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真正的赤蓮子
你死或者陳洗死……
聽言, 林凈染倒是未露糾結之色,只淡淡道:“千年前便有定論。”
此話一出,阿朔收笑, 眼神變得考究深沉:“看來你早就猜到了, 當年尹回風和嚴凌看似無心插柳之舉, 造就了如今的你與陳洗, 說到底皆為天意。”
“天道確有靈,天道亦無情。雖然有些事從一開始便注定好了,但是林凈染你不再抗爭抗爭?非要走尹回風的老路?”
“明華仙尊是明華仙尊,我是我。”
林凈染看向懷中安然沉睡的小洗, 不禁唇角輕揚,溫聲道:“最好的結局,不是嗎?”
細語呢喃,也不知在問誰。
“哎, 無聊透頂,”阿朔連連搖頭,面上又掛回了笑,“原還指望你會痛哭流涕求我想想辦法,給你尋一條生路, 敢情你早就打算好了,真沒勁……”
說著,他拍了拍林凈染的肩:“那么, 祈爾吉運。”
略帶惋惜的話音消散, 如云霧般越飄越遠, 難以捉摸。
眼前清瘦少年的身影漸漸模糊, 不覺間, 林凈染也暈了過去, 四周場景隨之崩塌傾覆……
*
陳洗被雷劈昏后,神識好似飄蕩到了別處,他在黑暗中游走許久,對余征便是于懲的事實仍無法釋懷。
守護各界安定的靈豐門掌門,竟成了窮兇極惡之徒,陳洗心中的驚訝已完全被憤怒取代。
終于,他看見了阿朔。
陳洗還在氣頭上,沒好氣問:“是你引雷劈我的?”
“讓你冷靜冷靜。”
陳洗冷哼一聲:“冷靜?若殺父仇人站在你面前,你能冷靜嗎?快放我出去!我對于懲的悲慘過往毫無興趣,虧我還喚他師祖,痛惜他和于道遠的往事,現在只覺得惡心!”
“要出去?”阿朔道,“很簡單,留下一條命,你死或者林凈染死。”
一聽這話,陳洗雙手抱臂,不耐道:“有意思嗎?嚇唬誰呢,你覺得我還會上當?千年來進入玄天幻境的,加上我和師尊只有五人吧,你說此乃天意,有緣人得見。天意讓我們了解于懲過往,不就是指望我和師尊能阻止他毀滅四界么。”
“當年于懲通過玄天幻境知曉明華仙尊本相,信仰坍塌,以致如今惡果。因是天道種下的,卻要我和師尊收拾爛攤子,哪來的道理?快放我出去!我沒心情同你玩這假模假式、無聊至極的抉擇戲法。”
“聰明,”阿朔微笑,“方才應多引幾道雷劈你才是。”
見對方還沒有放人的意思,陳洗攤開手:“好啊,你不是要留下一條命嗎?我選我死。現下外頭絕對被于懲搞得一團亂,來啊,你殺了我這天道有緣人吧,看誰去收尾。”
阿朔保持微笑,伸手重重捏上“神氣活現”者的臉:“臭小子,你還來勁了是吧,這臭脾氣,不愧是由嚴凌之血所化啊。我看你后面怎么哭著求我。”
“松手!”陳洗吃痛推開,白嫩的臉上霎時起了紅痕,“為何要求你?我死也不會求你的!”
“等著。”
“我師尊呢?”知曉阿朔不會真要他們的命,陳洗猜道,“你故意將我倆隔開,不會便是嚇唬我們做那誰死誰活的無聊選擇吧?阿朔,你是話本子看多了吧……”
心思被猜中,阿朔撇撇嘴:“正如你猜得那般,事尚未完前,天道怎么舍得傷害他選中之人,玄天幻境不過是給你們的避風港,不過……”
他意味深長地停頓幾秒,“你想知曉,林凈染是如何選的嗎?”
見人臉上明晃晃寫著“想知道嗎?求我啊”,陳洗翻了個白眼,無奈道:“用腳趾頭猜也能猜到,師尊定會選他自己死。阿朔,你若太孤寂便直說,能不能不要搞這些有的沒有?”
阿朔:“……”
阿朔輕咳一聲,正色道:“最后提醒一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好戲開局,你們也該上場了。”
言罷,他拍了一下手。
聲量一起,陳洗下意識閉上眼,身體好似墜入深海不斷下沉,進入幻境時那絕望沉郁之感再次出現。
他心下難免不安,那時有師尊在身旁,可現在師尊不知被阿朔弄到哪兒去了。
忽而,手被握住,熟悉的溫熱觸感讓心瞬間安穩下來,是師尊!
再睜眼他們已回到岸上,正是跳海前十指緊扣面朝無妄海的狀態。
不知在幻境中耗費了幾日。
現下朝陽初升,海面上風平浪靜,暖紅色的光灑遍各處,映照得無妄海赤紅深透,像積滿了陳舊的血。
陳洗環顧四周,于懲等人已不見蹤影,不遠處有一隊魔域士兵在休憩,一旁立了個架子,架子上綁著個人,頭發散亂,渾身是血,暫認不出是誰。
師徒二人對視一眼,游魚跳水的功夫,林凈染便將這隊魔眾制住。
陳洗跑去看架子上人的情況,不由得驚呼:“白竹?!”
白竹渾身是傷,小傷口不計其數,還有好幾處血窟窿,仍連綿不斷地滴著血,傷口可見白骨,觸目驚心。
他氣息微弱,神智已不大清明,聽見少主的聲音,連眼皮也抬不起來,費盡力氣才擠出了一個字——
“跑……”
說完便頭一歪,再無聲息。
“白竹!”
陳洗驚慌失措,哆哆嗦嗦地捏訣要給白竹輸送靈力,卻被阻止了。
林凈染面露不忍:“小洗,沒用的。”
“什么沒用?怎么沒用?!白竹沒死,我要給他治傷!”
“他死了。”林凈染沉聲道,安撫著懷中因傷心躁動的人。
這冰冷至極的字眼,讓陳洗心尖一抖,他睜大眼睛停止掙扎,頃刻間眼淚決堤。
從小到大一直是白竹在照顧他,白竹為人老實憨厚,十幾年來任勞任怨。
白竹是魔域里對他最好的人,比父親都要好。
看著那密密麻麻的傷口,陳洗悲憤交加,轉向一旁被控制住的魔眾,問道:“是誰?是誰下的手?!”
“少主,這是尊主的意思。”
一個領隊模樣的人回答,魔域中人大多不知易主之事,仍被于懲高超的易容術蒙蔽,以為于懲便是魔尊。
“白竹侍奉不周,害得少主墜入無妄海。尊主讓我們在此等少主和青玉仙尊出來,一日不出來,便毒打白竹一頓,從其身上剜下一塊肉……”
于懲是故意的!
明知白竹對他的重要性,如此作為實乃挑釁。白竹是因他而死的……
陳洗怒不可遏,仰頭大喊:“于懲!于懲你給我滾出來!!有什么你沖我來,為何要殺了白竹!于懲……”
憤怒失智的叫喊聲戛然而止。
林凈染下了個昏睡咒,他輕嘆一聲,一邊輕擦去懷中人的淚,一邊問:“如今何日?”
見青玉仙尊對少主這般小心愛惜,領隊震驚萬分,待林凈染冷聲又問了一遍,才回神行禮道:“回稟仙尊,今日是八月初八。”
是時候了。
林凈染瞥了白竹遍體鱗傷的尸首一眼,道:“不必收尸。”
話音未落,他便帶著人不見蹤影。
領隊站在原地,好久才反應過來:少主和青玉仙尊怎么看起來怪怪的?而且他身為魔域中人,對一個靈豐門的人那么畢恭畢敬作甚?
林凈染抱著小洗趕往輪回,原本他想先將人安置好,可如今這情況安排在哪都不放心,思來想去,覺得帶在身邊最為穩妥。
正如當初于懲傳播的童謠里說的那樣“輪回吞噬四界滅”。
不出意料,于懲是想借神器布陣,激發輪回毀滅之力。
而用輪回毀滅四界,并將時間選在八月八日,是為了悼念于道遠。
于道遠灰飛煙滅后,余征遮蓋容貌化名于懲潛入魔域,每年八月八日會脫下面具,前往溪岸村掃墓。
八年前,靈豐門下山收怨靈的五人和掃墓的于懲撞上,方安本是余征的徒弟,認出了師尊。
于懲把于道遠的魂飛魄散怪在靈豐門頭上,心生一計,欲挑起仙魔紛爭——他假意周旋,將弟子們引至魔域邊界,痛下殺手。
沒想到恰好碰見賭氣出逃的陳洗,和來逮兒子的魔尊。
魔尊為救陳洗而死,于懲索性取而代之……
沉睡中,陳洗回到了八年前那個血腥殘忍的日子,父親擋在他身前,被于懲刺了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
溫熱的血噴涌而出,不斷流淌到他的身上,他動彈不得,只能無力地哭喊著,再一轉眼,父親的面容成了白竹。
“不!不!不!”
陳洗猛然驚醒,驚魂未定,隨即有人輕柔地幫他擦去額上的冷汗。
“做噩夢了?”
熟悉溫和的聲音略微拂平了陳洗心頭的躁動,他撲進對方懷里,低喚了聲:“師尊……”
“這些日子苦了你了,”林凈染輕撫懷中人的長發,看向遠處已然天地變色的場景,沉聲道,“今日會有個了結。”
一盞茶的功夫,他們便到了目的地。
輪回的虛像本是黑色之海。
現下有四神器布成的陣法,浩瀚的神器之力,引得那廣闊的凝固黑海逐漸上升,大有吞天沒地之勢。
于懲正高座一旁,饒有興致地觀看底下靈豐門弟子們的相互廝殺。
方安站在他身側侍候著,當年念及師徒情誼,他繞了方安一命,經過多年馴化,方安早死心塌地地追隨。
當初自是他吩咐方安回靈豐門,揭穿陳洗身份。
于懲迷惑了一部分弟子,又故意讓一部分弟子保持清醒,逼迫兩者自相殘殺。
死了的,若成不了怨靈,他便用藥使其魂飛魄散,若成了怨靈,他便直接讓其撞輪回上灰飛煙滅。
哀嚎不斷,怨念漫天,于懲卻覺得痛快極了 。
既然阿遠不被輪回接納,其他人休想轉世!
反正一切都是假的,一心衛道的明華仙尊是假的,靈豐門世代相傳的訓誡規矩是假的,或許……連他都是假的!
那憑什么由輪回來定奪是否能轉世?
破而后立,當他毀了輪回,毀了四界,創立新秩序后,沒準能迎接阿遠的歸來……
突然,尋劍破風直朝他而來,劍氣凌厲鋒芒畢露。
于懲不慌不忙地筑起結界抵擋,四神器在手,誰都傷不了他。
于懲捕捉到師徒倆的身影,嗤笑一聲:“好戲,開場了。”
其下相互廝殺的弟子們皆被林凈染定了身。
陳洗扶起躺在地上司徒曜,他被失去神智的凌傲月傷的不輕。
“嘶……好痛!我就猜到你們死不了,”司徒曜借力撕牙咧嘴地撐起身,他松了一口氣,“幸好啊……青玉仙尊,陳洗,你們再來晚一點,我沒準也變成灰了……”
陳洗問:“阿柏呢?”
“被我打暈藏南息山了,”司徒曜難受地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抖著手指向于懲,“方安是他派去靈豐門的!掌門和長老們中計,被折磨得很慘,現在不知被關去哪兒了。”
“而且這人他娘的居然是靈豐門的前前任掌門!!簡直是個瘋子!他、他讓門中弟子自相殘殺,還故意使人灰飛煙滅!甚至揚言要毀滅四界!”
陳洗抬眼看向于懲,咬牙切齒道:“說他是瘋子抬舉他了,他就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牲!”
為了悼念于道遠,于懲今日卸去偽裝,變回了少年模樣。
他眼帶笑意與小洗對視,輕視挑釁意味十足。
只見他站起身放言:“沒想到你們在玄天幻境里待了這么久,就算知曉我過往經歷又如何?阿遠是被所謂的規矩秩序害死的!憑什么由輪回掌管轉世,憑什么阿遠被排除在外?既然輪回和四界不接納他,那我便全毀了!”
陳洗反駁質問:“你又憑什么去傷害他人?真該讓于道遠來看看,你這惡心自以為是的丑惡嘴臉!”
“你不配提他!”
聽人提起阿遠,于懲氣急敗壞,抬手便掀起巨大的風浪襲向陳洗。
林凈染施法,赤金色的結界瞬間而起護住了所有人。
于懲笑了笑:“哈哈哈好啊,真不愧是一等天靈根,我看你斗不斗得過神器!”
于懲念訣催動四神器陣法,輪回受神器之力震蕩,虛像的黑海飛臨四界之上,宛如一個巨大的黑洞,不消片刻便能將天地全部吞噬!
其他人被余波沖擊的直接昏死過去,司徒曜也已不省人事。
陳洗雖頭暈眼花但尚能強撐,朦朧間,他感受到師尊摸了摸他的頭,低低道了聲:“別怕。”
語氣溫和中帶著些決絕,陳洗心下一驚,頭腦霎時清醒,忙抬眼看過去。
半空中,林凈染已持劍劈開于懲的結界,尋劍劍身閃著隱隱的赤金色光芒,在蒼穹上留下一道道美麗又轉瞬即逝的弧線。
于懲從容不迫地躲著,林凈染的招式狠厲又穩當,若非借四神器之力,就算是原本全盛時期的他也打不過。
較量片刻,于懲有些不耐煩,他催動法陣,渾身靈力暴漲,幾招便把林凈染打落在地。
這是神的絕對壓制。
縱然是一等天靈根,在神力面前,也不過爾爾。
“師尊!”
神力強悍,將林凈染摔在地上,直接砸出一個了深坑。
陳洗想去查看情況,被人一把拽住。
于懲掐著他的臉,逼他抬頭望天。
懸浮于天的黑海越壓越下,生生將白日變成了黑夜。
“小洗你看,小時候你不是最喜歡叫于叔一同觀星象了,于叔這便將星星給你點上。”
話音剛落,有點點光亮從四周緩緩升起落到輪回黑海上,恍惚間,真如星辰閃爍。
陳洗看著不寒而栗,這些全是被逼出的生魂啊!
“你個瘋子!!”
“哈哈哈哈哈……”
于懲大笑不止,“看來小洗不滿意這星象,于叔毀了便是。”
“不!”
來不及阻止,于懲用神力將這些生魂碾碎,頃刻灰飛煙滅……
陳洗死命掙扎罵道:“混蛋!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人命?人命又怎么了?阿遠難道不是嗎?枉死化怨靈,輪回憑什么不接納他?!”
“于道遠分明是你害死的!是你讓他覺得拖累了你,他才……”
話音未落,陳洗便被狠狠掐住了脖子,于懲怒斥:“你說什么?你不配提他!”
陳洗被掐的完全說不出話來。
于懲盯著陳洗因窒息逐漸漲紅的臉,想起什么,倏地松手。
他退開一步,再看過來時,眼神好似透過小洗在看另一個人,他輕撫上那微微泛紅令人憐惜的臉,道:“你雖非你父親親生,不過眉宇間倒有幾分相似。他不惜以魂魄為祭,將你與黃金刃命脈相連,看在神器的面子上,我也得讓你好好活下——”
話未說完,尋劍嗖地飛來,攻擊角度刁鉆無比,迫使于懲松開了手。
見小洗被帶走,于懲捏訣反手便是重重一擊。
林凈染回身,將徒弟牢牢護在懷里,硬是承下了這一招。
待陳洗緩過神時,他和師尊已被打飛出好幾十米遠。
“師尊?師尊?!”
陳洗將覆在身前的人翻開,摟在懷里:“師尊你怎么樣?”
方才被砸入深坑來不及處理,林凈染罕見地灰頭土臉,他嘴角殘留著猩紅的血跡:“無礙……”
聲音微弱如陽光出現時的薄霧,立即消散得無影無蹤。
陳洗深呼吸調整情緒,不讓眼淚流下,他擦去師尊嘴角的血跡,湊上去吻了吻。
“師尊,在玄天幻境時,你同我說‘我若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今日,我把這話原封不動還給你……幻境里我們打賭,你還欠我一件事,我所求便是此事,師尊,好好活下去……”
“小洗,你……”
林凈染暫再說不出話來,小洗施術將他禁言定身。
那邊于懲已重回高座,他繼續催動神器陣法,以致頭頂上的輪回黑海又往下壓了幾分,濃郁的黑壓得人喘不過氣,仿佛馬上便要砸下來將人壓成肉餅。
陳洗放下師尊,起身緊握住不然劍。
眼下只有一個法子——他死。
他與黃金刃命脈相連,若他死了,黃金刃損毀,陣法不攻自破。
他的身子早被于懲害得傷病入骨,現今全靠師尊的靈力壓住病容,終是治標不治本,反正沒幾年活頭了,要是能阻止四界毀滅也算死得其所。
陳洗立劍直指于懲,見于懲好整以暇地看過來,他微微一笑,手腕翻了個漂亮的劍花,劍鋒轉向自己的心口扎了下去……
劍未刺中,手便被牢牢抓住,隨之不然劍落地,驚出一陣清脆。
師尊盛怒的聲音響起:“胡鬧!”
陳洗還沒反應過來,唇上一軟,濃郁的血腥味傾入唇齒間,彌漫開。
不同于以往親吻的或溫柔或熾烈,這個吻蜻蜓點水又留戀不舍,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別。
陳洗驀然覺得有一陣清靈之氣從口中鉆入體內,頓時輕盈舒爽無比,像是憑空出現一股神奇的力量在重塑他那傷病入骨的肌體。
身體快速復原,靈力也在激增,陳洗被沖擊得一時忘乎所以、云游天外,直到耳畔傳來一句:“好好活下去。”
陳洗陡然驚醒,發現自己已被定身禁言,抬眼看去,師尊正與于懲對峙,周身竟燃燒起了赤金色的火焰!
火光照亮了由輪回黑海造就的黑夜,只見林凈染游刃有余地接下于懲借助神力的招式,他那被重傷的軀體居然一下子好全了。
得了空當,他竟一劍斬碎了四神器陣法中赤蓮子!!
神器被毀,于懲臉上破天荒地顯現驚懼之色。
林凈染道:“你以為,我留下的那顆赤蓮子便是真的嗎?”
于懲大驚失色:“你?!”
一旁被困觀戰的陳洗驚訝萬分,這顆赤蓮子竟然是假的?!
那真正的赤蓮子在何處?
所以那天師尊明知于懲在借力分辨真假赤蓮子,故意將計就計留下了一顆假的!
可那十顆皆來自靈豐門后山北面樹林、初任魔尊嚴凌設下的密室里。
當初于懲說十顆里有一顆為真,按理說,于懲通過玄天幻境見識到明華仙尊的過往,關于神器這般重要的信息應不會記錯。
到底哪兒出了問題?
難不成北面樹林其實是初任魔尊故意布置的障眼法?!
那真正的赤蓮子在何處?
陳洗在腦海中飛速的回想相關線索。
其實赤蓮子之意……不就是紅蓮的蓮子嗎?
紅蓮?!
當年無尋處池塘里開了一千年的便是紅蓮!!
尋常紅蓮有再頑強的生命力,再充沛的靈力澆灌,也不可能在死水里存活這么久,更別說化形了。
可無尋處那紅蓮,竟化形成了擁有一等天靈根的師尊!
陳洗盯著師尊身上赤金色的火焰,那火焰輕搖擺動,細看之下狀若蓮花花瓣,回想起剛剛師尊頗有深意的話語。
陳洗明白過來——
真正的赤蓮子,是師尊!!!
作者有話要說:
第102章 生機
假赤蓮子損毀, 四神器法陣停了一瞬,竟繼續運轉!
輪回黑海淹沒了整片蒼穹,以更快速度往下壓, 大有毀天滅地之勢。
高聳的山岳已被吞噬傾塌, 一時山河動蕩, 滿目瘡痍, 生靈涂炭。
見此,于懲面上驚恐盡消,譏笑道:“就算赤蓮子是假的又如何?此陣我借鑒了天魔陣的長處,有魔君怨氣助陣, 即便只有三件神器,我照樣能讓輪回毀了四界!”
神器之力覺醒,林凈染額間的紅蓮印記顯現,他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染成了暗紅, 眼神如寒冬冰雪卻又帶著一絲憐憫。
他周身赤紅色的火焰愈燒愈烈,火光沖天,最后鋪滿了整個輪回黑海,抑制住了下沉的趨勢。
林凈染雙手捏訣,尋劍似一道□□朝于懲而去, 迅疾如閃電,直接突破了對方架起的護身結界,一劍便刺穿了于懲!
于懲身上霎時燃起了赤紅色的火, 哀嚎慘叫聲隨之而起。
紅蓮業火燒盡一切污穢。
不消多時, 掀起腥風血雨的作惡者便化為了一縷青煙, 灰飛煙滅……
于懲死了, 曾經以三等天靈根資質登上靈豐門掌門之位, 開創歷史的余征早就死了。
一旁觀戰的陳洗松了口氣。
原來師尊是赤蓮子所化, 可這分明是件好事,師尊為何要瞞著他呢?
陳洗想不通,見于懲已死,而師尊全身的火焰還無消退的跡象,心中莫名生起了不祥的預感。
不對。
事情恐怕沒這么簡單。
就算于懲死了,但造就的惡果仍在,四界現今被輪回黑海毀得一塌糊涂,若要補救……
聯想起阿朔一直提及的使命,陳洗心霎時提到了嗓子眼,擔憂萬分。
不會的,不會的……
“小洗,閉眼。”
耳畔傳來師尊急切的低吟,陳洗連連搖頭,不不,他偏要看著!
可下一秒就被迫合上了雙眼。
他什么也看不見了,玄天幻境里那絕望頓挫的黑暗再次襲來,但這次沒人握住他的手。
四周靜的出奇,悄無聲息,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茫然無措地大喊:“師尊!師尊!師尊……”
無人回應。
忽而,有溫熱的輕柔連綿不斷地落到身上,像是雨卻沒有濕意。
接著,禁制消失了——禁制消失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施術者解開,二是施術者身死。
陳洗意識到什么,慌忙摸向左手腕,紅繩仍在,小金鎖消失了。
這表明施術者……
陳洗愣住了,許久,他才緩緩睜開眼,師尊已不見蹤影,入目是漫天赤金色的雨。
赤金雨落到劈死的樹上,樹煥發生機,赤金雨落到一旁重傷的人身上,傷口慢慢愈合……
一切都在變好。
明明應高興的場景,陳洗心下卻悲慟不已,神情從呆滯到淚流滿面,直至嚎啕大哭。
赤蓮子悲憫世人,不惜隕身化為救世之雨,還四界安定清平。
一時間,四界中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和痛苦至極的哭聲。
“有什么好哭的?”阿朔的聲音響起,“說赤蓮子能起死回生,到底過于狹隘。神器,乃救世之用。”
陳洗抬眼望去,淚眼朦朧里依稀可辨那少年薄瘦飄逸的身影。
想起出玄天幻境前阿朔的那句“我看你后面怎么哭著求我”,陳洗這才明白過來,跪坐的姿勢猛地直起,成了下跪的姿態。
“阿朔你有辦法的對不對?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師尊!”
他說著便要磕頭,被人施法制止了。
阿朔蹲下身,與他平視,笑問:“方才在幻境里不是信誓旦旦說死也不會求我的,現下要磕頭又是何意?在下福薄,可受不起這般大禮。”
陳洗不管不顧地抓住對方的手臂,哀求著:“求你,求你……置換之法!置換之法不是能以命換命嗎?我愿將我的命換給師尊!”
“你應該清楚,身隕者是連魂魄都祭了出去,軀殼魂魄皆無,什么法都救不回來,”見陳洗神色絕望頹敗下去,阿朔話鋒一轉,“不過……若你肯答應我一件事,我便告訴你,他如何回來。”
聽言,陳洗脫口而出:“我答應你!不管何事我都答應!”
“絕不反悔?”
“絕不反悔!”
阿朔滿意地笑了,伸手撫上陳洗的肩:“赤蓮子原本只有一顆,北面樹林里的那十顆皆為嚴凌設下的障眼法。而真正的赤蓮子被他封印,種在了無尋處的蓮池里……”
“此事就連尹回風也未察覺,所以即便于懲在玄天幻境里了解尹回風之生平,也只會錯誤地認為,北面樹林里有一顆為真。”
“原來如此,怪不得于懲不知曉……”陳洗明白過來,忙問,“我師尊要如何才能回來?”
阿朔慢條斯理道:“別著急啊,聽我把話說完。原本的神器赤蓮子只有一顆,但沒想到種下之后,它竟生根發芽開出紅蓮,甚至結出蓮實,而蓮實里長有十顆蓮子……”
“結出蓮實?”陳洗疑惑,“可之前在符陣中,紅蓮開了一千年,直接化形成師尊,并無蓮實啊……”
阿朔反問:“你以為,你師尊是何物所化?”
陳洗頓了幾秒反應過來:“我師尊其實是蓮花結出的果,乃蓮實所化?”
阿朔點點頭:“由此,歷經千年流轉,原本的一顆赤蓮子,結出了十顆。而這十顆皆在你師尊身上,一開始有嚴凌的封印,連你師尊也不知曉。”
“所以,明白了嗎?貓有九條命,而他有十條命。他把一顆赤蓮子給了你,一顆身隕救世,即便如此也還有八條命,夠再折騰幾回的了。”
“一顆赤蓮子給了我?”陳洗呢喃復述,回想起師尊最后的吻,恍然大悟,那突如其來的清靈之氣原是赤蓮子。
“他到底有私心,其實不必耗費一顆赤蓮子,單憑這赤金雨也能救回你那傷病入骨的身軀。但他……還是將可堪救世之用的一顆給了你,有這顆赤蓮子,你便已是不死不滅之身。”
這些說法太匪夷所思,陳洗難以置信,見阿朔遲遲不說師尊如何能回來,他追問:“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師尊既還有八條命,為何還不歸?”
“你以為身隕救世那么容易?神形俱滅,怎么著也需百年時間修復化形。不過,林凈染那小子機敏得很,留下了半縷殘魂,附著于輪回上,約摸過個十幾年便能回來了。”
頭頂的輪回黑海已消失不見,暖日顯露,蒼穹復原。
赤金雨下大了,滴滴答答落到各處,帶起一片生意盎然。
陳洗問:“真的嗎?十幾年后,我師尊就能回來?”
“我騙你作甚?你若不信……”
阿朔輕嘆一聲,擦去陳洗臉上的淚痕,讓人與他對視。
陳洗看著阿朔幽深褐色的瞳孔轉為了赤色。
赤瞳!
這可是自生魔的象征!!
自生魔與神同源,由天地孕育而來,是上古時期唯一能與神抗爭的族群。
幾千年前神消失后,自生魔也絕跡。
阿朔是自生魔!
陳洗驚訝,他猜過阿朔身份,見其法力深不可測,還神神叨叨的將天道掛在嘴邊,以為是神遺留的血脈,未料到竟是自生魔。
“你……”
“無論神、魔、仙亦或是人,最終不過一抔黃土,也許連土也不是。上有天道,下有四界,輪回流轉,生生不息。你知曉天道的選擇是什么嗎?”
阿朔自問自答:“是人。與神魔仙相比,人何其渺小,一生只有短暫而不起眼的幾十年,但他們的七情六欲、愛恨情仇卻波瀾壯闊無比。幾千年來,神魔無蹤,輪回開辟,人族壯大占領三界,誰說不是天道的意愿呢?”
“我對這些不感興趣,”陳洗拽上阿朔的衣襟,猛地將人拉近,“我管他神魔仙人,我管你是不是自生魔。若師尊回不來,我不保證會不會效仿于懲!”
阿朔輕笑:“你不會。雖然如今你有這能力,但這四界是林凈染用命換來的,你不舍得毀掉。別裝腔作勢假意威脅了,我不吃這套。”
陳洗惱怒,一把推開人。
阿朔整理好略微凌亂的衣襟:“好了,下面說正事,方才你說我若把林凈染如何回來告訴你,你便答應我一件事……”
說著,他回頭遙望:“我要你去守輪回。”
陳洗順著阿朔的視線看過去——輪回已回歸原位,一番折騰,似不堪重負,無邊黑海縮成池塘大小,在往地下沉。
“經此一役,輪回受損,會沉入地底再辟一界,四界中只有你受過四神器的恩惠,又是不死不滅之身,為維持輪回流轉,你去守再合適不過。”
阿朔感嘆道:“我說過很多次,你和林凈染是天道選中的人。他是獻祭,而你是守。現下他的殘魂附在輪回中修養,你若去守,沒準能找到他,幫他早日復原。當然找不到也無礙,他身負八顆赤蓮子,再來幾回隕身也撐得住。不到二十年,必能歸來。”
“我守。”
陳洗抬頭望向滿天的赤金色大雨,不由得伸手去接,雨點點滴滴落在手心,匯聚成一團赤金色無根之水。
這是溫熱的生機啊,是四界的希望。
師尊,這也是你期望的吧。
阿朔拍了拍陳洗的肩,順手將他垂在肩頭的發撥到身后,眼神憐惜:“可惜三千青絲成白發。”
聞言,陳洗撩過一縷長發,才發現自己的頭發全變白了。
“無礙,我診治過。赤蓮子神力強勁,你悲傷過度以致一時相融錯亂,已調整過來,只是以后要頂著一頭銀絲了。”
陳洗點頭,默不作聲。
阿朔長嘆一聲,施法讓所有人都知曉赤金色的雨象征什么,讓所有人都知曉是誰救了他們,讓所有人都知曉陳洗會是新界之主。
事情交代完畢,他消失在雨霧中。
接著,司徒曜和凌傲月醒來,看見赤金色的雨,明白發生了何事,抱著陳洗痛哭。
陳洗已然哭不出淚了,他緘默不言。
后來靈豐門的人全來了,凌立帶領門人朝輪回鄭重行禮,流著淚勸陳洗。
陳洗不語,跪坐著,煩了就閉上眼,誰勸都不聽,反正誰也帶不走他。
他細細感受著赤金雨落在身上的滋味,像是師尊的懷抱,溫暖如春。
身邊的人絡繹不絕,慢慢的,只剩下了凌傲月、司徒曜、阿柏和復生的白竹。
赤金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重塑回了原本的四界。
直到雨停了,陳洗才恍惚起身,帶白竹去魔域善后。
他尋回了之前被于懲收走的傳音玉,玉體溫熱,有師尊的消息遺留!
他猶豫了好幾日,才施法聽言,當師尊溫潤的聲線傳出時,他拿玉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淚流滿面。
“小洗,阿朔已將前因后果告訴你了吧。對不起,我并非故意瞞著你,只是怕親口說出之后,會讓你擔驚受怕,那般……我定會猶豫……小洗,好好活下去,我……”
“我”字悠長,陳洗本以為還有話語,可玉涼了下來,象征讀音結束。
他不信邪,捏著玉不松手,硬是不安寢,睜眼等著。
白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三番四次勸說皆無用,無奈只能去請少主的好友們過來想辦法。
凌傲月、司徒曜和阿柏趕來魔域輪番規勸,個個說得口干舌燥,陳洗依舊拿玉附在耳邊,一動不動。
期間,司徒曜憋不住要去搶傳音玉,差點被陳洗施法打死。
最終,陳洗感受到輪回下沉之勢停止,他才如夢初醒,發現自己失手傷了司徒曜,急忙道歉。
司徒曜心中本也無氣,見陳洗恢復正常,松了一口氣,故意聯合凌傲月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給人好一頓呲。
魔域的事處理完,陳洗依約去守輪回,等師尊歸來。
作者有話要說:
種下一顆赤蓮子,可以收獲一個師尊哦
師尊:你們以為我是蓮花所化?其實我是蓮蓬……
陳洗:接下來,請叫我冥王
應該還有兩三章,這幾天放假一定要把正文完結了!!
第103章 歸
人間, 皇城。
皇城里最繁華的酒樓中,座無虛席。
一白發蒼蒼的說書人手持折扇,慷慨激昂地講述著舊時傳奇。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 輕重緩急恰到好處, 現下正講到悲慟之處, 語調和緩了些, 連他自己眼中都蓄上了淚。
聽眾們鴉雀無聲,面上神色無不動容哀痛,更有微小的低泣聲回蕩。
“……十八年前,輪回一戰震動四界, 青玉仙尊身隕救世,赤金色的雨連下了七天七夜,恩澤廣袤,讓對戰中不幸遇難的生靈皆得以復生。正所謂:可憐仙尊救世心, 懲惡鋤奸身化雨。赤金雨落四界生,輪回沉底五界現!”
“啪!”
說書人醒木一拍,讓聽眾們從悲傷的情緒中蘇醒脫離。
“輪回由此沉入地底,開辟冥界,那冥王乃天道選中之人, 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卻是滿頭銀發,慣常著紅衣負雙劍。有傳聞, 冥王便是青玉仙尊門下那唯一的徒弟。”
“啪!”
醒木又一拍, 說書人鏗鏘有力的報幕聲起。
“下一回, 冥王應天守輪回, 五界尋覓新秩序。”
在場聽眾皆全神貫注地傾聽, 無人留意到, 角落里有一頭帶帷帽、身穿紅衣、背負雙劍之人悄然離場。
皂紗垂至腰際,遮住了陳洗的白發,也掩蓋了背上的不然劍和尋劍。
他走出酒樓,抬頭望天。
天色正好,晴空萬里,淡藍無云。
又是最平凡不過的一日。
又是美好且安寧的一日。
十八年來,五界安定平和。
赤金雨使萬物復生,無辜身死之人皆回,只有一人遲遲未歸……
轉眼間,陳洗便回到了冥界。
冥界入口不遠處有一擂臺。
當年阿朔傳告世人,陳洗為新界之主,但鮮有人知陳洗之名,又見所謂的新主青澀懵懂,難免有自命不凡者不服氣。
那時師尊方離不久,陳洗心里攢著一股勁無處發泄,聽人不服,便直接設擂臺,道誰打贏他即可當新主。
一開始來打擂臺的人可謂是遍布四界、絡繹不絕,陳洗也不拖,管你是妖是魔,是人是仙,來一個打一個,來一對打一雙。
最多一次,他一日對陣了八百人!
加上他心情不好,只注意不將人打死,從不手下留情。
此舉效果奇佳,不到十日,就無人敢來應戰了,擂臺也荒廢至今。
陳洗用最樸素的辦法將四界人打服,威名由此遠揚。
至于“新界”喚稱為“冥界”,陳洗有冥王之名,純粹為四界人口耳相傳。
把不服者處理完后,想著新界總該有模有樣,同時不能苛待自己,陳洗便籌劃建造府邸。
原本他打算仿造一個無尋處,但轉念一想,仿造之物到底是贗品,他與師尊的回憶只會留在靈豐門的無尋處里。
于是,他打消了這個念頭,依照自己和師尊喜歡的樣式,修筑了新的。
府邸建成需取名,陳洗見其位于地下,便取了個“冥府”。
漸漸的,冥府其名流傳開,世人慢慢把新界喚為冥界,將陳洗尊稱為冥王……
一踏入冥府,就有只肥碩的白狐飛奔而來,歡快又親熱地繞著陳洗邊跑邊搖尾巴。
陳洗彎下腰抱起白狐,摸著它的毛笑道:“小歸今日怎如此乖?還出來迎接我。”
這只狐貍是凌傲月怕陳洗守輪回太孤寂,特意送來的。
當初,凌傲月讓陳洗給它取個名,陳洗想也沒想便道:“就叫‘小歸’吧。”
結果凌傲月聽了一臉懵,問:“它明明是只狐貍,為何要取個王八的名字?”
陳洗:???
這話成功讓悶悶不樂許久的陳洗,爆發出了爽朗的笑。
就這樣,小歸有了很多個外號。
陳洗高興了便喚“小歸”、“歸歸”……
小歸闖禍了便罵“臭王八”、“龜兒子”……
陳洗摸了一會,就放小歸自由:“自己去玩吧。”
小歸卻親昵地蹭著主人的腿不肯走。
陳洗知曉這胖狐貍的心思,恨鐵不成鋼道:“小歸,這回去人間我可沒給你帶好吃的,你看看你都胖成個球了,還想著吃呢?多去跑跑跳跳……”
話還沒說完,小歸不悅地“嗚嗚”叫了兩聲,頭也不回走開了,哪里還有親熱的樣子。
“哎,這德性,”陳洗道,“敢情出來接我就是惦念吃的,真是養了個龜兒子。”
冥界難見日月,故不分白天黑夜,陳洗便設燈按尋常時辰仿照太陽東升西落。
現下燈火通明,算為白日。
回到房里,陳洗摘下帷帽,滿頭銀絲隨之顯露,襯得俊美的面容多了幾分妖冶威儀。
因在與赤蓮子相融時悲傷過度,造就了千絲白發,甚至無法用術法遮掩。
起先陳洗不習慣,總覺得怪怪的,沒想到周圍人卻一致贊不絕口。
在他要擺擂臺時,司徒曜還打趣說“你最好蒙面上場,不然人家一上來看見你這模樣,嘖嘖,架也不用打了”。
陳洗自然認為他們說好看,是在安慰他。
這么多年下來,他早已適應,去人間游玩才會遮蓋,以防引來過多的關注。
陳洗卸下背著的兩把劍,將尋劍放回時,手指忍不住在其上描摹。
十八年了,每次出冥界,他總會把不然劍和尋劍都帶上。
這般,好似師尊在陪他一同游走。
尋劍上的花紋古樸典雅,他早已爛熟于心,閉上眼都能臨摹出來。
陳洗現在才明白,尋劍之尋,并無定論。
與師尊而言,或是尋道尋心。但與他而言,非尋道,也非尋心,而是尋人。
他帶著這把劍,在尋一個不知何時才會歸來的離人。
尋劍劍架旁,掛了一連串十八個劍穗。
早先師尊瞧見他幼時給白竹編的劍穗瞎吃醋,后來想起,他便每年編一個,從年初開始,編了拆、拆了編直到年尾。
當一個劍穗編好不能再拆了,他才恍然意識到,一年又過去了……
其實最難熬的那段日子過后,他很少再次沉湎進悲傷的情緒中。
他明白,不管缺了誰,世間仍會照常運行。而他既然答應來守輪回,自是要擔起責任。
經于懲那么一折騰,輪回的防守機制失效,喪失了毀滅之力。這意味著,怨氣過重不能轉世的怨靈無法被輪回感應且銷毀。
但若放任怨靈進入輪回,會使擾亂秩序,從而影響所有人的轉世。
因此,陳洗與靈豐門合作,借剩下的三件神器,在輪回前設了三道門預防怨靈偷闖,也防止于懲事件的再次發生。
一般而言,身死后,魂魄會自動受輪回感召轉世。
怨靈實屬狀況之外,而收怨靈消怨氣的職責在靈豐門。
三道門搭建好后,陳洗只需檢查靈豐門送來的怨靈是否怨氣盡消便可,也算清閑。
現下,受損的輪回重建補救已然完善,陳洗心中有了計較。
當初阿朔信誓旦旦說,只需十幾年師尊便能歸來,可如今十八年過去,師尊仍不見蹤影。
阿朔還說,來守輪回沒準能找到附著其間修養的師尊殘魂,但多年來除了一朵蓮,一無所獲。
那朵蓮陳洗還仔細探究過,確與尋常的別無二致。
他打算好了,誰讓阿朔告訴他不出二十年的,那他便等二十年。
如果二十年過去,師尊還沒回來,他就跳入輪回一寸一寸的找。
反正輪回流轉已照常,又有三道神器筑起的門保護,誰守都是一樣的。
不是口口聲聲說他是天道選中的人嗎?
哪有只讓人勞心費神,不給甜頭的道理?
天道若不把師尊還回來,他怎么著也要掙一掙的!
“叩叩……”
敲門聲打斷了陳洗的思緒,接著少年低沉的聲音響起:“主子,是我。”
“進。”
來人正是白芍。
白芍是白竹的兒子。
原本白竹自請來冥府伺候,陳洗拒絕了,說服他去監管魔域,后來看時機成熟,直接讓其繼任魔尊之位。
白芍是白竹硬送過來的,聲稱來歷練,實則白竹想讓親兒子代為照顧少主。
如此赤誠心意,陳洗不好再拒絕,便同意了。
白芍手中拿了幾本書和一個法器,他把書放到陳洗桌前:“主子,這是最新一版關于青玉仙尊的傳記,屬下翻閱過,內容較為詳盡,還請主子過目。”
“關于仙尊廟宇的情況,四界中已有兩百座,近來發現增加的一處為自發,”說著,他施法運轉法器,虛空中浮現一座山間廟宇的圖像,“據了解,此廟為附近村民湊錢修建的青玉仙尊廟,并無異常。”
陳洗頷首:“想辦法把錢補償回去,找人將廟修得再合適些。”
“是。”
這些年,陳洗一直關注世人對于師尊的評判,每部傳記必由他過目同意后,才準許流傳。
他力圖呈現出最還原、最有血有肉的青玉仙尊,避免讓人覺得師尊只是一個單薄懸浮的救世者。
不過,他到底有所顧慮,隱藏了他與師尊相戀的部分。
至于廟宇,第一座是他吩咐建造的,誰曾想后來者紛紛效仿,他命人照看,以防別有用心之人。
十八年過去,青玉仙尊在四界的聲望不降反升,其中不乏陳洗的推波助瀾。
他知曉師尊不圖虛名,但他非要讓所有人為之贊頌,為之著書,為之建廟。
他要億萬香火祈愿,用最盛大的場面迎接師尊的歸來。
“叩叩叩!”
這次敲門聲急促,還不等陳洗應答,來人便喊道:“主子!小歸它又又又吵著鬧著要吃歸來池中的那朵蓮了!”
“臭王八!”
陳洗蹭地站起身罵了句,轉瞬到了歸來池旁。
池中獨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蓮,是早先陳洗巡視輪回發現的,即便探查過此蓮無異樣,他仍將其視為師尊的象征。
故特意引水挖池養著,在池上辟了個涼亭以便觀摩,還把池子取名為“歸來”。
小歸到來后,對池中的蓮感興趣得緊,總想偷吃。
被陳洗教訓過幾回,它才稍微安生,同時好似明白了什么,一有不順心便故意要吃蓮找事鬧一鬧。
因歸來池臨近輪回,在修筑完三道神器之門后,設下的禁制總會不知不覺被神力消除,這就給了小歸鉆空子的機會。
好在每次發現及時,沒讓“龜兒子”真把蓮給吃了。
有回陳洗不厭其煩,把小歸送回了靈豐門,結果胖狐貍不吃不喝還玩失蹤。
搞得眾人找了一天一夜,最后是陳洗回冥界在歸來池的涼亭里,發現了睡得歪七扭八的小歸……
此后,“龜兒子”再怎么鬧,陳洗也沒動過把狐貍送回去的念頭。
現下歸來池里可謂是一片歡騰。
五六人在水中對小歸圍追堵截,白狐雖胖但一入水身姿如游魚靈巧,這么多人硬是攔不住。
陳洗沉著臉一揮手,“龜兒子”從水里飛回了地面。
他單手摁住胖狐貍,教訓道:“你個烏龜王八蛋,若真敢將這蓮吃了,我把你燉了喂豬!”
小歸“嗚嗚嗚”地掙扎著,似在說:“誰讓你去人間回來不給我帶好吃的!”
“你還來勁了是不是?”陳洗一抽那肥碩的肚皮,“你聽聽你自己肚子里的油!炒菜都夠府上的人吃一年了!哪學的這臭脾氣?一不順心便故意找事,再敢打這蓮的主意,我把你毛全剃了!”
一聽要剃毛,小歸霎時癟了下去,也不嗚了,討好地舔了舔陳洗的手心。
陳洗裝作不領情,把手抽回,嚴肅道:“白芍,將這尋釁滋事的犯狐押下去,嚴加看管十日,一頓只許吃半個饅頭。”
小歸不滿:“嗚嗚嗚!”
“是。”白芍給“犯狐”套上牽繩拉走了。
小歸可憐的“嗚嗚嗚”抗議聲漸行漸遠……
陳洗望向水池,讓所有人下去,他施法重新設下禁制,飛身到涼亭中。
從涼亭上可觀那朵蓮的全貌,十八年來,此蓮一直含苞待放,一如千年前無尋處的那朵。
只是這蓮潔白無瑕,乃白蓮,并非為赤色紅蓮。
陳洗靜靜注視著白蓮,就這般駐足遙望,站了許久……
冥府燈火皆熄,按照時辰來算,已入深夜。
各處靜悄悄的,只有輪回時不時閃爍微光,接納魂魄轉世。
有胖墩墩的狐貍身影于微光亮起時一閃而過,倒映在水面上漆黑一片。
小歸小心翼翼地潛入歸來池中,朝那白蓮游去……
這幾日它只被允許啃饅頭,半點葷腥不沾。
主人太過分了!
它要鬧了!
小歸偷偷靠近,一雙大大的狐貍眼盯著白蓮。它知曉這蓮花對主人的重要性,從來都是假意鬧鬧,也不會真吃。
至于為何與這蓮過不去,主要它干別的壞事,主人皆無太大反應,唯獨它假裝要吃白蓮時才會氣急敗壞。
小歸好奇地注視著,越湊越近,花莖上的白蓮含苞吐萼散發清香,聞起來很甜。
好像……真的很好吃哎!
小歸饞的不行,不禁吐出舌頭。
一下,它就舔一下,應該沒事的吧。
正當小歸要舔上去時,蓮花周身倏地亮起赤金色的光芒,光芒像是被白蓮吸收了,轉瞬即逝,而白蓮受浸染成了紅蓮!
接著,含苞待放十幾年的蓮花開了!花瓣赤紅如血,泛著隱隱金光,圣潔又莊重。
隨即紅蓮化為一道光,飛往輪回方向,眨眼間不見蹤影。
小歸嚇得瑟瑟發抖,在原地不敢動。
這時,歸來池邊亮起火把,將“犯狐”逮了個正著。
陳洗感受到這邊有細微的靈力波動,連忙帶人來查看。
見小歸在花莖旁吐著舌頭,而蓮花已不見蹤影,狐贓并獲!
陳洗一陣氣血翻涌,怕自己忍不住將這畜牲打死,他閉上眼調整呼吸,冷聲道:“把它送回靈豐門。”
小歸被法術摔上岸,慌忙爬起來,頭直朝輪回方向示意,“嗚嗚嗚”個不停。
陳洗哪里還有心思看它,只盯著那空落落的花莖,臉色陰沉。
白芍見主子真生氣了,上來想先把犯事的狐貍抱走。
小歸不肯走,去蹭主人的腿,還朝輪回“嗚嗚嗚”。
陳洗一腳踢開:“滾。”
這腳踢得不重,但陳洗從未對“龜兒子”動真格,小歸被踢翻了個面,頓時懵了,它耷拉著耳朵,整只狐頹了下去,回頭看了看輪回,跑走了。
“小歸!你們快追去看看,”白芍讓手下人去追,看主子一臉陰郁,猶豫一番,欲出言勸阻,“主子……”
“都給我滾。”
冰冷的語氣驚得白芍渾身一抖,他頭一回見主子這副模樣。
平日里主子從不擺架子,還會和下屬插科打諢,就算小歸犯事也向來矯裝怒容教訓。
其實大家知曉這歸來池的由來,但時日一長,加上小歸常常借蓮花來鬧,而主子從未有過實質性的責罰,慢慢的,府上人便對這蓮看淡了。
如今白芍才明白,原來,這蓮是主子的逆鱗。
白芍不敢再開口勸,便示意在場人一同退下。
人走完,終于清靜了。
陳洗看著剩下的蓮花梗,喉間腥甜再也壓不住,直接嘔出了一口血,他反手拭去嘴角的血跡,自嘲地笑了。
他分明知曉這蓮為白蓮,而非赤蓮,還心存僥幸,固執地認為那是師尊的化身。
沒想到圈養呵護了十八年,到頭來被只畜牲吃了。
真是可笑。
難不成這是天道在故意消磨他等師尊歸來的決心?
那天道要失望了,就算沒有可寄托之物,他也會一直等下去的。
二十年期限一到,師尊還不回來,他便自己下輪回去尋!
冥界按時辰照明的燈火熄了亮,亮了又熄。
陳洗在歸來池旁設下結界,不許任何人靠近。
他獨自枯坐在涼亭的石凳上,凝望著空空蕩蕩的蓮莖。
陳洗一動不動,只在察覺到禁制被神器消解時,才施法重固。
燈光已全熄,歸來池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陳洗瞧不真切,便在涼亭里掐了一束火,微弱的火光平穩柔和地燃燒著,昏黃又朦朧,輕緩地猶如一場夢。
此時,一道赤金色的光從輪回而出,穿過歸來池周邊的結界,落到了涼亭前的廊橋,竟逐漸化為了人形。
陳洗渾然不覺,仍盯著蓮莖發呆。
突然,火苗猛地跳動了一下,須臾暗復明。
冥界哪里來的穿堂風?
陳洗警覺,回頭一看,愣住了。
眼前不就是那心心念念了十八年的身影!
暖黃的光落在林凈染身上,顯得略微不真實。
陳洗睜大雙目,舍不得眨眼,更不敢動,生怕下一秒人便了無蹤影。
林凈染淡笑著紅了眼眶,見人呆了,他幾步走近,目光停留在那銀發上,眼神疼惜。
朦朧的火光給白發鍍上了一層淺金,別有一番風味,這般的小洗也是極美的。
林凈染不禁出手撫上,他猜到緣由,心疼道:“小洗,你的頭發……對不起……”
陳洗眼中蓄滿了淚,還瞪著不敢眨,直到聽見熟悉的聲音,他才一把抱住來人。
陳洗難以置信,恍惚以為身在夢中:“師尊?師尊是你嗎?十八年來,我都未做過夢,今日怎的夢到你了?”
說著,他破涕為笑:“我一直把那朵蓮花看作是你,沒想到竟然被小歸吃掉了,這么多年你都沒有回來,阿朔那混蛋是不是騙我的?他就是為了讓我來守輪回,編造了一個你還會回來的謊言。”
林凈染將人擁緊,眼角有淚滴落,在臉側留下一條細長的水痕:“不是謊言,我回來了。”
陳洗閉上眼,抽噎道:“不管了!是夢也好……就算是夢,也要讓我再抱一會,不然,我可能堅持不下去了……”
“累了莫強撐。”林凈染吻了吻懷中人的發間,輕輕撫摸著,語調溫和又堅定,“我在,以后一直會在。”
陳洗本憂思過重,這下人原原本本出現在眼前,緊繃的神經驟然松懈,他便這么抱著師尊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歸:氣人我可有一套,還把主人氣吐血了,你們有我這么厲害嗎?
陳洗:還不讓我師尊回來,我就一頭撞亖在輪回里!
這章交代的東西太多,沒想到寫了三天(笑哭)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手速……
是要結局的氣息哦*罒▽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