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對
直到告別了太子,在被王府長史送回去的路上,蕭扶光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忘了和他說曹相府的事情了啊!
眼瞅著任務(wù)完成時限已經(jīng)過了三分之一,心急如焚的小美:……
一個激動就忘了正事的蕭扶光:……
一人一統(tǒng)相顧無言,尷尬的沉默過后,蕭扶光決定倒打一耙:【都怪你!怎么不提醒我!】
小美語氣涼颼颼的:【看你們兩個有來有回的,我還以為是在說什么要緊事呢,還一直不好意思打擾。】
結(jié)果就這?
系統(tǒng)的正太音充滿了不屑。
蕭扶光自知理虧,不過嘴依舊邦邦硬:【時間還有大半個月呢,等回家了我寫封信說清楚不就好了。】
【到時候我寫封信說清楚不~就~好~了~】小美賤賤地鸚鵡學(xué)舌,【我看你是真不著急啊。】
盡管大可以用種種懲罰手段鞭策宿主盡快完成任務(wù),但自從蕭扶光完成拯救馮修微的任務(wù)后,小美便再也沒有提起過懲罰的事情。就像這一次,明明是他的行為耽誤了任務(wù)的推進,小美也只是在口舌上爭鋒,卻對倒扣生命值、關(guān)閉日常任務(wù)渠道等強硬的手段只字不提。
蕭扶光隱隱有種感覺,比起胡蘿卜加大棒,系統(tǒng)更希望看到他主動配合完成各項任務(wù)。
再想想每次強制任務(wù)的對象:出身寒微的士人、世代忠良的馮家兄妹、被刺遭難的太子,以及現(xiàn)在這個被曹家人挾持的六槐先生……
這些人的地位有高有低,卻幾乎都在各自強制任務(wù)頒布的時間節(jié)點緊緊牽連著時局,宋如淵牽扯著文字獄、馮家兄妹涉及北疆安危,六槐先生牽涉著江南豪族科舉舞弊的大案,而聞承暻則更不用說,他的安危本身就與大雍政局的穩(wěn)定息息相關(guān)。
小美他一個號稱拯救美人的系統(tǒng),哪里來的這么大義凜然?
蕭扶光以前渾渾噩噩,過著混一天是一天的日子,自然不會去思考系統(tǒng)任務(wù)背后的深意,如今回頭再看,卻發(fā)現(xiàn)似乎處處都埋藏著伏筆。
“兄弟啊!你總算是回來了。”熟悉的呱噪聲音在耳邊哭雞鳥嚎,打亂了蕭扶光的思緒,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jīng)走到了先前小聚的地方。
只是此處再無原先的熱鬧勁兒,赴宴的紅男綠女已經(jīng)散了個干凈,徒留哭喪著臉的聞明鈺等候在原地。
蕭扶光愕然:“怎么只剩下你了,其他人呢?”
“別提了。”一想到剛才的場景,聞明鈺牙花子生疼,“你走了沒多久,我大哥竟然過來了!”
“他那張臭臉你也是知道的,他往這里一坐,都不用說話,那些家伙就找借口散的散、撤的撤,好沒義氣!”
今日到會的大都是些沒實職,躺在祖蔭上享樂的二世祖,在聞明釗這個以嚴厲出名的汝南王世子面前本就少了些底氣,見聞明鈺被抓包,他們當然是能跑就跑,其中,就屬一力主張邀請鵲尋班過來唱堂會的張梓望溜得最快。
等蕭扶光回來,聞明鈺上去就是一通抱怨,本想著好兄弟會和自己同仇敵愾,誰知他的好哥們兒環(huán)視一周,似是確定人都走光了之后,竟開口問他:“之前過來的敬酒的蕓姑娘呢?也回去了?”
聞明鈺氣到吐血,跳腳道:“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記掛著這檔子事!”
見他誤會了,蕭扶光忙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
語罷,擔心被遠處待命的錢長史聽見,遂壓低了聲音,湊近道:“你不覺得那個姑娘,低頭淺笑的樣子,很像一個人嗎?”
連人家低頭淺笑的模樣都記住了,你還敢說自己不是那個意思!
聞明鈺張口欲罵,電光火石間卻靈光一閃,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了另一個人模樣。
“!”
“你是說她像——!”聞明鈺努力地想要說出那兩個字,換來的卻是嘴唇徒勞無功地翕動,顯得滑稽又可笑。
想到蕓娘垂眸淺笑的嬌羞模樣,再想想太子那張冷肅的俊臉,聞明鈺打了個寒顫,要不是蕭扶光提醒,恐怕他這輩子都不會把二者聯(lián)系到一起。
蕭扶光難得沒有嘲笑他的失態(tài),鄭重地點頭,確認了他的猜測:“剛看到的時候我就覺得眼熟了,難道你之前都沒發(fā)覺嗎?”
廢話!哪個好人會往那方面想啊!看著好友理所當然的申請,聞明鈺簡直要抓狂。
不過既然有這么一層淵源,也難怪當時蕭扶光對那位小娘態(tài)度格外不同。
“那現(xiàn)在你打算怎么辦?”聞明鈺問。
人總有相似的,雖說長得像太子很罕見,但也不至于因此就將個風塵女子供起來。
蕭扶光卻不這么想,皺著眉道:“以前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既然見到了,你我又有余力,多少也該管著點。”
他有些無法容忍那張臉的主人在風月場里迎來送往。
好友都這么說了,聞明鈺又能說什么呢,他還不是只能像個爸爸一樣將蕭扶光原諒。
親自將好兄弟送上了馬車,小王爺顛顛兒地回到莊子上自己的住處,大聲嚷嚷著吩咐親隨:“還記得今兒那個叫蕓娘的姑娘不?趕緊給小爺接回來,再在京里置辦個小院子給她住。”
他吩咐了大半天,卻始終不見親隨回話,當下不耐煩的回頭找人:“現(xiàn)在一個個都反了……大、大哥!”
原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汝南王世子,竟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他身后。
此時他神色晦暗不明的上下打量了不爭氣的弟弟一通,居然直接拂袖走人了。
料到大事不好,聞明鈺跳起來,撲向那道絕情的背影:“不是你想的那樣啊!大哥你聽我解釋啊大哥!”
*
自打太子從汝南王的莊子上回來,雖然沒說些什么,但近身伺候的人都能看出來,這位主兒眼角眉梢都透露著高興勁兒。
抓住太子心情好的契機,常喜回了好幾件糟心事兒,其中就包括含章殿總來人找他說話的事情。
放在以前,太子肯定會冷嘲熱諷幾句張淑妃四處攀附的嘴臉,但今天他老人家竟然只破天荒的說了一句:“知道了,你看著辦吧。”
不對勁,十分的不對勁。
從太子書房出來,常喜第一時間抓來沐昂之問話:“殿下今天是遇到了什么喜事?竟然這么高興。”
那股春風得意的勁兒,竟和柔然王死訊傳來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啊?”沐統(tǒng)領(lǐng)瞪大了他那雙大多數(shù)時間只是擺設(shè)的眼睛,努力回想起太子的一舉一動,“殿下今天有很高興嗎?我怎么不知道。”
所以說你那雙招子就是出氣用的,常喜沒好氣的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換了個這呆子能聽懂的方式問他:“今天在莊子上,我離開的那會兒,殿下和蕭世子說了些什么?”
沐昂之想了想,似乎也沒有什么特別的:“都是些家常話兒,殿下好像還問了世子娶不娶親之類的。”
常喜臉色數(shù)變,抓住沐昂之手舞足蹈的爪子,嫌他晃得自己心慌:“那蕭世子怎么說?”
都說術(shù)業(yè)有專攻,沐昂之掃兩眼就能記住復(fù)雜的布防圖,卻從在這些小節(jié)上留心。
當下站在原地努力回想了好久,直到手腕被常喜掐的生疼,才想了起來:“蕭世子好像也沒說什么。”
“倒是咱們殿下,說此生所求唯一知己而已。”
“那世子是怎么回他的?!”
沐昂之慌忙甩開他的手:“你瘋啦!痛死了!”
“世子,世子就說他也一樣咯。”
……
雙目放空的走了一段路,就連常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游蕩回下處的。
小徒弟八寶沖上來扶他坐下,端茶倒水的伺候了一番,常喜總算是找回了幾分神智,又見桌上擺著幾個精致的盛盒,當下笑道:“又是哪里孝敬的?”
作為東宮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他是內(nèi)官中僅次于周進仁的第二號當紅人物,當然少不了各處的孝敬。
結(jié)果八寶臊眉耷眼的:“都是含章殿玲瓏姑姑托人送來的,撂下東西就跑,我攆都攆不上。”
含章殿?
想到致力于給蕭世子保媒拉纖的張淑妃姐弟,常喜惡狠狠地打了個寒顫,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將那些東西一股腦掃到地下。
“拿走!通通拿走!”
夭壽啊。
為什么我常某人要生就這幅七竅玲瓏心,要是我能和姓沐的呆子一樣蠢,恐怕還能多活兩年。
在小徒弟震驚的目光中,常喜公公頹然地坐了回去,并生平第一次不以能洞察主子心意的本領(lǐng)為傲。
第62章 收網(wǎng)
靖遠侯府。
蕭伯言從外頭進來,想和夫人商量下中秋節(jié)還席的事,卻見趙明珠手上拿了幾張名帖,正坐在窗下細看,心無旁騖到連他來了都沒發(fā)覺。
他不由好奇,出聲詢問道:“夫人在看什么?”
趙明珠這才察覺到他的存在,忙放下手中的帖子,半是埋怨半是歡喜:“老爺來了,怎么不讓她們通傳一聲,倒顯得妾身怠慢了。”
靖遠侯一笑:“你我夫妻之間,何必如此外道。”
張開雙手,任由青言服侍著解下外袍,換上家常衣服,通體舒泰的在榻上盤腿坐下后,蕭伯言舊事重提:“你剛才在看些什么呢?那么專心。”
聞言,趙明珠嘆了口氣,將帖子遞到他眼前:“這幾家都是有適齡女兒的人家,妾身想著要不要趁著中秋上門走動。”
靖遠侯眉頭一挑:夫人居然開始著急扶光的婚事了?這倒是奇事一樁。
蕭扶光已經(jīng)到了快加冠的年紀,卻仍未定親,這并非是他們做父母的不上心,事實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他們太過于上心,才一直沒有籌備孩子的婚事。
追根究底,還得怪不空大師的一句批命。
蕭扶光剛出生的時候百病纏身,侯府請了無數(shù)大醫(yī)國手上門為他診治,得到的卻只有搖頭和嘆息,病急亂投醫(yī)之下,趙明珠選擇求助于神佛,撒了不知道多少香火錢出去,只為給兒子求一個健康長壽。
然后,蕭扶光就得到了不空那句“命星熹微,非長久之相”的批命。
但就連蕭扶光也不知道的是,不空的批命,其實還有一句:公子乃夢日入懷而誕,命主身弱,官殺本就過旺,十神又日坐偏印,實在不宜早婚。
一個和尚的妄語,趙明珠大可以不當一回事。但不空偏偏說中了一件秘事——她生蕭扶光之前曾連續(xù)三晚夢日入懷之事,除了靖遠侯,趙明珠一個人都未曾告訴過。
也正是因此,靖遠侯沒有給長子按輩分取名,而是小心翼翼的取了“扶光”這個名字。
不空給蕭扶光批命之后,趙明珠被氣到理智全失,派人挑了幾桶穢物,結(jié)結(jié)實實地潑到了大相國寺的禪房里,但冷靜下來后,又開始將他說的蕭扶光“不宜早婚”四個字奉為圭臬。
在她的嚴防死守之下,蕭扶光活到十九歲,別說成親了,連個房里人都沒有。京城里最出名的花花大少實際上竟如此潔身自好,只怕說出去也沒幾個人信。
眼見著趙明珠將幾封帖子顛來倒去的琢磨,蕭伯言皺眉,他其實也有些忌諱不空和尚那幾句讖語,因此勸道:“你若心疼孩子大了沒個知心人照料,不如先放幾個穩(wěn)妥的丫鬟在他房里,成親之事,還是暫緩緩吧。”
他這番話,除了避讖,也有現(xiàn)實因素的考慮,明眼人都知道蕭扶光前途無量,他們根本不用為兒子的親事發(fā)愁,大可以慢慢挑選一個門第、人品最合適的。
趙明珠當然明了丈夫的意思,朝青言看了一眼,對方機靈的帶著小丫頭們退了出去,又將簾子放了下來。
屋中再無外人,趙明珠才起身走到靖遠侯身邊坐下,壓低了嗓音將那日中秋宴上張淑妃帶著侄女出席,又向她百般示好的事情說了。又道:“你覺得不用著急,可耐不住有人上趕著替咱們操心。”
冷不丁知道淑妃居然有要和自家結(jié)親的打算,蕭伯言吃了一驚,覺得對方實屬異想天開:“淑妃娘家不過一個州官,她家的女子哪里能配得上我兒。”
“就憑人家是淑妃娘娘的嫡親侄女兒。”趙明珠沒好氣的回道。
見丈夫似乎對自己的話不以為意,她努力給自己順了順氣,教導(dǎo)起不懂枕邊風威力的大老爺們兒來:“你們男人在外面不清楚,我在內(nèi)宮領(lǐng)宴的時候可看得真真兒的。”
“淑妃娘娘雖然年輕,手腕卻實在了得,又有盛寵和一雙兒女傍身,如今賢妃在她面前也要退了一射之地。”
“你說,就這樣的人,要是朝陛下隨口撒個嬌,讓他金口玉言給咱們兒子和她外四路的親戚賜婚,我們能怎么辦?”
聽夫人這么說,蕭伯言臉色也嚴肅了起來:“既如此,看來的確得勞煩夫人相看起來了。”
*
吏部。
羅嘉奕在大門口接到人,笑著向來人一禮:“恭賀簡文兄登榮之喜。”
在人來人往的大門口,宋如淵有些不好意思地側(cè)過身,將他扶起來:“多謝羅兄賀我,只是區(qū)區(qū)一介從九品末流,實在稱不上什么榮登。”
原來不久前東宮來了調(diào)令,宋如淵被太子取中,要去詹事府主簿廳做個通事舍人。
和蕭扶光這種有吏部官員上/門/服/務(wù)的不同,他需要親自來吏部交納文書,重新磨勘取保,驗明正身,領(lǐng)取吏部的驗函之后,才能就任新職。
吏部,人又稱“天部”,這里的官員掌管著整個大雍文官的升落起降,天然就高人一等。羅嘉奕擔心好友不會巴結(jié)討好,磨勘驗名的時候被人使絆子,所以特意空出一天時間陪同。
此時兩人一邊往里走,一邊輕聲指點:“驗封司的吳郎中為人和氣,很好說話,但他手下人個個手狠心黑,都是不見銀子不撒鷹的主兒。”
見宋如淵面露為難,羅嘉奕知道他定是囊中羞澀了,拿不出打點關(guān)節(jié)的銀子,連忙又寬慰道:“無妨,有我陪著你呢。”
說著便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胸脯,與有榮焉道:“吏部上下誰不知道我與尚書大人相熟,有我在,他們必不敢難為你。”
羅嘉奕果然沒有說大話,宋如淵由他領(lǐng)著,一應(yīng)手續(xù)都辦理的飛快,且人人都對他笑臉相迎,全然沒有“官見愁”的派頭。
原本預(yù)留了一天時間的時間辦手續(xù),誰知不到中午就已經(jīng)全部辦理妥當。驗封司的吳郎中還親自出來相送,想約羅嘉奕吃酒。
三人在驗封司門前的空地里推拉了一番,講了一堆客氣話,羅嘉奕好說歹說才拒掉了吳郎中的盛情,有說有笑的準備告辭離開。
卻在此時,異變突生。
一隊裝備齊整的官兵從大門口跑了進來,手里都提著雪亮的鋼刀,為首之人聲音尖利,顯然是個內(nèi)官:“龍威衛(wèi)辦事,閑雜人等退避!”
……
被龍威衛(wèi)趕出吏部衙門,羅嘉奕情知不對,匆匆回到府中后,便頻頻派家人過去打探消息。
他在家里急的團團轉(zhuǎn),可是吏部被龍威衛(wèi)圍的水泄不通,直到深夜,也沒打探出來什么。
羅嘉奕無法,只能在宋如淵和老管家的勸說下先勉強對付著睡了一覺,第二日天剛亮,便有家人哭喪著臉前來報信:“大少爺,不好了,陳大人被下大獄了!”
陳大人,陳犰,乃是如今的吏部尚書,羅嘉奕的母舅,也是他在京中最大的靠山之一。
聽聞如此噩耗,羅嘉奕從床上一躍而起,顧不上穿鞋,死死的攥著報信之人的衣領(lǐng),眼里全是一夜未眠留下的紅血絲:“我舅父是正二品的朝廷命官,就算有罪,也該召集三法司會審,明正典刑,豈可如此倉促下獄!”
見那人衣領(lǐng)被他拽在手里,都快喘不上氣了,得信匆匆趕來的宋如淵連忙上前掰開好友的手,免得他弄出人命來。又看向那個好不容易逃脫升天,正在拼命喘著粗氣的下人:“龍威衛(wèi)拿人時,可有說明罪名?”
“說、說了。”那人一邊喘,一邊道,“說陳大人是里通外國,貪贓枉法,還有什么、什么紊、紊亂朝綱。”!
宋如淵聞言回頭,看向好有,卻見羅嘉奕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對下人的話似乎并不吃驚,反而轉(zhuǎn)頭問起剛趕過來的管家:“你去了曹相那邊?他老人家怎么說?”
可惜管家也沒能給出讓他滿意的答復(fù),反而是兩眼含著淚,哭著跪下回稟:“曹相、曹相他,被收押了!”
說罷,快速的擦了一把淚,顧不上安撫已經(jīng)面如土色的主子,一五一十的匯報起自己的見聞:“小的想著直接去府上太打眼,就先去了煙波盡處,結(jié)果遠遠就見到那里烏泱泱圍著一群官兵,小的不敢靠近,但也瞧見了他們車上都掛著明黃龍旗。”
“小的后來又去了曹相府打探,誰知整條街都封了,除了龍威衛(wèi),還有刑部和大理寺的車架……”
看著被接二連三的噩耗打擊得不輕的好友,宋如淵也不由唏噓:曹相出身豪族,年少成名又官運亨通,天下誰人不羨慕,誰知最后竟然落了這么一個收場。
第63章 爭勝
龍威衛(wèi)不動則以,一動起來就是雷霆萬鈞。不到一天時間,整個尚書省便風云改變,曹平芳以及他的一干黨羽通通被下了大獄。
曹相國經(jīng)營多年,門生故吏無數(shù),關(guān)系網(wǎng)盤根錯節(jié),現(xiàn)在他進去了,京中幾乎人人自危,擔心在自己也受到牽連。
懷王府。
自從太子打北疆回來,行事本就低調(diào)的懷王則是變得更加收斂,安靜到幾乎讓人忘了皇城里面還有這樣一號人物的存在。
仲秋時分,天氣已經(jīng)逐漸涼爽了下來,尤其是清晨的時候,幾絲微風拂過,還能感覺到沁人心脾的涼意。
懷王長史擦了把腦門子上的汗,深吸一口氣,勉強穩(wěn)定心神之后,才敢走進懷王的書房。
此時書房里一應(yīng)外人俱無,只有懷王聞承晏一人端坐在書案之后。
那長史進來之后,也不請安,熟練地在王爺面前跪好,開口稟道:“臣剛得到消息,曹相與兩位公子現(xiàn)在被關(guān)押在大理寺,其他家人女眷俱在府中,不許出入。”
懷王手拿著一卷書,正在有一下沒一下的翻閱,看似漫不經(jīng)心,,問話卻直擊要害:“竟然去了大理寺?怎么沒關(guān)到御馬監(jiān)的私牢里?”
長史在心里捏了把汗,斟酌著回道:“此次雖是御馬監(jiān)拿人,三法司處奉的卻是中書省的鈞令。”
“中書省?!”懷王終于肯將眼神從書上挪開,看向跪在地上的長史。
就知道繞不過此節(jié),長史暗暗叫苦,卻不敢糊弄,仍老老實實地回答他:“是,臣還聽說、聽說是林相爺親自下的令,事先連門下省都不知情……”
“砰!”
一個茶盞飛了過來,連帶著滾燙的熱茶在長史面前濺開,他不但不躲,還借勢將頭埋了下去:“王爺息怒!”
“息怒?”懷王聲音依舊溫和,仿佛剛砸了個茶杯的人不是他一樣,“林相高義,鏟除國賊、匡扶社稷,做的可都是大好事啊,本王何怒之有?”
明明在此之前,他就與林相眉來眼去了良久,本以為互相已經(jīng)心照不宣,誰知林萬里這個老匹夫說翻臉就翻臉。
長史將頭埋得低低的,一句話也不敢說,恨不得能無限縮小存在感,免得被暴怒的王爺拿來開刀。
可能是他的誠心感動了上蒼,不多時便有一人從外面走進來,見到滿面慍色的懷王也不害怕,反而看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茶盞,笑道:“王爺好大的火氣。”
見到此人,聞承晏連忙起身相迎,語氣十分謙和恭敬:“天色尚早,老世翁怎么不多休息一會兒?”
原來來人正是曾在曹相府上做客的陳家家主,陳瑛。他向曹家辭行之后,世人皆以為他回了江南,誰知竟一轉(zhuǎn)身又住在了懷王府上。
他一進來,長史不消一聲吩咐,不顧雙腿仍在酸麻發(fā)脹便掙扎著站了起來,佝僂著退了出去。
陳瑛已是望七之年,如今須發(fā)皆白,長長的雪白胡須撂在胸口,讓他看上去不像富家翁,反而像是個仙風道骨的修行之人。
此時他心安理得由懷王扶著在椅子上坐下,才嘆了口氣:“家中出了這些不肖子孫,叫老夫如何敢有一息安臥。”
想到他家接連折進去了陳豹、陳犰兩個被寄予厚望的后輩,聞承晏心中也是戚戚,安慰道:“如今情勢未明,世翁倒也不必如此消沉。待小王奔走調(diào)停一二,或有轉(zhuǎn)圜之機也未可知。”
二人心知肚明這只是面子話,依照懷王的行事作風,是絕對不可能為此事親自奔走的。
陳瑛壓根兒也沒指望過他,此時也只是付之一笑,反而開導(dǎo)起聞承晏來:“無妨、無妨,左不過是兩個不爭氣的晚輩,哪里配讓王爺勞心。再說了,他倆遭逢此劫,能讓家里其他人長長記性也是好事。”
聽他這漫不經(jīng)心的口吻,似乎并不認為家族賠進去一個朝廷重臣、一位封疆大吏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聞承晏一時有些分不清他是在裝相,還是真的不在乎,試探道:“兩日后便是大朝會,到時三法司會審,只怕那時候在想救人就難了。”
畢竟御馬監(jiān)敢拿人,肯定是有了確鑿的罪證,而陳犰陳豹兩位犯下的罪,就連他這個只在外圍看熱鬧的人都覺得驚心動魄。
“救人?”陳瑛笑了,“他們兩個畜生自然是罪孽深重、死有余辜。老夫非但不打算救,還要讓族中子弟站出來痛陳其罪狀。”
見聞承晏似乎不信,陳瑛笑的更加云淡風輕:“難道王爺以為,我江南陳家能有今天的聲勢,靠得就只是這幾個不爭氣的后輩?”
聞承暻偏轉(zhuǎn)過腦袋,做出一副愿聞其詳?shù)臉幼印?br />
陳瑛也愿意為其解惑:“世人看到曹相、陳犰等人臺前的風光,難免以為只要扳倒了他們,就能坐看我等樹倒猢猻散。”
“卻也不想想,朝廷總歸是要用人的,他們是倒下了,可空出來的缺,朝廷又要找誰去填呢?”
林萬里這種從草根一路爬上來的人終究是少數(shù),試看滿朝文武,能夠格補上曹平芳等人職缺的,又有幾個不是江南的出身?
再者,就算朝廷想啟用新人,且不說新人是否能夠服眾,又能挑出幾個與江南毫無瓜葛的新人呢?
聞承晏悚然一驚,這才明白究竟是什么給了陳瑛穩(wěn)操勝券的底氣。
陳瑛還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樣子,略帶了幾分懷念:“想當年陛下年輕的時候,也是這般有干勁,連著換了好幾波人馬,才慢慢明白了咱們的好處。”
“年輕人就是愛瞎折騰,你看看,現(xiàn)在不就又輪到咱們這位太子殿下了?”他在提到當朝太子的時候,就像是提到了家中某個不爭氣的后輩,“只是老夫現(xiàn)在年紀大了,這把老骨頭,實在是陪他玩不動咯。”
都是聰明人,聞承晏聽懂了他言語中的暗示,當下心念數(shù)轉(zhuǎn),拿定了主意,起身大禮參拜:“小子無知,還請老世翁助我!”
陳瑛慌忙起身去扶:“王爺這又是在做什么?您快些起來,可莫要折煞老夫。”
聞承晏固執(zhí)的不肯起身,非要等到這個老狐貍的一句準話:“小王年紀雖輕,卻也偶有爭勝之心,老世翁既然也有入世之意,為何不助小王一臂之力?倘或事成,小王必不相負。”
陳瑛面上流露出猶豫之色,心中對他謙和的姿態(tài)卻十分受用。其實早在陳豹被拿下之后,他們這些在江南的老家伙,就已經(jīng)有了決斷,不然他又何必千里迢迢奔赴京城,還隱匿行蹤住到懷王的府上?
將拜倒在地的懷王殿下扶了起來,陳瑛一番話說的擲地有聲:“既然王爺有所請,老夫敢不從命?”
第64章 犯賤
曹相被抓的消息傳來的前一天晚上,蕭扶光還在和系統(tǒng)商量該怎么完成拯救六槐先生的強制任務(wù)。
小美給他出餿主意:【就說你仰慕人家,把人請到家里住幾天,拖到太子收拾完曹平芳不就好了。】
對于它的奇思妙想,蕭扶光從來都是無力吐槽:【說句話就能把人請出來,你當我和左仆射是什么很熟的關(guān)系嗎?】
一人一統(tǒng)爭執(zhí)了一番,還是沒有得出任何有建設(shè)性的結(jié)論,蕭扶光干脆收拾收拾洗洗睡了。
結(jié)果第二天剛過晌午,就傳來了曹相及其黨羽落網(wǎng)的消息。
太子這行動能力是不是有點太恐怖了?
而且兩人之前明明見過面啊,他為什么一點兒風聲也不向自己吐露?
不是存心抱怨,只是蕭扶光一直覺得,在一起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和聞承暻已經(jīng)是能夠互相交付信任的關(guān)系。但單看太子處理曹相這件事的方式,倒像是他以前單方面自我感覺良好了。
看著匆匆趕來向自己探聽消息的靖遠侯,蕭扶光收起心里那點因為自作多情產(chǎn)生的小別扭:“兒子也是剛剛才收到消息,實在不清楚個中內(nèi)情。”
“殿下連你也沒有說?”蕭伯言兩條眉毛狠狠擠在一起,顯然是不相信,“茲事體大,這次牽連了太多人,咱們家也未必能獨善其身。殿下要有什么打算,你最好給家里交個底。”
不是,太子想干嘛我怎么知道啊?難道我和他是什么知無不言的關(guān)系嗎?
父親的目光太過篤定,看得蕭扶光罕見的來了幾分火氣,語氣生硬:“殿下怎么辦事,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兒子是真的不清楚,父親也莫要來問我。”
靖遠侯正掛心著曹相入獄的大事,未曾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聞言反而道:“既然不清楚,那你便差人往東宮打聽打聽。”
蕭扶光在心里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沖小美抱怨:【我打聽,我怎么打聽?人家肯搭理我嗎?】
他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面上還是顧忌著在長輩面前不能失儀,努力憋出來一個笑:“還是算了吧,太子殿下現(xiàn)在不知道多忙呢,兒子也不好自討沒趣。”
這番話說的倒也在理,蕭伯言點點頭,眉頭依舊緊鎖:“既如此,那就等過些日子再看吧。”
至于眼下,整個侯府最好還是縮起來過日子,想到最近頻繁交際四處相看女孩兒的趙明珠,靖遠侯開始頭疼,看來又得花時間勸阻夫人了。
爺倆兒話還沒說完,蕭扶光就看到昔墨在外面探頭探腦。
見他被發(fā)現(xiàn)了,昔墨索性大大方方走了進來,沖兩人一拱手,笑道:“老爺、少爺,東宮遣來了一位小公公,說是要找少爺說話,如今正在外書房等著。”
東宮來人?
蕭扶光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小美陰陽怪氣地聲音已經(jīng)在腦海中響起:【太~子~不~知~道~多~忙~呢~人~家~肯~搭~理~我~嗎~】
但他這時候壓根兒沒心思和小心眼的系統(tǒng)計較,看向面露喜色的靖遠侯,不自覺也露出個笑臉來:“那兒子先過去了?”
蕭伯言豈有不應(yīng),還連聲催促他快些。
*
快步走在去外書房的路上,直到昔墨說了句:“要不還是慢些走吧,少爺您臉都跑紅了。”
蕭扶光這才后知后覺地感覺到了臉上的熱意。
沒辦法,自怨自艾了好半天,還沖著不知情的父親大人抱怨了一大通,結(jié)果就因為太子主動派人過來而迅速破功。這種對方還沒發(fā)力、自己就先唱完了全本的羞恥和因為東宮來人而按捺不住的竊喜夾雜在一起,讓面皮有些薄的小蕭同學(xué)很難不覺得不好意思。
將冰涼的手背貼在臉上,瞪了一眼昔墨,惱羞成怒的蕭世子反而加快了腳下的步伐。他身后昔墨一臉茫然的跟上,完全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么。
等真見到東宮來人的時候,蕭扶光已經(jīng)恢復(fù)了矜貴的世子派頭,不慌不忙地踱步進了書房,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來的是個眼熟的小公公,只是他一時叫不上名字。
……
那小公公察覺到他的尷尬,忙笑著打了個千兒,自報家門:“奴才八寶給世子爺請安,世子爺一向可好?”
蕭扶光這才想起來,這人原是常喜的小徒弟,在西陽的時候成天跟在常喜屁股后頭打轉(zhuǎn),難怪他覺得眼熟。
于是一面讓他在下首坐下,一面笑著答應(yīng):“我都好,你師父近來可好?”
八寶并不敢坐,只站在底下脆生生的搭腔:“我?guī)煾杆弥兀皇墙鼇硎旅Γ椴怀龉Ψ蛏祥T給您請安,便托了小的出來代他磕頭。”
扯完幾句閑篇,八寶才道:“殿下得了幾筐南方進貢的蜜橘,個個又大又香甜,想著世子素來也愛些時鮮瓜果,便吩咐奴才送了些來。”
蕭扶光忙道:“多謝殿下費心。”
“這倒也不算什么,讓世子嘗個新鮮罷了。”八寶說著說著便靠了過來,聲音低低的,“殿下還有幾句緊要的話交代您。”
“曹平芳之事,實為林相猝然發(fā)難,并非孤之本意。”
“事已至此,唯有隨機應(yīng)變。還望蕭卿珍重己身,收束家人,切莫卷入風波。”
原來曹相這樣倉惶的落馬,竟然不是太子的主意?可是林相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蕭扶光想不明白,但八寶也不懂頭頂這些大人物們的交鋒,只能告訴他一些邊角料:“聽說殿下原本與郡王爺定下了章程,要從江南動手,把曹、陳兩家扒個底朝天。誰知林相知道了,進宮不知道與陛下說了些什么,第二天龍威衛(wèi)便奉了皇命上門拿人。”
“殿下被氣得不輕,砸了好些東西呢!不過陛下都發(fā)話了,他老人家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又怕您聽到消息后擔心他,行事亂了章法,這才派了奴才過來和您說道說道。”
他收到消息后光顧著生氣了,哪里有空擔心什么人呢……
蕭世子心虛的撓撓臉,終于表達了他遲來的關(guān)切:“我就說這不像殿下的行事作風,可林相如此輕舉妄動,豈不是亂了殿下的籌謀?”
以他對太子的了解,對方一直都是謀而后定,不動則已,一動必要一擊致命的人。哪會像現(xiàn)在,看似大張旗鼓的抓了很多人,細看卻只是修剪了江南世家的枝枝蔓蔓,其主干依舊樹大根深,不動如山。
八寶不能理解他的擔憂,但多年的宮廷生活讓他看眼色的能力堪稱一絕,當下又寬慰:“您也無需擔心,自從知道這件事后,殿下已經(jīng)將龍威衛(wèi)拿在了手里,如今甄掌印只聽他一人的號令,可威風了呢。”
已經(jīng)打草驚蛇,后續(xù)描補的再多又能有什么用呢?
蕭扶光眉頭緊蹙,對八寶蒼白的安慰不以為意,不過這種時候,他再擔心也是無濟于事,只能強笑道:“多謝公公親自走這一趟。還請您給殿下帶個話,就說我定會管束家人,謹言慎行,定不會拖殿下的后腿。”
“只是,殿下如果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比如想找人什么的,還請一定要開口。”
蕭扶光苦笑,到了這種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除了系統(tǒng)的幾樣技能外,自己好像還真幫不上什么忙。
八寶沒經(jīng)歷過伏擊柔然王一事,當然不懂蕭世子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提一嘴找人,但他依舊認真地記下了蕭扶光的每一個字,又道:“殿下還有吩咐,說本想親自帶著世子上手鴻臚寺事務(wù)的,如今他不得閑,便交代了禮部的虞大人,您若有不懂的地方,大可以向他請教。”
等于是委婉地告知蕭扶光禮部尚書是自己人的意思。
見聞承暻這種時候都記掛著自己到任新職的事情,蕭扶光百感交集,一時不知該如何答復(fù)。
恰好正在書房,他想起一事,磨磨蹭蹭的從書案下取了一卷老竹油紙出來,交給八寶:“這是前些天殿下交代的功課,我都寫了,只是忘了差人送去東宮。”
其實就連嚴格如周先生,在看過這些文章之后都夸他進益了不少。是他覺得自己學(xué)問太差,文章七拼八湊的,不好意思送過去給聞承暻看到。
但是現(xiàn)在,蕭扶光覺得,或許可以讓太子看一看。
希望他在忙碌的間隙,能通過這些,窺到當年那個小紈绔努力追趕過的痕跡……
*
轉(zhuǎn)眼間,就到了蕭扶光去鴻臚寺上任的時候。
他這一次升遷的時機有些不湊巧,先是撞上了中秋節(jié),人情往來太多,侯府騰不出時間為他操辦。后又趕上了曹相出事,京中人人自危,侯府就更加不好給他大操大辦慶祝了。
因此,明明是右遷之喜,蕭扶光也只在前一天晚上與家人小聚了一番,收獲了無數(shù)句來自父母親的殷殷叮嚀,以及兩位妹妹紅著臉捧上來的新官靴一雙。
不過其中最值得說道的,應(yīng)屬當晚太子派人趁著夜色送來的一對玉玨,上面用極小的篆字刻了整本的《太上感應(yīng)篇》,被摩挲的光滑圓潤,顯然是主人的愛物。
跑腿跑成大熟臉的八寶小公公,遞過玉玨盛盒的時候,還朝他擠眉弄眼:“這可是殿下往年家常戴的,后面因為陛下不喜歡上面幾句話才摘了下來。現(xiàn)在送給世子爺,定有他老人家的深意在。”
能有什么深意呢?
蕭扶光坐在轎中,唇含淺笑,將腰間配著的一對玉玨擺在手上細細觀賞:殿下不過是在用《太上感應(yīng)篇》中善惡有報的觀念在寬慰自己罷了。
想到感應(yīng)篇中“凡人有過,大則奪紀,小則奪算”等語,蕭扶光嘆了口氣,如果天地間真的有司過之神就好了,若祂真的存在,太子就不需要如此艱難,才能讓那些做盡傷天害理之事的小人獲得他們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
……
同樣隸屬于禮部,鴻臚寺與光祿寺衙門之間就隔了一條胡同的距離。但是這一回,蕭扶光受到了和在光祿寺全然不同的熱情款待。
他這個鴻臚寺少卿是接替的別人的位置,此時,原來的鴻臚寺少卿黃理乾大人便特意等著衙門里,準備親自與他交接。
說來也巧,當初去北疆的使團,原定的副使也就是這位黃大人,被蕭扶光橫插一腳搶了副使的位置,黃理乾可是暗自慶幸了良久。
就算后來北上之人都立下了功勞,他也絲毫不眼熱,還對前來挑唆的同僚坦然回道;“人貴在自知,你我之輩,連上個馬都艱難,就算去了北疆,又能有什么建樹?”
一句話不僅懟得幸災(zāi)樂禍的同僚說不出話,還暗中抬了一把蕭扶光。
蕭扶光回京后,這段公案也傳到了他耳朵里,也正因為此,盡管未曾謀面,他對黃理乾此人的評價就先提升了不少。
靖遠侯府的軟轎剛停在衙門口,里面便有人迎了出來,穿著和蕭扶光身上顏色一致的蒼青色官服,朝他遠遠的一拱手:“蕭大人來得正巧,里面柯大人剛問起您呢。”
蕭扶光知道他話中的柯大人指的是鴻臚寺大夫柯濟民,卻不清楚來人的身份,還了一個平禮之后,便笑道:“勞累上峰久候,是下官來得遲了。不知尊駕該如何稱呼?”
此時那人已經(jīng)走了上來,挽起他的手,笑瞇瞇地回答:“下官正是原鴻臚寺少卿,黃理乾。”
蕭扶光哎呀一聲,當即就想抽出手來向他見禮,卻被黃理乾力道輕柔的壓制了回去:“蕭大人不必如此見外,等以后下官再回京城,還得靠您招待呢。”
原來早在蕭扶光被點為鴻臚寺少卿之前,他就已經(jīng)謀到了一任外任,要去江南做汴州知州。
對此,黃理乾是心滿意足,半點不拿蕭扶光當外人,邊走邊吐槽:“都說外官不夠清貴體面,可窮京官兒的日子也不好過啊。下官在京城苦熬了這么久,連買個院子的錢都沒攢下,倒不如去到外面,過些松散日子。”
“汴州地方雖小,卻挨著汝南郡王的封地,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庶之地。到時候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豈不美哉。”
他言辭輕佻,蕭扶光卻意外的不反感,反而覺得此人并不會真如他話里說的那樣,做一個魚肉鄉(xiāng)里的父母官。
黃理乾一邊說話,也在一邊暗暗打量蕭扶光的反應(yīng),見他始終神情溫和,也漸漸收斂起散漫的態(tài)度,轉(zhuǎn)為提點他一會兒見上峰時該如何應(yīng)對。
等見完柯濟民,說了些片兒湯話,黃理乾又將人帶到自己原本的官署。
里面收拾的整整齊齊,各色文書都分門別類的立在一架頂天立地的巨大書架之上,十分干凈清爽,只是書案上還放著一摞冊子。
黃理乾讓他在書案后面坐了,自己卻站著,將那摞冊子拿過來,一一排在案上:“咱們鴻臚寺一共分司儀、司賓、鳴贊、序班、主簿五個署,里面除了主簿廳是柯大人自己管著的,剩下的都是兩位少卿分別管理。”
“鳴贊、序班署是另一位少卿洪大人管著的,他回老家探親了,等他回來了讓他和你細說。”
“現(xiàn)下你最要緊的,是弄明白司儀、司賓兩個署的事情。不過這也不難,我都梳理清楚了,你可以先看看這兩本冊子,如果有不懂的,趁這個月我還在京城里,大可以來問。”
說著便將其中兩本冊子丟了過來,蕭扶光手忙腳亂的接住了。
黃理乾便又拿起兩本,指著后面架子上的文書:“這是歷年的文書索引,我分別按著國別、節(jié)令、紀年分好了類,你將來想查什么先例,只管按照這個去找。”
又是兩本冊子飛過來,蕭扶光慌忙去接。
眼見著還剩下厚厚一摞,黃理乾卻不再拿起來了,而是直接推到蕭扶光面前:“年前各國使臣都會前來納貢,這是我按照往年的例做出來的章程,除了柔然沒有先例得再請示上峰外,其余藩屬國的你只管拿去用。”
到了這一步,蕭扶光是真的震驚了,這也太周到細致了吧!就算是喂飯也沒有喂得這么周全的。
他感激的無以復(fù)加,站起來沖著黃理乾連連作揖,又要請他去鴻賓樓好好吃一頓。
面對蕭世子真摯的感謝,黃大人臉上的笑容也十分誠摯。
只是誰也聽不到,他心底的哀怨和悲愴:奶奶的,交接個工作跟托孤似的,要不是那一位開口,老子何至于如此犯賤!
嗚嗚,我好慘。
不敢質(zhì)疑某位上司淫/威的黃大人怨念的哭唧唧。
第65章 權(quán)力
上任的第一天圓滿結(jié)束,蕭扶光回家后的頭一件事就是給太子殿下寫了封長篇大論的書信,繪聲繪色的講述了今日的見聞。
其中除了各種要干出一番事業(yè)的躊躇滿志之外,還著重夸獎了一**貼周到的黃大人。畢竟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職場上沒有前輩主動喂飯的大好事,再加上黃理乾動不動就把汝南王掛在嘴邊,就差明擺著告訴他“我也是太子的人”了。
既然太子殿下著意安排,蕭世子當然也要投桃報李,好好地表達一下謝意。
不過,在寫完“書不盡言,余候面續(xù)”幾個字后,蕭扶光想了想,終究還是拿出竹刀將這一行裁去,另外添了張信紙,準備將自己對于今年柔然朝貢事宜的想法寫上去。
短短數(shù)月之間,柔然已經(jīng)改換天地,最新的邸報上,新任柔然王阿里不哥已經(jīng)穩(wěn)住了漠南的局勢,弘吉刺部一躍成為柔然第一大部落。
但風光歸風光,阿里不哥的日子也不算好過。
他先是和巴拉、阿岱兩伙人打得不可開交,好不容易打殘了巴拉,又將阿岱趕到了大漠西邊吃沙子。正當風光無限的時候,偏偏左賢王博迪不知道又從哪里冒了出來,集合了一小撮人馬,到處找他的麻煩。
本來博迪這點子殘黨,犯不著讓阿里不哥頭疼,吸收了馬可古部大部分勢力的巴拉才是最希望博迪死透了的人。可惜阿里不哥剛把博迪重新出現(xiàn)的消息給巴拉送過去,就聽說了那家伙被一個女奴刺殺而死,馬可古部重新被博迪接管的噩耗。
當真是個噩耗。
馬可古部人人驍勇善戰(zhàn)、悍不畏死,是天生的勇士,落在不擅長作戰(zhàn)的巴拉手上,他們都能用并不精良的裝備和有大雍鐵器火炮助陣的弘吉刺部打得有來有回,在精通兵事的博迪手上更是能發(fā)揮出十二分的威力。
果不其然,博迪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阿里不被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數(shù)次大雍求援。
蕭扶光猜測,這次柔然進京朝貢的主題,估計也就是哭窮要錢要支援了。
他思慮良久,在紙上慎重地落下了第一筆:這是他第一次用朝廷命官的身份向太子進言,勢必要做到面面俱到,不能讓殿下覺得自己年輕扛不住事。
當然,他這次也沒忘記在信件最末尾加上周皓卿的事情,只說是自己仰慕六槐先生的才華,且知道此人素無惡行,因此希望太子能夠看在他的面子上將人放出來。
蕭扶光重新在信末認真地寫下“希自珍慰,至所盼禱”幾字,吹干其上墨痕,用火漆將信函封好,準備差昔墨送到沐府上去。
小美不解道:【你看都沒看過那個六槐先生的文章,怎么突然就仰慕了。】
臭弟弟蕭云升才是他的小迷弟吧。
蕭扶光笑瞇瞇:【殿下不是因公廢私的人,蕭云升還不夠面子讓他放人。】
那你就夠臉面啦?
小美下意識就想反問,可惜它在宿主面前越來越慫包,根本不敢問出口。
*
早在西陽的時候,聞承暻剛從陳豹嘴里挖出狠貨,就立馬派了施景輝回京與林相密談,希望能與他聯(lián)手將曹陳二家拉下馬。
朝堂之上,從來就沒有永遠的敵人,林萬里出身草根,能有今時今日全靠興平帝重用提拔,底蘊始終差了那些大族一截,就算他用心經(jīng)營,勢力脈絡(luò)卻一直難以延展至大雍上下,至少在江南,就沒有幾個地方官會買林相爺?shù)膸ぁ?br />
因此,聞承暻與他算是一拍即合,兩人心照不宣地達成了合作的意愿。
及至聞承暻回京,林萬里也是全力配合,他記恨曹家盤踞六部多年,手上的罪狀和證據(jù)積了一大堆,此時也毫無保留地貢獻了出來,擺出了十成十的誠意。
聞承暻也因此掉以輕心,竟被這老狐貍給擺了一道——林萬里單方面的突然行動,實在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但比起怒斥林老狐貍的無賴行徑,太子殿下有更值得宣泄的對象。
*
太和殿。
一聽到是太子到了,興平帝立馬愁眉苦臉的,有心想說自己病了不能見人,卻被周進仁一句話給堵了回來:“太子殿下那個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躲,您又能躲到幾時啊?”
興平帝無法,只好宣了人進來,但他多少還記掛著一國之君的臉面,讓宮人們都退下了,免得一會兒場面不好看。
太子殿下剛一進門,周總管便殷勤地捧上熱茶,可惜聞承暻壓根兒不準備接過,周進仁訕訕地將茶盞放到一邊案幾上,也躬著身子退出去了。
見狀,興平帝笑了笑,眼神有些閃爍:“你今天怎么有空過來?”
聞承暻冷哼一聲:“多虧父皇給林相放的好權(quán),兒臣難得過幾天清閑日子,當然得來看看您。”
他說話夾槍帶棒,興平帝心虛歸心虛,但也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么,反而還勸道:“這些事,就該交給底下人去做,林萬里愿意做出頭的椽子,你就只管看著他們狗咬狗便是。”
“為人君者,當以珍重自身為己要,何必行以身入局之險事。”
興平帝是個毫無政治魄力的人,他也一向不贊成聞承暻以身涉險。就像柔然那件事,興平帝在回過味來之后,就很不贊成聞承暻親赴草原的舉動,認為應(yīng)該挑個其他皇族代他出訪。
這次林萬里能夠說動皇帝,也正是利用了他這一點。
聞承暻就是猜到了個中緣由,才不好正兒八經(jīng)地沖老父親發(fā)火,但他也不想就這樣算了:“兒臣原想著驅(qū)虎吞狼,誰知父皇竟一心把豺狼當成了忠心的哈巴狗兒,還對其聽之任之。”
這話興平帝可不認:“林萬里他沒有門第根基,兒子們也不成器,生死榮辱全在朕一念之間。這種人,就算是豺狼,也只能做個爪牙向外的看門狗。”
“曹、陳兩家,不是那么好扳下來的。朕放他出去亂咬,總比你惹得一身騷要好。”
這也是老皇帝的肺腑之言,他年輕時也曾像兒子一樣躊躇滿志,立意要根除江南積弊,結(jié)果到頭來怎樣?
魚米之鄉(xiāng)突然連年“干旱”,鄉(xiāng)民聯(lián)合抗稅,天下士子聲討的奏疏雪花般朝京城飛來,城頭的登聞鼓每天都有不怕死的人敲響喊冤……最后朝廷不但一分錢賦稅收不上來,還要補貼救災(zāi)的糧米。
興平帝經(jīng)歷過一回之后,并不希望兒子重蹈覆轍,因此時常給聞承暻講述以前的遭遇。誰知竟然起了反效果,聞承暻不但不引以為戒,反而更加堅決地要和江南人過不去。他實在沒有辦法,又不想聞承暻把事情鬧得太大將來不好收場,只能先將林萬里丟了出去。
“朕也交代了林萬里,這一回曹平芳和陳家那兩個小子必死無疑,也算是為你母舅家出氣了。”
一國之君好言好語至此,尋常人早該感激涕零了,可惜興平帝面對的是他最可惡的二兒子。
聞承暻嘴角一撇,絲毫不買賬,站起來向父親下了最后通牒:“江南之事,兒臣自有主意,請父皇不要再插手了。”
“哎你這小子——”
興平帝手又開始癢癢,舉著茶盞不知道該不該砸。
聞承暻毫無要躲閃的意思,站在大殿正中,字字擲地有聲:“只要這天下還是大雍的天下,君王的敕命便該暢行這天下每一個角落,兒臣見不得宵小竊居膏腴之地,做什么國中之國。也見不得佞臣橫行朝野,說著為君效死,實則做著養(yǎng)寇自重的勾當!”
“你!”
皇帝手上的茶盞還是飛了出去,非常有眼力勁兒地擦著聞承暻的腦袋在空中劃過一道痕跡,落在他身后爆裂開。
聞承暻抖抖衣衫,徹底說開之后,積壓在心頭的郁結(jié)為之一輕。抬眼一看,見興平帝雖然生氣,卻不像是惱怒于他的冒犯,反而更像是在替自己擔憂。
他心頭一暖,終究還是說了幾句軟話:“父親毋需為我擔憂。兒子這一輩子,原也不圖在青史上留下什么好名聲,所求唯有肅清大雍內(nèi)患,再延百年國祚。”
“江南士族,拿捏的便是‘清名’二字,可兒子壓根兒不在乎這些,他們又能奈我何?”
興平帝語氣硬邦邦的:“隨便你隨便你!只是到時候別哭著嚎著回來找你老子擦屁股!”沉默了一下,又道,“大理寺卿是林萬里的同鄉(xiāng),他要是不聽使喚,你換個看得順眼的上去。”
他的關(guān)心依舊別扭,聞承暻卻已經(jīng)習(xí)慣了,聞言只是一笑,上前規(guī)規(guī)矩矩磕了三個頭:“兒子定不負父皇信重,三年之內(nèi),必還您一個太平江南。”
*
為了太子行事方便,詹事府就挨著東宮而建。
宋如淵到任了這些天,卻一直未曾見過太子殿下的金面。其實通事舍人并不是什么要緊的職位,按照他在本朝會典上學(xué)到的,這個從九品的舍人,其實與高門大族府里的門房相似,主要負責為太子應(yīng)對朝臣拜會和獻禮等瑣事。
可真等到任了才知道,他們要處理的除了迎來送往的小事,更多還是尚書、中書二省送來的各類文書,他們需要通讀文書內(nèi)容,摘取精要部分寫成條子,貼在外面方便太子查閱。
一開始宋如淵和新進來的同僚還十分惶恐,認為這類朝廷大事本不該他們經(jīng)手,這種惶恐的情緒在宋如淵打開一封吏部關(guān)于四品以上官員考績的折子后達到了頂峰。
他顧不得禮儀,匆匆走到主官面前,將這封燙手山芋遞了上去:“柳大人,這封奏疏是不是下面的人送錯了。”
他的主官,詹事府主簿柳青山,接過那封折子掃了一眼,笑著看向他,教導(dǎo)道:“吏部來的折子,若是不急,就貼上杏色條子,放在第二個匣子里便好。”
見宋如淵仍然欲言又止不肯離開,另外兩個新進的通事舍人余光也一直掃著這邊。柳主簿干脆將音量提高了兩分,不耐煩道:“這才哪到哪兒,你們現(xiàn)在就慌了,等以后真見到了不得的東西可怎么辦?”
說著又像是自言自語,“有些詔令,都得先過一遍東宮,才能出得去呢。”
宋如淵早就知道太子實權(quán)在握,東宮儼然成了一個小朝廷,卻怎么也想不到,陛下居然連官員升降的權(quán)力也愿意給他。
捏著折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宋如淵剛好與一個新進的同僚四目相對,眼里俱是蓬勃的野心……
第66章 救人
聞承暻去見興平帝的時候,常喜已經(jīng)做好了應(yīng)對這位祖宗滔天怒火的準備,但他回來的時候反而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似乎并未與皇帝發(fā)生什么齟齬。
在心里阿彌陀佛了一聲,將原定計劃擱置到一邊,常喜眉開眼笑的迎了上去:“殿下回來了。詹事府那邊來報,新進的幾個舍人都已經(jīng)到任,您要不要抽時間去見一見?”
自從三年前出了魏大學(xué)士那檔子事,太子詹事一職便一直空缺著,很多時候都是常喜這個東宮首領(lǐng)太監(jiān)在兼管著詹事府的大小事宜。
聞言,太子略一點頭,對新來的幾個通事舍人并不是很在意,只是仍交代道:“他們剛進來,各項規(guī)矩都不清楚,這段時間你讓人留心些。”
常喜忙答應(yīng)道:“您放心,如今幾位大人歇宿都在詹事府里,輕易出去不得。柳主簿也是老成人,有他盯著,一定出不了什么岔子。”
之前聞承暻對詹事府的屬官職能重新做了劃分,將處理奏疏的工作劃分給了主簿廳,休看通事舍人只是從九品,卻是實打?qū)嵚毼?quán)重的實缺,也只有聞承暻信任的人才能坐穩(wěn)這個位置。目前新進的三位通事舍人當然不滿足這個條件,他們還需要度過一段較長的觀察期,向太子證明自己的忠誠和才華之后,才算是真的在詹事府里站穩(wěn)了腳跟。
但分辨幾個小舍人忠奸賢愚的事常喜就能辦得很好,聞承暻不打算操心,此時見常喜已經(jīng)有了成算,他便也不再多言,轉(zhuǎn)身準備去書房看折子。
誰知這時候常喜卻出聲叫住了他,從胸口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笑嘻嘻道:“殿下且慢,今早您不在的時候,沐昂之送了這封書信過來,說是靖侯府連夜送過去的,他怕世子爺有什么急事,不敢耽誤,天一亮就忙著送過來了。”
聽到是靖侯府送來的,聞承暻果然止住了腳步,伸手接過那封信往旁邊塌上坐了,一邊拆一邊笑道:“他哪里來的什么要緊事,多半是昨天新官上任,忍不住向孤顯擺呢。”
不出所料,聞承暻粗粗看了前面幾頁,都是那小紈绔在絮絮叨叨在鴻臚寺的見聞,可見是真心高興,他點點頭,看向常喜:“看來黃理乾的確會辦事,讓他去汴州,倒也不算埋沒。”
廢話,您老人家都專門讓人給他帶話了,黃理乾又不是大傻子,當然明白該怎么做。如果這都能當?shù)闷鹛拥钕碌囊痪洹皶k事”,那東宮第一機靈能干的常喜公公又該算什么?
常喜在心里呵呵兩聲,頗看不上自家殿下突如其來的雙標,面上卻還是很捧場:“正是這個理兒呢,黃大人要下月才離京,這些天有他在,世子爺做事也便當。”
聞承暻卻皺起眉頭:“孤原想著親自教導(dǎo)他一段時日,好歹成個樣子了再放出去。”
到時也差不多收拾完了曹家,空出來的位子正好挑揀個合適把蕭扶光放上去,他安排得好好兒的,卻被林萬里那個老匹夫橫插一杠子,打亂了他的滿盤計劃。
聞承暻忍住冒上來的那點兒煩躁繼續(xù)看下去,卻發(fā)現(xiàn)那小紈绔又給了他意外之喜——蕭扶光竟然將柔然局勢分析得頭頭是道,還提出了自己想出來的應(yīng)對之策,看上去還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將這幾頁抽出來遞給常喜:“到底是出去過一趟,本事大了不少,寫得還挺像那么一回事。”
常喜抓緊掃了兩眼,他常日跟在太子身邊,不知與多少能吏打過交道,當然看不上蕭扶光這點東西。
但此時太子殿下笑得跟個看著兒子高中三甲的老父親沒有區(qū)別,明顯對蕭世子的進步極為滿意,常喜肯定也不會去做那個潑主子冷水的人,他都不用思考,張口就是一大堆奉承的話,直把個靖侯世子吹成了天上少有地上絕無的絕世天才,又話鋒一轉(zhuǎn)夸贊起了太子殿下慧眼識珠,竟能夠?qū)⑦@么個人才搜羅出來。
見他越說越夸張,聞承暻也知道他剛才表現(xiàn)出來的對蕭扶光的偏愛有些過了,這奴才是在拐著彎兒提醒他呢。
當下好氣又好笑,帶著一絲被人看破心思的尷尬,太子殿下劈手從常喜手上奪過那幾張紙,依樣兒放回原處,準備收起來回頭再看。
常喜也適時的湊上來幫他收拾,結(jié)果這一收拾,才發(fā)現(xiàn)還有一張紙卡在信封里沒拿出來過,他馬上抽出來,遞到太子眼前獻寶:“殿下,還漏了一張呢。”
說著還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世子爺也真是的,哪里來的那么多說不完的話。”
敲了一記這居然敢打趣主子的刁奴腦袋,聞承暻笑著接過那張被遺漏的信紙,卻在展開看完后皺起來眉頭:“六槐先生?這是個什么東西?”
常喜撓頭,這時候消息太靈通的弊端就顯現(xiàn)出來了:“奴才隱約聽過,好像是曹平芳府上的門客,據(jù)說詩寫得極好。”
好死不死,蕭世子最擅長的也就是作詩,會仰慕這樣的人倒也不算出奇……
想到春熙園里蕭扶光七步成詩的得意模樣,太子殿下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他又回憶起了小紈绔與附身妖物色膽包天的對話。
“算了,將人提出來送到他家莊子上。”聞承暻吩咐道。
常喜領(lǐng)命,轉(zhuǎn)身就想離開這是非之地,卻又被太子喊了回來,“派個機靈點的過去,替孤瞧瞧那人究竟什么來頭。”
別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美人。
太子殿下一點兒也不生氣地想到。
*
煙波盡處。
甄進義親自領(lǐng)著龍威衛(wèi)封了曹陳兩家在京城的所有窩點,卻并不打算回宮復(fù)命,而是借著擔心還有余黨流落在外的名義,選了煙波盡處歇腳。
笑話,就算一開始沒發(fā)覺,過了這些天他也回過味來了,突襲曹家這事皇帝他老人家壓根兒就事先和太子達成過一致!
要是放在以前,甄進義一心只知忠君奉上,渾然不用在乎太子對自身的看法,當然無所謂復(fù)不復(fù)命。可如今時移世易,他起了些別的念頭,在太子面前留個好印象也就變得格外重要起來。
就說封了曹家這事吧,甄進義這幾天可沒少后悔事前沒去給太子通個氣,領(lǐng)了皇命后就沖出來把這事兒給辦,這落在太子眼里豈不就是他甄進義沒拿太子殿下當回事嗎?!
一想到自己人還沒投靠上去,就先在太子面前落了天大的不是,甄進義是吃不下也睡不安,就連曹家女眷膝行著獻上來的大珍珠鴿子血都不香了,見天的唉聲嘆氣,唯有抄曹家?guī)旆康臅r候能稍微煥發(fā)點活力。
今天甄進義又衣衫不整地躺在曹相以前最愛的一張象牙塌上嘆氣,他的小徒弟看不下去了,過來替他把鞋子穿好,強行把人拽了起來:“青天白日的,您好歹裝裝樣子吧,萬一給人瞧見像什么話!”
甄進義抓著一大把干果子,一個接著一個往嘴里扔,每吃完一個,就“呸”的一聲吐得老遠,他坐在一片狼藉里,教訓(xùn)起徒弟卻是十分順嘴:“給誰瞧見?如今這地界,人躲著走都來不及,還有誰會過來。”
小徒弟一邊給他撣身上的殘渣,一邊隨口應(yīng)著“是是是”,反正他的目的也只是把人從床上薅起來,免得曹家那群無頭蒼蠅找不到人就過來找他的麻煩。
誰知他隨便找的借口,竟一語成讖。不多時外面就來了個龍威衛(wèi)的小頭領(lǐng)通報:“掌印大人,門口來了個小公公要見您,他說他是東宮來的。”
東宮?
甄進義的耳朵里只能抓住這兩個一閃而過的字眼,從榻上一個猛虎出欄,越過小徒弟徑直沖到報信之人面前:“他親口說了自己是東宮來的?”
小頭領(lǐng)行事亦是十分謹慎,此時回道:“有東宮的腰牌,卑職驗了,應(yīng)該做不得假。”
聽到這話,甄進義更是加快了腳步,一邊走一邊思量著若東宮來人是興師問罪的自己該如何應(yīng)對,等腹稿打得差不多了,他也走到了地方。
雖說查案重地,不該讓閑雜人等隨意出入,但龍威衛(wèi)也不敢讓東宮的人就在大門口罰站,其中有些機靈的便取了個巧,將人請到門口的倒座房里先坐下了。甄進義過來的時候,里面還有個小頭領(lǐng)在陪客,見他到了才退了出來。
甄進義心里打著鼓,慢慢走了進去,卻發(fā)現(xiàn)來人自己認識——正是常喜身邊的小太監(jiān)八寶。
*
周皓卿,也就是文壇近來推崇備至的六槐先生,現(xiàn)在正坐在一輛外觀低調(diào),內(nèi)里講究的馬車上,腦袋有些轉(zhuǎn)不過來。
他原本只是一個江南鄉(xiāng)下的窮秀才,后來在同窗的幫襯下尋摸了個館教書,勉強攢下了幾十兩參加鄉(xiāng)試的銀子,誰知剛考完一場,便被曹府管家“請”到了家里,言說他文章寫得好,有老曹大人之風,正合適給他們家準備參加鄉(xiāng)試的大少爺代筆。
周皓卿起初也反抗過,但蚍蜉豈能撼樹,曹家人甚至都沒有出面,家中老娘就因為他的小妹妹被一伙強人給擄去的事情抹著眼淚找了過來。
事已至此,周皓卿又能如何呢?他只能棄了那點求取功名的心,安安分分地做起了曹家大少爺?shù)囊恢诵喂P。
及至后來,曹家大少爺似乎一直找不到比他更合意的代筆,就連留任京師之后也不肯放他離開,而是將人囚在了煙波盡處,讓他繼續(xù)代寫各類文書,就連要呈給皇帝的折子都會交由他來起草潤色。
可能周皓卿十幾年如一日的勤勤懇懇感動了曹家大少爺,亦或是他長年累月的隱忍順從讓曹大少終于放下了戒備。
最近這幾年曹家格外開恩,允許周皓卿出來見人,周皓卿也迅速抓住了機會,依靠幾首小詩和一筆利落的左手書,在京城很快打出了名氣。
只是曹家不準他用自己的名義寫正經(jīng)文章,以免讓人瞧出他的遣詞用句竟然與曹相爺出奇的一致。
沒錯,讓周皓卿一直代筆的人,正是曹平芳曹相。
自從能出來之后,每次參加煙波盡處的集會,在聽到眾人對曹平芳的吹捧時,周皓卿都想冷笑:誰能想到少年成名、文名滿天下的左仆射大人,其實是一個連一篇囫圇文章都敷衍不出來的廢物草包呢?
但他卻不能吐露哪怕一個字,非但不能說,還要在眾人吹捧之時努力地微笑附和,哪怕這些不能說的真相將他的靈魂和內(nèi)心凌遲到鮮血淋漓。
周皓卿本來以為,未來的人生,他都要在這樣的痛苦和煎熬之中度過。
誰知猝不及防,如日中天的曹相變成了階下囚,京中的曹家人被抓的抓、逃的逃,就連他們這些所謂的“門客”,也被當成了曹平芳的同黨,關(guān)押在煙波盡處的下房之中。
被關(guān)押的日子里,看著周圍或是惶惶如喪家之犬、或是咬牙切齒準備揭露曹府惡行的“同僚”們,周皓卿卻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告發(fā)曹家,哪有那么簡單。但如果他推測的沒錯,曹平芳那個老賊,這一回估計是逃不過去了。
這就夠了,周皓卿想:只要能親眼看到曹平芳去死,他這輩子也不算白活。
存著要親眼見證曹賊身死一口氣,就算龍驤衛(wèi)送來的飯菜再差,周皓卿也會盡力多吃一點,想著多長一點肉,萬一日后受刑也能多挨兩天,因此被關(guān)之后他非但沒有清減,還長了不少肉。
今日他正拼命往嘴里塞飯呢,卻被一個龍威衛(wèi)叫了出去,交到一個青衣內(nèi)侍手上,然后就被塞上了這輛馬車……
一路上周皓卿試探了幾次,那位小公公始終冷著臉一語不發(fā),外面護送的官兵卻敲了幾次車廂讓他安靜。周皓卿實在無法,只能安分地坐好,任由馬車將他帶到某個未知的地方。
雖然不屑與他說話,八寶其實也在暗暗地觀察此人。
只是他看來看去,仍是想不明白出發(fā)之前師父的叮囑是什么意思。
這個六槐先生長得確實是謙謙君子一表人才,卻一眼就能看得出已近不惑之年,臉上身上還能看出發(fā)福的跡象。
就對方這幅樣子,八寶實在是想不出來有什么值得師父再三囑咐留心他容貌的地方。
八寶絞盡腦汁的揣測常喜的用意,突然福至心靈——難道師父他老人家好這一口?
八寶公公臉色發(fā)青,差點兒被自己的腦補惡心地吐了出來……
第67章 約見
將人送到了靖遠侯府在京郊的莊子上,八寶又一點兒不嫌累地跑回京城,在蕭扶光面前給主子表功:“世子爺,您昨兒寫信要的人,殿下?lián)姆旁诔抢锾醒郏淮沤o您送莊子上去了。”
這回太子沒有提前通知,悄無聲息就讓人把事兒給辦了,要不是有系統(tǒng)提示強制任務(wù)已完成,蕭扶光鐵定得嚇一跳。
不過信昨天才送進東宮,今兒就把人給放出來了,太子殿下這辦事效率也太高了吧。
蕭扶光暗暗咋舌,拿了個裝著金錁子的荷包塞到八寶手上要謝他,八寶卻像見到燙手山芋一般,拼命擺著手往后撤。
蕭扶光一把將人抓住了,強行將荷包塞他身上:“又不是什么值錢東西,公公跑這一趟也著實辛苦,拿去打點酒吃才好。”
他態(tài)度這么堅決,八寶也只好愁眉苦臉的接了過來,千恩萬謝地走了。
其實哪有太監(jiān)見到銀子不歡喜的,平常他們出宮,沒由頭都要找些理由去大臣家里打抽豐,更別提替主子傳話辦差了。尋常大臣家里要是來了太監(jiān),不出個一二百兩銀子的血休想安生。
但靖侯府不一樣,八寶頭次過來傳話的時候,就被常喜耳提面命,能辦靖侯府的差事是他的福氣,千萬可別在蕭世子面前拿大。八寶腦子不算機靈,卻勝在聽話,得了常喜的吩咐后,在蕭扶光面前從來只知道盡心辦差,半點沒有內(nèi)官刻薄拿大的作派。
可是他不主動要,耐不住蕭世子硬要給啊!
回到東宮,八寶把收到的荷包捧給師父看:“今兒世子爺非要塞給我,不拿都不讓我走。”
潛臺詞就是,您老可別罵我啊。
常喜看他那個縮頭縮腦沒出息的樣兒,都懶得生氣,拿過荷包打開,倒出來發(fā)現(xiàn)是兩個分別做成如意和葫蘆形狀的金錁子,這是高門大族才有的講究,讓子弟們用這些賞人,既不俗氣,又能討個好彩頭。
估摸著這就是蕭世子隨手掏出來送人的,常喜笑了下,將金錁子依樣放了回去:“既然世子爺給了你,你就拿著唄。他老人家福氣深厚,指不定還能保佑保佑你。”
畢竟才不到一年,蕭扶光就從一個恩蔭的監(jiān)生變成了從四品的主官,這升遷速度,放在哪朝哪代都堪稱恐怖了,他自然當?shù)闷稹案馍詈瘛钡脑u價。
師父發(fā)了話,八寶這才心安理得將荷包收了起來,瞧他珍而重之放在胸口的樣子,顯然也是把常喜最后那句胡謅給當真了。
常喜沒好氣地敲了下笨徒弟的腦袋,背著手走遠了。
師父都百伶百俐,少說有一千個心眼子,收的徒弟卻總是憨憨傻傻,腸子比煙囪還直溜,這似乎已經(jīng)成了宮廷的常態(tài)。
*
六槐先生救是救出來了,蕭扶光卻一直沒有時間上莊子上看他。
黃理乾下個月初就要動身南下了,在這之前,蕭扶光不僅要盡快上手司儀、司賓兩個署的工作,還要理清楚鴻臚寺內(nèi)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脈絡(luò),忙得可謂是心力交瘁。
蕭扶光是鐵了心要干得像個樣子,這一回靖遠侯非但不阻止,還提溜了幾個門客過來,要給他做幫手。
對于父親的好意,蕭扶光十分感動,然后堅定地婉拒了。他現(xiàn)在可是管著鴻臚寺兩個署的主官,手下大把人可以用,至于其他文書雜事,府里有周先生一個,也就夠用了。
說到周鏡明周先生,蕭扶光也是近日才知道,原來他曾經(jīng)還當過六槐先生的學(xué)生,只是他們師徒二人的運氣都不算太好,一個十七歲中舉后便再無寸進,一個四十多歲了還只是個酸秀才。
今天蕭扶光終于抽出了一點空閑,想起來周先生與六槐先生的這點淵源,考慮再三之后,還是決定將人給帶上了。
小美不解:【你連親弟弟都藏著掖著不讓知道,干嘛還要拉個外人過去。】
它不說蕭扶光都要忘了,家里還有個六槐先生的小迷弟在呢。不過蕭云升還是算了吧,他可信不過臭弟弟。
至于為什么要帶周鏡明,蕭扶光當然也有自己的考慮:【虞川梧之前告訴我,煙波盡處里面有很多人都是曹家抓來給家中子弟做代筆的,我就想著能不能從這些人手上拿到曹平芳的罪證。可是他們的家小在曹家人手上,未必敢在這時候反水。】
【據(jù)我觀察,周先生和六槐似乎關(guān)系很好,聽到他的消息眼睛都亮了,我就想著有棗沒棗打三桿子,帶他過來幫忙勸勸唄。】
他既然敢將人帶過去,自然也有萬全的把握封住周鏡明的嘴巴。
小美敏銳地察覺到宿主的眼睛里似乎有殺氣一閃而逝,當下縮了縮不存在的脖子,往他的意識深處躲得更加隱蔽了起來。
*
自從被那個小公公送到了這處不知名的所在,周皓卿的日子陡然好了起來。
即便仍然被關(guān)在一個小院子里不讓出門,但好歹可以看到外面的天光草色,心頭的郁結(jié)都散了不少,再加上此地管家好吃好喝地招待,短短數(shù)日內(nèi),周皓卿竟然又把自己喂胖了不少。
至于此間主人究竟是什么來頭,可以指揮內(nèi)官從龍威衛(wèi)手上撈人,撈完人之后為什么又遲遲不露面之類的瑣事,周皓卿表示——往后一躺,懶得去想,過好眼下再說。
今天他又慢悠悠地解決了豐盛的午餐,正扶著腰在院中散步,管家卻帶著幾個下人匆匆從外面趕了進來:“周先生,我家少爺一會兒要來看您,您趕緊收拾收拾。”
少爺?
腦海里浮現(xiàn)出曹家大少那張惡心的臉,周皓卿嫌惡地皺眉,有些不想搭理。
管家就當沒看到,直接上手要給他換身衣服:“一會兒少爺過來了,您穿這身可不像話。”
管家和幾個下人七手八腳的把他那身青棉布袍給脫了,里衣也被拍拍打打了一通后,半強制地替他換上了繡工精致的絲綢衣服,又將人拉著坐下,散開亂糟糟的發(fā)髻,在梳子上蘸了厚厚的桂花油,重新給他梳頭。
這一連番的操作行云流水,周皓卿已經(jīng)明白過來,這群人根本不是要替他換衣服,而是找了個由頭搜他身上有沒有利器,忍不住陰陽怪氣:“你家少爺排場可真夠大的。”
直到他連鞋子都重新?lián)Q了一雙,管家才笑道:“咱們府里就這規(guī)矩,您多擔待一些。”
*
系統(tǒng)雖然比較坑貨,但就連經(jīng)常被坑的小蕭同學(xué)都不得不承認,這家伙的審美的確是一流,每次能得到系統(tǒng)垂青發(fā)布任務(wù)的,基本上都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其中強制任務(wù)的對象,更是說一句萬里挑一傾國傾城也不為過。
因此,在來莊子的路上,蕭扶光一直有些小期待,想看看這個新強制任務(wù)的任務(wù)對象究竟有多驚為天人。
然后,他就親眼見到了周皓卿。
蕭扶光:……
小美:……
小美:【不是,你聽我說……】
【閉嘴吧!】小蕭殘酷反擊,【小美,你還說你是拯救美人系統(tǒng)?】
常威、不對、小美負隅頑抗:【真不是我的問題!我記得這廝是個美大叔來著!細皮嫩肉慈眉善目的,都快五十的人,誰見了都說他三十出頭!】
蕭扶光都懶得吐槽系統(tǒng)是從哪里得到這些消息的了,但這回它倒沒有說錯,六槐先生的確挺細皮嫩肉,也挺慈眉善目的,不過……
看著對方渾圓的肚皮和起碼三層的厚厚下巴,蕭扶光在心里尖叫:【這尊彌勒佛究竟是誰啊!】
宿主的尖叫聲在腦海里回蕩,小美也很想尖叫:周皓卿!你究竟對自己的美貌做了什么!!!
自打見到白白胖胖的六槐先生之后,蕭扶光就像個吃到了朋友假安利的同人女一樣,大腦放空,一時間連見面的客套話都忘了說。
蕭世子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他身后之人卻再也忍不住了,近前一步,沖著面目全非的六槐先生拜了下去:“堂兄!”
蕭扶光:??!
小美:??!
小蕭眼神狐疑:【你事先也不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
小美覺得自己今天堪比竇娥:【我上哪兒知道去!】
蕭扶光壓根兒不相信系統(tǒng)的死鴨子嘴硬:【你連周皓卿以前長啥樣都清楚,卻不知道周鏡明是他堂弟?那你安排我救周皓卿,難道不是計劃用周先生來撬開他的嘴的?】
【我是真的不知道。】在宿主面前餡兒露得多了,露著露著也就成習(xí)慣了,小美現(xiàn)在對蕭扶光猜測它動機的事情看得很坦然:【我讓你救周皓卿,單純是因為這個人現(xiàn)在不能死。】
若他還留在煙波盡處,一定會死得不明不白。
后面這句話,小美并沒有直白地說出來,但蕭扶光已經(jīng)猜出了它的未竟之意:【這樣看來,曹家之事,周皓卿是個關(guān)鍵人物?】
小美:……
【哎呀,小美美~咱倆啥關(guān)系,在我面前,你有啥是不能說的~】靖侯世子實在是濫沒底線,在腦海里諂媚地朝系統(tǒng)擠眼:【你要是不方便說的話,那就眨巴眨巴眼睛,如果我猜對了,就眨兩下唄~】
小美:……
良久之后,電子小人才不情不愿地緩緩眨了兩下眼睛。
蕭扶光心情大好,見周鏡明與六槐都是一副情切切的樣子,十分有眼力勁兒的轉(zhuǎn)身往外走:“既然是故人相見,小子就不打擾了,請兩位暢敘別情。”
*
眼見著蕭扶光和他帶來的一大串尾巴都走出去老遠了,周皓卿才起身握住堂弟的手:“照心,你怎么會在這里。”
周鏡明反手將他握住,眼淚還掛在臉上,嘴角卻咧出個大大的弧度:“這話才是我要說的,二哥,再想不到,咱們兄弟此生還能再見。”
原來當年周皓卿被曹家人脅迫,一家老小盡數(shù)被控制起來,唯有周鏡明在外求學(xué),不在家鄉(xiāng),這才僥幸逃脫。但自此之后,他便將名利之心灰了大半,深居簡出,躲在京城里做起了教書的營生。
后來六槐先生在京中名聲大噪,周鏡明想起昔年兄弟間戲謔著互相取的雅號,因周家住著的村尾有幾株大槐樹,“六槐先生”便是他仿照著五柳先生陶潛給堂兄取的。兄長用兒時的戲言揚名,更像是在變相的向他這個流落在外面的弟弟報平安。
這也的確起到了作用,幾年前得知堂兄還活在世上之后,周鏡明才恢復(fù)了幾分心氣,不愿意繼續(xù)渾渾噩噩度日,而是重新做起了學(xué)問,才有機會被靖遠侯夫人請到府上教導(dǎo)世子。
想到其中的機緣巧合,周鏡明只能感嘆一句,冥冥中自有天意。
他將這些年自己的遭遇細細告知了堂兄,又道:“世子古道熱腸,經(jīng)常路見不平,他出手救您多半也是出于好心,兄長不必擔憂。”
早在知道救自己的人竟然是靖遠侯世子之后,周皓卿便放下了之前的種種懷疑:“誰人不知蕭世子在柔然的英姿,他的為人,為兄自然信得過。”
只是昨天送自己來的人分明是個內(nèi)官,所以他一直猜測救下自己的人是什么皇親國戚,為何會是靖遠侯世子呢?
他將自己的懷疑盡數(shù)說給了弟弟聽,周鏡明卻恍然一笑:“難怪昨天八寶公公來了府里。”
見周皓卿不解,他笑著解釋:“世子與東宮往來密切,昨日您見到的,多半是東宮的內(nèi)官。”
東宮?太子嗎?
似乎看明白了他眼里的疑問,周鏡明道:“太子殿下對咱們世子極為看重,兩人君臣不疑,十分相得。”
說完又暗示道:“曹家的案子,領(lǐng)頭之人已經(jīng)從林相變成了太子。兄長要是有什么話想說,大可趁此機會讓世子帶過去。”
他說著說著,開始摩拳擦掌起來:“這可實在太巧了,看來這一回是老天非要亡他曹家不可!”
周皓卿打斷了他:“我什么話都不會說。不管曹家倒不倒,曹平芳此次都必死無疑,我只管這一點就夠了。”
“您怎么能這樣?難道就任由曹家人繼續(xù)橫行霸道,做他們的土皇帝嗎?!”萬萬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周鏡明氣得面皮通紅,大聲質(zhì)問。
六槐先生看著疾言厲色的堂弟,就像是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為兄知道,你是在為我抱不平。”
“可我總得考慮小妹,她為曹家婦,又已經(jīng)生兒育女。若是曹家倒了,她和孩子們又該如何呢?”
雖然這些年他從未再見過家里人,卻見到過妹妹生育的幾個孩子,都十分可愛乖巧。為了家人,他愿意放下與曹家的深仇大恨。
周皓卿說完這些,本以為弟弟會理解自己。誰知再看過去時,卻見周鏡明神色大慟,整個人幾乎搖搖欲墜:“二哥,小妹、小妹她,她早就死了啊!”
“你還在江南的時候,曹家的畜生想強迫小妹,小妹不從,就活生生被他給打死了……”
“小妹走后,伯娘日哭夜哭,第二年也走了……”
“這些,難道您都不知道嗎?”
他怎么會知道!
猝不及防得知真相,周皓卿目眥欲裂——曹平芳一直騙他,說他的家人在江南被照顧得很好,小妹更是嫁給了曹家嫡支最有出息的子侄,雖然只是做妾,卻也生育了幾個可愛的孩子。
他見過那幾個孩子,眉眼間確實與小妹有些相似,于是他居然就傻乎乎的相信了曹平芳的說辭……
“我真該死!”想到這些年,為了小妹能在曹家過得好些,他為曹平芳出謀劃策不遺余力,幫他解決了不知多少棘手的問題,如今回想起來,實在滑稽得可笑。
周皓卿面色猙獰,兩眼赤紅,再無一點蕭扶光見他時彌勒在世的慈悲模樣,反而像是個從地獄爬出來的復(fù)仇惡鬼。
“幫我請蕭世子過來,我有話對他說。”
*
久違地回到莊子上,蕭扶光頗有些懷念。見周氏兄弟似乎一時半會兒敘不完舊,他干脆在莊子上四處溜達了起來。
走到太子遇刺時曾小住的院落,蕭扶光沒忍住走了進去,里面一花一木皆如往常,就連之前給聞承暻做的輪椅都被停放在檐下,就像里面有人隨時需要使用到它一般
蕭扶光用手摩挲著輪椅的推手,一副懷念的口吻:【記得我有次不小心,差點兒摔了殿下,嚇得我當時撲通就跪下了。】
【真不知道我那時候是怎么想的,殿下根本不是那種愛計較的人。】
小美壓根兒不解風情,語氣冷淡地開口提醒:【別摸了,那玩意兒全是灰。】
【靠,你不早說!】蕭扶光連忙收手,手心早被蹭上了一層灰,只好用左手別扭地掏出帕子,用力擦拭了起來。
他收拾好自己后,莊上管家的聲音恰好在背后響起:“少爺,周先生正找您呢。”
蕭扶光轉(zhuǎn)過身去,完全不想思考管家有沒有見到自己丟臉的一幕這回事,清了清嗓子道:“哦,是嗎?先生現(xiàn)在在哪里?”
周鏡明當然在蕭扶光在莊子上的院落里等他,剛一見到人,他就三步并作兩步走了上來,納頭便一拜到底:“先前向您隱瞞六槐先生的關(guān)系,實屬情非得已,還請世子毋要怪罪。”
古代講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雖然周鏡明沒當過他幾天正經(jīng)老師,但蕭扶光仍不敢受禮,連忙側(cè)身避開,又道:“六槐先生身份敏感,您之前又不知道我的用意,隱瞞才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可怪罪的。”
有六槐先生這樣的親眷,估計周先生以前也過得挺慘的,才會這么風聲鶴唳,不敢隨意暴露自己與他的關(guān)系。
世子如此大度,讓周鏡明更加慚愧,有些想再說些什么,卻情知這不是該訴衷情的時候,收住情緒,他向蕭扶光說明了來意。
又道:“兄長說,有些要緊的話,只有見了世子金面他才愿意說,請您務(wù)必親自過去一趟。”
蕭扶光道:“這是當然,我現(xiàn)在便過去。”
……
直到夜色漸深,蕭扶光才雙目放空地走出了六槐先生下榻的小院。
剛出了院門,他右手捏成拳頭,朝墻壁上狠狠砸了一下:【難怪你寧愿砸招牌,都要讓我救這個“美人”。】
【我都說了我不是……】算了,小美懶得跟他說車轱轆話:【我只是知道這個人很重要,但沒想到他手上居然有這么多東西。】
曹平芳居然如此相信六槐,連曹家歷年的賬本都愿意交給他來打理。不過也未必是信任,而是自信六槐這輩子都逃脫不了曹家的掌控吧。
蕭扶光略帶譏嘲地想著。
*
東宮。
又是熟悉的場景,天還未亮,沐昂之便蝎蝎螫螫地沖了進來。
和上次不同的是,這一回太子還在屋里,被他弄出的動靜吵得眉頭緊皺。
但沐昂之這個粗神經(jīng)渾然不覺,還沖著聞承暻傻樂:“殿下,蕭世子說有要事相商,約您去京郊莊子上見面呢!”
第68章 見面
這段時間,太子殿下因為曹陳兩家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在京城中并不是什么秘密,與他時常通信的蕭扶光只會更加清楚。
但蕭扶光仍然托了沐昂之進宮,要約他一晤。
知道對方不是無的放矢的人,匆匆相邀一定是有要緊的事情,因此聞承暻也沒有耽擱,將今天的行程一股腦兒的推后,打著上香祈福名義,先是帶著一眾麒麟衛(wèi)大張旗鼓的去了大相國寺,然后才輕車簡從地折返到了靖遠侯府的莊子上。
太子一行人到的時候,蕭扶光已經(jīng)不知道在門口等了多久,見他到了,遠遠地便笑開:“殿下出來的可真早,我原想著您約摸得下午才能到呢。”
聞承暻笑他:“那豈不是負了蕭卿早早等候的美意。”
蕭扶光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轉(zhuǎn)移話題:“周皓卿在西邊院子里住著,我?guī)^去。”
打趣歸打趣,倒底是許久不見,聞承暻一邊跟著人往里走,一邊暗暗打量著蕭扶光,見他氣色紅潤、神情舒朗,便知他這段日子過的不錯,看來鴻臚寺的事情并沒有讓他太操心。
也是,要真那么操心,他也抽不出空來向東宮求助,要個什么勞什子文人。
偷看的人不止太子殿下一個,他打量蕭扶光的時候,蕭世子也在悄悄看他。
只是蕭扶光得出的結(jié)論就沒有聞承暻來得樂觀了,大半個月不見,太子明顯瘦了一截,眼窩都比以前深邃了不少,本就立體的輪廓更加明顯,讓他整個人顯出一種鋒利的氣質(zhì)來。
見太子瘦成這樣,蕭扶光又是心疼,又忍不住和小美罵林萬里:【都怪姓林的老東西搞事,害殿下憔悴得都不成個人樣了。】
有那么夸張嗎?
小美迷茫:【還好吧,太子只是瘦了點,精氣神足得很啊。】
蕭扶光才不管,繼續(xù)在腦海里罵罵咧咧:【挨千刀的林萬里,你還我媽生大美人!】
聞承暻腳步一頓,神色復(fù)雜地停了下來,不著痕跡地抬手撫了撫臉。
蕭世子渾然不覺,一邊繼續(xù)在腦子和系統(tǒng)人機大戰(zhàn),一邊轉(zhuǎn)頭看過來:“怎么啦殿下?您要是嫌遠,我讓人抬輦轎過來。”
他臉上寫滿了關(guān)心,背后卻和小美蛐蛐個不停:【還說不憔悴,你看殿下連路都走不動了。】
聞承暻:……
“孤自己走。”面對這熟悉又陌生的活潑音調(diào),大雍太子艱難地維持住表情,拒絕了蕭世子的好意,“在這里住過好些天,孤還是頭回在里面走動,就當是圖新鮮了。”
的確,之前太子在這里住的時候,要么是被下人扛著,要么就是坐在輪椅上被他推著到處跑。
蕭扶光點點頭,表示被這個理由給說服了,不過還是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還時不時轉(zhuǎn)頭觀察聞承暻的動靜。
聞承暻毫不懷疑,只要他的神色有一絲不對勁,這小紈绔就能當場推出輪椅逼自己坐上去。他自問丟不起這個人,只能全程板著臉目視前方,一步一個腳印的往前走。
沒曾想,蕭扶光見他連笑都不肯笑一下,更是打定主意以為他是在強撐,有心讓下人抬轎子過來,又擔心折了太子殿下的面子,在一邊急得抓耳撓腮。
他倆這副德興,差點沒把跟在后面的常喜給笑死。
不過看主子笑話的奴才一般都不好命,自認為十分命好的常喜公公當然不會讓太子殿下難堪太久。
他快走兩步,行至蕭扶光身畔,低低指點:“殿下好面子,世子爺您就委屈點兒,過去扶他一把,免得一會兒給摔咯。”
是哦,還有這一招。蕭扶光恍然大悟,湊過去拉起聞承暻一只手,放在自己肩膀上,聲音小小的,自覺倍兒體貼:“殿下,你要是走不動,盡管扶著臣就是了。”
這個姿勢,乍看上去最多覺得他們哥倆好,一定不會損了太子殿下的面子。
咬著牙又給常喜記上了一筆,聞承暻落在對方肩頭的左手攥了又攥,終究還是沒有放下來……
*
去了心頭的一樁事,蕭扶光又有心思和聞承暻繼續(xù)嘰嘰喳喳:“殿下您知道嗎?這個六槐先生,真的不是一般人。”
聞承暻:“哦?”
怕他不信,又擔心對話被人聽了去,蕭扶光將聲音壓得低到不能再低,簡直恨不得湊到太子耳朵旁邊說悄悄話:“原來曹家人科舉舞弊,是從曹平芳那個時候就開始了,六槐先生就是他的代筆。”
靠得太近,從他嘴里呼出來的氣流熱乎乎地落在聞承暻的耳朵上,那熱意是如此明顯,讓他幾乎聽不清對方在說什么。
幸好蕭扶光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不對勁,仍兀自說得高興:“不僅如此,曹平芳入仕之后的文章奏折,通通都是他寫的,甚至連賬本都讓他核對,所以這個人幾乎知道曹家所有見不得人的事情。”
他說的不是曹平芳,而是曹家,這話里的信息量就驚人了。
像是被蕭扶光傳染了一樣,太子殿下刻意低下頭,也在他耳邊低低道:“曹平芳如此信任此人,他說的話可能作準?”
這回換成蕭扶光不自在了,他像淋濕的小貓一般甩甩腦袋,將耳朵上那點酥麻的熱意通通清空后,才回答道:“這就得說上一句‘冥冥中自有天意’了。”
“六槐恨極了曹平芳,但他的家人在江南曹家手里,所以他原本是不打算站出來揭發(fā)曹家的。”
“誰知臣的業(yè)師,竟然恰好是六槐的堂弟,當下就揭穿了曹平芳的謊言,原來他的家人早就被曹家人給害死了,如今闔族就只剩下兩兄弟。”
一說起曹家的惡行,蕭扶光就忍不住氣憤,沖著空氣揮了兩下拳頭:“不但壓榨了他人的畢生才學(xué),還要對其家人趕盡殺絕,曹家這一窩真是純純畜生,吃人都不帶吐骨頭的。”
在被曹家人盯上之前,周家雖窮,卻能供養(yǎng)子弟讀書上進,家庭條件已經(jīng)強過不少百姓了,他們都成了這幅慘狀,可想而知,江南那些更貧苦的百姓過得是什么日子。
“曹、陳、羅、錢四家,同氣連枝,互為婚姻,已有百年。”太子突然地開口,引得蕭扶光扭頭去看他,“曹陳兩家,代代都有子弟在京為官,在朝廷舉足輕重,在清流中人望絕高。羅錢兩家,卻是著意經(jīng)營江南本地,江南六郡,大半的良田都在他們手上,每年發(fā)出去的鹽引,也都是這兩家的門人換著法兒去領(lǐng)。”
“一個曹家可能不夠,說這四家是實質(zhì)上的江南王,倒也算恰如其分。”
蕭扶光呆呆地抬頭看他,連腳下正在走路都忘了,左腳拌右腳差點兒摔個大馬趴,萬幸被太子伸手扶了一把,蕭世子才免去了喋血街頭的悲劇。
將人松開,太子殿下笑得幸災(zāi)樂禍:“就你這樣還想攙著孤呢?孤勸你還是乖乖好生走路吧。”
蕭扶光氣急:說這話的時候也不看看究竟是誰害得!
被太子氣到,蕭扶光一甩手,蹭蹭往前走,決定再也不要濫好心替別人操心了。
不過他神氣了不到兩秒,就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到了六槐先生的院子外面,只好停下腳步,等太子一行人過來。
聞承暻忍著笑,不敢再刺激對方,規(guī)規(guī)矩矩地走了過去,等蕭世子的下一步安排。
*
周皓卿昨日就被通知了要面見太子,還被惡補了一通面君的禮儀,然后他就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個晚上,天色微明就起身換好了管家送來的簇新衣裳,忐忑不安地等到了現(xiàn)在,終于聽到外面?zhèn)鱽砹藙屿o。
可是等了半天,外面的人都沒有要進來的意思,搞得周皓卿又緊張又疑惑,但他始終牢記蕭扶光不準他踏出院門半步的規(guī)矩,此時也只能煎熬著繼續(xù)等待。
一門之隔處,蕭扶光看向沐昂之,伸手示意:“沐統(tǒng)領(lǐng)先進去看看?”
聞承暻失笑:“你這也太小心了。”
“不能不小心。”蕭扶光的神情嚴肅,“萬一他心存歹念怎么辦?臣不能拿您的安危冒險。”
不夸張的說,在太子到來之前,光是這個院子里里外外,就被蕭扶光讓人清理了無數(shù)次,更別提周皓卿本人了,那是全身上下連根毛都要翻開找找有沒有利器。
見他如此大公無私,聞承暻暗自失笑:倒是難得見這小紈绔對美人也如此嚴格。
言語間,沐昂之已領(lǐng)著人搜查完畢出來復(fù)命,蕭扶光這才示意太子可以進去了。
跟在他身后走進這個小小的院落,看著當中匍匐跪迎的渾圓身影,聞承暻唇角的笑容有些凝固——
這個,就是扶光他所仰慕的對象?
難怪他要說孤瘦得不成人樣了。
其實就這個樣子,孤應(yīng)該也可以……
算了,孤不可以。
第69章 小狗
太子問訊周皓卿的時候,蕭扶光百無聊賴的坐在一邊,這些話他昨日都聽過了,現(xiàn)在再來一遍,實在提不起他的興趣。直到太子問周皓卿能不能拿出憑據(jù)的時候,他才感興趣的坐直了身體,看向地上跪著的人。
周皓卿跪了快小一個時辰,早就有些搖搖欲墜,聽到太子問話,也只能勉強支撐起身體:“學(xué)生斗膽請借文房四寶一用。”
事關(guān)機密,不好讓外人進來,于是便由常喜取了筆墨紙硯過來,親自放在周皓卿身前。
雖不清楚常喜的身份,但僅憑他能留下來這一點也能推測出此人必定是太子心腹。周皓卿不敢再勞動他,自己研好了磨,將紙平鋪在地上,就用這個別扭的姿勢將就著寫了幾個字,雙手捧著紙張舉過頭頂,常喜連忙接了過去,遞到太子面前。
蕭扶光好奇的探過身去看,見上面寫著“左仆射臣曹平芳跪”幾個字,不過是常見的奏疏落款而已,他興趣寥寥地坐了回去:“這能算什么憑據(jù)?周先生不如再好好想想。”
聞承暻卻在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變了臉色,起身走到堂下之人身前,問道:“這的確是曹平芳的字跡,但天下見過曹相手跡之人何其多矣,僅憑一筆相似的字跡,還不足以讓孤相信你的說辭。”
周皓卿頭埋地低低的,只能用余光看到一點太子的袍角,見太子質(zhì)疑,他心里卻愈發(fā)平靜,回道:“曹平芳昔年好酒,十年前就因為飲酒過度中風,后經(jīng)名醫(yī)醫(yī)治,雖看起來與常人一般無二,卻無法做寫字操琴這類精細之事,他一向自負,恥于對外自曝其短,便將此事瞞了起來,除心腹外再無一人知曉。”
“當時學(xué)生為其代筆已有些年歲,字跡已經(jīng)練得十分相似,且一貫馴順聽話,已得了曹平芳信任。他生病之后索性便將各種需要親筆寫的文書都交由學(xué)生處理,因此,這十年間,除了奏疏,曹平芳與族人的往來書信,也俱由學(xué)生代筆。”
“曹平芳為人謹慎,學(xué)生每次代筆,都要他親眼盯著寫完,就連我房中字紙,他也常常命人翻看。但他不知道的是,學(xué)生自幼就有個過目不忘的本事,”
“十年里他讓學(xué)生處理過的東西,都牢牢地記在我的腦海里,一星半點兒也不敢忘卻。”
蕭扶光瞪大眼睛,十年前的東西都能記住,難道六槐先生就是傳說中的超憶癥?
他擔心周皓卿吹牛坑了太子,干脆將暗戳戳知道很多東西的系統(tǒng)叫喚了出來:【小美小美,六槐說的是真的嗎?】
宿主越來越不裝了,小美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它糾結(jié)地嘆了口氣,還是回答了蕭扶光的問題:【是真的,周皓卿幼年即有神童之名,不然也不會被曹家人盯上。】
居然真的這么牛?
蕭扶光看向六槐的眼神都變了,湊過來和太子咬耳朵:“臣覺得他說的應(yīng)該是實話,殿下不妨讓他默寫曹平芳以前的奏疏試試。”
聞承暻已聽到他詢問附身的妖物,雖然不清楚那妖物的回應(yīng),但光看蕭扶光這反應(yīng)就能猜出個大概,便頷首笑道:“你說的很好,就這么辦吧。”
蕭扶光見狀,忙過去扶起跪了好半天的六槐先生:“待會兒那可是個大工程,先生您還是坐著寫吧。”
蕭扶光原本是想著意思意思攙扶一把,誰知周皓卿跪久了雙腿氣血不暢,竟然一個踉蹌靠在了他身上,那大體格子一倒過來,登時將蕭扶光撞得噔噔往后退了兩步,看得聞承暻眉毛直抽抽。
還是常喜過來搭了把手,兩人合力把周皓卿架到了椅子上,又將紙筆拿過來讓他寫。
周皓卿的確不是空口說說,幾乎都不用怎么思考,提著筆就開始刷刷寫了起來。
蕭扶光盯著他寫了幾行字,覺得問題應(yīng)該不大,太子那里有歷年的奏疏存檔,到時候取來一比對便知。
他一時半會兒也寫不完,一群人總不能這么白白耗在這里等著,蕭扶光看向太子:“殿下,臣讓灶上備好了茶飯,您要不過去用一點?”
聞承暻自然從善如流,帶著常喜施施然跟著主人家離開了,卻留下沐昂之一人守在這里:“事關(guān)重大,懷俠你盯著些。”
沐昂之:……
*
拋下倒霉且餓著肚子的沐大統(tǒng)領(lǐng),蕭扶光領(lǐng)著太子一行人往莊子的主院走,路上剛好經(jīng)過聞承暻受傷時小住過的院落,他上前將門推開,回頭笑嘻嘻的:“殿下,您還記得這里嗎?”
聞承暻也笑:“不敢或忘。”
他不光記得這里,也還記得當初那個明明救了自己一命,卻總是動輒下跪請罪,戰(zhàn)戰(zhàn)兢兢像個受驚鵪鶉似的小紈绔。
蕭扶光不清楚他在想什么,走進庭院中,將那個木輪椅推了過來,兀自傻笑著獻寶:“您看看這個,我原以為下人們會收起來,沒想到一直在外面放著落灰。”
早在他被弄得一手灰之后,輪椅便被管家讓人擦得干干凈凈,看上去仍像簇新的一樣。
看到這個曾在自己行動不便時立下大功的物件,聞承暻也頗有些懷念,伸手摸了摸扶手,看著蕭扶光笑:“那段時間,實在是辛苦你了。”
似乎沒想到他會說這個,蕭扶光一愣,打個哈哈想把話題岔過去:“嗐,哪有的事,不用去衙門里點卯又不用做功課,臣不知道多受用呢。”
見他說得避重就輕,聞承暻笑而不語——
撿到重傷的太子,既要對外隱瞞消息,又要想方設(shè)法拯救他的性命,樁樁件件都是麻煩事,不知道小紈绔心里該如何懼怕?lián)鷳n呢。偏生自己當時又是個冷僻的性子,不但沒有好生安慰幾句,還在心里嫌棄過對方坐享國帑卻不思奉君。
現(xiàn)在想想,堂上袞袞諸公,又有誰人比得上靖遠侯世子的至情至性、忠君愛國呢?
看著眼神清亮一如往昔、正在向常喜顯擺輪椅精妙之處的蕭扶光,聞承暻低笑了一聲:世人多為流言擾,孤自詡慧眼如炬,卻不想也有錯把珍珠當魚目的時候。
……
太子出來一趟不容易,就算是故地重游,也只是由蕭扶光領(lǐng)著在院落里晃悠了一圈便罷了,一行人依舊去主院用飯。
京中權(quán)貴人家在郊外的山莊,多半是做游獵歇憩之用,因此莊上的菜肴也不像京中那般精致,更添了幾分山林野趣。自打昨兒得了自家大少爺?shù)慕淮f上的廚子便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做了一大桌拿手好菜,熱熱鬧鬧地堆滿了一大桌子。
將太子讓到主位,蕭扶光毫不客氣地在他左手邊坐下了,熱情地招呼道:“之前您受傷了吃不得發(fā)物,都沒能讓您嘗嘗我們府里的招牌菜。現(xiàn)在好容易得了機會,您可得賞個面兒好好嘗嘗。”
聞承暻看著那一大桌子菜,又想笑了——
蕭扶光似乎是覺得他難得出來一趟,什么新鮮東西都想讓他嘗嘗,所以全然不顧世家待客的體面,愣是將一張古樸方桌擺出了堆盤疊盞的暴發(fā)戶模樣。
這般做派,倒讓他想起了馮貴妃曾養(yǎng)過的一只雪白小狗,每次想找他玩耍時,就會將藏好的各種小玩意兒叼出來擺到他面前,也不出聲,只安靜地用兩只水汪汪的眼睛仰臉望著他。
蕭扶光可猜不到向來一本正經(jīng)的太子殿下居然會在心里編排自己,還在樂呵呵地盡地主之誼,夾了一筷子風干飛龍脯到聞承暻碗里:“殿下試試這個,這可是去年冬天臣親自獵到的!”
飛龍就是榛雞的別稱,這玩意兒體型小,藏得又隱蔽,一般輕易狩獵不到,都是靠陷阱捕捉為主。蕭扶光在眾多家丁護院的幫助下,去年也只獵到了幾只,被他珍而重之的風干保存了起來,直到今天才舍得拿出來。
聞承暻對狩獵并無偏好,不過看蕭扶光這般獻寶的模樣,也能略微了解到這盤風干飛龍脯的含金量,當下配合地吃了一塊,贊道:“果然風味絕佳,蕭卿也是好身手。”
“也沒有啦。”被夸贊的蕭世子意思意思的謙虛了一句,神情和嘴上說得卻正相反,寫滿了得意:“臣的騎射功夫不過平平,全靠家中護院經(jīng)驗老到,才獵到了這許多。”
說著又將自己獵到這幾只飛龍的經(jīng)過事無巨細地說了,聞承暻含笑聽著,時不時還插嘴問上幾句,哄得蕭扶光更加得意,將桌子上但凡是自己獵到的都盡數(shù)夾到對方碗里,完全不管太子殿下能不能吃得了。
看著殿下碗里高高堆起的菜肴,常喜在一旁糾結(jié)了半天,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過來想給他換個空碗,卻被聞承暻瞪了一眼,只好灰溜溜下去了。
常喜:得嘞,您就吃吧,誰能吃得過您啊。
兩人認識了這么久,雖然知道蕭扶光是將門出身,但他給人的印象更像是個錦心繡口的讀書人,毫無武夫的草莽之氣。
如今親眼見到、甚至是親口品嘗到他的獵物之后,對于蕭扶光靖遠侯世子這個身份,聞承暻才終于有了實感。
就算因為種種復(fù)雜的原因不能投身行伍,蕭扶光也始終記得自己將門子弟的身份,也從未荒廢了祖祖輩輩傳習(xí)下來的技藝。他有著能雪天射獵的好武藝,也難怪敢憑著一腔孤勇就隨自己奔赴草原。
兩人用罷午膳,常喜捧上毛巾沐盆伺候太子漱口凈面,聞承暻便交代:“你們也去用飯吧。”
蕭扶光忙道:“下房里單擺了一桌,我讓他們帶公公過去。”
常喜趕緊謝恩,領(lǐng)著人都退了出去。
見人都散了,蕭扶光這才看向太子:“殿下,六槐先生所言若為真,只怕臣的莊子保不住他。”
第70章 洞悉
蕭扶光這話并非危言聳聽,六槐身上背負了太多的秘密,曹家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此人。他甚至懷疑,如果不是系統(tǒng)下發(fā)了強制任務(wù)讓自己救人,六槐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但在接到強制任務(wù)的時候他就猜到了六槐會有用,卻沒想到居然能這么有用,所以根本沒有操心為其遮掩行蹤的事,現(xiàn)在六槐不在煙波盡處的消息肯定已經(jīng)漏了出去,萬一被順藤摸瓜找到莊子上,蕭扶光可不認為自家護院能百分百護住人。
而太子雖然能罩住人,但他本身的存在就夠招眼夠惹人恨了,蕭扶光也不愿意讓他承受的風險再高上一層。
為今之計,最好的解決方案就是找個一般人想不到的安全地界把六槐藏起來,讓他好好默寫曹家的黑歷史,把他們的老底掀個底朝天。
思及此,蕭扶光忍不住摩拳擦掌:“六槐見過曹家的賬本,若他真的能默寫出來,殿下豈不是能將曹家的同黨一網(wǎng)打盡。”
聞承暻聞言一笑,沒有打擊對方的積極性。
只是他卻沒有蕭扶光那么樂觀,清流魁首不是說說就能當?shù)模荜悆杉沂强恐诮吓d辦義學(xué),日復(fù)一日大把銀子撒下去,才換來在清流中一騎絕塵的崇高威望。江南的士子幾乎都得到過他們的資助,考取功名后也慣性地唯這兩家馬首是瞻。
因此,要動這兩家的人,首先要面臨的就是來自天下讀書人的壓力。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天家,也會恐懼讀書人的筆桿和舌頭。
當年興平帝就是頂不住這股壓力,才會一力扶持出身微賤的林萬里,希望能培養(yǎng)出另一股勢力與其分庭抗禮。可惜林萬里是個老滑頭,天子偏袒扶持的好處他照單全收,與士林敵對的壞處他卻一絲半毫也不愿沾手。興平帝忙活了一場,也只是培植出了一個小一號的曹家。
不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六槐先生,倒是能省了自己不少查證的功夫。
想到此人是蕭扶光特意來信要求救下的,聞承暻眸色轉(zhuǎn)深:先前他有心試探,故意讓周皓卿跪著回話,一個多時辰里,蕭扶光眼皮都沒眨一下,對六槐毫無回護之意。所以,扶光要救此人的原因,絕對不是書信中寫的那樣,因為仰慕他的才華。
那么蕭扶光執(zhí)意要救六槐的真實意圖就更加令人尋味了……
就像天災(zāi)到來之前總能事先察覺到危機的小動物一樣,蕭扶光有些汗毛直立,在腦海里悄悄問系統(tǒng):【小美,你有沒有覺得,太子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聞承暻明明還是以前一樣鳳眸含笑,但蕭扶光總覺得,太子的眼神似乎穿透了他的身體,落在了某處更加遙遠的地方。
面對宿主的詢問,一貫有問必答的系統(tǒng)卻罕見的沒有出聲。
小美:……
可能是它太疑神疑鬼,但這種被人盯上的感覺是怎么回事!上面也沒交代這個位面的氣運之子有透視眼啊!
縮在宿主腦海里看著太子殿下越來越冷的眼神,慫慫的系統(tǒng)努力將自己蜷著小小的一團,盡量減少自身的存在感。
蕭扶光喊了兩句,見系統(tǒng)遲遲不搭腔也就放棄了,轉(zhuǎn)而問起聞承暻準備怎么安排周皓卿。
聽到他問話,聞承暻才收回眼神,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大相國寺是個好地方,佛門清凈地,離你這里也近便。”
大相國寺?
蕭扶光有些不贊成地皺眉道:“清凈歸清凈,萬一有賊人生亂,那里到時連個能護衛(wèi)他的人都沒有。”
見他對六槐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聞承暻低笑,解釋道:“大相國寺與別處不同,他們的三百護寺武僧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再者,還有不空大師呢,他能一人一缽云游四海,靠得可不僅僅是佛法無邊。”
不空大師,很厲害嗎?
托家中爆碳娘親的福,蕭扶光對大相國寺和不空和尚的全部印象都停留在了那兩桶毫不留情的人畜穢物上。至于那串曾讓小美察覺到不對勁的佛珠,之后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神異之處,讓小美都懷疑是自己的感覺出了差錯。
因此,蕭扶光絲毫不覺得這家能被人闖上門潑糞的寺廟有護住六槐的能力。
小紈绔的心思一如既往的好猜,只看著他頗為嫌惡地抽了抽鼻子,聞承暻便弄清了癥結(jié)所在,笑道:“當年不空是因為說了些討人嫌的話,一時心虛,才任由令慈泄憤。若他不情愿,只怕貴府的人也輕易進不得門。”
見蕭扶光似乎還是不信,聞承暻干脆邀請他一起去一趟大相國寺:“屆時讓他們操演一番,安安你的心。”
順便也讓不空再仔細看看,小紈绔身上的妖物,究竟安得是什么心。
先是馮修衡、再是馮修微,現(xiàn)在又來了一個六槐,聞承暻懷疑,那日在春熙園,讓蕭扶光不惜裝作醉酒當眾失態(tài)都要解救的宋如淵,也和他附身的妖物脫不了干系。
難道真被不空那老和尚說中了,那妖物是個良善之輩,它逼著蕭扶光四處救人,就只是單純?yōu)榱俗錾剖拢?br />
聞承暻眉頭皺得死緊,直覺告訴他,事情一定沒有這么簡單。
他還記得,蕭扶光和妖物對話時,曾經(jīng)明確地提到過“懲罰”二字,說明他很有可能是在被妖物脅迫著做某些事。再想到蕭扶光在大相國寺莫名其妙的吐血,不久之后他就收到了馮修衡的死訊,當初他沒把二者關(guān)聯(lián)起來,現(xiàn)在回想,分明處處透著疑點……
*
懷王府。
陳瑛的臉色極其難看。
都說人老眉長是富貴之相,可他垮著張枯瘦的老臉,長長的雪白眉毛順著褶子耷拉下來,配上昏黃的眼珠,怎么看怎么陰森。
自從聞承晏告訴他六槐已經(jīng)不在煙波盡處后,他便一直維持著這幅面貌,就連在懷王殿下面前也未曾收斂。
聞承晏心里也有火氣,這些天他的注意力都在關(guān)押著曹平芳和吏部尚書的大理寺處,陳瑛又沒有提前和他通過氣,他哪里知道煙波盡處關(guān)著的那群酸臭文人里面竟然還有個重要人物。
但埋怨是一回事,明面上他還是要哄著陳瑛的,聞承晏想了想,還是勸道:“六槐一直不顯山露水的,就算有幾分文名,太子他們也不會把他當成什么緊要人物。如今他不見蹤影,更有可能是別人動了手。”
比如曹家,他們動手消除隱患的幾率,遠遠大過聞承暻保下六槐的可能性。
對于他的推測,陳瑛仍是陰著臉搖了搖頭:“王爺有所不知,老夫赴京之前已與曹家說好,京中一切由我牽頭,若曹家那老匹夫想做些什么,一定會事先與老夫通氣。”
事實上,曹家人的確也和他通氣了,而通氣的內(nèi)容,就是拜托他一定要找時機結(jié)果了六槐。
想到自己來京城之前在曹家老頭面前許下的豪言壯語,再想想已經(jīng)不知所蹤的六槐,陳瑛老樹皮般枯皺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鷙:“六槐剛剛不見,太子便出宮上香,此事定與他脫不了干系。”
陳家和懷王府都有人盯著東宮的動靜,那邊聞承暻剛動身,這邊就知道了他要去大相國寺的消息。只是一想到大相國寺,聞承晏便莫名想起自己找關(guān)九時曾經(jīng)去過的靖遠侯府別莊,那地方,好像就在大相國寺不遠處?
將心里那點莫須有的猜測拋到一邊,懷王此時更關(guān)注另一件事:“那依老世翁之見,咱們眼下該當如何?”
人言道人老成精,陳瑛幾十年的道行,怎么可能輕易在一個毛頭小子面前露出痕跡。他在聞承晏面前展現(xiàn)的憤怒,很難說清究竟有多少是表演的成分,但效果的確不錯,將個懷王殿下勾得心癢癢地不行。
見聞承晏果然入套,開始主動出言試探,被屢屢失控的事態(tài)攪得心煩氣躁的陳家家主,又找回了大局在握的感覺,愛惜的撫了一把保養(yǎng)的油光水滑的長長胡須,陳瑛笑得慈和:“老夫本想著,太子殿下肝火大,那就折幾個后輩進去讓他老人家消消火。”
“誰知老夫這般為他著想,他卻沖著老夫的身家性命磨刀霍霍。”
“既然他如此不識趣,那老夫也只好拼著這把老骨頭,與他斗上一斗了。”
盡管兩人早就說開過,但陳瑛壓根兒不急不躁,似乎并不打算動手對付太子,礙于他背后的陳家,聞承晏就算心里再著急,也只能將人供起來,那滋味怎叫一個難熬了得。
如今老狐貍終于表了態(tài),讓聞承晏如何不高興,當下吩咐長史將關(guān)九帶過來:“老世翁既有意,不妨先看看此人。”
說話間,關(guān)九已經(jīng)被帶了進來,在長史的指揮下木然地向懷王行禮。
過了大半年見不得人的日子,關(guān)九已經(jīng)和蕭扶光初次見他時清純羞澀少年模樣大相徑庭,他總是帶著笑意的臉上毫無表情,曾經(jīng)清亮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層揮散不去的陰翳。
可他的皮膚卻在王府嬤嬤日復(fù)一復(fù)的調(diào)理下愈發(fā)雪白剔透,穿上華麗精致的袍服,整個人就像是一樽失去了生氣的白瓷娃娃,空洞的站在那里,任由他人賞弄把玩。
懷王是個喜新厭舊的人,姬妾男寵總是層出不窮,對關(guān)九的三分鐘熱度過去之后便將人擱置到了一邊,數(shù)月之后再見面,見關(guān)九被下人們養(yǎng)得很好,滿意地點了點頭,指著他沖陳瑛笑道:“老世翁見他,像不像一個人。”
陳瑛上了年紀,眼神有些不好使,還不等他從衣襟里翻出玳瑁眼鏡來戴上,王府長史便粗暴地拉著關(guān)九在他身前跪下,方便他打量。
仔細端詳了一陣關(guān)九的臉,陳瑛突然驚訝地喘了口氣,看向懷王:“這,這不就是活脫脫……”
見他吃驚,懷王得意地笑了一聲:“當初小王剛見到他時,也是被嚇得不清。您說說,明明非親非故,怎么就能生出來兩張完全一模一樣的兩張臉。”
說罷又揶揄道:“看來老世翁消息也忒靈通,連宮闈女眷的樣貌都一清二楚。”
陳瑛尷尬地捋了捋胡須:“王爺說笑了,不過是老夫當年還在朝時,有幸見過娘娘玉面罷了。”
聞承晏只是隨口一說,壓根不在意他是怎么知道后宮女眷樣貌的,揮手讓長史帶人下去,又道:“當年小王見到此人時,雖不知道他能有什么用,但總想著萬一將來能用上呢,于是還是將此人留在了府里。”
現(xiàn)在不就用上了?
懷王笑容得意,顯然是很滿意自己的先見之明。
陳瑛也適時的恭維一聲:“王爺料事如神,布局于千里之外,自然也能制勝于無形之間。”
“只是此人該如何物盡其用,還請王爺讓老夫好好思忖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