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丈婿矛盾
魔尊寢宮。
帝王一怒, 本應(yīng)血流千里,伏尸百萬。
可傷病困人于狹小宮殿,有心無力, 只能借打砸來泄心頭之恨。
一激動, 怒火自傷。
待陳洗和林凈染趕到時, 暴虐之舉已息, 寢殿內(nèi)滿地狼藉。
魔尊正捂著心口坐在矮塌上,靠著榻幾閉目養(yǎng)神,榻幾上的小香爐青煙飄揚,是這一方境地里難得的完好物件。
他只穿了件單薄的玄色里衣, 胸前浸透出一片深潤,被黃金刃所致的貫心傷好不容易愈合,現(xiàn)下又裂開了。
魔尊正在氣頭上,無醫(yī)者敢來勸慰治療。
“父親!”陳洗忙上前扶住人, “父親,你心上傷口裂開了,快些躺下讓人來醫(yī)治。”
聽到兒子的聲音,魔尊神色和緩。
一睜開眼看見不遠處站著的青玉仙尊,登時臉色大變, 他一把將陳洗推開,指著林凈染罵道:“滾!別以為我不知曉你們靈豐門安得什么心思,小洗年紀輕會被迷惑, 我可不會!我這便告訴你, 赤蓮子不在這, 你們也休想打魔域的主意!!”
“父親, 師尊來此并非為了神器, 更不是來探聽魔域虛實的, ”陳洗走回林凈染身旁,握上師尊的手,一字一句地說,“他是為了我。”
“我?guī)熥鹎皝恚彩菫榱讼蚋赣H稟明,當初我說的喜歡上了靈豐門的人不是玩笑話,是真的,我喜歡的人便是師尊。”
十指緊扣,感受到手上的力道緊了緊,那是師尊的回應(yīng)。
陳洗緊張慌亂的心稍稍安寧,更堅定地看向父親。
如此情真意切的話,魔尊卻充耳不聞,他死死盯著林凈染,抄起榻幾上的小香爐便砸了過去。
“滾回你的靈豐門去!”
幸好躲避及時,小香爐未傷到人,只摔在地上碰撞出了清脆的聲響。
可香灰四散,就算躲開了,林凈染的衣角還是不免沾上污濁,灰蒙蒙的一片,在白衣上猶為突顯。
“父親!你太過分了!”
“小洗,勿要再被迷惑了!靈豐門慣常罵我們詭計多端,實則他們才是心眼比頭發(fā)絲都多!將林凈染留在魔域,無異于埋下了炸藥!”
“父親你太過固執(zhí)己見,師尊才不是這樣的!”
陳洗不滿,瞧見師尊衣衫染上的香灰,正欲施術(shù)去除,卻被攔住了。
只見林凈染搖了搖頭,轉(zhuǎn)而看向魔尊:“我待小洗是真心的。”
“真心?呵呵,”魔尊嗤笑兩聲,“不知青玉仙尊口中的真心值幾斤幾兩?”
“愿以命相待。”
“哈哈哈以命相待,好話誰不會說?往往說出容易做時難,”魔尊面上的嘲諷意味不減反增,“既然如此,也不需青玉仙尊自戕,若仙尊能在我面前自毀靈根,自散法力,我便信你所言。”
“父親!你真是病糊涂了,這分明是強人所難!我都把人帶來了,他的態(tài)度你也看見了,你為何不信?”陳洗忍不住質(zhì)問。
“我為何要信一個靈豐門的人?”
“父親你!”
林凈染食指輕輕敲了敲交握之手的手背,阻止小洗說下去。
他面上依舊是那萬年不變的云淡風輕,只聽他開口認真道:“若只有我散功可證真心,待神器之事完結(jié),我定來魔尊面前自毀靈根。”
“師尊你瞎承諾什么?!父親不懂事,你便由著他嗎?”
陳洗煩躁地撓撓頭,“父親,之前你分明說不論我喜歡誰都會幫我爭取,還會幫我將人綁來魔域,現(xiàn)在我喜歡的人自己來了,你為何反而鬧開了?”
魔尊冷著臉:“小洗,現(xiàn)今神器已現(xiàn),時局緊張,你真相信素來冷情冷性的青玉仙尊會動凡心?你太天真了,他來魔域就是心懷不軌!我絕對不可能讓炸藥便這么埋下的!”
“父親你簡直不可理喻!話已說盡,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們先告辭了。”
話畢,陳洗拉著師尊往外走。
只聽身后之人悶哼一聲,隨即是摔在地上的悶響。
陳洗腳步一頓,回頭便看見魔尊倒在血泊中。
“父親!”
他慌了神,趕緊跑過去查看情況。
“為何會這樣?父親我這便讓人來醫(yī)治,”陳洗抱住人,擦著魔尊嘴角的血跡,大喊,“來人,快宣醫(yī)者!”
“不,我不治!”魔尊氣息奄奄,尚有余力較勁,“小洗,你若相信他,便同他走,不必管我的死活!”
陳洗急得眼淚都出來了,連連搖頭:“不不,我不走了。父親對不起,都怪我方才語氣太重,只顧撒氣反駁你,忘記了你還受著傷,對不起對不起……”
說著陳洗要把人扶回榻上,林凈染見小洗因心焦扶不穩(wěn),上前幫忙。
魔尊臉色一變,使勁躲開:“你滾!我用不著你來惺惺作態(tài),你這做戲給誰看呢?!”
然后看向陳洗:“小洗,魔域里有我沒他!你若執(zhí)意要將他留下,我走便是!”
“父親你瞎說什么呢?”
當務(wù)之急是先治父親的傷,見人對師尊還是這般抵觸,陳洗只得先用緩兵之計穩(wěn)住。
于是,他對林凈染說:“師尊,你先回去吧,我晚點再去找你。”
這般情景,林凈染點了點頭,施法安頓好魔尊后,轉(zhuǎn)身離開。
魔尊安穩(wěn)回到榻上,面露不悅:“小洗,你為何還要晚點去找他?你還要把他留魔域嗎?”
為穩(wěn)定父親的情緒,陳洗只能順著話說:“既然父親不喜歡他,我……我回去便將他趕出魔域。”
“真的嗎?”
“真的真的,”陳洗假意滿口答應(yīng),怕惹懷疑,他加重語氣道,“父親于我有養(yǎng)育之恩,父親才是我心中最要緊的人。”
“那你剛剛還為他頂撞我,”魔尊的聲音委屈至極,“養(yǎng)了這么多年的兒子胳膊肘往外拐,為父很傷心……”
“對不起父親,都怪我……可是父親,你若氣壞了身子,不正剛好著了靈豐門的道,我先叫人來為你治傷好不好?”
這么一說,魔尊答應(yīng)了:“好,但你一定要把青玉仙尊趕出魔域!”
“好好好……”
外側(cè),林凈染仍站在這,他刻意收斂氣息,隔著屏風,里面的人發(fā)現(xiàn)不了他的存在。
他有私心,躲在這,不過是好奇小洗會作何選擇。
很顯然,小洗選擇了魔尊。
得到答案,林凈染斂下眸光,悄然走開。
沒什么好傷心的,這般結(jié)果是在意料之中,魔尊對小洗有養(yǎng)育之恩,現(xiàn)今又身受重傷,自然要順意為之。
如今靈豐門不能回,魔域也留不得,他需尋一個更好的去處。
知曉小洗不好意思出言趕他走,他有自知之明,絕不會讓小洗為難的。
但是走前,他想好好同小洗道別。
之前沒有好好告別,小洗從靈豐門回了魔域,他只能孤身闖來。
他嘗過個中艱辛,不愿小洗日后想找他時也吃苦頭,所以要認真道別,將藏身之處和其余事項交代清楚。
幸好。
他來時只帶了尋劍,走也只帶尋劍便可。
不必大費周章。
林凈染回去,拿上劍就在門口等小洗歸來。
直到夕陽西下,天色漸暗,他依然杵在門口一動不動。
白竹陪在一旁,見青玉仙尊神情肅穆,通身氣派比平日里更為冷峻,即便猜到仙尊是在等少主,他也不敢開口勸。
少主在照看尊上,一時半會根本回不來。
今日寢宮里的爭端他略有耳聞,看仙尊這副模樣,便知曉結(jié)果如何了。
白竹瞟了青玉仙尊一眼,印象中仙尊總是站得這般直,好似永遠不會低頭彎腰。
啊,也不是。
聽少主說話時,仙尊倒是時常會低頭……
夏日晚間的微風帶著些涼意,白竹收回視線,緊了緊衣衫,輕嘆一聲。
陳洗一回來便瞧見師尊和白竹一左一右站在門口,活像兩個守門神。
他笑問:“師尊,白竹,怎么了這是?你們是在等我嗎?”
白竹見青玉仙尊沒反應(yīng),便點點頭回答:“是的少主,仙尊……貌似有什么事,一直在等你。”
陳洗看向林凈染:“師尊,什么事啊,偏偏要在門口等我?”
林凈染正對上小洗的笑眼,那眸中的璀璨遠比星河耀眼,耀眼得讓他想私藏。
可小洗并不只屬于他,他不能讓人為難。
林凈染擠出一絲笑意:“我聽見你同魔尊說的話了,等你回來,是想告訴你我要走了,想好好跟你道別。”
聽言,陳洗的笑僵在臉上:“師尊要去哪?”
“無妄海,”林凈染道,“當年明華仙尊與初任魔尊的決斗之地,不受各方管束。我會好好待在那的,等你來找我。”
看師尊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陳洗不禁撲上去把人緊緊抱住:“誰要你走了?那些話皆是我為讓父親肯治傷說出來哄他的,也就你聽進去了,還信以為真……師尊,我若真趕你走,你難道都不爭取一下嗎?便乖乖走了?”
“我不想你為難。”
陳洗靠在師尊懷里,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吸吸鼻子裝兇道:“不準走!你自愿留在魔域,便是‘上門女婿’了,哪有離開的道理。你要走,我也不會讓你走的!”
“可……魔尊那邊。”
“我已想好對策,我命人換了父親寢宮的宮人,嚴加看管,看誰還敢嘴碎泄露出去!至于父親對你的態(tài)度……許是因為他身受重傷,過于忌憚靈豐門。”
“師尊,你之前不是也被黃金刃所傷,沾染神器氣息,應(yīng)能知曉怎樣會更快痊愈。我想的是,待晚些時候,父親安寢時,我們偷偷進去,師尊你來查看醫(yī)治一番,若能幫忙治好,父親定不好意思再對你甩臉子了。可……要為魔域之主醫(yī)治,師尊,你愿意嗎?”
林凈染臉色終于和緩:“當然。”
“師尊,午后我才跟你說,不管前路再艱險困苦,要攜手一直走下去,共同面對的。”
說著,陳洗拿起師尊的手在手背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可你居然轉(zhuǎn)頭便不相信我了,哼,看我罰你!”
被咬了,林凈染反而輕笑:“我錯了,該罰。”
“師尊,你為了我同靈豐門反目,我真趕你走,那便是白眼狼的行徑,”陳洗輕嘆,“師尊,你不要光顧著為我著想,好歹為自己想一想啊……”
“幸好。”
聽這感嘆,陳洗不解其意:“什么幸好?”
林凈染嘴角分明笑著,眼眶卻微紅:“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不可能!”陳洗立即否認,“我還怕師尊嫌我太煩,不要我呢!”
“不可能。”
*
夜色深沉。
魔尊寢宮中燭火已熄,不一會兒,臥房燈又亮起。
“師尊你的昏睡術(shù)必定誰也解不了,”陳洗看向躺在床上安睡的魔尊,“勞煩師尊看看父親心口的傷,此傷反復,怕是一時難好。”
林凈染點頭,閉眼施法探尋。
赤金色的光芒一時籠罩住魔尊,朦朧又不真實。
林凈染輕蹙眉頭,帶著些難以置信睜開眼。
陳洗心中不安:“怎么了師尊,是很棘手嗎?”
“小洗,我要看傷口。”
聞言,陳洗拉開父親的上衣,露出傷口。
傷口已止住血,重新縫合好,恰似匕首般短而細。
林凈染捏訣,隔空對著這道傷口輕輕一畫。
須臾間,傷口竟變了!
突然變長,從形狀上看更像是劍傷。
陳洗不由得皺眉:“父親為何要在傷口處施障眼法?而且這看起來并非是黃金刃所傷,像是劍傷,父親為何要扯這個謊?”
“這傷,”林凈染握住小洗的手,似是不忍說出口,“是尋劍所傷。”
“什么?!”
陳洗的手用力一攥:“尋劍所傷?”
憶起什么,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手也微微發(fā)抖。
“近來被尋劍貫穿心臟的……”陳洗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鎮(zhèn)定,“只有于懲!”
震驚和憤怒之下,淚已涌上眼眶。
陳洗咬牙切齒道:“他不是我父親,是于懲!!”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么,這章寫到師尊的部分我就開始哭……特別內(nèi)心獨白那里,明明沒幾個字,搞得我緩了一天才緩過來,可能也是替他覺得委屈吧(笑哭)
現(xiàn)在魔尊的身份出來啦,之前的事也要解開了,臨近尾聲,希望能抓緊完結(jié)哈哈哈
其實關(guān)于于懲就是現(xiàn)在的魔尊之前有暗示,在第70章 時,于懲對昏迷的陳洗說“你的父親早就死了!雖然我不是創(chuàng)造你的人,但我才是你的締造者!”
還有在第72章 時,白竹用羊皮紙說“尊主被魔醫(yī)貫穿心臟。”70章于懲逃走前就是被尋劍一劍穿心的。
第092章 八年前的真相
“他是于懲, 那我的父親呢?我的父親呢?!”
陳洗渾身發(fā)抖,頃刻間淚流滿面,他急喘氣, 痛苦地錘著頭。
“哪里出了問題?為何會是他?父親, 我、我好像知曉, 可想不起來了……”
“小洗, 別激動。”
林凈染出手制止陳洗的自虐行為,扶人坐下,輕捧小洗的臉,一邊擦淚, 一邊溫聲引導:“小洗不急,慢慢想,能想出來的。”
師尊的話陳洗一個字也聽不清,只覺得頭疼欲裂, 他緊握拳頭,死死盯住病床上有著他父親的臉的于懲。
他好似知曉真相,但心間偏偏攏上了無形的霧,讓他差一點點便能看透。
他使勁掙扎想沖破那層迷霧,可就差那么一點點, 一點點……
內(nèi)心的痛苦悲傷不堪忍受,陳洗大口大口的呼氣。
淚水讓眼前的景致逐漸模糊,他拼命地要驅(qū)散頑強的霧, 交困之下, 氣血翻涌, 他直接吐血暈了過去。
“小洗!”
林凈染驚呼, 忙抱住昏死的陳洗。
他用靈力試探徒弟的狀態(tài), 確認無礙才稍稍放下心來。
一塵不染的白衣被吐上了血, 氤氳開一大片,他只顧輕拭去小洗嘴角的血跡,全然不管衣衫沾染污漬。
林凈染探尋到剛剛的吐血是因為封印被強行沖破,如此一來,八年前小洗受傷的謎團應(yīng)要水落石出了。
思及此,他瞥了瞥床上的于懲,施法在寢宮各處設(shè)下禁制,魔域往事遠比想象中復雜許多,一切查明前不能讓于懲醒過來。
布置妥當后,他抱緊小洗,在懷中人的額間落下一吻。
“無論如何,還有我在。”
迷霧驅(qū)散,陳洗穿過無盡黑暗,看見的卻不是一直以來的蓮池。
而是,父親。
幼時,魔尊待他極為嚴厲,一直揪著他修習術(shù)法,不準許他踏出魔宮半步。
可那時的他性子頑劣,不服管教,于是被父親打罵教訓便成了家常便飯,挨打之后,唯一的慰藉就是魔醫(yī)溫聲細語的開導。
于叔時常會同他描述魔宮外的世界,光怪陸離又無拘無束,以致陳洗愈發(fā)不能理解父親的舉動,反叛更甚。
十二歲那年,又一次與父親的爭吵之后,陳洗決意逃出魔宮,去看看外面的景象。
他耗費了整整半年的心血,經(jīng)過詳細而周密的計劃,才躲過重重阻撓,真逃了出去!
他還特地留下封書信,控訴父親對他的惡劣行徑。
剛出魔域地界,來到人間,他便碰上了一隊身著靈豐門服飾的人。
聽聞靈豐門有派弟子下界收怨靈的傳統(tǒng),陳洗心生好奇,想見識見識收怨靈的場面。
但仙魔糾葛千年,他不敢貿(mào)然行動,只藏在暗處偷偷觀察。
除了五個靈豐門的人,還有一個穿著尋常衣衫的少年,少年走在最前面,像是正為五人引路。
五人對少年很恭敬,說了些什么,但離得太遠,陳洗聽不清楚,怕被察覺也不敢施法偷聽。
走到魔域與人間交界處時,少年忽然朝五人揚了把迷藥,五人毫無防備,紛紛中招倒地。
這人使藥的手法陳洗再熟悉不過,與于叔如出一轍!
于叔一直帶著面具,從小到大他未見過真容,沒想到居然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樣。
就在陳洗不解于懲為何要迷倒靈豐門的人時,接下來發(fā)生的事,讓尚年幼的他頭皮發(fā)麻,震驚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他看見一慣溫文爾雅的于叔面露瘋狂之色,活生生地將人扒皮抽筋,甚至故意用藥吊住對方的最后一口氣,讓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是被如何折磨致死的……
慘叫聲不絕于耳,如此血腥暴力的場面對陳洗造成了巨大的沖擊,他忍不住作嘔,手忙腳亂地轉(zhuǎn)身便逃。
沒跑出幾步,于懲便擋在了身前,他渾身是血,臉上掛著溫潤的笑,猶如披了張人皮的惡鬼。
看見陳洗,他略微意外:“小洗,你怎會在此?”
陳洗嚇得止不住地戰(zhàn)栗,完全說不出話來。
“許是自己想辦法逃出來的吧,真聰明,”于懲自問自答,伸出沾滿血的手,“來,于叔教你如何將人皮完整地剝下。”
陳洗連退幾步,哆哆嗦嗦地質(zhì)問:“你……你為何……”
見此,于懲冷了臉:“真沒用,小小場面便被嚇這副模樣,白養(yǎng)你這么大了!”
下一秒,他瞬移靠近,血手牢牢掐住了陳洗的脖子。
“若非你身上流著那魔頭的血,我會費盡心思將你從無尋處帶出來?可你竟沒繼承半分血性,留你何用?!”
“不過你的血日后倒是會派上用場,我這便抽干你的血,讓你知曉,廢物是不配活在這世上的!”
瀕死的窒息感刺激得陳洗不停掙扎,忽而平地風起,脖頸上一松,他被人護在身后。
陳洗定睛一看,身前是熟悉的高大身影。
父親來了!
魔尊質(zhì)問:“你是何人?居然在魔域邊界殘殺靈豐門的人,還欲加害犬子?!”
父親竟不知曉眼前人便是于懲,陳洗撐著被掐啞的嗓子,開口提醒:“父親,他是于叔!”
“什么?”魔尊驚訝,“于懲,你這是……”
“仙魔兩界平靜太久,也該起些波瀾了,”于懲勾了勾唇,“不過,還是要感謝魔尊這些年的關(guān)照。”
話音剛落,于懲施法襲來。
魔尊筑起結(jié)界抵擋,不明白好友為何突然變成這副瘋癲的模樣,他好言相勸:“于懲,你打不過我的,你是被心魔控制了嗎?清醒一點!”
于懲嘲諷地大笑:“哈哈哈打不過你?心魔所控?魔尊你也太天真了!”
倏地漫天金光亮起,陳洗一時睜不開眼,猛然被一股強悍的力量掀翻在地,他疼得倒地不起,吐血不止。
“怎么會?”魔尊難以置信,看清于懲手上的東西,臉色一變,“黃金刃?你何時偷走的!”
“呵呵,不然你以為我接近你是為了什么?也不枉費我在魔域耗了十幾年!”
魔尊盯著于懲,緩緩開口:“我以為……我們是知己,是莫逆之交……”
于懲陰沉著臉反問:“你配嗎?”
一聽這話,魔尊臉色刷白,面如死灰,他艱難地移著身子擋在小洗前面:“你放過小洗,魔尊之位和我的命你拿去便是……”
“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跟我談條件?”于懲手持黃金刃逼近,“養(yǎng)了十幾年,沒想到養(yǎng)出個廢物,留他何用?!”
于懲踹開魔尊,一刀刺向小洗。
陳洗被定身,根本躲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黃金刃刺下。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身影飛撲而來,接著是匕首入肉的悶響。
陳洗霎時怔住,淚水決堤——父親舍身替他擋下了致命的一刀。
看黃金刃扎錯了人,于懲的手一頓,隨即冷笑道:“好啊,你要替他死,那我便成全你!”
他狠狠拔出黃金刃,又重重刺下,瘋魔般扎了一刀又一刀。
陳洗被魔尊牢牢護在身下,他能感受到父親的血漸漸濕了他的衣衫。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陳洗已瀕臨崩潰,他不自覺地一遍又一遍哀求:“不……不要,于叔,求求你……不要傷害父親……”
【小洗……】
神識中忽而傳來父親的聲音,陳洗坍塌的意識聚集了一些。
【小洗,我看過你留給我的信了……很抱歉……一直以來對你太過嚴厲,其實你并非為我的親生兒子,你是初任魔尊滴血所化,你身上流著的是魔域幾千年來最強者的血。】
【一開始我是希望你能像初任魔尊那般帶領(lǐng)魔域走向復興,是我太急于求成,從而忽略了你的感受……對不起……父親錯了,這重擔不該強加在你身上,小洗,你不要怪父親了,原諒父親好不好?】
陳洗眼中的淚早已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了,他拼命地搖著頭:“不不……不,我不會怪……”
【我不是一個好父親……識人不清,害得你同我受罪……小洗,其它都不重要了,你答應(yīng)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陳洗拼命地點頭回應(yīng)。
神識中父親的聲音漸驅(qū)微弱,直到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
陳洗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了,身上的重量驀然消失,好像有清氣闖入血脈,瞬間便游走至全身,一時舒暢無比。
陳洗還未搞明狀況,就聽見于懲咒罵道:“混賬!居然連輪回轉(zhuǎn)世的機會也不要,寧肯灰飛煙滅!”
灰飛煙滅?
誰灰飛煙滅了?
突如其來的舒暢之意,讓陳洗一時恍惚。
下一秒,耳畔傳來惡鬼的低語:“你父親倒也算稱職,怕我殺了你,竟以魂魄為祭讓你與黃金刃命脈相連。這般我若殺了你,黃金刃也便毀了……”
于懲意味深長地停頓幾秒,隨即癲狂大笑,“哈哈哈他還是太過天真,就算我殺不了你,我也能廢了你,讓你生不如死!”
讓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陳洗驟然驚醒。
他的眼角還掛著淚珠,額上皆是細密的汗,看見守在一旁的師尊時,他愣了愣,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無比的懷抱。
“小洗別怕,我在。”
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淚又開始流淌,陳洗緊緊回抱,埋在師尊懷里啜泣不止。
見小洗這副模樣,林凈染不由得心疼。
他猜小洗是想起了八年前受傷之事,或許此事還與魔尊的去向有關(guān)。
他長嘆一聲,沒有多說什么,只輕拍著徒弟的背安撫,直到懷中人的顫抖和哭泣慢慢停息,他才勸慰道:“小洗不哭,咱們有仇報仇。”
陳洗抽噎道:“師尊……我沒有父親了……”
“你還有我。”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真正的魔尊其實八年前陳洗受傷的時候就死了
第093章 掣肘
八年前受傷那日的經(jīng)歷, 陳洗全想起來了!
原來,根本沒有什么嚴父一夜變成慈父,而是他的父親死了。
是為救他才死……
陳洗吸吸鼻子, 眼淚流盡, 該算算賬了。
這八年, 他活在于懲精心編織的騙局里, 纏綿病榻,生不如死。
那些命人寸步不離的照顧,實則為監(jiān)視。
他擦去眼淚,從師尊懷里出來, 走到床前。
陳洗居高臨下地盯著偽裝成父親樣貌的于懲,猛地出手死死掐住了昏睡不醒之人的脖子。
林凈染下意識抬手欲阻止,又隨即收回。
于理,現(xiàn)在殺于懲為時尚早, 還有許多謎團未解。
但于情,小洗這般反應(yīng),魔尊定死在于懲之手,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沒有道理攔著。
同時,他相信小洗會做出理智的選擇。
病榻上的人被下了昏睡術(shù),遭受襲擊也渾然不覺。
陳洗看著“父親”的臉因窒息漸漸發(fā)紫, 想到什么, 松開手退后幾步。
“不, 不能就這么讓你死了, ”陳洗注視著于懲, “你假扮成父親這么多年, 必定早在魔域埋下禍根。還有許多事不清不楚,我要在你死之前把你的嘴撬開,讓你交代個清楚!”
“你不是慣會做戲么,騙了父親十幾年,那我也順你心意好好演一場給你看!終有一日,我必讓你挫骨揚灰,萬劫不復!”
按于懲的性子,為確保萬無一失,絕對會留一手。
現(xiàn)下魔域里,只有師尊能信了。至于白竹,還需觀望觀望。
陳洗撤走了魔尊寢宮里所有宮人護衛(wèi),讓師尊下了三重禁制,保證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期間,白竹不解少主的做法來詢問。
陳洗編了個合理的解釋,也旁敲側(cè)擊試探了幾回,未察覺出異常,才對白竹稍微放心,但仍沒將于懲假扮魔尊之事說出去。
安排妥當后,陳洗拿了把匕首,對林凈染道:“師尊,將他的昏睡術(shù)解開吧,然后你在旁先隱匿生息,好讓他覺得我是獨自前來對峙的。”
林凈染點頭,施法撤去昏睡術(shù),退到了屏風后,收斂氣息。
只見床上的于懲緩緩睜眼,看陳洗還守在一旁,他用魔尊的語氣問:“小洗?你怎在此候著?是將青玉仙尊趕出魔域了嗎?”
“是。”
“那便好,”“魔尊”輕笑,“如此我也安心了。”
陳洗走到床邊坐下,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手里的匕首,最后直視臥榻之人:“別來無恙啊,于叔。”
那張“魔尊”的臉一僵,隨后笑開了:“你何時發(fā)現(xiàn)的?還挺聰明。”
這聲音已變?yōu)橛趹偷模Z氣全然不見半點被拆穿的恐慌,如同平日里最正常不過的寒暄。
“我那七年臥病在床全拜于叔所賜啊,只可惜你殺不了我,”陳洗諷刺地笑了一聲,“而且只有我能找到赤蓮子所藏之地,所以你不得不想辦法讓我去靈豐門。”
“你借赤蓮子幫我治傷的名義,假意要派人潛入靈豐門,然后故意將消息傳到我的耳朵里,因為你料準了我不會讓他人以身犯險,定會請求自己去。”
“不錯,猜對了,”于懲滿不在乎,“既然你猜到這了,我索性再補充一點,羊皮紙傳信也是我刻意為之,這般我便能輕而易舉地拿到你的血。對了,赤蓮子是我偷走的,這可多虧你前期幫忙解界。”
“方安也是你派去揭發(fā)我的吧,為何逼我回魔域?”
“林凈染刺傷我,我讓他知曉愛徒的真實身份,也算是禮尚往來。”
陳洗冷笑,將鋒利的匕首抵到于懲心口上的舊傷,稍稍使勁,未愈合的傷口又滲出鮮血。
“于叔,我還有一事不明,你到底是何身份,怎會知曉赤蓮子內(nèi)層結(jié)界的解法?那可是明華仙尊所為。”
“你猜啊。”
擺明了不會透露。
陳洗冷哼一聲,把匕首移到于懲的胳膊上,狠狠扎了下去,血連綿不斷的滴落到被褥上,氤氳出了一片詭異的深紅。
于懲眉頭微皺,眼中的戲謔之意卻絲毫不減。
“既然于叔不肯說,我當然不會強人所難,”陳洗拔出匕首,沿著新傷口向下移了移,“于叔,你害得我父親灰飛煙滅,我本想將你挫骨揚灰,又覺得這般太便宜你了,可惜當初沒跟你學成該如何把人皮完整剝下……”
說著,陳洗又狠厲地刺下一刀,“所以還是刪繁就簡,先刺上個幾千刀,讓你的血慢慢流干,如何?”
于懲大笑不止:“哈哈哈,真不愧是我養(yǎng)大的!”
陳洗這般挑釁折磨是想逼于懲亮出底牌,沒想到對方還不出招。
他沒了耐心,直接把匕首移回于懲的心口。
“哎,可一刀一刀刺,手會酸,算了我還是直接殺了你吧,你這種人不配再多活一秒! ”
說著,陳洗刻意將匕首高高舉起,蓄力猛地往下刺。
一團黑氣憑空襲來,把匕首吞沒得無影無蹤,于懲終于出招了!
幸好陳洗躲得快,不然手就被吞了。
“天魔陣?這是改良后的?”
陳洗詫異,于懲居然能不靠其他施術(shù)者,僅憑法陣便在狹小的臥房里啟動天魔陣,想來是有神器助力。
回憶起那日與靈豐門在南息山對峙時,他擺下的天魔陣被方安解開,陳洗明白了:“方安知曉天魔陣的解法,也是你告知的吧!”
他躲避密集襲來的黑氣,捏訣施展流傳下來的解法。
可改良過后的陣法難纏至極,原本的解法也只能消去一半黑氣。
那邊于懲已坐起身,悠哉悠哉地觀賞著。
“去了靈豐門一遭,你確實長進不少。可惜林凈染不在,若有他相助,應(yīng)會容易些。”
“昨日你故意發(fā)脾氣趕走師尊,不就是怕他發(fā)現(xiàn)你心上傷口有問題么。”
到底是得神器相助的天魔陣,陳洗根本消解不完黑氣,那一道道黑氣慢慢將他圍困住,要形成實質(zhì)化的囚籠。
時機成熟,他大喊:“師尊!就是現(xiàn)在!”
尋劍破風而來,與于懲纏斗。
林凈染飛身至小洗身旁,學著天魔陣的解法施術(shù)捏訣。
赤金色的光芒霎時蓋過黑氣,黑氣被困在其中,憑空消散。
林凈染幾步向前,握住尋劍,施法便將于懲控制住了。
“小洗如今說謊的技藝比以前高超多了,竟將我騙過去了,”于懲不慌不忙道,“青玉仙尊不愧是修仙界第一人啊。”
陳洗召來不然劍,架上于懲的脖頸,劍鋒銳利森冷,劃破肌膚輕而易舉。
“我不信你當了這么久的魔尊,便只留了改良版天魔陣一個后手,”陳洗道,“我給你個機會,還有什么都使出來,好讓你死得瞑目些。”
于懲笑了:“想殺我,你便殺好了。”
死到臨頭還這般趾高氣揚,陳洗握劍的手一使勁,血便順著于懲的脖子流了下來。
“你殺吧,”于懲饒有意味地看了看小洗,又看了看林凈染,“你們真以為我不知曉前幾日在南息山的仙魔對峙?真以為那些長老弟子被扔回靈豐門了?”
說著,于懲丟了個物件過來。
陳洗接下一看,臉色一變。
這是他送給司徒曜的南息山解界令!
“你對他們做了什么?!”
“把你的劍放下!”于懲言辭驀然兇狠,“還想跟我斗?你真是同你父親一樣天真!”
他手一揮,半空浮現(xiàn)畫面——昏暗的地牢里,掌門和司徒曜一干人等全被關(guān)在其中。
“若再敢輕舉妄動,我便命人將他們扒皮抽筋給你看,讓你好好學學!”
“你!”
局面反轉(zhuǎn),一時被掣肘。
陳洗咬牙,只得任憑不然劍被撥開。
白竹分明回稟過已把人都送回去了,難道中間出了差錯?還是白竹便是于懲安插在他身邊的細作?
于懲的視線移向林凈染:“怎么,青玉仙尊還不肯除去殿外的三重結(jié)界嗎?難不成要我把凌立的頭顱拋到你面前,你才肯解結(jié)界嗎?!”
有神器阻攔,林凈染探尋不到眾人被關(guān)之地,僵持一會兒,只能先把結(jié)界解開。
“很好。”于懲滿意地咧嘴,隨即拍了拍手。
只見一隊護衛(wèi)跑了進來。
看清帶隊的人是白竹,陳洗心中難過萬分。可以說,白竹是他除師尊外最信任的人了。
但他仔細一看,白竹神情癡呆,雙目無神,更像是被魘住了。
難不成是于懲下了藥?
于懲好似知曉小洗在想什么,說道:“當了這么多年魔尊,控制人是再簡單不過之事。”
算是變相承認了。
陳洗與師尊對視一眼,二人皆未反抗,乖順地選擇被侍衛(wèi)擒住。
當下救人要緊,首先要穩(wěn)住陰晴不定的于懲,如果能與靈豐門眾人關(guān)于一處,也好想法子一起逃出去。
于懲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朝林凈染隔空一指,無方印便飛到了他手上。
他端詳一番,仰天大笑:“哈哈哈果然是無方印,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還以為要再耗上些時日,沒想到八月之前便讓四神器齊聚了!”
陳洗驚訝,于懲竟然已拿到了四件神器?!
赤蓮子和黃金刃在于懲手上他是知曉的,可青白玉不是在人間皇宮里嗎?
而且?guī)熥鹫f,人間皇帝有天道庇佑,如若不愿,誰都無法將青白玉帶走的。
到底怎么回事?
陳洗直問:“你是如何拿到青白玉的?”
“那人間新帝有趣得緊,”于懲樂意分享自己功成之事,“我易容成青玉仙尊去借神器,他便把青白玉雙手奉上了。”
陳洗無語至極,這新帝與赫連暄著實差了太多。
記得在人間時,司徒曜曾打趣新帝說“沒準誰易容成青玉仙尊的模樣去騙一騙,就能把神器騙走了”。
他當時還為新帝說話來著,誰料到如今事實被司徒曜猜得絲毫不差……
“今日就先不殺靈豐門的人了,”于懲心情大好,吩咐道,“將青玉仙尊和小洗帶下去嚴加看管,八月八日好戲會準時開場,可不能缺了見證人。若是人跑了,你們提頭來見!”
“是。”
地牢昏暗,燭火低沉。
陳洗被單獨關(guān)在一處監(jiān)牢,除了守衛(wèi)不見其余關(guān)押之人。
傳音玉也被收走,四處又下了禁制,根本聯(lián)系不上師尊。
他不由得怒罵于懲老奸巨猾,不過目前來看,于懲應(yīng)不會對他們痛下殺手。
陳洗想不明白于懲為何要等到八月八日,他依稀記起八年前受傷那日也是八月八日。
八月八日到底有何特殊之處?
正思索時,牢外守衛(wèi)忽齊齊倒地不起,下一秒,白竹現(xiàn)身,跑過來打開牢門,小聲急切道:“少主,速速跟臣走!”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三十萬字了,又取得了一個階段性勝利!看著構(gòu)思的情節(jié)被寫出來,真的好開心好開心啊啊!!
三十萬字了!這章留評,我要發(fā)紅包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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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絕處逢生
想起白竹先前被于懲控制, 而今居然來救人,陳洗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并不逃, 警惕反問:“你為何來救我?”
“少主你不信臣?”白竹急得額上汗珠直流, “之前尊上賞的補藥我分給手下人吃了, 將青玉仙尊關(guān)押后, 臣便清醒過來了。”
“臣清楚各處關(guān)押之地,等天色暗下,先把仙尊放了出來。然后臣來救少主,仙尊去救靈豐門的人, 少主快隨臣走吧!不然被魔醫(yī)發(fā)現(xiàn)可不好了!”
說到激動處,白竹眼里不禁涌上淚,“沒想到魔醫(yī)居然會害尊上和少主,這些年……”
“好了好了, ”陳洗打斷,這沒出息的模樣是清醒的白竹無疑了,“我們快走吧!”
*
夜色如墨,白日的鬧劇飄散得不見蹤影,無人知曉。
偌大的魔宮里, 僅剩各處宮門亮著星星點點的燭火,在黑暗中隨風搖曳、忽明忽暗,像是在指引逃離的路, 又像是一場興起的騙局。
二人走密道逃出了魔宮。
望著四處茫茫無盡的深沉, 陳洗問:“師尊說在哪里匯合?”
“青玉仙尊說, 在上次與靈豐門對峙時的神魔戰(zhàn)后遺跡。”
“好。”
神魔戰(zhàn)后遺跡不屬各界管轄, 是個談判的好場所, 也是個分道揚鑣的好場所。
陳洗明白, 師尊選在那里,是想救出掌門他們后另尋去處,不會跟著回靈豐門。
之前師尊為了不讓他為難,主動提出離開魔域去無妄海,想來這次出逃的目的地便是那。
一切出乎意料地順暢,路上連個守衛(wèi)的士兵都沒碰到,于懲會這般放松警惕?
陳洗心有疑慮,屢次偷偷觀察白竹,未發(fā)現(xiàn)異樣才稍微安心。
一刻鐘后,二人輕車熟路到達目的地,不一會兒,師尊也帶著靈豐門的人趕到了。
看見師尊和靈豐門眾人的身影,陳洗欣喜,不再多想。
好歹人逃出來了,只要司徒曜他們進入靈豐門地界便安全了。
他正欲迎上前,忽被白竹抓住了。
“少主。”
“怎……”
來不及詢問,冰冷的刀刃毫無征兆地猛力扎入腹部,那匕首快而狠地刺了兩下,掀起猝不及防又尖銳刺骨的疼痛。
陳洗一掌拍開行兇者,喉間涌上刺激的血腥味,他難以置信地看向白竹,此刻,比起身上的痛楚,他的心里更難受。
身體支撐不住,陳洗踉蹌地跪坐下去,嘴角血流不止,果然還是中計了……
“小洗!”
林凈染目睹了一切,飛身而來將人抱住,忙施法止血。
他怒視白竹,要出招時被拉住了。
“師尊!不要傷他,他是被于懲所惑,此非他本意……”
陳洗額上冷汗直冒,聲音飄搖不定,他推開林凈染的手,忙道:“這是于懲的圈套!師尊不要管我了,快帶他們跑!”
“不行,”林凈染緊緊摟著小洗,輕擦去那嘴角刺眼的鮮紅,眼神冷若萬年不化的冰,“我要他的命。”
一旁被打到在地的白竹清醒過來,他看了看受傷的少主,又不敢相信地看向手中沾血的匕首,顫抖著泣不成聲:“少主!臣、臣居然刺傷少主……罪該萬死!”
見白竹悔恨得要揮刀自盡,陳洗著急:“師尊,求你快攔住白竹!”
林凈染臉色沉得可怕,捏了個訣直接讓人昏死過去。
陳洗發(fā)覺不對,司徒曜他們怎么皆聚在原地,不過來也不趕緊跑?
“師尊,靈豐門的人為何不動?”
“自然是現(xiàn)在還未到他們出場之時。”
這回答的聲音是——于懲!!
話音未落,尋劍已襲向西南方,寒光凌厲,竟比月色更冷。
于懲被迫現(xiàn)身,最后只能掏出黃金刃將尋劍打回。
四周亮起火把,一隊護衛(wèi)跑出來將二人團團圍住,有神器助力,他們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埋伏。
“真不愧是一等天靈根,次次逼得我用神器,”于懲凌空而立,他依然偽裝著魔尊的相貌,居高臨下地俯視眾人,“小洗,之前你刺我兩刀,今日我算是討回來了。”
“混蛋!”
陳洗怒罵,看遠處靈豐門眾人被禁錮住,偷偷傳音囑咐林凈染:【師尊,于懲有四神器在手,我們打不過的。屆時我來掩護,你趁機救司徒曜他們走,靈豐門地界就在北邊不遠處,只要過結(jié)界,他們便安全了。你……也隨他們回靈豐門吧。】
林凈染看了一眼小洗的傷口:“不行。”
陳洗無奈勸道:【師尊你放心,父親以魂魄為祭,將我與黃金刃命脈相連,于懲殺不了我的……】
林凈染并未回應(yīng),他瞟了一眼圍在四周的侍衛(wèi),捏訣施術(shù),赤金色的光芒霎時亮起。
光芒亮到刺眼,陳洗一時有些看不清,只感覺師尊在他額上吻了一下,說了聲“等我”。
身上的力道便消失了,他出手想把人拽住,卻撲了個空。
光芒消散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護在結(jié)界里,而侍衛(wèi)皆倒地不起。
抬頭一看,師尊持尋劍已跟于懲打起來了!
半空之中,二人打得難舍難分,夜色濃重,月被嚇得悄悄躲到陰云后,以致觀戰(zhàn)的人只能看見蒼穹上兩道飛速閃過的金色和赤金色,猶如兩支疾馳而過卻不留痕跡的畫筆。
于懲雖靈力薄弱,但手握黃金刃如有神助,將青玉仙尊的殺招一一化解。
對戰(zhàn)許久,林凈染面容愈發(fā)冷峻,他躲過突襲的藥粉,在避開黃金刃時尋劍微滯,因此被對方抓住時機,一刀刺進了肩膀。
林凈染卻絲毫不見驚慌之色,他反手一轉(zhuǎn)尋劍,于懲不得已脫手回避。
接著,黃金刃被逼出,直掉向靈豐門眾人上方的禁制,禁制就被這么劈開了!
“你是故意受傷的!”
于懲大怒,掏出無方印對林凈染便是一擊。
林凈染借機避回小洗身旁,可無方印神力浩瀚,還是引得他嘔出了鮮血。
陳洗驚呼:“師尊!”
林凈染半跪著,右手持劍抵地,左手拭去嘴角的血:“無礙。”
明白師尊故意挨了一刀,是為了打掉于懲手里的黃金刃并解了靈豐門眾人的禁制,可現(xiàn)下禁制解了,那些人居然站在原地毫無反應(yīng)。
“怎會如此?禁制分明已除,他們竟還不動?”
陳洗看著林凈染肩上的傷口,蹙眉道:“師尊,不要再同于懲耗了,按我方才說得做吧。”
“不行,他們已失去神智,逃不掉的,”林凈染咬牙起身,“我不會放棄,更不會放棄你。”
陳洗勸阻的話還未說出口,林凈染便又飛至半空,赤金色的光瞬間亮起,照得這一方如同白晝。
面對更強悍的殺招,于懲笑了笑,并不躲,反而將無方印懸于一旁,身前祭出十顆赤蓮子圍成了一個法陣來抵擋。
尋劍毫不留情地劈下,第一顆赤蓮子隨即破碎,然后是第二顆、第三顆……
陳洗看著一顆顆赤蓮子碎裂消散,覺得很不對勁。
之前他在北面樹林發(fā)現(xiàn)了十顆赤蓮子,那時于懲假扮的父親告訴他,只有一顆為真。
后來于懲偷走赤蓮子,如今還將十顆都拿出來……
陳洗瞧見無方印也朝著赤蓮子,心中一驚,大喊:“師尊快停下!他此番真正的目的,是想借你之手試探出哪顆才是真正的赤蓮子!!”
林凈染持劍的手一頓,但已然來不及了,赤蓮子被劈得只剩一顆。
而這顆便是真的。
“哈哈哈小洗可真聰明!”于懲仰天大笑,收了最后一顆赤蓮子,煞有介事地朝林凈染作揖道,“多謝青玉仙尊耗費苦心助在下一臂之力,這般八月八日的毀天滅地之舉才能按原計劃施行啊!到時必讓你與小洗坐最佳之地觀賞。 ”
說著,無方印被催動,強勁的神力直襲向林凈染。
林凈染躲開,下一招又至,堪堪避開,還是受神力翻騰,打落在地。
“師尊!你怎么樣?”
陳洗強忍傷口的鈍痛,跑到林凈染身旁。
“無……”怕小洗擔心,林凈染本想撐著說無礙,可一張口翻涌的血氣竟壓不住,直接吐了出來。
“師尊!”
陳洗余光瞥見有人在靠近,他定睛一看,靈豐門眾人開始動了,個個面露癡呆,應(yīng)是被于懲控制住了,皆拿起武器朝他們走來。
二人攙扶站起來,警惕地退后。
于懲得逞的笑不絕于耳,只聽他怪聲怪氣道:“小洗,你可知何為最痛苦之事?親友反目,愛人離世。你總歸是我養(yǎng)大,該教你領(lǐng)略領(lǐng)略生之苦楚了!哈哈哈我雖然殺不了你,但是殺你的戀人還是輕而易舉的!”
“青玉仙尊剛剛幫我找出真正的赤蓮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便讓凌立親手殺了你,給你留個全尸,如何啊?”
話音未落,凌立就立劍攻來。
林凈染本想施術(shù)讓人昏迷,可并未成功,怕傷到掌門,只能抱著小洗躲避。
“你這個混蛋!”
陳洗憤恨地盯著于懲,發(fā)現(xiàn)對方腰間掛了塊玉,看成色頗似青白玉。
但之前他摸過的青白玉分明比床還大,難不成還能變小?
“師尊,你看他那腰間的那塊玉,是青白玉嗎?”
林凈染躲著掌門的殺招,匆匆看了一眼:“是。”
忽而想到什么,飛身與凌立拉開距離:“小洗,你是想……”
陳洗低聲問:“師尊,你說青白玉性屬溫和,之前他護了沈黎的魂魄三十多年,那這次,它會不會幫我們?”
“我們?nèi)o妄海,”林凈染道,“在東方。”
待到合適方位,陳洗點頭示意,用盡全力召來不然劍朝于懲襲去。
林凈染趁人分神無暇顧及的功夫,凝出一大團赤金色的靈力奔向青白玉。
青白玉頓時大亮,白光吞噬靈力后,一陣強勁的神器風力平地而起,吹得師徒二人眨眼間便不見蹤影。
于懲這才反應(yīng)過來,瞇眼注視著早已不見人影的東方,神色一變:“無妄海?快追!”
須臾間,二人便被吹到了無妄海。
林凈染邊施法筑起結(jié)界,邊解釋:“此乃明華仙尊與初任魔尊的決戰(zhàn)之地,有靈力留存,可借其抵擋一陣。而且此地玄秘莫測,傳聞會有生機。”
“原來如此,”陳洗笑開了,“哈哈哈于懲定想不到我們來這么一出,絕對臉都綠了!”
無妄海波濤滾滾,廣袤無垠。
月色慷慨,洋洋灑灑落于其上,給海浪鍍上了一層淡泊的銀。
陳洗吹著海風,腹部傷口在師尊的醫(yī)治下已不疼了。
他幫師尊處理完肩上的傷后,兩人便靠在一起看海,也不言語,四周寂靜地只有海浪翻滾的聲響。
忙里偷閑,危急中難得的愜意時光。
海風吹拂,帶來一陣清爽,天地之間似只余二人。
這是陳洗見過最美的月色與大海,他偷偷看師尊一眼,驀然笑了,眼眶里卻還是不爭氣地涌上淚光,他下意識握緊交握的大手。
林凈染感受到,將人摟進懷里,撫著小洗的后背安慰道:“沒事,我在……”
此時,結(jié)界乍然閃爍起赤金色的光。
是有人闖入的表現(xiàn)!
沒想到于懲這么快便找到了。
見師尊設(shè)下的十層結(jié)界,一道道被神器破開,于懲帶領(lǐng)靈豐門眾人越來越近。
陳洗看了看身后的無妄海,與林凈染十指緊扣。
“師尊你方才不是說,此地玄秘莫測,會有生機么,”陳洗道,“我們必不能被于懲抓回去,何不試一試老天的意思?”
林凈染明白小洗意有所指,回握那微微顫抖的手:“好。”
在于懲破除最后一道結(jié)界時,師徒二人同時轉(zhuǎn)身,緊握著手,相視一笑,毫不猶豫地跳入了無妄海中。
廣闊的海上掀起微小的波瀾,隨即又被海浪淹沒,再看不出異樣。
于懲氣急敗壞:“給我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跳入深海,陳洗便失去了意識,再睜開眼,師尊正躺在身旁,二人的手還保持著十指相扣的狀態(tài)。
很奇怪,身上沒有濕,他們像是來到了一處建造在深海的透明宮殿,抬眼便能看見通透的水。
“恭候你們多時了。”
陳洗循聲望去,說話的人慵懶地坐在像是水凝成的椅子上,正眼帶笑意地看過來,這不就是上次在小鎮(zhèn)幫了他們的神秘人——阿朔!
陳洗不解:“你在等我們?”
“不然等誰?此事總要有個結(jié)果,”阿朔起身,隨性地伸了個懶腰,“幸好你們也爭氣。”
陳洗擰眉:“什么意思?”
“天意。”
這時,林凈染醒了過來,看見身旁的小洗一把抱住,松了口氣:“幸好……”
見此,阿朔輕笑兩聲,識相地移開眼,等人膩歪夠了,才出言道:“好了,人齊了。”
說著,他攤開手:“歡迎來到,玄天幻境。”
作者有話要說:
阿朔是在71章出現(xiàn)過的哦。
第095章 村口玩泥巴
“玄天幻境?”
陳洗輕聲復述, 他未聽說過此地,于是看向師尊,只見師尊也微微搖頭。
阿朔解釋道:“玄天幻境順應(yīng)天道所辟, 有緣人方才得見, 四界中, 知曉此地的人一只手便能數(shù)得過來。”
“好了, 話不多說,此地幻境取材于前一位闖入者,你們中有一人會被幻境選中,該如何分辨, 順利破境,便靠你們自己了。”
“我們經(jīng)歷的幻境取材于前一位闖入者?”
陳洗與師尊對視一眼后,開口問:“阿朔,不能直接告訴我們是誰的話, 可以說一些能透露的信息嗎?”
聽言,阿朔笑了:“哈哈,還知道問,比那倆小子機靈多了。其實千年來,在你們到達前, 玄天幻境只開啟了兩次。我不能告訴你們前一位闖入者是誰,但可以透露,第一次來的是尹回風和嚴凌。”
尹回風和嚴凌……不就是明華仙尊和初任魔尊么?!
陳洗驚訝, 一直流傳的版本分明是, 明華仙尊與初任魔尊相約無妄海一戰(zhàn), 最后明華仙尊不惜身殉才除去心頭大患, 保下四界太平。
難不成當年二人并沒有死, 而是誤打誤撞從無妄海來到了這里?
經(jīng)歷符陣, 陳洗知曉各處傳記中刪去的明華仙尊的道侶,便是初任魔尊。
關(guān)于當年的決戰(zhàn),他不認為二人藏有私心,但無妄海一戰(zhàn)定另有隱情。
“最后一事,進入幻境,靈力受到壓制,無法施展術(shù)法,”阿朔道,“言盡于此,能否從幻境出來,全在你們自己。”
阿朔的話語像是蘊含了奇異的法力,引得陳洗不自覺閉上雙眼,一閉眼,便瞬間陷入一種頓挫的黑暗中。
詭異又寂寥。
陳洗想睜眼卻睜不開,心里掀起幾絲慌亂不安。這時,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熟悉的觸感霎時撫平了心間的動蕩。
不論如何,還有師尊相伴。
再睜開眼,入目是滿山的青翠,鳥鳴聲不絕于耳,溪水潺潺,從身畔灣流而過。
他們好似誤入了一處與世隔絕的桃花源,什么仙魔之爭,什么神器外泄,什么四界將毀,全然與他們無關(guān)了。
此刻,他們便像是兩個在鄉(xiāng)野玩鬧半晌還不知歸家的孩童。
陳洗驚訝又好奇地巡視周邊的一切。
前半生他大多被困于富麗堂皇的魔宮中,后來到了靈豐門,靈豐門雖然崇尚古樸典雅,但是與這真正的山野相比,還是缺了幾分渾然天成的韻味。
“師尊,你看……”
陳洗發(fā)現(xiàn)一處新奇景象,想同師尊分享,一看清師尊的模樣,不由得頓住——
林凈染變成了七八歲的稚子模樣!與陳洗之前在符陣中看見的并無二致,完完全全是一個縮小版的青玉仙尊,那稚嫩可愛的臉上偏偏帶著與孩童不符的冷淡嚴正,兩頰上有嬰兒肥,圓潤得直想讓人嘬一口!
陳洗想著,便也這般做了。
他微微踮起腳,在那嚴肅的小臉蛋上響響亮亮地嘬了一大口。
嘬完又把人抱緊,感嘆道:“師尊!你小時候也太太太可愛了吧!!”
“小洗也很可愛,”小林凈染笑了,他擦去臉側(cè)被嘬后遺留的口水,摸了摸在懷中蹭個不停的小孩的頭,輕聲哄道,“好了,破陣要緊。”
陳洗這才發(fā)覺不對,師尊分明變成了孩童的身形,他剛剛為何還要踮腳,怎么還會被摸頭?
光顧著沉浸在師尊變小后可愛的興奮中,他壓根沒意識到自己也同樣變成了孩童。
思及此,他神情一滯,往師尊懷里埋了埋,硬窩著不肯出來。
“師尊……不要看我,”陳洗悶聲道,“我小時候長得可丑了,黑不溜秋的,跟個瘦猴一樣……”
林凈染輕拍小洗的背,語氣認真:“不會的,我方才便見到了,不丑,很可愛。”
陳洗將信將疑:“真的?”
“真的。”
聽師尊回答得這么篤定,陳洗不躲了,放心地從林凈染懷里出來。
“哇師尊,這真不愧是順天道而辟出的幻境,一般幻境能讓闖入者與其間人物產(chǎn)生互動便實屬不易,這玄天幻境不光構(gòu)筑了一個毫無破綻的世界,還能掌控闖入者的身形樣貌,簡直深不可測!”
林凈染眉眼帶笑看著小洗,沒有回應(yīng)。
陳洗被盯得不好意思,故意避開師尊的視線,佯怒道:“師尊你別盯著我看了!”
“真的很可愛。”
“你不許再看我了!”
陳洗嘴上不樂意,但還是忍不住浮現(xiàn)笑意。
他望向遠處聚散于山間的村落,有村民在田間勞作,便轉(zhuǎn)移話題,猜道:“師尊,阿朔說,我們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幻境取材自上一個闖入者,不出意外,這般山野遼闊的境地,便是那人的故鄉(xiāng)吧。”
“還須先探尋。”
也是。
見腳下僅有一條山路,陳洗拉著師尊火急火燎地沿路往下走:“耽擱了一些時間,師尊,我們便先沿這條路走吧。”
“好。”
山路的盡處是一方小村莊,村口有兩個六七歲的孩童正在和泥玩。
師徒欲往村里走,卻再進不去半步,想來此場景中最主要的就是這倆男童。
和師尊對視一眼后,陳洗興沖沖湊上前與他們一起玩。
孩童的友誼來得最快最單純,搓一顆泥丸的功夫,陳洗便跟他們混熟了,他借機問:“你們叫什么呀?”
“我叫于道遠,”回答的男童眼下有一顆淚痣,他笑嘻嘻地指向同伴,“他叫二狗!”
“去去,誰叫二狗了?!”同伴反駁大喊,“我叫余征!”
“都姓‘于’啊……”
陳洗蹙眉呢喃道,一提到這,他難免想起于懲。
魔域中人名諱自取,于懲非其原本姓名,但一想到陳洗難免不舒爽。
“不不不,我們兩個的‘于’不一樣!”于道遠解釋,“我是二橫一豎勾的‘于’,他是上面有‘人’的那個‘余’,萬不能混為一談!”
“好好,我明白了。”
于懲自己取的名字,與他們并無瓜葛,絕不能因為姓氏生了嫌隙。
陳洗擺正心態(tài),搓出了個圓滾滾的大泥丸。
余征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林凈染,問陳洗:“他是你同伴嗎?為何不來喃一起玩呀?”
陳洗笑了笑,朝師尊招手,見師尊看清他手上的泥漬后明顯臉色一滯,他趁機把大泥丸扔了過去,看師尊忙不迭躲開,頓時笑得更歡了。
陳洗輕聲道:“他呀,總是假正經(jīng),現(xiàn)在嫌泥不干凈不愿意玩,但知曉好玩之后,便會忍不住自己想玩的!嘿嘿,待會兒看我怎么去逗逗他!”
于道遠笑道:“我知曉了,這便是夫子說的‘悶騷’哈哈哈!”
“你們夫子都教你們什么玩意?”
即便現(xiàn)今成了個孩童模樣,陳洗仍有顆大人心,開始問些小孩子會被問無數(shù)遍的事,比如,“你們長大后想干什么呢?”
“我們要修仙!”兩個男童頗有默契的異口同聲道,“要成為像明華仙尊那般頂天立地、流芳百世的大人物!”
明華仙尊啊……
千年來,明華仙尊早已被塑造成修仙界里最完美的象征,天資聰穎又舍己為人。
陳洗想起符陣中,會朝嚴凌撒嬌的尹回風,那才是有血有肉的人,才是真正的明華仙尊。
而這兩個小童崇拜的,必定是美化后的形象。
陳洗無意打破孩童心中美好的幻想,笑了笑,沒有多言。
“對了,黑瘦猴,你還沒告訴我們,你叫什么名字呢?”于道遠問。
“黑……黑瘦猴?”陳洗不敢相信,“你是在叫我嗎?”
余征答:“不然還有誰?”
什么鬼?
師尊方才明明說他可愛的!
什么黑瘦猴啊!!
陳洗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默念好幾遍“童言無忌”,才忍住打人的沖動。
他扔下手中捏得正圓的泥丸,惱羞成怒道:“哼!你們自個玩吧!”
轉(zhuǎn)身跑到師尊面前“興師問罪”,氣鼓鼓地質(zhì)問:“師尊你何時學會騙人了?害得我被小孩取笑了!”
林凈染抬手,用衣袖輕輕擦去小洗額上玩出來的汗:“我沒騙你。”
陳洗不滿:“那師尊的審美可真奇特啊,竟會覺得黑瘦猴可愛?”
“我是覺得你可愛。”
又是那認真的語氣,其實陳洗早被哄好了,偏還裝作不領(lǐng)情地撇開臉。
林凈染道:“還有。”
等了幾秒,聽不到下文,陳洗好奇:“什么?”
“你才不是黑瘦猴。”
陳洗終是忍不住捂臉笑了:“師尊,我逗你的,你不要用這么認真的語氣再強調(diào)一遍了。”
林凈染又道:“小時候的你,真的很可愛。”
“好了好了,夠了夠了!”
陳洗擺擺手,臉上漾起的笑意比春日的花還要燦爛,他看著眼前縮小版的林凈染,那白凈的小臉蛋總讓人有惡作劇的沖動。
他問:“師尊,我們現(xiàn)在這般,算不算竹馬對竹馬?”
不等人回答,陳洗眼疾手快地將沾滿濕泥的雙手,重重拍在了那白凈的臉蛋上。
猝不及防,林凈染聞到撲面而來的泥腥味,感受到臉上的濕意,霎時僵住。
作者有話要說:
畫風突變的標題哈哈哈哈
第096章 一同(一更)
臉上被拍了泥巴, 法力被幻境壓制施展不了凈身術(shù),用手擦手會沾上,用衣袖擦會污了衣衫, 林凈染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見人這副模樣, 陳洗笑得更歡了:“哈哈哈師尊, 你現(xiàn)在成了個泥娃娃。”
林凈染倒也不惱, 他盯著始作俑者,伸手一把將人拽過來,用沾泥的臉蹭了蹭對方的臉,看小洗臉上也有了泥漬, 他眼里浮現(xiàn)笑意:“你也是。”
“師尊,你!”
陳洗著實沒想到會被這般“報復”回去,正想拉人去找個溪邊洗干凈,場景便發(fā)生了變化。
轉(zhuǎn)眼間, 他們臉上污漬盡消,一同坐在了村莊唯一的私塾里。
這私塾十分簡陋,四處皆是泥墻,地面也坑坑洼洼的。
堂上夫子正在講述明華仙尊那舉世聞名的傳奇事跡,不過, 自然未提起仙尊的斷袖之癖和神秘的道侶。
關(guān)于明華仙尊的光輝歷史,陳洗在靈豐門聽得能倒背如流了,最關(guān)鍵的三件大事無外乎統(tǒng)一仙門世家、創(chuàng)立靈豐門、舍身剿滅初任魔尊。
他沒耐心再聽這些耳熟能詳?shù)墓适? 便四處張望找起人來。
果然, 余征和于道遠就坐在不遠處。
兩個孩童皆認真聽著講述, 到激動處甚至發(fā)出驚呼, 眼神入迷又充滿期待, 簡直是明華仙尊最忠實的信徒。
不難猜出, 前一位闖入者就在余征和于道遠之中。
陳洗注視著小余征,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余征看起來有些眼熟,可他之前分明沒見過此人。
林凈染順著小洗的目光看過去,視線停在余征身上,若有所思。
接下來的場景,陳洗見識到了一對逐漸相伴長大的鄉(xiāng)野竹馬。
此村名喚溪岸村,于家和余家是逃難到村里的外鄉(xiāng)人,兩家比鄰而居,因此于道遠和余征關(guān)系最好。
二人一同上私塾,一同放牛割草,一同闖禍挨打,一同立志成為像明華仙尊般名揚千古的修仙者。
山村時光安逸自由,風雨的催化下,孩童慢慢長成了少年。
在懵懂情愛意識萌芽的年歲,兩個少年罕見地沒有心儀的女子。
一切尚未明晰時,他們等到了拜師大會。
其實對于二人要修仙的愿景,兩家都是反對的,祖祖輩輩皆為莊稼漢,修仙是平常想也不敢想的事。
像他們這種,就該老老實實成親,再生一堆娃來種田。
好在倆人極力爭取,好說歹說才走出山村,一路做活計攢路費,花了整整一年才如愿到靈豐門參加拜師大會。
靈豐門的拜師大會四年一次,年齡限定在十二歲到二十歲之間,每次只收四十八個弟子。
若是幸運,十二歲那年便趕上一屆,即便落選也還能參加兩屆。
不幸的是,余征和于道遠直到十五歲才碰上第一回 。
瞧著臉上略微褪去稚嫩的余征,陳洗驚覺熟悉之感從何而來——八年前,他看見不戴面具的于懲的長相就同少年余征一模一樣!!
難不成余征便是于懲?
細細對比琢磨后,他推翻了這個想法,主要二人性格可謂是天差地別。而且于懲擅使易容之術(shù),當年應(yīng)是故意偽裝成余征的模樣獲取靈豐門五人的信任。
靈豐門拜師大會的最后一關(guān)是測靈根。
現(xiàn)下,師徒二人成了測靈根的弟子。
見余征和于道遠并肩而來,陳洗感慨萬分,他也算是看著倆人一路攜手走到這。
靈根結(jié)果很快出來了,余征和于道遠皆為三等天靈根。
但在他們之前已入選了四十七個弟子,這意味著,兩人中只有一人能通過。
陳洗于心不忍,就沒有辦法將二人都選進去嗎?
在他糾結(jié)時,林凈染扮演的弟子開口了:“你們二人試煉所花時間相同,靈根資質(zhì)也都是三等,現(xiàn)下只余最后一個名額,我將上報掌門再行定奪,或者你們之中可有人自愿放棄?”
看兩人走到一旁商量,陳洗扯了扯林凈染的衣袖:“師尊,不能讓他們一同入選嗎?”
林凈染搖搖頭:“此乃幻境,所有場景皆取材于前闖入者的經(jīng)歷,是已發(fā)生的無法改變之事。小洗,勿入戲太深。”
陳洗遲疑:“可……他們好不容易才一起走到這一步,如今卻只有一人能走下去,師尊,你不覺得太殘忍了嗎?”
“人生事大多如此,”見小洗神情執(zhí)拗,完全沒把話聽進去,林凈染輕嘆一聲道,“你若想試,便試吧。”
得到支持,陳洗對師尊笑了笑,轉(zhuǎn)而朝余征和于道遠大喊:“你們別糾結(jié)了,一同進去求求掌門能否將兩人都留下吧,靈豐門雖無多收弟子的先例,但沒準你們能開創(chuàng)歷史呢?!”
二人聽言,對陳洗鞠了一躬,繼續(xù)并肩前行。
可須臾間,場景又回到了測靈根之時。
正如師尊所言,是無法改變之事。
陳洗的笑僵在臉上,這場拜師大會注定了余征和于道遠的分道揚鑣。
那邊,余征神情嚴肅認真,于道遠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余征道:“阿遠,你去吧,此番都是因為我拖了后腿,若不是在中途幫我,你早過試煉了。”
“不行,萬一我這次去了,你下次選不上該如何是好?阿征,你也說了,這次是因為我?guī)湍悖麓伪銢]人幫你了,”于道遠故作輕松地拍了拍余征的肩,“哎,沒事,反正還有一次機會,我這么厲害,絕對不會落選的!”
余征:“可是……”
于道遠打斷:“沒有可是,按我說得做!你拜師成功后一定要好好修仙,乖乖等我,四年后我會來找你的。不過到時怕是得叫你師兄了,可你明明比我小三個月,這點真讓人不爽。”
“阿遠……”
見人還在猶豫,于道遠轉(zhuǎn)身跑回了試煉結(jié)界里。
這般,通過的便只剩下了余征。
于道遠一邊揮手,一邊喊道:“阿征,好好修仙!一定要成為像明華仙尊那樣的大人物!還有……等我!四年后,我一定會拜師成功的!”
余征淚流滿面,哽咽地說不出一個字,只是死命的點頭和揮手,直到阿遠的身影消失,他還在點頭。
看著余征獨自前行的背影,陳洗長嘆一聲。
“師尊……”
“師尊?”
他喚了聲師尊想說些什么,沒想到聽林凈染也喚了一聲。
陳洗愣住,好半天才問:“這余征……是我的師祖?”
林凈染收回看向余征的視線,點了點頭道:“無咎仙尊名喚余征,一開始聽聞名諱便有所懷疑,但我不清楚他的長相,到現(xiàn)在才真正確認。名義上,我拜了無咎仙尊為師,但當年師尊撿到我后,不久便辭去掌門之位,不知所蹤。”
“靈豐門歷任掌門皆為二等天靈根及以上,師尊乃首個以三等資質(zhì)繼任的。他在那屆拜師大會是最后一名,經(jīng)過數(shù)年刻苦修煉,逐漸成為當時門派里首屈一指的人物。”
“原來如此,”陳洗問,“那……于道遠呢?”
“不知,未聽聞門派中有此人。”
一聽這話,陳洗不由得心生傷感。
于道遠放棄爭取主動退出,說四年后會回來,看來最終是落選了……
此番過后,場景便以余征為主。
陳洗懂了,師祖便是前一位闖入玄天幻境的人,他和師尊經(jīng)歷的場景取材于師祖。
“師尊,如此說來,師祖當年經(jīng)歷的幻境豈不是取材自明華仙尊!”
陳洗問:“師祖對明華仙尊這般敬仰,師尊你說,當他看見一個有血有肉真實的尹回風時,會不會覺得被欺騙了?”
“此事無法預料,但過度崇拜他人著實不可取。”
陳洗道:“可靈豐門中無人不崇拜明華仙尊吧,或許現(xiàn)今只剩下我們倆見過明華仙尊真實的模樣。師尊,在符陣中,你看見尹回風對嚴凌撒嬌時,是作何感想?會不會覺得幻想破滅?”
“不會,”林凈染道,“我從未對他有過幻想。”
聽師尊這樣說,陳洗感慨地笑了:“師尊,他們說你冷情冷性,其實在有些地方你確實冷情冷性。”
說著,他湊近,伸手撫上林凈染的心口,緩緩道:“不過,有些地方卻又溫暖得讓人忍不住……幸好師尊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若非你當初追來魔域,我才不會……”
林凈染握住小洗的手,摩挲著。
陳洗越湊越近,低聲問:“那師尊,你知曉我現(xiàn)在想要什么嗎?”
“別鬧,”林凈染提醒,“我們尚身處幻境。”
陳洗小聲嘀咕:“可……我只是突然想親你。”
聽言,林凈染俯身飛快地在小洗唇上啄了一下。
陳洗頓時笑開了:“哈哈哈逗你的師尊,我才不會這般不知分寸。”
作者有話要說:
第097章 道遠且艱(二更)
師徒二人跟在余征身后, 慢步走向舉行拜師大會的大殿。
余征一路都在哭,陳洗注意到林凈染也一直眉頭微蹙,不禁問:“師尊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嗎?”
“我心里也有些難受。”
一聽這話, 陳洗緊張問:“為何?莫不是心疾復發(fā)了?可之前掌門分明說, 用我的心頭血能治好。”
林凈染面容嚴肅:“不是, 是我的情緒,好像會受到這幻境的影響……”
“什么?!師尊的體質(zhì)不是從來不會被幻境影響么?而且為何我到現(xiàn)在一點異常的感覺都沒有?”
見師尊難受,陳洗一邊出手安撫,一邊思索道:“玄天幻境高深莫測, 難道連師尊也不可避免受到影響嗎?記得進來前阿朔說會有一人被選中,莫非幻境選中的人就是師尊?”
林凈染閉目深深吸氣,睜眼后像是恢復如常了,為了讓陳洗放心, 他擠出幾絲笑道:“小洗不要擔心,我能壓制住。幸好,受影響的只有我。”
“師尊……”
陳洗能看出師尊在強忍著情緒的翻涌,若論青玉仙尊的忍耐力,四界無人能出其右。
可他就怕師尊一個勁的憋著, 為了破陣,有不適也硬撐著不說,以致身心俱傷。
“師尊你現(xiàn)在尚能壓制, 萬一后面波動更大呢?”陳洗強調(diào), “你答應(yīng)我, 若有不適一定要同我說!”
林凈染微微點頭, 他垂著眸, 長而細密的睫毛斂去了眼中受幻境侵蝕的情緒。
他攥緊小洗的手, 忽而道:“如果我失控,做出傷害你的事,你便殺了我。”
聞言,陳洗心中一驚,看來此幻境對師尊的影響比想象中還大,竟讓師尊說出這種話。
“好,”陳洗答道,“若有狀況,你偏獨自強撐瞞著,我一定殺了你。”
林凈染笑了:“好。”
陳洗萬分不安,只能暗暗乞求這師祖后續(xù)不會經(jīng)歷什么情緒波動極大之事,不然師尊也會遭受牽連。
幸好,拜師成功后,余征便一門心思撲在修煉上。
靈豐門對新弟子向來嚴格,不光課業(yè)安排緊,為保證弟子心境平和,免受雜念侵擾,剛?cè)腴T的前三年是不允許聯(lián)絡(luò)下界故人的。
余征便這般同于道遠失去了聯(lián)系,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一直形影不離,沒想到一分別就是數(shù)年。
相比其他人,余征根基較差,測驗比試皆為墊底。好在他心性堅韌不拔,肯比同門多付出幾倍的心血。
許是想成為明華仙尊那般人的目標在激勵他,同時從某方面來說,這個修仙的機會是阿遠讓給他的,他不能辜負阿遠的良苦用心。
看著余征的用功,陳洗簡直自愧不如,原來有信念的人努力起來是這般不要命。
一晃三年過去,余征從同門末尾努力修煉到了中游,也終于能聯(lián)系故人。
他分別給母親和阿遠寫了一封信,奇怪的是,心有千言,落筆時卻只寫了寥寥幾句。
母親的回信來很快,而阿遠遲遲沒有回信。這讓余征坐臥不安,于是他又寫了封信給母親,詢問于道遠的現(xiàn)狀。
回信上說,于家人搬去皇城投靠親戚,走前還在張羅于道遠的婚事。
那天,余征看完信后,爬上了靈豐門里的最高峰。
他望著皇城的方向,從白日枯坐到了黑夜,又從黑夜枯坐到了白日。
山頂上的風獵獵作響,他已能用靈力護體,不會覺得冷,可他的心好似隨風飄搖墜入冰窟。
這一天他沒有修煉,這是他三年來唯一一次偷懶。
余征心存僥幸,因為阿遠說過會參加下一屆的拜師大會,好不容易等到大會召開,他特意自請去幫忙測靈根。
可直到四十八個新弟子全部入選,他還是沒能看見阿遠的身影……
原來,世事會變,而曾經(jīng)約定永不分離的人也會叛逃。
余征心中的難受,陳洗作為一個局外人也能看出來,他小心留意著師尊的狀態(tài),未發(fā)現(xiàn)異常才稍稍放心。
后來,余征好不容易得到下界的機會,他去了皇城,找于家人卻沒找到。
他更努力修煉,對自己苛待到能稱苦修,連他的師尊都看不下去勸他放緩腳步,但他不聽。
這些艱苦的歲月,在幻境中不過是一個個快速回閃而過的微不足道的片段,個中辛苦只有他一人知曉。
如此,彈指須臾便過百年。
余征開創(chuàng)了歷史,作為三等天靈根竟當上掌門,他會像明華仙尊那般有獨屬于他的傳記。
百年來,他未尋道侶,而且每次去人間總會到皇城逛逛。
一般掌門為彰顯資歷威嚴,會特意展示出中年或老年的樣貌,但余征毫不在乎,反而一直保持少年模樣。
以致于陳洗看著余征還是不由得心驚,畢竟當年于懲便假扮成余征的樣子害死了父親……
林凈染感受到徒弟的不安,一直握住小洗的手不放。
陳洗打起精神示意無礙,隨即笑道:“師尊,我們好似被困風雪中抱團取暖的人,天地之間,只有彼此。可風雪何時會停啊?雖說歷練最磨礪心性,但總要讓人喘口氣吧……”
“很快,”林凈染語調(diào)認真的像是在承諾,“風雪很快便會停。”
話中說風雪,幻境里竟也下起了雪。
轉(zhuǎn)眼間,他們來到了靈豐門山腳邊的小鎮(zhèn)。
各處銀裝素裹,白雪皚皚,天空灰蒙蒙的,還接連不斷地下著雪,好似在盛裝迎接誰的到來。
此刻,師徒倆成了兩個最普通不過的行人。
陳洗看著雪落滿了師尊的肩頭和發(fā)頂,感嘆道:“師尊,你就算成了白發(fā)也十分好看!”
林凈染伸手輕輕撣去小洗肩上的雪,冰冷的觸感讓他一時失神。
“愿與君,共白頭。”
聽言,陳洗笑了,他拉過師尊的手,捂在手心,邊哈氣邊搓了搓,鄭重其事道:“一切結(jié)束之后,我們定能共白頭。”
這時,陳洗余光瞧見余征行色匆匆地路過,忙拉著人追了上去:“師尊,師祖成掌門后,還是頭一回見他這般匆忙,看來定有什么事!我們跟上看看。”
此地是人間離靈豐門最近的鎮(zhèn)子,傳聞有靈脈庇護,人丁興旺,繁榮異常。
來參加拜師大會的人也多留宿于此,當年,余征和于道遠在這被偷了盤纏,只得街頭露宿了一晚。
拜師成功后,余征再也沒來過這個小鎮(zhèn),此地確有靈脈庇佑,極少會有怨靈出現(xiàn),屬于不太受關(guān)注之地。
今日大雪,余征路過時見景象美不勝收,便忙里偷閑下來逛了逛。
雪落在身上,冰冰涼涼的,小時候他最喜歡下雪了,不用出去放牛割草,還能同阿遠打雪仗玩。
他沒有刻意不去想以前的事,但修煉和繁瑣的門派事物早已占據(jù)了他全部的生活。
他很少有時間追憶往昔,更很少想起那些與阿遠相伴的歲月。
他習慣事必躬親,也習慣獨來獨往。
一踏入小鎮(zhèn),余征敏銳地察覺到了怨靈的氣息,而且那怨靈應(yīng)已存在了幾十年,法力不容小覷。
奇怪,此地有靈脈庇護,不該產(chǎn)生這么強大的怨靈才對。
按理說白日是怨靈最虛弱之時,不會隨意出來,為何這怨靈反其道而行?
余征不再想那么多,他用法力試探,把怨靈引到一處荒地,祭出縛靈索便將其逮個正著。
怨靈現(xiàn)出了真容。
余征看清后,登時五雷轟頂,怔在原地,這怨靈恰是少年于道遠的模樣!!
人死后若成怨靈,會保持死前年歲的樣貌。
阿遠在少年時便死了?!
余征不敢相信,他以為當年于道遠錯過拜師大會,是因為娶妻生子后,不愿離家,再無修仙的念頭。
他以為阿遠選擇了尋常人的生活,定能和美安康,子孫滿堂,頤養(yǎng)天年。
就算這么多年,他去了那么多次皇城都未能找到阿遠,他也一直往最好的方向想。
誰料到,故人重逢時,兩人分明還是少年模樣,卻已咫尺天涯。
于道遠被縛靈索捆住,他朝余征笑了笑,接著跪了下去。
“在下已被困此地百余年,從未傷人,可不知為何就是無法進入輪回。還請仙長網(wǎng)開一面,能幫在下輪回轉(zhuǎn)世,在下無以為報,必時刻感念于心,結(jié)草銜環(huán)……”
一直看似無情無欲的掌門熱淚盈眶,忙上前將人扶起,可怨靈無實體,他的手直接從于道遠身上穿了過去。
“阿遠……怎會如此?”
于道遠依然低頭跪著,雪花紛紛揚揚飄撒而下,但沒有一片能落到他的身上。
他淚流滿面,卻笑了。
欲踏征途,道遠且艱。
終是竹馬失散,陰陽兩隔。
再回首,你是天上仙,我是怨中鬼。
作者有話要說:
第098章 悲慟
百年修煉, 余征的心早已沉淀死寂波瀾不驚,此刻卻掀起了滔天巨浪,磅礴的情緒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渾身顫抖, 淚流不止, 蹲下身去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想將人擁入懷中。
于道遠逃避地撇過頭:“前塵往事已過百年, 不可追憶,仙長,我只求能輪回轉(zhuǎn)世。”
聽言,余征如夢初醒:“好。”
他召出解怨袋, 把怨靈收了進去。
故人消失,余征盯著手中的法器,無力地跪坐下去。
他一動不動,任憑雪積在身上, 與靈豐門純白的掌門服飾融為一體。
漫天的雪不知疲倦地飛舞,朦朧了小鎮(zhèn)繁華的景致。
雪大大方方地落滿了陳洗和林凈染的肩頭發(fā)頂,恍惚間,并肩而立的兩人似相伴到了白頭。
一時,竟分不清誰才是看客。
“唉, 真是造化弄人……”陳洗長嘆一聲問,“師尊,我記得之前學課上提過, 極少有超過八十年的怨靈, 而且年限越高在人間逗留越久越難被輪回接納, 可這于道遠之靈怕是已過百年……師尊, 他還有機會輪回轉(zhuǎn)世嗎?”
林凈染道:“沒有。”
陳洗不由得惋惜, 隨即疑惑道, “他為何在小鎮(zhèn)困了百年都未被靈豐門察覺?”
“此鎮(zhèn)有靈脈庇佑,本不會產(chǎn)生怨靈。于道遠死前執(zhí)念太深,在生怨時又沾染了靈脈之氣,與尋常怨靈略有不同,難被發(fā)現(xiàn),同時他從未作惡,更難察覺。這狀況,是千年來獨例。”
“啊……那他不被輪回接納的話,豈不是只有……”陳洗不忍心說下去。
“灰飛煙滅。”
“這輪回難免有些苛刻了。于道遠分明未行傷天害理之事,只因成怨靈時受靈脈侵染,卻要落得個不被輪回接納,灰飛煙滅的下場。”
陳洗打抱不平,注視著仍舊跪坐在地的余征,“這么一說,師祖定也知曉了吧,所以才這般痛苦。”
原以為心心念念的故人能安康喜樂,誰料到再見時對方竟成了怨靈……
想起師尊會受幻境影響,陳洗看向林凈染,見師尊只是臉微微發(fā)白其它并無異樣,才放心。
陳洗不解問:“可于道遠到底是怎么死的?當年他不是要成親了嗎,也沒有再來拜師大會,怎會死在這離靈豐門最近的小鎮(zhèn)上?”
“個中緣由,并非那般簡單。”
“師尊的意思是……當年師祖母親回信上說的,也許不是全部事實?”
林凈染點了點頭。
天色漸暗,見余征完全被雪掩埋,堆成了個小雪丘,人全無要動的跡象,陳洗輕嘆:“也不知師祖何時才會緩過勁……”
話音剛落,余征終于起身,捏訣瞬移。
幻境場景隨之改變,師徒二人化為飛螢停在窗欞上。
陳洗撲閃翅膀,飛了沒幾下覺得沒勁,又飛回來道:“這玄天幻境真是隨心所欲,想將我們變成什么樣便變成什么樣,一點道理也不講。”
林凈染笑問:“那小洗想變成什么樣?”
“如果可以,還真想變回以前在無尋處蓮池里紅鯉魚的模樣,單純又平和,一心只想靠近紅蓮。”
林凈染若有所思地附和:“是啊,單純平和……”
陳洗好奇地張望著屋內(nèi),屋內(nèi)陳設(shè)來看應(yīng)是客棧,他略微意外:“之前師祖哪次不是馬不停蹄地回靈豐門,這次居然沒趕回靈豐門,而是待在客棧里……”
只見余征端坐在桌前一眨不眨地盯著桌上的解怨袋,面露糾結(jié)之色。
十二個時辰內(nèi),可觸碰袋口知曉怨靈生平所憾之事。
他在猶豫,要不要了解阿遠的生前經(jīng)歷——一方面重逢后阿遠疏離客氣,顯然不愿再提生前事,另一方面他想了解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何事,可他隱隱覺得若是知曉了,此事定會對他產(chǎn)生翻天覆地的影響。
陳洗看出余征的煩悶,不禁問:“師尊,你覺得師祖最后會選擇觸碰袋口嗎?”
“會。”
“我也覺得會,畢竟這是師祖的心結(jié)。不過既然師尊猜會,那我便猜不會,”陳洗道,“于道遠刻意疏離,不就是在告訴師祖不要沉湎過去嗎?師祖定能明白他的一番好心。”
說著,他好勝心起:“這樣,師尊我們來打賭,誰猜對了,便可要求對方做一件事。”
“好。”
于是二人便靜等結(jié)果。
日落日出,陽光不見蹤影。
窗外仍下著雪,霧蒙蒙的,以致屋內(nèi)也染上了浸潤的深灰。
余征注視著解怨袋,保持端坐的姿勢,從泡泡呀黑夜到白天,又從白天到黑夜。
他好似回到了百年前,收到母親回信后,爬上最高峰望斷皇城的那日。
那日他沒得選,現(xiàn)在能選了,卻不知該如何抉擇。
還有片刻,十二個時辰就過了,陳洗道:“師尊,我猜對了吧,師祖是不會觸摸袋口了解于道遠的過往的。”
林凈染看著余征,沒有說話。
時間漸漸流逝,陳洗屏住呼吸,待時效過去,他不由得在心中默數(shù)。
三,二,一!
最后一秒,余征伸出了手,解怨袋光芒大盛,把陳洗和林凈染也卷進了那昏暗的過往……
當年,于道遠將拜師機會讓給余征后,回到了溪岸村,此時離家已逾一年。
起初,于家父母對兒子的歸來欣喜不已,聽聞沒選上還出言勸慰,但當于道遠提出四年后要再次參加拜師大會時,他們極力反對。
他們覺得于道遠已到談婚論嫁的年歲,再折騰四年還不如早日娶妻生子。
修仙,對他們來說太過遙遠,他們敬仰修仙者,但更多的是敬而遠之。
若兒子真被選上,豈不是跟隔壁余家老大一樣不能歸家了?
那他們含辛茹苦把孩子養(yǎng)大,到頭來人也見不到,豈不是白養(yǎng)了?
于家可就這么一個兒子!
于道遠據(jù)理力爭,換來的只有無盡爭吵,還被特意看管逃不出去。
幾次挨打后,他學乖了,假裝想明白,再不提修仙之事,三番四次裝病逃過說親。
好不容易熬過三年,于家父母決定去皇城投奔親戚,并幫兒子張羅下一門親事,到皇城便成親。
于道遠假意妥協(xié),在去往皇城的路上,抓住時機成功逃脫,一路打零工攢盤纏,花了一年時間終于來到了靈豐門山腳小鎮(zhèn)。
明日便是拜師大會,能見到阿征了!
深夜,于道遠翻來覆去興奮地睡不著,忽然聽見外頭隱隱約約的呼救聲。
他沒多想便翻窗出去救人。
這小鎮(zhèn)繁榮興旺,每次拜師大會召開之際,近萬外鄉(xiāng)人涌入,魚龍混雜,易生事端。
面對四個魁梧大漢,于道遠絲毫不懼,將人護在身后,幾招后大漢們便被打得倒地不起。
于道遠教訓完,正想看被欺之人的狀況,驀然一陣刺痛。
要害被襲,他踉蹌退后,終撐不住吐血半跪在地。
出手傷他的正是他救下的那個人。
“小郎君心地善良,身手極佳,只是不夠聰明啊……”
“你……”
那人拿著匕首緩步走近,冰冷徹骨的刀鋒毫不留情貫穿了于道遠的心臟。
“小郎君有所不知,你爺爺犯下的殺孽有多重!真以為躲了這么多年便沒事了嗎?乖乖去見你那已成鬼魂的父母吧!”
天光微熹,于道遠倒在血泊中慢慢失去意識,他抬起手想抓住什么,最后手無力地垂下……
今日是拜師大會,他等了四年,就差這么一點點……
靈豐門新一屆拜師大會拉開帷幕,在宣告開始時那悠遠飄渺的鐘聲里,于道遠死了。
于道遠相關(guān)的幻境消失,再到客棧場景霎時變得扭曲碎裂,大概此景象無需偽裝,幻境讓師徒二人顯露真容。
陳洗頭一回見識到如此破碎的幻景,一時不知該如何去看,他只能聽見悲慟到極致的痛哭聲。
碎像好不容易聚合了些,依稀可拼湊出余征抱著解怨袋泣不成聲的畫面。
陳洗長嘆一聲,隨即想起什么,暗道不好,師尊會被影響的!
只見師尊正微闔雙目,面色蒼白,唇上不見半點血色。
他心中一緊,果然,此番師祖的情緒波動過大對師尊也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師尊,你感覺如何?”
陳洗擔憂,一入玄天幻境,法力便被壓制,若受痛楚只能硬抗,師尊定難受極了。
陳洗有些痛恨自己幫不上忙,正一籌莫展之際,師尊傾身抱住了他。
懷抱溫暖如春,驅(qū)走了幻境嚴冬的寒冷,熟悉的溫聲細語在耳畔響起。
“小洗莫擔心,我沒事。”
聽出師尊語氣里抑制不住的虛弱,陳洗著實放心不下:“真的嗎?”
林凈染不答,忽輕喚了聲:“小洗……”
“嗯?”
他沉默幾秒才道:“你不止有我,你還有司徒曜、凌傲月那些志同道合的好友。我若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聽言,陳洗心驚,小心翼翼地問:“何出此言?是因為于道遠之死讓師尊有所感觸嗎?”
沒等到回應(yīng)。
他故意板起臉,語調(diào)兇狠道:“你若真敢死,我定轉(zhuǎn)眼便忘了你,然后找一個比你好千百遍的人做道侶!”
林凈染低笑:“如此也好。”
“好個屁!”
陳洗眼里淚光閃爍,聲音輕得像是在呢喃自語:“世上根本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接著,他深吸一口氣,佯怒道:“怎么,師尊說這些話是反悔了?不想同我一起了?”
不給人回應(yīng)的機會,他死死把人箍住:“我跟你說林凈染,你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方才的話我只當你是受幻境影響在胡言亂語。你要是真敢死,就算灰飛煙滅了,我也讓你這灰飄不到別的地方去!”
林凈染靜靜抱住小洗,緘默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應(yīng)該還有四五章就完結(jié)啦,這兩天一直在想該怎么更好完結(jié),總是寫了刪,刪了寫,最后決定還是先寫完吧,反正之后還能修文,一定要在二十七號前完結(jié)!
啊啊啊好想完結(jié),好想寫甜甜的番外啊啊啊
第099章 甘之如飴
好一會兒, 破碎景象漸漸融合,幻境中悲痛的氛圍消散了些,林凈染也慢慢恢復過來。
方才的一番話, 讓陳洗心有余悸, 他總覺得師尊有事瞞著, 他得想辦法讓師尊說出來。
陳洗道:“師尊, 剛剛打賭師祖會不會了解于道遠生前之事,我輸了。所以,你欠我一件事。”???
語氣理直氣壯的,好像當時不是說誰贏誰可要求對方做一件事。
林凈染倒也不反駁, 只道:“好。”
“師尊,之前說過,不管前路再艱難困苦,我們都要一同攜手走下去, ”陳洗握住林凈染的手,一本正經(jīng)道,“我覺得你有事瞞著我,在我生氣前,老實交代。”
林凈染垂眸:“有些事時機未到, 不可說……莫氣。”
什么事是連他也不能告訴的?
陳洗明白師尊做事向來有自己的考量,聽這溫和的語氣他著實發(fā)不出火,只得暫且作罷, 先把精力放在破陣上。
幻境后面之事如師尊所料。
即便經(jīng)過解怨袋消解怨氣, 輪回仍然不接納于道遠, 硬闖只會被吞噬, 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無法, 余征便暫將阿遠安置在了靈豐門。
二人重聚, 于道遠起初覺得身份有別,刻意疏離,堅稱余征為仙長,時間一長便再狠不下心裝作不相識。
余征把責任過錯全攬到自己頭上,覺得就是因為當初阿遠把拜師機會讓給了他才造成如今的局面,他尋遍各法查找如何能讓被輪回排斥的怨靈轉(zhuǎn)世,一無所獲。
但他發(fā)現(xiàn),以他的靈力相助,可供阿遠虛像的魂魄維持一個時辰的實體。
于是,相伴長大的二人終于能久違地擁抱了,兩人依然是少年模樣,可中間已橫亙了百年光陰。
陳洗不免為他們高興:“師尊,一般怨靈根本不可能引出實體,這于道遠……是因為靈脈之氣嗎?”
“是。”
陳洗感嘆道:“因靈脈之氣無□□回,但也因此能重現(xiàn)實體,也不知是福是禍。”
林凈染看著眼前的情景,眉頭輕皺:“是禍。”
“啊?為何啊?”陳洗驚訝,他著實沒想到師尊會這般篤定的評價。
“你看。”
陳洗目光移向談天說地樂得不亦說乎的二人,他仿佛看見了在溪岸村時兩個無憂無慮的少年,百年歲月似乎并未改變什么。
這不是挺好的,為何師尊說是禍?
陳洗疑惑地看下去,意識到了不對。
余征為了照顧于道遠,把門派事物漸漸全都交由旁人去做。
不盡掌門職責還不算最要緊的,更要命的是,余征好像愛上了于道遠!!
他形影不離地陪在阿遠身旁,每日必耗費靈力助其顯露實體,二人行為舉止愈發(fā)親密無間。
余征沉迷其中,連轉(zhuǎn)世之法也不去尋找了。
余征的師弟發(fā)現(xiàn)異常,幾次勸誡,皆被余征敷衍搪塞了回去。
陳洗不禁道:“這感情若是百年前還可說,如今他們一個是靈豐門的掌門,一個是怨靈……天差地別,之間隔著的可是生死啊!”
“情之事,說不清楚。”
聽師尊的語氣頗為感同身受,陳洗調(diào)笑道:“師尊挺有感觸的啊,當初還封我記憶掩耳盜鈴,為何后來不顧師徒之別、仙魔之分,死乞白賴偏要跟在我身邊?”
“因為……”林凈染有些不好意思說下去。
陳洗追問:“因為什么?”
“……情難自禁,”林凈染順手摟上陳洗的肩,“幸好,小洗也心悅我。”
“若我沒有喜歡上你,你會如何?永遠將這份情埋藏心底,當一個稱職的師尊嗎?”
見人點點頭,陳洗頗恨鐵不成鋼地懟了一下:“我就知道!師尊,你不懂感情也是要爭取的嗎?”
林凈染疑惑:“可若不喜歡,再爭取又有何意義?”
“可你不爭取一下,怎知對方不會喜歡上你呢?哎,算了,觀念不同,說起來著實費勁。”
陳洗不再糾結(jié)無謂的假設(shè),慨嘆道:“師尊,其實我們夠幸運了,至少都還活著,不像師祖和于道遠……陰陽兩隔之后才發(fā)現(xiàn)愛意……”
“我覺得他們一起長大,這愛百年前便存在,只是現(xiàn)在才開始明晰。”
余征沉湎在與阿遠的相處中,靈豐門成了二人的桃花源。
一直嚴謹務(wù)實的掌門近來轉(zhuǎn)了性子,不僅放手門派事物,還常留居所不現(xiàn)身,引得門內(nèi)弟子議論紛紛。
余征一心撲在于道遠身上,毫無察覺不妥。
直到無尋處異動。
那日,余征感受到南方傳來的奇異純正的靈力波動,他頓覺神清氣爽,不由得順勢追查過去。
他來到明華仙尊的故居,發(fā)現(xiàn)了荷葉上粉雕玉琢的嬰孩,一時心中震蕩,竟潸然淚下。
無尋處廢棄千年,居然孕育出了如此生靈!
余征抱起嬰孩,看見水池里還有一尾紅鯉魚,施法試探,卻探尋不出什么。
意識到嬰孩誕生的非比尋常,他先將其帶離。
陳洗先前剛提想變回以前在無尋處蓮池里紅鯉魚的模樣,沒想到玄天幻境真遂了他的心意……一旁不見師尊的身影,應(yīng)是被幻境變成了那個嬰孩。
此刻重現(xiàn)了百年前師祖撿到師尊時的情景,見余征觸動得淚流滿面,陳洗也不由得感嘆,阿朔說得對,有些人生來便帶著使命。
師尊自誕生那刻起,就昭示了此生的不平凡,只是不知,這不平凡是好是壞。
陳洗在水下看著,忽而想起師尊從未慶賀過生辰,他真想問問今日幾何,到時出去了便能給師尊過生辰,只可惜他現(xiàn)在是條魚,說不了話。
師祖把嬰孩時期的師尊抱走后,場景好一會兒沒發(fā)生變化,陳洗游來游去,憋不住心下大喊:“玄天幻境,你是睡著了嗎?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可我不想當魚了,勞煩把我變回人。”
下一秒,陳洗變成了養(yǎng)在屋里的金魚。
陳洗:“……”
我謝謝你大爺?shù)模?br />
房中站著余征和凌立,那時的凌立不過十三四歲。
余征把懷中的嬰孩交給徒弟:“立兒,這孩子乃無尋處蓮池里集天地靈氣孕育出的生靈,日后便交由你照顧了。”
說著,他拿出了一個赤紅色的錦囊:“這錦囊與他有關(guān),待合適時機,應(yīng)自會打開。”
他將其抱出無尋處時,嬰兒脖頸上憑空出現(xiàn)了一個錦囊,他嘗試過打不開,才有此猜想。
變成金魚的陳洗好奇地張望,之前他見凌立拿出過這個錦囊,當時凌立也說了這么一番話。
后來,錦囊在師尊受傷昏迷不醒時打開了,里面藏著的是揭曉身世的符陣。
“是,師尊,”凌立誠惶誠恐地接過,這嬰孩可愛極了,還不哭不鬧,“師尊,他叫什么名字呀?”
余征沉思片刻:“無尋處荒廢千年,蓮池滿是淤泥污濁不堪,他的誕生是洗凈鉛華,一塵不染,名便喚凈染吧。至于姓……你姓凌,那他姓雙木林好了。如此,便叫他林凈染。”
“好,”凌立低頭去逗懷里的嬰孩笑,“凈染,以后你便叫林凈染啦。”
陳洗聽著師祖給師尊取名的由來,不由得想起他的名。
幼時父親提過很多次,他的名是于懲起的。
因他出生在正月的最后一日,恰逢冬雪消融,于懲說是洗凈鉛華,一塵不染的吉日,便提議將他取名為“洗”。
父親很喜歡這個名字,一想起便會同他念叨淵源,他聽得都能倒背如流了。
憶起父親說到于懲時,眼里閃爍的光,陳洗一直沒搞明白,父親如此喜歡這個名字,是因為寓意深遠,還是因為是于懲所起。
可如今糾結(jié)這些毫無必要,于懲接近父親的目的一開始便不單純。
終是滿腔真心喂了狗。
想到于懲,陳洗恨的牙癢癢。
幻境不會給他發(fā)泄和緩的時間,一轉(zhuǎn)眼,他便回歸原樣,師尊也重新回到了身旁。
林凈染發(fā)覺徒弟狀態(tài)不對:“小洗,怎么了,為何臉色這般不好?”
“我想起父親提過于懲給我起名時說的話,同師祖一模一樣,洗凈鉛華,一塵不染,”陳洗不想情緒被仇恨裹挾,長出一口氣,笑嘆道,“所以,師尊我們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連名字由來都差不多。”
林凈染撫上徒弟的肩,安慰般摩挲著:“小洗莫再憂心了,破境出去后,我們便找于懲報仇。”
陳洗重重點頭:“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騙得我這般苦,我定叫他灰飛煙滅。”
陳洗緩了緩,把注意力集中回幻境,大吃一驚。
余征將嬰孩托付給凌立后,才驚覺自己這段日子有多離譜,他跑偏太久,但現(xiàn)在已完全割舍不下阿遠。
幾番權(quán)衡,他把掌門之位傳給了師弟,孑然一身帶著阿遠的魂魄下界,去追尋轉(zhuǎn)世之法。
當然,這一切他瞞著于道遠,只道是去歷練。
陳洗看得可謂是目瞪口呆:“這、這……也太離譜了吧!師祖竟然為了于道遠連掌門也不當了?!他不是要立志成為明華仙尊那般的人嗎?”
“名頭稱謂皆為虛妄。”
“可他努力了百年,吃盡苦頭,一刻不曾松懈,才成功站到了靈豐門的最高處,如此放棄,未免太可惜了……”
“此乃尋心,至少他甘之如飴。”
“師尊,你可真是……”
聽師尊的語氣又是深有同感,陳洗本欲調(diào)笑,話說到一半,想起什么,一時如鯁在喉,再說不出打趣的言語。
其實師尊何嘗不是如余征這般——不顧身份闖魔域只為見他一面,后又為了他不惜與靈豐門對峙反目……
陳洗心中五味雜陳,抬頭飛快地在師尊臉上親了一口。
“師尊,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林凈染受寵若驚,略帶不解問:“何出此言?”
反應(yīng)過來,陳洗登時有些不好意思,瞎扯道:“嗯……師尊自個跑來魔域倒插門,定會遭受非議……我又堵不住悠悠眾口,只能、只能好好待你了……”
林凈染笑了,眉目舒展開,原本萬年不化的冰好似被消融殆盡。
“甘之如飴。”
作者有話要說:
第100章 最后的真相
余征和于道遠的下界游歷生涯快活逍遙, 雖借口尋找越過輪回的轉(zhuǎn)世之法,但同住同游嬉戲打鬧的旅程,分明是在游山玩水。
陳洗看他們開心的同時, 也不免擔憂, 畢竟于道遠尚不知曉師祖辭去掌門之位的事, 到時知道了必是要鬧的。
除此之外, 于道遠已死,是怨靈!
就算能現(xiàn)實體,也不過是暫時的,一個修仙者和一個怨靈的愛, 生死相隔,怎么可能有好結(jié)果。
誠然,紙包不住火。
時日一長,于道遠心有疑慮, 留意到凌立給余征的來信,發(fā)現(xiàn)余征已辭去靈豐門掌門之位。
不用多想,便知是為何。
于道遠覺得是自己害了阿征,當夜他決定偷偷溜走,還沒出門便被逮個正著。
“阿遠想去哪?”
“我都知道了, 你松開我!”縛靈索死死將人捆住,于道遠掙扎質(zhì)問,“你竟連掌門也不當了嗎?!”
余征垂眸沉默幾秒:“是。”
于道遠被這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給激怒了, 吼道:“余征!你還記得你的抱負嗎?!你說你要成為同明華仙尊那般流芳百世的人, 你好不容易坐上靈豐門掌門的位子, 如今卻拋下一切, 你捫心自問, 你對得起自己嗎?!”
“我對不起的, 是你。”
“我?對不起我?”于道遠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大笑不止,重復了好幾遍后卻淚流滿面,“你有什么好對不起的我?當年將拜師機會讓給你,是我自愿的。沒參加上下一年的拜師大會就死了,是我命該如此。余征,你有什么對不起我的?你別在那自作多情,回你的靈豐門去吧!”
“我不回去,若當年你不將機會讓給我,也不會死,一切歸因在我,是我對不起你。”
聽這話,于道遠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我的死又不是因為你,又不是你殺了我!余征收起你那沒必要的自責憐憫,滾回你的靈豐門去!”
他閉眼緩了緩情緒,話再說出口,已變得疏離客套:“這陣子有勞仙長了,在下日后如何全與仙長無關(guān),還請仙長將縛靈索收回。”
看人不動,于道遠故意釋放怨靈之氣,縛靈索受到刺激收緊,劇烈的疼痛讓他的魂魄一時暗淡。
余征急忙將法器收回:“阿遠,別鬧了!”
“我沒跟你在鬧!”
于道遠好言相勸:“阿征,當初我們都立志要成為明華仙尊那般的人物,如今只有你能繼續(xù)走下去,為何要放棄?若是為了我,也太不值當了……”
“值不值當,我說了算,”余征堅定,“沒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這些日子的相處,于道遠怎么可能察覺不出阿征的心意。
他欣喜又害怕,往昔舊夢一朝成真,他貪戀相伴的溫暖,同時現(xiàn)實給了他當頭棒喝——他早就死了,他是遭輪回排斥無法轉(zhuǎn)世的怨靈啊!
沒想到阿遠居然連掌門之位也拋下了,他自責悔恨且痛心疾首,他無法面對瘋代價這般巨大的真心,轉(zhuǎn)身便要走。
見狀,余征設(shè)下結(jié)界阻攔。
于道遠走不了,惱羞成怒,回頭指著自己道:“余征你他娘的看看清楚,老子現(xiàn)在是怨靈!是轉(zhuǎn)不了世的孤魂野鬼!遲早怨氣消散靈力盡退,灰飛煙滅的!”
“不會的,不會的!”余征施法讓于道遠顯現(xiàn)實體,上前牢牢將人抱在懷里,“阿遠不是孤魂野鬼,你看,我還能抱住你啊!”
于道遠掙扎:“你有必要嗎?你有必要為了只野鬼連掌門也不當了嗎?我不求能轉(zhuǎn)世了,阿遠,別在自欺欺人了,放我走吧……”
“不不不!”
余征淚流滿面,手臂箍得更緊,湊近與阿遠臉貼臉:“不是的,你不是野鬼,我分明還能感受到你肌膚上的溫熱……”
于道遠輕嘆:“我已經(jīng)死了,死了一百多年了。”
“不,你沒死!你沒死!”
這些日子余征一直刻意忽略這個事實,如今被迫直面,他已然崩潰了,像要求證什么似的拼命吻上阿遠的唇。
“你瘋了!”
于道遠一把推開失去理智的人,他擦去眼淚,輕聲道:“就當我從沒出現(xiàn)過……”
說完,便去撞那結(jié)界。
“阿沉別走!”
余征忙解開結(jié)界,將人抱回來,困在塌上,不由分說就低頭去吻……
氣氛霎時不對,陳洗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起之前在青白玉幻境里師尊還不讓他看赫連暄和沈黎接吻,說非禮勿視。
怎的這回沒反應(yīng)了?
他好奇張望過去,正對上師尊那深沉的眸光,眼神里毫不遮掩的占有欲讓陳洗心下一驚。
糟了,師尊情緒會受此幻境影響!
來不及細想,林凈染便拽著他走出了房門,再回神時,他已被扔上了床。
“小洗別走!”
驚慌失措的語調(diào)響起,熾熱的吻鋪天蓋地落了下來,林凈染的舉動是前所未有的失控暴虐。
陳洗害怕,出手要把人推開,隨即雙手手腕被人單手握住舉過頭頂,按在冰冷的墻上。
“師尊,這是幻境!你清醒清醒!”
陳洗大喊,林凈染失了智,恍若未聞。
手腕被攥得生疼,陳洗掙脫不開,原來之前小打小鬧師尊一直讓著他,其實他根本不是對手。
師尊猶如一頭發(fā)瘋的野獸在他身上又啃又咬,沒有半分憐惜,一反抗,只會迎來更重的懲罰。
陳洗渾身發(fā)抖,難受得淚光閃爍,無論斥責、咒罵還是哀求對方皆充耳不聞。
身上一涼,感受到師尊已扯下里衣,他大驚,現(xiàn)在可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啊!!
陳洗拼命掙扎著,嚇得眼淚直流。
“師尊……這是幻境,求你……”
手上臉上驀然有點點濕意,林凈染身形一滯,心間失智的火被這沒來由的水漸漸澆滅。
意識回籠,他看見小洗臉龐的淚痕和凌亂的衣衫,心頭一震。
他干了些什么混賬事?!
林凈染松開禁錮:“對、對不起……”
見師尊恢復理智,陳洗怕他太過自責,忙將人抱緊:“我沒事,師尊莫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都怪幻境!”
“我……”
看著小洗身上的傷痕,林凈染幫忙穿衣的手都在抖,“對不起,對不起……”
“師尊,這不是你的錯,我就手腕有些疼,其它的沒事,只是瞧著嚇人罷了。”
陳洗伸出手,手腕上被握久了不通血,青得發(fā)紫,指印清晰可見。
林凈染輕撫上去,盯著傷痕沉默不語,靈力被壓制,他無法施術(shù)治療。
陳洗哄道:“就像我之前在福祿樓幫師尊吹傷口那樣,師尊幫我吹吹,吹吹便不疼了。”
聽言,林凈染低頭,真朝傷口輕輕吹起了風。
風輕揚又溫和,陳洗還真不疼了,原來話本子上沒有騙人。
見師尊仍有郁結(jié)之色,他勾起對方的下巴讓人抬頭,在好看的唇上吻了吻。
“師尊不許自責,我都說了我沒事,接下來我們好好破陣,然后出去報仇。”
“好……”
林凈染應(yīng)聲,雙手捧住小洗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氣息繾綣交纏,是不同與方才的溫柔憐惜。
吻適可而止,他揩去陳洗眼角的淚痕:“我不想你走,更不想你死,小洗,相信我,一定有兩全之策的。”
不知是不是幻境的緣故,陳洗覺得師尊的狀態(tài)極為不正常——像是知道什么卻暫時無法說出口,但師尊這般說了,應(yīng)有解決之法。
陳洗重重點頭:“我相信你。”
話音剛落,客棧場景坍塌,四周景象似蒙上了一層霧,灰蒙蒙的。
這夜之后,余征強硬地將于道遠留在身邊,阿遠起初反抗掙扎,最后像是妥協(xié)了。
一日,于道遠提出要去輪回看看,想試試輪回現(xiàn)今會不會接納他,余征同意了。
玄天幻境構(gòu)筑的景象是陳洗見過最為逼真的,看著輪回展現(xiàn)在眼前,繞是親歷許多大場面,他仍震撼到了。
輪回的虛像是一望無際之海,而海水是黑色的!
海面如死水波瀾不驚,像是墨碟里沉靜停滯的黑墨水,但它廣袤無垠,茫茫不見邊際,遠處水天相接,看起來天也被輪回吞噬了。
陳洗不由得問:“師尊,這輪回是一直便存在的嗎?”
“輪回乃兩千年前尹家宗主順應(yīng)天道所辟。”
陳洗想起阿朔一直在提天道,說他們進入玄天幻境是天意,不禁罵了句:“又是什么狗屁天道。”
林凈染笑了:“天命不可違,人為猶可追。”
“尹家?”陳洗反應(yīng)過來,“明華仙尊名喚尹回風,也姓尹啊。”
“確是同出一脈。兩千年前,人間與修仙界尚未分離,受五大修仙世家掌控,尹家便是其中之一。一千年前,尹回風繼任尹家宗主,打破世家局面,將兩界隔開,創(chuàng)立了靈豐門。”
“如此說來,尹家是被天道選中的吧,只是千年來怎不見尹家后人了?難不成明華仙尊是尹家最后一人?”
林凈染點頭:“當年明華仙尊以身殉道后,尹家便后繼無人了。”
“真是可惜了……”
言罷,陳洗瞥向在輪回前并肩同行的二人,余征將于道遠護在身側(cè)——怨靈太過靠近或硬闖,會被輪回吞噬,魂飛魄散。
陳洗發(fā)現(xiàn)于道遠的神情不對,這神情他曾在放火時的云兒和跳樓前的沈黎臉上看見過。
絕望又釋懷。
陳洗驚呼:“不好!師尊,于道遠是來尋死的!!”
話還未說完,只見于道遠湊到余征耳畔說了聲什么,隨即將人推開,直往輪回里闖。
余征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所愛之人灰飛煙滅……
從此,世間再無于道遠。
“天吶……”
頭一回見人魂飛魄散,陳洗心中無法平靜,輪回之力強悍可怕,只一瞬間魂魄便不見蹤影了。
“于道遠還是覺得,是他拖累了師祖嗎?才用這么決絕的方式逼師祖清醒?”
林凈染看著跪坐在輪回前的余征,沒有說話。
陳洗問:“于道遠闖輪回前在師祖耳邊說了句話,我沒聽清,師尊你聽見了嗎?”
林凈染搖搖頭。
想起師尊會受幻境影響,而此刻師祖悲痛欲絕,陳洗打量了林凈染幾眼:“師尊,你沒事嗎?”
“自那一遭,已無礙了,”林凈染神情嚴肅,輕拉住陳洗的手道,“小洗,幻境中恰是八月八。”
八月八?
又是八月八。
八年前于懲傷他那日是八月八,于懲揚言要毀滅四界的日子是八月八。
原來,于道遠灰飛煙滅之時也是八月八。
這三者之間有什么巧合嗎?
陳洗暫時想不通它們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
林凈染寬慰道:“暫且先看下去罷,此幻境會讓一切明了的。”
“好,聽師尊的。”
余征在輪回前一動不動跪坐了三日,淚已哭干。
阿遠走了,用最決絕的方式在他眼前灰飛煙滅。
腦海里回蕩著阿遠最后在他耳邊說的話:“阿征,你要比明華仙尊更偉大。”
比明華仙尊更偉大……
余征兀自嗤笑一聲,自他愛上怨靈的那刻起,便不可能了。
成為明華仙尊那般的人物,是他們從小到大的理想,而這理想被他親手毀掉了。
是他心安理得接受了拜師大會上的退讓,以致阿遠遭受不幸,化為怨靈。
是他明知不會有好結(jié)果,還無法自控愛上已成怨靈的阿遠,逼迫對方留在身邊……
該死的明明是他啊!
該灰飛煙滅的明明也是他啊!!
余征訕笑自嘲,搖晃起身,來到了溪岸村。
這是他和阿遠從小一起長大的地方。
他選了塊風水寶地,拿出珍藏的幼時阿遠送給他的小玩意,立了一個衣冠冢。
石碑平整一片,什么都沒刻。
余征在墓前守了七天七夜,最終吻了吻無字墓碑,清淚盡,眼角流出的是血。
“對不起阿遠,要讓你失望了。愛上怨靈實乃靈豐門大忌,我早就回不去了,更遑論能與明華仙尊作比……”
“我們皆將明華仙尊視為信仰……我這便去跟仙尊自請責罰,然后來找你……這般,你會不會原諒我一些呢?”
余征來到當年明華仙尊以身殉道的無妄海前。
無妄海波濤滾滾,海浪在夕陽的映照下染成了赤紅色,好似百年前于道遠被刺死那日滿地的鮮血。
余征鄭重跪下,對無妄海磕了三個響頭。
“明華仙尊在上,弟子余征身為掌門,罔顧門派法規(guī),愛上怨靈,造成無法挽回之局面,罪無可赦,這便自毀靈根,自散法力,自愿自裁!”
見師祖把散功法用在自己身上,陳洗一時不忍再看。
之前他身份敗露,便被靈豐門判散功,雖最后不曾經(jīng)歷,但也了解過散功之痛,那慢慢折磨的削骨苦楚,還不如一刀抹脖子來得痛快。
陳洗心中感慨,這師祖太狠了,狠起來連自己也不放過啊。
余征經(jīng)歷散功后,靈力全消,虛弱無比,他撐著最后一口氣,跳入了無妄海中。
阿遠,我來陪你了……
海面激起一陣微小的水花,又歸于原樣。
陳洗長嘆一聲,心里堵得慌:“如此結(jié)局其實在意料之中,他們都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對方,唉……”
想起現(xiàn)下幻境取自前一位闖入者,他明白了:“所以……師祖跳入無妄海中并未死,而是誤打誤撞來到了玄天幻境!我們經(jīng)歷的幻境來自師祖 ,那師祖經(jīng)歷的豈不是……來自明華仙尊!!”
“那他會看見一個真實的明華仙尊,而非傳記上美化過的,同時他會知曉仙尊不為人知的道侶便是初任魔尊啊!天吶,他和于道遠將明華仙尊視為信仰,如此一來,豈不是信仰坍塌了?!”
結(jié)合剛剛提到三次八月八,一個荒誕無比的念頭一閃而過。
陳洗不敢相信,緊緊握拳:“師尊……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林凈染輕嘆一聲,摩挲著小洗的手背想讓人放松。
陳洗再笑不出來,死死盯著海面。
不知過了多久,余征爬上了岸。
通過玄天幻境,他看見了,看見了千年前的真相。
明華仙尊的道侶居然是初任魔尊?!
這是多么天大的笑話啊!
余征笑得全身抖個不停,他和阿遠奉為信仰的人物,結(jié)果是那么一副扭扭捏捏的小媳婦樣?!
他們被騙了!
所有人都被騙了!!
什么以身殉道、絕代風華的明華仙尊,到頭來不過是對著初任魔尊忸怩作態(tài)的小丑罷了!
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
那之前的一切算什么?
他和阿遠的痛苦掙扎算什么?
明華仙尊都與初任魔尊成了戀人,他余征怎么就不能和怨靈相愛了?!
阿遠為了逼他回靈豐門修仙,才選擇用那么決絕的方式離開,魂飛魄散前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還是“阿征,你要比明華仙尊更偉大”。
可一切都是靈豐門的騙局,明華仙尊與書上所寫分明判若兩人!
他們傻,輕信了一百多年!
阿遠甚至為了成全他的理想灰飛煙滅了!!
什么狗屁修仙,什么狗屁靈豐門!
一直以來為人稱道的東西便是對的嗎?
憑什么讓輪回決定能否轉(zhuǎn)世呢?!
他要為阿遠報仇!
既然這一切皆是假的,那他便毀了所有!
若是阿遠回不來,他便要四界陪葬!!
余征的神色已完全陷入癲狂,信仰的崩塌成了壓毀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玄天幻境中,他將四神器的存在和去向了解了大概,一個顛覆輪回、毀滅四界的念頭在他心里生根發(fā)芽。
可惜先前他自毀靈根,再無法修煉仙法,只能鉆研藥理、迷障、易容等無需多費法力之術(shù)。
他把玄天幻境里的見聞幾番揣摩,將重要信息牢記于心。
計劃開始了,首先他要有個安身之處和強有力的靠山。
靈豐門他不能回去,人間帝王太弱,而妖境皆為精怪化形難以偽裝。
所以,他決定潛入魔域,接近魔尊……
凡進魔域者,前塵不論,可自取名。
陳洗被幻境變成了記名官,他憤恨地盯著走到他面前已帶上可怖面具的余征,問:“你確定入籍魔域嗎?”
“是。”
陳洗深吸一口氣,卻怎么也壓不下情緒:“報上名來。”
“于懲。”
陳洗:“哪個余?”
“二橫一豎勾的‘于’。”
余征似想起了什么人,生硬的語氣變得有些溫柔。
陳洗執(zhí)筆的手氣得抖個不停,完全無法寫字。
林凈染見狀,拿拿過筆在名冊上寫下了“于”字。
陳洗咬牙切齒問:“哪個懲?”
“‘征’字下面有‘心’,‘懲罰’的‘懲’。”
林凈染寫完“懲”字,見小洗要追上去,趕緊把人抱住。
“師尊你放開我!我要殺了他!”陳洗拼命掙扎著,顯然已被怒火沖昏了頭。
林凈染牢牢把人困在懷里,安撫道:“小洗,這是幻境。”
“去他大爺?shù)幕镁常裁垂菲ㄌ斓溃 标愊磼昝摬婚_,怒罵道,“余征就是于懲!這他娘的太好笑了!虧我還喚了那么多聲師祖,還為他和于道遠的事惋惜!他根本就不配得到半分的憐憫!”
陳洗不管不顧地大喊:“阿朔你出來!快放我出去!為何要讓我耗費時間精力去了解于懲的生平,他之前過得再悲慘與我有何關(guān)系?他殺了我的父親,就是我的仇人!”
“從靈豐門掌門到豬狗不如的畜生,于懲也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啊!他憑什么把自己的苦難強加在別人身上,他有什么理由去傷害別人毀滅四界?!”
“他殘殺同門,逼死我父親,屠殺了一個鎮(zhèn)子的人,”陳洗激動萬分,“如此作惡多端,竟自詡‘征’下有‘心’,天道呢,天道有眼嗎?怎么不直接劈死于懲那個畜生呢?!”
話音剛落,幻境中居然真電光閃爍、雷聲轟鳴。
“轟隆隆!轟隆隆!”
一道雷劈下,直朝陳洗而來!
林凈染法力被壓制,只能傾身抵擋。
誰料雷劈過他還是落到了小洗身上,陳洗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小洗!”
林凈染急了,沉了臉冷聲道:“滾出來。”
“哎呀,別著急,你這徒弟嬌生慣養(yǎng),口出狂言,我不過是給他一點教訓罷了。”
調(diào)笑的聲音中,那個清瘦俊朗的少年現(xiàn)身,他走近師徒二人,看陳洗沉睡的模樣乖巧可愛得緊,忍不住出手去摸,尚離得遠,就被林凈染一掌拍回來了。
阿朔甩甩手,嘴角蓄著笑:“碰都不讓碰啊?你小子這臭脾氣跟嚴凌有的一拼。”
林凈染懶得多說,直接問:“我們要如何才能出去?”
“很簡單,一個話本里絕境時總會遇到的選擇……”
阿朔面帶笑意,說出來的話卻沒有半分溫度。
“留下一條命,你死或者陳洗死。”
作者有話要說:
余征:md明華仙尊居然這副鬼樣,粉轉(zhuǎn)黑!從無妄海出來我便是鈕祜祿·于懲!!
陳洗:md師祖啊呸余征居然就是于懲,粉轉(zhuǎn)黑!我生氣了連天道都罵!!
余征就是于懲,其實前面還挺多暗示的……
“二橫一豎勾的‘于’。”于道遠對陳洗自我介紹時也是這樣說的
玄天幻境結(jié)束啦,最大的伏筆謎團也解開了,應(yīng)該還有三四章就能完結(jié)了
媽呀,發(fā)現(xiàn)我給了于懲好多馬甲,又是靈豐門掌門,又是魔醫(yī),又是魔尊的哈哈哈
關(guān)于明華仙尊“到頭來不過是對著初任魔尊忸怩作態(tài)的小丑罷了!”,在七十四章寫到過他和魔尊的相處方式
至于詳細的會在《仙尊他得寸進尺》這本書里寫,求預收~嘿嘿嘿
其實最開始構(gòu)思的是阿朔的故事,然后是明華和魔尊,最后才是師徒倆的
三個故事各相差一千年,算不同階段的變革發(fā)展吧,沒想到現(xiàn)在反過來寫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