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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路栩這個人吧。

    大學城四處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來來往往的都是年輕男女,讓人看了就有莫名的好心情。

    路栩喜歡跟學生們擦肩而過的感覺,好像自己也回到了學生時代。

    唯一的缺點就是太悶熱。盛夏七月, 盡管已經下午四點多, 太陽還是掛得老高, 室外依舊如同蒸籠一般。

    “傘要對著太陽打,你這樣我的臉都被曬到了, 打傘還有什么用啊?”路栩對身邊人抱怨道。

    趙斯然無奈說:“誰讓你比我矮。”

    “誰讓你騙我來。”

    趙斯然終于考完了最后一門試,正式開始大學第一個暑假。回家前,他以請吃飯的名義騙路栩到學校幫他搬東西。

    這些天路栩一直在忙工作,好不容易有個完整的周末, 要不是趙斯然拉她來這兒,她還能舒舒服服地在家吹空調。

    “這不是在騙你,我是在解救你。”趙斯然一本正經地說,“你不來這兒, 就得跟爸去露營,你自己選吧。”

    路曉明的幾個老顧客成立了個露營俱樂部,經常在周末組織進山露營活動。路曉明是資深戶外愛好者, 又經營店鋪,大家邀請他當野外沙龍的嘉賓,分享徒步和露營的裝備。

    路曉明自然是積極參與,還試圖拉兩個孩子一起去。

    路栩工作忙,近幾周一直沒時間, 趙斯然只跟爸爸去了一次,就發誓再也不去了。

    “露營有什么不好的。”路栩的語氣很無所謂。

    趙斯然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苦口婆心地勸她:“那兒一張嘴能吃十只蚊子,還要徒步七八公里撿垃圾, 一起的都是大齡叔叔阿姨,一個年輕漂亮的都沒有……”

    原來這小子別有用心。

    “姐,商量個事唄。”趙斯然用手肘戳了戳她,“一會進到學校里面,你別挽著我胳膊了,有點熱。”

    路栩低頭看了眼他的下半身。依舊是緊身運動褲外加短褲的神奇搭配。

    她反問:“你穿兩條褲子就不嫌熱了?”

    趙斯然撓撓頭:“好吧,我怕同學誤會,行了吧。”

    “誤會什么,有個美女在你旁邊,你還不高興?”

    “我配你那是綽綽有——”

    趙斯然話還沒說完,就被路栩從后背打了一下。路栩的眼神好像要把他吞了。

    “我問你個問題,你正經回答。”

    趙斯然點點頭。

    “跟我差不多大的一個男的,如果他談過兩次戀愛,算正常嗎?”

    趙斯然瞥了她一眼,輕飄飄地問:“你偷藏的照片上那男的?”

    被他無意說中,路栩又給了他一巴掌。趙斯然早就習慣了路栩的“襲擊”,他靈活躲開,轉身的時候,被身后的什么東西吸引了目光。

    路栩拍了拍他的頭,問道:“看什么呢。”

    “剛過去一輛邁巴赫。”他嘖嘖兩聲,自言自語道,“想不到我們學校這種窮酸地方也能有邁巴赫經過。”

    路栩一怔。曲修寧的名字還是闖入了腦中。

    自從上次一起吃飯后,他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聯系。

    兩個人把什么都說清楚了,也沒必要再見面了。多干凈,多利落。

    可她還是忍不住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什么都沒看到。

    “哪有,我怎么沒看到。”

    趙斯然沒在意,隨口說道:“你又不懂車,看到了有什么用啊。”

    是啊,看到了又能怎樣。

    這城市這么多人,又不是只有曲修寧有這輛車。

    行道樹是法國梧桐。茂密的樹葉把太陽遮了大半,陽光透過樹葉,零碎地散落在馬路和人行道上。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悶熱的天氣里,她帶著十二歲的趙斯然從書店出來,一起走在被梧桐樹覆蓋的街道上。

    彼時身旁還有曲修寧,而當時的她,局促得幾乎要忘記怎么正常行走。

    那樣的日子終究如同那輛車一樣,消失不見了-

    這樣的天氣里,張晚憶是不出門的。

    她怕曬黑,又怕熱,在房間吹著冷氣,照樣也能拍出好看的片子。

    接到曲修寧的電話時,她正在拍開箱視頻,看著來電顯示里的名字,她略顯詫異。

    她以為曲修寧找不到韓碩打游戲,便直接說:“韓碩今天加班。”

    “我不找他,找你。”曲修寧說,“地址發我,我現在過去。”

    張晚憶的工作室坐落在一個商業街區里。

    她租了間loft,空間不大,裝修風格簡約時尚,她平時在這里拍視頻和穿搭照片。

    一層是她的攝影棚,置物架上是上百只口紅,睫毛膏,墻角放了幾個三腳架和照相館才有的打光燈。靠近窗戶的地方有兩排長衣架,上面掛了幾十套衣服。

    曲修寧進來時,滿地都是快遞紙箱,幾乎無處下腳。

    這雜亂的光景一如她以前在學校的時候。那時張晚憶的抽屜如同哆啦A夢的口袋,大到雜志卷發棒,小到口香糖創可貼,什么都有。

    他環視整個工作室:“挺有模有樣啊你。”

    張晚憶笑道:“跟曲總您比起來,我就屬于小打小鬧的個體戶。”

    曲修寧遞給她兩個精致的盒子。

    “曲總也太客氣了,還帶禮物。”張晚憶大方接過來。

    打開其中一個盒子,里面是整套的大牌護膚品,價格不菲。

    “送我的?”張晚憶嘖嘖兩聲,“還送兩套?”

    “另一套你送朋友吧。”曲修寧拐彎抹角地說,“不過這個不便宜,得送很好的朋友才行。”

    “這是路栩她們公司的產品誒。”

    “啊?”曲修寧心里滑過兩個字,糟了。

    他語無倫次道:“不對吧,她們產品不叫這個名字,我們之間有合作,我知道的。”

    “大哥,一個品牌是有很多產品線的,她們那么大的跨國品牌,當然有高端的有平價的呀。”張晚憶端詳著盒子,“你們男的都不懂這些,不過你買的這個是貴婦級別的,送女孩沒錯的。”

    “那只送你一套好了。”他慌張道,打算拿回另一個盒子。

    張晚憶把他的手打掉:“干嘛,送了禮物哪有往回要的道理。”

    曲修寧的表情很復雜。

    他怎么就沒想到這一茬?他覺得自己有點蠢。

    “你這么慌干嘛。”張晚憶從小冰箱里取了瓶水遞給曲修寧,“曲總今天來,有何貴干?”

    他現在對“曲總”兩個字過敏。

    “看看我老同學,不行啊?”曲修寧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張晚憶一甩手:“得了吧,有話快說。”

    曲修寧拐彎抹角,問題落到張晚憶和韓碩的婚禮上:“你的伴郎伴娘定了嗎?”

    “伴娘是我發小和路栩,伴郎一個是韓碩同事,另一個還沒確定。”張晚憶挑眉,打量著曲修寧,“怎么,你想當?”

    “也沒人邀請我啊。”

    張晚憶調侃道:“我哪敢找你啊。”

    她可不想結婚當天,新郎的風頭都被這個帥氣的伴郎搶走。

    她沒說,另一個伴郎的位置是留給鄒銘琦的。

    現在的鄒銘琦是一名職業運動員,他長期在廣東訓練,經常在各地比賽,這些年已經很少回安城。

    他們夫婦倆遲遲沒確定下來,就是怕路栩和鄒銘琦見面會尷尬。

    如今又殺出個曲修寧,狀況就更復雜了。

    “那我算韓碩那邊的,還是你的娘家人?”

    “你還是當婆家人吧,我能幫伴娘多討點紅包。”張晚憶嘿嘿一笑,“你今天來,就只是想毛遂自薦當伴郎?”

    “還有個事,順便問問。”曲修寧摸了摸鼻子,眼神飄向別的地方,“那個,路栩以前是不是喜歡過我?”

    二十六歲的男人聊高中被人喜歡的事,他有點臉紅。

    張晚憶知道路栩曾經喜歡過曲修寧,可路栩明確說過,都是過去式了。

    她便沒有松口。

    “我不知道,她那樣的性格,不會跟我說的。”她搖了搖頭,“如果你想知道答案的話,就自己去問吧。”

    曲修寧笑著搖了搖頭:“我問過了。”

    張晚憶盯了他片刻。從他的表情便看得出答案。

    這種表情,在天之驕子曲修寧的臉上從未出現過。

    她一時心軟:“不如……我給你講講路栩這個人吧。”

    曲修寧點點頭。

    “我們初中就認識了,我到高二才知道她是單親家庭,這些事她都是放在心里的。她爸媽在她五歲的時候就離婚了,她跟爸爸生活。高二那年暑假,她爸爸再婚,她本來是不適應那個阿姨住進來的,但她還是接受了。因為她清楚跟爸爸除了她,還應該有自己的幸福。

    反正如果換了我,我肯定做不到。不過她后媽對她還挺不錯的,算是種幸運吧。

    她雖然很乖,但她從來都不會隨便評判別人。我染發,化妝,逃課,她也從來不覺得我就是壞學生。

    我媽以前找人給我算命,說我命里有個貴人,我一直覺得她就是那個貴人。她會鼓勵我,會給我講笑話,總是在我迷茫的時候當指路明燈。高中的時候我成績不好,是她建議我參加藝考,我才有機會讀了個不錯的大學,后來工作了,也是她鼓勵我創業,我才有了自己的事業。她幫了我那么多,我卻好像從來沒幫到過她,就只能她說什么都答應她。

    路栩這個人吧,從來都把別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輪到自己的時候,就算有委屈,她也什么都不會講。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比誰都希望她過得好,她是世界上唯一比我過得好,我不會嫉妒的人。”

    張晚憶零零碎碎的,說了很多。她說完,整個房間都很安靜,他們兩個很久都沒有說話。

    他才發覺,他從來就不了解路栩。

    “所以她未來的男朋友,必須對她很好很好才行,起碼得先過了我這關再說。”

    曲修寧沒有說話。

    張晚憶的視線落到那兩個精美的盒子上。鬼靈精如她,早就猜出了曲修寧的心思。

    她故作驚訝:“你該不會是……對她有想法吧?”

    曲修寧抬眼,眼中滿是遺憾。

    她真的很好。只可惜。

    他嘆了口氣:“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張晚憶回想了半天,她怎么不知道這事?路栩最近忙得上天,哪有時間談戀愛。

    她不大相信:“你見了?”

    “嗯。”曲修寧輕描淡寫地說了下他剛才見到的場景。

    聽曲修寧說出那人穿了兩條褲子時,張晚憶就篤定,那個人不是路栩的傻帽弟弟,還能是誰?

    她雙手環抱在胸前,狡黠一笑。

    曲修寧不解:“你笑什么?”

    她覺得曲修寧吃癟的樣子,可太有意思了。

    她決定多逗逗他-

    從張晚憶的工作室出來,已經是下午六點多鐘。

    夏天的白天很長,氣溫仍高,但太陽已不刺眼。

    曲修寧想起他跟路栩初遇,似乎也是在這樣一個夏天的傍晚,也有這樣的夕陽。

    午后的教室走廊,女生手握著卷子,在教室外等著他。

    或許是命中注定,他在那一場考試中跟她坐了前后的位置,他的卷子才分錯到她那里。

    彼時不在意的細枝末節串聯起來,此刻卻異常清晰。

    只是這些記憶,來得有點遲。

    第42章 下周團建就定這里。

    路栩這段時間工作很忙。

    張晚憶似乎總想跟她透露點什么八卦, 神神秘秘的。可張晚憶工作時間靈活,路栩白天總是沒空,兩個人之間有時差, 一直沒機會細聊, 這個事便被路栩拋在腦后了。

    又一個周末, 路栩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

    她終于親眼目睹了趙斯然的暑假生活。

    他儼然過上了豬的生活,除了吃, 就是睡。不對,白天醒著的時間,他還會開著電視打手機游戲。

    一大早他就長在沙發上。

    “你天天窩在家里干嘛,哪怕談個戀愛也成啊。”路栩推了推趙斯然, 讓他讓出一點沙發空間。

    趙斯然皺眉,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全都是“你好意思說我”。

    趙阿姨從廚房里端了半個西瓜出來,放在他們姐弟面前。

    “你姐說的沒錯, 上了大學也不能這么不思進取。”趙阿姨遞給他們倆一人一把勺子,“有玩游戲的時間,還不如多出去走走。”

    路栩接過勺子, 趙斯然眼睛抬都沒抬一下。

    他被家里兩個女人圍攻,委屈道:“這種天氣,走出去就是個死,放個假我容易嘛我。”

    “別總把死掛在嘴邊。”趙阿姨用另一只勺子敲了敲趙斯然的頭。

    她突然把記憶拉回多年前:“我記得你小時候放暑假,還讓姐姐帶你去書店, 現在還不如那時候。”

    “都哪年的事了,我怎么一點印象也沒有。”趙斯然換了個姿勢半躺著,用腳戳了戳路栩,“姐, 你還記得嗎?”

    路栩默默挖了一口西瓜,訕訕地笑了:“不記得了。”

    趙斯然附和道:“就是嘛,過去多久了還拿出來說,您跟我爸是越來越像了。”

    “這叫夫妻相。”爸爸出來正好出來聽到,“你們倆要是沒什么事,一會跟我進山吧。”

    趙斯然手機里傳出游戲失敗的音效。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闔上雙眼。

    “好呀。”路栩一口答應,“我挺想去去山里感受夏天的。”

    趙斯然不屑:“夏天又不是一定要去山里感受,在空調房里照樣能感受。”

    盡管趙斯然百般勸阻,路栩還是決定跟爸爸去山里露營。

    為了報復,這次她硬拉上了趙斯然。

    在高速上疾馳了一個多小時,下高速又走了一段省道,接著途經一段狹窄又坑洼的村道后,他們終于到了山腳下。

    路栩是不暈車的,但她下車后還是忍不住干嘔了兩聲。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叫“仰望星空”的露營營地,他們到的時候,這里已經有兩輛房車和一些帳篷了。

    正值暑假,有幾個家庭帶著孩子過來,小孩子尖叫著跟一只金毛互相追逐。

    現在的帳篷和天幕都做得精美,甚至還帶了串燈,氛圍十足。過去只是路曉明和趙阿姨經常來,路栩從沒跟著來過,她覺得挺新鮮。

    趙斯然聽到小孩的聲音就受不了,他捂著腦門:“我的天哪。”

    爸爸跟這里的人相熟,停好車后先過去打招呼。

    路栩和趙斯然從后備箱取東西,帳篷,折疊桌椅,睡袋……只是把這些東西取出來,就已經累了。

    趙斯然幽怨地看著她:“我早就說過,來一次再也不想來了吧。”

    路栩嘴硬:“我樂意。”

    他們搭完帳篷,路栩和趙斯然累到雙雙躺下。

    路栩仰著脖子,看到后面的帳篷里是一對小情侶。

    “誒,你跟你那個藤井樹怎么樣了?”她用腳踢了踢趙斯然,冷不丁地問。

    “什么藤井樹?”

    “就那個跟你同名的女孩啊。”

    “沒怎么樣。”趙斯然煩躁地說。

    看他煩躁的樣子,肯定有事。

    “你倆不是還挺甜的嘛,怎么就沒下文了?”

    趙斯然沒回答。

    “跟我說說嘛,我替你保密。”

    過了一會,趙斯然聲音很低落:“她高考沒考好,復讀了。也把我拉黑了。”

    她接著追問套話,趙斯然也不肯說了,站起來要走:“你別問那么多行不行。”

    路栩也站起來準備追過去,不料險些跟旁邊一個端著卡式爐的人撞上。

    “抱歉抱歉。”路栩心不在焉地跟那個人道歉。

    “路栩?”

    她回頭,是老馬。

    她驚訝道:“馬總監?好巧啊。”

    躲進山里也能碰見熟人。

    老馬干笑一聲:“你還是叫我老馬吧。”

    老馬見她身邊又是另一位年輕男性,還帶了些學生氣,眼神有點意味深長。

    上次是斯文的相親男,這次又是年輕大學生,這路栩什么風格都通吃啊。

    路栩本就因為上次沈明錚的事在老馬面前難堪,她看老馬在打量趙斯然,便主動解釋:“這是我弟弟。”

    老馬趕緊收回目光,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為了緩解尷尬,他接著聊別的:“這兒夠偏僻的,你們居然能找到。”

    “這個營地老板是我爸的朋友,我們姐弟倆跟著來玩玩。”

    老馬回了句“這樣啊”,再沒有什么話可聊。

    三個人尷尬地站了幾秒鐘,老馬指了指自己帳篷的方向,跟路栩道了別。

    “這誰啊?”趙斯然望著老馬的背影,不屑道。

    “合作方。”

    “這人多大年紀?”

    路栩語氣里充滿著不確定:“三十來歲吧。”

    “他頭發都沒剩幾根了。”趙斯然說了句,沒怎么走心,“怪不得你們社畜都喜歡來山里,看來工作壓力真的不小。”

    山里溫度低,晚上還要多披件外套。

    傍晚時分,眾人聚集在一起,點上了燈,開始聊天,唱歌,烤肉。

    有個年輕小伙子在彈吉他唱歌,他們姐弟倆過去湊了會熱鬧,他們蹭到了一個阿姨的煲仔飯,又在一個大叔那里吃了烤羊排。

    趙斯然來的時候不情愿,但他說既來之則安之,到處蹭吃蹭喝不亦樂乎。

    大家嗨得正起勁,路栩跟老馬對上了視線。老馬手里夾著煙,正在爐子旁烤肉。

    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他默默地從人群中走過來,給路栩遞了幾串烤肉簽子。

    雖然只接觸過一次,但從其他同事口中路栩大概得知,老馬有些看人下菜,對職位不同的人態度相差很大。

    路栩接過來,笑了笑:“謝謝。”

    她心里暗想,要不是因為她和曲修寧認識,老馬恐怕不會理會她。

    或許是怕什么都不說太尷尬,老馬在她身邊坐下,主動問她:“最近忙嗎?”

    不知不覺就聊起了工作。畢竟他們之間除了工作沒什么共同話題。

    “在做下半年的經營戰略,忙死了。”路栩點頭,“你們呢?”

    “也忙。”老馬苦笑,“這幾個月都不輕松。”

    “我們工程部的同事跟你們對接得還順利嗎?”

    “最近根本顧不上這個。”老馬抽了口煙,擺擺手,“經營出了點問題。”

    路栩認真盯著他,等著他繼續。

    老馬接著說:“我們外地的兩個商場被競爭對手盯上了,短時間大批品牌撤柜,商場都快撐不住了,這一個多月一直在忙著解決這個事。”

    “啊?”路栩驚訝道,“我一點都不知道。”

    “在外地,你肯定不會知道。”老馬嘆了口氣,“我跟曲總扎在那邊整整一個多月,沒回來過,累得夠嗆。”

    聽到那個名字,路栩的眉毛動了動。

    她咬著嘴唇,不動聲色地打探:“很棘手嗎?”

    “嗯,挺嚴重的。你看我這頭發,都快掉光了。”老馬指著自己的頭,自嘲道,“老曲總這幾年身體比較弱,很多緊急的事都壓在曲總身上。他從來沒這么高強度工作過,那段時間我們平均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中間有幾天,曲總兩只眼睛都是充血的,開會的時候差點暈過去。”

    那個曾經驕傲的少年,如今也要扛起重擔,經歷種種辛苦。

    她擠出一個回應的笑,卻忍不住心疼。

    “現在好了嗎?”

    老馬抬眼:“嗯?”

    “我是說……現在解決了嗎?”

    “最棘手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暫時穩住了。”老馬停頓幾秒,“所以我才趕緊跑來放松一下。”

    路栩放下心來:“那就好。”

    “但這不是短期內能完全解決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老馬彈了彈煙灰,“后面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搞不好還要打官司。”

    路栩被他一會好一會不好的話搞得有點不安。

    “這么嚴重?”

    “你怎么比我還愁?”老馬把煙叼進嘴里,手指在手機上飛快地滑動,“沒事,不會影響跟你們的合作的。”

    她哪里是在擔心這個-

    其他人一直瘋到很晚。

    山里的夜很黑,很涼。路栩裹著毯子,躺在人群之外,盯著天空。滿天繁星落入她的眼中。

    她望著燦爛的夜空,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她記得小時候在奶奶家的小院里,仰著頭就能清楚地看到銀河。后來爺爺奶奶去世,爸爸媽媽離婚,她沒再回到過那個小院。

    城市的夜越來越繁華明亮,本該是夜晚主角的星辰,也漸漸淡出視線。

    她呆呆地望著天,回想跟老馬的對話。

    她想象得出曲修寧雙眼充血的畫面。

    這一個多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過來的-

    深夜,曲修寧在無意識滑著手機。他并沒有什么想看的,只是工作忙成了習慣,突然沒那么忙了,反而睡不著了。

    他突然發現,老馬幾個小時前發了條九宮格的朋友圈。照片里有很多帳篷,似乎是一個露營營地。

    曲修寧隨手點開,萬萬沒想到,第一張里竟然有張熟悉的臉。

    路栩怎么會出現在老馬朋友圈里?

    他用手指放大照片,仔細端詳。

    路栩的臉有些虛化,但很容易辨認。

    她和一個男生勾肩搭背,笑得很開心。雖然他們倆不是那張照片的主角,但也相當搶鏡。

    曲修寧認出,這個男生就是上次和她在一起,給她打傘的那個人。

    過去十幾分鐘,那條朋友圈已經有很多贊了。

    安妮留言說發現照片里有一個熟人,還有勝華的同事問這是在哪里。

    老馬統一回復,說這個營地是路栩爸爸的朋友開的,他們每周都來,風景不錯,周末可以來玩云云。

    曲修寧糾結了一會,在那條朋友圈下面留了條評論。

    N:【這是哪?】

    老馬回復N:【清峪口仰望星空營地。】

    N回復老馬:【下周團建就定這里。】

    老馬回復N:【上次不是說團建去迪士尼嗎?】

    N回復老馬:【少廢話。】

    他本來以為,那天很快就會來。

    第43章 你為什么這么上心?

    又是新的一周。

    周末在山里露營積攢的那點好心情, 瞬間就被早高峰的電梯擠沒了。

    路栩一進到公司里,就覺得氛圍很微妙。

    平時周一開早會前,大家都嘰嘰喳喳地互相討論周末見聞, 可這天, 整個辦公區都靜悄悄的。

    路栩不明就里, 先打開電腦電源,問杰西卡:“辦公室里怎么這么安靜?”

    杰西卡“噓”地一聲, “出事了。”

    “嗯?”

    “你在路上沒看新聞么?”朱迪抬了抬眉毛,“勝華出事了,昨晚半夜爆出來的。”

    她一路上都沒看手機,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她想起昨天老馬說的話, 心里隱隱不安。

    “你自己搜搜吧,都上熱搜了。”

    她打開手機,搜了一下勝華,一連串聳人聽聞的新聞標題映入眼簾。

    “風險提示:勝華資金鏈出現了嚴重問題!”

    “資金鏈危機一觸即發, 勝華股價全面下跌!”

    “商業地產領頭羊勝華瀕臨破產,商戶和業主該怎么辦?”

    ……

    這些新聞的配圖,是幾處勝華城大門緊閉的蕭條景象。

    “假的吧。”

    “新聞不少, 公眾號的文章更是滿天飛,我看到好幾篇已經十萬加了。”朱迪合并轉發給路栩幾條鏈接,“真不知道勝華是真的出問題了,還是得罪什么人了。”

    路栩一一點開那些鏈接,有公眾號文章, 有短視頻自媒體,還有微博熱搜截圖。

    一大早就已經有人蹲守在勝華總部,等著勝華負責人的出現。

    安城雖然不是一線城市,勝華卻是業內領先的商業地產企業, 扎根安城,足跡已經遍布全國很多個城市。

    明明勝華只是有兩家商業經營出了點問題,怎么就擴大到整個集團了?而且老馬不是說已經解決了嗎,怎么會突然冒出來鋪天蓋地的負面?

    一夜之間資金鏈就出問題,任誰也不會相信。

    她回想跟老馬的聊天,突然想到,老馬說過被競爭對手盯上的事。可競爭對手是誰,之前做了什么,他都沒有提及。

    杰西卡想從路栩這兒套點什么出來:“路栩,你的老同學曲總沒有告訴你什么嗎?”

    路栩茫然地搖搖頭。

    他們已經太久沒聯系過了。

    杰西卡跑去會議室附近偷聽了一會,又跑回來,小聲跟大家匯報進度:“領導們正在吵架。”

    路栩問:“吵什么?”

    “吵要不要解約呀。”

    路栩蹙眉:“都沒核實真假,為什么要解約?”

    “現在誰還管什么真假。”朱迪嘆了口氣。

    “我們這次的產品這么重要,還跟勝華有這么深度的合作,領導們肯定要考慮口碑問題。”杰西卡回答。

    朱迪聳了聳肩:“就算我們單方面解約,勝華也無暇應付吧,他們肯定在頭疼要怎么公關。”

    杰西卡點開一篇新的文章,接著八卦:“你們說,他們拍的這些照片,是實拍的還是P的啊?挺逼真的。”

    “應該是真的。”朱迪放大其中一張照片,仔細研究,“可我周末才去勝華城逛了街,正常營業,沒出什么問題呀。”

    “肯定是外地的。”杰西卡分析道,“安城是大本營,就算外面的都倒了,安城的也要撐一撐。”

    朱迪無奈笑道:“你就不能盼合作方一點好嗎?”

    路栩無暇聽她們八卦,她抱著手機,考慮要不要問曲修寧,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們太久沒在微信上說過話,她在消息列表里滑了很久都沒找到他,最后干脆在搜索欄里打字,才進入他們的聊天頁面。

    打了刪,刪了又打。她猶豫了。

    就算她發了,能解決什么問題嗎?也許只會讓曲修寧多一絲煩躁。

    最終她還是沒發。

    高層的會議一直開到中午還沒結束。

    其他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大家依舊爭先恐后去排今天的紅燒肉。

    她們幾個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杰西卡還在不停地刷手機。

    “又有新進展了。”杰西卡語氣里不無興奮。

    “勝華出來公關了?”路栩問,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急。

    杰西卡搖了搖頭。

    朱迪:“你這么開心干嘛,勝華出事對我們有什么好處?”

    杰西卡把手機伸到她倆面前:“勝華被競爭對手告了。”

    “啊?”路栩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小字,卻一個字也讀不進去。

    朱迪快速看了幾眼,奇怪道:“勝華被告商標侵權?”

    路栩腦子嗡嗡的。

    她拿過杰西卡的手機,看了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經營出問題的那兩家勝華城,其中一家在宛城。宛城有一家商場叫勝華中心,是宛城本地的一家房地產企業的商業品牌,勝華中心就以侵犯商標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將勝華集團告上法庭,要求勝華集團停止侵權,并賠償3000萬元。

    朱迪反反復復看了幾遍:“我們去勝華總部開會的時候,帶我們上去的那個助理說,他們曲總名字叫勝華,你還記得嗎?”

    路栩使勁點了點頭。

    “勝華老牌企業了呀,咱們小學時候就有了。”朱迪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會侵權呢?”

    路栩越來越心焦,還是拿起手機,給曲修寧發了條消息:【我看到新聞了,你現在怎么樣?】

    出乎她的意料,曲修寧回復得很快,說沒想到會突然出來這么多負面,父親看到媒體報道身體不適,他剛在醫院安頓完父親,母親音樂學院那邊擔心勝華企業有不正當行為,擔心波及到學校,已經委婉勸說母親工作暫緩。

    路栩不知該回些什么。

    一切都會好的?這句話現在看起來多么諷刺。

    這不是一句安慰就能解決的事。

    勝華-曲總:【公司還有些事需要處理,我去忙了。】

    路栩死死盯著手機,盡管她知道已經不可能再有回復。

    杰西卡翻了幾條新聞后,搖頭道:“勝華的律師團隊和公關團隊怎么回事,都大半天了,還沒個官方回復。”

    律師?

    杰西卡總算說了句有用的話。

    路栩立刻想到了媽媽。

    她從座位上彈起來,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媽媽很快接起來,一如往常地干脆利落:“喂,您好。”

    “媽,你是不是沒存我號啊?”路栩反問道。

    “哦,我沒看來電顯示。”媽媽任何時候都很忙,催促著她,“有事?說。”

    “媽,你知道勝華的事嗎?”

    “勝華城的那個勝華?朋友圈有人轉發,我沒點進去看。”媽媽答道,“怎么了?”

    “你現在看看嘛。”路栩靈機一動,“或者,我給你轉述。”

    她便用最快的速度跟媽媽講了講勝華整個事件。

    媽媽的聲音里聽不出一點感情:“你概括得太慢,我已經自己點開鏈接看完了。”

    路栩:“……”

    “讓我看這個干嘛?”

    “媽,你說,勝華現在應該怎么辦?”

    “你大中午的打電話過來,跟我討論這個?”媽媽不解。

    路栩便稱勝華是她們的合作伙伴,勝華的事情會影響到她們的合作。

    媽媽輕輕嘆了口氣:“你現在的職位,到考慮這些的時候了嗎?這應該是你們領導層考慮的事吧。”

    媽媽總是能一針見血地戳到她的痛處。

    不過她現在沒空為自己解釋。

    聽筒里傳來一陣敲鍵盤的聲音,媽媽應該是把電話放到一邊,開著免提。

    路栩問:“媽,你能不能幫他們打官司啊?”

    聽筒那邊一片沉默。路栩猜到媽媽大概很無語。

    “你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她一字一句地說:“我認真的。”

    果不其然,媽媽提高音量,劈頭蓋臉甩過來幾句反問:“人家這么大一個企業,能沒有自己的公關團隊和律師顧問嗎?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一天天的有多忙,你不知道嗎?”

    第一次嘗試不了了之。

    路栩喪氣地在角落里站著,對著空氣踢了一腳。

    她看了眼時間,直接下樓打了輛車-

    出租車在盛夏的烈日下疾馳,路栩滿腦子都是曲修寧雙眼血紅的樣子。

    盡管都是她想象中勾勒的畫面,仍讓她心疼。

    他不過是她的同齡人,他要如何面對這些。

    轉而又想,曲修寧整個公司有那么多人,她又算什么,在這里操這份閑心。

    想法翻來覆去地變。

    半小時后,路栩出現在方誠律師事務所的前臺。

    這是她第一次進來。以前在這里等過媽媽,不過從來沒上來過。

    前臺的年輕姑娘冷若冰霜,跟媽媽如出一轍:“找哪位?有預約嗎?”

    “我找方晴。”

    “有預約嗎?”

    “沒有,我是她……”

    前臺姑娘打斷她:“沒有預約不接待,抱歉。”

    這語氣,一點也沒有抱歉的意思。

    路栩心累,見自己媽一面怎么這么難。

    她盡量控制自己不翻白眼:“我是她女兒。”

    前臺姑娘抬眼看她,隨后打了個電話。她捂著聽筒,低聲跟電話講了幾句之后,跟路栩說了句:“跟我來。”

    態度沒有任何的轉變。

    媽媽的辦公室裝修跟她家一樣冷靜。

    媽媽正在電腦前打字,她見到路栩,沒有驚訝,也沒有生氣。

    她對路栩說:“先坐,你后面的書架上有雜志報紙。”

    路栩賭氣似的說:“我又不是來看書的。”

    媽媽沒有停下手里的工作,抬眼看她,反而挑起另一個話題:“怎么瘦成這樣了。”

    女兒的事自然要比勝華的事更重要。

    路栩搪塞說自己吃不下,她擔驚受怕,害怕媽媽說這一切都是趙阿姨的錯。

    還好媽媽什么都沒說。

    “聽說你相親了?怎么樣?”

    現在又不是聊這些的時候。

    路栩不情愿,但介于有段時間沒見媽媽了,她又自作主張跑來,便忍著性子,大概講了講經過,然后說沒下文了。

    “雖然我跟你爸的婚姻失敗了,但還是要相信愛情,不要太封閉自己。”媽媽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相親還為時尚早,我就不信你連個戀愛都沒法自己談,你爸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路栩做了個深呼吸:“我知道。”

    媽媽的視線始終在電腦屏幕上,過了一會,她發覺沒動靜了,才看了一眼路栩:“還是為勝華的事?”

    “嗯。”

    “可真夠大動干戈的。”媽媽輕聲哼笑了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勝華是你家開的公司。”

    不知是不是因為媽媽的辦公室太過肅靜,路栩覺得一舉一動都很局促。

    “我是不是還得感謝勝華,因為它,我才能見上我女兒一面。”

    路栩忍不了,說了句:“媽!”

    “宛城的勝華城最近不是在停業整頓,準備重新開業嗎,開業之后自然少不了宣傳。這個事就是宛城本地的那家公司趁機炒作輿論,順便告勝華一把,應該是不敢和勝華正面競爭,只能想出這些招數。這個本地公司只有一個項目叫勝華中心,宣傳上卻一直打的勝華的名,這么一看,到底誰侵權還不一定呢。”

    路栩著急道:“那勝華現在該怎么辦?”

    “公關唄,還能怎么辦?”媽媽攤開手,“你媽我又不是公關專家,你找錯人了。”

    路栩走到媽媽桌前,雙手合攏,用撒嬌的語氣說:“媽,求求你了。”

    媽媽的表情松動了一些。

    媽媽平靜地說:“剛有朋友找到我,問我愿不愿意接勝華的案子。”

    路栩一怔。

    “怎么,不相信?”媽媽笑道。

    路栩不太相信:“你不是說,勝華有自己的律師團隊嗎?”

    “我也沒想到,他們聘請了的律師團隊,只負責公司治理,投融資,還有合同審核,其余什么都不管。”

    路栩雖然聽不懂,但臉上還是露出驚喜的表情。

    她不知道媽媽是怎么沉得住氣的,明明平時對她很暴躁。

    “他們還說,這次走專項合同,他們的法律顧問團隊馬上合同到期了,后續可以談,包攬他們所有法律業務。”媽媽頓了頓,“太緊急了,我還在考慮。”

    “你還考慮什么?”

    媽媽往后一靠,似笑非笑地盯著她:“你是不是應該先告訴我,你為什么這么上心?”

    第44章 傘柄還留有他手上的溫度。……

    “我不是說了嘛, 勝華是我們的合作方……”路栩話說到一半,就沒了底氣,不敢直視媽媽。

    媽媽雙手抱在胸前, 眼神里帶著些玩味。

    “我也說了, 這不是你這個職位該考慮的問題。”

    她覺得媽媽肯定猜了八成, 只要她交代幾個字,媽媽就能把整個故事補齊。

    她不再期待她和曲修寧的故事能有什么結局。

    可她還是想, 盡自己所能幫他。

    盡管她自己的能量很小。

    媽媽辦公桌上有一摞報紙,她心思在別處,手上無意識地折著那沓報紙的角。

    媽媽摁住她的手:“你跑過來,就是為了跟我干耗著?”

    “您就當我來做法律咨詢, 把我當客戶,可以嗎?”

    “我做咨詢可不是免費的。”

    路栩干笑一聲,手又忍不住開始搓辦公桌上面鋪的那層透明桌墊:“其實就是……”

    這次媽媽沒留情面,直接打掉她的手。

    “媽, 我可以不說嗎?”

    她分明看見媽媽做了個深呼吸。

    她猜媽媽肯定覺得自己精明強干,怎么生出這么個唯唯諾諾的窩囊廢?轉而又想,她從小跟爸爸一起生活, 爸爸一直都是慢吞吞,樂呵呵,沒脾氣。

    所以他們才會離婚。

    路栩看媽媽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電腦屏幕上,把自己晾在一邊,終于肯說話了。

    “我一個朋友在勝華工作……”

    媽媽抬眼, 一針見血:“男朋友?”

    她已經不是高中生了,卻還怕被媽媽抓住什么把柄。

    她趕緊否認:“不是不是不是。”

    “公司是他的?”媽媽的語氣略帶嘲諷。

    這個問題要怎么回答呢?

    還真是。

    但她不敢說。

    她換了個撒嬌的語氣:“媽,現在網絡輿論這么厲害,萬一大眾聽信了謠言, 出個什么問題,勝華這本土企業多可惜啊。而且我們剛跟勝華簽了合約,萬一他們有個三長兩短,引起個蝴蝶效應,沒準真能波及到我呢。”

    還真管用。

    “行了行了。”媽媽竟然笑了,“我跟他們接觸接觸。”

    “真的?”

    “但是不能保證是否match。”媽媽打開手機備忘錄,快速打了幾個字,“行了,一點半了,你還上不上班了?”

    “上上上。”路栩嘿嘿一笑,“謝謝媽媽。”

    她正在想要不要繞過辦公桌,抱著媽媽親一口。

    媽媽雖然各方面都很強硬,包括對她,但心里還是愛她的。

    她正思考,媽媽皺著眉:“你已經工作了,怎么還穿得松松垮垮的?”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一件帶了些設計元素的V領襯衣,搭配一條寬松的休閑褲。她這套衣服是時尚博主張晚憶搭配的,簡單又帶了些小心機。

    除了一些正式的會議,她們沒有嚴格的著裝要求,商務休閑即可。

    可媽媽律所里的人,全部西裝革履。也不知道四十度的天氣,他們怎么出門。

    她面對媽媽,感覺比面對安妮還要緊張。

    還是不親了。她含糊過去,說自己上班要遲到了,轉身就跑。

    路栩回到公司,正好午休結束。

    高層的會議剛剛開完。

    安妮召集大家,通知了一下會議結果。跟勝華暫不解約,但要等勝華內部的問題解決后再議。

    杰西卡挨著路栩,小聲說:“你中午突然丟下我們,跑去哪了?”

    路栩實話實說:“找我媽。”

    “啊?”杰西卡明擺著不信,“中午咱們正聊勝華的事,你撂下筷子就跑,還以為你找你的老同學去了。”

    路栩沒吭聲,打開打車軟件的行程記錄,給杰西卡看了一眼。

    “……好吧。”杰西卡半張著嘴,硬生生把八卦問題吞了下去。

    路栩暗笑,畢竟這么說并不會讓人產生什么聯想。

    過了一會,杰西卡又湊了過來:“你知不知道,曲總現在怎么樣呀?”

    路栩想到杰西卡裝醉要坐曲修寧的車,再想到她中午吃飯時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便有些煩躁。

    路栩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耐煩:“不知道。”

    “他肯定焦頭爛額的。”杰西卡撐著下巴,用食指敲著臉頰,“他們現在都沒出來澄清,也不知道內部出了什么問題。”

    朱迪補刀:“我看你倒是有些幸災樂禍。”

    “我哪有,我這是關心曲總。”

    杰西卡表示自己很冤,自顧自地分析了半天,意思無非是輿論發酵,勝華一直沒發聲的原因就是沒有公關。

    “我朋友開了個公關公司,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杰西卡轉向路栩,“你不是有曲總的微信嗎,推給我吧,沒準還能幫到他。”

    路栩學著媽媽的語氣,反問道:“人家這么大一個企業,能沒有自己的公關團隊和律師顧問嗎?”-

    當天下午,勝華就通過微博和公眾號發布了官方聲明。

    聲明表示,勝華關閉的兩座勝華城,屬于內部經營調整,進行停業裝修和整頓,整頓結束后會照常營業,希望大眾不要聽信謠言,對于不正當競爭的公司,他們也會用法律武器去捍衛云云。

    盡管跟勝華的合作并不會影響到日常工作,市場戰略部的同事們還是很關注事情的進展。

    大家給出的理由是,誰讓曲總人帥心善能力強,最重要的是,人家曾經請過大家吃飯。

    路栩隔三差五,就會問一問媽媽進展如何。

    每次問這事之前,她總會先鋪墊一番,對媽媽噓寒問暖。

    無一例外被媽媽一眼看穿。

    但她樂此不疲,經過這段時間,她跟媽媽的關系似乎也親近了一點。

    一開始,媽媽還會回復一些具體的,例如正在跟勝華高層接觸,了解范圍什么的。

    后來,媽媽跟勝華簽訂了專項合同。

    再后來,進展就很慢了。

    媽媽經常回消息只回兩句,“有消息了跟你說”或者“你不工作嗎”。

    七月結束,事情沒有進展。

    八月離去,還是老樣子。

    誰也沒想到這件事會這么漫長。漸漸地,同事們也鮮少提起勝華了-

    路栩再和曲修寧偶遇,已經是九月中旬的一個下午。

    那天是個周末,路曉明和趙阿姨自駕去外地,家里沒人,路栩便沒有回家。

    她記得那天,下了入秋后的第一場雨。

    她懶得做飯,隨便套了件外套,縮在租房小區的樓下便利店里吃關東煮。

    前一晚刮了很大的風,葉子全被吹落,層層疊疊,覆蓋住整個地面。透過便利店的玻璃,她看到外面滿地金黃,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窗外閃過一個人影,出現在她手機的取景框里。

    跟某個人很像。

    她愣了半晌,沒來得及摁下拍照鍵。

    怎么可能呢。曲修寧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呢。

    她接著低頭咬她的魚籽丸子。

    吃完關東煮,她又忍不住掏出手機,上網查了查勝華事情的進展。

    出現了幾條新鮮出爐的新聞。

    那兩家停業整頓的勝華城,受輿論影響和打擊,一直拖到今天才重新開業。至于勝華和宛城那家公司的官司,還沒有報道。

    又呆坐了片刻,她決定回家,打電話問一下媽媽。

    走到便利店門口,雨突然變大了。

    她出門時,只飄了些雨滴,便沒有帶傘。

    她出便利店前,熟識的店員叫住她,想借給她一把傘。她沒有接。

    “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我住得近。”她說。

    還好外套有帽子。

    就在她準備沖進雨里時,一把撐開的傘從旁邊伸了過來,落在她頭頂上。

    她仰頭,然后轉頭。

    曲修寧的身形和表情出現在她身邊。

    曲修寧瘦了許多,眼里布滿了血絲。他的小臂就在路栩面前,上面有青筋微微凸起。

    這樣的變化讓他五官看起來更加立體,卻更讓人心疼了。

    他行跡匆匆的樣子,像是從什么地方剛趕來。

    路栩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一時分不清眼前的畫面是否真實。

    “好久不見。”她說出口的,竟然是這句從前她瞧不上的對白。

    “好久不見。”曲修寧語氣深沉,也回了句同樣的話。

    她突然有點懷念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還有他簡短的那句“嗨”。

    她初次在工作場合見他時,提前知曉,精心補妝。

    而現在,她素顏朝天,他消瘦至此。

    兩個人都如此狼狽,毫無準備地見了面。

    她有很多話要問,卻都哽在喉頭,講不出口。

    從他消瘦的外形,就已經能猜出這漫長的過程。

    他一定很辛苦。

    “你怎么會在這兒?”路栩問他。

    每次話出口,都換成了另一句話。

    “路過。”

    這個答案很……容易讓人多想。

    “這樣啊。”路栩不知該做什么表情,小心翼翼地試探,“公司的事……解決了嗎?”

    “剛解決。”曲修寧微微點頭,他似乎還想說點什么,又把話咽了回去。

    媽媽怎么沒有告訴她?

    “出了事之后,公司很動蕩,才解決完內部的事。”

    看得出來。

    “對方屬于惡意訴訟,敗訴了。”曲修寧臉上的表情有所松動,“但他們又上訴了。”

    “那怎么辦?”路栩忍不住緊張起來。

    “律師說,大概率會維持原判,讓我放心。”

    他說的律師,大概就是路栩的媽媽,方晴女士吧。

    她相信媽媽,于是心也放下了一半。

    “終于結束了。”她輕聲說,沒有直視曲修寧的眼睛。

    “你沒有關注嗎?”

    “一開始關注了,后來……沒有。”路栩笑了笑,自嘲道,“我又幫不上什么忙。”

    曲修寧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這時便利店里出來一個人。

    他們兩人堵在門口正中間,擋了路,曲修寧便伸手把路栩攬到他那邊去。

    待那個人順利通過后,他及時放開手,路栩也靈活地后退了一步,跟他保持距離。

    很有默契。

    他們有好幾個月沒見了,上次分別也并沒有很愉快。突然離得這么近,還是有些尷尬。

    “那……我先回去了。”路栩看著腳尖說。

    這句話便是告別了。

    曲修寧示意她等下:“傘拿著。”

    路栩匆忙拒絕:“不用了,我跑兩步就上去了。”

    “你淋雨容易發燒。”他語氣堅定。

    這句話讓路栩愣住了。

    她猶豫著接過傘柄,上面還留有他手上的溫度。

    第45章 他的氣息鋪天蓋地覆蓋上來。……

    分開之前, 曲修寧看著路栩。

    “你……最近好嗎?”

    她不敢注視他疲憊的雙眼,只是點點頭。

    他笑了笑,說:“那就好。”

    他似乎還想說點什么。

    他想告訴她, 他不是路過這里, 他是專程來的。公司危機解除, 他第一時間跑過來,只是想看看她。

    卻無從開口。

    他知道她已經不是單身, 就不再給她徒增這許多煩惱。

    路栩撐著傘,掌心的溫度還沒有散去。兩個人就這么無言地站著,似乎都貪戀在同一把傘下的時刻。

    高中的秋雨中,路栩假裝沒有帶傘, 沒有等來那個少年。那場充滿少女暗戀心思的夢,總算在多年后的這場雨里實現。

    他們卻都清楚,不會有什么故事再發生了。

    她也不會再因為淋雨發燒了。

    最后,曲修寧是被一通工作電話叫走的。

    電話那頭似乎催得很急, 他跟路栩用手勢示意,邊打電話邊離開了。

    他身形依舊,卻總覺得比從前單薄。

    他的車就停在路邊, 路栩就在便利店門口目送他上車。然后車子啟動,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沒有告別,很自然,也免去了很多尷尬。

    路栩回到家,剛出電梯就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媽媽很快接起來。

    她歪著頭, 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在玄關處換鞋:“媽,勝華的案子結束了?你怎么沒告訴我啊?”

    媽媽反問她:“誰跟你說結束了?”

    媽媽總是能讓她無話可說。

    她硬著頭皮接著問:“……那現在是什么進度?”

    媽媽利落地說:“一審判決那邊敗訴,屬于惡意訴訟構成不正當競爭, 但對方提起上訴了。終審應該會維持原判,但還沒到塵埃落定那一刻,我就沒跟你說。”

    路栩無話反駁:“好吧。”

    媽媽語氣確定:“受影響是肯定的,可能需要一段時間的品牌修復期,但時間應該不會太長,畢竟勝華的底子很扎實。”

    路栩問:“我看新聞上說,他們停業的那兩家店也已經開了?”

    “對,一審勝訴基本可以宣布危機解除了。”媽媽說,“他們跟我聊了聊,說希望我能接下以后勝華所有的法律業務,之前他們的律師團隊只負責頂層規劃,不負責具體實施,公司內部的規范性文件他們都不肯梳理,確實是個大問題。”

    路栩脫下外套,倒在沙發上:“那你怎么想的?”

    “這個還需要后續跟他們曲總面談。”

    路栩一激靈,又彈起來:“哪個曲總?”

    “曲勝華,五十多歲,他們內部都叫他老曲總。他有個兒子是公司副總,公司里的人都叫他小曲總。”

    路栩假裝沒興趣:“哦。”

    “本來以為就是個玩票的富二代,上次見的時候我們簡單聊了一下,才知道他很厲害,英國留學回來的,跟你一般大。”

    “你們還聊天了?!”路栩驚呼,隨后又把語氣收了收,“我是說……跟我一般大又怎么了。”

    “隨便聊了兩句。”媽媽語氣愉悅,“公司出了這么大的事,他還能保持專業冷靜,一般你們這么大的孩子,沒有這么穩。這小伙子倒是一點也沒有紈绔子弟的架子,是真厲害。”

    強者欣賞強者。

    媽媽語氣中全是“別人家孩子”的說辭,可她一點都不嫉妒。

    媽媽感嘆道:“我說我女兒跟你一樣大,還跟個小孩似的。”

    路栩:“……”

    “喂?你信號不好?”

    “我在聽。”路栩無奈道,“他那么好,你認他當兒子好了。”

    媽媽笑了一聲:“算了吧,別人家的再好,還是自己的閨女最好。”

    路栩開玩笑道:“好吧,我就當這句是你的真心話。”

    媽媽接著跟她說:“他們內部確實存在一些問題,這次出事前,他們預警機制不好,都需要調整。聽說老曲總以前出過車禍,身體好像不怎么好。他嫌兒子壓力太大,他現在有些力不從心,想找個家庭實力相當的未婚妻,幫襯一下小曲總。”

    路栩沒有說話。

    她的心里忽然空了一塊。

    “媽,你說他們這種家庭,怎么樣才算實力相當啊?”

    媽媽卻不知情,順著這個話題延伸到了她身上:“別人的事這么操心干嘛,你的個人問題,你考慮了嗎?”

    路栩哭笑不得:“怎么連你也催婚?”

    “戀愛可以多談談,又沒催著你結婚。上次張晚憶她媽,你孫阿姨,看見你跟一男的在一塊,還拍了照片問我呢,我一看,這不是趙歡那兒子么。”

    張晚憶八卦,還真是遺傳。

    媽媽試探著說:“我認識一風水師傅,也會看八字……”

    路栩不耐煩地打斷:“我知道他,這都多少年了,他怎么還沒失業?就靠你們愛的供養嗎?”

    “別胡說八道,你要是想看呢,我就讓他幫你看看事業和婚姻。”

    “不想看。”

    路栩心煩意亂地掛了電話。

    她坐起來,正好正對著穿衣鏡。

    鏡子里映出真實的自己。

    她早上起來只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沒有化妝,隨便在腦后挽了個馬尾。外套是件松松垮垮的帽衫,底下卻又穿了件顏色完全不搭的闊腿褲。

    瞧瞧她現在的樣子,怎么看都有些失敗。

    可曲修寧,他是天之驕子,他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曲總,就算他眼下有困難,那也是暫時的。他的人生是可以預見的。

    本就該如此,早就該如此。

    她沒由來地想到了高級中學以前的校花,任晉萱。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但曲總的擇偶標準,總不會低于任晉萱那樣的吧。

    他有眾人矚目的過去,也會有門當戶對的未來。

    她到底在失落些什么?-

    過了兩周,路栩接到張晚憶的電話,要她去陪著試婚紗。

    最近她心情不佳。大概跟曲修寧的什么未婚妻有關,但她不想承認。

    張晚憶到鑫苑接路栩時,趙斯然也笑嘻嘻地站在旁邊。

    “天仙姐姐,恭喜結婚。”

    張晚憶的整張臉都皺起來:“他不會也要去吧?”

    趙斯然臉皮厚,他才不會在意張晚憶的態度:“天仙姐姐,就讓我看看嘛,我也想坐坐mini cooper,我也想看漂亮新娘子。”

    路栩差點就吐了。

    張晚憶無奈,對于任何贊美她的人,她都會變得溫柔美麗大方。反正多一個人也多個參謀,她大手一揮:“上來吧。”

    去的路上,路栩始終一副有心事的樣子,看著車窗外。

    張晚憶問她:“你還好吧?”

    “沒什么,最近工作有點忙。”路栩收回目光,“韓碩怎么沒來?”

    張晚憶回答:“我有first look環節,不能讓他看到。”

    “哦。”路栩接著看窗外。

    張晚憶看了眼她的臉色,試圖挑起話題:“有個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路栩反應不大,倒是那個趙斯然,一臉八卦相。

    路栩回頭看了一眼趙斯然,說道:“說吧,沒事。”

    “曲修寧喜歡你,你知道嗎?”

    路栩低頭,不知在想什么。

    趙斯然聽到這么勁爆的八卦,直接把耳朵送上前來,語氣里抑制不住的興奮:“誰是曲修寧?曲修寧是誰?”

    張晚憶接著說:“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起的心思,他前段時間跑到我工作室,別別扭扭地塞給我兩份禮物,明里暗里提示半天,就是想讓我給你。結果我打開一看,你說他怎么這么瞎啊,居然買你們公司的產品。”

    路栩猛地看向張晚憶。

    “什么時候的事?”

    “兩個月前,還是三個月前?我記不清了。”張晚憶想了想,沒想起來,“他那天在街上看見你跟你那倒霉弟弟,還以為你有男朋友了,才跑來問我的。”

    倒霉弟弟?

    趙斯然意識到這是在說自己之后,提醒道:“天仙姐姐,我人就在這兒呢。”

    路栩的心卻倏地落空了。原來幾個月前他們姐弟倆看到的那輛邁巴赫,就是曲修寧的。

    張晚憶不耐煩地說:“安靜點,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什么人就該什么人治。趙斯然立馬安靜了。

    “你說你們倆,怎么就完美錯開了呢。你上學時候喜歡他,你現在不喜歡他了呢,他又喜歡你。”張晚憶搖了搖頭,語氣里都是遺憾,“孽緣啊。”

    路栩從余光里看到趙斯然張大了嘴巴,仿佛知曉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她不動聲色地問:“你跟他怎么說的?”

    “你現在又不喜歡他,我就說我不知道。我也沒說那就是你弟,如果你也有意思,再聊唄。”張晚憶頓了頓,“結果沒過多久,他們公司就出事了嘛,我也沒上趕著去問。”

    路栩心里一陣苦澀。

    張晚憶看她半晌沒說話,便追問:“你現在是什么想法?”

    趙斯然也著急地等著她的答案。

    “他們家要給他找家世相當的對象結婚。”她假裝平靜,吸了一口氣,“我們本來就沒什么可能。”

    “啊……”張晚憶的聲音弱下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遙遠的暗戀,注定抓不住-

    那家婚紗店是安城唯一一家拿到正版vera wang婚紗授權的店鋪。

    一進店里,就有宜人的溫度和香氣,店里四周掛著各式各樣的婚紗和禮服。工作人員笑臉相迎,送上茶水和甜點。

    張晚憶提前預約過了,店員已經為她準備好了要試穿的款式。

    在一個弧形的簾子后面,有兩位工作人員幫她試穿。路栩和趙斯然坐在外面的沙發上等她。

    婚紗店的一名工作人員走到路栩面前:“您好,您貴姓?”

    “免貴姓路。”路栩瞥了一眼她胸前的工作牌,是店長。

    “路小姐,你好漂亮,男朋友好帥氣。”店長語氣親昵,同樣的話不知說了多少遍,“您要不要也試一兩件?”

    路栩搖頭:“不用了,謝謝。我是來陪朋友的。”

    店長禮貌退到一邊。

    趙斯然小聲說:“她是不是以為咱倆是一對?”

    路栩翻了個白眼:“我配你綽綽有余。”

    弧形簾子被拉開。

    張晚憶試的第一件是件緞面抹胸婚紗,她個子高挑,身材纖細,穿上任何一款婚紗都很漂亮,但她自己不太滿意。

    “好像有點撐不起場子。”張晚憶苦惱。

    路栩站起來,同意道:“這件適合戶外婚禮,你在室內辦,賓客也多,得穿件重工而且夠閃的。”

    趙斯然茫然地望著她們倆,完全聽不懂。他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當然不會懂緞面和紗面有什么區別,他將來的婚禮沒準會穿成海賊王。

    店長及時走過來:“我們重工婚紗都在二樓,張小姐您先換下來,我們帶您去二樓挑。”

    張晚憶換下抹胸婚紗,穿了件店里準備的浴袍。

    店員正要收好婚紗,張晚憶突然定定地看著路栩:“要不,你試試這件?”

    路栩正要拒絕,店長已經過來挽著她的胳膊了。

    “女孩子的夢想都是穿婚紗,只有上身試了,才能看出真正的效果。”店長拉著她換了拖鞋,“我們不是逼著您下單,就是想完成您一個夢想,讓您男朋友也幫忙參謀參謀……”

    路栩稀里糊涂就被推進了弧形簾子里。

    婚紗里有裙撐,自己沒法穿。兩個店員扶著她的手,讓她踩進婚紗中間,然后幫她把婚紗提上來,綁上背后的帶子。

    她不太習慣被人這么熱情地圍著,更何況是幫她穿脫衣服。

    “你真瘦。”其中一個店員笑瞇瞇地說,“帶子要綁緊一點,不然容易掉下來。”

    店員是個個子很小的女孩子,力氣卻大得驚人。她在路栩背后猛地將帶子抽緊,路栩一個趔趄,差點被拽倒在地上。

    店員手腳麻利地幫她盤了個簡單的丸子頭,最后,往她手里塞了一把鮮花。

    她抬起頭,認認真真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這就是她穿婚紗的樣子嗎?

    她很適合緞面婚紗,這件婚紗能很好地顯現出她漂亮的頸部線條和鎖骨。

    兩個店員不住地點頭稱贊,不管是虛情還是假意。她終于理解為什么穿上婚紗的人都忍不住熱淚盈眶了。

    她流連在鏡子前,才明白原來幸福是這么讓人戀戀不舍。

    “我拉開簾子咯。”

    店員拉開弧形簾子。

    婚紗很重,路栩艱難地轉了個身。

    “人靠衣服馬靠鞍,還真是……”趙斯然嘖嘖道,試圖從他貧瘠的大腦里搜刮出一點美好的形容詞。

    門口有一對剛進來的顧客,女人看到路栩身上的抹胸,回頭拉了拉身邊的男人:“你覺得那種緞面的怎么樣?”

    男人轉過臉來。

    那瞬間,路栩是恍了神的。

    怎么會在這里遇到曲修寧?他為什么會來這里?

    他身邊的年輕女人,精致漂亮,從頭到腳都是名牌。而他,身材挺闊,恢復了以前的精神。

    門當戶對。這大概就是門當戶對吧。

    看到路栩的表情,趙斯然也轉過身去。盡管比學生時期要成熟一些,他還是一眼認出了曲修寧,就是路栩照片上那個人。

    曲修寧明顯愣住了,但很快就調整了過來。他似笑非笑地對路栩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之后便打開店門,匆匆離開了。

    有點像逃。

    女人看他離開,回頭看了眼路栩,表情疑惑,隨后跟了出去。

    他一定以為她要結婚了。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路栩如大夢初醒,提起笨重的裙擺,朝門口沖過去。

    為什么偏偏讓他在這個時候看到她?!

    路栩慌慌張張,滿頭大汗,像個落跑的新娘,又差點絆倒。

    可他早就消失在視線了。

    店長驚呼一聲,過去拉住路栩:“路——女——士——”

    趙斯然也跟過來:“姐,你要干嘛啊?”

    他這一聲姐喊出來,幾個店員都石化了。人物關系太復雜,她們理不過來了。

    “我就是想告訴他,我沒有結婚,這身婚紗不是我的,我只不過犯賤,試試而已。”路栩頓覺缺氧,停了一片刻,才覺得自己能正常呼吸。

    “他知道了又能怎樣呢?”趙斯然用力握著她的手腕,語氣認真,“你不是說,你們本來就沒可能嗎?”

    她泄氣地站著。

    是啊,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25歲提起自己高中時候暗戀的男生,別人大概只會讓她醒醒。

    她冷靜下來,還是陪張晚憶試完了婚紗。

    她換回自己的衣服,全程沒再提這件小插曲。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穿著婚紗的路栩和穿著校服的路栩并沒有什么兩樣。

    十七歲的那道坎,她邁了整整七年,還是沒能邁過去-

    一個月后,法院作出終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宛城的那家公司屬于惡意訴訟,不僅要停止使用“勝華中心”進行宣傳,還要公開道歉,賠償經濟損失及合理支出三百萬元。

    勝華趁著終審判決剛出來,又發表了一篇官方聲明,闡述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希望消費者能對勝華有信心。

    勝華的事情終于塵埃落定。

    終審出來那天,天氣很晴朗,是安城入秋后少有的好天氣。

    勝華辦公樓里也有了久違的輕松氛圍。

    同事們起哄,要曲修寧請客。

    老馬提議:“曲總,你不是說過要帶我們去清峪口露營嘛,最近銀杏正好看呢,這周再不去,可真要變冷了。”

    這都過去多久了。

    曲修寧一怔,想了片刻,不想掃大家的興,還是點點頭。

    大家都歡呼起來。

    曲修寧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給方晴,邀請她參加他們內部的活動。

    方晴聲音干脆:“你好,曲總。”

    “方律,不知道您這周末有時間嗎?您這次幫了大忙,我們這周末要去清峪口露營,想請您和方誠的同事們一起去。”

    方晴頓了頓:“清峪口……是仰望星空營地嗎?”

    曲修寧回答:“沒錯,您知道那里?”

    “嗯,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方晴一直推脫,“你們年輕人,能玩到一起。”

    曲修寧一再邀請。

    方晴頓了頓,最終坦誠道:“小曲總,謝謝你的好意。我跟你說實話吧,這個露營地是我前夫跟朋友合伙開的,我……還是不去比較好。”

    曲修寧握著手機,身體瞬間像僵住了一般。

    方晴說,這個露營地是她前夫開的。老馬曾經說過,這個露營地是路栩的爸爸開的……

    所以,方晴其實是路栩的媽媽?!

    剎那間,像是有一條無形的線索,把過去的記憶碎片一一串了起來。

    “好的,方律。”曲修寧的舌頭像是被絆住了一般,“我先不打擾您了。”

    掛掉電話,他覺得有些不真實。

    秋日的陽光灑滿了他整個辦公室,他站在桌前,只覺得太陽穴附近有根筋在有節奏的跳動。

    當初勝華出事的時候,勝華現有的律師團隊不愿意處理此類具體事務,事態緊急,方晴是第一個主動上門來面談的。

    方律曾經提過,她女兒有朋友在勝華工作,所以專門去求她,一定要代理勝華的案子。

    是路栩。

    她為什么要幫他?他想,答案他已經知道。

    他打電話給張晚憶,直截了當地問路栩到底有沒有男朋友。

    張晚憶在電話那頭沉默著。

    “你先說說你那天去陪人試婚紗是怎么回事。”她指的是在婚紗店那天。

    曲修寧整個手掌覆蓋住腦門:“那是我表姐。”

    是大爺爺家大女兒的女兒……算了,這不重要。

    “你們兩個……算了,我跟你說實話吧。”她的聲音里充滿了不確定,“我本來想跟你開個玩笑的,沒想到玩笑開大了。路栩還是單身,你看到的跟她在一起的是她弟。”

    “你確定?”

    “千真萬確。”趙斯然那廝,她還是認得出的。

    剩下的話,他要自己問路栩。

    他跟張晚憶要了具體地址,直奔路栩家-

    路栩接到媽媽的電話時是傍晚,她剛下班回到家。

    冬天白晝越來越短,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

    媽媽跟她說了勝華案子終審的事,她頹然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繁華夜景,沒有太大的興致。

    媽媽有些詫異:“沒別的問題了?”

    “沒了。”

    “你不是挺關心的么,怎么有結果又態度變了?”

    她聽到自己冰冷的聲音:“這不是結束了嗎。”

    “也是。”媽媽爽快承認,但也聽出了她的異樣,“你沒事吧?”

    “沒事,掛了。”

    塵埃落定了。

    掛掉電話后,她翻箱倒柜,找出單反相機。

    那個相機爸爸早就送給了她,她很久沒有動過了。里面也沒幾張新的照片,大多數照片還是她高三時候拍的。

    里面有一段塵封的許久的視頻,她從來沒打開看過。

    她猶豫片刻,點開那段視頻。

    鏡頭對準水泥地幾秒后,安城一中天臺的景色出現在她面前。夏天悶熱的水汽似乎也撲面而來。

    鏡頭一直搖搖晃晃的,帶著她走入記憶中。

    過了一會,張晚憶費盡心思,現在看著有些土氣的卷發出現了,之后,就是她十八歲的臉。

    臉頰通紅,還有點泛油,鼻頭上布著細細密密的汗珠。

    少女舉著相機,努力讓自己和遠處的少年同框。

    時隔七年,當時那種酸澀的心情,她仍然能夠體會得到。

    鏡頭里的少年走遠。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這些年勸過自己的那些話,真的該兌現了。

    她摁下刪除鍵。

    就在屏幕上提示“是否確定刪除”時,門鈴響了。

    很急促。

    她起身,趴在貓眼上,能看出一個人的輪廓,卻看不清是誰。

    她摸到手機,正準備撥物業電話。

    “是我。”

    路栩渾身一激靈,那個聲音再熟悉不過。

    她緩緩打開門,曲修寧就站在眼前。

    樓道的燈壞了,她房間里也沒有開燈,借著不知從哪里來的一點點光線,他深深地盯著她。

    眼里的光,仿佛來自十七歲的少年。

    他曾經來過兩次。兩次都在樓下,欲言又止。

    他不想讓誤會再成為阻隔,也不想再聽什么借口。

    路栩仰頭看著他。

    “為什么幫我。”黑暗中,他聲音低沉,眼里像閃著什么一般,濕漉漉的。

    路栩問:“你喝醉了嗎?”

    他身上卻并沒有酒氣。

    他又一次問:“為什么幫我?”

    “你在說什么?”路栩低著頭說。

    “是你讓方律師幫我的,對嗎?”

    路栩沒有說話。

    “你不喜歡我,為什么要幫我?”

    他一步步朝她逼近。曲修寧又往前走了一步,順手關上了門。

    路栩往后退,抬眼道:“我沒——”

    在一片黑暗中,突然間,她被抵在門上,身子一軟。

    曲修寧的氣息鋪天蓋地覆蓋了上來,毫不留情地堵住了她的借口。

    他不想再聽解釋了,他也不需要再聽解釋了。

    第46章 路栩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黑暗之中, 周圍安靜極了,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路栩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他們連手都沒有牽過,第一次親密接觸, 竟然是接吻。

    但她沒有掙脫, 也不想掙脫。

    他們急切地吻著, 沒有任何技巧。

    不知過了多久,路栩有點站不住了, 身子一斜,肩膀碰到客廳燈的開關,周圍一下子亮起來。

    橘色的燈光灑在他們身上,他們就這樣面對面站著。

    曲修寧松開她, 她睜開眼,沒有抬頭,也沒有低頭,就那么盯著曲修寧胸口的位置。

    仿佛只要這樣世界就可以靜止。

    他大衣里, 是件煙質感很好的羊毛衫,領口處露出襯衫的領子,剛才接吻的時候, 她的下巴觸到了他衣料的材質,柔軟又溫暖。

    “你不打算看我了嗎?”曲修寧問她。

    她仰起頭,迎上他的視線。

    “你來干嘛?”

    曲修寧表情認真:“來拿我的東西。”

    她疑惑。

    曲修寧環視整個屋子。

    她的客廳很小,一眼就能看完。最后,他的視線落在玄關處那把黑色雨傘上。

    “你拿了我的傘。”

    她倔強地盯著他的眼睛:“那你拿走好了。”

    明明是他自己給的, 又上門來要。

    明明是來拿傘的,又不知怎么地親上了。

    “這些年我一直習慣帶把傘。”曲修寧表情認真,“你知道為什么嗎?”

    路栩搖搖頭,想起些什么, 又點點頭。

    “我怕哪天遇到你,又正好是雨天,怕你淋雨。”

    她以為曲修寧是看到現在的她才有了心思,沒想到他早就動了心。

    這把傘,來得一點也不遲。

    曲修寧接著問她:“是你讓方律師代理我們的案子,對嗎?”

    路栩點頭。

    “方律師是你媽媽,對嗎?”

    她又點點頭。

    “為什么?”

    也許是因為害羞,兩個人都知道的答案,她反而不好意思說出來:“我樂意。”

    曲修寧被她逗笑。

    一個吻結束,她沒有推開他,就已經說明了一切。他也不用急吼吼地刨根問底,非得從她嘴里要個答案出來。

    反正來日方長。

    曲修寧輕撫她的頭發,軟軟的,毛茸茸的。

    “我很想你。”他順勢把她摟進懷里。

    路栩的臉埋進他的衣服中,發出一聲可愛的,翁翁的“嗯”。

    他輕輕點頭:“有時會想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想到我們一起在老章頭辦公室里做題,聊一些沒邊際的話,還會想到一起在天臺上看校慶演出……”

    路栩緊緊靠著他的胸膛,她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

    那些場景,也如同電影一樣在眼前播放。

    “那時候真的很好,我經常想,如果時間能停在十七八歲的時候就好了。”

    十七八歲是很美好,但年少時想得太多,看得太少,喜歡胡思亂想,總覺得自己什么都懂。

    相比那時候,路栩更喜歡長大后的自己。

    更自信,更自我。

    路栩問:“現在不好嗎?”

    曲修寧語氣頹然:“現在……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我了。”

    家里出事,公司出事,外界不看好的言語,確實狠狠挫了他的銳氣。

    他苦笑道:“有時候我都在想,為什么只有我這么倒霉?可根本沒人會理解。”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接二連三的意外,外人看不到,更無法理解。在別人看來,他擁有一切,他的痛苦就不算痛苦。

    可這有什么關系?

    以前的曲修寧,想要自由,不想活在別人的期待里。

    他高高在上,他遙不可及。

    可人生在世,總有羈絆,總要經歷過一遍。

    現在的他,才更真實。

    “這幾年我家里出的那些事,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他抬眼望著路栩,眼眶紅紅的。

    他只對路栩一個人講過。

    路栩望著他,有個大膽的念頭在跳動。

    她突然很想抱住他,然后無所顧忌地親他。

    去他媽的理智,她只想像個成年人一樣盡情表達她的感情。她已經二十五歲了,可以為自己的任何決定負責。

    路栩踮起腳,摟住曲修寧的脖子,用力吻著他,然后手慢慢摸到他外套邊緣。

    曲修寧猜出她要做什么,他艱難地放開她,扳著她的肩膀,沉重地喘氣。

    “路栩,我不是來……”

    路栩打斷他:“我知道。”

    她眸子明亮,盯著面前的少年。

    她都知道,但她確定自己要做什么。

    她不是早有預謀,她是一時興起來的念頭。

    但她知道,無論怎樣她都不會后悔。

    她主動捧住曲修寧的臉,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她沒有喝酒,此時卻有一點醉意。

    路栩的肩膀又蹭到了那個開關,客廳重新回歸黑暗。

    他們都默契地沒有開燈,也沒有說話。

    她腦中飄過一個念頭。完了,不能好好做同學了。

    隨即又把這個念頭拋之腦后,反正她也沒想跟他好好做同學。

    她不知道怎么去做,她只知道,暗戀的酸澀她不想再經歷,說不出口的糾結也暫時拋到一旁。還有那些乖乖女的條條框框,不遵守也罷。她好像從沒有如此大膽過。

    路栩的沙發很小,她自己平時甚至都不能恣意地躺直,此刻卻承載了兩個人的重量。在美國時的那段戀愛經歷短暫無趣,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黑暗中,他們生澀又疼痛地癡纏。

    可路栩的愉悅卻大大蓋過了疼痛。

    她曾難過無法走出那段沒有結果的感情,卻又在七年之后親自嘗到它的美妙。

    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跟一個連手都沒拉過的人突然跳過所有步驟,直接到肌膚之親,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陌生。

    她盯著天花板,只覺得這一天來得太晚了-

    第二天早上,路栩是自然醒的。

    房間里窗簾拉得嚴實,一片漆黑。

    她分不清現在是幾點,在床頭摸了半天,沒摸到手機,卻觸到一副堅實的小臂。枕邊的男人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卻沒被她的動靜弄醒。

    大腦宕機了片刻之后,她終于想起昨晚發生了什么。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跑到床上來的,只記得最后睜眼的時刻她疲憊至極,沒力氣說話就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身邊的曲修寧也一樣,睡得很沉。

    頭有點重,但四肢卻很舒展,沒有平時上班前的那種倦怠感。

    之后她的大腦才終于回到現實世界,想起來今天還是個工作日。

    路栩拿到手機,打開一看,正好是早上八點。

    這是她唯一一次沒上鬧鐘還能準時起床。

    她起床洗漱一系列動作都沒能吵醒曲修寧。什么都收拾好后,她站在臥室門口看了一會,看到曲修寧若隱若現的臂膀時,怎么看都覺得不真實。

    她的床上第一次多了一個人,她回頭看仍舊不習慣。

    要不要叫醒他呢?叫醒后要說點什么?她思考著。

    她站了半晌,還是沒思考出個什么答案。

    最后她做了個決定。跑。

    她穿好外套,輕輕關上門。

    在上班路上,路栩的心還是忍不住狂跳。

    把曲修寧就那么丟在自己家,實在不算上策。

    可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輕聲叫他起來,然后說“親愛的我要上班去了”?噫,太難為情,她可說不出口。

    路栩在周一的辦公室里坐立難安。同事的眼神只是掃過她,她都會覺得心虛。早上安妮還特意叫她和朱迪進辦公室聊了聊勝華后續合作的事宜,她一度覺得安妮看出來她跟曲總睡覺了。

    最后,她給張晚憶發了條微信。

    她丟了幾個字過去,她敢肯定,這爆炸性的新聞,絕對會讓張晚憶驚掉下巴。

    我,跟,曲,修,寧,滾,床,單,了。

    張晚憶平時把晚睡晚起貫徹到底,在國內過著美國的生物鐘。

    路栩本以為這個時間點她在補眠,結果不到兩秒,張晚憶的消息就回了過來,一副吃瓜相。

    果不其然,張晚憶發了一連串的感嘆號和問號,外加幾條長語音。

    手機一時間震得停不下來。

    越忙亂越容易出錯。

    路栩本打算語音轉文字,不料摁錯,張晚憶夸張的聲音公放了出來。

    “天哪,快給我詳細說說!我要所!有!細!節!”

    一時間,辦公室里所有人都看向路栩。

    路栩對同事們含糊其辭,說自己在跟朋友討論最新上映的電影。

    應付完同事,她手忙腳亂地給張晚憶回消息:【你還想要什么細節?】

    張晚憶急不可耐,直接打了語音通話過來。

    路栩怕被別人聽到,趕緊摁斷電話。在辦公室打電話不安全,辦公區旁邊的區域也不行。

    糾結了一會,她鬼鬼祟祟地跑到樓下花壇里才回撥過去。

    一接通,張晚憶對她劈頭蓋臉地一頓說:“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誰要那方面細節啊?!不過,你要想說也行。”

    “那你想要什么細節?”她別扭地問,

    張晚憶急得嘴跟燙過一樣:“你們倆是怎么突然就……”

    路栩跟她把前一天發生的事大概說了一遍。

    張晚憶吃吃笑了兩聲:“我以為他只是跑去跟你表白了,沒想到你來進展這么快。”

    “你知道?”

    “不然他怎么知道你家樓層和門牌號?”張晚憶說,“你就慶幸吧,如果你沒搬出來住,昨晚的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還真是。

    路栩陷入沉思。

    張晚憶追問:“對曲總的服務還滿意嗎?”

    這是變著法問曲修寧活怎么樣。

    路栩裝傻充楞:“啊?”

    其實仔細回想,說實話,第一次的體驗還……挺好的。他很溫柔,也足夠尊重她。

    但她說不出口。

    “你跟韓碩也這么直白?”

    “當然了,我們還要互相點評呢。”張晚憶的語氣理所當然,“曲修寧人呢?”

    路栩用腳來回踢著花壇的邊緣,聲音沒底氣:“不知道,我走的時候他還在睡。”

    “啊?你把人家扔家里了?”張晚憶愣了片刻,隨即哈哈大笑。

    路栩心里卻生出忐忑-

    回到辦公室,路栩點開曲修寧的頭像。快中午十二點了,他也該醒了吧,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死死盯著他們兩個人的對話框。

    雖然是她跑掉在先,可是這人什么都不打算說嗎?就算發個“昨晚很愉快”也行啊。

    她用下巴抵著手機上,等了一會,還是沒有任何動靜。要不給他發個紅包,感謝一下他?

    第47章 終于可以把所有的話都攤開了……

    曲修寧很久沒有睡過這么安穩的覺了。他甚至連夢都沒做, 一覺到天亮。

    他醒來時,周圍是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他只記得,他在跟路栩說話時, 路栩沒有應聲, 已經睡過去了。他抱著路栩, 她像只安靜的小貓一樣,溫熱的氣息弄得他肩頭癢癢的。

    他一路摸黑走到臥室, 輕輕把路栩放到床上,又動作輕緩給她拉上被子。

    盡管身心疲憊,他還是用了很久才入睡。公司那一大攤子事,總算是塵埃落定。而路栩, 也真真實實地躺在他身側。

    他總覺得有些不真實,好像所有好運氣突然一下子聚到身邊。他害怕這一切又會悄無聲息地溜走。

    胡思亂想過后,他不知幾點才睡著。

    曲修寧起身,只覺得嗓子干癢。安城秋冬的天氣干燥, 他平時住的房子里有自動空氣調節系統,房子里常年保持恒溫恒濕,很少有這種體驗。

    他偏頭, 發現身邊空空蕩蕩,路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起床了。他叫了路栩的名字,發現沒人應聲。

    沒打聲招呼就走了?

    曲修寧看了眼手機,已經接近中午十二點。他這一覺睡得可真夠久的。

    手機上也沒有路栩的消息。她怎么連個字條都不留,微信也不發, 那昨天晚上算怎么回事?

    他摩挲著手機,沒想好要發點什么。

    他索性先起床,從路栩的餐桌上拿了瓶礦泉水,一口就灌了大半瓶。

    他實在是太渴了, 不僅僅是因為天氣,還有……前一晚的某些原因。

    手機突然震了一下,有新消息的提示。

    曲修寧打開手機,發現他收到五百塊的轉賬,來自路栩。

    等了大概有一刻鐘,除了這條轉賬,路栩沒有再發任何消息。

    曲修寧抓了抓眉毛。

    這是干什么?感謝他昨天晚上的辛勤耕耘?可是……五百塊是不是有點少了?還是說,他給她的體驗就只值五百塊?

    曲修寧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他小心翼翼地發了個“?”過去。

    幾分鐘后。

    路栩:【你醒啦。】

    他當然醒了!

    扔下他就跑,還若無其事地發這么一句話。曲修寧盯著手機,生出了些報復心理,點了個收款。

    他在路栩的小房子里轉了一圈。

    這是一個一室一廳,小小的,被路栩布置得很溫馨。

    電視柜上放了些相框。有路栩和方律師的合影,還有路栩和現在家人的合影,他在四個人中認出了趙斯然,他笑著搖搖頭,自己怎么會蠢到會把趙斯然錯當成路栩的男朋友。

    他躺在自己空蕩蕩的房子里,時常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在這個小小的房間里,他卻新奇地走著看著,心里暖暖的,好像很容易就被填滿。

    電視柜旁邊是書柜,書柜滿滿當當,按不同體裁依次分類。

    曲修寧看到一本熟悉的書,《樹上的男爵》。他從書柜中抽出,不料,從里面掉出兩張照片來。

    他彎腰撿起,發現兩張都是他自己。

    一張是他跟家人去芬蘭拍的,曾經班里要辦板報,要每個人交一張生活照,這張照片是他隨便選的。

    后來輾轉搬教室,很多人的照片都找不到了,他以為真的丟了,也從未在意過。沒想到,一直在路栩手里。

    另一張是他穿著校服,只有側臉,眼睛不知在看哪里。這張照片他從來沒見過。

    從照片的背景看,似乎在老城區。他仔細辨認了半天,才發現這是在安城一中的天臺上。

    他們只成功上去過一次天臺,就是在學校百年校慶的時候。

    那天的記憶沖破時間,逐漸清晰。他記得路栩為了給張晚憶拍Allen,在上課時間跑到天臺上,還專門帶了單反相機。

    單反相機……他的余光好像瞥到了什么。

    路栩的單反相機就躺在茶幾上。

    一種奇怪的預感驅使著他,他打開相機。

    這里面是路栩藏了七年的秘密。

    相機里有很多校慶當天的照片,光是Allen的表演,就拍了不下兩百張。

    接著是天臺的景色,還有……那張他的側臉。

    原來這張照片是路栩偷拍的。

    當時他怎么就完全沒注意到?

    接著照片的內容就跳到了畢業典禮那天。

    大多數照片里都沒有路栩自己,她是掌鏡的,躲在相機背后,記錄下了高三最后的美好時光。

    接著他就翻到了那張多人合影,有鄒銘琦,有韓碩,有張晚憶,有吳清睿,還有他們倆。路栩偏過頭,看著他,只看著他。

    那一眼,恍如隔世。

    再往后翻,基本都是同學們的照片了。曲修寧正準備點返回鍵,突然翻到一段視頻。

    視頻是自動開始播放的。

    女孩在的聲音隨著場景的變化,記錄下2013年安城一中的樣子,學校天臺,教學樓,行政樓,最后……鏡頭中出現了他自己。

    直到鏡頭翻轉,路栩舉著相機,努力讓自己和他同框。

    “他走了。”

    “就這樣吧。”

    ……

    他沉默著,像是有東西堵在胸口一般。

    有點難受,也有點心疼。

    他已經不記得當時在校門口做什么。如果當時他回頭看一眼,發現了行政樓下的女生,是不是故事從當時就會改寫。

    從一句話,到一本書,一張照片,最后到一段視頻。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串起了一個女孩的少女時代,而唯一的線索,就是他。

    這些東西像是一份珍貴的禮物,七年前就包裝好,而時至今日他才打開,讓他知道,他傲人的學生時代,有人替他好好珍藏著-

    下午下班,路栩第一時間沖出了寫字樓。她不知道曲修寧在哪,但一整天都沒有聯系,她還是想盡快回家看看、

    沒料到,曲修寧就在樓下等她。

    他站在路邊,松松垮垮地站著,余暉拂過他臉龐,整個人像是被描了一圈金色的輪廓。

    路栩恍神,像極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回過神來,她趕緊扯著曲修寧的胳膊,快走了一段路。

    “怎么了?”

    路栩緊張地回頭:“我怕被同事看見。”

    “你這么緊張干嗎?我就這么見不得人?”

    “不是。”路栩急著為自己辯解,“我只是不想讓他們在背后八卦。”

    拐了個彎,路栩松開手,兩個人放慢走路的速度。

    她頓覺難堪。

    他們已經一起走了好幾分鐘,卻都還沒提起昨晚的事……

    他收了轉賬卻沒任何回復,她心里有點發毛。

    但總不能不開口。

    路栩先問他:“你今天怎么過的?”

    “在你家過的。”

    “你哪兒也沒去?”

    曲修寧點點頭。

    “那你現在要去哪?”

    “跟你回家。”

    路栩:“……”

    曲修寧反客為主:“今天為什么跑?”

    路栩心虛道:“我哪有跑,我是去上班。”

    “去上班為什么不叫醒我?”

    “誰讓你睡得那么死。”

    曲修寧接著問:“轉賬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都收了還好意思問我什么意思。

    路栩回答他:“就是犒勞犒勞你的意思。”

    這個答案頗有深意,曲修寧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表彰你,讓你吃點好的,再接再厲,行了吧。”路栩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又逃走。

    曲修寧眉頭一皺,這是話里有話啊。

    曲修寧追上她,說:“我看到那段視頻了。”

    路栩忽然停下,看著他。

    她想起前一天準備刪除的視頻,因為曲修寧的到來,她把相機隨手放在了茶幾上。

    那些她撒過的謊,她做過的蠢事,那些天知地知我知而已的秘密,就這樣被男主角揭開。不敢回首的秘密,就像傷疤,揭開的時候還有些灼痛。

    “你、你看完了?”

    曲修寧點點頭。

    路栩垂下眼睛:“那你應該知道了,我有很多話都是在騙你。”

    比如,她帶了傘卻謊稱沒帶傘,比如,她偽裝成群發消息的短信。

    “那時候的我很討厭吧?”

    曲修寧搖了搖頭。

    “我沒有親戚家的孩子要上安城一中,我那樣做只是想要你的Q/Q號。還有那天下雨,你跟任晉萱走了,看到你發短信問我,就順便撒謊說沒帶傘,想著你會不會來接我,哪怕一起淋雨也行……”她聲音很小,“這些不過都是因為我當時喜歡你而已,可能愛讓人盲目,喜歡一個人,真的會讓人有一些奇怪的舉動吧。”

    曲修寧擁她進懷里,輕拍著她的后背。

    路栩一顆毛茸茸的頭抵著他的胸口。

    “我也騙了你。”曲修寧用臉頰磨了磨她的頭頂,“那年過年的短信,我其實也不是群發的,我只發給了你一個人。”

    路栩抬頭看著他,一臉錯愕。

    她十八歲的生日愿望,原來那么早就已經實現了。

    “還有什么兩個前女友,也是我瞎編的。”

    曲修寧接著說:“還有跟任晉萱,我們其實什么都沒有。別人說我去P大是為了她,其實……我是搏有沒有一點可能,能在P大遇見你。”

    “可惜我不爭氣。”路栩輕輕笑道,“沒考上P大。”

    “你不去P大,甚至連北京都沒去,直接去了上海,也沒有互相聯系。我當時以為,我們可能就這樣了,才又申請了出國。”

    路栩難為情地問他:“你是什么時候……喜歡我的?”

    “那時候日子過得稀里糊涂的,我也記不清了。可能是看你們翹課跑去吃獅子頭的時候吧,當時在想,你肯定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曲修寧有些不好意思,“去鄒銘琦家放書那天,我們倆在學校門口喝飲料,我那時候忽然覺得,跟你站在一起真的很好。”

    路栩記得那天。

    “在英國的時候,有一天在學校里,我上了一棟之前從沒上過的樓,那棟樓的樓梯跟一中特別像,走到盡頭,竟然也有一扇門用鐵絲關著。那天我突然很想你,但是我知道你已經在美國了。想起我在昏暗的燈光下叫住你,說再聊兩塊錢的,我當時很怕你會走,結果你留下來了,還坐在了我身邊。我費勁套你的話,想知道你到底去哪里。你知道嗎,我那天甚至有沖動直接坐飛機去找你,結果當天就知道我媽生病了。”

    他認真盯著路栩:“媽媽病情穩定后,我有一段時間都在國內,那時候是寒假,我就在想,會不會你也回了國,會不會某天在街上碰見你。如果遇見了我一定要跟你說,我一直都很想你,還有以前的這些事,不管你是什么想法。后來家里又接二連三地出了這么多事,我回國,進公司……結果這一晃就是這么多年。”

    一晃這么些年,兜兜轉轉,拉拉扯扯,來來回回,終于可以把所有的話都攤開了講。

    不用費盡心機,也不用滿心苦澀。

    原來他們曾經互相喜歡,卻互不知曉。

    原來她的青春不是“就這樣吧”。

    這位昔日的少年抱著她,語氣認真:“喜歡我這句話如果真的很難說出口,那就換我來說。”

    第48章 有人愛了你那么多年。

    聽到曲修寧的表白, 路栩愣了一下。

    她從未知曉他少年時代的內心,她以為他對她沒有感情,原來從那時起, 她就成了上天眷顧的幸運兒。

    盡管他把他所有心意都攤開了說, 可最重要的那句話來的時候, 她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

    “我前段時間回學校看過。”曲修寧說。

    路栩也是,但她還沒開口, 曲修寧就又接著講了。

    “是兒童節那天。”曲修寧突然準確地想起了日期,“其實我們內部做兒童節企劃已經做了很久了,但企劃部不是我直管的,就沒怎么在意。結果那天行政部門在公司內部做了六一專題活動, 我突然想起來,我們畢業典禮好像就是兒童節。那天下班,我直接就跑去學校門口了,但沒讓我進。”

    路栩一激靈:“我那天也去了, 也是下午去的。”

    真的是巧。

    “畢業典禮那天,我在天臺待了很久,你都沒有來。那天沒遇到你, 前些天也沒遇見你。”曲修寧握住她的手,拇指摩挲著她的掌心,“如果早點遇見你,我們也許就不用等那么久了。”

    對她來說,七年已經夠久了, 這幾個月不算久。

    曲修寧問她:“所以,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路栩低著頭,心里感慨萬千,她想說愿意, 可是一開口她就會哭。

    曲修寧繞到她面前,歪著頭看她倆上的表情:“我猜答案大概是可以吧?”

    路栩用力地點點頭。

    他拉著她:“走!帶我女朋友吃好吃的去。”

    在路上,路栩望著天,說了句:“也不知道今年什么時候下雪。”

    “下雪有什么好的。”曲修寧不知被踩到了哪條神經,“我最討厭下雪。”

    “你怕冷啊?”

    “不是。”

    路栩不懂為什么有人不喜歡下雪,她追著問:“那為什么?你在下雪天滑倒過?凍傷過?打雪仗打不過別人?下雪天多浪漫啊,你記得嗎,咱們都說世界末日那天,下了好大的雪。”

    她不知道,她精準踩上曲修寧的雷區了。

    曲修寧心想,浪漫你個頭,鄒銘琦就是在那個下雪天跟你表白的你知不知道?

    曲修寧悶著臉,扯著她的手放進自己大衣口袋。

    新晉情侶,還不知道怎么好好相處。他抓著自己的手往口袋里這么一放,好像兩個人真的就親近起來了,路栩的臉倏地紅了,也不再追問他為什么討厭下雪天。

    討厭就討厭吧,不影響他倆談戀愛就行。

    還真是奇怪,急吼吼在沙發上做了的是他們,同床共枕了一晚的也是他們,那時候她怎么就沒現在這么害羞呢?

    她低頭看了好多次曲修寧的大衣口袋。

    “你老看我的衣服干嘛?”

    糟糕,被抓包了。她還以為他沒發現。

    “沒看什么。”

    “騙子。”曲修寧笑笑,覺得她有點可愛,順便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頭。

    頭頂像過電一樣。她看著他,好像又回到了十七歲。

    她就是個騙子。

    為了喜歡他,騙了他很多很多,但時至今日,她已經不需要道歉。

    “想什么呢?”

    “感覺回到高中了。”她突然有男朋友了,而且還是當年暗戀的那個人,這種感覺真的好奇妙。

    “那咱們這樣可算早戀。”

    路栩的手使勁握了一下他的:“早戀就早戀!”

    曲修寧帶她去了一家巷子里涮羊肉的館子。

    從外面看店面不大,也不顯眼,里面卻雅致,這會座位都是滿的,想來味道也不錯。

    老板認識曲修寧,直接帶他們進到最里面唯一的空桌上。

    “他們家肉都不錯,隨便點不會出錯。”曲修寧看了眼菜單,遞給路栩,“有必須要吃的菜嗎?”

    路栩一只手接過菜單,另一只手撐著臉頰,仔細看著。

    “青筍,竹筍,還有竹蓀。”她點了這三個,就把菜單還給了曲修寧。

    捅了筍窩了。

    曲修寧沒看菜單,嫻熟點菜,之后老板便去準備菜品和鍋底。

    店里熱氣騰騰的,把寒氣隔離在外面,路栩覺得,他們也要做一對熱氣騰騰的小情侶。

    她問他:“吃完飯你去哪呀?”

    “回公司,昨天直接就走了,有一點事要處理。”

    路栩聳了聳肩,反正也不怪她,是他自己找上門來的。

    她接著問:“處理完工作呢?”

    “今天得回我爸媽家。”

    曲修寧心想,本來應該昨天就回的,昨天……算了,一會回去賠罪吧。

    “哦。”她低頭夾了一筷子小菜。

    曲修寧自然知道她問這些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盯著她,不料她認真地觀察著那一碟小菜,怎么都不跟他對視。

    他壞笑道:“想讓我去你那?”

    路栩趕緊搖頭:“沒有,我就隨便問問。”

    但臉上的表情明顯是在說謊。

    “說到這個……你能說說,你發五百塊給我的心路歷程嗎,是不是把我當——”

    “我可沒把你當鴨!”路栩搶過話頭為自己辯解,“不是我摳啊,發一千塊呢,就感覺真的有點奇怪,五百塊就有感謝的意味在里面。”

    曲修寧被她奇怪的五百一千理論打敗,只好一攤手:“嘴長在你身上,當然你說了算。”

    “你收都收了,現在還來說這些。”路栩湊到他面前問,“誒,那天跟你試婚紗的人到底是誰啊?”

    還記著這個呢。

    曲修寧聳了聳肩:“我表姐,大爺爺家大女兒的女兒。她老公是外國人,暫時回不了國,讓我幫忙看看。”

    關系可真復雜。不過聽說他家是大家族,她相信他。

    曲修寧睚眥必報:“那你呢?”

    “我什么?那是我弟。”

    “我知道那是你弟。”曲修寧已經知道了,但他想問的是,“你干嘛要在那試婚紗?”

    “張晚憶說我穿那個好看,我就試試咯。”路栩覺得逗他可真有意思,“你不會真以為我要結婚了吧?你是不是吃醋呀?”

    曲修寧沒抬頭:“結就結,我給你隨五百的紅包。”

    路栩斜了他一眼,真記仇。她拿出手機,不知道在回誰的消息。

    “我還有事要問你呢。”曲修寧瞥了一眼,“你給我的備注改了嗎?”

    路栩捧著手機,打字的手停了下來。

    曲修寧自然而然地從她手里抽走手機。

    “還是曲總?”曲修寧蹙眉,“就不能改得親密點?”

    路栩想了想:“小曲?寶貝?寶寶?”

    說得她自己都覺得臉紅。

    曲修寧卻一本正經地說:“都可以啊,反正不要用現在這個。”

    “那可不行。”路栩找時機把手機搶了過來,“我怕同事看到,我同事都如狼似虎。”

    曲修寧想到杰西卡裝醉,便笑了一聲:“見識到了。”

    吃完飯,曲修寧送路栩到樓下。

    車子停下,他突然蹙眉:“哎呀。”

    路栩突然看向他。

    “說來拿傘的,又忘了。”

    路栩知道他在說什么,便故意說:“你等著,我上去給你拿。”

    曲修寧撓了撓鼻頭:“不用了,怪累的,下次吧。”

    “哦。”路栩笑嘻嘻地,“那要常來哦。”

    “會的。”他語氣平靜,“畢竟有錢拿。”

    這人怎么記仇?

    “真記仇。”她看著曲修寧,語氣又變得遲疑,“那我先走了?”

    她在想要不要來個吻別啥的。可是又沒做過這樣的事,突然親上去好像有點奇怪。

    看著陷入沉思的她,曲修寧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后面的車子按喇叭催促,路栩不習慣麻煩別人,急吼吼地解開安全帶,說了聲再見就跳下了車。

    曲修寧看她站在路邊,用手勢示意他先走。他看出她的口型是在說“注意安全”,他無聲地笑笑。

    這個時間點,這個路段很堵,她就那么站在原地看著他。他往前挪一點就看一眼右邊后視鏡,車流之中,路栩的身影在慢慢縮小。

    但他一眼就能認出來,她的身影在沿途車燈的照射下,是那么耀眼而獨特的存在。

    路栩一直等到看不到曲修寧的車子之后才回的家。

    她打開門,手習慣性地摸到燈,卻又收回了手。

    她想起二十四小時前,就在這里,她沒有開燈,卻發生了很多很多。

    回味了一會,她覺得有點傻,還是按了開關。

    房間里什么都沒變,又好像什么都變了。

    到底是她的錯覺還是什么?

    她在房子里走了好幾圈。好像干凈了一點,房間里面曲修寧打掃過了?

    她跑去臥室,發現曲修寧收拾了床,其他變化好像沒有。

    單反還在茶幾上放著。

    前一天曲修寧敲門前,她正在看里面的照片,還打算刪掉里面她本來不會再回看的視頻。

    但她現在改變主意了。

    有時候做決定就是那么一瞬間的事,而曲修寧的timing卡得剛剛好。峰回路轉,他們一天時間,關系就變得不一樣。

    她靠在沙發上,又打開相機。

    她點進去,發現多了一段視頻。

    曲修寧在她這個小家里拍的。

    一開始,鏡頭從她的玄關掃過,緊接著,曲修寧的聲音從相機里傳出。

    “這個小家,是我喜歡的女孩的家,這里是她的玄關,沙發,還有電視柜。”

    鏡頭掃過電視柜。

    “這些相框里都是她和家人的合影,我覺得少了一張我們倆的,只有我們倆的,改天去拍一張。這些書柜里,有我們共同喜歡的一本書,《樹上的男爵》。”

    路栩臉上帶著不自知的笑意。

    這時候,曲修寧把鏡頭翻轉過來,鏡頭里出現了他半張臉。

    他開始講述他們兩人之間的八年。

    他們因發錯卷子而相識,那時候他還沒太注意到這個女孩,她逃課去吃獅子頭,她跟異父異母的弟弟插科打諢,讓他覺得這個女孩特別有意思。他開始覺得看到她會變得心情好,為他們能單獨相處改卷子而開心,有很多話,一直以來他只對她說過……

    還有,還有除夕夜糾結了很久才發出的“群發短信”,和給她送去的那個沒有署名的十八歲生日蛋糕……

    還有很多很多。

    他眼神篤定,鏡頭也不像她拿的時候那樣晃動。因為他知道一定會有人看到他漫長的告白。

    “路栩,我也許來得有些晚了,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喜歡你,想讓全世界都知道。”

    路栩眼角潮潮的。

    她的十八歲愿望,終于在二十五歲的時候實現。有人愛了你那么多年,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第49章 他現在立刻馬上就要一個名分……

    路栩對著相機又抹淚又傻笑, 像個神經病。

    她不在乎,反正此刻沒人比她更開心。

    這是他們成為情侶之后的第一個驚喜,于是她決定還他一點什么。

    她捧著手機, 開始認真想到底給她的男朋友換個什么樣的備注。

    路栩:【我要給你換備注了, 你有沒有什么好的建議?】

    勝華-曲總:【終于等到這一天。】

    路栩:【我剛剛才想通, 換了備注他們看到才不怕,總是頂著個曲總, 別人看到了會以為我們有什么。】

    勝華-曲總:【……我們沒什么嗎?】

    路栩:【在同事面前裝裝樣子嘛。你覺得給你備注299怎么樣?】

    他們倆第一次見面就是因為曲修寧那張考了299的卷子,用299又有紀念意義,又像“007”一樣是個編號,別人也看不出什么。

    她故意逗曲修寧, 說給曲修寧聽之后,曲修寧很久都沒有回消息。

    二十多分鐘后,他連發了三句話。不行,不好, 難聽。

    路栩:【為什么,我覺得挺好。】

    勝華-曲總:【感覺像收集的鴨子編號。】

    路栩:【……我體力可沒那么好。】

    勝華-曲總:【昨晚看出來了。】

    路栩把手機扔到一邊。

    過了一會,又忍不住拿起來看。

    勝華-曲總:【沒事, 多鍛煉鍛煉就好了。】

    沒戀愛之前,可看不出來他有這么不正經的一面。他們才剛戀愛,就開始討論這種沒羞沒臊的話題。

    路栩點了修改備注,想了一會,改成了“男神”。沒說錯, 以前他確實是她的男神,只不過那時候沒這詞罷了。

    曲修寧說,嗯,很寫實。

    切。

    路栩晚上洗漱的時候,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戀愛之后好像也沒什么不同,過了一會她又笑自己,這才確認關系不到24小時,能看出什么變化來!

    洗完臉,她發現自己皮膚亮了很多。以前總聽張晚憶說性/生活能讓皮膚變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想到這里,她騰地臉紅了。

    洗漱完路栩敷著面膜,跟曲修寧聊了幾句沒內容的話,光晚安就說了五六個來回。

    好像不管什么人,只要談了戀愛成了情侶,做派都會變得幼稚。

    管他呢,反正老娘有男朋友了。路栩想著想著就睡著了,睡得特別香-

    嗅到她變化的還有同事。

    第二天上班,路栩哼著歌踏進辦公室,杰西卡就聞著味過來了。

    化了全妝,沒有遲到,沒有狂奔,從容不迫,竟然還哼歌。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面色紅潤有光澤,昨天遇到什么好事了?”杰西卡對她上下打量。

    路栩把咖啡放在自己桌子上:“哪有什么好事。”

    “沒有好事你哼什么歌。”杰西卡靠在她桌前,“你昨天下班還跑得那么快。”

    路栩反問她:“下班不積極,腦子有問題,這話不是你經常說的么。”

    “對啊,但是你昨天積極得不太正常。”杰西卡問她,“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路栩當然否認,她搖了搖頭。

    杰西卡又試圖把剛到的朱迪拉到她的陣營里:“朱迪,你有沒有覺得路栩有變化?”

    朱迪風塵仆仆的,沒太在意杰西卡的話,匆匆瞥了眼路栩:“沒什么變化呀,妝濃了?”

    “你看吧。”路栩朝杰西卡挑了挑眉毛。

    “看什么看,我聞到了荷爾蒙的味道。”

    杰西卡又逼問了幾個來回,路栩堅決否認。

    “好吧,看來我雷達出問題了。”杰西卡哀嚎一聲,坐回自己工位上,“也不知道我什么時候能跟我的曲總有點進展。”

    朱迪抬眼瞅了她一眼,問曲總怎么成她的了。

    “他單身,為什么就不能是我的,你要是搶先了,他也可以是你的。”杰西卡說得理所當然,“曲總人可好啦,聚餐那天我喝多了,曲總還專門送我回家呢。”

    朱迪才不信,路栩在場,知道杰西卡說話只說了半截,她倆便都沒接話。

    這時候,安妮踩著高跟鞋走進來:“開會。”

    大家趕緊拿著電腦往會議室里鉆。

    對完了近期工作后,安妮又宣布了個新消息。勝華要辦一年一度的商業年會,會邀請多家品牌方參與。

    聽到勝華兩個字,路栩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現場以展會的形式進行的,本來每個品牌是三個名額,但今年曲總給了我們公司七個名額。除了老板,我跟市場部和工程部也溝通了一下,讓他們也各出兩個人,下個月去參加。”

    過去路栩沒有親自跟過勝華的項目,自然也不知道勝華還有商業年會這種事。

    朱迪低聲說:“就是請品牌吃個飯,搞個簽約儀式什么的。往年每個品牌只有兩個名額,大老板一般不去,都是副總帶著安妮去。”

    路栩立刻想到,這會不會是曲修寧為她開的綠燈,好讓她也參加。

    也許是心有靈犀,曲修寧正好這時發了條消息給她,跟她說了商業年會的事,說今年是以體驗展加晚宴的形式籌劃的,形式很新穎,她可以來看看。

    她兀自笑了笑,享受著被默默關照的感覺。

    但很快,安妮就澆了盆冷水。安妮眼神根本沒從所有人身上掃過,直接就指定了杰西卡。

    其實也沒什么意外的。杰西卡性格外放會social,跟誰都不會沒話聊,而且部門內部的行政事務也一直是杰西卡在處理。

    路栩沒有很沮喪,只是有點小失望。畢竟她也想跟曲修寧上演那種偶像劇情節,男朋友被鎂光燈包圍,她坐在臺下,悄悄仰望著他。

    “還有一件事忘了說。”安妮在手機上劃著,快速瀏覽自己的工作安排,“下午曲總要來公司,跟工程部面談。”

    部門里的人幸災樂禍,說曲總折磨完他們部門,現在開始折磨工程部了。

    路栩心里竟然有點小小的緊張。

    “工程部跟他們不太熟,杰西卡,你下午去接待協調一下。”

    “好嘞。”

    會議結束,安妮要杰西卡和路栩留下來。她示意路栩稍等片刻,先跟杰西卡確認商業年會要統籌的人員,還叮囑了幾句下午接待的事。

    接著安妮轉向路栩。

    路栩自己搶先說:“商業年會和下午開會我這邊也要配合嗎?”

    “嗯?”安妮被路栩打亂了節奏,也忘了自己要說什么,“不需要你配合,我要跟你說年終總結的事。”

    路栩心情突然就沒剛才那么好了。

    昨天的喜悅沖昏了頭腦,她差點忘了他們之間的差距。在正常工作中,她根本接觸不到曲修寧。

    從安妮辦公室出來時,曲修寧正好問她有沒有在商業年會參會之列。

    她回復:【你要來開會?】

    男神:【嗯,下午。商業年會有你嗎?】

    路栩:【沒有我的名額。】

    曲修寧很快回她:【不應該啊,算了,你走vip通道。】

    路栩:【不要。】

    男神:【為什么?】

    路栩:【別給我安排了,我不想搞特殊。】

    曲修寧沒有再回她。

    她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去忙別的了-

    下午勝華一行人來的時候,杰西卡鬧出好大的動靜。她欣喜地過來跟路栩和朱迪說,她要去見她的曲總了。

    結果十分鐘后,她灰溜溜地回來,說曲總親口打發她回來,說是無關人員不用參會。

    路栩不知道會議進度,快下班的時候,曲修寧給她打了個電話:“一會直接下負一,我在地庫等你。”

    路栩跑到沒人的地方小聲問:“你們開完會了?”

    “四點就開完了。”曲修寧說。

    她語氣欣喜,卻也不敢外露太多:“你在等著接我?”

    曲修寧反問她:“不然呢?我下午這趟本來不用來的,老馬來就好。”

    路栩有點感動,但該叮囑的還是要叮囑:“我沒車,下地庫怪怪的,你還是開到拐彎的地方吧。”

    曲修寧雖然不大理解,還是聽話地把車停在路栩說的地方,路栩從寫字樓里出來,要走五六分鐘才到。

    下班時間到,路栩又是第一個飛奔出去的,杰西卡想追她,沒趕上。走了幾分鐘,拐過路口,看到路邊停了輛熟悉的車子。

    她打開車門,男朋友朝她微笑。

    有人等著的感覺真好。

    “直接停在你們樓下不行嗎?”

    “你的車太惹眼了,我怕被別人說傍大款。”

    曲修寧哭笑不得:“這就傍大款了?”

    “因為你開好車呀。”

    一輛邁巴赫停在樓下,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她才不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車門。

    曲修寧不太明白,“那下次我不開車,直接在樓下等你?”

    “別別別。”

    “我們男未婚女未嫁,又年紀相當,談個戀愛怎么了?”曲修寧問,沒意識到語氣有點急。

    “沒怎么。”路栩把頭擰向窗外,沒打算跟他繼續理論,像是在鬧脾氣。

    曲修寧讓她的頭轉過來,她偏不,他只好伸右手過去,把她“綁架”過來。

    “看著我。”他假裝生氣,“你是要戀愛第二天就鬧別扭嗎?”

    路栩還沒說話。

    “我們都在一起了,你為什么還想跟我撇清關系?你不想告訴別人嗎?”他的眼神里帶了點委屈,有點像怨婦。

    還有點好笑。

    路栩心想,可能因為杰西卡會殺了我吧,還可能因為,會有很多流言蜚語。雖然在一起了,她好像還沒習慣站在耀眼的他的身邊。

    如果方晴女士在場,一定會痛斥她是個窩囊廢。

    “想什么呢?鬧脾氣都能走神?”他用手輕輕捏著她的下巴。

    路栩盯著他:“你怎么一點也不像以前了?我記得你上學時候挺少話的。”

    “可能因為那時候沒有女朋友吧。”曲修寧看著別的地方,“我只對女朋友這樣。”

    路栩笑了笑,在曲修寧臉上啄了一下:“再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

    “多久?”

    “我也不知道。”

    曲修寧沒有說話。這個“不知道”,可能是一兩周,也可能是一兩個月,還能更久。

    路栩望著曲修寧,想讓他心情會好一點,便說:“我可以帶你去見我家人。”

    曲修寧還是不吭聲,直接發動車子。

    “行不行啊?”路栩不太確定,看了他一眼。

    “現在去買禮物,然后去你家。”

    “這么快?”

    她本來想元旦假期或者找個周末什么的,沒想到他說風就是雨,現在就要去。

    曲修寧哪管這些,只顧著往路栩家的方向開車。反正她承諾了,他現在立刻馬上就要一個名分!

    第50章 果然是來給自己要名分的。……

    車子在路上行駛, 路栩想起下午開會時的事,便問:“下午開會,你為什么不讓杰西卡接待?”

    曲修寧坦率回答:“我們約的是工程部, 開會內容也不是她的專業, 在場也尷尬。”

    “你記得她是誰嗎?”

    “記得。你們部門的, 聚餐的時候還送過她。”

    路栩想說,杰西卡喜歡你, 但她說不出口,總感覺自己成了曲修寧女朋友,居高臨下地在背后評判別人。

    于是她低頭玩手指頭。

    曲修寧看她那樣子,有些想笑。

    “有話可以直說。”

    路栩搖了搖頭:“沒有。”

    過了幾個路口, 曲修寧才慢悠悠地說:“如果你要說的是杰西卡喜歡我,我想說,我知道這件事。”

    路栩一驚:“你知道?這么明顯?”

    “不然她為什么裝醉?”曲修寧暗笑,不是每個人都跟她似的, 見了邁巴赫躲著走。

    “你知道她是裝醉?”

    “演技還差點火候。”曲修寧笑笑。

    杰西卡一共加過曲修寧兩次好友。一次是在上次送她回家后,她說想表示感謝,另一次是在今天中午, 說要跟他確認商業年會的事。

    這些路栩都不知道。她以為杰西卡只是過過嘴癮,沒想到真的會付出行動。

    路栩抬眸:“你加了嗎?”

    “沒有。”曲修寧說,“我從來不主動加別人好友。”

    除了你。

    路栩偷看了他一眼,嘴角不自覺上揚。

    她總覺得不真實。學生時代苦心暗戀的男生,現在居然成了她的男朋友。那時她所有糾結的、嫉妒的、患得患失的, 都變成了對她一個人的好。

    曲修寧的余光瞥見她偷笑,“你笑什么?”

    路栩立馬板正臉:“我笑了嗎?”

    曲修寧自然知道答案,便沒再接茬。

    車里很安靜,路栩瞥了左邊一眼, 旁邊這個人臉上似笑非笑的,也不知道在盤算些什么。

    她也問了句同樣的話:“你在笑什么?”

    “我笑了嗎?”

    “笑了。”

    “我有女朋友了,我偷著樂總行吧?”

    路栩感覺被他拿捏了。

    “你真的要去我家?”路栩語氣不確定,“我說可以去見,沒說就是今天。”

    曲修寧心想,誰讓你不說。

    路栩還想勸說一番:“趙斯然在學校,我爸跟趙阿姨也不一定在,他倆習慣吃完飯出去遛彎。”

    結果曲修寧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先回去看看唄,不看怎么知道。”

    看曲修寧輕車熟路的樣子,路栩突然想起多年前過生日時的那個蛋糕。

    她問:“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曲修寧一笑:“有你那個大嘴巴閨蜜,還怕套不出話來?”

    “哦。”

    曲修寧先開車去了一個朋友那,拿了些上好的茶葉。那朋友打量了路栩幾眼,跟他小聲嘀咕了幾句,兩個人興高采烈的。

    路栩知道肯定跟她有關。

    “你們剛才在說什么?”

    “他問我是不是去見老丈人。”

    “你怎么說的?”

    “當然說是啊,難道否認?”

    路栩沒話說了。

    他們又去旁邊一家生鮮超市買了些水果。這家生鮮超市所有商品價格都高得讓人咋舌。路栩家離這里不遠,但從來沒進來消費過。果然高端場地,只割有錢人的韭菜。

    看曲修寧出手闊綽,路栩勸他別拿那么多,又不是上門提親。

    “要不……我再買點,順便提親?”

    路栩干脆閉嘴,不再干涉,誰知道他會說出什么奇怪的話來。確認關系第一天就帶男朋友回家,已經夠荒唐了。

    他們一起從超市出來,曲修寧把東西放進后備箱。趁這個空檔,路栩給爸爸打了個電話,說一會要回家。

    路曉明問她有什么事,她支支吾吾說了個帶朋友回來。

    電話里和電話外兩個男人同時皺著眉質問她:“說是你男朋友有那么難嗎?”

    路栩的腳在地上蹭了蹭:“好吧,就是我男朋友。”

    路曉明又跟查戶口似的問了幾個問題,什么時候談的,怎么認識的,人怎么樣諸如此類。

    “一會就要見面了,你自己當面問不就行了。”

    “吃飯了嗎?”路曉明問完又覺得這句話是多余,剛下班沒多久,肯定沒吃,“我跟你趙阿姨再加幾個菜。”

    “今天先買這么多。”曲修寧坐進車里,對路栩說,“我們找時間跟方律師一起吃飯吧,順便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路栩一驚:“啊?”

    “怎么了?”

    “你讓我緩緩,別這么著急。”

    “是你說要帶我見家人的,不得每個人都見到?”

    “我怕……我媽罵我。”

    曲修寧被逗笑:“我覺得方律挺和氣的啊,還干練。”

    路栩在心里說,那是因為你們這些精英互相欣賞。

    車子開到鑫苑,路栩跟門衛打了個招呼,曲修寧的車子直接開進來,停在樓下。路栩本來要拎個袋子,曲修寧卻什么都沒讓她拿。

    路栩緊跟著他,笑嘻嘻的:“心疼我啊?”

    “不然呢?”

    高三的時候,曲修寧就幫路栩搬過很多次作業。每次去老師辦公室,他都會習慣性地抱走兩個班的作業和資料,這樣就不用路栩來回跑。

    只是路栩從來不知道罷了。

    走到單元門洞處,路栩看見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在門洞處來回踱步。女孩大概十八九歲,短發,頭發烏黑,皮膚雪白。院子里住戶不多,大家都互相認識,從沒見過這女孩。

    路栩從那女孩身邊經過,看了一眼,女孩似乎緊張,背過身去。

    她已經上了幾級臺階,又停下腳步:“你找人?”

    女孩沒回答,直接朝外面走去。

    曲修寧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有什么問題?”

    “以前沒見過。”

    “可能在等人吧。”

    路栩遲疑了一番,算了算他們這棟樓里的人家。他們這個單元的長輩都跟路曉明差不多大,孩子們要么結婚,要么自己搬出去住,還住在家里的,好像只有趙斯然一個人。

    她想到了那個跟趙斯然同名同姓的女孩。她只在八年前見過趙斯然一面,樣貌實在記不清了。

    “我怎么感覺她是在等趙斯然呢……”路栩掏出手機,給趙斯然發了個消息。

    趙斯然不知在忙什么,沒有回,路栩重新把手機揣回兜里。

    “說到趙斯然,我要不給你弟弟買雙鞋?”

    曲修寧只見過成年后的趙斯然兩面,但還是判斷出他會喜歡什么。

    路栩趕緊替趙斯然拒絕,一趙斯然喜歡的鞋并不便宜,另一個原因是趙斯然這家伙,誰給他買鞋,他下一秒就成為誰的走狗,她可不愿意他因為一雙鞋就倒戈站在曲修寧那邊。

    進門前,曲修寧轉過身來,盯著路栩。

    路栩揚了揚下巴,小聲說:“怎么不敲門?”

    “還有事沒做。”

    曲修寧突然湊上來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看她呆著,又伸出舌尖舔了舔她的嘴唇。

    他舌尖甜甜的,舔得她有點暈。她又想到他們在黑暗里接吻,然后不顧一切地扒了彼此的衣服。

    現在可不能想這個。她強行把那個畫面從腦中驅趕掉。

    趙阿姨似乎在家里就聽到門口有動靜,下一秒便開了門。

    太危險。

    路栩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再晚一秒,他倆的這個吻就得在趙阿姨眼前直播。

    曲修寧回頭,臉上抹過一絲壞笑。

    這個人就這么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問趙阿姨好,然后反客為主:“路栩,快進來呀。”

    她分明看見曲修寧臉上狡黠的笑。她愣了一下,跟上去。

    路曉明也出來迎接他們,他和趙阿姨買了情侶圍裙,趙阿姨圍裙上兩個大字“廚神”,他胸前是“吃貨”。

    路栩覺得這場面有點滑稽。

    路曉明見著曲修寧,看小伙子一表人才,熱情招呼。

    曲修寧待人禮貌得當,畢恭畢敬地說:“叔叔好,阿姨好,我叫曲修寧,路栩的男朋友。”

    都打電話提前介紹了,他還要自己強調一遍,果然是來給自己要名分的。路栩看著他小肚雞腸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

    路曉明笑呵呵的:“你倆先坐,飯馬上就好。”

    趙阿姨小聲說:“這小伙子可比上次相親那個長得周正多了。”

    路曉明挑了挑眉毛:“那當然,我閨女的眼光還能差?”

    換完鞋,路栩看見餐桌上擺滿了菜,她數了數,整整八道菜。

    “爸,這么豐盛?”

    爸爸趕緊鉆進廚房:“還有一菜一湯,馬上就好。”

    趙阿姨說,他們倆本來準備隨便炒兩個菜吃飯,一聽路栩要帶男朋友回來,趕緊去樓下餐館買了幾個涼菜,又自己下廚添了幾道熱菜。

    跟過年的規格相差無幾。

    飯桌上,曲修寧先是夸飯菜好吃,接著便提起路曉明的露營營地,上來就是一頓夸,一會說自己在英國的露營經歷,一會又說這個營地選址很棒,活動在安城也很有影響力,不少同事都去過,他們團建也首選那里。

    路栩都被他說懵了。這人是什么時候做的功課?

    路曉明點點頭:“看來咱共同語言比較多。我是真愛這個,只是最近天冷了,營地去的人也少了。”

    路栩跟趙阿姨插不上話。夏天露營還尚可理解,為什么會有人大冬天放著好好的暖氣房不睡,跑去山里受凍,然后用最原始的方式取暖。

    他接著說:“叔叔,這個好辦,沒人去營地,可以在城市里辦活動聚集人氣,為營地引流。”

    路曉明有點興趣,但不是很懂:“城市里怎么辦活動?”

    “現在有很多玩法模式,可以把您的露營營地做成創意市集和沙龍,在城市里面做個活動。比如弄來一輛‘越野之王’奔馳烏尼莫克,停在那就能聚集不少人氣。活動可以分享美食,露營知識,循環經濟什么的,您可以去當分享人啊,順便還可以給您的店宣傳。”

    路曉明一聽這個就來勁了:“真的?感覺還挺新穎的,可是我沒場地。”

    曲修寧說:“我可以提供場地,活動公司的資源也有。”

    路栩看他積極得有些過頭,便用膝蓋頂了頂他。

    同時,趙阿姨也在餐桌下踢了路曉明一腳。

    路曉明這才問了第一個該問的問題:“小曲啊,我看你有點眼熟,你們怎么認識的?”

    “是嗎?”曲修寧禮貌微笑道,“我和路栩是高中同學。”

    路曉明總算是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路栩書里夾了兩張照片,可不都是眼前這位嘛?

    路栩瞪了爸爸一眼。

    “你在哪里工作,是做什么的?”

    曲修寧畢恭畢敬,如實回答:“在勝華,做招商。”

    勝華他們都知道,爸爸和趙阿姨同時“哦”了一聲。

    趙阿姨站起來給曲修寧盛了一碗湯,笑道:“叔叔阿姨也不太懂你們的工作。”

    “其實就是給我們商場里找商家,讓人家來我們商場里開專柜開店,我就負責跟各個商家談判。”曲修寧耐心用通俗的話解釋,“我們跟路栩她們公司還有合作呢。”

    路曉明和趙歡默默對視,他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無非是上學的時候路栩對人家有意思,工作場合又遇見,兩個人就走到了一起。

    “不錯不錯,緣分,都是緣分。”路曉明笑瞇瞇的,從酒柜里拿出一瓶茅臺,問曲修寧:“喝點?”

    路栩攔住爸爸:“他開車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曲修寧攔住路栩:“沒關系,可以叫代駕。我還想跟叔叔深入聊聊露營活動的事,這個事可操作。”

    曲修寧經常跟各種品牌商打交道,應酬必不可少,酒量尚可。

    僵持不下之時,門口突然有鑰匙轉動的聲音。他們四個人齊刷刷看向門口。

    兩秒后,趙斯然喘著粗氣闖進來。他收到路栩消息時正在球場,立刻扔了籃球往回趕。

    一進家門,就被屋里四個人其樂融融吃飯的場面驚得愣了幾秒。

    “你怎么也回來了?”趙阿姨站起來。

    趙斯然心虛道:“我,我,我不能回來嗎?”

    “算你運氣好,趕上我們吃飯。”趙阿姨習慣性地在他背后拍了一下,“你姐今天帶男朋友回來了。”

    趙斯然一看,這人他熟啊。他剛要走近要打招呼,轉眼又想起了什么,變了臉色:“姐夫,樓下那輛邁巴赫,難道是你的?”

    路曉明和趙歡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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