不能起來的方法就是,讓她自動退場。
蘇月禾笑道:“四個林場加起來,三萬多呢,轉手給誰?”
阮佩嫻這段時間也想清楚了,能產大靖松脂的林場,都不應該落入別人的手中。
她道:“你要是想轉手,我這邊可以幫忙牽線。”
估計阮佩嫻是想介紹承包大靖林場的人給蘇月禾認識,蘇月禾正愁沒途徑認識這人呢,她笑道:“好呀,麻煩阮主任牽線。”
阮佩嫻是沒想到蘇月禾這次那么輕易就妥協了,可能是肥皂廠合作的失利,打擊了她的自信心?
看來,她那一步棋走對了!
走絕了!
阮青青見姑姑和蘇月禾聊得那么開心,心里并不爽快,但也不敢表現出來。
只能站在一邊默默聽著,但她還是佩服蘇月禾的,這么大的攤子,自己說干就干了。
等出了豐禾松香廠,阮青青問阮佩嫻:“姑姑,你這不是幫了她嗎?”
阮佩嫻輕聲道:“你懂什么?我找人把靖灣林場盤下來,拖她一段時間,到了采脂旺季再簽合同,等于浪費了她小半年,再加上辦廠花掉的錢,我估摸著,蘇月禾這一把至少虧掉兩萬!”
虧兩萬啊!對于一個月工資四十多的人來說,兩萬相當于阮青青四十年的工資。
“姑姑,你真是高招!”
阮佩嫻笑了笑,她其實心底還是有點不樂意,要不是怕別人捷足先登,先接手了蘇月禾的靖灣林場,她倒希望,讓靖灣林場就爛在蘇月禾的手里,讓她虧到沒辦法承受為止。
等阮佩嫻離開,蘇月禾吩咐莊鐵華:“記住這兩個人,以后她們要是再來,留個心眼,能不讓她們進,就別讓她們進。還有,無論誰來,都不允許參觀車間。”
莊鐵華忙應了一聲:“曉得。那我平時要不要把大門關起來?”
“關上吧,以后來訪都要登記,慢慢規范起來。”
“要得。”
*
正如馬副局長所料,附近幾個居委會都找上門來,想讓蘇月禾幫忙解決回城知青的就業問題。
蘇月禾堅持自己的原則,居委會可以推薦,但都得面試,她不需要直接安排來上班的員工。
目前很多下鄉知青沒有工作名額,就都陸陸續續回城了,他們有時間來面試。
蘇月禾第一個面試的,就是馬副局長的外甥女段玉卿。
段玉卿大概二十七八的模樣,人長得很美,雖然在公社干苦力活兒,膚色不太好,但五官是真的俊美,蘇月禾看她第一眼,就覺得李向陽配不上她。
人美,字寫得好看,有工作經驗,處理文件和跑各政府部門都沒有問題。
蘇月禾當即表示愿意留她,“不過我們廠子剛建起來,沒有人干活,轉戶口你得自己去跑。”
段玉卿略微有些激動,她也不嫌棄他們廠子破舊,只要能回城就好。
“我可以去跑,我以前就是專門做這個工作的。”
聊了會兒,段玉卿有些難為情地說問:“蘇廠長,我們廠里有宿舍嗎?我爸媽家里也沒我位置了,如果沒有宿舍的話,還比較為難。”
段玉卿家里有哥嫂,這個年代,女人一旦出嫁,很多就都變成外人了。
蘇月禾往左邊指了指:“有宿舍,就在倉庫后面,兩層樓,有十多個房間,你來得早,你可以先挑一間。”
聽說有宿舍,段玉卿寬下心來,她女兒讀一年級了,這附近的學校還挺好,到時候蘇月禾給她蓋個章,隨時可以幫她把孩子也遷過來。
這邊莊鐵華帶段玉卿去選宿舍,大門口傳來自行車鈴聲,蘇月禾跑過去開門,是陳慧明來了。
陳慧明還在擔心蘇月禾沒能跟肥皂廠合作的事,她把自行車推進來,放到屋檐邊上,“蘇禾姐,你這邊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
蘇月禾盯著陳慧明,笑道:“你說沒有,那是假的。”
陳慧明聽蘇月禾說得這么直接,心底很高興,說明蘇月禾沒把她當外人。
“只要我能幫忙的,我義不容辭。”
蘇月禾發出邀請:“你要不要來我這兒上班,我把整個車間交給你。”
陳慧明有點不自信:“我在車間還是新工人,我能行嗎?”
“怎么不行?”蘇月禾在車間看陳慧明操作比很多老技術工人都要強,特別是流程上,非常盡責。
不像有些老技術工,已經是老油條了,很多工作,不按照流程規范走,全憑感覺。
蘇月禾道:“我們這邊車間換了新設備,你也看到了,沒國營松香廠的車間那么累,你只需要培訓好新員工,盯好流程,把控好品質就行。”
蘇月禾帶陳慧明去車間參觀,陳慧明看到新機器,愛不釋手:“這就是蒸餾法用的機器啊?好像可以全用電的,看著好先進啊。”
“你要是愿意加入,這以后就是你手上的工具。”
“但我沒用過這個機器,我也不會操作啊。”
蘇月禾:“我會,我教你。你懂松脂和松香,學起來很快的。”
在陳慧明看來,蘇月禾是一個有能力有計劃的領導,非常有個人魅力,她愿意跟著蘇月禾出來干:“那我來!等你這邊招齊人,需要培訓了,我再來,免得你提前出我的工資。”
聽見陳慧明答應過來,蘇月禾跟她輕輕拍了拍手,“太好了,我們合作大殺四方!”
“哈哈!大殺四方!”
她們從車間出來,蘇月禾問:“你爸媽那邊會不會不同意你來?畢竟是你爸提前內退讓你去接的班,現在放棄國營廠的機會,一般家長都可能不會同意。”
陳慧明比較有主見:“我爸媽管不了我的事,大不了我不住家里。”
這也是蘇月禾最欣賞陳慧明的地方,她自己有想法有主見,不會輕易受別人影響,她笑話她:“都決定來了,你也不問問工資多少?”
“我要求不高,不要比青城松香廠低很多就行。”
“那怎么能行,工資絕對不可能比你原來的低,你如果過來,你管車間,我給你每個月開60元的工資。”
陳慧明去年工資37,今年工資普漲,也才40,這突然漲50%的工資,讓她有點喜出望外,誰能不喜歡高工資?
但想想六十的工資也太高了,她擔憂道:“那你壓力豈不是很大?要不等賺錢了,你再給我加工資吧。前面你給我37就行。”
蘇月禾摸了摸陳慧明腦袋:“給你漲工資了都不要,你腦袋瓜子怎么想的?你放心,一定會賺錢的。”
蘇月禾有信心,沒信心她都不會讓陳慧明來。
兩人聊得很好,陳慧明當天就在蘇月禾辦公室里,手抄了一份新設備的操作手冊,她打算回家先背熟。
這邊陳慧明剛走,那邊袁嬌來了,袁嬌樂呵呵參觀了她的廠子,有點擔心蘇月禾會做不起來。
蘇月禾沒有馬上挖袁嬌,因為袁嬌雖然仗義,但也相對現實,看著沒有希望的廠子,是挖不動她的。
兩人就像老朋友一般,坐在門口邊喝茶邊看著木匠刨木料。
袁嬌給她出主意:“國營香料廠的領導比較注重品質,價錢很重要,但也沒那么重要,只要你的松香好,他們多少會愿意用一部分的。如果需要,到時候我幫你搭個線。”
香料廠那邊,如果需要,方運紅可以出面解決。
蘇月禾不著急。
接下來蘇月禾面試了幾十個人,最后挑了12個知青,都是定的五月份開始上班。
*
阮佩嫻把大靖林場的承包人老蔣介紹給了蘇月禾認識,他們約了在茶樓見面。
老蔣跟阮佩嫻是同學,他身份比較特殊,有錢,但不知道他為啥有錢,神神秘秘的,聽阮佩嫻的意思,是他祖上有錢,當年沒打倒,藏起來了。
就像她爺爺偷藏黃金那樣,但人家怎么變現的,估計還是有門路。
他們見面的這個茶樓是今年新開的,有不少人在喝茶打牌,老蔣要了一個包廂,他們坐在包廂里,邊喝茶邊聊。
茶樓里有小點心,不需要票,他們點了份“三不粘”,一份花生,一壺茶。
說起轉讓的事,蘇月禾提出要補償,“我從2月接手過來,每個月成本都是三千多,現在4月份,如果你們5月能接手,我就虧了3個月的錢,差不多有一萬塊錢了。”
老蔣吃著花生,笑道:“小蘇啊,賬不是這么算的。做生意就是這樣,有賺也有賠,賺了是你的本事,賠了也得自己承受。不能說你賠了,接手的人還要給你補償,那誰敢接手啊,妹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確實是這個道理,但蘇月禾不是真心想轉讓,她就是想套他們的話,她執拗道:“想賺錢的人就敢接手,我聽說像香港那樣成熟的市場經濟,還有轉讓費呢。”
老蔣:“那不一樣。我們這兒哪能跟人家比。現在是4月,我們談好所有條件得5月了吧,我這錢也挺緊張的,轉讓也是6、7月之后的事了。”
蘇月禾:“熬到七月,我不得虧兩萬啊?”
阮佩嫻勸道:“虧兩萬能轉讓出去,算是萬幸。不然虧的更多。”
蘇月禾喝著茶,笑了笑:“那我不轉手了。”
老蔣跟她講道理:“你沒采脂班,你不轉手,誰給你采松脂,采好松脂你就算自己請工人煉制了松香,到時候賣不出去,或者惡性競爭,你虧的不是更多嗎?人家阮主任的國營松香廠是國家的,不怕虧,你曉得吧?”
看著蘇月禾默然地低下頭,果然姜還是老的辣,老蔣說話見效果了。
阮佩嫻以為蘇月禾只是嘴上說說不轉手,實際早已動搖,不然以她那脾氣,不會來跟老蔣談轉手的事,只要來,肯定是心里沒底。
她道:“縣里已經出了大靖松脂的限售令,說白了,你的松脂只能賣給我們。我知道你那廠子,方運紅有份,你的林場她是不是也有份?就算我愿意收你的松脂,也要廠里領導同意才行啊,就以我們廠長跟方運紅那種關系,他會愿意收你的松脂嗎?”
蘇月禾微微點頭,似乎是贊同阮佩嫻的說法。
他們在茶館聊了一個多小時,最后老蔣和阮佩嫻都堅持不給一分的補償,并且7月才有資金接手。
五六月份氣溫還不算高,從7月開始才是真正的采脂旺季,他們就是想一接手,就是最佳采割期,不浪費一分錢等待,蘇月禾知道,他們就是想吸干她身上的血。
蘇月禾來跟他們見面,就是想確認,老蔣承包大靖林場,阮佩嫻是不是有份,通過這次交談,很明顯,阮佩嫻和楊東平都應該有股份。
聊到最后,他們約定5月份再繼續聊,蘇月禾也沒拒絕。
跟往年的春天不一樣,整個四月,青城縣一滴雨都沒下,河水水位都降低了許多。
蘇月禾終于明白,為什么大靖林場會被一把火燒光,因為干旱。
為此她特意交待兩位舅舅,一定要注意防火,發現火災要有策略,及時撲救。
不過他們早把雜草枯枝都清理干凈,而且提前設置防火帶,就算起火,也不會把所有山頭都燒光。
但山火哪天來,不知道,書中沒說。
四月份的日歷一天天往下撕,眼看到月底了,還沒動靜,蘇月禾時常會想,那場山火究竟還會不會來?
如果不來怎么辦?那她只能靠技術,靠價格,跟他們打一場硬仗了。
她算過,靖灣林場至少能產30萬斤松脂,大概能生產4.5萬斤松節油,15萬斤松香,單單松節油就能收回承包林場的成本,而松香,賣1分錢,她都是賺的,只是賺得少而已。
到了4月28日那天,梁正烽在訓練場教蘇月禾開車,學會打火,踩離合,手動調節檔位,蘇月禾很快就上手了。
她開著車,繞著訓練場一圈一圈地開,梁正烽還教她倒車,停車,還有其他各種技巧。
頭頂烏云滾滾,蘇月禾呢喃:“要下雨了。”
梁正烽不知道蘇月禾在等一場山火,他道:“下雨更好,過兩天可以教你怎么在泥濘的路上行車。”
蘇月禾笑了笑,說不上有多失望,更多的是疑惑和不解,總覺得這個世界在悄悄改變。
但不管怎樣,她感謝書中的那場山火,給了她勇氣,推著她大膽走出第一步。
現如今,就算沒有山火,她依然能做好。她相信自己。
回到家不久,開始雷鳴電閃,之后下起了人們期待已久的磅礴春雨。
因為擔心出現山洪,梁正烽被叫去開會,隨時準備帶隊去搶險救災。
蘇月禾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閃電噼啪而過,照亮了窗外的世界,耳邊廣播也受了干擾,刺啦刺啦,聽不太清楚。
此時她心里異常的平靜,她有錢,她手握著優質資源,她大不了咬咬牙大干一場,自己做洗衣皂,說不定還能賺更多的錢。
想著想著,不禁莞爾,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遇到再難的事,都應該保持好心態。
她不會輸。
這場雨一下,下到了第二天。
楊東平穿著雨衣,騎著自行車來到了單位,他快步走進辦公樓,邊上樓梯邊脫雨衣,雨衣上的雨水滴滴噠噠沿著樓梯往上攀爬。
到了辦公室,把雨衣掛起來,楊東平剛坐下,電話鈴聲響起。
他接過電話,是大靖公社打來的,聽著聽著他站起身:“什么?怎么會呢?下那么大的雨,怎么會失火?”
電話那頭說的很急:“天火霹的!昨晚那個閃電嚇死人!大靖這邊只閃電打雷不下雨!燒了一晚上,我們組織附近村民救火,但火勢太旺,沒辦法!現在只能求雨水能下到我們公社來。”
“大靖林場燒了多少?”楊東平只覺得自己呼出來的汽都帶著火苗,熱辣辣的,把他眉毛都要燒掉了。
“不曉得,還在燒,至少……一半是燒沒了。”
一半燒沒了,還在燒?
楊東平癱坐在椅子上,外面還在下雨,為什么會這樣,這不是同一個天嗎?
外面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沒多久,阮佩嫻跑進來,一身,頭上臉上都是雨水,“出事了!”
楊東平毫無表情地瞟了她一眼,沒說話。
阮佩嫻臉上濕噠噠的滴著雨水,喉嚨卻干澀地冒煙,從來沒這么狼狽過,但她已經顧不得這許多:“大靖林場燒了!怎么辦?我全部積蓄,還有我爸媽,我哥嫂的,都扔進去了。現在怎么辦?!”
第62章 三十萬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 而幾十里外的大靖林場濃煙滾滾,大火乘著風勢快速蔓延,已經燒了一個晚上。
楊東平癱坐在椅子上,阮佩嫻說的話, 他聽了嫌煩, 嫌呱噪, 誰不是全部身家投進去了!
“現在該怎么辦?”
阮佩嫻見楊東平像死人一樣坐在那里,心里更是惱火, “得趕緊讓采脂班剩下的人去幫忙救火呀!”
讓采脂班的人去也沒用, 下雨天開車去大靖林場, 至少要三個小時。
而且采脂班的人本來就怨氣很重,能積極救火?
但不能不行動,他趕緊把采脂部黃主任叫了來, 目前只有采脂甲班在大靖, 他讓黃主任立刻安排另外兩個采脂班去大靖林場救火。
黃主任看著外面的大雨, 不敢相信:“大靖那邊沒下雨?起火了?”
“沒下雨, 干旱一個月了!你趕緊安排吧!”
黃主任正要出去, 被阮佩嫻叫住:“黃主任,你等會兒安排的時候, 別跟大家說是去救火,就說去緊急采脂……”
黃主任不明白:“為啥?”
“先封鎖消息, 以免亂了軍心。”阮佩嫻不是怕廠里的人知道,而是怕廠里的人知道了,去告訴蘇月禾。
黃主任雖然還是不太懂, 但依然答應了一聲, 趕緊下樓去。
等黃主任離開,楊東平問:“接下來, 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阮佩嫻:“趁蘇月禾還不知道山火的事,我們快點把她手上的幾個林場接手過來,只要把她手上林場拿到手,我們還有挽救的機會。”
楊東平想了想,也是,這個時候必須死馬當活馬醫,“那速度必須要快,我們去還不行,得讓老蔣去。”
阮佩嫻就是從老蔣那里知道的山火消息,她道:“老蔣聽到消息就出發到大靖去了,估計現在還沒到,你趕緊給大靖公社打電話,讓他們轉告老蔣,務必馬上回來,有緊急的事商量。”
楊東平也不敢耽誤,她拿起電話,回撥給大靖公社,但那邊電話響盡也沒人接。
后來他又打了幾次,終于有人接了,但那人說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老蔣,如果見到人,會通知他。
沒辦法,只好讓黃主任帶話去大靖林場,讓老蔣第一時間趕回來。
*
外面下大雨,今天豐禾松香廠沒啥安排,蘇月禾就沒去,只一個人在家看曾凡給她寄來的資料。
她在研究肥皂制造技術。
這個肥皂制造比想象中簡單,沒有很高的技術門檻,投入也不用很高,最關鍵的是,大靖松香不讓她往外賣,但肥皂肯定是可以的。
肥皂跟松香不一樣,松香面向的是工廠是大戶,而肥皂面對的是千家萬戶普通老百姓,有更廣闊的市場空間。這也是書中肥皂廠慢慢做大做強的主要原因。
現在大家買肥皂還需要肥皂票,供應不上才需要票啊,市場是有很大需求的,她只要做出來,不要票,不愁賣不出去。
一個上午,她腦子里把建肥皂廠的規劃都想好了,如果她出錢建肥皂廠,那是幫商業局完成招商指標啊,馬副局長肯定愿意幫忙,就是不知道要花多少錢。
外面雨勢漸漸小了,中午梁正烽估計回不來,她打算簡單下個面條,正煮水,聽見外面有人喊。
蘇月禾趕緊出去,是門衛在喊,跟門衛一起來的,是個年輕女人。
那女人撐著鵝黃色的大傘,看年齡應該也就二十六七,一頭烏黑的小波浪卷發,穿著長裙,看上去時髦又英氣。
門衛喊了一聲:“嫂子,你們家的客人。”
蘇月禾趕緊打傘去開院門,“請問您找哪位?”
那女子打量著蘇月禾,眼神里有些驚訝,可能是沒想到,小地方出美人。
她禮貌而又得體地笑了笑,“我叫梁馨月,梁正烽是我大哥。”
這是正烽同父異母的妹妹?
年齡對不上啊,他同父異母妹妹起碼比他小八九歲吧。
或者是堂兄妹?
蘇月禾笑問:“你從北京來嗎?”
“對,剛好路過這里,就想著來看看你們。”
門衛看她們搭上話,就先走了。
蘇月禾笑著招呼客人進屋,梁馨月手里拿了一個網兜,網兜里是一個鐵盒子奶油餅干,一個鐵盒子的巧克力。
蘇月禾:“這兩天下暴雨,烽哥他們有任務,搶險救災去了。”
梁馨月笑道:“那真不巧,我已經十多年沒見我大哥了。大嫂……你不介意我叫你大嫂吧?我應該比你大,要不我叫你妹妹也行。”
蘇月禾整不會了,年齡小就不是她大嫂了?
“你隨意,我姓蘇,叫蘇月禾。”
“那我就叫你小蘇吧,這樣親切點。”
蘇月禾:“……”
梁馨月站在客廳,看著墻上相框里的照片發呆。
蘇月禾給她倒了一杯茶,問:“正烽沒跟我說他有這么大的妹妹,你是叔叔家的孩子嗎?”
梁馨月:“不是,我原本姓康,我媽改嫁到梁家后,我也改姓梁。”
難怪!怎么說這人態度怪怪的。
蘇月禾終于明白了,這是梁正烽后媽帶來的女兒。
梁馨月似乎并不在意蘇月禾的看法,她笑問:“我聽說,小蘇你家是本地的?”
蘇月禾:“對,我是本地人。”
“家就在縣城嗎?”
既然梁馨月知道蘇月禾是本地人,她肯定也聽說了她是農村來的,蘇月禾坦蕩地笑道:“我家在鄉下。”
“哦,那挺好的,嫁給我大哥后,不用務農了。”梁馨月四處打量著,“小家收拾的真干凈,看得出來,你們很幸福。”
蘇月禾:“也就這樣,一日三餐,普通人的生活。”
梁馨月羨慕道:“真好。普普通通的生活,最讓人羨慕了。我是被家里催婚催的都不敢回家,只要有機會,我情愿在外面出差,懶得回去。”
說著梁馨月終于坐下來,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她說她在百貨公司總部上班,長年到處出差。
她從包里拿出兩盒雪花膏送給蘇月禾,“這是最搶手的好東西,這邊買不到的。”
蘇月禾禮貌笑了笑,也不好不收,連忙道了聲謝。
“你平時一個人在家,不悶嗎?”
蘇月禾沒說自己要忙的事很多,只敷衍笑道:“不悶。”
“是不是正烽舍不得讓你出去工作?”
“那不會……”
蘇月禾話沒說完,梁馨月又把話題接過去:“也是。像你這么漂亮的美人,是我就舍不得讓你出去工作。”
廚房還煮著開水,過門都是客,人家大老遠從北京來,蘇月禾也不好不留人吃飯,便問:“你吃午飯了嗎?”
梁馨月倒不客氣:“沒呢。”
“有餃子也有面條,你喜歡吃哪個?”
“我都可以,不挑食。”
蘇月禾便從冰箱拿了點餃子出來,煮了兩盤餃子,一人一盤,梁馨月把一盤餃子吃得干干凈凈。
期間,她還說起小時候的事,說她媽剛嫁到梁家的時候,梁正烽壓根不理她。
“小的時候,我們關系可好了,他有什么好吃的,都想著我,我也會想著他,結果爸媽一結婚,我們就成了陌路人。”
蘇月禾很意外:“你們小的時候就認識?”
“認識。我姥爺家跟他家是鄰居,我們經常一起玩,可以說,是從小玩到大的。”
蘇月禾笑道:“我聽烽哥說了很多他小時候的事,沒聽他說起你,所以我都不知道,還有一位妹妹。”
梁馨月頓時被噎著了,蘇月禾這話中的意思,似乎在說,在梁正烽心里,她這個人沒存在過,不重要。
但蘇月禾是滿臉微笑著說的,語氣里也聽不出任何的惡意,梁馨月被氣著了,還不好說什么。
她只能當做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故意的,記仇呢。”
吃了午飯,外面雨勢漸漸小了,梁馨月也沒多坐,她說下午還有事,就先走了。
等梁馨月走后,蘇月禾睡了個午覺,下午起來繼續看書,外面世界發生的大事,她一無所知。
畢竟在一個縣里,一邊洪澇,一邊火災,確實說了都沒人敢相信。
這就是大自然。
晚上,蘇月禾燜了個排骨,溜了個土豆絲,還做了個肉絲炒筍,排骨邊上的大骨用來熬湯。
差不多八點,梁正烽才回來。
一進屋,他看見桌上的菜還沒動,忙道:“你還沒吃啊?下次這么晚了,就別等我。”
蘇月禾道:“反正我也不餓,中午和你家親戚吃了一盤餃子。”
正往廚房走的梁正烽停下來問:“什么我家親戚?”
“梁馨月!她說是你妹妹。”
“康馨月啊?她來干什么?”梁正烽的語氣里除了驚訝還帶了點嫌棄。
“說是路過,來看看你。”
洗完手,梁正烽問:“菜要熱一下嗎?”
“不用,我聽見吉普車響,才把菜端出來的,熱著呢。”
兩個人坐下來吃飯,梁正烽給她夾了一塊排骨:“康馨月她姥姥以前是我們家隔壁老爺子的保姆,后來她姥姥嫁給了那老爺子,康馨月小時候經常來我家玩,我媽挺喜歡她的,但我特別討厭她。”
真是羅生門,每個人看世界的角度或者感知都是不一樣的,蘇月禾道:“她說,你小時候,特別愛跟她玩,有什么好吃的都想著她,直到她媽嫁給你爸,你才疏遠她的。”
“她放屁!我小時候最煩她來跟我媽邀寵。我媽這個人特別心軟,覺得這個女孩穿得衣服破破爛爛的,鼻子還流著鼻涕,便給她買新衣服,給她好吃的,還把我不要的玩具也送她了。”
蘇月禾看著梁正烽說得義憤填膺的,不由笑道:“你不要的玩具送了就送了,你還記到現在。”
“因為她小時候就不老實,偷過我東西,偷了還不承認,我能不討厭她嗎?”梁正烽說著,嘆息道:“我媽看人的眼光不行,找了我爸這么不靠譜的,還跟康馨月的媽成為好朋友,無話不談,引狼入室。”
蘇月禾知道,梁正烽外公是老年得女,所以對這個女兒,特別寵愛,保護的太好了,不知道外面人心險惡。
梁正烽:“我們以后要是有女兒,我一定要告訴她,外面的世界,有好人,但也有很多壞心腸的垃圾。人之初,性本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蘇月禾笑問:“你打算怎么教育?”
梁正烽:“上學之前,我先給她把歷史上出現的十大惡人傳奇故事講一遍,真正的惡人,你跟他相處的時候,你是沒感覺的,你不會覺得他是壞人。”
是這么個道理,像徐才俊,就看不出是個壞人。
兩人聊著聊著,梁正烽突然想起來,“忘記跟你說,大靖林場被山火燒了。”
“!!!”蘇月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書上記錄的內容,還是發生了,她激動問:“不是下大雨嗎?怎么還會有山火?”
“縣城和周邊的公社都在下雨,但大靖沒下,特別神奇,就圍著大靖一圈都在暴雨,唯獨大靖,一滴雨都沒有,你知道山火怎么引起的嗎?”梁正烽吃完一碗,又添了一碗飯。
“怎么引起的?”
“閃電。”
閃電?這確實是意外!
蘇月禾一直以為是清明節之后有人去山上祭祀掃墓引起的,原來不是人為,而是不可改變的自然現象。
也不是完全不可改變,如果清山的時候,清理得干凈點,再做上防火帶,哪怕災難不可避免,損失也是可控的。
“我們今天是分兩個方向去支援,一邊抗洪,一邊滅火。洪災這邊,老百姓損失大,山火那邊,主要損失的是林業局和承包商,幸好你當初沒有承包大靖林場。武進帶隊去大靖救火,到現在還沒回來,我估計,大靖林場的損失會很大。”
按照書中所說,大靖林場基本上都被燒了,只剩下零星幾個山頭,一年也生產不了多少松脂。
遇到這種事,一般人估計都要喝兩杯慶祝,但梁正烽畢竟經歷過的事比較多,所以想的也比較多:“如果大靖林場全部被燒,對于青城國營松香廠來說,那絕對是個噩耗。但同時,不一定對我們就完全是好事。”
“怎么說?”
“松香廠沒了松脂來源,沒辦法繼續生產,他們會不會找縣領導求救?松香廠加上退休職工應該有兩百多號人,這是他們的負擔,同時也是他們手上的籌碼。”
蘇月禾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為了給國營松香廠一條活路,縣領導會拿我開刀?”
“會勸你全部放棄,或者放棄一半以上的林場面積給國營松香廠。就算不逼你放棄林場承包權,也會逼你給松香廠供應松脂。畢竟事關兩百多人的生計,縣領導也可能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梁正烽雖然不從政,但他在這方面了解的比她多。
蘇月禾放下了碗筷,起身去倒了杯涼白開,這個事情確實有很大可能會發生。
那怎么辦?兩人邊吃邊討論,想著應該怎么支招應對比較好。
她想起之前在省城日報定的三塊廣告版面只用了一塊,還有兩塊沒用呢,是不是可以派上用場?
梁正烽聽完她的想法,覺得可以試一試,未雨綢繆才不至于坐以待斃。
*
天黑之后,梁馨月一個人出去吃飯,等吃了晚飯回到招待所,剛進來,收了傘準備上樓,招待所服務員告訴她,她媽媽打電話找她,讓她回電話。
梁馨月便借用了招待所的電話,給老媽打回去。
電話那頭,她媽媽蔡鳴鳳問她什么時候回京?
“明天出發去上海,下個月再回。”
蔡鳴鳳問:“你見到梁正烽了?”
梁馨月:“沒有,他抗洪去了。”
“見到他了老婆?”
“嗯,見到了。”
“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梁正烽老婆呀,不是說他娶了個鄉下姑娘嘛,梁家人現在都不愿意公開說,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長得漂亮。”
蔡鳴鳳好奇:“有多漂亮?有沒有照片?”
梁馨月沒好氣道:“我去哪里給你搞照片,你想看就自己來看啊。算起來,也是你兒媳。”
蔡鳴鳳嘆了一聲:“還兒媳呢,不把我當仇人就不錯了。我經常做噩夢夢見他們母子倆,說起來,這事都怨你,要不是你當年……算了,也不怪你。”
梁馨月不高興了,她看了眼柜臺里的服務員,見對方沒主意自己,才小聲道:“媽你想說什么?我當年那么小,懂什么呀?再說了,最后誰受益,還不是你啊?”
蔡鳴鳳:“我都說不怪你了,你跟我提什么誰受益,難道這個家委屈你了?算了算了,今天是我的錯,我不該提這個,以后都不提了。你趕緊回來啊,我和你小姨給你安排了好幾場相親,等著你呢。”
梁馨月非常排斥相親,她看夠了姥姥和媽媽結婚后,在夫家低眉順眼討好的樣子,“再說吧,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呢。”
“你剛才不是說下個月回嗎?”
“還沒定。”梁馨月不給老媽再嘮叨的機會,“我不說了,電話費很貴。回之前,我給你電話。”
說完,她掛了電話,并讓服務員把電話費記到房費里,她才上樓去。
進了房間,梁馨月把傘放門口,她沒開燈,只脫了鞋,赤腳走在地板上,招待所新鋪的地毯,軟軟的很舒服,她整個人倒在床上,想起二十年前的事,頭一炸一炸的,疼的厲害。
如果她當初……可惜沒有如果。
沒有如果。
*
老蔣從大靖公社趕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天空還在下著小雨,他一步一步走上三樓,走到了廠長辦公室,只見楊東平和阮佩嫻還在等著他。
阮佩嫻見老蔣走進來,忙站起身:“老蔣……”
本來想埋怨他怎么才回來的,但看著滿臉黑炭的老蔣,突然不好意思開口了,只改口道:“怎么樣了?”
“老同學啊,這就是你她媽介紹的好生意,全沒了!全沒了!”老蔣滿肚子怨氣,楊東平和阮佩嫻各投了五千,剩下三萬多全是他投的!
“采脂班那幫人,那是來撲火的嗎?我看他們是來看熱鬧的!要是一開始起火,在林場的采脂甲班就趕緊去控制住,也不至于到后面這樣不可收拾!”老蔣越說越氣,“氣死我了,這幫狗娘養的!”
楊東平心里也很窩火:“我早說了,對采脂班的人好一點,你們又不聽,省了小錢,丟了大錢。現在埋怨也沒用了。”
老蔣:“……”
阮佩嫻惆悵一天,已經冷靜多了,她忙安撫:“老蔣你別急,我和楊廠長雖然出錢沒你多,但我們也是全部身家都放進去了。現在只剩下一條路可走。”
“哪條路?”
“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蘇月禾手上的靖灣林場。”
老蔣一聽,原本頹廢的臉,馬上來了精神,“你不是說,她男人是部隊里的領導嗎?大靖山火這么大的事,今天還來了很多官兵幫忙滅火,我怕她已經知道消息。”
阮佩嫻抱怨道:“所以你應該早點回來,我催你一天,我喉嚨都上火了。”
楊東平:“已經到了這一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盡快上門試試,萬一她還不知情呢?不過今晚肯定不能去了,那么晚找上門,人家肯定會多想,只能明天早點去堵她。”
老蔣問:“接手的承包費怎么說?”
之前跟蘇月禾接觸談轉讓的時候,他們三個就商量過,如果接手靖灣林場,需要的承包費,他們手上的錢并不夠,只能從松香廠里支出。
松香廠預付老蔣20萬斤的松脂收購費總價2.6萬元,這筆錢,之前就已經報上去了。
老蔣:“你們也曉得,我手上現在沒多少現錢,上次說好的那筆松脂預付款,究竟什么時候能批下來?”
楊東平道:“明天一早,我就讓財務把錢給你。等我們接手靖灣林場,好好采脂,肯定每年至少能采三四十萬斤的松脂,到時候你再把20萬斤的松脂送來抵賬。”
這也算是沒辦法的辦法了,老蔣:“行,那我們明天一早去找蘇月禾。我看這妹子,應該挺想脫手的,大不了,給多點錢。”
他們又商量了一下明天的話術,才散去。
*
梁正烽六點就起來執行任務去了,蘇月禾睡到七點才起,她把昨晚的剩飯熬成了稀飯,配著剩菜,簡單吃了早飯。
外面已經放晴,今天是四月的最后一天,她騎自行車去廠里準備安排接下來的工作,明天放假,后天工人都要來上班了。
剛出雁北軍營的大門,便看見老蔣和阮佩嫻扶著自行車站在了門外。
“小蘇!小蘇同志!”
老蔣熱情地打招呼。
喲,來了!
蘇月禾笑了笑,一只腳撐在地面,停下了自行車:“蔣老板,阮主任,你們怎么那早啊?”
阮佩嫻笑道:“明天不是要放假了嘛,后面老蔣還有其他的事要忙,我們就想著早點把轉手靖灣林場的事定下來。”
老蔣:“是啊,走吧,還是去老地方聊。”
蘇月禾微微揚眉:“行啊。”
阮佩嫻和老蔣互相看了一眼,兩人都覺得有戲,從蘇月禾的表情看,她應該還不知情。
這讓他們看到了希望,臉上的笑容都寬松了許多。
到了茶樓,依然選了個包廂,坐下后,老蔣就迫不及待地攤出底牌。
“小蘇,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已經談過這么多輪了,我也知道你的底線,你就是希望我們早點接手,然后給你一些補償,我呢也考慮了很久,知道你也很難,我們今天簽協議,從今天開始,靖灣林場還有其他三個小林場就都歸我們了。我今天錢都帶來了。”
說著老蔣拍了拍自己身旁那鼓鼓的大公文包。
蘇月禾坐他們對面,笑問:“怎么算費用呢?”
“你給了林業局一年的承包費,四個林場花了三萬四千元,分攤到12個月里,每個月大概是2800,那今年還剩下八個月,費用應該是22600左右。我這邊可以給你補貼2400,也就是說,我總共給你兩萬五,這樣,你也不至于虧太多,是不是?”
蘇月禾笑道:“虧九千了,還不多啊?”
老蔣提出的這個價格,本來就是預留了空間給蘇月禾談價的,“補償2400你嫌少的話,你想要補償多少?”
今天桌上的茶和點心沒人動,大家各懷心思,對食物都暫時失去了興趣。
蘇月禾伸出三個手指:“這個數。”
老蔣覺得不可能是三千,但還是往低了問:“三千?”
“如果是三千,那還有講價的必要嗎?”
阮佩嫻心下當即亂了:“你不會想要補償三萬吧?那不可能。連同剩下的承包費,總共給你三萬還可以商量商量。”
蘇月禾笑著揶揄:“阮主任,我跟蔣老板談生意,你怎么也那么著急?”
阮佩嫻語塞,她也不好說,她也有份的。
老蔣趕緊接過話頭:“小蘇同志,補償三萬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如果加上后面幾個月的承包費一起,湊夠三萬……我都覺得多了。”
蘇月禾眨了眨眼:“三十萬,一分不能少。”!!!
三十萬都夠承包林場十年的費用了,可真敢開口啊。
阮佩嫻馬上明白過來,看樣子蘇月禾已經知道,大靖林場被燒,所以她才敢這樣獅子大開口。
阮佩嫻忍不住道:“你這也太貪心了!”
老蔣也沒想到蘇月禾胃口這么大,他連連搖頭:“看來蘇同志不是誠心想交易。”
蘇月禾笑著攤攤手:“我沒有強買強賣,你們嫌貴就別買嘛。”
阮佩嫻并不蠢:“蘇月禾,你故意讓我難堪的是嗎?你根本就不想賣!”
蘇月禾終于端起那個被冷落的小小茶杯,笑道:“你猜。”
那就是了!阮佩嫻的血壓上來了:“你是不是以為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
“是啊。難道阮主任你還有別的辦法嗎?現在整個青城縣,除了我,誰還能給你提供大靖松脂?有且只有我!你之前怎么說來著,我記得你信誓旦旦地說不可能要我家松脂,我現在倒是希望阮主任你能信守諾言,說到做到。”
是,她阮佩嫻是說過那樣的話,但是……但是……
蘇月禾氣定神閑地笑了笑:“哦,我差點忘了,也對,國營松香廠能不能收到大靖松脂,你一個經營部的主任怎么可能在乎,虧的是國家錢,又不是你的。不過,大靖林場燒成了灰燼,阮主任,你應該投了不少錢在里面,虧得很心疼吧?不然不至于大清早的來堵門。”
阮佩嫻腦袋轟隆隆響,氣得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第63章 投產
眼睜睜看著蘇月禾離開, 阮佩嫻氣得咬牙切齒,卻完全沒辦法。
老蔣又不傻,前面他不知情,后面也看出來, 蘇月禾根本不想轉讓林場, 她跟阮主任之間在斗氣呢。
老蔣無奈搖了搖頭:“你說你得罪她干啥。”
阮佩嫻解釋:“你不懂, 我沒想著得罪她,誰讓她是方運紅的人啊。”
“那現在怎么辦?”
阮佩嫻手都麻了, 她的全部身家呀, 現在是一點辦法都沒了嗎?她不服輸。
“楊廠長之前想了個辦法, 說如果蘇月禾不同意,就找上面的領導,讓領導給蘇月禾施壓, 逼她讓步。”
“怎么逼她讓步?”
阮佩嫻頓住了, 按照楊東平的意思, 上策是逼蘇月禾把靖灣林場轉讓給老蔣, 畢竟老蔣承包大靖林場后, 損失太大,如果政府完全不管, 會寒了投資商的心,實在不利于以后的招商引資。
如果上策沒辦法執行, 那下策就只能是希望蘇月禾能賣大靖松脂給國營松香廠。
但這也只能保全松香廠不至于停產,而對于老蔣而言,是毫無利益的。
這個下策, 就相當于, 楊東平和阮佩嫻為了自己的個人前程,舍棄了老蔣。
所以阮佩嫻不能跟老蔣說下策, 只能說上策。
老蔣將信將疑:“這行得通嗎?”
阮佩嫻安撫道:“不是要她蘇月禾的全部林場,只分她部分的,領導應該會同意。畢竟我們那么大的廠子,不能說倒就倒啊。”
救松香廠跟他有毛關系?老蔣從阮佩嫻的話語中聽出了矛盾,他也沒揭穿,只道:“那這就看你和楊廠長的了,我這邊的關系,我也使把勁,好吧?”
兩人從包廂出來,出門的時候,阮佩嫻看了眼老蔣手里提著的公文包,“老蔣,這個錢今天也沒派上用場,你還是給我,我拿回廠里給財務保管。”
老蔣拎緊了公文包,笑了:“這筆錢已經預支給我,用了我的名義,你再拿回你們財務,后面可說不清楚。老同學,我不是信不過你,但錢我得拿在手里,我才安心。而且這里不止有你們廠里的兩萬六,也有我的錢在里面。”
現在可不是老蔣信不信得過他們的問題,而是他們也怕老蔣把錢吞了,后面難要回來,阮佩嫻道:“要不這樣,不給財務,錢給我保管,這總可以了吧?”
“你信不過我?”
“不是,我看啊,是你信不過我。”
兩人笑著扯起皮來,又不敢真的說重話。
老蔣徑直往前走:“我家里什么情況你不知道,我稀罕這點小錢嗎?這個錢啊,放我那里安全,等你們說服領導,讓蘇月禾轉讓林場,到時候我再把錢拿出來。”
現在這筆錢,已經成了老蔣的籌碼。
阮佩嫻又不能硬搶,硬搶她一個女的也搶不過啊,就只能笑看著老蔣騎自行車離開。
她趕緊回廠跟楊東平說明了情況,現在是,必須要想辦法讓上面下命令,讓蘇月禾同意轉讓林場。
“我怕把老蔣逼急了,他會亂咬人。現在那筆錢在他手里,他要是不還回來,我們能怎么辦?兩萬六呢,他要是不還,我們怎么填這個坑?只有蘇月禾同意轉讓林場,才能解了這個局。”
楊東平現在苦惱的不止是自己錢沒了的問題,還有廠里馬上沒有松脂可用、自己的把柄和廠里巨額預付款又落在老蔣手里,只剩下求領導這條路可走了。
阮佩嫻道:“你那表哥不是高升了嗎?他肯定能幫忙。”
楊東平咬了咬牙,到了這個份上,死馬當活馬醫,也只能試試了。
*
徐才俊也是去到廠里,才聽錢主任說大靖林場發生山火的事,跟所有人一樣,他一開始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帶著錢主任趕到國營松香廠的時候,松香廠的廠長和副廠長都不在。
會議室里,聚了好幾家下游廠商,都是來詢問情況的,大家憂心忡忡,怕斷了大靖松香的貨源。
只有阮佩嫻來敷衍他們,并說他們那么大的廠子,上頭不可能讓他們停工停產,讓大家放心。
之后阮佩嫻偷偷把徐才俊拉到一邊說話,保證只要有貨,優先供應肥皂廠。
阮佩嫻去應付其他人的時候,跟在徐才俊后面的錢主任輕聲道:“剛才香料廠的人說,阮主任也是這么跟他們保證的,有貨優先供應香料廠。”
說的都是場面話。
徐才俊頭疼:“香料廠的人有什么打算?”
錢主任小聲嘀咕:“他們可能做好兩手準備,如果這邊沒了貨源,馬上轉去跟豐禾松香廠拿貨。徐副廠長,豐禾松香廠的蘇廠長不是跟你們家很熟嗎?這個時候,我覺得價格貴點就貴點嘛,只要有貨,都不是事。”
蘇月禾!
那是價格的問題嗎?
徐才俊想起蘇月禾警告他的話,飛雁牌香皂停產的時候,記得通知她來看戲。
他閉了閉眼,怎么就被她說中了呢?!
徐才俊也不方便跟錢主任多說,只道:“我們之前跟國營松香廠簽了協議,現在人家也沒說不供貨,等等再看,不著急。”
錢主任確實不著急,有豐禾松香廠備選,肥皂廠肯定能拿到大靖松香。
他甚至有點幸災樂禍:“我看國營松香廠這次夠嗆,天火霹的,這是天意啊。”
徐才俊氣得,這不是在說他嗎?但他又不好說什么,只道:“落井下石不是我們的風格,能幫則幫吧。”
“我曉得,我曉得!”錢主任說完,笑瞇瞇地應道。
*
豐禾松香廠辦公區已經規劃好了,3間辦公室,1間會議室,外加1間儲藏室。
所有辦公桌椅都是全新現做的,上面只涂抹了一層清漆,段玉卿和莊鐵華兩個人把所有桌椅都擺放地整整齊齊,就等著兩天后,新員工入職了。
而三間辦公室,最左邊的一間是蘇月禾的,辦公室已經裝好了電話,還掛了好幾幅油畫。
中午蘇月禾沒回家,就在廠里吃午飯,段玉卿做的菜,三個人各端一碗飯,坐在外面,邊聊天邊吃飯。
飯還沒吃完,方運紅急匆匆走來,滿臉的喜氣。
蘇月禾笑問:“紅姐,遇到什么高興的事了?”
方運紅一早知道大靖林場被火燒了后,就已經趕來告訴蘇月禾,這會兒那么高興肯定是又有其他好消息。
“我去找香料廠的負責人,我給他看了我們的樣品,對方很感興趣,當即表示,以后要轉到我們這兒來下單。”
段玉佩一聽,工廠還沒正式運轉就接單了,也很高興:“真的?”
“當然是真的。”
蘇月禾倒還比較淡定,現在國營松香廠還有庫存松脂,還在正常生產和出貨,等到國營松香廠沒貨的時候,不愁這些客戶不來她這里拿貨。
但畢竟是第一個客戶,她還是要鼓勵方運紅,“太好了。紅姐你怎么跟他們談的?”
方運紅:“我跟他們說,我只是跟你這邊關系好,你們這些貨賣多少錢,得讓他們來跟你談。我先吊著他們。”
方運紅辦事果然讓人放心。
蘇月禾道:“這樣更好,我也想著,不用太著急,等有意向的客人多了,我們再來敲定價格和第一批客戶。”
主要是她手里有錢有獨家資源,她心不慌。
說著蘇月禾跟方運紅往辦公室走去,“紅姐你吃飯了嗎?”
“我吃過了。在香料廠蹭了一頓食堂飯。”
“香料廠每年用多少的松香?”
“他們用量很大,具體多少還得查一下資料,每年都在增加,他們產品都是出口賺外匯的,有錢。”
兩人在辦公室里聊開工后的工作安排,方運紅笑道:“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會放我走。”
“他們”指的是楊東平和阮佩嫻。
“這次就是機會。”
“怎么說?”
蘇月禾還沒回話,聽見外面的聲音,是袁嬌在說話。
袁嬌常來玩,跟大家都混熟了。
一路聽著她嘻嘻哈哈地走近,蘇月禾道小聲笑道:“機會來了。”
袁嬌剛燙了一個時髦的卷發,走起路來,都是帶風的。
她笑瞇瞇走進來,看見方運紅,先是驚訝,但轉念一想:“我就知道,紅姐肯定在背后默默支持你,被我逮到了吧。”
“嬌嬌,哪里燙的頭發?”方運紅了解袁嬌脾性,一句話就成功拿捏。
袁嬌穿著花裙子,皮涼鞋,她給她們轉了一個圈:“好看嗎?”
蘇月禾放下了手里的碗,真心夸獎:“好看,而且時髦。”
“就在建設路盡頭,新開的理發店,可以燙頭發,改天我帶你們去。”
“要多少錢?”
“五塊。”
這么貴,看來燙頭發也是一門好生意。
三個女人圍繞著燙頭發的話題聊了很久,直到蘇月禾提醒,袁嬌才想起來:“我差點忘記這次來的重大使命了。”
方運紅:“什么重大使命?”
“阮主任讓我來找蘇禾,”袁嬌看向蘇月禾,“讓我來當說客。”
蘇月禾大概能猜出是什么內容,但還是問:“當什么說客?說來聽聽。”
袁嬌拉開椅子坐下:“勸你讓一部分林場出來,蘇禾,我只負責傳達,不代表我個人的意見啊。阮主任的意思是,我們廠兩百多員工,三十多家下游企業,縣領導不會眼睜睜看著國營松香廠沒辦法經營,畢竟我們才是國營的廠子,是親兒子,你們是干兒子。不是親的。”
“嗯,然后呢?”
“然后她意思就是,到了關鍵時候,上頭肯定會為了親兒子舍棄干兒子。我再強調一遍,我只是傳話的。”
果然,這幫人開始走上層路線了。
蘇月禾想爭取時間,先穩住這幫人,她笑道:“這樣,你回去跟她說,我會慎重考慮。但是作為誠意,讓他們先放了紅姐的調令。有了前面的誠意,才能往后談。”
袁嬌秒懂:“不然免談,是嗎?”
說著,袁嬌又撒嬌:“哎呀,我真羨慕你啊紅姐,蘇禾可是挖空了心思都想要得到你。”
蘇月禾跟方運紅互相看了一眼,蘇月禾問袁嬌:“嬌嬌,你怎么想的嘛?你要是愿意來,大門給你敞開著。”
袁嬌其實心里也很矛盾,她家里當初花了不少錢讓她進的國營松香廠,現在哪能說走就走啊。
“我當然想來跟你們一起奮斗,但我冒不起風險,家里人不會同意的,要不,我留在國營松香廠,給你們把風。”
蘇月禾并不勉強:“也可以,你就留在國營松香廠,那邊有什么動靜,我們還能知道。”
方運紅當然是希望袁嬌能來,這樣她以后維護客戶不用那么辛苦,但袁嬌不想冒風險,也沒辦法,她可以重新帶新人。
等袁嬌走后,方運紅笑道:“每個人的處境和心態都不一樣,這事不能勉強。隨緣吧。”
蘇月禾現在占了天時利地,她無所謂:“是啊,隨緣吧。”
方運紅:“剛才袁嬌替阮佩嫻帶來的話,你打算怎么應對?如果真的上面壓下來,還真不好辦。”
“我不想讓步。一步,我都不愿意讓。”這是蘇月禾的心底話,“所以,必須要想辦法。紅姐,從今天開始,你別回國營松香廠了,接下來,我們可是要開始戰斗的。”
蘇月禾跟方運紅說了自己的想法,方運紅覺得沒把握,但事到眼前,也只能支持她一試。
*
袁嬌從豐禾松香廠回來,把蘇月禾的條件帶給了阮佩嫻。
阮佩嫻又馬上告訴廠長楊東平,其實楊東平早就想讓方運紅走了,走了眼不見為凈,可惜阮佩嫻一直持反對意見。
阮佩嫻疲憊笑道:“你看,我之前一直留著方運紅,還是有作用的吧。”
自從大靖林場發生山火,楊東平對于阮佩嫻也是越看越不順眼了,要不是她拖他下水,他也不至于虧錢還要受制于人,而此刻,這女的還沾沾自喜。
真是讓人討厭而不自知。
可現如今他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沒辦法翻臉,楊東平只能道:“那就放方運紅走吧。”
兩天時間,阮佩嫻整個瘦了一圈,她現在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想辦法逼蘇月禾轉讓林場的事上。
這次綁上了全廠人的前程,楊東平的表哥也能發揮點作用,只要蘇月禾松口,就有希望。
*
徐才俊提前下班去了一趟菜市場,買了條鯽魚,一塊五花肉和一袋西紅柿。
回到家,空如一人,黃春眉因為□□發炎,去醫院了還沒回來,兩個孩子也還沒放學。
他切好五花肉,炒了糖色開始紅燒,做紅燒肉的時候,孩子們前后腳回來了。
看著老爸在廚房忙活,兄妹倆既好奇,又不敢過分好奇。
徐才俊回頭看著孩子在廚房門口裝熱水,忙道:“今天爸爸下廚,給你們做頓好吃的,慶祝明天五一勞動節。看著干啥,快來幫忙剝蒜,媽媽生病了,以后你們也要多承擔一些。”
兄妹倆面面相覷,但看到爸媽能夠和解,他們還是很開心感動的,似乎這一刻,爸爸的形象又比媽媽高出了許多。
鯽魚用大量的辣椒和藿香紅燜后做成藿香鯽魚,再來個西紅柿炒蛋,一個西紅柿蛋花湯,全部做好,黃春眉才回來。
她急匆匆從醫院出來,去買了點豆角和豆腐,回來發現,菜已經做好,而丈夫和孩子在等她吃飯。
看著眼前的情景,黃春眉就像做夢一般,瞬間感動的熱淚盈眶。
“快去洗手吃飯。”徐才俊似乎變了個人,比之前對她更好,仿佛回到了當初剛結婚的時候。
黃春眉更為自己的“不齒”行為感到羞愧。
晚上睡覺的時候,徐才俊跟她道歉,說之前打她是因為太在乎她,知道自己被騙之后,氣昏了頭,才會那樣對她。
現在他已經想清楚了,只要她以后不跟黃百韜再有來往,那他也就既往不咎。
“只要你承認自己錯了,從今以后我們還是原來的恩愛夫妻。”
黃春眉趕緊說:“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徐才俊這才心滿意足地像恩賜她似的說:“知道錯就好。知道錯,以后就要多多補償我們這個家。”
“我曉得了。”
黃春眉哪里知道,此時徐才俊安撫她,也只是因為心里對大靖松香沒底氣,想要利用她和蘇家的關系而已。
*
1980年5月2日,新員工入職第一天,蘇月禾作為廠長,致了簡單的歡迎辭。
畢竟是第一次做老板,她整體還是溫和謙遜的,能迅速跟所有的員工打成一片。
十二個新員工其中八個分配去了車間,跟著年齡比他們還小的領導陳慧明開始學操作;兩個去了倉庫跟著莊鐵華負責倉儲運輸;一個懂財務知識的女孩,跟著段玉卿負責內勤和財務;一個比較活潑的跟著方運紅負責業務和客戶。
第一天大家主要都是學習安全生產和各種關于松香的知識,因為都是年輕人且都是新人,所以相處特別愉快,整個氛圍是歡樂又和諧。
三天之后,第一批五大卡車的大靖松脂運抵豐禾松香廠,小舅親自跟車送來,從這一天開始,豐禾松香廠算是正式投產了。
武進和劉勝利幾個買了幾串鞭炮特意送過來想燃放慶祝,被蘇月禾拒絕。
一是,松香是易燃易爆的產品,廠區內是不允許有明火的;二是,現在正是保住豐收的關鍵時候,不宜過于高調。
這一天,馬副局長親自前來祝賀慰問,并送來一批物資以示支持。
蘇月禾帶著馬副局長在車間轉了一圈,之后才請他到辦公室坐。
馬副局長是懂松香的,他道:“你們這套設備比國營松香廠的,可好太多了。這錢花的值。”
蘇月禾笑道:“等我們松香生產出來之后,放點樣品到商業局,你們也可以幫忙對外展示,這可是商業局的功勞。”
說到這個,馬副局長說了這次來的真正來意:“經濟委員會那幾個領導,實在是太偏幫國營松香廠了,他們要求縣領導出面協調,讓你把部分林場轉讓給國營松香廠。現在讓我來通知你呢,等縣委書記從市里面回來,就開協調會。”
蘇月禾早有準備,她道:“國營松香廠那邊的儲備,應該還能運轉兩個月,他們肯定是要在這兩個月里逼我轉讓林場的。”
“你怎么想的?”
蘇月禾:“我不想退讓。”
馬副局長覺得一點都不讓很不現實:“縣領導肯定是希望你的廠子能成,國營松香廠也不能倒,他們就像一個家的父母,總想著讓有本事的兄弟去拉扯沒能耐的,希望兄弟倆都有飯吃。”
蘇月禾笑道:“可惜我們不是兄弟,是競爭對手。”
“我是這么想的,不如把那三個小林場給他們,既給了領導面子,也讓松香廠起碼有口飯吃。你覺得呢?”這樣馬副局長也好有交待。
蘇月禾知道馬副局長也為難,她道:“馬叔,開協調會的時候,你一定要跟我站在一起。我們豐禾才是你的孩子、你的業績。我們起來了,你多有面子。”
“我肯定跟你站這邊。”
“商業局管的是我們私企,而經濟委員會管的是國企,經濟委員會能幫著國營松香廠來撕我,你不得老鷹護著點小雞崽子嗎?”
馬副局長被她抬起來,這哪還能下得去?
“我肯定幫你據理力爭!”
蘇月禾輕輕拍著馬屁:“提前謝謝領導,您是我遇到最靠譜的領導。”
馬副局長笑了,“一定要給我做出好成績。”
“我一定竭盡全力。”
*
梁正烽下班后來廠里幫忙干活,之后在蘇月禾辦公室替她潤色稿子。
蘇月禾寫的稿子,內容比較寫實,但煽動力稍微弱了點,對于天天開大會積累出經驗的梁正烽來說,煽動力比文筆重要。
他主要是在這個方向幫蘇月禾改稿,等他改完,蘇月禾再看時,頓時刮目相看。
“烽哥,你不去做主編真浪費人才了。”
“我以前讀大學的時候,就是學生月刊的主編。你看看還有什么要改?”
蘇月禾又細看了一遍,“我覺得問題不大,很有煽動力,也很能讓人共情。”
梁正烽這才把鋼筆蓋擰緊了,收回口袋里,“晚上我們不做飯了,一起出去吃吧。”
今天算正式開工,蘇月禾剛答應跟大家一起吃,她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背:“開工第一天,要不我們留在廠里,陪大家一起吃?”
梁正烽倒也無所謂,反正他們兩個天天一起吃飯,跟著大家一起眾樂樂也挺好,“行,聽你的。誰做飯呀?”
“他們自己買了肉菜,請段玉卿哥哥來做的,她哥哥是國營飯店的大廚。”
梁正烽好奇:“在哪里做飯?不是不能生明火嗎?”
“宿舍另外一邊,你得繞過去。算是離開廠區了,所以沒事。”
梁正烽知道國營飯店的大廚這次做的都是本地名菜,他站起身:“我去看看要不要幫忙,順便跟大廚偷師。等我學會了,下次做給你吃。”
“你學一下麻婆豆腐。”
梁正烽之前做過麻婆豆腐,他不禁眉頭微蹙:“我做的麻婆豆腐不好吃?”
“好吃呀。”蘇月禾趕緊哄著,“麻婆豆腐有很多種做法,你學多一種嘛。看看大廚是怎么做的。”
“等著。”梁正烽就不信了,他還能學不好一盤麻婆豆腐。
蘇月禾則把稿子放進信封里,貼上郵票,明天郵寄出去。
還有其他的事情,她要在協調會之前準備好。
*
縣委書記回來后,沒有馬上組織開協調會,而是讓他們自己先私下協調。
這件事交給了縣委辦公室翟主任出面,畢竟是縣委書記欽點的,大家都不敢不給面子,當天在縣政府辦公樓召開了初步協調會。
會議室里,辦公室翟主任坐上首,左邊是經濟委員會領導,松香廠的楊東平、阮佩嫻和金主任,以及承包商老蔣;右邊則是商業局的馬副局長、蘇月禾跟方運紅。
除此之外,還有林業局代表、幾個其他部門來參與協調的領導,以及辦公室的兩三個閑人。
翟主任:“人齊了啊,這次我是受領導委托來組織這個協調會,希望雙方各抒己見的同時,也都能站在對方的立場想一想,我們青城縣各部門各單位各工廠,都是同一個棋盤上的棋子,站在大方向上,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翟主任在說話,楊東平等人拿著筆,在筆記本上唰唰做著記錄,姿態非常的謙卑。
而另一邊,蘇月禾等人就只聽著,這種簡單的討好,沒有意義。討好的人多了去,領導反而會更在乎不討好的人的意見。
翟主任看向底下的一個年輕職工:“小奧,有些領導還不知道具體情況,你先把情況簡要地跟大家說一遍。”
小奧把這次因為大靖林場山火引起的連串反應大概說了說。
最后,翟主任問:“現在你們兩方誰先表達自己的意見?”
第64章 搶購
會議室里, 有工作人員給他們倒茶。
聽完翟主任的發言,蘇月禾沒吱聲,作為防守方,她肯定是后面發言。
經濟委員會這次來參會的, 有兩位領導, 其中一位就是上次蘇月禾跑到鄉下去找他簽字的李副局長。
見沒人說話, 李副局長便先表達了自己的觀點,簡而言之就是, 國營松香廠有它不得不救的理由。
“導致國營松香廠目前困境的, 是天災, 不是人禍,在天災面前,我們更應該在政策上要有所傾斜。”
除了蘇月禾他們, 其他旁聽的領導和科員都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看到大家支持的態度之后, 李副局長有了信心, 他繼續道:“國營松香廠是有三十年歷史的老廠, 現有職工和退休職工加起來有203人, 國營松香廠的生死存亡,牽扯到了200多戶家庭的生計和未來。而國營松香廠下游企業有三十多家, 這三十多家企業有幾千員工,涉及到了千千萬萬的家庭, 拯救國營松香廠,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大事、要事。”
國營松香廠的金主任趕緊附和:“對,是這么個道理。”
李副局長:“除了下游企業, 還有松香廠的上游合作方, 也就是這次出事的大靖林場承包商蔣坤,蔣坤同志響應國家號召, 積極參與改革,他花了大量積蓄,借了很多債,才承包了大靖林場,結果還沒來得及采摘果實,整個林場就被天火燒了,付諸一炬!對于蔣坤我們也不能置之不理,我們也應該幫扶一把,不能寒了第一批投資者的心。”
金主任再次附和:“李副局長說的很在理。”
其他參會領導快速做筆記,記下了李副局長說話的要點。
翟主任也在做筆記,他聽完李副局長的講話,點頭道:“那你們具體的訴求是什么,有沒有解決方案。”
李副局長看向楊東平,楊東平趕緊道:“翟主任,各位領導,我是國營松香廠的廠長楊東平。其實我們的訴求很簡單,就是以后有穩定的大靖松香供應,那怎么才算穩定?而且還能兼顧剛才李副局長所說的上游承包商的利益,那就是把現有蘇月禾手中承包的林場拿出來,重新分一分,由蔣坤同志和蘇月禾同志各承包一部分。我們廠為了穩定的貨源,之前就跟蔣坤同志簽訂了合作協議,因為已經到了采脂季,為了能盡快采脂,我們預付了部分的貨款給蔣坤,等于是,我們廠和蔣坤的利益已經在冥冥之中綁在了一起。所以,我們是希望,能把面積略大的靖灣林場給到蔣坤承包,確保他以后能夠給我們提供穩定的大靖松脂。”
翟主任:“楊廠長的訴求我聽明白了,你是希望,靖灣林場給到跟你們簽了合作協議的蔣坤承包,是嗎?”
“對,我們的合作協議很早就簽訂了,預付款也給了,如果蔣坤后面沒辦法提供松脂,我們國營松香廠的錢就打水漂了。”
翟主任看向蔣坤:“蔣同志的看法呢?”
蔣坤又是一頓的訴苦,說自己付出了多少金錢和汗水蕓蕓,“正如李副局長所說,如果這個時候,政府不拉我們一把,真的會寒了所有投資者的心。如果我能夠承包靖灣林場,能解了我們和國營松香廠兩家的困境不說,也拯救了下游三十多家企業的貨源困境問題。”
翟主任點了點頭,在座領導基本上都聽明白了,但隨著他們要求跟蔣坤利益捆綁,大家開始謹慎,畢竟蔣坤是實打實的商人。
捆綁太深,就會有官商勾結的嫌疑。
“你們陳述完畢了嗎?還有沒有要補充的?”
李副局長和楊東平等忙搖頭,阮佩嫻沒說話,只暗中觀察各路人馬的表情。
目前來看,從蘇月禾手里拿到部分林場的可能性很高,自打他們放了方運紅的調令后,蘇月禾的態度確實比之前緩和了。
翟主任看向商業局和蘇月禾這邊,“他們陳述完了,你們呢?”
商業局馬副局長讓蘇月禾先說,蘇月禾非常明確地表明態度:“首先,我不同意楊廠長提的這個解決方案。”
楊東平預料到了,蘇月禾肯定不會那么輕易同意第一個方案,所以他和阮佩嫻商量了另外一個保底的方案,那就是把靖灣林場一分為二,一家一半。
在場的人聽蘇月禾態度強硬,原本坐姿松弛的,都不由挺直了腰板。
今天這個協調會,可不是走過場那么簡單。
蘇月禾語氣緩了緩:“國營松香廠應不應該救?當然應該救。”
聞言,楊東平和阮佩嫻互相看了一眼,看來蘇月禾是有心理準備要讓步的,他們打算拉鋸到最后,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拋出兜底的方案。
“解救國營松香廠本身有很多種方式,我們青城縣是林業大縣,除了以大靖松為主的林場之外,還有很多其他種類的松樹林場。沒有了大靖松脂,有其他的松脂可選,只要好好經營和生產松香,國營松香廠根本不會倒閉。”
蘇月禾說著說著,話鋒突變:“你們不去想這些出路,反而選擇了最貪心,且損害他人利益的方案,為什么呢?”
面對質疑,阮佩嫻馬上反擊:“現在不是協調會議嗎?我們國營松香廠是產大靖松香聞名的,沒了大靖松香,那就不再是青城國營松香廠了。怎么就變成了我們貪心,損害他人利益了呢?”
蘇月禾不急不躁地反駁道:“既然國營松香廠那么重視大靖松脂,而大靖松香是你們的命根子,那么請問,目前的這條路你們是怎么走出來的?”
眾人抬頭看向了蘇月禾,沒想到這姑娘,年紀輕輕,思路清晰,口齒伶俐。
蘇月禾:“當初我去詢問林業局關于承包大靖和靖灣林場的事,林業局給我的回復是,國營松香廠有優先承包權,國營松香廠不承包,別人才有資格。我以為我沒有機會承包這些林場,結果最后卻聽到消息,國營松香廠放棄了承包優先權。對你們那么重要的大靖松脂,你們竟然放棄了生產的林場,為什么呢?”
楊東平趕緊解釋:“當時資金有點困難。”
蘇月禾沒有理會,繼續道:“你們不止放棄了承包,而且還引進了另外一個承包商蔣坤,就是坐在這里的這個蔣老板,蔣老板身份比較特殊,他是國營松香廠阮主任您的同學……”
“哎,蘇月禾,你什么意思?”阮佩嫻急了。
領導們各個若有所思,原本坐角落最無精打采的大姐,都聽精神了。
蘇月禾笑了笑:“不要著急,我只是陳述事實,并沒有要給你扣帽子的意思,請問阮主任,蔣坤是不是你同學嘛?”
阮佩嫻看了眼蔣坤,蔣坤腦子活,他道:“青城縣就這么大,誰跟誰還沒點關系?不是同學就是鄰居。我們是同學不代表我們之間就有什么貓膩,是不是?”
蘇月禾點頭:“到目前為止,我沒有說你們之間有什么貓膩,我只是陳述事實。我可以繼續了嗎?”
翟主任本來挺煩這個協調會的,因為各方有各方的利益,很難有結果,但開著開著,竟然還挺有意思,這是有大瓜的節奏啊。
他趕緊示意:“蘇廠長你繼續說。”
“國營松香廠放棄了林場承包權之后,主動引進了蔣坤作為承包商,承包了大靖林場,然后你們之間簽訂了合作協議。那我就來陳述一下,我再強調一遍,我是陳述。蔣坤花了4萬3千承包了大靖林場,之后是怎樣跟國營松香廠合作的呢?蔣坤承包大靖林場之后,管理非常松散,清山工作是由松香廠自己的采脂班去做的,松脂也是松香廠自己的采脂班去采,就連運輸都是松香廠自己運。除了承包需要花錢外,蔣坤不需要再花多少錢和精力去維護。我想不明白,既然什么都要自己干,自己出人,自己出成本,為什么國營松香廠當初不自己承包呢?”
面對著錐心之問,楊東平還是拿剛才那一套來解釋:“當時我們剛從林業局剝離出來,廠里資金很緊張。”
蘇月禾笑著搖了搖頭:“是嗎?據我所之,當時國營松香廠至少有七八萬現金,你們沒舍得買新設備,怎么就沒錢承包林場呢?你說你沒錢,怎么反而在收割季節到來之前,遠遠還沒收貨呢,你們就給蔣坤支付了小三萬的預付款。怎么支付預付款的時候,資金又不緊張了?將近三萬的預付貨款,這里強調一下,是預付啊,就這三萬你們原本完全可以自己承包一個靖灣林場,你們怎么就沒承包?反而是選擇提前把貨款給到了供貨商。不拖欠賬款就已經算是清流,結果你們還提前給錢,那簡直是千載難逢的好……同學啊!”
這邏輯,這反諷瞬間拉滿。
會議室里徹底安靜下來,旁觀者聽得津津有味,涉事者聽得大汗淋漓。
方運紅馬上應和:“把國營松香廠的錢給了大靖林場的承包商,誰知道這些錢進了誰的口袋呢。”
阮佩嫻坐不住了:“方運紅你什么意思?你們這叫揣測,不叫陳述事實!”
方運紅:“沒錯啊,蘇月禾同志的確是在陳述事實。而我剛才那句也確實是揣測,是我和國營松香廠的廣大工人們的共同揣測。大靖林場失火當天早上下著大雨,阮主任急得連雨衣都沒穿,你撐著傘踩著自行車冒雨趕到了廠里,然后跑去了楊東平廠長的辦公室……”
然后呢?
大家都張大耳朵聽著,阮佩嫻盡量克制住情緒,質問:“方運紅你究竟想說什么?”
“你進了辦公室就緊張地跟楊廠長說,出大事了,大靖林場燒了,你的所有積蓄,你父母的你哥嫂的,都沒了!”方運紅所得繪聲繪色,仿佛親眼看到那般……
這話中蘊含的意思不言而喻,那意思就是說,楊東平和阮佩嫻都有份參與大靖林場的承包。
在場的哪個不是老狐貍,誰能聽不懂。
其實從蘇月禾說國營松香廠的操作開始,大家都基本上明白了。
特別是經濟委員會的領導,臉都綠了。
楊東平皺著眉頭,他沒想到,這個協調會是這樣的走向。早知道,他就應該及時放手,現在再這么攪和下去,真不知道會怎樣。
阮佩嫻急急怒斥:“方運紅你這是污蔑,我們好心放你離開松香廠,結果你轉頭就來污蔑我,你這就是報復!說出去也沒人相信。”
方運紅笑了:“別著急啊,阮佩嫻,這些都是廠里偷偷在傳的話,當時聽見的人有好幾個呢,誰讓你一著急……是吧,管不住自己,當什么領導!”
翟主任吃瓜吃的很開心,但是這個事情他沒權利管啊,只能會后告知領導,再安排人去調查。
他正要說話,蘇月禾又繼續了:“剛才紅姐說的是題外話,我這邊建議領導們會后再行調查。其實我陳述這些事,主要是為了論證,青城國營松香廠的管理和經營水平非常之差,以至于一場意外來臨,它就沒了自我修復能力,只能等著領導們從別的地方割肉回來給它續命。但我們豐禾不一樣,我們豐禾松香廠作為一個新廠,我們辦廠的第一件事,就是花大價錢購買了國營松香廠至今舍不得更新的設備……”
說著蘇月禾拿出兩大塊的松香放到了桌面。
看見這截然不同的兩塊松香被擺上臺面,楊東平不由得坐直了身體,他一眼就能辨認,哪塊是自家產的,哪塊是蘇月禾的松香廠產的,只是,豐禾松香廠真能產出這么好的松香?
阮佩嫻也看愣了,就算不懂松香也不難看出哪塊好,哪塊不好。
蘇月禾:“各位領導可以看看,這兩塊松香,左邊這塊褐紅色,色澤暗沉且雜質比較多的,是國營松香廠生產的大靖松香;右邊這塊金黃色透明的是我們豐禾松香廠生產的高品質大靖松香,領導們可以看看。”
她把兩塊松香往前專遞,這松香很快在會議室里傳了一圈。
一直沒說話的馬副局長道:“翟主任以及各位領導,你們看看,豐禾生產的松香品質高,給到下游廠家,他們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樣,浪費金錢和時間去再次處理,可以直接使用,能替大家省下不少錢。”
大家議論紛紛,領導們不說話,但有膽子大無所畏懼的旁觀者發表意見。
“確實是豐禾的松香比較好。”
“是啊,色澤好,純度高,幾乎沒有雜質,這種品質是要賣高價的。”
翟主任只微微點頭,豐禾的大靖松香比較好,這是肉眼可見的,但他作為這次會議的主持人,他不好直接評價。
蘇月禾笑道:“我們豐禾松香廠上個星期才剛剛開始投產,產品已經給多家客戶看過,大家都非常滿意,愿意出更高的價錢來訂購。”
面對這越來越對自己不利的局面,阮佩嫻開始打岔,她提出質疑:“蘇月禾,你個人投資承包林場花了三萬四對不對?”
“怎么了?”
“你承包林場花了三萬四,然后購買設備,據我所知,要差不多九萬,再加上租廠房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加在一起,這總共得有十多萬啊!你哪兒來那么多資金?資金來源合法嗎?”
蘇月禾早料到對方會拿這個說事,“首先我們設備沒花那么多錢,具體多少我也不需要跟你說明。我的資金來源,在我承包林場的時候就已經跟有關部門報備過,來源合法,清清白白,至于怎么來的,我還是那句話,我不需要跟你解釋。”
阮佩嫻:“!”
馬副局長幫蘇月禾解圍:“這點我可以幫蘇廠長作證,所有資金來源都非常清晰,合理合法。”
翟主任點頭:“這個話題不用再展開細說,蘇廠長,你繼續。”
蘇月禾舉起自家廠子生產的松香:“跟國營松香廠的管理不善、暮氣沉沉相比,我們現在就像一個新生的充滿希望的生命,這個時候,應該多多澆水施肥,以后還可能長得更健壯,為我們青城縣做出更大的貢獻。但是,在這個時候,不給我們澆水施肥,反而剝我們的皮,剜我們的肉,去救旁邊那棵即將枯萎的生病的長滿蟲子的大樹,各位領導想想,這原本充滿光明未來的新生命還能活得下去嗎?”
太有道理!
旁人都被蘇月禾的這番話說服了。
蘇月禾:“所以,我的態度就如我剛才說的,我不會轉讓一寸林場給到蔣老板。至于國營松香廠要不要救,要救,但不是犧牲他人利益的基礎上去救。這事可以容后討論。”
蔣坤板著臉沒說話,他聰明,覺得這事絕對沒戲了。腦子里已經在快速盤算后路。
而楊東平心中忐忑不安,他現在已經沒有心思去爭取林場,他怕被調查。
那倒不如少說話,畢竟這個溝通會意義不大,拍板的領導也沒來,他只能寄希望于他那表哥能夠在最后力挽狂瀾。
阮佩嫻雖然還不時插話反駁,但她那也是企圖轉移目標,希望能挽回局面。屬于典型的不見棺材不落淚。
翟主任記錄完剛才蘇月禾那段精彩的說辭后,問商業局的意見。
馬副局長沉底發言:“青城縣商業局成立的初衷,是因為我們富安市是改革的試點城市,我們商業局的任務就是要招商引資,吸引更多的資金來我們這里投資辦廠辦企業。蘇月禾同志是我們吸引到的第一個在縣城辦廠的投資者,她在辦豐禾松香廠之前,先去承包了靖灣和卞下幾個林場,為的就是能確保自己有穩定的貨源。現在我們卻在這里商量,要從她手里拿出最大的林場出來,這又將如何確保投資者蘇月禾同志的利益呢?剛才李副局長和蔣坤同志都說,不要寒了投資者的心,如果我們這么對待蘇廠長,那就真的寒了投資者的心了。”
這一席話下來,蘇月禾忍不住在心里給馬副局長鼓掌,馬局長的大局觀可以。
看著眾人都在點頭,馬副局長笑著繼續:“我們既然是從計劃經濟往市場經濟的方向改革,我們是試點,就不能再走回頭路,不能出爾反爾,要有合約精神,要順從市場經濟的發展趨勢,強者留下,弱者淘汰。當然,青城國營松香廠的經營畢竟牽扯到太多職工的生計,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來拯救國營松香廠嘛,是不是?”
李副局長:“怎么拯救國營松香廠?我倒想聽聽你們的高見。把國營松香廠現有的工人轉給豐禾松香廠?你們能不能承擔得起?從鐵飯碗變成私人老板的員工,工人愿不愿意去,這些都是難題。”
翟主任唰唰記錄著,他抬頭看向蘇月禾:“蘇廠長剛才說有其他辦法,你可以說說看。”
蘇月禾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李副局長說讓國營松香廠的員工來我們這兒,這不止是工人愿不愿意來的問題,我們是私企,我們所有入職員工都是要面試的,合適我們才要。像方運紅同志這樣的優秀員工,哪怕她做不了十年可能就要面臨退休的問題,那我也愿意要她,愿意承擔這個退休的費用。我們廠只能解決少部分員工的就業轉移問題,國營松香廠想要解開目前的困局,還是得自強自立。”
“說的非常有道理。”
蘇月禾:“我在前面就已經講過了,我們縣是林業大縣,既然生產大靖松脂的林場已經不可能給到國營松香廠的相關方,那么國營松香廠是不是可以去承包其他松樹的林區呢?我問過林業局,現在百安和紅旗公社的馬尾松林場至今沒人承包……”
林業局派來參會的人終于說話了,“是的,幾個馬尾松林場至今沒人承包,這些林區每年的承包費用也比大靖松林區便宜至少一半。”
蘇月禾:“是啊,雖然生產的普通松香單價比較便宜,但成本也低啊。為了提高競爭力,你們還可以跟我們一樣,更換設備,提高提煉松香的技術,如果一直不改變,那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楊東平嘆了一聲:“那我們這幾十年的牌子,不是就沒了嗎?”
蘇月禾拿起被傳回來的國營松香廠生產的松香:“就這個品質,我覺得這個牌子……”
她本想說,不要也罷,但想想這畢竟是很多人幾十年的心血,不由得換了個詞,“這個牌子可以往上升級,可以做得更好。省內乃至全國,普通松香每年都是供不應求的,生產普通大眾松香,不是死路,反而是一條更寬廣的路。”
眾人紛紛表示有道理,因為這條路,不需要犧牲一個新興工廠的前景來達成。
馬副局長乘勝追擊:“說到這個,我對于我們縣里目前對于大靖松脂和松香的限售令還是頗有微詞的,這個政策就很不符合市場經濟。”
翟主任道:“沒辦法,這是領導們決定的。”
這個問題,以后再解決,蘇月禾適時表現出積極配合的態度,她笑著保證:“請領導們放心,我們廠生產的大靖松香肯定優先供應我們縣的本地企業。”
“對于國營松香廠的經營問題,大家還有其他建議嗎?”剛問完,有人敲門進來把翟主任叫走了。
翟主任匆匆趕到縣委書記的辦公室,“彭書記,怎么了?”
“你看看這個。”彭書記遞給他一張報紙。
這是省城日報,翟主任一看報道內容,瞬間呆住。
《青城縣市場改革初見成效,私人松香廠拔地而起》
再一看內容,基本上都是吹捧青城縣各種試點改革措施的,其中把私人松香廠單獨拎出來作為成功案例進行了解剖。
翟主任很詫異:“怎么上報紙了?”
“怎么上的不重要,現在是已經上了,省里領導市里領導都看得見這個報道,都看得到我們青城縣的成績。首先我們要鞏固勝利的果實,馬上通知下去,以后無論哪個部門有記者上門采訪,一定要及時反饋到辦公室來,不要像這次這樣,報道出去了,我們才知道。幸好,這次是正面報道。”
翟主任拿出紙筆快速記錄領導說的要點,“明白,我記下了。”
“其次,豐禾松香廠上報紙出名了,接下來肯定還會有后續報道,這是我們的成功案例,只能給政策讓它發展,不能亂動。溝通協調會立刻結束,不用再協調,國營松香廠另謀出路。”彭書記思路清晰,三言兩語就解決了他們糾結兩個星期,商討一個上午都沒解決的大事。
翟主任:“要得。彭書記你不知道,剛才豐禾松香廠的蘇廠長舌戰群雄,我們現場的人基本上都被說服了!”
彭書記驚訝:“怎么被說服了?”
翟主任:“她說,她的豐禾松香廠是充滿希望的新生命,而國營松香廠是一棵有病又長蟲的枯樹,如果我們剝了她充滿希望的新生命的皮肉去救有病又有蟲的國營松香廠,那就是兩敗俱傷的事,大概是這個意思。”
彭書記笑了:“有點意思,聽說這個蘇廠長是個女的?”
翟主任:“二十多歲的妹子,長得漂亮,說話思路清晰,也講道理。”
看來是有點傳奇色彩,彭書記問:“她建廠的資金是怎么來的?”
“賣了一根千年人參給香港人,賣了十多萬!”
“豁!這來錢快啊!”彭書記想起翟主任剛才的話,“你剛才說,國營松香廠有病又有蟲,是怎么回事?”
翟主任把會上爭執的事簡單跟彭書記說了,彭書記眉頭微蹙,“這個楊東平是秦副縣長的親戚。”
“好像是的。”
彭書記想了想:“你這樣,不要讓他們回去,免得回去把證據都毀了。”
“現在?”
“現在。立刻。”
翟主任趕緊出來,一番部署之后,回到會議室,他環顧一圈,發現少了一個人:“蔣坤哪去了?”
“上廁所了。”
“把他找回來。”
結果去找的人回來說,廁所里沒人。
蔣坤這廝,不愧是做生意的,嗅覺敏銳,這就跑了。
翟主任也沒說什么,只道:“今天的會議就到這兒吧,我剛才把會上的情況跟彭書記簡單匯報了,彭書記的意思,協調會結束,一切按照合同走。至于國營松香廠,要救,就如蘇廠長所說,得換個方法救。”
蘇月禾和方運紅互相看了一眼,笑了,她們知道是怎么回事。
早上來開會的時候,方運紅特意把省城日報中關于豐禾松香廠的報道,放在了秘書處前臺,目的達成,心滿意足。
事已至此,爭論已經沒有意義,楊東平和阮佩嫻只想著早點離開,回去把該毀的證據毀了。
翟主任:“楊廠長,阮主任,你們留一下。”
翟主任這話一出,楊東平頓時心如死灰,他心里大概有數,本來已經起身的他,又坐了下來。
阮佩嫻還心存幻想:“翟主任,我家里有事要趕著回去,松香廠的事,您跟楊廠長說就行。”
翟主任笑道:“你們就安心在這里等著吧,彭書記吩咐的。”
阮佩嫻心跳嘭嘭加速,從來沒這么慌過,錢沒了就沒了,這不會是把她人也搞沒了吧?
但翟主任的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再掙扎,那就是給臉不要臉,說不定當著眾人就把她給銬上。
她心底咬牙暗罵:“蔣坤這王八蛋,要逃也不通知她一起逃。”
蘇月禾收拾好東西,從阮佩嫻身后走過的時候,小聲說了一句:“阮主任,謝謝你啊,沒有你的鼓勵,就沒有我的今天。有緣再見吧。”
方運紅也道:“小阮啊,保重。”
阮佩嫻手抖的厲害,她頹然坐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眾人陸陸續續離開了會議室,大家心里有數,領導要收拾他們了。
*
蘇月禾跟方運紅各騎了一輛自行車往廠里走,兩人臉上都漾著喜氣。
本來蘇月禾是打算在省城日報發一篇新聞通稿的。
誰知省城日報那邊的對接人說,沒有這樣的先例,可以發廣告,但不能發通稿。
后來他們收到蘇月禾寄過去的稿子,報社主編看了后很感興趣,特意打電話給蘇月禾了解情況,最后竟然派了一個記者來,采訪了馬副局長和蘇月禾。
還說如果反響好,會繼續做跟進報道。
路上,她們去飯店吃了個午飯,等回到廠子,剛進門,就見莊鐵華急急迎上來:“你們終于回來了,來了好多人。”
“什么來了好多人?”
“都是各大廠子來搶購大靖松香和松節油的,這些人好像怕晚了訂不到一樣。玉姐在會議室接待他們呢,人太多了,有點亂,現在不是還沒定價嘛?我們都不曉得要咋辦。”
客戶多還不好啊?蘇月禾笑了。
亂點就亂點吧。亂是終點,也是萬物伊始。
第65章 少掙點
豐禾松香廠的會議室里, 擠擠攘攘擠滿了人。
這個時候蘇月禾進去反而不好,她進去,勢必會被大客戶們拉著多聊幾句,而小客戶人單事薄的, 未必能擠上前, 這很容易引起小客戶的不滿。
那不如都不見, 蘇月禾直接進了辦公室。
不多久,段玉卿被叫了來, 就蘇月禾、方運紅和段玉卿三個人關著門在辦公室商議對策。
蘇月禾問:“現在是什么情況?”
方運紅給段玉卿拉了張凳子, 段玉卿坐下后道:“我剛才和小雨粗略統計了一下, 采購大靖松節油的有4家,采購大靖松香的有28家,都是縣城及本縣各公社的廠子。”
蘇月禾詫異:“公社的廠子也來那么快?”
段玉卿:“他們聽說今天縣里組織開協調會, 一早就來縣城等消息, 一聽到協調結果, 就都往我們這里搶購。我說我們還沒定價, 老板也沒回來, 沒辦法訂購,他們還不樂意, 吵嚷了很久。”
雖然場面很煩亂,但段玉卿滿臉都是喜氣, 有這么多的客戶等著搶貨,他們未來幾年,應該說未來十年都不用愁了。
畢竟大靖林場要重新種植大靖松也要十年之后才能采割松脂。
方運紅道:“我們現在要統計一下, 他們每個月需要的訂購量, 以及我們能夠生產的最大產量是多少。之前國營松香廠每年大概生產80萬斤,也就是400噸左右的松香, 這80萬斤本來就不夠分,我們豐禾現在估計還生產不了那么多。”
蘇月禾知道后世松香廠產量最低都是千萬斤級別,同樣都是縣級松香廠,不知道差別出在哪里,為什么產量會差距那么大。
但目前,她的目標是追上往年國營松香廠的產量,之后再想著怎么突破。
她道:“靖灣林場其實面積只比大靖林場小一點,但靖灣的松樹比較密,往年都只采割一部分,從來沒有試過全力收割的,林業局那邊給到的數據是,靖灣林場每年至少能收割30萬斤以上的松脂。我覺得產量應該不止這點……”
方運紅知道的比蘇月禾多:“大靖松的松脂產量比馬尾松低,但其實也沒有統計的那么低,你知道為啥大靖松脂在統計里產量那么低嗎?”
“為什么?”
“除了沒好好采脂外,還被大量偷賣、大量賤賣給外縣松香廠。之前采脂班采的大靖松脂,至少賣掉了一半,廠里領導要不一起分羹,要不睜只眼閉只眼,所以你曉得廠里最肥的職位是哪個了吧?采脂部負責人黃主任才是最有錢的。”
“賣掉這么多?”蘇月禾以前知道采脂部和倉庫都有偷偷賣松脂,原以為只是小打小鬧,結果卻是巨大無比的碩鼠!
方運紅:“所以林業局根據往年產量進行的估算并不準。靖灣林區肯定大大被低估了。”
“難怪!”蘇月禾道:“最近我大舅他們在靖灣林場組織人采松脂的時候,順便清點大靖松的數量,現在才清點了不到一半的山林,大靖松就有12萬棵,其中不能采脂的小松樹估計占比20%左右,那也有差不多10萬棵了,這才數了不到一半的松林啊。”
方運紅建議:“你要不要問一下采脂班的人,你之前不是在采脂乙班嗎?你們班長李向陽,他肯定知道每棵10年以上的大靖松,每年的產脂量是多少。這樣我們基本上就能估算出每年的產量。”
聽到李向陽的名字,段玉卿不自在地撓了撓眼角,蘇月禾當做沒看見,她說可以問問,這樣方便提前估算。
蘇月禾看了看時間,“紅姐,你們市場部先讓客戶一個個登記資料,他們每個月需要松香和松節油的數量區間以及他們的心理價位區間是多少,都登記清楚。玉姐你配合紅姐的工作,茶果點心招待著,不要怠慢了客戶。”
段玉卿忙點頭說好。
方運紅起身:“我們馬上去摸清客戶需求。”
蘇月禾:“登記好資料,就勸大家回去等消息,國營松香廠有存貨,至少還能堅持一兩個月,讓大家別急。”
很快資料登記好,簡單統計之后,市場部的小雨道:“最財大氣粗的是香料廠,松香和松節油都需要,給的價也高,松香每斤給到了0.45元,松節油每斤是1.08元;其次是制藥廠,給的價格高,需求量大;以前最小氣的肥皂廠這次還行,它和造紙廠出價在中間檔次,松香每斤0.39元;出價比較低的是印刷廠和油漆廠,他們比之前給到國營印刷廠的3.5毛多1毛錢……”
這個出價還行,剛脫離計劃經濟,也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就算她想吃,上頭領導也絕不可能坐視不管。
蘇月禾問:“總需求量有多少。”
方運紅:“總需求量,因為很多廠家都在計劃增產,所以總需求量在110萬斤至150萬斤之間,需求比原來國營松香廠的產量還要高。”
需求量那么大,他們未必能生產出來,蘇月禾想了想,問:“這里面除了香料廠、肥皂廠和制藥廠,還有哪家是指定一定要大靖松香的?是不是用其他松香也可以代替?”
方運紅:“都用慣了大靖松香,肯定還是優先用我們的,像造紙廠,用大靖松香造出來的紙張都是自帶香味的,賣出去的價格就不一樣。最無所謂的應該就是印刷和油漆……”
蘇月禾想著先估算出自家產量再定價定量,她剛才給李經理打了個電話,讓他幫忙找一下李向陽。
目前采脂班無事可做,都在放假。
李向陽聽見消息,在下班前趕來了,段玉卿聽見他的聲音就躲開了。
在蘇月禾的辦公室里,李向陽進來的時候,已經參觀了一圈,他笑道:“你這廠子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我聽陳慧明說,你們那套新設備如果三班倒全年運行,年生產1000噸都不是問題,200萬斤啊,那就相當于兩個國營松香廠。”
蘇月禾笑道:“設備一年能生產200萬斤有什么用?沒那么多松脂啊。”
李向陽坐下后,很是感慨:“去年的現在我們還在大靖采松脂,沒想到,今年啥都沒了。去年你還在競爭考大學,今年卻成大老板。變化太大了。”
確實,去年的現在,蘇月禾只想著能考取大學名額,誰能想到會這樣發展。
她笑道:“感謝時代,要不是遇上了改革,我現在什么都做不了。”
被人欺負了,也最多換個廠子,繼續咬牙堅持。
李向陽贊同:“那倒也是,不知不覺,這一年的變化翻天覆地,農村都大包干了,據說,以后糧票油票這些也會逐漸取消。”
兩人扯了下閑談,蘇月禾道:“李哥,我想問你一個專業知識,這里可能就你最懂。”
“什么問題,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訴你。”
蘇月禾問:“一棵10年以上的大靖松,一般每年的產脂量大概有多少?”
李向陽想了想:“你得看這個大靖松的直徑有多少,大靖松的產量比馬尾松低,直徑30公分的松樹,馬尾松每年能產28斤以上的松脂,但大靖松只能產12斤松脂左右,不過如果天氣熱,割的勤快,產量會更高。”
靖灣林區的大齡松樹一般都在30公分以上,蘇月禾快速算了一下,保守估計靖灣可以產松脂的大靖松有20萬棵,那豈不是單單靖灣林區就能生產240萬斤的松脂?
按照1斤松脂出0.15斤松節油和0.5斤松香的比例計算,240萬斤松脂那能生產36萬斤松節油和120萬斤大靖松香,就算其中有誤差和損耗,基本上依靠靖灣林區就能超額完成國營松香廠的年產目標。
也就是說,單單松節油就可以賺夠三十萬。
這還沒算其他三個小林場的產量。
蘇月禾不動聲色地繼續閑聊,李向陽以為蘇月禾叫他來,是想要挖他過來幫忙,而且他聽說段玉卿在這里,他早就想來了。
但聊了好一會兒,蘇月禾也不提讓他來幫忙的事。
眼看著蘇月禾要送客,他忍不住了,“小蘇,你們的松脂現在都是村里人幫忙采嗎?”
蘇月禾點頭:“是啊,都請的農民大叔和嬢嬢在幫忙。”
李向陽笑道:“這個我擅長啊,我們采脂乙班,至少有四五個人愿意跟我過來,幫你們去帶那些村里人干活,告訴他們怎么割松樹皮,能夠采到更多的松脂。”
蘇月禾因為在采脂班呆過,所以她完全不想找采脂班的人來幫忙,在她眼里,這幫人天高皇帝遠懶慣了,十足十的老油條。
而且他們偷松脂成風,這個是很難改變的。被強制改變了,心底不爽快,干活也沒動力。
她還怕這些人帶壞了目前高效的采脂工作氛圍,蘇月禾笑道:“李哥,我知道你這個人仗義,干活也行,不過我們現在是按斤算工錢,所以目前沒有組建采脂班的計劃。”
李向陽聽后,難免有些失落,他沒想到自己愿意從國營廠出來幫忙干活,蘇月禾竟然完全不給面子。
蘇月禾盯著李向陽,話鋒一轉,“其他人不行,但李哥如果愿意來,我隨時歡迎,我們這邊運輸隊缺人,李哥來了,可以當運輸隊長。”
運輸隊長?李向陽當然有興趣,但他也有顧慮:“但我不會開車。”
“沒關系,我們自己還沒有車,都是租汽車站的貨車,他們會派司機,運輸隊只負責進貨出貨。”
那比負責采脂班強,起碼沒那么辛苦。
之前在采脂班,李向陽看著領導和老油條們偷賣松脂完全無能為力,以后再也不用管這些齷齪事了。
李向陽當即表示他愿意來。
與此同時,陳慧明來找蘇月禾,說廠里有兩個技術工想來,一個是周敬也,他比陳慧明早去車間工作,做事負責,技術也熟練,另外一個也是個年輕技術工,想趁年輕出來闖一闖。
如果按照剛才蘇月禾估算的那種產量,目前他們工人是嚴重不足的,蘇月禾當然歡迎,并且都給了比在國營松香廠高10%的工資。
幾天之后,蘇月禾和方運紅訂了價格,松節油每斤1.05元;大靖松香每斤0.42元。
各采購方按照提交的采購量,簽訂合同后,每月先付貨款,再提貨。
香料廠、制藥廠和造紙廠等大戶都趕緊簽訂采購合同,為豐禾沒有獅子大開口而歡欣鼓舞。
其他家對大靖松香依賴度沒那么高的,也都了簽合同,但減少了采購量。
只有肥皂廠,試圖把價錢壓到4毛錢以內,結果他們提交的申請被蘇月禾壓在箱底,一直不給回話。
對于肥皂廠的壓價,蘇月禾完全沒搭理,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
拖到最后,肥皂廠實在沒辦法,只好說愿意出0.42元每斤的價格訂購,可惜方運紅只跟他們打哈哈,說合同壓在老板那里,她也沒辦法。
*
肥皂廠副廠長辦公室里,徐才俊聽著錢主任無奈的唉聲嘆氣,錢主任的意思是,都到這個時候了,怎么副廠長還不愿意去求蘇月禾?
他們不是自家人嗎?
徐才俊當然知道蘇月禾是故意刁難他,他是有傲骨的人,并不愿意上門低頭求人,只道:“你別太擔心,我會想辦法。”
等錢主任出去,廖明霞拿著資料找他簽字,一進來,她就把門關上。
徐才俊不高興了,他向來做事謹慎:“你關門干啥?快點把門打開,被人看見了就都是把柄。”
廖明霞氣得頓在原地:“不是說好了馬上跟她離婚的嗎?我看你們恩愛的很。”
“趕緊開門!”徐才俊壓著聲音吼著。
廖明霞見徐才俊眼睛都紅了,這才去打開辦公室門。
打開門后,她把一張單子放辦公桌上,滿臉都是委屈,“領導簽字。”
廖明霞是廠里的一枝花,長得好看還有文化,徐才俊不忍心看她受委屈:“現在不是離婚的時候,你曉得吧?現在沒有大靖松香,我們廠該怎么辦?還得靠黃春眉幫忙。而且這個時候我跟黃春眉離婚,姓蘇的不會放過我。”
廖明霞還有點小情緒,她不接茬:“快簽字。”
*
蘇月禾通過老爸的關系,請了一個專業的財務香姐來做豐禾的財務負責人。
這天她在財務室看著香姐數錢,數好一扎就用橡皮筋扎好放進一個特制的木箱子里。
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數錢了,看著這些錢,幾百幾千的進賬,比之前賣七品葉人參一下子進賬十幾萬還爽,還有成就感。
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在慢慢長大一樣。心情無比愉悅。
香姐笑道:“香料廠把七月份的錢都交了。”
果然財大氣粗。這種客戶多來點就好了。
而像肥皂廠這樣,吝嗇,愛占小便宜,出爾反爾的東西,就該靠邊站。
從財務室出來,蘇月禾看見黃春眉從大門口進來,手里還提著一袋李子。
“春眉嬢嬢!”
黃春眉有點不好意思地跟蘇月禾打招呼:“蘇禾!”
自從上次遭徐才俊打傷,被蘇月禾看見之后,黃春眉因為抹不開面子,就有點躲著蘇月禾,她們已經很久沒見了。
蘇月禾見黃春眉身上外傷已經痊愈,總算放下心,但她這個時候來,肯定不是單純的作客。
“春眉嬢嬢,進來坐。”
進了廠長辦公室,黃春眉道:“沒想到,你廠子這么快建起來了。我看還挺井然有序的,嬢嬢真為你感到高興。”
“我也沒想到,還挺順利的。嬢嬢快坐。”蘇月禾給黃春眉拉過椅子。
黃春眉:“你運氣好,現在大靖松脂只有你們廠子有。我聽說,國營松香廠,以后只生產普通松脂,不生產大靖松脂了。”
蘇月禾給黃春眉倒了杯茶,笑道:“這算是老天送的運氣。”
黃春眉喝著茶,又聊了幾句,她才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個……蘇禾,我們廠要訂購大靖松脂,我想來找你走個后面,不知道方不方便?”
蘇月禾拉過黃春眉的手:“如果你是負責人,我現在馬上給你貨,但你不是。現在的負責人是徐才俊。”
蘇月禾也不再叫徐叔,直接稱呼其名。
“你還在氣他出爾反爾是嘛?”黃春眉嘆了一聲,自責道:“其實你不曉得,這事怪我,不能怪他,都是我害的。我連累了你。”
“我知道。”
黃春眉詫異地抬起頭:“你知道?”
蘇月禾:“這個事情跟我四妹有關,是嗎?”
黃春眉沒想到蘇月禾知情。
蘇月禾去關上了門,走回來,坐到黃春眉對面:“春眉嬢嬢,我一直等你來找我。你以為徐才俊打你,只是因為你欺騙了他?不是。”
黃春眉沒聽懂:“那是因為什么?”
“徐才俊剛知道這個事的時候,他肯定很氣憤很惱火認為自己被你騙了,之后他發現這正是跟你離婚的最好借口。所以,他開始對你使用暴力,身體的、語言的,他要讓你知道——你錯了,你對不起他,他對你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包括□□和離婚。”
黃春眉輕輕搖頭:“他沒有要跟我離婚,他跟我道歉了,他說他是因為太在乎,覺得自己丟了面子,才會一時沖動……才一時沖動打了我。”
“春眉嬢嬢,你不要急著替他辯護,你聽我說完。”蘇月禾輕聲道:“你知道徐才俊為什么想跟你離婚嗎?”
黃春眉不知道。
蘇月禾:“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那個女人也是肥皂廠的,你認識。”
這話如晴天霹靂般劈在黃春眉的臉上,她不傻,蘇月禾說的這么肯定,如果沒有證據,以她對蘇月禾的了解,她不會這么說的。
“誰?”
“廖明霞。”
怎么會是廖明霞呢,那還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啊!黃春眉把嘴唇咬出了血。
蘇月禾道:“徐才俊就是為了廖明霞才家暴你,并想著等自己坐穩了廠長的位置,就順理成章跟你離婚,讓你凈身出戶。而你,以為全是自己的錯,不敢有任何的怨言。徐才俊為什么改變主意跟你和好?不是他不想離婚,而是緩兵之計,想穩住你,想利用你來找我拿大靖松香的資源。”
黃春眉撓著手,心里不愿意相信,但她知道蘇月禾不會騙她,也沒有理由騙她。
“蘇禾,你是不是有什么證據。”
“你說他跟你道歉,是不是4月30日那天,五一假期之前。”
黃春眉回想,確實是,那天徐才俊破天荒做了一桌子的菜等她回家吃飯,晚上還跟她道歉了。
“你怎么知道的?”
蘇月禾:“我猜的。因為4月30日的前一天大靖林場失火被燒,徐才俊知道國營松香廠可能以后都沒辦法生產大靖松香了,他知道他求我沒用,同時他也知道,你求我有用,你還有利用價值,所以,他暫且跟你和好了。讓你以為,你們回到了從前。”
說著蘇月禾拉開抽屜,拿出三張照片遞給黃春眉,沒有實質的證據,她知道黃春眉還會心存僥幸。
黃春眉接過照片,手都顫抖了,照片里,第一張是徐才俊拿著個紙袋進了招待所,第二張照片是廖明霞走進同一間招待所,第三張照片廖明霞走出招待所,手上多了一個紙袋。
“這是同一個下午拍的,他們很謹慎,沒有一起出現或離開,但你看,徐才俊拿進去的紙袋,后來出現在廖明霞手里,他們就是一起在招待所房間里,呆了一個多小時。”
這就是通奸了呀!黃春眉搖了搖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她太難受了,好不容易以為自己爬出茅坑,結果回頭一看,自己還在坑底,付出的所有真心都喂了狗。
“難怪……難怪……我真以為,我們一家人回到了從前。原來都是假的,都是騙我的。”
蘇月禾給黃春眉遞了張手帕:“嬢嬢別哭,為這種人哭,不值得。”
“蘇禾,我就錯在年少不懂事,我那時候太小了,什么都不懂,要不是你媽幫我帶月青,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辦。我原以為我這輩子要被毀了,你知道沒有結婚生娃兒……”
“除非你把孩子掐死,但我下不去手,我看著孩子聲音都哭啞了,她餓,她想奶喝,而我又沒奶,你不知道我當時的心有多痛。我就想抱著孩子去死。幸好你媽這個時候生了月華,我去求她,她二話沒說,就收養了月青,你爸也沒反對,我真的打心底謝謝你們家人。你們家救了我,也救了月青。”
“后來我經人介紹認識徐才俊,那時候他家里窮,我不敢嫌棄,覺得能找到人結婚,真心相守就知足了,剛結婚的時候,他對我很好,重活都舍不得讓我干,誰能想到孩子長大了,他升官了,也變了。”
黃春眉邊說邊哭,越哭越委屈,好好的日子,怎么變成這樣了呢。
蘇月禾拍了拍黃春眉的背,這個時候,再好的言語安慰,都顯得蒼白。
等黃春眉慢慢平復,蘇月禾才道:“嬢嬢,你這個時候一定要穩住。對于徐才俊這樣的人,你越退讓,他咬你咬的更狠。”
“我該怎么辦?”黃春眉滿臉彷徨,過了半輩子,仿佛又回到了十多歲,彷徨無助,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
“現在這幾張照片并沒有什么用,算不得證據,就算是你堵他,抓奸在床,他還可能反咬一口,說你背叛他在先,他報復在后。這種人你跟他講道理是沒用的。只有實實在在拿到能讓他倒臺的證據,離婚的時候才會對你有利。”
黃春眉擔憂:“會不會影響孩子?”
“你不這么干,也會影響孩子,而且孩子只會恨你,而他呢,得到所有好處,升官發財娶新老婆生新的孩子。”
想想這些,黃春眉頭都要炸了,“蘇禾,我聽你的。”
蘇月禾拿回黃春眉手里的照片,“你回去當做什么都不知道,你告訴他,我同意出售大靖松香給肥皂廠,不過價格得按照我們的來。”
青城縣肥皂廠是本縣的大廠,還持有全省聞名的飛雁品牌,如果蘇月禾執意不給他們供應大靖松香,上頭肯定要出面干涉。
反正讓徐才俊難受的目的暫時達成,既然遲早都要給人供應松香,不如現在給,算是黃春眉的面子。
黃春眉點頭:“之后呢?”
“你繼續做賢妻良母,讓他產生錯覺,你還在他的掌控當中。”
之后隨機應變,總能抓住機會,將他徹底打趴,蘇月禾讓她穩住就好。
*
楊東平和阮佩嫻都進去了,目前還在調查中,蔣坤拿著國營松香廠的預付款消失了,從此不知所蹤,沒有了消息。
青城國營松香廠換了新廠長,準備轉型做傳統的大眾松香,此舉能救回廠子,但也從此失去了原有的優勢,如果國營松香廠不做改變,不提高競爭力,將很難再有大的發展。
隨著采脂季節的到來,靖灣林區的產脂量完全超出蘇月禾原來的估算,按照這個趨勢,今年豐禾松香廠至少能賺上百萬。
作為萬元戶都還要上報紙宣傳的年代,一百萬是什么概念?
蘇月禾決定謹慎點——減產增效,少掙點,小心駛得萬年船。
第66章 不行
吉普車停在家門口的空地上, 周圍都是汽油味,趴在車底的蘇月禾聽梁正烽跟她講解,如果排氣管壞了要怎么修。
之后他還把鉗子遞給她,讓她上手。
蘇月禾笑道:“萬一好車被我修成了壞車怎么辦?”
梁正烽:“有我盯著, 沒事, 大膽上手。”
等蘇月禾學會修車, 她就可以去考駕照了。她現在開車倒車停車已經非常的溜,就差修車這一課了。
嘭嘭!
有人敲車門:“小蘇!小蘇!你是不是在車底下啊?”
是劉喜妹的聲音, 梁正烽從車底探出了頭, 正想問什么事。
結果劉喜妹看見梁正烽也在車底, 頓時愣住了,沒想到小兩口玩的那么花,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沒事沒事, 你們忙, 你們忙……”
梁正烽縮了回去, 劉喜妹又忍不住探究, 車底下能舒服?
不多久, 蘇月禾把工具都交給梁正烽,她從車底爬出來。
劉喜妹看見蘇月禾出來, 全須全尾的穿著舊衣服,手上還帶著麻手套, 原來是自己想多了,她忙笑問:“你們在干啥?”
“我在學修車,學會了去考駕照。”
“你要考駕照啊?太厲害了!”劉喜妹忍不住夸贊, 可能在她心里, 蘇月禾算是她見過最有本事的女人。
蘇月禾笑道:“等我考到駕照,開車帶你和妞兒去兜風。”
“好嘞!”劉喜妹最開心的就是蘇月禾能想著她, 她手上端著一盤的麻餅,“我跟本地人學做了幾個麻餅,很香,拿幾個給你們嘗嘗。”
蘇月禾也沒客氣:“我正餓呢,謝謝喜姐。”
“我們是心有靈犀。”
劉喜妹跟著蘇月禾進了院子,蘇月禾的小院開滿了各種各樣的花兒,甚是賞心悅目。
蘇月禾先去洗了手,兩個人就坐在屋門口的小馬扎上聊天,劉喜妹問她:“你們廠還在招人嗎?”
蘇月禾掰了一小塊麻餅吃著:“沒有名額,現在是超員了,申請擴員還沒批下來。怎么了?喜姐有合適的人要介紹?”
劉喜妹圓乎乎的臉,微笑的時候連個褶子都沒有:“哎,你看我怎么樣?”
蘇月禾看向劉喜妹,笑道:“喜姐,我那廠子可都是技術活和辛苦活。你如果想上班,應該讓管軍屬的人事處給你安排個輕松的活兒。”
“你都可以,我為什么不可以。我不怕辛苦。”劉喜妹就想去蘇月禾的廠子上班。
蘇月禾實在想不到有什么崗位適合她,但是直接拒絕又怕她難受。
吃完手上的餅,蘇月禾進屋拿出本子,上面有她手寫的自家廠子工作崗位分布圖:“喜姐你看,你覺得你能去哪個崗位,你想好了,我給你安排。”
蘇月禾原以為劉喜妹會知難而退,誰知道,她左看右看發現沒有適合自己的,竟也不放棄。
她指了指最角落那個位置:“這個我能做。”
蘇月禾低頭一看,是伙夫。
“買菜做飯,我總能行吧?”
“我怎么能讓你給我們做伙夫呢,伙夫需要住宿舍,要給加班的工人做早飯中飯晚飯,你要是做了這個工作,都沒辦法住在家里,那小妞兒怎么辦?你總不能因為要去給我們做伙夫,家里請個保姆吧?”
蘇月禾看梁正烽拿著工具箱進屋,她問他要不要吃麻餅,梁正烽說不要。
“那怎么才能去你廠子工作?”劉喜妹說白了,只要去蘇月禾的廠里上班就行,做什么工種她無所謂。
蘇月禾認真思索了會兒,給她建議:“要不,你去學學財會知識,學會了能吃香到老,以后去哪個單位或者工廠都可以。”
“學財會?”劉喜妹笑道:“算錢我可以,但動腦我不行啊。”
“不試試,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劉喜妹不是個聽勸的人,但她又特別愛聽蘇月禾的勸,當即表示要去找萬秀敏,她可以在部隊的財務室先學習學習。
等劉喜妹走了,梁正烽已經在廚房開始做飯,今天做他上次學會的麻婆豆腐。
蘇月禾把一小塊麻餅遞到他嘴邊:“挺好吃的,你嘗嘗。”
來自老婆投喂的,哪怕是不想吃,也得吃啊,梁正烽張嘴吃了,毫不客氣地評價:“味道一般。”
“嘴刁。”
不過嘴刁的最大好處是,對自己的出品也會特別在意,所以他做飯好吃。
蘇月禾在旁邊打下手,她剝掉洋蔥皮放在水龍頭下清洗,說起靖灣的產量,她道:“五月份靖灣林場割了差不多20萬斤的松脂,七八九三個月天氣熱,每個月至少30萬斤以上,這個產量完全超乎想象。”
梁正烽倒油下鍋:“這就是吃大鍋飯和大包干的區別。吃大鍋飯,割松脂那是能偷懶就偷懶,除了偷懶,還得偷賣。而我們請村里人來采松脂,按斤算價,多勞多得,那肯定是能割多少割多少。不過現在那么多松脂,你們豐禾松香廠能生產得過來嘛?”
蘇月禾洗好洋蔥,甩干水,放在砧板上,準備切:“目前還可以,我們還有另外三個小林場的松脂沒算進來呢,那個產量也不小。我現在是這么想的,直接在各個林場挖松脂池,就地儲存,我們還是按照計劃,只生產目前市場所需的部分。”
梁正烽:“也對,現在大靖松香被限售了,只能供應給本縣客戶,生產太多,到時候庫存積壓,急于銷售,反而會把自己的價格給壓低了。”
“我是多方面考量,一方面是怕把自己的價格打下來;同時也怕銷售的量太多,惹人眼紅,雖然林場我們租了五十年,就怕有心人發現利益這么大,從而去想辦法促使上邊調整政策,然后再來鉆空子。”
梁正烽明白蘇月禾的擔憂:“很有這個可能的。”
“所以前面這一兩年我想低調點,我們挖多幾個松脂池,把松脂都儲存起來,以后再想辦法擴大生產。”
梁正烽:“但是青城縣對大靖松香的需求量就這么多,如果不能對外銷售,生產再多也沒用,還是得想辦法讓上頭取消限售令。”
蘇月禾被洋蔥給熏出了眼淚,她微微抬起頭,閉了閉眼:“把這些松脂都存起來,以后自己用。”
“你有什么想法?”
“我之前不是在研究肥皂廠的技術嗎?”
“你想開肥皂廠?”
“對,我想開肥皂廠,用我們的大靖松香做肥皂,肥皂是可以全國銷售的,就算限售令不取消,對我們也沒有影響。根據我之前的研究,開肥皂廠沒有太高的技術難度。對于其他人來說,最大的難度,應該就是油脂貨源的解決問題,我自己有松脂作為貨源,這個問題完美解決。”
“我覺得可行!”梁正烽佩服自家老婆,說干就干,她想做一件事就會努力想辦法研究,然后破除萬難,去實現。
這個過程中,以前他還能幫忙找找人脈,現在她比他還要熟悉縣政府各部門的領導,比他還要熟悉他們的套路。
他只能幫忙出謀劃策以及做情緒上的支持,或者他還可以做好她需要的后勤工作。
麻婆豆腐做好裝碟,梁正烽把豆腐放旁邊桌上,準備炒洋蔥肉片。
他想了想,道:“如果直接建肥皂廠,目前的國營肥皂廠會有壓力,他們可能會想辦法阻攔,你不如申請做日化工廠,從肥皂做起,后面還可以做洗衣粉、洗發膏等等。”
蘇月禾點頭贊同:“烽哥你說到我心坎里了,我也是這么想的,如果肥皂做得好,以后我還想做洗發膏。”
肥皂她沒有宗門的配方,但洗發膏,她是有多個獨門配方的。
“如果想要做肥皂,需要批地建廠,購買設備,還要有技術工人,你有算過需要投入多少嗎?”
蘇月禾目前手里有原本賣七品葉人參剩下的8萬,最近收貨款收了將近6萬,人工運輸和材料費的支出也將近2萬,所以現在她手里能拿出12萬來。
12萬作為建日化廠的初始資金肯定足夠,而且后續每個月都會有回款,總的來說,資金壓力不大。
今天就兩個菜,小兩口邊吃飯邊聊未來規劃。
蘇月禾夸贊麻婆豆腐好吃,比那天大廚做的還好,簡直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梁正烽被哄得,當即尾巴翹起來,他說以后她想吃的時候就給她做。
*
商業局馬副局長的辦公室里,蘇月禾跟段玉卿坐在一旁小聲說話。
段玉卿自從回城上班后,不用在戶外勞作,整個人都白凈了很多,臉色也好了,身上比之前多了些許的自信。
慢慢的,她找回了從前那個自己。
馬副局長從外面進來,手里拿著資料。
一進來,他就笑道:“招工名額提高到40個人,農轉非10個,這次足夠了吧?”
她笑道:“應該差不多。”
其實招工名額,蘇月禾想要多少,政府巴不得給多一點,好解決就業問題,但她想多要點農轉非的名額,這個目前很難要到,為了這10個名額,討價還價了很久。
“10個農轉非,我可是磨破嘴皮才爭取來的。”
“知道,謝謝馬局,改天請你吃飯。”
馬副局長笑道:“請吃飯就不用了,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哎,我看了你們的生產統計數據,生產量比之前國營松香廠還要高一些,二十個人就有這樣生產水平,潛力很大呀。”
馬副局長是段玉卿的表姑丈,作為自家人,段玉卿也沒隱瞞,她笑著解釋:“不止二十個人,我們林場干活的人就有上百個,在工廠里稿生產的現在加起來也有三十多個,之前名額沒下來之前,我們就先招人了……”
“后面招的工人也愿意?”
“沒辦法,那些知青也找不到工作,沒有單位補貼的票據,他們還有居委會發的糧票肉票。就是福利少了。”
馬副局長看向蘇月禾:“不過你們工資普遍比國營廠高,這本身也有很大吸引力。我聽說,你們有些干部的工資,比我們都要高。”
蘇月禾笑道:“沒辦法,有些技術工人,你工資低了,人家也不來啊。”
“也對。”說完,馬副局長輕聲打聽:“蘇廠長,我聽玉卿說,你們想建日化廠?”
蘇月禾直爽道:“我今天就是來跟馬局你說這事的。馬局,你想不想要這份投資嘛?”
馬副局長今年招商任務還沒完成呢,他趕緊道:“當然要啊。多建一個廠就能多解決就業不說,還創造經濟效益,創造稅收,我是百分百支持你的。我問你啊,你這個日化廠主要是做什么的?”
蘇月禾解釋:“日化用品,想要生產肥皂、洗衣粉和洗發膏等等。”
“你打算投資多少?”
“至少十萬以上。馬局,我們需要申請批地建廠房。”
聽到這個投資額,馬副局長當即表示盡全力支持,“投資十萬以上,建廠房肯定沒問題。”
“我想要兩塊地皮。一塊建日化廠,一塊建松香廠。我們豐禾松香廠,現在租的是香料廠的舊廠房,產量慢慢上來之后,后期肯定騰挪不開,我是想把日化廠和松香廠建一起或者附近,這樣方便我們工人。”
馬副局長:“申請兩塊挨在一起的地皮,我覺得夠嗆,我得先去問問,這個需要多個部門的協調,我盡量,好吧。”
說著他拿出資料表遞過來:“你們先去工商注冊,之后把表格填好再拿過來,我幫你們去走流程。”
段玉卿忙把表格收起來,聊起上次省城日報的采訪報道因為反響很大,又進行了第二次的報道,馬副局長眉毛飛揚起來了:“據說省里領導都看了,你們松香廠好好辦,說不定后面會組織人來學習。”
蘇月禾趁機笑道:“那馬局你早點幫我們把豐禾松香廠的地皮拿下來,別人來學習,看見破破爛爛的舊廠房,那像什么樣,不能讓我們丟青城縣的臉啊。”
好像有道理,馬副局長敲了敲桌面:“要不你們先把松香廠批地的文件填好,我先去給你們走流程。松香廠是現成有成績的,應該比日化廠好辦。”
“也行,我們現在就填。馬局,爭取給我們安排個面積大點的地方。”
馬副局長滿口答應,現在蘇月禾就是他的得力干將,他肯定會幫她爭取最大的利益。
*
回到豐禾松香廠,還沒到辦公室門口,就聽見了“呱呱呱”的鴨子叫,隨后廠長辦公室傳來她老媽那爽朗的笑聲,
原來是老媽帶著妹妹們來了,還拿了三只鴨子兩只雞,鴨子翅膀和腳被綁起來了,就放在門口。
莊順蘭在和方運紅聊天,三妹四妹和幺妹則坐一旁吃莊鐵華給她們買的冰棍。
幺妹眼尖,看見蘇月禾就笑著大叫:“大姐!”
“幺妹!”
三妹也笑著迎上來:“大姐!驚不驚喜?”
確實是驚喜,蘇月禾最近忙的都沒時間回家,她笑問:“你們坐客車來的嗎?”
三妹搖頭:“不是,坐的是你們運松脂的車,大哥今天運松脂回廠,我們在公社等他的車。”
四妹問:“大姐你吃冰棍嗎?”
“想吃。”蘇月禾從外面回來,正熱得打扇子。
四妹趕緊出去找莊鐵華要冰棍,幺妹也跟著跑出去:“我也去。”
莊順蘭之前來過一次,但上次來還沒工人,不像這次來,大家干活都熱火朝天,到處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莊順蘭表揚女兒:“你這個廠子不錯。”
蘇月禾笑著求表揚:“怎么不錯?”
莊順蘭沒吃冰棍,她在用大搪瓷杯喝著涼白開:“車間這么大,這么多人忙乎,但大家做事一點不亂,看著就舒服。管事的領導還是個小妹子,哎喲,現在的娃兒,兇的很咧,比我們這一代人強多了。”
在老媽面前,蘇月禾略微有點現原形,她得意笑道:“那當然,都是我精挑細選的工人,車間主任陳慧明以前就跟我一個采脂班的,她還跟著我去過外婆家。”
莊順蘭笑問:“是嗎?你外婆沒拉著人家妹子的手,問她有沒有對象?”
還真有,蘇月禾的外婆想幫孫子找孫媳婦都想瘋了。
四妹拿著一根冰棍進來遞給蘇月禾,被莊順蘭攔住:“這邊冰,你能吃嗎?”
“我為啥不能吃?”
莊順蘭往她肚皮上瞧,蘇月禾知道老媽的意思:“沒有。”
莊順蘭略微有些失望,等孩子們跟著方運紅出去看裝貨,她拉著她大妹兒,問:“怎么回事啊?結婚這么久了還沒動靜,要不媽去給你們撿兩劑藥?”
蘇月禾跟老媽一起嗑著瓜子:“媽你放心吧,我們沒毛病,開始計劃了。”
莊順蘭:“你們沒毛病,我都快被村里那幫長舌婦給問出毛病來了。見面就問,你們蘇禾懷了嗎?蘭嬸什么時候做奶奶啊。豁,還有人偷偷傳,說正烽之所以愿意上門,那就是因為他不行,生不出娃來。所以才上門的。”
她烽哥不行?!他們又不能當眾表演一個。還真是無處說理了。
蘇月禾憋著笑,勸道:“媽你把兩個耳朵一塞,就當做聽不見。”
“人就是這么奇怪的,想懷的懷不上,不想懷的,一次就懷了。”
聽老媽這話中有話的意思,蘇月禾好奇:“誰啊?”
莊順蘭放低了聲音:“趙青霞啊。”
蘇月禾吃驚道:“武進的?”
“不然還有誰?武進在申請打結婚證呢,趙二福覺得沒臉,不想擺喜酒,就看男方家擺不擺喜酒了。”莊順蘭把一手的瓜子殼撒進垃圾簍里。
蘇月禾:“有什么沒臉的,他們互相喜歡就好。”
“沒結婚就大了肚子,說出去不好聽。”
蘇月禾嗑瓜子嗑的口渴,她起身拿了杯子倒涼白開:“媽,你們難得來一次,住幾天再回。”
莊順蘭確實是這么打算的,“馬上農忙了,我和三妹幺妹住兩三天就回。你四妹呢,你不是讓她來這兒學東西嘛,就先讓她在你這兒上班,等你爸退休了,再去汽車站接班。”
其實汽車站以后也沒前途,特別是到了私家車越來越多的年代,汽車站就慢慢沒落了。
但目前來說,蘇月禾還不打算勸老媽改變主意:“那就先讓四妹在廠里學習。你們都不在家,爺爺怎么辦?豬誰喂?”
“趙青蓮住我們家呢,這兩天她幫忙喂豬,給你爺爺做飯。之前我把你的想法跟她說了,結婚后這個趙青蓮整個變了,變得膽小,又畏畏縮縮的,她說她沒來過城市,不敢來。”
蘇月禾也很意外,趙青蓮性格有點像她三妹,以前是很活潑自信的。也不知道她這個婚姻帶給了她什么,竟然變化這么大。
莊順蘭繼續道:“我就想,她沒地方去,不如就住我們家,平時幫忙干干活,一起養養豬,我跟她說好了,吃住我不算她錢,我也不給她工錢,等養豬賺了錢,一人一半。”
這倒蠻好,趙青蓮有了去處,養豬還能有點收入,老媽在家也能有人幫忙干活。
“也行,以后她如果想進工廠,隨時也可以來。”
莊順蘭嘆息:“可惜,現在的白豬,再也沒之前那樣長得快了,但還是比養土豬強。”
蘇月禾現在的膨脹術已經很少使用,再過一年就要失效。
不過,她經濟漸漸富裕,也不在乎了。
正跟老媽聊著,大哥蘇柏橋來了,莊順蘭知道他們要談正事,就出去找三妹四妹她們。
蘇柏橋負責管理卞下附近的三個小林場,他道:“這次清點好了,三個林場加起來,成年的大樹有6萬多棵,小樹比較少,大概2萬棵不到。”
這已經很多了,想當初誰都不想要這三個林場呢。
6萬棵樹,按照現在他們自己估算的產量,每棵至少20斤,那一年產量就得120萬斤大靖松脂。
遠遠超乎想象。
蘇月禾道:“大哥,這些數據,你記得保密,不要對外人說,我們自己人也不說。”
“曉得,松脂池已經在挖了,三個林場,每個林場挖2個,趕一趕,下個星期就可以完工。靖灣那邊的五個松脂池也同時動工,你小舅在那兒盯著,進度應該都差不多。”
舅舅和大哥辦事都非常靠譜,蘇月禾都特別放心,她道:“曉得了,松脂池的事,知道的人也越少越好,多請幾個村民加強巡山,配上獵/槍,以防偷盜。”
蘇柏橋應道:“中午我和鐵華去百貨公司買獵/槍。”
兄妹倆商量著事,蘇月禾把其中一個農轉非的名額給了大哥,大哥之前完全沒想過他一個農民,能有這么一天,能吃上居民糧,內心那是相當的激動。
不過就算他有的戶口轉出來,老婆孩子還在鄉下,家里又有責任田,他是希望能兩邊兼顧的。
目前來說,蘇月禾給的這個工作,他可以兩邊兼顧。
*
蘇月禾給梁正烽打了個電話,他中午下班就開車來接她們。
午飯是在食堂吃的,吃了午飯到家已經一點多。
帶來的雞鴨已經安排明白,一只給萬秀敏,一只給黃春眉,剩下的雞鴨殺好放冰箱,留著給小兩口慢慢吃。
莊順蘭還是第一次來女兒家,前前后后瞧了一圈,哪兒哪兒都滿意,就是前院栽了花,后院卻慌著沒有種菜,她覺得那是糟蹋了土地。
她哪兒閑得住啊,當即開荒墾地,打算晚點去買菜種子給種上。
蘇月禾攔都攔不住:“媽,我之前也想自己種菜,但就我們兩個人,平時也吃不了多少。而且我現在可忙,沒空種菜。”
“種點蔥姜蒜,種點青菜辣椒,多方便啊,你就每天晚上回來,澆一次水就好了。不辛苦。”
蘇月禾拗不過,只能任由老媽去折騰。
廠里分了兩張電視機票,她和方運紅各拿了一張,趁著妹妹們在,梁正烽直接開車去把電視機買了回來。
買電視機回來的時候,他把蘇運昌也接來吃晚飯。
當天拉上天線,就可以在家直接觀看中央電視臺和省臺的節目。
妹妹們第一次看電視,那可太新鮮了,看得津津有味。
幺妹道:“有電視看,我都不想回家了。”
三妹笑道:“我也不想回。”
四妹才不信她們話:“那你們別回,別上學了,跟我一起去大姐廠子里幫忙。”
三妹小聲嘀咕:“不讀書那大姐打死我。”
幺妹的嘴巴也越來越厲害了:“大姐不打死你,爺爺也打死你。”
“閉嘴!”三妹指了指幺妹,“以后我說話,你不許插嘴。”
幺妹吐了吐舌頭繼續看電視。
蘇月禾端著一盤李子走到客廳:“快,你們誰能把媽喊進來。”
三妹往外大聲喊:“媽,別鋤地了,快來看電視。幺妹,快去拉媽回來。”
翁婿兩個在殺雞宰鴨,老媽子在地里忙乎當做沒聽見,這個家,自從他們搬進來,就沒這么熱鬧過。
*
國營肥皂廠的新辦公樓和新車間落成典禮請了不少縣里的領導來剪彩。
人一多,就有熱鬧,也就有故事和各種消息亂竄。
今天來的領導真好有工商局的,徐俊才從對方口中得知,蘇月禾申請注冊日化廠。
聽到日化兩個字,他神經就緊張了,再仔細一打聽,果然經營范圍里有肥皂產品。
這不是盯著他來打嗎?
小姑娘胃口好,吃完國營松香廠,吃國營肥皂廠,這樣下去,還得了?
關鍵是,她手握獨家的大靖松香資源,等她自己開了廠,她還會給國營肥皂廠供應大靖松香嗎?
徐才俊轉念一想,如果她能讓他加一股,那倒是誰贏誰輸都無所謂。
第67章 柒月
清早, 林子的鳥兒嘰喳叫著。
種好滿院子的菜之后,莊順蘭還給撒上了木炭灰,邊撒邊說:“要是有尿和糞那就更好了,以后可以長得更好。”
在旁邊蹲著刷牙的三妹道:“媽, 你適可而止, 什么是適可而止你曉得吧?”
“閉嘴啊, 蘇月華你還教訓起老子來了。等菜長起來,想吃什么摘什么, 那多方便。”
“姐姐姐夫直接去食堂打菜飯, 更方便。”
“食堂再方便都不如自家有。”
蘇月禾和四妹在廚房做早飯, 梁正烽開車去縣城買東西去了。
早飯做好,莊順蘭的活兒也干完了。
今天早上吃湯面,蘇月禾昨晚做了兩個鹵, 肥腸鹵和牛肉鹵, 喜歡吃什么加什么。
大家都是各自端著一個大碗, 隨意坐著或者站著, 在前院邊看著花兒, 邊聊天邊吃。
三妹吃了一口肥腸,忍不住表揚:“大姐, 肥腸真好吃,又香又爛。”
四妹吃的是牛肉:“牛肉的也好吃, 好久沒吃牛肉了,有股奶香味。”
“牛肉還能吃到奶香味?”三妹不信。
“不信你嘗一嘗嗎。”四妹遞了一塊牛肉給三妹。
三妹張口接了,她不愛牛肉:“還是肥腸好吃。”
幺妹碗里是兩個鹵都有:“肥腸和牛肉都好吃, 好香撒, 大姐。”
蘇月禾笑道:“好吃你們就多吃點,還有很多。”
來這兒住這一兩天, 每頓都沒有斷過肉,莊順蘭由衷感嘆:“早幾年哪能想到,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天天吃魚吃肉,家里還有冰箱,還能看電視,想干啥就干啥。”
三妹不這么想:“我們要是這個時候出生,那才是最幸福的,一出生就啥都有了。”
四妹:“大姐以后的娃兒就是啊,一出生就啥都有,出生在好時代。”
蘇月禾問:“媽,今年谷子長得怎樣?”
莊順蘭:“長得可好,還了公糧,肯定還能多出好多谷子,我估算了一下,能有兩千斤谷子。吃是吃不完了,到時候,還能供應你們。賣給你們廠里,你們要吧?”
蘇月禾笑道:“都行,媽你安排。”
莊順蘭笑著瞟了大女兒一眼,又開始念叨:“我要是能安排你生娃,就好了。都計劃生育了,你還不生。”
三妹笑:“媽想做奶奶想瘋了。我說媽,你要是想娃兒,你就去看二姐家兩個小寶兒嘛。”
莊順蘭馬上駁斥:“那能一樣嗎?你二姐生了,你大姐就不用生了?以后你們結了婚不生娃,我也要念你們。”
三妹嘟囔:“我才不要結婚。”
莊順蘭不搭理她,繼續跟蘇月禾說話:“正烽怎么還沒回來?他買什么去了?”
蘇月禾:“買排插電池和電燈泡,應該快回來了。”
剛說完,就看見大吉普從桃林開進來,停在了院門口。
梁正烽從車上下來,左手拎了一個紙袋,右手拎著一大扇排骨。
莊順蘭問:“哪兒買的排骨?這么多?”
梁正烽道:“軍屬區殺豬,我就要了排骨,月禾愛吃燉排骨。”
“快去洗洗手,吃早飯。”
蘇月禾跟著梁正烽進屋,讓他把排骨分成三份,兩份凍起來,一份中午吃。
梁正烽:“對了,我在街上遇到了春眉嬢嬢和徐才俊,徐才俊讓咱媽和我們中午去他家吃飯,還說一定要去,他們準備菜了。”
昨天莊順蘭送了一只鴨子到徐家去,徐才俊知道莊順蘭帶著幾個孩子來縣城了。
既然對方邀請,大家明面上關系也還好,沒有不去的道理。
而且蘇月禾懷疑徐才俊這次邀請,可能還有別的什么事。
蘇月禾問梁正烽:“你去嗎?”
梁正烽把排骨放砧板上,“我中午團里有事,我送你們過去就回。不過,我覺得四妹最好還是別去。”
關于四妹的身世問題,蘇月禾之前就告訴了梁正烽。
蘇月禾是不會讓四妹跟徐才俊接觸的,她道:“不讓四妹去,就讓她在廠里學習。你也不用送我們,吃了早飯,我帶媽和妹妹們去逛百貨。”
“行。有事打電話到辦公室找我。”梁正烽用剁刀把排骨分成了三份,兩份冷凍,一份冷藏。
吃了早飯,她們步行去了縣城的百貨商店,蘇月禾給老媽和妹妹們各自買了她們喜歡的東西,或衣服或布料或發卡子書包布袋等等。
百貨商店有三層樓,她們逛了一上午,最后,一行五人,都高高興興地大包小包拎回豐禾松香廠。
今天是星期天,廠里上班的人少,主要是車間輪崗的,以及辦公室值班的。
而蘇運昌一般周末都過來幫忙豐禾復賬,賬目有自家人盯著,不容易出紕漏。
段玉卿因為就住在旁邊宿舍,本不用上班的她沒休息,而是在辦公室干活,她女兒則在一旁自己一個人畫畫。
蘇月禾讓三妹四妹跟著段玉卿干活。
她和老媽帶著幺妹去徐家吃午飯,幺妹不解:“三姐四姐為什么不跟我們一起去。”
三妹知道大姐主要是不想讓四妹去,但只讓四妹一個人留在廠里,那太明顯了,所以讓她也在這里陪著,以免四妹懷疑。
三妹道:“我們才不去,我和月青是來學習的。哪兒像你,到處吃吃喝喝。”
幺妹調皮地做了個鬼臉,“那我吃多點,替你們吃回來。”
*
莊順蘭母女三人,拿著一網兜的大梨和一包餅干,來到了徐家。
黃春眉來開的門,自從蘇月禾跟她組成聯盟之后,她想通了,只要有孩子在身邊,沒有男人也無所謂,她現在整個精神狀態和氣色都恢復了許多。
“蘭姐,蘇禾,月紅,你們來了。怎么還拿那么多東西來,不是已經送了一只鴨和筍干來了嗎?快快快,屋里坐。”
而徐才俊系著圍裙,正在廚房做飯。
莊順蘭不知道徐才俊出軌、打黃春眉這些糟爛事,她笑著打招呼:“小徐,你親自下廚啊!辛苦你咯。”
徐才俊蓋上鍋蓋:“蘭姐,蘇禾,你們來啦?你們來作客,我當然要做幾個拿手好菜讓你們嘗嘗,怎么運昌姐夫沒來?”
莊順蘭:“他就不愛出門作客,請不動。裕民兄妹倆呢?”
黃春眉給莊順蘭倒了茶:“兩個孩子去他們爺爺奶奶家過暑假去了”
“哎喲,真不巧,我好久沒見他們了。”
“這里油煙大,到客廳看會兒電視。”黃春眉出去把客廳的黑白電視打開,幺妹坐在沙發上,吃著餅干看著電視。
莊順蘭去上廁所的時候,黃春眉小聲跟蘇月禾嘀咕:“他盯上你那個化工廠了。”
“怎么盯上了?”
“他想入股。”
蘇月禾料到了:“沒事,我來應付他。嬢嬢你就記住,要像往常那樣,該支持他的時候支持,該反對的時候反對,就好了。”
最讓黃春眉有安全感的是,蘇月禾似乎沒有猶豫不決的時候,好像什么大事在她眼里,都是小事。
黃春眉道:“我曉得。那我先去廚房幫忙,你看電視。”
午飯做好,菜端上桌,準備吃飯。
徐才俊給她們倒了甜米酒,“春眉自己釀的酒,菜是蘭姐你昨天送來的,我做了啤酒鴨。”
莊順蘭習慣性表揚:“你這啤酒鴨做得好,看著就入味。”
徐才俊一臉儒雅的笑:“做鴨,我是最擅長的。”
蘇月禾差點笑了,書里描述,后世對于“做鴨”有很多種解釋,特別是對于男人。
起筷吃飯,蘇月禾給幺妹夾了塊肉,徐才俊手肘捅了捅黃春眉,黃春眉忙笑著站起來敬酒:“蘭姐,好久沒一起吃飯了,我和老徐敬你一杯,祝你和姐夫身體健康,日子越過越安逸!”
莊順蘭舉起酒杯回道:“一樣一樣,你們也要身體健康,祝小徐升職發財,早日當上廠長。”
徐才俊之前是很不喜歡莊順蘭叫他小徐的,這稱呼已然配不上他這個大廠副廠長,但此刻他不能得罪這家人,他謙虛笑道:“蘭姐,承你吉言!”
放下酒杯,才吃了幾口,聊了幾句,徐才俊又示意黃春眉。
黃春眉馬上心領神會,她再次舉杯:“蘇禾,我和你徐叔也敬你一杯,祝你和正烽都事業有成,早生貴子。”
蘇月禾笑道:“春眉嬢嬢、徐叔,我也祝你們身體健康。嬢嬢你釀的酒好甜。”
“甜吧?你喝完,我再給你倒一點。”
蘇月禾把杯子里的酒喝完,黃春眉給她滿上甜酒:“蘇禾,我聽說,你要開化工廠?”
“春眉嬢嬢你消息咋那么靈通。前幾天才剛去注冊,工商那邊審批還沒下來呢。”
徐才俊問:“化工廠主要是做什么產品?”
蘇月禾:“還沒想好。”
黃春眉故意拖長了聲音笑道:“蘇禾,我們是自己人,你也不必瞞我,生產什么產品,你說來聽聽嘛。”
“除了生產肥皂之外,主要想生產洗發水。我認識一個港商,他做香波代理生意的,你們知道什么是香波,什么是代理嗎?”
徐才俊知道一些:“我知道香波就是洗發水嘛,但代理是啥意思?”
“簡單一句話說,類似于批發國外的品牌洗發水在香港賣,只是代理有排他性,更專注,有些產品有專營權。”
黃春眉和莊順蘭都聽不太懂,徐才俊聽懂了。
“然后呢?”徐才俊問。
蘇月禾:“他那里有配方,他想跟我合伙開一條專門生產洗發水的生產線。”
洗發水以后肯定大有所為,有非常大的市場空間,徐才俊聽后,興致勃勃:“能不能給我們一份?我們也想參股。”
蘇月禾笑問:“你們是指誰?是徐叔和春眉嬢嬢還是國營肥皂廠?”
徐才俊自己沒錢投資,他當然是想用國營肥皂廠的名義,賺錢了,那都算是他的業績,“我和你春眉嬢嬢哪里有錢。”
蘇月禾搖頭:“肥皂廠入股怕是不行,我們不接受其他工廠參股。”
“你的意思是,個人可以?”
“個人本來也不行,別人的肯定不行,但徐叔你個人想入股的話,我可以跟合伙人商量商量。”
還算是給面子,但這是黃春眉的面子,徐才俊知道,他問:“你那合伙人貴姓?”
蘇月禾把上次那位買七品葉人參的高先生胡謅了進來:“他姓高,高老板。”
“最低入股多少錢?”
“最低也得2萬吧。”
2萬?這太多了,徐才俊哪里有這樣的錢。要是五六千,借一借湊一湊還能夠,兩萬那是沒可能湊到這筆錢的。
徐才俊問:“2萬占股多少?”
“占股10%。”
“那就是投資20萬?需要投資那么多嗎?”
“這條生產線需要從國外買設備回來,前期建廠和購買原料,都需要錢。”
黃春眉笑道:“我們家那里有這么多……”
她話沒說完,被徐才俊在桌子底下一腳踢回去了,黃春眉也不知道怎么改口好,忙換了個話題:“哎喲,大家就顧著說話了,來來來,快吃菜啊。”
蘇月禾知道徐才俊沒錢,但他這種人肯定不會輕易放棄:“徐叔你可以先考慮考慮,如果真想入股,再跟我說,廠子起來之前,都可以。”
其實徐才俊所在的位置,想要弄到錢,還是有很多辦法的,他道:“要得。吃菜吃菜,這個紅燒芋頭你們嘗嘗,我的拿手好菜。”
吃完午飯,莊順蘭母女再待了會兒,就告辭了。
黃春眉想送她們下樓,被蘇月禾攔住:“不用送了嬢嬢,跟我們客氣什么。”
莊順蘭:“別送,這路我們熟。我明天回去,等收了新谷子,給你們送點來。”
黃春眉目送她們離開,才回屋準備洗碗,結果徐才俊已經開始洗了,她趕緊過去幫忙把洗好的碗,一個個用抹布擦干放碗柜里。
黃春眉忍不住問他:“你真想投資啊?”
徐才俊點頭:“當然想,洗發水這生意,將來肯定賺大錢。”
“我們家里只有三千多,你去哪里搞兩萬?”
徐才俊也不隱瞞:“我沒有,廠里有。”
黃春眉不由得放低聲音:“你打算怎么從廠里挪錢?”
“你別管,我會想辦法。”徐才俊看了眼黃春眉:“不過這種事犯法,多少有點風險,你不反對吧?”
黃春眉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好了,她就是想讓他去涉險呀,但她不可能直說,直說這局就破了。
她尷尬笑了笑:“我不曉得,你自己拿主意呀。”
徐才俊把最后一個碗洗好,關掉了水龍頭,“挪用兩萬,得用技巧。這事你就別管了。”
黃春眉暗暗呼了口氣,不管更好。
徐才俊解下圍裙:“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兒?”
“去老廠長家里走走。”徐才俊換了鞋子,拿上鑰匙錢包,出門去了。
通過窗戶,黃春眉看著徐才俊上了對面去老廠長家的樓梯,心里緊張地噗通噗通跳著。
如果徐才俊真挪用了肥皂廠的資金,那這事蘇月禾肯定有辦法治他,到時候她就能帶著孩子,光明正大跟他脫離關系。
*
徐才俊在老廠長家坐了十多分鐘,就出來了。
但他沒有下樓,而是上頂樓,從樓頂天臺走到了旁邊另外一棟家屬樓。
然后下樓停在了502房,他輕輕敲門,很快,門開了,開門的是廖明霞。
廖明霞跟父母住一起,每個星期天下午,他爸媽都會去哥嫂家幫忙做飯帶娃,到晚上才回來。
“你怎么才來?”廖明霞輕聲抱怨著。
徐才俊只來過一次廖明霞家,平常他們都在外面見面,但最近他總覺得外面不安全,所以這個星期,還是選擇來她家。
“今天中午我們家請客吃飯。”徐才俊在她家客廳沙發上坐下,他看窗簾敞開著,趕緊提醒:“把窗簾拉上。”
廖明霞去拉窗簾:“請誰啊?”
“蘇月禾。”
廖明霞知道徐才俊找蘇月禾是因為什么事,她有點不高興:“其實我們廠根本沒必要跟她合作。這個業績你要不要都罷。”
徐才俊:“她不想跟我們廠合作。”
“她拒絕了?”
“但是個人合作可以,最低入股2萬,我沒這么多錢,我得去借。”
提到借錢,廖明霞警惕起來,關系再好,沒結婚呢,借錢是不可能的。
她尷尬笑了笑:“2萬去哪兒借?你家黃臉婆有嗎?”
徐才俊:“我跟我家那個蠢女人說,我從廠里挪2萬出來,她竟然沒反對,你要知道,按照她那膽小謹慎的性格,她肯定反對的,之前我在車間的時候,倒賣肥皂,她都極力反對,但這次……她沒反對。”
廖明霞不懂:“啥意思?你是說她不在乎你了?還是有其他什么意思?”
徐才俊把頭靠在沙發上,“很怪。我擔心,這是個圈套。”
廖明霞笑了,她給他按摩頭部:“你啊,就愛疑神疑鬼的,你說說看,她有什么能耐怎么圈套你?”
“她沒有,但蘇月禾有。我是擔心,她和蘇月禾一起給我設圈套。”
“那你別入股不就好了嗎?2萬呢,從廠里挪2萬出來,萬一被她們騙走了,你得要多少年才能堵上這個窟窿?”
徐才俊微微咬牙:“我倒要看看,她們在玩什么把戲。”
越是有難度,越是高風險高回報,他越是要試一試。
*
一個星期之后,日化廠批下來了,名字叫青城縣柒月日化用品廠,為啥叫柒月,因為注冊時間是七月,而蘇月禾也是農歷七月十四日出生的。
跟日化廠差不多同時批下來的還有松香廠的地皮,就在附城公社的北邊,距離雁北軍營和縣城都差不多距離,騎自行車都要十分鐘。
蘇月禾、段玉卿和馬副局長各騎一輛自行車來到了地皮外圍。
地皮距離公路有兩三百米,馬副局長道:“你要另外申請修一條路到你們這塊地的門口。最好你們自己修,自己修比較快,也花不了多少錢,但申請審批流程還是要走。”
蘇月禾看著眼前這塊六千多平方的地塊,可以建兩個大倉庫、一個大車間以及一棟辦公樓。
“小蘇同志,怎么樣?還滿意嗎?”
蘇月禾笑道:“非常滿意,感謝馬局為我們奔走。”
“不客氣,應該的。”
段玉卿看著眼前荒涼的地塊有些失望:“離縣城倒不遠,就是太荒涼了。”
“所以才要你們來搞建設嘛。城區哪里有那么大的地給你們?總共10畝工業用地,每畝200元,你們趕緊去把錢交了。”
蘇月禾說沒問題,她指了指旁邊:“這邊的地還沒給別人吧?”
“目前好像還沒有。”
“馬局,幫我們把日化廠的地皮批到這里來,至少要十畝以上。這樣我兩家廠子連在一起,以后方便管理。領導以后來視察也方便,不用跑幾個地方。”
馬副局長為難道:“如果我能決定,你要哪塊地皮我就給你劃哪塊地。現在主要的麻煩是,肥皂廠對于你們成立日化廠的事,意見很大,他們覺得你們以后肯定也要生產肥皂,生產肥皂的大靖松香掌握在你們手里,他們怕惡性競爭,最后你們卡脖子,不給他們供應大靖松香。”
這應該是徐才俊搞的事,他這么做,肯定有目的。
蘇月禾不動聲色地道:“我可以去跟縣領導解釋,我們豐禾松香廠,可以確保他們肥皂廠目前需求量的供貨,我們跟他們簽了協議的,不可能斷他們的貨源。既然是搞市場經濟,縣里不能為了國營廠的利益,就不給私企機會吧?那當初設商業局有什么意義?”
馬副局長非常贊同:“肥皂廠那些人,吃慣了特權,被保護慣了,就想一直在保護殼里呆著。”
“沒有競爭就沒有進步,適當增加良性競爭,經濟才會更繁榮。不然,就是一潭死水。”
馬副局長:“但是,目前豐禾松香廠的產量剛好足夠供應本縣各廠的需求。你的日化廠如果制造松香皂,那也得大量的大靖松香,這個貨源的缺口,你打算怎么補上?”
蘇月禾:“我們今年經驗不足,各個環節浪費都挺多的,而且人力也不夠,導致采脂量沒上來。明年我們會加大采脂力度,采脂量會有較大的增長空間,冶煉技術上,再想辦法改進,出松香的比例也會提高。”
“你的意思是,豐禾松香廠在不壓縮其他廠家需求的情況下,再供應自己的日化廠,是嗎?”
“可以這么說。”
馬副局長有了信心:“那我去說服領導。不過你們得寫個說明函過來,蓋上公章。”
蘇月禾:“下午就給馬局送去。”
馬副局長笑道:“這就是私企的效率。要是國營廠,準告訴我,回去開會商量要怎么寫,然后估計最快也要一個星期之后,才能把說明函給送來。”
蘇月禾被逗笑了,這確實就是各大國營廠的現狀,大鍋飯,效率低,會議比工作時間還多。
“我們不一樣,他們拖拖拉拉虧的是國家的錢,做的再差,也有國家兜底,我們虧不起錢,沒辦法盈利,工人就沒飯吃。”
“說得在理啊。所以,我特別佩服像你這樣膽子大,敢創業的人。”
他們在附近走了一圈,就騎自行車回去了,馬副局長為了給她們省事,還特意到豐禾去等她們寫說明函,他好帶回去。
蘇月禾身體有點不舒服,困的不行,廠里沒什么事,她就先回去了。
下午李向陽到辦公室預支油費,他拿著單據找段玉卿簽字的時候,剛好辦公室沒其他人。
機會難得,他輕聲道:“我看你最近狀態挺好,我終于可以放心了。”
段玉卿簽完字就背過身去抄資料,沒搭理。
當初出事之后,她被下放到公社,他一次也沒來看過她,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這個男人消失了,這幾年,她已經徹底死心。
這個世界,只有女兒是她唯一的牽掛,就算是父母,她也知道自己是外人,現在的她,唯有做好自己的工作,帶大女兒,才是眼前最要緊的事。
李向陽見段玉卿不理他,也沒再說什么,當初在老媽上吊自殺的威脅之下,他對家里屈服了,說到底,他辜負了她,她不原諒他,也無可厚非。
“我先走了。”他拿起單據走了出去。
段玉卿停下了筆,心底空蕩蕩的,莫名有些難受。
*
蘇月禾回到家里,困的不行,她倒床上睡了一覺。
這一睡就是一下午,斷斷續續做著夢,夢見自己在大雁山找到一大片的雞樅。
她開心地邊哼著歌兒,邊采雞樅,采了滿滿一背簍。
背著雞樅回到家,她直接放點大蒜子爆炒,炒好一大盆雞樅,正要吃飯,結果外面有人喊她,她應了一聲,醒了過來。
醒來后發現原來是做夢,蘇月禾氣得呀,閉上眼,還想繼續剛才的夢,起碼讓她把雞樅吃到嘴再醒啊!
正要睡著,被開門聲嚇醒了。
梁正烽進來,看到蘇月禾剛從床上爬起來,整個人都是蔫蔫的,一臉莫名的怨氣,他走前來,手背貼在她額頭上,沒發燒。
他輕聲問:“哪里不舒服嗎?”
“說不上哪兒不舒服,就是困。”還有夢里沒吃到的雞樅,她恨!
“你再睡一回兒,我去做飯。”
“不想吃飯,沒胃口。”
梁正烽停住腳步,走回來看向墻上訂著的日歷本……
第68章 入股
梁正烽看著墻上的日歷本, “你月經推遲快十天了……”
他突然有些驚喜地回頭看著自家老婆,才開始計劃,才一個月沒用套,就中了?
被梁正烽這么一提醒, 蘇月禾回味了一下, 怕不是真的懷上了吧?
他們馬上就有自己的娃兒了!
梁正烽激動地抱著她, 在她額頭上親了又親,手輕輕撫著她的肚皮, “這叫什么?這叫一擊即中!百發百中!”
激動過后, 他又有些惆悵, 九個月之后,就有個小冤家來跟他爭寵了。
他能同時保護老婆孩子,但大部分女人都是為母則剛, 有了孩子, 老公就靠邊站了。
想想以后要靠邊站, 他竟然有點吃醋。
蘇月禾盯著他:“干嘛?你不高興?!”
“當然不是。”梁正烽馬上否認, 他怎么能承認自己吃自家才剛懷上的孩子的醋, 傳出去就是笑話。
他馬上轉移話題:“我是想啊,我這邊是說出任務就出任務的, 時間沒辦法保障,我們得提前找好保姆, 孩子出生后,得讓保姆來照顧孩子,不能把你累壞了。”
蘇月禾笑道:“不著急, 那是明年的事。”
梁正烽認為很有這個需要:“懷孕的時候, 特別是后期,也得有人照顧。”
蘇月禾知道他是緊張她:“還沒確定懷沒懷上呢, 確定之后再來考慮這些事。”
“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這個時候部隊醫院已經下班,但是有值班醫生在。
蘇月禾不想去:“不去,懷上就懷上了,去醫院干啥。”
梁正烽沒經驗啊,“那我們該怎么辦?”
吃什么喝什么,有沒有什么禁忌?現在去買書來不來得及?
蘇月禾被逗笑了,她點了點他的手臂,“你也有問怎么辦的時候啊?”
他現在不止不知道該怎么辦,還有點手足無措,但他要面子,不能表現的太過緊張。
“你現在什么都不想吃,但還是得吃,面條餃子米飯粥,你選一樣,我再來做擴展!”
她想吃雞樅,夢里沒吃到嘴的香噴噴的雞樅,但現在讓梁正烽去哪里變出雞樅來,她也不想為難他,“那就喝粥吧。”
“明白,收到,為夫馬上就去做,你先躺著。”梁正烽要扶她躺下。
蘇月禾本想說不用的,但她確實困,就又躺下了,說不定雞樅還會來入夢呢?
梁正烽去廚房把粥煮上,并做了點配菜,等四妹從廠里回來,讓四妹看著爐火,他始終不放心,還是開車去家屬大院的西院,把認識的一個懂把脈的醫生請到了家里。
醫生把脈后認為是懷孕了,但不是非常肯定,當即采了點血,回醫院化驗,很快就知道結果,確實懷孕。
按照上次月經計算,現在已經是六周。
知道蘇月禾懷孕之后,他們發現,這個家,最高興的是四妹。
四妹是替姐姐姐夫高興,也替爸媽高興,有種自家血脈要得到傳承的激動。
第二天梁正烽就去新華書店買了兩本書回來,學習如何照顧孕婦,如何進行胎教。
而蘇月禾是最淡定的,她在農村看慣了老媽和嬢嬢們懷孕,懷著孩子還得干家務干農活照顧孩子照顧老人,有些丈夫不體貼的,還得照顧男人,多少女人,都是干活干到生孩子那一刻的……
所以說,女人苦,特別是農村的女人,最累最苦,還不懂得傾訴,也沒有傾訴的渠道。
為家庭奉獻所有,到最后還未必能得到應有的尊重,甚至不能上桌。
就是因為看的多了,蘇月禾深深知道,唯有自己足夠強大,才能夠支撐起自己和孩子的未來。
所以她也沒有臥床休息,而是繼續堅持每天去上班。
特別是自己開的廠子,才剛剛開始,更應該時刻盯著。
她想上班,梁正烽也充分尊重她,但不讓她騎自行車了,而是自己每天開車送她上下班,如果他值班或者出任務,就四妹騎自行車,蘇月禾坐后面。
*
豐禾的辦公室漸漸不夠用。
曾凡和王惠珍已經從工業大學深造回來。
曾凡是毫不猶豫選擇了豐禾,而王惠珍因為家里的壓力,回國營松香廠上了一個多星期的班。
最終王惠珍發現自己在國營松香廠實在沒有可發揮的余地,考慮再三,也同樣轉向了蘇月禾的懷抱。
總共就三個辦公室,大家只能擠擠。
行政辦公室,里面間隔了一間小辦公室出來給財務,而市場部搬來跟蘇月禾擠廠長辦公室,搞研發的技術部,自己單獨一個辦公室。
大家都說,老板最看重的,就是技術研發。
技術部除了曾凡和王惠珍,還從國營肥皂廠高薪挖來一個研究人員小武,這都是為了日后化工廠在做積極的準備。
*
那日蘇月禾從車上下來,進了大院,看見車間好幾個當班的工人都在院子里聊天。
再一走近,發現車間沒有機器聲響,問是怎么回事,工人說,設備壞了。
她匆忙走進車間,看見騎自行車比較早就來廠里的四妹和周敬也圍在熔解鍋旁,陳慧明和莊鐵華蹲在旁邊,手里拿著螺絲刀,地上放著老虎鉗,他們已經修了老半天,還沒找出問題所在。
周敬也解釋:“插了電就是沒反應。”
市場部的小雨過來問什么時候能修好,“不會耽誤下個星期香料廠和油墨廠的出貨吧?”
陳慧明不敢保證,她擔心道:“那還真不好說。要不我現在去給省城機械廠打電話?讓他們派技術工人過來。這可能會涉及到費用問題。”
蘇月禾吩咐:“趕緊去打電話。”
“好,我去溝通。”陳慧明跑去辦公室打電話。
等蘇月禾走到廠長辦公室的時候,陳慧明剛放下電話。
“機械廠那邊說,技術工需要協調,最快也要大后天才能趕到。”
蘇月禾知道陳慧明盡力了,她一個技術工種,去做這一類溝通工作,確實難。
剛才方運紅就在旁邊聽著陳慧明講電話,她說她來試試協調溝通。
方運紅又打了電話過去,一番溝通之后,加了五十塊錢,讓工人今天想辦法坐火車趕過來。
一切車旅費這邊報銷。
如果機械廠的工人今天能趕到,明天能修好,就不會耽誤下個星期的出貨。
蘇月禾坐在辦公椅上,想了想,道:“看來我們平時還是要加大產量,至少要存夠半個月的出貨數量,只要存貨足夠,下次再遇到這樣的意外,也不至于這么慌張。”
方運紅同意:“是啊,有備無患,不過主要問題應該是,沒那么大的倉庫可以存貨。”
蘇月禾認真思考了一下:“我們倉庫的層高有差不多5米,要不要改一改,分成上下兩層進行存儲。這樣我們的空間至少能多一倍。”
方運紅覺得可行:“等會兒我們市場部、生產部和倉儲部門一起開會研究一下,應該是可行的。不知道廠房改造需要多少時間。”
蘇月禾打開梁正烽給她準備的小盒子,里面有準備好的小吃,今天是幾個已經剝了殼的山核桃。
方運紅好奇地探頭過來:“你愛人又給你準備了啥?”
“山核桃。紅姐你吃嗎?”
方運紅笑著搖頭:“我怕你老公來打我。”
蘇月禾笑道:“他沒那么小氣。”
實際上就是有這么小氣,上次蘇月禾把盒子里的食物給了皮皮吃,馬上梁正烽自己的親外甥,他都有意見。
她吃著山核桃,道:“紅姐,我看以后所有這些對外溝通的工作,無論是面向上游供應商還是下游的客戶,都交給市場部溝通可能會比較高效一點。”
雖然這會增加市場部的工作量,但方運紅沒有意見:“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溝通就是我們市場部最專業的,交給我們,我們沒問題。”
“那就這么說定了。”
這邊正聊著工作,黃春眉來了。
黃春眉還不知道蘇月禾懷孕的事,她拿了一包瓜子過來,進來之后,左右不見蘇月青,她也不好問。
蘇月禾善解人意地道:“四妹在車間,本來想讓她跟著財務學點專業知識,她說看見數字就頭疼,她對車間的技術工作比較有興趣。她擅長動手的工作。”
黃春眉哪里敢有異議:“只要她喜歡的就好,之后月青是在你這兒上班,還是以后要去接你爸的班?”
“還沒定,看她喜歡吧。”蘇月禾站起身,“在我們這兒,未必不如汽車站。”
辦公室里人多,不方便聊天,蘇月禾也想運動運動,便邀黃春眉出去走走。
從辦公室出來,她們往車間走去,先去車間找四妹,四妹跟著莊鐵華和陳慧明還在研究熔解鍋的問題。
黃春眉問:“怎么沒開設備?”
“機器壞了。”蘇月禾說著,大聲喊道:“月青!蘇月青!”
四妹聽見喊聲,回過頭來,看見大姐和黃春眉,忙笑著跑過來打招呼:“春眉嬢嬢!你來找我大姐?”
黃春眉慈愛地看著蘇月青,“對,我來找你大姐有事。在廠里還習慣嗎?”
“還行,挺有意思的,也不辛苦。”
蘇月禾笑:“在家做慣了農活,在這里完全不覺得辛苦。”
黃春眉鼓勵道:“你好好做,爭取就留在城里。不要讓你爸媽,還有大姐大姐夫失望。”
“曉得。”四妹乖巧應著。
又聊了幾句,四妹跑去幫忙抬冷水去了,黃春眉也不敢表現過分的不舍,她和蘇月禾從車間后門出來,就坐在院子角落的一棵大樹下聊天。
黃春眉小聲道:“最近,徐才俊在籌錢準備入股你們的化工廠。”
“你們家有這么多錢?”
“我們拿死工資的,哪里存的下多少錢。就是他以前做車間主任的時候,倒賣過幾次肥皂,我知道之后怕他出事被抓,把他勸住了。現在家里總共也就是三四千的儲蓄。”
“那他打算怎么籌錢?”
黃春眉壓低了聲音,生怕別人聽見似的:“他想挪用廠里的資金。”
這是蘇月禾給他挖的坑,看來他要往里跳了,她問:“他自己一個人就能挪動資金?廠長不管嗎?”
“廠長是他師父,馬上退休了,現在基本上不管事。”
蘇月禾想了想:“春眉嬢嬢,你不要變,你還是勸他不要挪用廠里的資金,把握好力度就行,要勸,但不過分勸。”
蘇月禾相信,這一次黃春眉是勸不住徐才俊的。
黃春眉一聽,傻了:“他跟我說的時候,我沒勸他……”
蘇月禾愣住:“你怎么說的?”
“我說隨便他。”
“然后呢,他什么反應?”
黃春眉努力回想:“沒什么反應。”
徐才俊這么細心的人,不可能沒發現異常,他越是沒反應,可能心里越是起了疑心。
蘇月禾提醒:“他可能起疑心了。”
黃春眉嚇得愣住了,她還是懵的,心里有點亂,不由緊張地舔了舔唇:“現在我該怎么辦,還能補救嗎?”
蘇月禾輕輕拍了拍黃春眉,安撫道:“不用刻意去補救,你記住我上次跟你說的話,就像平常那樣,你該支持的支持,該反對的時候反對。”
黃春眉這才想起蘇月禾之前叮囑的話,都怪她反應慢了,后悔已經來不及,也只能說:“我曉得了,我不要做改變。我不要做改變。”
蘇月禾不想跟黃春眉說太多,免得她有心理負擔,“沒關系,你就當做什么都不知道。”
“好。”
*
也在這一天,蘇月禾接到了徐才俊打來的電話。
因為她這邊辦公室比較嘈雜,不方便商量事情,徐才俊想讓她去他辦公室。
蘇月禾借口有事要馬上回家,讓徐才俊中午一點左右到她家來,她家安靜。
徐才俊答應了。
中午蘇月禾給四妹安排了個活兒,讓她留在了廠里,以免她跟徐才俊相遇。
梁正烽下班準時來接蘇月禾,她現在是孕早期,除了犯困,沒有任何的不適,平時一上車就睡的,今天上車后,她睡不著。
梁正烽一眼看出來看,“怎么了?你在想事情。”
“中午徐才俊來家里找我,他可能想談入股的事。”
“你不想讓他入股的話,就直接拒絕他。”
蘇月禾搖頭:“我看看,看他怎么說。”
他們去萬秀敏家吃午飯,萬秀敏特意燉了雞湯給蘇月禾補身子,好不容易懷上的,一定要把胎懷穩了。
萬秀敏吃飯還不忘教育自家弟弟:“你昨天是不是又帶月禾修車了?”
蘇月禾懷孕后,考駕照的事要押后,但學修車還是可以繼續的。
梁正烽坦蕩回答:“嗯,怎么了?”
萬秀敏氣道:“月禾懷孕了,你帶她趴車底干啥?腦子呢?”
梁正烽也不客氣地回懟:“姐,帶腦子想想,修車不用趴,就是躺著。”
萬秀敏:“!”
被堵了之后,她馬上換了個角度:“車底下一股子汽油味。”
“她愛聞汽油味。”
萬秀敏語塞,她打了梁正烽一下:“跟你說話,隨時要被你氣死去。我警告你,你可別這么跟月禾說話啊。你要是氣壞了她身子,我跟你沒完。”
梁正烽舉手投降:“姐你說的都對,我改。”
萬秀敏和蘇月禾都被逗笑了。
蘇月禾道:“還是姐姐能治你。”
梁正烽不好客氣地繼續道:“我那是讓著她,尊老愛幼。”
尊老?
“我才比你大幾歲啊?你就敢說尊老了!”萬秀敏氣得又說了梁正烽幾句才作罷。
說起劉喜妹一定要來財務室跟萬秀敏學財會,為了給老覃面子,萬秀敏答應了,原本沒抱多大希望,誰知她學的很好,完全看不出來,她有這方面天分。
現在財務室打算留劉喜妹做會計助理。
蘇月禾聽了也替劉喜妹高興,像她這樣的家庭婦女,能找到自己可以發光發熱的行業,很難得。
吃了午飯,蘇月禾看著手表上的時間,12:40就提前回去等徐才俊。
徐才俊是準點到的,手里提著公文包,也沒帶禮物。
進屋后,他沒看到梁正烽,便問:“你愛人呢?”
蘇月禾道:“他有事出去了。徐叔,這邊坐。”
徐才俊沒有急于坐下,他認真細看客廳墻上掛著的照片,又走到五斗櫥前打量著收音機,發現收音機沒有運轉,他才放下心來。
之前蘇月禾給戴立軍和潘鳳蓮錄音的事,他聽黃春眉說過,所以這次來,他特別警惕。
就怕蘇月禾把他和她談話的內容錄音了。
徐才俊在沙發上坐下:“你們家真是電視冰箱收音機大吉普自行車……什么都有,現在就差洗衣機了。我們廠這個月有一張洗衣機票,你要不要?你要的話,我想辦法給你弄來。”
蘇月禾笑道:“徐叔,不必客氣了,我們廠好像也有。”
“哎,你們廠有就更方便了,你是老板,是廠長,你想給誰就給誰。”
蘇月禾給徐才俊泡了一杯綠茶:“那也得上頭有票發下來才行。徐叔,喝茶。”
徐才俊喝了一口,“哎喲,碧螺春,上等好茶!”
“我也不曉得,是別人送的。”
徐才俊又喝了一口,才道:“蘇禾,我今天來,就是想跟你商量件事情,我們也算是自己人,不妨開誠布公講清楚。你們開日化廠,遇到了難處,是不是?我想入股你的日化廠,我也遇到了難處。我們不如這樣,你幫我一事,我也幫你一事,互相解決難題……”
蘇月禾笑著裝傻:“可以啊,徐叔你遇到了什么難題,需要我怎么幫?你盡管說。”
徐才俊放下杯子:“我想從肥皂廠騰挪兩萬出來,需要用你們廠來運作。8月份和9月份的采購清單,我讓我們采購部給你們下單各下多一萬元的大靖松香,但是你們發貨還是按照原來的數量發,多出來的兩萬,就算是我的入股費。”
徐才俊這個老狐貍,這是要把蘇月禾拖下水呀。
這樣一來,就算東窗事發,蘇月禾也一樣要承擔幫徐才俊財務造假的責任,豐禾就成幫兇了。
蘇月禾沒有馬上拒絕,她笑道:“如果我們這么做,能得到什么呢?”
徐才俊:“你們日化廠拿地皮建廠的事,我們不再阻撓。”
“徐叔,說句不好聽的,你不要在意,你覺不覺得,你們是利用阻撓日化廠建廠的事,來威脅我幫你騰挪資金?”蘇月禾的意思說得很明白,但她是笑著說這些話的,所以也聽不出她有不高興的情緒。
對于蘇月禾會這么說,徐才俊似乎并不意外,他笑道:“話不能這么說,我們可不是故意阻撓你建化工廠。確實是存在競爭了。”
蘇月禾道:“其實我已經把我的意見跟馬局說了,馬局也已經向上反饋,良好的競爭氛圍更有利于市場經濟的發展,我想縣領導會同意我的意見。”
徐才俊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你不同意是嗎?”
“徐叔,我是挺想幫你的,但我怕事情敗露,我們要承擔法律責任。”
“你放心,這事不會敗露。”
蘇月禾不想那么快就答應,她道:“我相信我這邊的人,但是肥皂廠,采購下的單,倉庫驗收的貨,只要一對賬就穿幫了,他們肯定會知情呀。”
“這事你也不用擔心,采購部和倉庫都是我的人。”
徐才俊說了一騾車勸說的話,最后蘇月禾才答應:“那行吧,看在春眉嬢嬢的面子上。不過徐叔,你要答應我,以后再也不能打春眉嬢嬢。”
徐才俊有點不好意思:“我那是沖動了,我以前從來沒打過女人,以后也不會打,你放心好了。”
“你那邊發訂單后,過來付款就行。多出的兩萬貨款,等你簽了入股協議,就算是你加入柒月日化廠的股本。”
徐才俊問:“我們這邊付款之后,什么時候可以簽入股書。”
蘇月禾仔細想了想,道:“我那合伙人8月要來富安市參加首屆富安工業交易會,你們是不是也要參加這個交易會?”
“參加,我們市場部要去布展,采購科也要去訂購貨源。你們也要參加吧?據說富安市基本上所有的工業大廠都參加了。”
“我們也要去參加,那到時候就在富安跟高老板一起見面,簽入股協議。”
徐才俊見目的達成,滿意地笑了:“那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
轉眼到了八月,蘇月禾、技術部的同事以及李向陽等一起去富安市參加首屆工業交易會。
豐禾沒有布展,蘇月禾和技術部過來,主要是看能不能訂購制造肥皂的其他原材料和機器設備。
而肥皂廠因為有布展推廣的任務,一起去市里參展的人比較多。
畢竟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交易會,大家都很興奮,路上,都在興奮地聊天侃大山。
只有兩輛車,徐才俊和廖明霞坐同一輛車的后座,他們兩個被擠到了角落。
這么多人看著,徐才俊有點心煩意燥,他避免跟廖明霞有任何身體接觸,以免被其他人看出紕漏,所以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很嚴肅,表情里還帶著點嫌棄,這讓廖明霞很是不爽。
到了青城縣政府在富安市開的賓館,徐才俊住單間,其他人都是拼房的,廖明霞故意不搭理徐才俊。
徐才俊也沒空理會她,基本上青城縣大廠來的人都住這家賓館,他先去找蘇月禾,問入股簽協議的事。
蘇月禾說高老板還沒到,要最后一天才能簽約。
展會為期三天,第二天自由參觀展會的時候,徐才俊終于有時間去跟廖明霞解釋。
“小廖,跟我去各展廳拿資料。”
說完他走在了前面,徐才俊當眾叫的她,廖明霞也不敢不去,只能跟上了。
“我本來這次就不應該來的,我來是為了跟日化廠簽約。本來不應該來的人,還跟你走得那么近,其他人肯定會多想,以為我是因為你才來的,那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展廳里人擠人,廖明霞跟徐才俊并排走著,她依然滿臉不高興:“我妨礙你了?是你妨礙我了,搞得我現在不上不下的,我算什么呀。”
兩人就站在一個展板面前,假裝看資料。
徐才俊:“我以后會想辦法補償你。”
“怎么補償?”
“這種事,這么多人,怎么聊?”
廖明霞沒辦法:“我晚上去找你。”
“晚上不行,我那個黃臉婆晚上要來。”
“她來干什么呀?”
“誰知道她,突然打電話到賓館,說來市里送材料,傍晚的火車,讓我去接。”徐才俊想了想,“要不吃完午飯,你來我房間。我等你。我跟你賠不是,好不好?”
廖明霞噘著嘴不說話了。
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李向陽遠遠跟著他們,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邊盯著,李向陽忍不住在心里暗罵:“不要臉的奸夫□□。”
他和段玉卿真心相愛被下放,這種不要臉的賤人卻在這里享受生活。
罵歸罵,他還得忍著,還不能跟丟了,還得藏好,免得被發現了,耽誤了他老板的大事。
第69章 彪悍
這次是富安市第一次搞大型展會, 參加的廠商眾多,市領導非常重視,基本上各縣領導也都來了。
青城縣的領導也不例外。
蘇月禾一早便找到了馬副局長,馬副局長跟她說, 今天縣委彭書記和翟主任都在, 他已經跟翟主任報備過, 今天可以去找彭書記匯報工作,爭取早點把日化廠批地的事解決了。
馬副局長是建議等會兒就去, 蘇月禾算好了時間的, 她借口有事, 只有中午有時間找彭書記。
馬副局長吐槽道:“領導都沒挑時間,你倒挑上時間了。”
“沒辦法,其他時間安排好了。馬局, 要不你去幫忙溝通一下。”
面對自己的重大業績, 馬副局長也是有求必應, 他答應去溝通。
很快馬副局長來找蘇月禾, 說溝通好了, 中午彭書記在賓館吃午飯的間隙,可以去匯報工作。
到了12點半, 在賓館三樓的餐廳,蘇月禾見到了彭書記。
彭書記知道蘇月禾是部隊梁團長的愛人, 級別上,梁團跟他同級,所以他對蘇月禾很客氣。
就算沒有這么一層關系, 蘇月禾作為青城縣第一批優秀的私人企業家, 他理應也會重視和優待對方。
“快坐,你們吃了嗎?”彭書記和翟主任在吃雜糧面, 除了面之外,也沒有其他的菜,看得出來,也是一心為民的領導,在外能節約就節約。
蘇月禾笑道:“我們剛在對面吃了豌豆小面。”
說起吃來,彭書記撓有興趣:“對面的豌豆小面好吃,我每次來都會去吃。”
簡單寒暄過后,翟主任道:“彭書記,馬副局長和蘇廠長這次來,是為了柒月日化廠批地的事。”
這事彭書記已經知道了,是肥皂廠一直在反對,所以,目前還沒往下批。
彭書記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能理解國營肥皂廠的擔憂,聽說你這個日化廠規模也不小,如果你要用大靖松香做原料,制造香皂,那你豐禾松香廠的產出是供應不上的。”
馬副局長馬上解釋:“他們在改良技術,明年會努力擴產。”
“能擴產多少?”
蘇月禾也不能說實話,她道:“我們今年主要是在靖灣林場開采,而另外三個小林場因為清山和人工等各方面的限制,采脂不多,明年我們經驗也上來了,人工也會投入更多,采脂量肯定會大量增加,而且在技術上也會攻破難關,提高松香的生產轉化率,我們爭取至少提高30%的產量。”
聽說增產百分之三十,彭書記連連點頭:“百分之三十的產量大概有多少?”
蘇月禾不敢報太高:“至少能增產三四十萬斤,這是保守估算,隨著技術提高,還會增長。”
彭書記為此好像還挺滿意:“三四十萬斤也不少了,可見啊,技術多么重要。老翟,這個下次會議,一定要強調,不能固步自封,要發展科研,發展技術。”
翟主任忙放下筷子,從襯衣口袋里拿出鋼筆和一個小本本,馬上記了一筆。
彭書記說完,轉念一想,又有些擔憂:“這對國營松香廠的飛雁品牌沖擊會不會很大?”
蘇月禾解釋:“我們兩家的方向不一樣,飛雁是洗澡洗衣兩用皂,而我們會分開來做研究和生產,香皂是香皂,洗衣皂是洗衣皂,而且,現在肥皂市場供不應求,很多人沒有肥皂票,是買不到肥皂的,市場這么大,根本不存在惡性競爭的可能。我們兩個廠子,可以良性競爭,但肯定不會是惡性競爭。”
彭書記邊聽邊點頭。
蘇月禾觀察著領導的反應,繼續道:“其實良性競爭是可以提高我們自己的競爭力,你追我趕,兩家的實力都會提高。隨著市場經濟改革的發展,各地肥皂廠會越來越多,以后市場供不應求的局面會改變,等到改變的那一刻,如果我們兩家的競爭實力都很高,那我們就有實力去外面拼殺,中國那么多人,市場那么大,可以容納幾百上千家的肥皂企業。”
彭書記:“有道理。競爭是能提高生產力的。從豐禾的出現,到國營松香廠的改革,我算是看出來了。”
蘇月禾趁熱打鐵:“我們是日化廠,以后肯定不止肥皂一條生產線,積累了一定的資金和技術之后,我們打算做洗發水、洗發膏的研發生產。”
馬副局長在旁敲邊鼓:“如果真能做起來,肯定能帶動就業和其他產業的發展。”
彭書記并不是死腦筋,他的眼界也很廣:“肥皂廠是到處都有,不稀奇,洗發水的廠子就很少,起碼富安市目前是沒有的。如果能做起來,那就是富安市的第一家。隨著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洗發水的需求肯定也會越來越大,這個市場前景確實寬廣。”
翟主任也附和道:“書記說的沒錯,如果真做起來了,那柒月就是我們青城縣市場經濟改革的臉面。”
蘇月禾偷偷瞟了眼手表:“我們肯定是盡我所能做好日化廠,但現在不是連建廠的地皮都還沒有嘛。我們是希望縣委能幫忙協調,盡快幫我們拿到地皮,其實肥皂廠的顧慮也都是借口。”
彭書記又開始繼續吃面,他拿起勺子喝了口湯,聽完蘇月禾說的話,他放下湯勺:“小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匯報?”
蘇月禾道:“肥皂廠的廠長馬上要退休了,現在是副廠長徐才俊在管事,我母親跟徐才俊的愛人黃春眉是舊相識,我們兩家關系本來很好。但今年徐才俊家暴黃春眉……”
“徐才俊為什么打老婆?”
“因為他養了情婦,就他們廠里的采購,叫廖明霞。”
“你繼續說。”
蘇月禾:“因為徐才俊打了黃春眉,被我知道之后,我們兩家的關系開始鬧僵,上個月他知道我要開日化廠,他就開始去縣里百般阻撓。”
這話說完,翟主任和馬副局長都聽呆了,馬副局長沒想到蘇月禾是來告御狀的。他們也都不知道,蘇月禾跟徐才俊有私人恩怨。
彭書記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你的意思是,肥皂廠阻撓你們拿地皮,是為了徐才俊的個人恩怨?”
蘇月禾:“不止是個人恩怨這么簡單。他想入股我們日化廠,但他沒那么多的錢,他就來要挾我,他可以在日化廠地皮上放我們過去,但條件是,我必須配合他挪用肥皂廠的資金。”
這還得了!這犯法了!
彭書記眉頭緊蹙,翟主任問:“挪用多少錢?”
“兩萬。”
“怎么挪用?”
“他們下單4萬的貨,我們只給兩萬的松香,其他兩萬作為他個人入股松香廠的資金。”
“你們配合了嗎?”
這個問話不好問答,回答不好,蘇月禾就是協同犯法了。
蘇月禾早準備好了說辭:“如果我直接拒絕,那就等于放過了這樣的社會蛀蟲。所以,我假意配合,并收集證據,來之前,告到紀委去了。但是紀委那邊處理可能需要時間,而徐才俊一直在催著簽協議,我就一直往后拖,現在是拖到了明天,但這個入股協議我們不能簽,我們一旦簽了,兩萬肥皂廠的貨款變成了徐才俊個人股金,那我們就成了他貪污的幫兇。沒辦法,我只能選擇在這個時候,來跟彭書記說明情況。”
蘇月禾的這套說話,把自己完美地摘了出去,還說出了必須告御狀的危急時刻。
彭書記:“你的意思是,徐才俊也來參加交易會了?”
“是的,他也在。”
與此同時,坐在遠處吃東西的李向陽,看到蘇月禾右手撓了撓耳墜,他馬上站起來,走了出去。
從餐廳出來,李向陽在賓館上班的同學周貴已經在門外等了很久。
“怎么樣?現在叫她們進來嗎?”周貴問。
“叫進來,趕緊。”
周貴下樓去叫他找來的三個婦女,并輕聲囑咐:“進去你們就鬧!大聲鬧!”
三個婦女有人拿著銅鑼,有人拿著棒槌,有人拿麻袋,雖然之前就培訓過,但還是有點忐忑:“我們不會有事吧?”
“不會有事,麻袋套頭打人,打完你們說打錯了,我擔保不會有任何事,有事要賠錢,我出。事成后每人二十塊錢。這錢拿得多安逸。”
“要得。”
正往樓上走呢,后面有兩三個婦女急匆匆往上跑,周貴怕這些人壞事,忙問:“你們干啥?”
為首的女人,穿著一身黃色裙子,滿臉橫肉,手里拿著搟面杖:“你有沒有瞧見一個光頭男人,帶著一個小妹兒來開房?”
周貴愣住了,這是來抓奸的?!
尼瑪,這不是正好嗎?他嘴巴比腦子還快:“三樓,315房。”
黃裙子女人一聽,趕緊往前沖,后面的人跟上,三個拿銅鑼和棒槌的大媽也都齊刷刷跟上。
到了315房,還沒來得及敲門,周貴又擠過來,“我助人為樂,我幫你開。”
周貴拿出鑰匙,把房門打開。
女人們沖進315,只見一個漂亮妹子沒穿衣服裹緊了被子,滿臉彷徨質問她們干啥,而洗手間門關著,男的應該在里面。
廖明霞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頭發就被大媽給抓了:“你個婊子!年紀輕輕你不學好,你去勾別個男人!我打不死你!你個臭婊子!你個爛貨!”
這邊鬧哄哄扯頭發打架,有人敲鑼,有人拍洗手間的門讓男的滾出來……
很快,門外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肥皂廠的人都知道這是副廠長徐才俊的房間,而房間床上卻躺著脫光了的廖明霞,大家都不用說話,一個眼神就了然。
副廠長趁著出差之便,和廖明霞搞破鞋!
至于來抓奸的是誰?太彪悍了,沒人知道,也沒人敢上前阻攔。
黃裙子女人抓著廖明霞的頭發撕扯暴打,廖明霞哪里打得過對方,她沒穿衣服,還得顧臉面,只能往被子里鉆!
打完女的,那女人來踢衛生間的門,“有種你他媽給我爬出來!像個男人!”
“我幫你!”旁邊拿著銅鑼的婦女一腳揣在門上。
在衛生間上廁所的徐才俊剛才聽見聲響就已經懵了,只聽外面都是女人在鬼哭狼嚎,都是不認識的聲音,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他知道外面來了很多人,他沒穿衣服,怎么出去,就算穿了衣服,現在出去也說不清。
正猶豫著,嘭!門被撞開。
徐才俊沒反應過來,一個棒槌砸在他腦袋上,然后一個麻袋套頭。
黃裙子女人掄起棍子就是湊!
“我給你生娃,伺候你老娘,你出來給我搞破鞋!你不是人啊!王育新!你個龜兒子!我日你仙人板板!”
旁邊拿銅鑼的大姐,害怕等會兒拿不到二十塊錢,也湊前來直接拿銅鑼幫忙打。
下手是又重又狠!
徐才俊被布袋蒙頭,什么都看不見,他拼命反抗:“你們打錯人咯!你們打錯人咯!”
可惜沒人聽得見!
站在遠處的李向陽沒想到這熱鬧比設想的還要精彩。
在餐廳已經聽見吵鬧聲的彭書記和蘇月禾等人都往門外看,馬副局長先站了起來,想出去看看究竟。
這時有人匆匆進來,跟翟主任附耳說了幾句什么。
翟主任趕緊把情況跟彭書記匯報,彭書記一聽,很是生氣,“丟人丟到市里來了。”
315房間里,徐才俊終于掙扎著把套頭袋子扯開,黃裙子女人才發現,抓奸抓錯人了。
但對于徐才俊來說,已經為時已晚。
門口肥皂廠和其他單位來參展的人,都看見了,肥皂廠副廠長跟女職工通奸,被抓奸在床。
“也沒抓錯!這也是通奸!”不知道誰喊的話。
幾個打人的婦女,灰溜溜的,趁亂已經不知去向。
廖明霞裹在被子里穿衣服,徐才俊則裹緊浴巾轟人出去,正轟著人,卻見翟主任出現在門口,而旁邊站著蘇月禾跟馬副主任。
翟主任實在沒眼看,他趕看熱鬧的閑人:“都出去吧,別在這里湊熱鬧。”
怎么就這么巧被人抓錯奸了?徐才俊明白過來,他指著蘇月禾,怒斥:“你給我設的圈套,是不是?”
看著徐才俊臉上嘴角身上背上都是傷,看著可憐可笑又滑稽,這也算的他打女人的報應。
蘇月禾忍著笑:“廖明霞是我塞你床上的?”
“我只是為了報復黃春眉!她先出軌的!”徐才俊說的理直氣壯。
果然他真就拿這一套出來作為出軌的借口。
蘇月禾冷哼一聲:“你別惡人先告狀。首先黃春眉是跟你結婚之前,有談過對象,你可以說她欺騙,但絕對不是出軌,也不是你出軌的理由;其次,在你知道黃春眉婚前談過對象之前,你已經出軌廖明霞了。”
蘇月禾不想跟徐才俊再糾結春眉嬢嬢婚前談對象和生娃的事,她馬上給他拋了個炸/彈:“然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要挾我幫你挪用公款的事,我已經舉報到紀委,你就等著接受調查吧。”
徐才俊沒想到這女人真舉報他了!
他看向翟主任,試圖解釋:“我沒有,是蘇月禾幫著我老婆想要誣告我。”
翟主任并不想聽:“這些不用跟我說。”
蘇月禾:“那天你來我家要挾我幫你挪用公款的時候,你以為我沒錄音?錄音機就藏在你坐的椅子下。”
而桌上徐才俊看到的那臺收音機,是蘇月禾從萬秀敏家借來迷惑徐才俊的道具。
徐才俊當即變了臉色,他開始狡辯:“我沒有挪用公款,我是替肥皂廠入股,老廠長知道這事,我只是代持。”
翟主任怕事情再鬧大了,丟青城縣的人,他不耐煩道:“不要在這里解釋,回青城縣再說吧。這事彭書記也已經知道了,等會兒我派人跟你一起先回去。”
徐才俊沒想到彭書記那么快就知道了。
看來,蘇月禾早就計劃好,特意把他引誘到這里來,這個時間點也是設計好的,黃春眉打電話說傍晚要來,應該也是假的。
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和廖明霞沒其他時間可選,只能在今天中午私會。
他不甘心卻無能為力,牙齒咬出了血。
背上痛的厲害,他媽的,不知道被什么女人白打了,下手那么重!
他丟人丟大發了!還要回去接受調查,這一劫,兇多吉少。
*
上次在工業交易會,蘇月禾看中了一款制造肥皂的設備,售價不貴,只需要4萬多,比省城機械廠便宜不少,當天她就付了訂金,大概半年之后能交付。
時間上蘇月禾也不著急,因為拿到地皮還要建廠,建廠也需要時間。
趁著這個時間,他們自己已經開始動手研制各種手工皂,進行不同配方的比較和實驗。
豐禾的技術部改名叫研發部,雖然只有一個辦公室,三個人。
王惠珍主要負責松香的技術改進,曾凡是松香和肥皂都負責,另外一個從肥皂廠挖來的技術,叫莫窮武的,主要是負責肥皂的研究。
這天蘇月禾在研發辦公室看他們新研制出來的洗衣皂。
曾凡道:“我們做了一板二十四塊,宿舍的同事都拿去試用了,洗衣去污效果很好。”
蘇月禾拿起這個褐黃色的洗衣皂,聞了聞,淡淡的大靖松香的香味,“你們做過對比嗎?”
莫窮武:“做了,跟飛雁牌香皂對比的話,它因為還加了其他的香料,所以香味更濃,但我們加的松香多,去污效果更好。”
站在一旁旁聽的行政部金紅豆道:“我特意對比了一下,我們的洗衣皂去污效果,比飛雁香皂強好多。”
蘇月禾點頭:“飛雁香皂是洗澡洗衣兩用皂,洗衣皂不用那么香,但去污效果要強才有市場競爭力。”
曾凡:“洗澡用的香皂我們還在做研究,到時候肯定也要加香料。”
蘇月禾:“你們去香料廠買一些不同香味的香料回來試。”
王惠珍笑道:“我們可以做不同香味的香皂出來,桂花玫瑰花茉莉花都要有,任君選擇。”
“那有點亂吧。”莫窮武說話比較直。
王惠珍反駁:“怎么亂了?每個女人喜歡的香味不一樣。”
莫窮武:“飛雁牌就一個香味賣了幾十年,大家都喜歡,我認為不用太雜亂。”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互懟著,氛圍還挺好。
蘇月禾挺贊同王惠珍的意見,每個女人喜歡的香味不一樣,但作為一個新廠家,一開始肯定要出一個經典款,等慢慢把市場打開之后,再來考慮多樣化的問題。
主要是現在老百姓手上還沒那么富裕,大家更關注的還是溫飽問題,需要等幾年,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再出更多的產品。
蘇月禾道:“大家發現沒有,大靖松香的香味,跟什么花最類似?”
兩個直男還在回憶香味,王惠珍已笑道:“白玉蘭,跟白玉蘭的香味最像,只是白玉蘭的香味更濃郁。”
蘇月禾點頭:“白玉蘭是屬于木蘭科的,你們去選香料的時候,拿多幾樣木蘭科的香料,做香皂的時候,可以實多幾款。”
大家都應了一聲,說等會兒跟市場部的人溝通,找個合適的時間去選香料。
蘇月禾又拿起桌上的洗衣皂,道:“這個洗衣皂的顏色不太行,太暗沉了,能不能增加透明度,顏色上向我們的大靖松香靠齊。”
曾凡和莫窮武都說他們去想想辦法。
正聊著,黃春眉來了。
今天市場部的人都出去了,廠長辦公室沒其他人,黃春眉就跟著蘇月禾進廠長辦公室聊。
她和徐才俊已經辦完離婚手續,徐才俊一開始不愿意離婚,更不愿意凈身出戶,但后來,他為了爭取寬大處理,希望黃春眉幫她求情,才答應離婚。
“孩子和儲蓄歸我,房子本來也是廠里的,也歸我們住,他以后拿出工資的三分之一給孩子做生活費,直到他們學業結束。”
那也相當于凈身出戶了。
蘇月禾問:“他以后還有工資呢?”
黃春眉:“老廠長是他師父,出面保他,說徐才俊挪用那兩萬塊錢他是知情的,徐才俊跟廠里簽了代持協議,也就是說,因為日化廠不同意其他廠參股,所以徐才俊他以個人名義代替國營肥皂廠入股日化廠……”
蘇月禾搖了搖頭,果然是官官相護:“這個代持協議走了正規流程嗎?”
“沒有。就老廠長幫著他,哪有什么正規流程。”
沒有正規流程,徐才俊這人可真是奸詐!狡猾!
他也做好了兩手準備,如果一切順利,那就是他個人入股。如果中間出了紕漏,他就把代持協議拿出來,作為擋箭牌!
“你們肥皂廠的老廠長是怎么回事?怎么這么幫著他!”
黃春眉嘆了一聲:“沒辦法,徐才俊當初救過老廠長的命,要不然你以為他怎么從一個普通工人慢慢往上爬的。”
蘇月禾提供證據之后,最近沒時間跟進這事:“既然流程不正規,那也得處罰吧?而且他個人生活作風出了那么嚴重的問題!”
黃春眉:“要處罰。開除黨籍,從副廠長的位置上擼下來,下放到紅星公社的分廠去,老廠長也被他連累提前退了。我覺得這樣處罰也行了。他自己是不服氣,可能沒想到會這么慘,而且那么丟人。”
這讓蘇月禾想到書中的一句話,《西游記》的妖怪們,只要“上頭有人”保著的,最終的結局都不算太壞,這就是社會現實。
目前的處罰結果對于黃春眉來說,可能是剛好足夠,如果徐才俊真入刑,那會影響到兩個孩子的前程。
關鍵還是老廠長的態度,情愿自己退也要保他,這件事上,蘇月禾再舉報也沒什么用。
想想也無所謂了,畢竟按照書中所說,他也活不了幾年,就怕他還作妖,蘇月禾道:“徐才俊以后不要栽我手里,不然我非得把他弄進牢房里去。”
黃春眉:“如果他真敢,那我就讓兩個孩子跟他脫離關系。好了,不說他了。我才知道你懷孕了,怎么樣,有沒有反應?”
蘇月禾還沒顯懷,她笑道:“我之前愛吃蔥姜蒜,現在是,聞到蔥姜蒜的味道就難受。”
“是會這樣的,過一兩個月就好了。我找人在鄉下買了兩只老母雞,還沒送來,等送來,我殺好了,給你送去,你燉湯補補身體。”
蘇月禾說不用,但黃春眉一定要給,蘇月禾幫了她這么大的忙,“我去交代四妹,讓她給你燉。”
*
北京二環的一座四合院里,梁易初正在東廂北屋看報紙,透過窗戶,看見蔡鳴鳳和保姆吳媽兩個人提著大包小包的食材從外面回來。
蔡鳴鳳先去廚房放下東西,進東廂北屋后,一邊倒水喝,一邊問:“老鐘去火車站接他們去了?”
“嗯。”梁易初鼻子應了一聲。
梁馨月去南京出差,兩個小的弟弟妹妹暑假不愿意在家呆著,跟著他們大姐去南京玩了一趟,今天才回來。
蔡鳴鳳走到丈夫跟前,放低了聲音,“我今天才聽說,正烽是入贅女方家了,你知道嗎?據說生了孩子,要跟女方姓。”
梁易初放下報紙:“你聽誰說的?”
“老三姨。老三姨又是從媽那里聽來的,正烽倒插門的事,爸媽是早就知道了,只瞞著我們。”
第70章 地皮
這邊的胡同比較寬敞, 能進小汽車。
梁馨月帶著弟弟妹妹在家門口下了車,手里提著給長輩們準備的禮物,妹妹感冒了沒什么精神,小弟進了院門就先提著行旅回了東廂的房間。
保姆吳媽坐在耳房外的小馬扎上摘菜, 似乎聚精會神聽著什么, 以至于他們進來了, 都沒發現。
梁馨月剛要打招呼,這才聽見正房傳來隱約的吵鬧聲。
到了眼前, 吳媽看見她們, 忙站起身迎接, 梁馨月跟她“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出聲。
只聽屋內傳來梁易初大聲的不滿:“姓氏不重要的話,當初馨月為什么從康姓改成了梁姓, 怎么到了最后, 我們自己梁家的子孫要姓別人姓?”
“是我讓她改姓梁的嗎?那是你們自己要改的!”
這話是梁老爺子說的。
梁馨月聽在耳里, 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很是難受和尷尬。
吳媽不便在外面繼續聽, 只好端著菜籃子進了廚房。
“正烽的孩子姓什么也是他們兩口子的事,我一把老骨頭了, 管不了這些事。”
“怎么管不了,那邊的師長當初不都是你提拔上來的嗎?你只要吱一聲……”
“荒唐!梁易初你這滿腦子裝的都是什么東西!我能這樣以權謀私?就為了脅迫孫子的孩子改姓?我說了, 老子不在乎,你們不想姓梁就自己改,愛姓什么姓什么!姓梁姓蔡姓康那是你們自己的自由!”老頭子這兩年脾氣大了, 對外還好, 對內基本上是一點就著。
“爸,我們就姓梁, 絕不改姓。”這是梁馨月媽媽蔡鳴鳳的聲音。
蔡鳴鳳繼續勸:“易初,你也別吵了,我們就聽爸的,正烽那么大了,他有自己的主意,又隔了那么遠,我們哪里管得著……”
梁老爺子:“既然管不著,就不要來我這里說這些廢話!凈惹人生氣!”
梁易初:“是我要來的,跟鳴鳳無關!”
梁奶奶勸道:“好了好了,都少說一句,老頭子你這脾氣也收著點,別氣壞了身子。”
梁馨月站在門口,實在不好進去,說白了,她不是親孫女,進去了,勸還是不勸?都尷尬。
而且,指不定老兩口心里有多嫌棄她這個拖油瓶呢,她只能拉著妹妹先去了東廂房。
*
段玉卿和紅豆騎著自行車從外面回來,一回來就往廠長辦公室走來。
正在吃西瓜的方運紅看著這兩人滿臉的喜氣,笑問:“怎么樣?批下來了?”
“批下來了,12畝!明天就去交錢,2400元。”
方運紅驚喜道:“12畝啊?那不錯,比預想多了2畝!”
蘇月禾前一段時間孕期反應大,現在已經好多了,她這時嘴里還含著酸棗,她把棗核吐了,問:“哪個位置?”
“就我們松香廠地皮邊上,不過中間隔了一塊空地,據說已經批給一家私人紡織廠。”
可惜晚了一步。
兩家廠子不能連在一起了。
蘇月禾問:“那家紡織廠的地皮有多大?”
“也有10畝左右吧,上個星期剛批下來的。他們廠子也還沒開始建,馬副局長幫我們找了他們老板的聯系地址,我們可以自己去跟對方溝通,問問他們愿不愿意換。”
方運紅給段玉卿遞了塊西瓜:“讓點利,應該不難吧?紅豆,來吃西瓜。”
段玉卿邊吃著西瓜邊道:“不曉得,據說是美國回來的女婿,這女婿姓孫,是省城人,因為省城還不讓外商投資,只能到我們這兒來建廠。”
蘇月禾接過地址一看:銅錢街12號。
這不是那位跟她一起拼著買豬肉的彭奶奶家嗎?
既然認識,蘇月禾似乎看到了希望,“我去問問。”
方運紅:“我陪你一起去,也不遠,我們走著過去吧。”
路上兩人買了點餅干還買了兩斤五花肉,到了銅錢街,彭奶奶家是兩層窄窄的樓房,底層的大門敞開著,屋里沒人。
蘇月禾大聲喊了兩句:“彭奶奶、彭奶奶!”
過了一會兒,樓梯上傳來聲音,有人下來,是個三十多歲長卷發些微有點地包天的時髦女人,“找誰啊?”
“彭奶奶在家嗎?”蘇月禾看著眼前的女人,這可能就是彭奶奶的女兒。
而里屋,彭奶奶聽見聲響也出來了,她午睡剛起床。
“小蘇,是你啊!今天能買五花肉嗎?我攢了好幾張肉票。”彭奶奶很熱情地打招呼。
蘇月禾趕緊讓紅姐把禮物遞過去:“彭奶奶你把肉票給我,我晚點給你買,這是送您的。”
彭奶奶看著網兜里的五花肉和餅干,“哎喲,妹兒你咋這么好呢。還拿東西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女兒,從國外回來的。”
提起女兒,彭奶奶語氣里滿滿都是驕傲。
“麗娟,這個小蘇同志,人特別好,經常幫我買肉,她有關系,買的肉,又便宜又好。”
彭麗娟聽說蘇月禾平時對自家老人多有照顧,馬上熱情了幾分。
“快坐,這邊坐,”彭麗娟見蘇月禾衣著打扮都不像普通人,身邊跟著個提東西的利索大姐,反倒像是她下屬,彭麗娟不禁問道:“小蘇在哪里上班啊?”
蘇月禾如實道:“我自己開廠的。前一陣跟政府拿了兩塊地,很巧,把你們家紡織廠拿的地夾在中間了。”
彭麗娟馬上明白過來:“哦,你是松香廠的老板啊?”
“對。”
“你們松香廠拿了兩塊地?”
蘇月禾解釋:“不是,我們松香廠只拿了一塊地,另外一塊是日化廠的。”
彭麗娟很詫異:“你一個人開兩家廠子啊?沒想到我們縣城有這么厲害的妹子。聽你這么說,我們以后是鄰居。那以后要多關照呀。”
簡單寒暄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后,方運紅道:“我們這次來,就是想跟你們家溝通一下,能不能我們兩家把地皮換一換。我們兩個廠子,日常生產都是有香味的,你們廠子夾在我們中間,無論吹什么風,你們都避不開這個香味,時間長了,也會不好受。”
彭麗娟稍微警惕起來:“你們哪塊地跟我換。”
方運紅:“我們松香廠的地皮更靠近縣城,位置也最好,我們愿意用松香廠的地跟你們換,不能讓你們吃虧,是不是?你們還有其他的的條件也可以提出來。”
彭麗娟原以為她們會用偏僻的地塊跟她換,沒想到是用更好的地段來換,那她當然是愿意的。
“我們紡織廠還沒開始建,我是沒問題啊。”
方運紅笑道:“我們松香廠馬上要動工了,您要是愿意,我們可以早點去國土局辦手續,這樣我這邊也好動工。”
彭麗娟也爽快:“你們等我兩天,可以嗎?我丈夫明天回來,我需要跟他商量,他是老板,他答應了才行。”
“當然可以。”蘇月禾遞過去一張紙片:“這是我辦公室電話,你們商量好了,打電話給我。正常辦公時間都有人在的。”
“行啊,我們商量好就給你電話。”
當然,事情并沒有想象的那么順利,第二天蘇月禾就接到了彭麗娟打來的電話。
她丈夫不是很想換,彭麗娟有點不好意思:“生意上的事,都是他說了算,我也沒辦法。”
蘇月禾不可能強人所難,她惋惜道:“不換也沒關系……”
站在旁邊的方運紅比蘇月禾更懂這些老江湖的套路,方運紅小聲嘀咕:“問她要什么條件。”
經方運紅提醒,蘇月禾馬上明白過來,她道:“或者,你幫我問問孫老板,什么條件之下,他會愿意置換。”
果然,彭麗娟很快說出了條件:“他說如果要換,你們那邊需要讓一尺。”
讓一尺……他們相鄰的地界有100米長,這樣算下來,需要讓33個平方。
蘇月禾沒有馬上答應,說需要跟同事商量一下。
掛了電話,方運紅道:“一尺也不多,半堵墻的位置。我覺得可以讓。不過我們晚一點再給他們回電話,免得他們繼續得寸進尺。”
蘇月禾也認為可以讓。
到了快下班,蘇月禾給彭麗娟回了個電話,答應了他們的要求,讓一尺。
雙方約好第二天上午去國土局辦手續。
結果到了國土局門口,還沒進去,這孫老板看見對方來了三個女同志,又臨時改變主意了。
孫老板穿著花衣服,大肚腩,帶著頂白色草帽,年齡比彭麗娟大不少。
這老奸巨猾的,到了地兒才說改變主意不換了。
方運紅跟蘇月禾互相看了一眼,知道這男的,肯定是條件加碼了。
方運紅當即扮起了黑臉:“不是電話里談好了條件,我們才來辦手續的嗎?怎么又不愿意了?我們把好的位置換給你們,還讓了一尺,三十多平方呢,你們半點不吃虧,還賺了,你不能因為我們有求于你,就覺得理所應當地往上抬價吧?孫老板,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講信用。”
段玉卿也在一旁幫腔:“沒見過這么臨時變卦的,故意的吧。”
孫老板很理直氣壯,他這人胖,長了一張喜慶的笑臉:“我們又沒簽合同,怎么就不能改變主意了。”
蘇月禾也不想多廢話:“說吧,要什么條件。”
孫老板伸出兩根手指頭:“兩米。”
讓兩米,那就是相當于少了200平方,能建一棟大房子了。
方運紅沒想到這人胃口這么大,忍不住諷刺道:“別人是得寸進尺,你這是得尺進米!”
孫老板笑道:“給不起可以不談嘛。是你們要換地皮,不是我要換。”
彭麗娟見自家男人這么說話,挺不好意思的,她想勸,結果被她老公掃了一下手,只好閉嘴了。
蘇月禾覺得沒有了談的意義,她也不是非要把兩塊地并在一起不可:“那算了吧,我們不換了。”
方運紅:“說實在的,不換就不換,我用好的位置換你差點的位置還要倒貼地皮,我們多虧啊。反正,我兩家廠子的味道在那兒擺在,你們在中間,就好好享受吧。我們走吧。”
蘇月禾方運紅和段玉卿三個人沒騎自行車來,都快步往外走。
孫老板沒想到她們完全不還價就走:“哎,你們怎么回事,把我叫過來,就這么走了?”
沒有等來回應,孫老板急了:“喂!你們這些中國人!”
蘇月禾不樂意了,她停下腳步,回過頭:“干嘛,你不是中國人?你不是黑眼睛黃皮膚?”
孫老板也不蠻頂,他滿臉的笑:“我當然是中國人,我不這么說,你們都不理我。”
“你這人真挺有意思。”蘇月禾嫌棄地瞥了他一眼,“瞧不起我們中國人,別來中國賺錢啊。”
“沒有瞧不起中國人。”孫老板讓了一步:“一米,好吧,就讓一米。”
如果剛才姓孫的只要求一米,說不定蘇月禾就答應了。
但現在對方主動讓步,蘇月禾倒看出了他想要換地皮的心,她一個更好的位置去跟他換,除非孫老板實在沒有經商頭腦,不然都會答應。
現在輪到她不答應了,蘇月禾搖頭:“對不起,我不換了。”
“哎,你這人!怎么這么犟啊。談生意,還不能講價了?”
眼見蘇月禾離開,孫老板咬了咬牙:“好了好了,就我們一開始談好的,讓一尺!就讓一尺!好吧?”
蘇月禾幾個停下腳步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回過頭去。
“我是看在你們之前關照了我岳母,我好人,就要你們一尺地,總可以了吧?”孫老板說得好像恩賜似的。
蘇月禾抿唇笑了笑:“不可以。我們不換了。”
孫老板氣得瞪圓了眼,“你不換把我叫過來干啥!”
蘇月禾把蘇老板之前說的話還給他:“我們又沒簽合同,我還不能變卦?”
孫老板:“!!!”
蘇月禾幾個頭也不回地走了。
孫老板又不能去攔著不讓人走,叫又叫不回來,忙推了推老婆的手:“快,幫忙喊一聲。”
彭麗娟嫌丟人:“我不喊,說得好好的,你干嘛突然變卦,你不要臉,我要臉。”
孫老板一點辦法也沒有。
*
因為快到中午了,蘇月禾沒回廠里,而是直接回了家。
回到家,發現梁正烽在后院洗雞樅。
“老婆你怎么那么早回來?我剛想去接你。”
“就想走走路,鍛煉鍛煉。”蘇月禾看著一大籮筐的雞樅,驚訝問:“你買的?怎么那么多!”
梁正烽指了指后頭:“大雁山上采的。”
“你一個人去采的?”
“今天在大雁山野練,給他們派了一個任務,采雞樅,這是一小部分的收獲,還有兩大筐他們拿食堂煮去了。”
蘇月禾輕聲笑話他:“梁團長,你這算不算以權謀私啊?”
“我這叫做合理布置任務,既鍛煉了他們的野外生存技能,還鍛煉了他們尋找美味的能力,最后還為大家謀取了福利。今天大家都有雞樅吃。”梁正烽說得句句在理,無可反駁。
蘇月禾笑:“好吧,梁團成功把我說服了。”
接著蘇月禾笑著安排菜單:“從冰箱里拿一只雞出來,我要清炒雞樅,雞樅燉雞湯,雞雜炒雞樅,雞腿肉絲涼拌雞樅……”
梁正烽聽笑了:“今天中午的大餐,是雞和雞樅的故事。”
“梁團長,能不能安排嘛?”
“收到!馬上安排。12點前務必完成任務,請領導放心。”
蘇月禾再次被逗笑:“乖!”
“領導請先去休息。別累著了,你肚子里還有個寶寶呢。”
“我不累,都還沒顯懷呢。”蘇月禾最近胃口好多了,但肚子也只是微凸,目前還看不出懷孕。
中午吃飯,四菜一湯,雞樅大宴。
四妹回來看到這一桌子菜,都傻眼了,不禁夸贊好奢侈!
三個人一頓吃掉一只雞半筐雞樅。
吃完飯蘇月禾睡了個午覺,小兩口最近沒有夫妻生活,但還是忍不住互相親吻溫存。
下午蘇月禾正常去上班。
誰知還沒進去,段玉卿就迎出來,把她拉到了一邊。
“那個孫老板來了,還把他岳母給請了來,就在廠長辦公室。他想要換地,紅姐在應付他,紅姐讓我來這兒攔你,讓你不要進去,免得你為難,你告訴我們底線,換嗎?”
短短幾個小時,真是時移世易啊,蘇月禾回她:“他退兩米,我們就換。”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
段玉卿小聲道:“我覺得可以,本來換地皮,是我們吃虧,他占了便宜,他讓兩米也是應該的。我就說我老板生氣了,愛換不換。”
蘇月禾不出面,可能更好談條件。
她沒回辦公室,而是去了倉庫。
倉庫中間加建了一層,快要完工了,這次加建請的私人承建商于善非常靠譜,蘇月禾之前跟他們談了建廠的事,松香廠的圖紙已經談的差不多了,把圖紙再過一遍就能開工。
剛好今天于善在這兒盯著收尾,她把于善叫過來,告訴他日化廠地皮批下來了,廠房也要同時建。
正聊著,段玉卿跑過來把蘇月禾叫到了邊上:“成了,他愿意退兩米。早上我們退一尺他沒答應,現在腸子都悔青了。這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
蘇月禾笑道:“這樣挺好,我們不虧。你和紅豆帶上公章,跟孫老板一起去國土局辦手續吧,我就不去了。”
“要得。”
下午蘇月禾跟承建商開會定方案,之前豐禾找過國營建筑公司,但國營建筑公司工程多,需要排期,速度慢,不如私人的建筑商快。
這個承建商于善比一般包工頭厲害,他是從國營建筑公司出來的,懂設計懂建筑人也踏實。
化工廠這邊,蘇月禾想建四個車間,四個倉庫,目前是先建一個車間,一個倉庫,而松香廠只建一個大車間兩個倉庫,同時建一棟辦公樓,一棟宿舍。
兩邊廠房以及共用的一棟辦公樓,今年冬天不下雪的情況下,明年4月前完工,如果下雪,工期則需要推遲1-2個月。
宿舍則需要晚一個月交樓。
蘇月禾表示沒有問題,將近二十萬的工程款也是隨著工程進度一筆一筆支付,這樣她的壓力沒那么大。
基本上每個月松香廠的盈利能覆蓋工程款,還略有盈余。
*
工地的廠房慢慢拔地而起,蘇月禾的肚子也漸漸顯懷,胎兒懷穩之后,她開始自己騎自行車了。
適當鍛煉,生產時會更順利。
她幾乎每天都要到工地外看看進展,看著樓層一點點增高,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娃兒在慢慢長大一樣。
心中滿滿都是期待和欣喜。
到了過年,她已經懷胎將近七個月,今年依然是在鄉下過的年。
跟往年不同的是,今年過年家里多了一個趙青蓮。
養豬賺錢實在沒有保障,現在趙青蓮算是幫他們家干活的,蘇月禾每個月給她算工錢,這樣大家心里舒服。
方秀敏一家回李時剛老家過年去了,劉勝利也回了家,而趙青霞早就回了武進老家待產……
不過蘇月禾家依然非常熱鬧,大哥二哥張羅著去打獵,大舅小舅因為林場的事也常來,莊鐵華幾兄弟也是時常過來幫忙干活或者上山打獵。
大年三十這天,蘇月禾往肚皮上搭了一件衣服,坐在院子里曬太陽。
梁正烽在貼對聯,老爸手里拿著漿糊,站在院子中間指揮,“下來一點點!一公分就好,對,正了!”
幺妹在井邊打水,趙青蓮和三妹四妹則蹲在旁邊拔雞毛和鴨毛。
等把雞鴨都殺好清洗好之后,趙青蓮把地上的雞鴨毛都掃到了一起。
蘇月禾叫她:“青蓮,你來一下。”
趙青蓮跟蘇月禾同年,以前是紅撲撲的小圓臉,活潑有朝氣,但她現在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神憂郁,跟未嫁時完全不一樣了。
就算是住在蘇月禾家里,蘇月禾也知道,趙青蓮是不開心的,離娘家太近,有各種不好聽的話傳進耳朵里,怎么能過得舒服呢。
蘇月禾給她拉過凳子:“你坐。”
趙青蓮有點不好意思,她很抗拒跟蘇月禾深談:“我要去把鴨子剁了。”
蘇月禾知道她抗拒,所以一直沒找青蓮好好說話,但不能一直回避,她堅持:“不著急,時間還早。雞鴨晚點讓正烽去剁,他擅長。”
趙青蓮有些忐忑地問:“你叫我什么事啊?”
“青蓮,我們是從小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趙青蓮笑了,她點了點頭:“是啊,我們打小最要好。”
“讀書的時候,我們成績也差不多,只是我讀了高中,你沒讀高中而已。我們廠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初中畢業的,也基本上都是年輕人。年后我們肥皂廠要大量招工人,你要不要來我們廠上班?我可以幫你解決戶口問題。”
趙青蓮不自信地舔了舔唇,不知道為什么,眼眶紅了,手不自在地搓著衣角:“蘇禾,我那個……我怕我做不來。”
蘇月禾牽過趙青蓮的手:“你可以的,我相信你,都是很簡單的工作。例如,把肥皂摞在一起,放進紙箱里,就這么簡單。”
好像是有點簡單,趙青蓮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問:“那我住哪里?”
“有宿舍。”
“跟男的一起嗎?”
“當然是男女分開。”
趙青蓮有點動心了,但還是擔心道:“我答應了你媽年后幫你們看家照顧你幺妹和爺爺……”
蘇月禾:“我坐月子的時候,我媽估計能來呆一個月就不錯了,到時候她肯定放心不下家里,她不會在城里多呆的。我媽照顧我月子的那一個月,我大嫂二嫂也都可以幫忙看家。你不用為了這個事情,而擔憂。”
趙青蓮舔了舔唇:“我……那個……我再想想。”
“你不用著急答應我,你再好好考慮。留在這里,沒有前途。”
趙青蓮點了點頭,她去院門口拿簸箕。
就在這時,趙青蓮老媽三福嬸子在院門口鬼鬼祟祟的朝她女兒招手:“青蓮,青蓮!”
看見自家老媽,趙青蓮實在不想過去跟她說話,但不過去,她媽又在那邊一直叫,沒辦法,她只能朝門口走去。
蘇月禾站在院子里看梁正烽掛燈籠,正要說話,聽見門口傳來爭執聲,她走過去一聽,原來是三福嬸子來勸趙青蓮回她婆家過年。
趙青蓮態度非常堅定:“我不回去。”
三福嬸子苦口婆心地勸著:“你都嫁人了,你不回去,卻在莊順蘭家里干活做保姆,全村人看著,多不好看,你哥嫂又要面子……”
“媽。我沒有哥嫂的臉面重要是嗎?我男人死了,陳家人不把我當人看,你讓我回陳家,是想看我給別人當狗嗎?!”
“這不是你自己選的男人嗎?他死了,我讓你改嫁你不嫁,你一個出嫁了的女人,在娘家村里過年,你這樣……明年我們全家都要走霉運的!”
“你是我親媽嗎?你明知道自從振輝死后,我那公公就來扒我的門,你明知道那老東西欺負我,你卻讓我回去過年,你是想要我的命嗎?!你是不是想大年初一等著人來給你報喪,說你女兒死了!你女兒死了,你就開心了,你跟你兒子兒媳就會一年好運了,是嗎?!”趙青蓮崩潰大叫:“是嗎?!!我的親媽!”
三福嬸子伸手擦了把眼淚,壓著聲音,哀求道:“青蓮你別說了!你別說了!別讓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