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霍予安已經瘋了, 不過好在簡暮理智尚存,沒有真讓他當著樂茸的面直接do起來。
狠狠拍打alpha的背,試圖把他喚回神, 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空隙,連忙提醒他:“還有人!辦公室里還有人!”
“?”霍予安驀然回神。
一轉頭, 那目光像要吃人似的, 明晃晃寫著幾個大字:你怎么還沒滾蛋?
樂茸欲哭無淚, 他也想滾, 但老板不讓。
“……咳咳。”簡暮清了清嗓子, 理了理西裝領口,掩飾尷尬。
他早就做好了被霍予安沖爛辦公室大門, 被他委屈兮兮地抱著腰, 要他幫他正名、討回公道的準備。
哪想到霍予安的反應和他想象中的截然相反,上來就抱著他又親又啃。
“網上的東西都看到了?”
辦公室里還有閑雜人等,簡暮沒有在下屬面前和人親熱的癖好, 纖細修長的手抵在霍予安的胸前,把他推遠一些。
緊接著在霍予安心猿意馬地想要抓住他的手揩油之前就抽回, 讓霍予安抓了個空。
霍予安空蕩蕩的手只好在自己被他的掌心摸過的泛著癢意的胸口撫了撫, 咧開整齊的大白牙:“看到了, 很開心!”
“開……心?”簡暮越發有些看不懂這個人了。
什么癖好, 難道是被罵爽了嗎?
……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在某些時候, 簡暮越罵,這人越興奮, 越瘋。
不知道想到什么, 簡暮又一次不自在地輕咳兩聲。
——因為看到你未婚而開心。
但霍予安怕這種事說出來會被簡暮揍,要是簡暮發現他吃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醋, 而且簡暮為此挨了他不少折騰,好幾次差點把腰閃了……簡暮十天半個月不理他,都算簡暮脾氣好,估計連家門都不讓他進了。
霍予安強行把開心圓回來:“看到我們以后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所以很高興。”
“不在意網上那些人說的很難聽嗎?”簡暮問,“他們都在罵你,你不生氣?”
“心太小了,只顧得上高興,顧不上生氣。”霍予安小嘴抹了蜜一樣,好話是一套一套地來。
簡暮忍俊不禁。
頓了頓,才說:“可是他們罵你,我會生氣。”
“樂茸。”
被迫聽了老板和他的準老公的調情,樂茸正在默默扶正他已經被酸倒了的牙,聽到簡暮喊他名字,立刻一個機靈:“在的老板!”
“我吩咐的集體官博的發文,還有讓你們幫我注冊的個人賬號,都準備好了嗎?”
霍予安:“官博發文,個人賬號?你想做什么?”
樂茸強裝嚴肅地匯報:“簡總,都已經準備好了。”
“那就發出去吧。”
樂茸像是終于被赦罪了一樣,毫不猶豫地滾蛋,一秒都不想再在辦公室里吃狗糧。
辦公室門合上,簡暮端起茶盞小酌一口。
在霍予安毫無防備之時,白皙細長的手指勾著霍予安的領口,沒有任何預兆地將alpha扯來,在他嘴角落下一個雨后龍井味的吻。
“為你個正名,你可是正兒八經的正宮娘娘,怎么能被污蔑成小三呢。”
簡暮撫著他發質粗硬的毛茸茸的后腦淺笑。
“你不是安妃,你自始至終都是安皇后。”-
【@隴峯集團:近日網上關于本集團負責人簡暮先生的謠傳,詳情請關注@簡暮,今晚七點,簡總將會親自就網絡傳言進行回復。】
官博又照例提了一嘴律師團隊已經開始收集不法分子和有心之人的造謠證據,擇日起訴。
簡暮合上平板站起身,單薄的后腰抵在桌沿,面上沒有過多神情,他沉默著,漆黑瀲滟的桃花眼遠眺落地窗外燈火通明的安海夜景。
白晝越來越長了,臨近七點,安海的天際線仍然殘留一絲金黃的暗芒,像是在一望無際的深色的夜幕中撕開了一道破口,隱隱顯露出微渺的希望。
這一次開誠布公,簡暮清楚他要面對的是什么。
是來自萬千網友的質疑、好奇,或許還有謾罵。
是虎視眈眈、伺機而動的隴峯董事會,尤其是隨時準備著找他的漏洞,要把他身上連骨帶肉撕扯下來的簡鉞誠和簡鉞山。
以及……他媽,徐樂穎。
這個將他像雛鳥一樣護在身后,卻讓他痛楚經年的女人。
六年前那噩夢一般的一天已十分遙遠,那種絕望的無力感和悲愴卻仍然恍如昨日,稍一回想,就仿佛有鈍刀凌遲在心臟上凌遲,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六年前,是他和霍予安出入酒店的照片被爆。
六年后的今天,是他和霍予安的錄音被曝光。
時過經年,可這一幕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六年前,簡暮拋下了霍予安,只剩alpha一人面對著鋪天蓋地的輿論和接踵而來的后果。
而這次,簡暮不會再棄霍予安而去。
坐在電腦前,簡暮深吸一口氣,照著樂茸曾經教過他的操作方法,打開直播。
這次他為霍予安擋一次雨,無論接下來是否會面對更加猛烈的疾風驟雨。
他總不能一直逃避,既然做出了選擇,有些事情注定必須要面對。
這是他逃不過的宿命。
平板的界面跳躍到漆黑的直播間界面,加載兩秒后,很快顯示出簡暮冷淡但令人驚艷的臉。
觀眾蜂擁而來時,簡暮還在屏幕上摸索著什么。
【簡總晚上好,簡總在做什么?】
觀眾的禮貌態度有些在簡暮意料之外,他們好言好語,簡暮自然不會對他們惡語相向。
“在調美顏。”簡暮擰著眉吐槽,“怎么關啊?這美顏好丑。”把他照得和鬼一樣。
樂茸只教了他怎么開直播,但他們都沒料到直播竟然會自動開啟美顏,如今只能靠簡暮自己把臉湊近了屏幕努力探索。
【臉紅了,簡總靠這么近,感覺下一秒就要被大美人親上了】
【簡總這摸索美顏的小表情懵懵的,有點呆萌……】
【別關了吧,這樣挺好看的】
【美顏確實侮辱我們簡總的神顏了嗷,簡總可是上過最美面孔的人!】
【調美顏的鍵在屏幕最下面】
按照彈幕中的指示找按鍵,但從來沒接觸過直播的簡暮對此一竅不通,磕磕絆絆了半天,甚至給自己調了個阿寶色的濾鏡,都沒找到美顏的開關在哪里。
辦公室門忽然被推開。
簡暮下意識抬起頭,臉上還帶著摻雜著隱隱煩躁的迷茫,看著坐在隔壁偷看他直播,看他笨手笨腳了半天,實在坐不住的alpha大跨步朝辦公桌后的他走過來。
親昵地坐在他辦公椅的扶手上,最近由于服藥,顯得濃郁強盛不少的alpha信息素強勢地把他包裹在其中。
“美顏開關在這里。”低沉磁性的嗓音挨得很近,令人耳根發麻。
霍予安在屏幕上點了三兩下,就幫他把美顏關了。
退出直播參數調節界面,簡暮被投射到屏幕中央那張漂亮的臉已經恢復了正常。
寬大的平板屏幕中,霍予安大半邊身子入鏡,以一種宣誓主權的姿態護在簡暮身后。
他滿意地看一眼彈幕刷屏的“啊啊啊”,便在簡暮開口驅趕他之前,先一步主動離開。
“你直播吧,我回隔壁會議室看歲歲了,有事再喊我。”
說完不等簡暮回答,他就嘚嘚瑟瑟地迅速出了門。
簡暮無語凝噎地望著他關上門的背影,半晌低下頭,無奈一笑。
這人表演型人格又犯了,這就開始秀上了。
在回過頭來一看彈幕,果不其然,滿彈幕嗑生嗑死。
簡暮好笑地想,這還有什么好說,明眼人都已經能看出他們的關系了。
不過該澄清的還是要澄清。
簡暮掃一眼直播間人數,開播的短短五分鐘,已經突破四十萬人,而且人數還在以刷新一次就增長大幾千上萬人的速度猛增。
簡暮沒有再等,對著這將近五十萬人的直播間,言簡意賅地澄清。
“今天在這里這直播,我主要說明三件事。”
“第一,我確實未婚,那頁戶口本復印件貨真價實。那頁戶口本復印件僅限于歲歲幼兒園整理檔案所需使用,至于為什么會被拍攝下來,并且在網上曝光,我已經查明,是幼兒園老師所為。在事發后我立刻報警,目前該邵姓老師已經被逮捕,我將會追究她的法律責任。”
“第二,我與溫白先生關系清白。六年前我身體狀況不佳,偶然間認識溫白。溫白專業學識素養極高,具有極強的管理能力,我將溫白聘請來隴峯,以副總之位相待。多年來,溫白工作勤懇,兢兢業業,可以說隴峯能有今天,溫白有一半以上的功勞。他是我的朋友,更是我如同親生的哥哥,是我的親人。”
“第三,霍予安是我的愛人,是歲歲的生父。”
第132章 第 132 章
與前兩個澄清內容相比, 在提到霍予安時,相對于先前公事公辦的冷漠,能明顯看出簡暮清淺的眸光變得柔和。
像是湖光中映入了一縷暖陽, 整個人乍然變得生動鮮艷起來。
他沒有理會驟然炸開鍋,瘋狂刷屏感嘆號的彈幕, 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
“我和霍予安相識于高二, 從同一高中讀到同一大學。六年前因為一些原因, 我們分開了, 后來我查出我有了歲歲。”
提起那些藏匿于記憶最深處, 不堪回首的往事,簡暮微抿著唇, 兩只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互相把玩著, 這是他最沒有安全感的姿態。
他有些后悔輕易放霍予安離開了,如果霍予安沒有走,在他視線范圍之內, 這個alpha哪怕是一言不發的存在也能給他一些安全感。
然而此時辦公室內空空蕩蕩,他只能深吸一口氣, 自說自話, 兀自把自己早已愈合的發爛流瘡的傷口鮮血淋漓地剖給觀眾看。
“那時候我的精神狀態不好, 輕度抑郁, 孩子的出現像是給我的生活注入一道光,給了我精神支柱。”
“我擅自把孩子生下來, 獨自撫養他長大,霍予安并不知情。直到錄制《一家的旅行》——這是歲歲主動提出想要參加的——霍予安和歲歲在節目中偶遇, 他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簡暮的目光驟然一凜, 話題結束,他的溫情也不復存在, 昳麗綽約的面容重新變回冷冷清清,顯得威嚴有壓迫感的模樣。
“以上是我對今天網上所爆出的所有爆料的澄清,我對我所說過的每句話、每個字負責。”
“如果接下來,有心之人仍然堅持造謠和詆毀,那么隴峯和靖和的律師團隊不是擺設,有心之人需要付出應有的法律責任,網絡不是法外之地。”
“我的澄清到這里結束。”
簡暮一愣,對著鏡頭吩咐:“霍予安,來辦公室,幫我把直播關了。”
嗯。
樂茸除了沒教他怎么關美顏之外,也沒教他怎么關直播。
這個助理辦事越來越不牢靠了,簡暮打算明天找他談談最近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
“我來了。”
在隔壁窺屏的霍予安立刻聽令,屁顛屁顛地過來,簡暮起身,收拾辦公桌上的東西。
霍予安沒理會彈幕滿屏的不舍和挽留,毫不客氣地關了直播。
然后一手搭上一旁簡暮的肩膀。
正將桌上零散的文件紙頁一張一張撿回收拾整齊,肩上壓來的重量讓簡暮下意識回頭。
下一瞬,alpha的信息素連帶著一個氣勢強盛的吻,一同攫取了簡暮的呼吸。
簡暮身前抵著辦公桌桌沿,他被alpha掰著下頜強勢地吻住,身后緊貼著alpha火熱的身體曲線。
男人高大健碩身軀將簡暮籠罩在與桌子的夾縫之中,讓他難以逃離。霍予安仿若一只成功抓捕獵物的餓狼,瘋狂地從獵物身上索取。
“剛才在隔壁看你直播,就想這么做了。”
唇齒貼合交融的間隙,霍予安啞著聲音說。
“又心疼,又想直接沖進辦公室,不管不顧把你……”
簡暮咬了一口他的下唇,把他難以入耳的未盡的話語從嗓子眼里塞了回去,可換來的卻是更加兇猛激烈的掠奪。
簡暮懷疑自己扁桃體都要被他嘬出來了。
好不容易分開,簡暮坐在桌子旁喘氣,霍予安大喇喇地秀著殷紅的嘴唇,心情頗好地去隔壁會議室抱來落單的歲歲又返回,拎起茶幾上裝滿他們吃完晚飯的飯盒的保溫袋,就攬著簡暮要出門。
歲歲坐在霍予安臂彎里,向簡暮撒嬌:“爸爸,我想吃餅干蛋糕。”
“餅干蛋糕?”簡暮疑惑這是什么。
“是奧利奧千層。”霍予安笑道,“公司對面街上那家,他刷視頻刷到廣告了,我沒敢給他亂喂東西,讓他先經過你同意。”
“對,奧利奧千層!”歲歲眼睛亮了亮,揪著簡暮的西裝袖子,“我想吃,爸爸給我買嘛……”
簡暮剛要開口,他的手機響了。
看清屏幕上的名字,簡暮的好心情被掃蕩一空,臉色驟然一沉。
他冷聲道:“你先帶孩子去買千層,我留在這接一個電話。”
“發生了什么?嚴重嗎?”
簡暮的嘴角隱約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沒事,幾個無關緊要的跳梁小丑而已。”
霍予安不明所以,但是歲歲得到了肯首,興奮地催著霍予安下樓。
電梯恰好到了,他只能目露擔憂地回望著簡暮,抱著孩子進了電梯。
走廊的燈只開了零星幾盞,沿廊落地窗外,夜幕中仍然燈火通明的安海市在走廊內鋪陳著星星點點的光斑。
有夜風在走廊中穿過,簡暮走向那扇沒有關嚴的窗戶,清涼的晚風如溫柔的大手,從他的發間穿梭而過,額前碎發微微搖晃。
簡暮俯視著樓下車水馬龍,手指尋著肌肉記憶按下接通鍵,手機放到耳邊時,他冰冷不屑的眸光宛如睥睨卑微的螻蟻。
兩相無言,簡暮能聽見另一邊刻意放緩的沉重的呼吸聲,像是技藝不佳的棋手在博弈之時無意間露出的端倪破綻。
不過簡暮并沒有陪他玩“誰先開口誰就輸了”的小把戲,霍予安和歲歲還在等他,他沒空陪無聊的人在這里浪費時間。
“沒事嗎?如果沒事我就掛了。”
對方離開挽留:“有事,小暮,我是大伯。”
“我有來電顯示。”簡暮淡淡道。
言下之意便是,你有屁快放,別凈說廢話。
“你……”隔著手機都知道此刻簡鉞山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了。
他沒再說一些自以為溫情實際浪費時間的寒暄,道:“網上那些關于你的消息我都看到了,你今晚的直播回應,我也了解了大概。”
他頓了頓,像是在等待簡暮的慌張。
可簡暮只是看了一眼腕表,道:“我允許你浪費我五分鐘的時間,五分鐘倒計時結束,不管你說到哪里,我都會直接掛斷電話,現在還剩四分五十四秒。”
“簡暮你怎么和你長輩說話呢!”
“還剩四分五十一秒。”
“……”簡鉞山深吸一口氣,簡暮是真的會掛電話,雖然他不想承認被簡暮牽著鼻子走,但事實確實是這樣。
簡鉞山開門見山:“你實在太胡鬧了!”
簡暮的表情很淡:“比不上你愛鬧,大伯母這個月第五次把你抓奸在床了吧?大伯你實話和我說我到底有幾個堂弟堂妹,我保證不告訴大伯母。”
“……”這個大侄子顧左右而言他,簡鉞山氣得差點破口大罵,可他還記得簡暮的倒計時。
他緩了一口氣,心說這小子囂張不了多久,再讓他肆無忌憚一會兒也無妨。
簡鉞山語重心長道:“小暮,那些事你確實做錯了,你還太年輕,做錯一些事情情有可原,但你的疏忽關系到隴峯的生死存亡,你不應該把你omega的天性用在工作上,這容易讓隴峯,讓我和你父親多年的心血毀于一旦。”
“溫白的手腕再如何厲害,他也是外人,當初我們以為他是你的愛人,才能勉強接受他進入隴峯,身居高位,掌握舉足輕重的權力。可是到頭來溫白和你沒有多少關系,這讓股東們怎么想?這是引狼入室、養虎為患啊!而且溫白身家背景那么厲害,萬一他的胃口被養大了,你讓隴峯怎么辦,讓股東們怎么辦?”
“還有你那男朋友,哎……他沒錢沒權沒背景,你明明可以找一個更加強大的伴侶,強強聯手,這樣對隴峯好,對你也好。我最近也在安排你簡聞堂哥相親,對方都是有頭有臉,清白人家的孩子。”
“你啊,偏偏選了個一無是處的……大伯知道你是omega,比較重感情,但在公事上,可不能用你這omega的天性來意氣用事。”
“我知道你不愛聽這些,但大伯都是為了你好,為了隴峯好。”
“說夠了嗎?”簡暮寒聲道。
今夜的安海些許降溫,可從窗縫中飄拂進來的涼風澆不滅簡暮的煩躁與怒意。
他的語氣讓人覺得都要凍傷了,簡鉞山打了個機靈,連忙止住他長篇大論的爹味說教,咽了咽口水:“說完了……”
簡鉞山心說這侄子實在邪門。
明明是小輩,但從小到大,特別是掌權隴峯后,通身的氣勢就變得極度駭人,經常一個語氣、一個眼神就讓人不寒而栗。
“既然你說夠了,那么我也說兩句吧。”
簡暮說:“首先,隴峯是簡鉞誠背靠我的外租家,一手創辦發展的,等到隴峯的經營正式步入正軌,才把你從鄉下的田里喊來安海,這些年你只拿了股份和分紅,除了攪屎之外,從來不曾為隴峯辦一件事,請問你所說的隴峯是你的心血,你的心落在隴峯的哪里,血滴在隴峯的哪塊地磚上?”
“你說我讓溫白進隴峯是引狼入室,可簡鉞誠讓你來安海……又何嘗不是養白眼狼?”簡暮呵地冷笑出聲。
笑得簡鉞山頭皮發麻,瞳孔驟然緊縮,他高聲駁斥:“你罵我白眼狼?簡暮你不要血口噴人,我什么時候……”
“我什么都沒說,大伯你急什么?”簡暮裝作疑惑不解地問,“我只是說大伯和堂哥想要把我取而代之,這不是這么多年來顯而易見的事情嗎?難倒……”
簡暮眸光銳利,上挑的眼尾仿佛一把極其鋒利的彎刀,觸之見血:“大伯真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沒有,”簡鉞山的聲線極虛又極緊繃,“我怎么可能干這種事呢,不可能……小暮你可不能污蔑大伯。”
“我不污蔑你,等價交換,你也別手伸那么長。”
簡暮語氣和悅,但話語的內容卻絲毫不留情面:“我的婚事從來不會是隴峯發展的犧牲品,霍予安是我認定的伴侶,你的意見對我來說無關緊要,與其把這些牢騷發給我聽,你不如對著鏡子說一遍,或許看著鏡子里自己那張老臉,你這番話能讓你獲得更多情緒價值。”
“至于上一個試圖插手我婚事的人,現在正毫無尊嚴地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被護工毒打。大伯,我喊你一聲大伯,你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你懂我意思吧?”
“五分鐘計時結束,大伯,我們后天董事會上見。”
簡暮沒管電話簡鉞誠被他激怒得如何暴跳如雷,這場由簡鉞山打來打算耀武揚威的電話,被他冷嘲熱諷,夾槍帶棒地堵了回去。
收起手機,簡暮站在原地又吹了一會兒風,站在樓上俯視集團大門外的路燈下,一大一小,連著一輛粉色小電驢的身影已經在那里等待。
二人互相追逐著,玩得好不熱鬧,笑鬧聲仿佛能被風送到幾十層的高樓,令人熨帖溫暖。
空蕩蕩的心似乎瞬間又被什么東西填滿了,簡暮勾著柔軟的笑意,轉身快速朝電梯走去。
那盞路燈下兜著的瑩瑩燈火,才是獨屬于他一人的全世界。
第133章 第 133 章
家中有了值得期盼著團圓并且等待著他的人, 這些天終于閑下來,能喘口氣之后,簡暮便很少在公司食堂里吃飯。
每天中午和晚上下班按時回家, 如果需要加班,就和家里打個電話, 霍予安便會一手抱著歲歲, 一手拎著保溫袋, 來公司給他送飯。
在公開前, 這人還有所顧忌, 等到大樓的人都聚集到五樓大食堂吃飯,才偷偷摸摸地進來。
公開后, 霍予安徹底肆無忌憚, 平時出門就長在臉上的口罩帽子都被他收起來壓箱底了,每天坦蕩蕩露著他那張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帥臉,抱著一只萌噠噠人類幼崽, 大搖大擺,嘚嘚瑟瑟地在集團大樓里招搖過市。
偶爾遇到幾個要簽名的, 大大方方地接過來, 讓歲歲捧著她們的筆記本或者照片海報, 自己拿著一支筆大手一揮, 然后讓歲歲親手遞還給員工。
歲歲還被他教得十分嘴甜,但凡來者, 無論年齡,女的叫姐姐, 男的叫哥哥, 把好不容易拿到男神親簽的員工又喊得心花怒放,恨不得把命都給這對父子。
一時之間, 先前鮮少在集團中露面的小太子,以及新鮮出爐的總裁夫人人氣爆棚,得到了隴峯大樓上下一致好評。
這天簡暮要留在公司準備下午的董事會,照例給霍予安打了個電話,說不回去吃。
半個小時后,他的辦公室大門準時地沒有任何敲響就被推開。
簡暮坐在寬大的椅子中,習慣性地面對著落地窗打電話,聽到身后的開門聲,頭也沒回。
不用回頭也知道來者是誰。
畢竟除了霍予安之外,再沒有其他人敢進他的辦公室不敲門。
簡暮最后客客氣氣地對電話里商談了幾句,掛斷電話轉著椅子回過身,霍予安已經十分賢惠地在已經被他們吃了無數頓飯的茶幾上擺好了飯菜,歲歲正咬著筷子,對著色香味俱全的菜默默咽口水。
簡暮被歲歲可愛的模樣逗樂了,淺笑著起身坐到孩子身旁,拿來被他叼著的筷子,從被他盯了最久的滑蛋雞腿肉里,夾了一塊雞肉喂給他,歲歲立刻香噴噴地嚼,總算是小小地滿足了。
“下次我如果拖得太晚,你們可以先吃。”簡暮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歲歲嘴角沾到的醬料。
“不行,要和爸爸一起吃。”歲歲說,“安爸爸說了,一家人吃飯,全部到齊了,才能吃得香。”
“你被你安爸爸教得一樣愛說甜言蜜語哄我開心了。”簡暮笑道。
他欣賞了一遍今天的菜色,抬眸看向霍予安:“今天的菜又是你燒的?”
霍予安給他夾了一塊鍋包肉,點了點頭。
這些天他自己吃不下飯,不過尚能忍受得了油煙味。
他身為賢惠的總裁夫人,隴峯簡總的賢內助,平時的日常也就是溜溜娃,做做菜了,小日子過得十分充足且舒適,他愿意一輩子就這么干下去。
簡暮想起了什么,覺得有些好笑:“小林姐最近和我投訴,她說你搶了她的活,又是帶孩子又是做飯,讓她沒事可以干,她懷疑她要失業了,說你不是來當我的alpha,是來搶她月薪五萬的工作的。”
霍予安目瞪口呆:“月薪五萬,這么高啊?”
“給小林姐養老的。你羨慕什么?你的工作沒那么多錢嗎?”
簡暮想了想:“哦,你的工資卡上交給我了,上次你毀了我的沙發,外加這些天被你撕碎的我的各種衣服,其中有很多都是名家純手工作品,其中還有一次抱著我撞到架子,打碎了我從拍賣會上買過來的明朝的瓷器,這些零零總總加起來,你現在還欠我幾百萬。”
總結:“你確實挺窮,窮光蛋一個,是應該羨慕。”
霍予安:“……”雖然是事實,但這么說出來就很扎心。
簡暮嚼著一根拍黃瓜沉思。
alpha出門在外也需要體面,不能這么窮酸,不然容易被人看不起,自尊心受挫——許多家庭矛盾就是這么來的。
霍予安正在給歲歲處理他喜歡的清蒸鴉|片魚的刺,簡暮倏地站了起來。
他看著簡暮走到書架旁,俯身拉開最下面的柜門,露出里面一個保險箱。
輸入保險箱的密碼,門應聲而開。
從霍予安的角度,能看到背對著他單膝點地的omega背影單薄,體態極佳。
下午有董事會,他今天穿得比平時更加正式一些,此時脫了西裝外套,僅著純黑色襯衫,袖口挽起,黑色布料與手臂冷白的皮膚形成極致的視覺反差,禁欲到了極點。
肩背不似alpha寬闊,但omega的柔軟與他獨有的韌勁完美結合,后背的肩胛骨隨著他的動作,在單薄的布料下若隱若現,像振翅欲飛的蝶。修身的西裝褲收束著略帶薄肌的勁腰,視線往下延伸,由于蹲下的動作,褲子勾勒出臀部圓潤豐滿的曲線。
霍予安清楚地記得這個身軀每一處或充盈或骨感的手感,讓他愛不釋手,浮想聯翩。
他的眼睛幾乎要長在簡暮身上了,無意識地把夾著蔬菜的筷子喂到了使勁抬頭去夠,卻還是沒能成功叼走菜葉子的歲歲的腦門上。
聽到兒子“啊”地輕輕喊了一聲,霍予安才如夢初醒,慌忙收回色中餓鬼一樣的目光,把歲歲身上的蔬菜拿走,抽了張紙巾擦拭他臉上濺到的湯水。
簡暮從里面挑挑揀揀拿了什么,關上箱門和柜門起身,轉身朝霍予安走來。
將一疊輕飄飄的紙遞到迷茫地關注著他的霍予安面前。
“這疊你拿著,打款人那欄都已經寫上我的賬戶了,以后你需要多少錢,自己填金額去銀行取,或者拿它們直接消費也行。用完了再找我拿新的,賬戶余額不夠了和我說,我讓樂茸往里面打錢。”
霍予安垂眸,這是厚厚一疊寫了支付人信息的空白支票。
“這怎么好意思呢?”
在簡暮笑盈盈的目光中,霍予安毫不猶豫地抽走了支票,小心翼翼地收進自己口袋里,熨帖地拍了拍。
這可不單單是支票,更是他老婆對他的愛。
霍予安捧起碗,感覺這碗軟飯格外香甜,他甚至難得能把今天這碗飯吃完不剩飯。
沉默著冥思苦想許久的歲歲忽然開口,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安爸爸要把爸爸的衣服撕碎呀?”
他思考了半天,小小的單純腦袋瓜實在想不明白,只能求助于問兩個爸爸。
不過顯然兩個爸爸對他這個問題的反應并不是十分熱烈……或者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熱烈過頭了。
一時之間辦公室里充滿了此起彼伏的嗆咳聲,歲歲迷茫地拿紙巾擦了擦臉上被霍予安噴到的米飯,小小的腦袋瓜里裝滿了大大的疑惑。
本來就想不通,現在更是一頭霧水。
爸爸們為什么突然咳嗽呀?
還有,安爸爸究竟為什么要撕爸爸的衣服?
歲歲想不通,根本想不通。
一頓午飯吃得雞飛狗跳,兩個大人怕再被孩子揪住一些雷人的問題,默契地沒敢再開口。
吃完了午飯,霍予安一邊收拾著餐具和垃圾,一邊和簡暮商量。
“有一件事想問問你的意見。”
“什么?”
“我父母那邊想見一見歲歲……”霍予安手中的玻璃器具碰撞,發出清脆的叮啷響。
“嗯,好,什么時候?”
“和你。”
簡暮驟然沉默,猛地抬起頭看向霍予安,腰也挺直了,不知從何而來的緊張讓他下意識抿了抿嘴唇。
半晌,簡暮才確認般問:“見……我?你父母還想見一見我嗎?”
霍予安也心知父母這請求有些冒昧,而且第一次見父母,就是爸爸連著兒子一起見,這場景想想其實蠻詭異的。
“他們只是想親眼見見被他們兒子搞大肚子又被狠心拋棄、獨自撫養孩子長大、辜負了這么多年的可憐又堅強的omega,估計想為他們的不孝子向你道歉來著,如果你不想去就千萬不要勉強,這樣我也能免挨一頓毒打。”
霍予安笑道:“等你什么時候做好了準備再去見他們,也是一樣的。之前上學時,我的家人你應該都見過,我姐現在是學委封采的對象,都是好相處的性格,你不要有負擔。”
“寶兒,還記得早上我和你說過什么嗎?”霍予安收拾完了碗筷,站起來向坐在休息間里玩玩具的歲歲走去。
歲歲捏著一塊樂高零件抬起頭,歪著腦袋思考一會兒,嗓音軟乎乎的:“去見爺爺奶奶。”
“沒錯。”霍予安俯身把他從地上抱起來,“要在爸爸這里午睡一會兒嗎,還是直接去見爺爺奶奶和姑姑,向他們要大紅包?”
歲歲聽到“紅包”,眼睛亮了亮,加上晚上睡得極飽,現在沒有一絲睡意。
他抱著霍予安的脖子毫不猶豫:“去要大紅包!”
“行!”
霍予安轉過身,拿起茶幾上的保溫袋,朝還在發呆的簡暮說:“我和兒子先走了,晚上可能不回家吃飯,你開完了會記得按時吃飯。”
聞言,簡暮發呆到渙散的瞳孔總算聚焦了,回過神問:“我讓小汪送送你們?”
“不用。”霍予安單手抱著坐在他臂彎里的歲歲,自信推門出去,“我有小驢!”
簡暮:“。”
第134章 第 134 章
“我聽到門鈴響了, 是小安和歲歲來了嗎?”
裴秀榕拿著抹布風風火火地從家里臨時開始布置的兒童房里跑出來,望眼欲穿地盯著門口,滿目緊張和期盼。
坐在沙發上的霍予夢捏著戳好芒果粒的牙簽往嘴里送, 搖了搖頭:“那是對門的門鈴,霍予安回自己家, 按門鈴做什么?”
裴秀榕想想有道理:“對哦……”
霍予夢實在看不下去裴秀榕從知道霍予安要帶著她孫子回家開始就一直坐立難安:“媽, 淡定點, 你從早上到現在, 來來回回大掃除了三次, 家具都要被你擦掉一層皮了,你孫子又不會長翅膀飛了, 至于這么緊張嗎?”
“你把芒果給我放下, 這是我給歲歲切的!”裴秀榕語氣不善地警告。
“……有了孫子忘了女兒。”霍予夢翻了個白眼,飛快又扎了三塊芒果塞進嘴里,裴秀榕舉著巴掌就想要呼她。
“小夢說得對。”霍宏華剝著荔枝, 他面前的小盤子上已經堆了一座白花花的荔枝山,“你太緊張了, 你過來坐這里, 像我一樣穩重一點等霍予安帶歲歲回來。”
裴秀榕的巴掌在即將呼到霍予夢身上時轉了個大彎, 一把抄起茶幾上霍宏華手邊的電視遙控器, 對著電視按下了關機鍵。
霍宏華立刻炸了:“你關我電視做什么!這節目剛輪到歲歲的鏡頭,還沒放完呢!”
“現在怎么又不穩重了?”裴秀榕拎著遙控器冷哼,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秘書都和我說了, 自從知道有了孫子, 你這兩天在公司里面什么都沒干,就顧著在網上看歲歲, 這節目里有歲歲的橋段來來回回都被你翻爛了吧?”
霍宏華被拆穿,憋得臉色通紅:“把遙控器還我!”
裴秀榕不還他,而且從他的水果盤里面捏了一顆剝好的荔枝肉,不顧霍宏華的阻攔放進嘴里。
霍宏華震怒:“這是我給歲歲剝的!!!”
眼看著老夫妻兩個就要掐起來了,從兒童房里堆玩具山的封采聽到動靜連忙出來,與霍予夢面面相覷,猶猶豫豫地不知道要不要攔他們。
“不許吃荔枝了!不然我把你的芒果吃光!!!”
“穩重呢?老霍,你的穩重呢?現在怎么不說穩重了?”
“看好了,這是你的芒果,放下我的荔枝,然后把我的電視開了!不然我和你的芒果拼了!!”
“誰怕誰,你的荔枝還在我手里。(嚼嚼嚼,吐核)”
“你完了裴秀榕……(嚼嚼嚼)芒果挺甜,哪里買的,家里還有嗎?(嚼嚼嚼)”
“社區團購買的,昨天剛到,老東西你省著點吃,芒果一盒沒幾個,那是我留給孫子的!”
“你荔枝也吃的不少,那是下面的客戶送來的出口品質水果,我留著沒舍得吃,那也是給孫子的,放下我的荔枝!”
“老東西你先放下我的芒果!”
……
兩相對峙之時,不知從何處傳來指紋鎖的開門鈴,下一秒房門咔噠一聲被打開。
而此時屋內已經從口角發展為拳腳階段,茶幾上的荔枝殼丟了一地,還有一塊頂在霍宏華的頭上。
霍宏華終究敵不過裴秀榕多年積攢下來的淫威,為未來一個月臥室的準入權所屈服。
霍予安進來的時候,裴秀榕正擰著霍宏華的耳朵破口大罵:“不是很囂張嗎,你接著吃啊,你接著穩重啊,你……”
叱罵驟然中斷。
客廳里吵架的兩人和拉架的兩人齊刷刷看向門口。
霍予安捂著歲歲的眼睛,推著歲歲轉身關門,口中念叨著:“我們大概是走錯門了,再出去找找爺爺奶奶家在哪里,寶貝你什么都沒看到啊,門里面沒有女暴力狂和男受虐狂,咱們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走走走……”
一邊說著,一邊反手關上門。
門在即將合上時,被一只手抵住,霍予安怕夾到她,連忙松手,里面的人立刻抓住機會一把將門拉開——
就連親生兒子都顧不上多給一個眼神,裴秀榕迫不及待垂眸,就對上一雙清澈漆黑的眼瞳。
在這雙仿佛陽光下最透徹的玻璃珠似的眼睛的注視下,似乎有一種血脈的本能從心底升起,只一眼,就能認定這是她的寶貝乖孫。
歲歲抬起頭,與裴秀榕對視,圓溜溜的大眼睛里滿是真誠,不用任何人提醒,便開口禮貌地打招呼。
“姑姑你好,我叫歲歲。”
裴秀榕:“?”
“噗——”裴秀榕猝不及防噴笑出聲。
霍予夢這時終于火速收拾好了客廳里亂飛的荔枝殼,快步走出來笑道:“她是姑姑,那我呢?歲歲,我是誰?”
歲歲瞅著從房子里走出來的和他爸爸相貌相似的短發女人,又看看裴秀榕,疑惑地撓了撓腦袋:“兩個姑姑?”
封采一邊走出來一邊同樣笑噴了,歲歲見到她,瞪大了眼睛,徹底想不明白了。
“三個姑姑?!”
三個女人笑成一團。
歲歲迷茫不解地看向霍予安:“爸爸不是說只有一個姑姑嗎?為什么有三個姑姑呀?奶奶去哪里了,為什么沒看到奶奶?”
裴秀榕眼淚都要出來了,她俯身將歲歲抱起來,笑得慈祥和藹。
“歲寶你好,我就是奶奶。”
歲歲的嘴巴張成了O形,裴秀榕的心軟成了棉花,忍不住在這又嘴甜又真誠的小寶貝臉上親一口。
“奶奶好。”歲歲懵懵地說。
他的奶奶好年輕。
裴秀榕是典型的骨相美人,一兒一女都隨了她出眾的長相,極佳的骨相哪怕年歲大了也掛得住肉,心態年輕,絲毫看不出年歲,這下被歲歲夸得心花怒放,總算能從眼角的細紋看出她已經不再年輕。
她笑得慈和,向歲歲介紹他的姑姑、姑姑的女朋友封阿姨,還有終于迅速把弄臟的地面拖了一遍,收拾好了表情管理,最后穩重地露面的霍宏華。
一家子熱熱鬧鬧地進了屋子,臨關門前,沉浸在喜悅中的裴秀榕想起了什么,抱著歲歲回過身,往還沒關嚴的房門外張望一眼,問正在關門的霍予安。
“小安,歲歲的……爸爸,今天沒有來嗎?”
霍予安將房門合上:“他有事,沒來。”
“啊?沒來?”
裴秀榕有些擔憂的揣摩:“為什么沒來呀?是不好意思嗎?難倒是我們貿貿然想見他,太唐突了?還是緊張、怕我們會為難他?你小子沒和他說我們只是想見一見他,和他說說話,心疼他這么多年獨自一人帶孩子難不難嗎?”
裴秀榕非但沒給霍予安插嘴的機會,她還越說越氣,放下好奇看熱鬧的歲歲,直接要上手揍兒子。
歲歲剛一落地,就被虎視眈眈半天終于逮到機會的霍宏華撿漏抓走了。
“你個王八羔子,你傳話到底都傳了些什么?你該不會把我形容成老巫婆壞婆婆了吧?霍予安你要是真這么干,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不孝子,如果我和小暮關系不好,你這小癟三就占一半責任!”
裴秀榕是霍宏華從蘇淮那邊娶回來的經典江南omega,不過多年前合伙人卷款潛逃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脈,當年溫婉的江南美人從此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彪悍的靈魂。
玄關空間不夠,霍予安逃無可逃挨了她兩下,在裴秀榕發覺揪著他衣服的姿勢太擰巴,松了手要換一個姿勢揪住時,連忙靈活扭身逃竄了出去。
哪怕后面有一個追殺的媽,他還不忘進屋脫鞋。
霍予安躲著裴秀榕的拳腳連聲解釋:“他真有事啊,今天下午集團董事大會,他是集團CEO是主角,怎么抽身過來和你相親相愛?嗷!別抓我頭發,要禿了!”
“真開會?”裴秀榕將信將疑,問歲歲,“乖寶,你爸爸今天下午要開會嗎?”
歲歲坐在霍宏華腿上吃封采和霍予夢喂到他嘴邊的芒果和荔枝,聞言點了點頭,嘴里塞著水果含糊不清:“對,爸爸要開會,不能來看奶奶。”
歲歲頓了頓,又說:“但是爸爸說他很想見爺爺和奶奶。”
裴秀榕松口氣,這才放過霍予安。
霍予安揉著被裴秀榕扯痛的頭皮,無聲朝兒子豎了個大拇指。
兒子有前途。
這小嘴和抹了蜜漿一樣。
他爸明明什么都沒說過。
歲歲被眾星捧月地圍在眾人中間,無論是出于隔輩親、天生的血脈親情、出自內心的喜愛還是其他,歲歲被一群大人伺候得和小皇帝似的。
霍宏華樂顛顛地去廚房切了一盤方才打鬧時被他炫得差不多了的芒果。
裴秀榕帶他去為他布置的兒童房,心滿意足地聽了歲歲一聲極為捧場的歡呼,甜甜軟軟地說“這是奶奶為我布置的嗎?謝謝奶奶,喜歡奶奶”。
裴秀榕樂得都快找不著北了,她何嘗不知道她孫子的爸爸身價不菲,孩子從小到大肯定不缺玩具,孩子會捧場,是因為領會到爺爺奶奶對他的心意了。
孩子不是為了玩具而愉悅,而是感受到愛意而快樂。
裴秀榕、霍予夢和封采陪著歲歲拆玩具,歲歲看上了載人小越野,抱來他在玩具房的落地窗前的貓爬架里發現的裴秀榕的黑貓,一起坐上了車。
一人類幼崽一貓在玩具房里溜達,又開出房間,跑到了客廳里被所有人無視的霍予安身旁。
歲歲朝霍予安炫耀:“爸爸快看,車車,姑姑給我買的!”
霍予安盯著電視,心不在焉地回他:“嗯,記得謝謝姑姑。”
從玩具房里跟出來的裴秀榕不滿:“你就這么敷衍嗎?”
歲歲倒是不介意,他順著霍予安的視線看向了正在直播的電視。
他好奇地注視著電視里一片混亂嘈雜的場景,他對畫面中的集團大樓背景十分熟悉,但那平日里寧靜有序的地方在此時變得如同菜市場,帽子叔叔推著一些人走出來。
忽然看到了什么人,歲歲指著電視扭頭看霍予安,詫異道:“啊!那是爸爸!”
第135章 第 135 章
霍予安一瞬不轉地盯著電視, 形狀利落鋒利的劍眉緊擰,絲毫不敢漏掉電視中任何一個畫面。
歲歲把小車開到霍予安腳邊,扯了扯他的褲腿:“爸爸為什么會和警察叔叔在一起呀?”
“……”
霍予安搖了搖頭, 無法回答歲歲的問題。
他也是無聊才打開電視,拿著遙控器隨便轉臺, 頻道翻著翻著就翻到了安海衛視, 電視直播里是隴峯大樓的一樓大堂, 擠擠攘攘地來了一大群記者, 直播畫面外是救護車和警車混雜的鳴笛。
——隴峯在開董事會, 怎么會弄得這么隆重?究竟發生了什么?
霍予安一頭霧水。
記者們如同眾星捧月地圍著什么人走向門口,在歲歲出門的那一刻, 遠景鏡頭終于拉成了近景, 霍予安總算看清一大群警察和記者之間圍著的人是簡暮。
這畫面讓霍予安的心跳都漏了幾拍,幸好仔細一看,簡暮并不是被銬著的。
被警察銬了雙手押著肩膀佝僂著身軀從眾目睽睽之下走過的另有其人, 同樣西裝革履人模人樣,從臉來看應該已經上了點年紀。
而被較少人注意到的人群之外, 幾名醫護人員抬著一張躺了一個遲暮老人的擔架匆匆路過, 被幾個擠在人群外圍但眼尖的記者注意到, 拍了照片。
警察押送著那個中年男人離開了, 留下簡暮鎮定自若地站在原地,俊秀的臉上是一種疏離的溫和, 神色坦蕩地面對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盤問。
“簡總,你的伯父簡鉞山董事長為何被逮捕, 你的父親簡鉞誠董事長為何在董事會上暈厥?其中詳情可以透露一下嗎?”
“目前簡鉞山董事長已經交由警方接受調查, 案件細節在查案過程中需要保密,相關內容請等待安海警方官方通報。”簡暮嘴角噙著笑, 游刃有余地應付,“我相信警方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同樣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敬請期待警方和法院的裁決。”
“看來不是班長出事,幸好,嚇了我一跳。”
沙發后忽然傳來一聲心有余悸的感慨,霍予安驀然回頭,身后站著雙手撐在沙發靠背的封采。
霍予安點了點頭,誰說不是呢,只要不是簡暮出事,發生什么都無所謂。
不過簡暮做任何事情都有分寸,他不會允許自己陷入那樣的困境。
封采欣賞著電視里簡暮那張俊秀姣好的臉,與記者應對自得的模樣,忍不住捧著臉再次贊嘆,嗓音發癡:
“高中時候大家說的一點也沒錯,愛上班長只會有零次和無數次!班長怎么能這么帥啊!”
無論是讀書時還是現在,無論是當學生代表上臺發言還是像今天這樣面對著電視直播鏡頭,無論遇到了什么,班長永遠是頂著他那張人神共憤永遠看不膩的帥臉,處變不驚地應對一切。
霍予安:“。”你的話我很認同,但你清醒一點,他現在是我老婆。
霍予安朝霍予夢挑眉:你不管管?
封采見霍予安的眼睛朝自己身后抽筋,她下意識地轉頭,霍予夢不知何時閃現在了她的身后。
封采:“!”
霍予夢拉起她的手往房間的方向走:“來吧,我們去談談,你可以向我重點說一說你對你們班長的仰慕之情。”
封采:“……”
兩個人拉拉扯扯地走了,霍予安把歲歲從小車里提溜起來放在腿上,捂著兒子的眼睛,念念有詞地:“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少兒不宜啊……”
這一段關于隴峯的直播很快就結束了,換成了其他欄目。
歲歲又被裴秀榕抱走,剛撿一個白白胖胖好大孫的奶奶再怎么稀罕都不夠,帶著寶貝孫子去玩玩具玩貓。
霍宏華從下午三點就鉆進了廚房不知道在倒騰什么,家里比平時更早飄蕩著飯菜香。
霍予安歪在沙發里玩手機,許久沒仔細品嘗過的父親的手藝難得讓他在服藥期間感受到饞意,于是偷偷摸去了廚房,從餐盤里抓了兩顆雞米花塞進嘴里。
霍宏華拿著菜刀一轉身,就發現一只正在偷吃的黑衣黑褲大黑耗子。
氣洶洶地拿著菜刀指著他:“誰準你吃的?這是我給歲歲炸的小零嘴,你馬上給我放下!”
霍予安拔腿就跑,走之前還不忘再從竹籃碗里順走一大把雞米花。
霍宏華見一碗雞米花瞬間少了大半,氣得吹胡子瞪眼:“老大個人了都當爸了還偷吃,害不害臊?”
搖了搖頭轉回身,從冰箱里又拿了還沒用完的雞胸肉,嘀嘀咕咕:“算了,再做一點吧,讓他們倆吃的夠,免得臭小子說我有了孫子不要兒子。”
盡管家里的大廚霍宏華早早進了廚房,但老爺子今晚下定了決心要做一頓滿漢全席,因此今晚的霍家仍然是晚上六點準時開飯。
封采這些天常來霍家,早就被霍爸的手藝收服了,每次吃飯就她最積極,忙進忙出地端菜端飯擺筷子,把霍予安平時在家的活都攬了去。
于是霍予安又被裴秀榕點了一通,說他就干等著讓他姐對象伺候,眼里沒有一點活,以后小心被他老婆嫌棄。
霍予安:“?”他媽的,他去黏糊香噴噴的老婆不好嗎,好端端的干嘛非得回家一趟,處處被擠兌數落?
他真是賤得慌。
霍予安沒事找事干地進了廚房,廚房中島上還有做飯后的殘局沒有收拾,他撿臺面上一顆咕嚕咕嚕到處滾的鵪鶉蛋時不小心手一揮打碎了一只玻璃杯,收拾完畢后,被霍宏華拿鍋鏟戳著腰趕了出去。
處處討嫌的霍予安看著其樂融融圍著歲歲轉的一大家子,一股悲涼涌上心頭,感覺自己在這個家除了給他們帶來一個孫子之外,沒有任何立足之地。
家里的門鈴忽然響了。
“誰點了外賣嗎?”裴秀榕隨口問,使喚道,“霍予安去開門。”
“這時候終于想起我了……”
霍予安撇撇嘴,但聽話地朝玄關走去,換上裴秀榕外穿的紫粉色水晶高跟鞋,篤篤篤地上前開門。
裴秀榕眼看著自己三十七碼的鞋子硬塞下兒子四十多碼的腳,上下嘴唇小幅度地張合著互相磕碰了幾下,忍了又忍,終于忍住了吐槽,但還是沒人住翻了個白眼。眼不見心不煩,低頭繼續和歲歲玩大富翁。
“來了來了,誰呀?”
霍予安壓下門把手,漫不經心地往門外一瞥,與一雙黑沉瀲滟的桃花眼對上,他驀然瞪大眼。
天色暗了,廊道里還沒來得及開燈,只能借著從窗外撒入的夕陽余暉和路燈光影視物。
房門打開,屋內柔和的光線落在門外青年清冷綺麗的臉上,被燈光照耀燈光把他的面容映照得極其深邃立體,眸光水潤潤清凌凌的,似乎一眼望入了霍予安心底,將一池風平浪靜的湖面攪弄得風起云涌。
“簡……簡暮!”霍予安難以置信地凝視著他的臉,緊隨著臉上揚起一個又大又傻氣的笑,意外之喜讓他身后無形的尾巴也開始甩動,“你怎么忽然過來了?!”
“爸爸!”屋子里傳來驚喜的奶聲奶氣的聲音。
簡暮張了張嘴剛要說什么,聽聞屋內的呼喚,下意識朝里面看去。
坐在地上的歲歲無意間瞥到了被霍予安高大的身形擋住了大半邊的人影,光憑露出的一小半身形輪廓就認出了人。他興奮地喊人,從地上爬起來,條件反射地要往門口跑來找爸爸。
簡暮臉色驟然一變,歲歲的腳傷經過一段時間的修養已經能稍微受力,但絕對經不住他莽莽撞撞的奔跑,他扒開擋在身前的霍予安就要本能地用最快的速度攔在孩子面前。
果不其然,歲歲扭傷的腳在落地的那一瞬間軟了一下,他吃痛得“啊”了一聲,身子朝前撲去,眼看著就要摔倒了。
簡暮腦中一片空白,包括此時察覺動靜回過頭的霍予安在內,屋內所有人的心跳都暫停了一拍。
坐在他身旁的裴秀榕身體的本能快于腦子的反應,她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抓住了即將摔倒的歲歲的衣服下擺,穩住他的身形,頃刻間踉蹌地站起來,大富翁棋盤被打亂,手猛地往前一撈,成功把歲歲攔腰抱了起來。
剛抱著歲歲直起身的裴秀榕還沒來得及后怕,她的手一輕,懷里軟乎乎的小家伙忽然被抱走了。
迷茫地抬起眼,她面前站著一個身形頎長挺拔的陌生青年,一身黑色正裝,臂彎中抱著孩子,不顧平整的襯衫會被揉皺,俊秀的臉上眉心微擰,寫滿了顯而易見的擔憂。
“腳有沒有又傷到了?”
“沒有……”歲歲搖了搖頭,心虛地縮了縮脖子,一般而言爸爸擔心過后,就是緊隨而來的因緊張而帶來的微微怒意。
歲歲短暫的五年人生經驗以及每次哄生氣爸爸的經驗讓他立刻抱住了簡暮的脖子,柔軟的小臉親昵地在他臉上蹭了蹭,稚嫩的嗓音甜甜軟軟。
“爸爸不要生氣,我只是見到爸爸太開心了,我知道錯了,我愛爸爸!”
簡暮艱難地繃著臉,輕輕拍了拍他的屁股。
“你的腳還沒好,知不知道這樣多危險?剛才差一點就臉著地了,要不是……”
簡暮頓了頓,視線從歲歲的臉上挪開,一抬眼就撞上了滿屋子來自四面八方的對于他這個冒然闖入者的錯愕視線。
在包括歲歲在內的六道灼灼目光的注視下,簡暮整齊的牙齒緊張地咬住下唇,冷白膚色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了,連著耳根也紅透。
第136章 第 136 章
簡暮的目光在屋里轉了一圈, 最后回到離他最近的裴秀榕身上,與同樣有些詫然的裴秀榕面面相覷。
歲歲半天沒再聽到他的聲音,從他沁滿薄荷香的頸窩里抬起腦袋, 疑惑地問:“爸爸?”
“哎?歲歲沒事吧?有沒有磕到哪里?疼了沒有?”
打破這尷尬到讓人摳腳氛圍的是霍予安。
他自顧自地甩開紫粉色水晶鞋,廉價但舒適的塑料鞋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叩響, 他朝客廳里跑過來, 像是沒有看出屋內空氣在這一瞬間的凝滯, 但屋子里的空氣因他而重新活了過來。
裴秀榕滿面詫異逐漸被狂喜所取代, 風華依舊的臉上漾開濃烈的笑意, 眼角的細紋顯露著她不再年輕的事實,但也在她身上增添幾分平易近人的和藹。
“小暮?你是小暮嗎?”
在霍母炙熱的目光下, 簡暮點了點頭。
霍予安看一眼歲歲確實沒事, 把歲歲從簡暮手里抱過來,為他們介紹。
他一手抱著歲歲,一手拉著在不太熟悉的長輩的注視下, 面色略有羞赧的簡暮的手腕,與有榮焉地向他的家人宣告, 同時也是炫耀。
“這是簡暮, 隴峯集團負責人, 安海一中和京大優秀校友, 去年的安海十大杰出青年之一,曾向XX地震捐款一千萬, 每年向山區貧困兒童捐獻過冬衣物和營養餐費……”
簡暮暗暗往回收了收被霍予安拉住的手,暗含警告和提醒意味地扯了扯他:你這是向你父母介紹我, 還是幫我投簡歷面試?
“咳咳……”霍予安話音一轉, 表情更加驕傲了,“這是我兒子他爸, 我打著燈籠給自己找來追到手的老婆,你倆要是認,他以后就是你們兒媳婦,要是不認呢,那也無所謂,反正是我跟他過日子,和你倆沒什么關系,以后你們過你們的,我過我的,誰也礙不……”
“誰礙著誰了小犢子?閃一邊去,少礙著我。”裴秀榕一巴掌拍在霍予安腦門上就把他從簡暮身旁揮開了。
重新對上簡暮那張隱約透著拘謹的臉,裴秀榕面對著平時只在雜志和電視里看到的風云安海的大人物,同樣有些忐忑,但她眼底的笑意是打心底里發出來的。
自家那沒什么出息的熊兒子竟然高攀上這樣好看又優秀的人,裴秀榕的喜悅都要溢出來了。
“好,太好了。”裴秀榕小跑到茶幾旁,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厚厚的大紅包,又小跑回簡暮身旁。
在簡暮驚愕的拒絕中,裴秀榕不容置喙地將紅包塞進他手里。
“不知道你今天要來,幸好早早就把紅包準備好了,不要和阿姨客氣這個,第一次見面,這是禮數,小采也有的。紅包雖然不大,但也是阿姨的一份心意。”
簡暮只好收下,見歲歲坐在沙發扶手上眼巴巴看著,就淺笑著讓歲歲幫他收著。
父子二人一站一坐待在一起,裴秀榕怎么看怎么高興,樂呵之余同時也心想今晚要多涂一點眼霜,不然今天過后,臉上又要多幾道紋——不過也值得,這是她人生中大喜事的見證。
“老婆,這些東西是干嘛的?”
霍予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拎著幾個禮品袋,踩著水晶鞋篤篤篤地進門,疑惑地看向簡暮。
簡暮盯著那些禮品袋,短促地“啊”了一聲,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把這些東西忘在了走廊上。
他走上前,從霍予安手中分來了一部分,視線逐一掃過屋內的霍家人,把禮品袋分給他們。
“予安臨時和我說想要帶我和你們見面,我準備得不太充分,是我開會結束后臨時去挑來的,都是一些補品、化妝品、包、首飾和酒。”
“不嫌棄不嫌棄,哎呀你人來了就好,這么破費做什么!”雖然這么說,但裴秀榕看到那一套奢靡華貴的紅寶石首飾還是樂開了花。
霍宏華收到了鉆石袖扣和進口紅酒,慣常沉穩的臉上同樣抑制不住欣喜。
“別站著了,吃飯吧。”
裴秀榕把禮品袋小心翼翼地妥善收好,上前親昵地拉來簡暮的手:“小暮,晚飯吃了嗎?坐下一起吃吧?”
女人的手心里熨燙著“母愛”的溫度從手臂傳來,燙的簡暮微微一僵。
他的臉色滯了滯,余光微不可查地一瞥挽在他手臂上那只保養得當的手,這樣的體驗讓他有些陌生,上一次似乎已經是十幾年前了。
他緩了緩神,才道:“確實沒有吃。”
“那可太好了!”裴秀榕欣喜,“家里的飯桌坐得越來越滿,真好啊!”
裴秀榕人美,笑得也好看,左邊臉側有一個酒窩,眼睛彎起,晶亮又慈和,十分有感染力,簡暮也不由得會心一笑。
霍宏華一拍腦袋:“飯好像沒煮夠!”
“!”現在再煮肯定來不及,裴秀榕剛要瞪他,但轉念一想:“冰箱里還有我打算拿到樓下喂流浪狗的剩飯,你趕緊熱一熱,給霍予安吃,霍予安那晚飯給小暮。”
在簡暮的目瞪口呆中,霍宏華立刻得令跑去廚房照做,顯然霍予安這待遇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簡暮轉過頭,霍予安委屈巴巴地低頭摳手掀起眼皮撩他一眼。
坐在餐桌旁,簡暮坐在霍予安身旁,趁著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歲歲身上,他轉頭安撫拿著筷子扒拉昨天剩飯的霍予安。
“剩飯吃不下就不要委屈自己,我回去下面給你吃?”
回想起來,他似乎有一段時間沒有下過廚了,雖然廚藝不好,但給所愛之人做一頓飯還是一件十分讓人滿足和幸福的事。
霍予安暗自憤恨戳飯的動作一頓。
忽然看向簡暮的眼睛里炸放出光芒,比餐桌旁那排酒柜上面的射燈還亮。
“好!這可是你自己給我提的啊!不許反悔!”霍予安仿佛一只得到肉骨頭的狗,口水都幾乎要從嘴角流出來了。
簡暮:“……”
他怎么感覺霍予安想的和他說的不是同一個東西?
飯桌上其樂融融,裴秀榕包攬了照顧歲歲的活,學著見過的其他奶奶的做法,拿起勺子朝歲歲嘴里塞飯,被歲歲一頭霧水地別過臉躲開,求助般看向他兩個爸爸。
霍予安笑道:“媽,你放下,讓他自己吃,他三歲之后就沒人再給他喂過飯了。”
“這樣啊!”
簡暮笑道:“是的阿姨,他不需要喂飯,不過需要夾菜,桌上的菜他夠不到。”
裴秀榕又失望又詫異,失望于不能像其他老太太一樣享受照顧孫子的樂趣,驚異于簡暮竟然把孩子教得這么好。
不過還能給歲歲夾菜,新手奶奶的失望又很快散去了。今晚桌上的菜式都是霍宏華按照小孩子的口味做的,裴秀榕專門拿了個盤子放在歲歲面前,把菜夾到盤子里給歲歲吃。
她還不忘給簡暮和封采夾菜。
封采已經習慣了裴秀榕熱心的照顧,大大方方地接來,秀氣的圓臉上暈開笑意,又甜又禮貌地說“謝謝阿姨”。
但簡暮顯然沒有她那么坦然,在收到裴秀榕的夾菜時,甚至還有些受寵若驚的局促,笑容僵硬。
霍予安以為他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家人而緊張,主動開口聊起了他們高中時候的趣事。
他指著簡暮向霍宏華和裴秀榕說:“你們不是至今仍然想知道高中時候是誰力挽狂瀾救了我全校倒數的成績,一己之力把我從三本拉扯到京大嗎?喏,今天你們看到了,就是他。”
霍宏華唉聲嘆氣,相對來說情緒比較內斂的他破天荒主動給簡暮夾了個蒜蓉扇貝:“高中你和霍予安待在一起那兩年,委屈你了。”
“?”霍予安:“不是,老頭你……”
簡暮忍俊不禁,欣然接受了這塊扇貝,把扇貝柱放入口中。
裴秀榕深感把一個胎教文化程度的文盲奶上京大的不易,心疼地語重心長:“小暮,以后霍予安就是你的狗,你無論怎么對他,他都得受著,他如果不聽話,你回來和我們說,我幫你教訓他,這都是他欠你的。”
霍予安:“???”
簡暮笑得差點被扇貝里面加的辣椒丁嗆到。
封采羨慕地捧著臉:“我當初也好想讓班長幫我補習,如果有班長幫我,我哪會只考復大呀?”
“滋啦”一聲,霍予夢手中的汽水易拉罐被捏扁了,罐子里還沒喝完的汽水流了她滿手。
她沒有理會在皮膚上炸開氣泡的汽水,狹長的鳳眼陰惻惻地看向封采。
“當我學妹不好?”
封采一機靈,終于發現自己說了什么危險發言,連忙補救,像個諂媚的狗腿子:“好!特別好!但也幸好當初沒有班長奶我,我才能遇到夢姐!”
但顯然亡羊補牢為時已晚,霍予夢已經把這件事記在了她的小本本里。
封采被她若有似無的目光嚇得頭皮發麻,隨便找了個話題,試圖轉移注意力,讓霍予夢忘記這件事。
封采問:“班長,今天下午董事會發生了什么呀?”
她這么一說,霍予安也想起來這件事,擔心地問:“對啊,為什么會有警察和救護車?被警察帶走的是你大伯嗎?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他有沒有欺負你?”
實際上霍予安對于誰犯了法,誰被逮捕并不關心,那些人那些事管他屁事。
他唯一在意的是,簡暮有沒有受了委屈,挨了欺負?
他現在有些懊悔當初讀書還是不夠努力,到頭來簡暮遇到事,他還是無能為力,哪怕站在他身邊與他一起面對的資格都沒有。
第137章 第 137 章
同時被幾雙含著關心的目光齊刷刷地凝視著, 簡暮忽然有些無所適從。
他曾經接受過太多或崇敬,或仰慕,或厭惡, 或唯利是圖,或色利熏心, 或敵意滿滿的目光, 卻唯獨鮮少有機會品嘗被這樣的關懷包圍的滋味。
一時之間他的腦子卡了殼, 半晌才反應過來, 清了清嗓子。
“你們都看到新聞了?”
霍宏華說:“下午霍予安在看電視, 我們都看到了。”
簡暮了然頷首。
他并不驚訝于他們會知道下午隴峯在董事會上有高層被逮捕,因為那些記者就是他刻意提前安排的。
提起董事會上的事, 簡暮漆黑見不到底的眼眸中迅速劃過一絲暗芒, 似是譏諷的意味。
他的語氣云淡風輕,無所謂地笑笑:“不用擔心,只不過是伸張正義、大義滅親而已, 把公司內部的蛀蟲清理掉,以后能運作得更好。”
霍予安擰眉:“你大伯, 和你父親……?”
今天提起, 霍予安才猛然發現, 除了簡睿和小林阿姨之外, 他并沒有見過簡暮的家人。
他像是被簡暮有意無意地隔絕在了人生的成長軌跡之外,簡暮筑起了高大的圍墻, 將他擋在圍墻外,不曾讓他踏入半步、窺視半分。
他好像對簡暮的家人, 對他的成長一無所知。
簡暮咬了一口松松軟軟的小蛋糕, 只在小蛋糕的邊緣留下指甲蓋大小的咬痕,霍予安沉默地注視著觀察著, 這是簡暮心里有事,而且是讓他不開心的事的證明。
沉默了幾秒后,簡暮才輕微地點了點頭。
“對,被逮捕的人是我大伯,被救護車帶走的是我的父親,他們在今天董事會上想鉆空子,聯手趕我下臺,扶他們原本心儀的繼承人上位,結果被我反殺了。”
即使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可一旦回憶起原本胸有成竹的簡鉞山和趾高氣昂的簡鉞誠發現兄弟叛離,轉眼之間便反目成仇,一個成了過街老鼠,一個氣急攻心昏迷。那些畫面,簡暮每次想起,每次都覺得暢快無比。
多年前導致簡鉞誠中風癱瘓的隴峯大漏洞,始作俑者就是簡鉞山。
簡鉞山依仗著一個稍微有些出息的鳳凰男弟弟飛黃騰達,花花世界迷了他的眼,亂了他的心,胸無點墨但把富人的陋習和勾心斗角那一套學了個十成十。
他好色好賭,欠下了天價外債,急于用錢。他的兒子簡聞被弟弟欽定為繼承人,可弟弟膝下還有兩個親生的兒子。
巨債壓身,這邊唾手可得的家產又患得患失,簡鉞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無聲無響地挪走了公賬,導致隴峯在多年前如同被白蟻筑巢一樣,被腐蝕出一個巨大的窟窿。
簡鉞誠發現窟窿時為時已晚,隴峯在外有多個項目需要他維持周轉,于是將徹查漏洞的事交給了他最信任的大哥簡鉞山。
后面便是當年讓隴峯徹底大換血的,簡鉞誠中風癱瘓昏迷,簡暮畢業回安海,聯合溫白奪權。
簡暮在兩年之內就把事情徹底查清,但按兵不動,等待著良辰吉日,給這兄弟二人致命一擊,讓他們狗咬狗。
下午會議室被警察闖入的混亂還歷歷在目。
還在朝著簡暮大放厥詞、咄咄逼人的簡鉞山驟然被扣住,驚怒交加之時,當著這么多董事的面,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道出罪名。
他下意識地負隅頑抗,但是簡暮早就給警方提供了鐵證如山的證據,他無從抵賴,從一開始的耀武揚威,到驚疑不定,再到最后的心虛難堪,一系列的臉色變化堪稱精彩絕倫,簡暮甚至后悔沒有架一臺攝影機錄下來。
被最信任的親兄弟背叛,簡鉞誠想清楚其中關竅后氣瘋了,這人唯利是圖,為了利益連親生兒子都不認,怎么可能容忍心血被他人所染指,而且這人是與他從小一同長大,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癱瘓多年的簡鉞誠竟被直沖天靈蓋的怒火激發了醫學奇跡,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拼盡了全身沖上去給了簡鉞山一拳,緊接著急火攻心,昏了過去。
面對著好奇的霍家人,簡暮挑了一些重點講給他們聽。
雖然在鏡頭前說警方還在調查,暫時不能透露,但簡暮并沒有從內部封鎖消息,相信董事會上發生的事情想必很快就會不脛而走,只待簡暮徹底將隴峯內部的蛀蟲清除,從此隴峯和簡鉞誠再無關系。
簡暮的眸光暗了暗。
……這也算是為上一輩的恩怨畫上了句點。
當初簡鉞誠從徐樂穎和掠奪身上的東西,他連本帶利為母親拿回來了。
霍家無不唏噓,對簡鉞誠兩兄弟的所作所為嗤之以鼻,罵簡鉞山狼心狗肺,罵簡鉞誠有眼無珠把垃圾當寶。
只有霍予安自始至終心疼地看著簡暮,從他時不時應和家人的釋然淺笑中,看出了他深埋已久的無可奈何和失望透頂。
晚飯過后,簡暮幫著將一疊碗拿去了廚房,就被裴秀榕趕了出來。
“去客廳坐一會兒,或者去小安臥室里坐一坐,他房間里有好多他小時候的照片,你讓他拿出來給你看。這些碗我直接塞洗碗機里就行。”
簡暮也好奇地抱著歲歲去了霍予安的臥室。
霍予安從書架上找到小時候的相冊,放在歲歲腿上,一家三口一起看。
歲歲翻開相冊,沉默了半晌,仰頭看簡暮:“爸爸,我不記得我拍過這些照片啊?”
霍予安抱著肚子笑,簡暮也忍俊不禁:“這些不是你,都是你安爸爸,你和安爸爸小時候長得像。”
歲歲恍然大明白。
翻了一會兒相冊,簡暮忽然想起了什么,和霍予安隨口說要去倒一杯水,就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房間外,霍宏華還在打掃廚房的殘局,裴秀榕在陽臺上澆花,霍予夢不知所蹤,可能下樓倒垃圾了,客廳里只坐著一個封采在抱著電腦寫論文。
簡暮走上前,拍了拍封采靠著的沙發背,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
封采回過頭,見是簡暮,立刻摘掉了耳機:“班長?找我什么事嗎?”
沒等簡暮回答,她立刻意識到:“我想起來了,是不是你上次和我說的事?”
簡暮點了點頭,封采張了張嘴剛想開口,但余光瞥見陽臺上還在哼著歌澆花的裴秀榕,她抿了抿唇,將腿上的電腦收好,拉著簡暮進了玩具房。
門一合上,簡暮迫不及待問:“上次我把莊馭的聯系方式推給你,你們有聯系過嗎?進程怎么樣?”
“我們交流過,而且很快開展了兩項技術的融合實驗。”
話雖這么說,但封采的表情并不好看,簡暮從中看不出任何有關于實驗好消息的訊息,他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效果不理想嗎?”簡暮問。
“目前是這樣。”封采苦笑,但她見不得簡暮驟然被抽空了希望,失去神采的模樣,班長今天剛教訓了仇人,有夫有子,家庭其樂融融,眼看著一切都要好起來了……
“不過現在兩個項目的融合實驗還在起步階段,很少有科研項目會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有顯著成果,時間還長,未來一切皆有可能,更何況我們聽說國外也有專家在研究相關項目,我們近期在嘗試著接觸,向對方申請交流。所以不用這么早失望,可能奇跡就發生在明天。”
封采一番話無比熨帖,簡暮聽出她安慰的意思,慘淡地笑了笑。
“那就麻煩你了。”簡暮頓了頓,說,“如果等到有需要的那一天,我愿意當實驗志愿者。”
封采的笑容一如既往親和力十足,加上當了醫生的緣故,她的笑總是帶有若有似無的積極的感染力,滿口答應:“當然可以!等到技術能夠投入臨床的那一天,我一定要第一個治愈我最敬愛的班長!”
“謝謝。”簡暮鄭重地道謝。
二人并肩走出玩具房,剛推開門,就碰到扔了垃圾回來的霍予夢。
封采先出來,霍予夢笑著朝她揚了揚手中的冰棒,但當看到緊跟著出來的簡暮時,霍予夢的臉色凍得和手中的冰棒一樣冷。
封采看她那臉色簡直頭皮發麻:“!”
簡暮感覺兩個人之間氣氛不對,以為她們吵架了,自覺不方便再留在這里,朝霍予夢客氣地點了點頭,便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留下朝他伸出挽留手的封采可憐巴巴地站在原地。
……不是,班長,你倒是和夢姐解釋解釋不是我對你賊心不死想要勾搭你啊!
夢姐,雖然我倆一男一女,但我們都是O啊!你清醒一點,我和班長這輩子都不可能,你信我啊!!!
簡暮兩手空空地回到霍予安房間,朝外看了一眼已經被堵在墻角里插翅難飛的封采,滿意地點了點頭。
小情侶的事,外人果然還是要少插手,讓她們自己解決,這效率比多一根攪屎棍高太多了。
坐在純白兔毛地毯上的霍予安朝簡暮伸出手。
簡暮:“怎么了?”
霍予安:“水呢?”和歲歲介紹了半天相冊,他渴了。
簡暮:“……”壞了,忘記出門的借口了。
見簡暮支支吾吾半天掏不出一滴水,霍予安危險地瞇起眼,鼻尖聳了聳,狗鼻子聞到了簡暮身上除了薄荷味之外的omega信息素,在簡暮的毛骨悚然之中,他陰惻惻地收回視線。
看來要讓他姐管好自己女朋友了。
至于簡暮……
既然現在掏不出水。
那么晚上讓他噴水好了-
待到八點多,歲歲坐在沙發上吃著水果打了個哈欠,霍予安抱起他,和簡暮向父母提出了回家。
“不在這里住一晚嗎?”裴秀榕試圖留下他們,“床單被子都是干凈的,歲歲的換洗衣服也有,我都洗了晾干了。”
“但是這里離公司太遠了,住在這里,小暮明天要起很早才能正常上班。”霍予安說。
裴秀榕想想覺得有道理,只好放他們回去。
房門合上,封采聽到自己的手機響了一聲鈴,她拿起來一看。
是她的助理發給她的消息:【封采姐,好消息!觀察到模擬培養箱里,再造信息素成功在人工腺體內運轉代謝了,持續時間長達三十秒!】
封采眼睛驀然瞪大,緊接著是幾乎要將她吞沒至頂的狂喜涌上來,她起身時差點掀翻腿上的電腦,連拖鞋都來不及穿上,就跑去門口打開房門。
可門外哪里還見班長一家人的蹤影?
好消息無法和最期待它的人分享,但這讓封采的腦子也很快冷靜了下來。
這是她手頭所有項目中取得突破性進展最快的一項實驗,可這終究還是一項不成熟的實驗。
等到技術基本成熟,可以投入臨床了,再告訴班長也不遲。
封采深吸一口氣,心跳基本冷卻下來,但還是雀躍著的,她迫不及待地跑回屋找到霍予夢,與同為項目實驗者的霍予夢分享了這個好消息。
第138章 第 138 章
夏意漸濃, 樹蔭濃密,已經分不清是暮春已走,還是初夏先至。
第一茬蟬鳴在被綠蔭籠罩的街頭巷尾聲嘶力竭, 汽車疾馳掀起的風撫弄著樹梢的枝葉。
安海市第一醫院兒童分院地下車庫,霍予安安安穩穩地將奔馳停入車位, 下車拉開后座車門, 解開歲歲身上的兒童椅扣環, 把歲歲從車上抱下來。
簡暮從另一側車門踏出, 兩個大人一左一右牽著孩子的手, 走向電梯。
距離歲歲受傷和檢查出腺體發育不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今天是預約好的復診的日子。
先檢查了腿傷, 醫生說歲歲的扭傷回復情況不錯, 可以正常行走,但劇烈運動還是需要再等一段時間。
后頸的劃傷也愈合得差不多了,配合著祛疤藥膏, 再過一段時間,就連疤痕都不會留下。
到了最后, 他們進入信息素科, 歲歲對于自己要面對的只知道個模糊的大概, 兩個大人的心空落落地懸著, 做足了心理建設,從對視中互相打氣, 這才一鼓作氣推開門進去。
仍然是上次那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女醫生。
本著嚴謹的原則,她先給歲歲復診了一番腺體的發育情況, 得到的還是當初發育不完全的結果。
這讓簡暮和霍予安有些泄氣。霍予安寧肯是當初誤診, 他這一個月的藥白吃了,也不希望孩子生這樣的病遭罪。
然后輪到了霍予安驗證這一個月多月以來吃藥的成果。
進入隔壁診室提取信息素, 霍予安一開始不讓簡暮進來,但拗不過簡暮在他即將要開始扎針抽取時,忽然推門進來。
霍予安下意識問:“兒子呢?”
“隔壁有護士幫忙看著。”簡暮說道。
霍予安張了張嘴,還是想讓他出去,不是特別愿意讓他看見自己狼狽的一幕。但下一瞬,醫生趁著他注意力被轉移,粗硬的針頭猝不及防扎進了他的腺體之內。
“有些疼,忍一忍。”醫生于事無補但例行公事地提醒。
最敏感脆弱的地方被深深扎進冰冷的針頭,那痛感與被一把□□破開血肉,刀子再帶著肉血刺呼啦地被拔出的痛苦別無二致。
一聲悶哼抑制不住地從喉間粗啞地擠出,霍予安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紅潤的氣色被蒼白取代,呼吸變得沉重粗緩,光潔飽滿的額間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水,浸濕了額前的碎發。
簡暮驟然咬住了唇瓣,有些不忍地別過臉。
“我說了……讓你別進來吧?”霍予安緩了緩,調笑道。不過腺體被針扎的滋味實在是太他媽疼了,哪怕已經緩過了最初那陣生不如死,他的聲音還是發著抖。
簡暮擰著眉,余光中,含有高濃度信息素的紅色腺液迅速順著針頭、導管,進入真空瓶,很快收集了一小瓶。
現在還不是正式的提取,抽夠化驗的量就夠了。醫生見真空瓶已經滿了一半,就用棉花簽壓住針口,再次趁霍予安不注意,拔出針頭。
無論是扎入還是拔出,都是酷刑。
霍予安捏著棉簽的手微微顫抖著,簡暮連忙上前,接來棉簽幫他摁住。
“我不是好奇想看熱鬧,我只是想陪你。”
等醫生拿著腺液出去了,簡暮低聲說。
alpha那雙平時深邃有神的眼睛痛苦地緊閉著,汗水順著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滑落,在弧度優美的下頜匯聚成珠,再滴落,在褲子上洇出一片深色的印記。
良久,霍予安沙啞的嗓音用著開玩笑的語氣,又低又悶地從他手底下傳來。
與此同時,一只溫暖干燥的手搭在了簡暮哪怕在夏日也泛著微涼的手背上。
“其實相對于這腺體,更疼的應該是心。”霍予安問,“這么多年你的腺體做了這么多次治療,以及當初懷歲歲,肯定也吃了不少苦。這一遭相對于痛苦,其實我更多的是能和你感同身受,而不是讓你一個人吃苦的高興。”
霍予安喘著氣,摩挲著簡暮搭在他頸后的那只手,深邃的眼眸中映著簡暮的剪影,眸光溫柔繾綣。
“我不小心弄丟了你,對歲歲無知無覺、不聞不問這么多年。如果治好了歲歲,這能不能算我向你們的贖罪?”
alpha語氣懇切,表情真摯,沒有人會質疑他話語的真實性。
簡暮從他的掌心中抽回手,霍予安只感覺他微涼滑膩的指尖從他的手里抽離,下一瞬,他被抱住了。
他半靠在簡暮身上,鼻尖的消毒水味被清新的薄荷香所取代,他緊貼著簡暮的胸膛,耳畔是他的心跳聲。
一個擁抱,給了霍予安堅定懇切的答案-
醫生手里拿著腺液化驗報告單。
她翻來覆去地看,摘掉眼睛在白大褂上擦一擦,再戴回去仔細看,嘖了一聲。
她對面坐著的兩個病患家屬都要被嚇哭出來了。
霍予安瑟瑟發抖,欲哭無淚:“醫生,你有話就直說吧,我們受得住。”
醫生推了推眼鏡,問:“我開的藥,你有吃嗎?”
霍予安點頭如搗蒜:“吃了!”
“遵醫囑吃?”
“嚴格遵醫囑,每頓吃,按照劑量吃……我老婆可以作證!”
簡暮盯著醫生的臉認真頷首:“對,我可以作證。”
事關兒子的小命,霍予安怎么敢怠慢,如果不是醫生不允許揠苗助長,他恨不得超額完成任務,每頓多吃幾顆藥。
連續吃了一個月的藥,嚴重抑制了食欲和睡眠,霍予安明顯消瘦了許多,哪怕他堅持運動,但渾身漂亮恰到好處的肌肉還是肉眼可見地消退了不少,以往他保持身材一直很合身的衣服如今穿起來也變得寬松空蕩。
這一切,簡暮疼在心底,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力所能及地縱容著他。
醫生又擰著眉看報告單。
她想了想,喊了個護士暫時把歲歲帶出去玩,還叮囑帶上門。
這架勢實在太過嚇人,霍予安都要抱著醫生的腿開始哭了。
該不會他的腺體也出什么毛病了吧?
醫生朝兩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湊近一點,霍予安和簡暮對視一眼,乖乖聽話湊上去。
“你們房事頻率如何?”
醫生一出口就是如此勁爆的問題,簡暮眼睛驟然瞪大,那張冷白的臉無論是顏色還是溫度,都瞬間漲成了燒紅的鐵。
霍予安這個向來沒臉沒皮的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敢看醫生的臉。
醫生也覺得問這種問題有些尷尬,但行醫多年,她的心理素質比二人強大許多,強迫自己繃著臉嚴肅問:“我希望你們坦誠地告訴我,這對于你們孩子的治療來說非常重要!”
簡暮的臉皮薄,沒有當場羞憤地奪門而出就不錯了,無論如何也開不了這個口。
倒是霍予安一聽這和歲歲有關,他就急了,再加上他向來不要臉,豁出去地向醫生匯報。
“幾乎天天都有吧,一晚上一次起步,兩三次不算多,五次以上不行,我老婆第二天還要去上班養我和兒子,要是更多了他會打我。”
霍予安還和醫生形容用藥之后的感受。
“其實我建議你們這藥要管控起來,免得被有心之人拿去利用。我感覺這藥和C藥沒什么兩樣,信息素分泌多了,那什么欲就容易強,再加上晚上容易睡不著這buff,接下來的事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醫生目瞪口呆,看向簡暮:“你就這么由著他??”
簡暮一手撐著腦袋擋著臉低著頭,沒敢對上醫生的視線。
霍予安驕傲地點頭:“當然了,我老婆可寵我了!”
醫生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胡鬧!”
簡暮的腦袋埋得更加低了,霍予安瞬間噤了聲,絲毫不懷疑如果不是中間隔著一張桌子,醫生這一巴掌大概要給他和簡暮一人來一下。
按照學生時代抄作業的經驗,他余光瞥見簡暮低著頭,于是他也低著頭,一副心虛地縮著腦袋乖乖認錯的模樣。
“這些藥本身就是用來促進信息素分泌的,就是要你的腺體多積累一些信息素,才能方便我們后續的抽取和提煉,用于后續的治療。可你現在每天都在消耗你的信息素……”
說到這里,醫生也有些哭笑不得:“你把我給你開的藥當偉|哥去嗑了嗎?”
簡暮撐著腦袋在桌子底下把玩著手指:“……”
霍予安盯著地磚,醫院這地磚可真地磚啊:“……”
夫夫二人此刻一個比一個鵪鶉,醫生無語扶額:“算了,也怪我沒和你們說清楚,不過我也沒想到你們孩子都這么大了,感情竟然還這么好。”
她遇到的需要配合治療的病人家屬,大多已經處于或者結束了七年之癢,雙方的感情已經進入了賢者時間。
感情好的也不是沒有。
但這么能折騰的還是頭一次碰到。
不過……這兩個顏值一個比一個逆天,都好看到離譜,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醫生無奈地放下化驗報告:“我再給你開一周的藥量,一周后再來復查化驗。”
霍予安小雞啄米點頭.jpg
醫生叮囑:“記得千萬不要再這么放縱了。”
“雖然年輕,身體好體力好,但也要知道節制,小心年紀輕輕就超支,把未來的余額提前透支就不劃算了。”
簡暮:“……”求求別說了,人快燒到四十二度了,都快熟了……
霍予安被蔑視了alpha的雄風,一臉不服,張了張嘴想說“你瞧不起誰”,被深諳他尿性的簡暮提前看出了意圖,一巴掌把他到嘴邊的話扇了回去。
第139章 第 139 章
柏油路被烘烤得熾烈滾燙, 踏在地面上,仿佛能感受到灼熱的溫度穿透鞋底漫涌上來。
剛從出租車下來就感受到了濃烈的暑意,汗意涔涔, 但錢邵哲聽到頭頂的隆隆聲,抬頭時正好見到飛機碩大的鐵翼劃破藍天之上雪白的云層, 燥熱之余, 又有即將唾手可得的自由讓他渾身充滿了希望和動力。
他迅速將行李箱搬下后備箱, 拉著箱子攬來站在樹蔭下的熊荷, 熊荷牽著邵超耀, 低調又快速地從他們下車的機場最偏僻的邊緣朝機場大廳走去。
網上沸沸揚揚的邵家和他們一家的糾葛隨著時間,終于被其他熱門話題取代。
他們一家三口的熱度下降, 在楓林公館龜縮了這么長一段時間, 錢邵哲終于感覺差不多是時候了,和熊荷收拾行李來到安海機場,準備回到老家。
雖然不甘心年紀輕輕就回老家窩囊著, 但在如今這風口浪尖下,這是最好的辦法, 而且從狗仔那里賣八卦拿來的錢夠他們一家在老家買一套房, 安穩生活好一段時間。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等到風頭徹底過去, 他出去找個工作,哪怕是當酒吧駐唱, 那也能糊口過日子。
未來的暢想他與熊荷曾經分享過,這個不再愚蠢盲從的女人略一思忖, 倒也是同意了他的計劃。
錢邵哲對于她對他從眼角眉梢隱約透出的瞧不起感到嗤之以鼻, 他還愿意帶著熊荷,完全是為了找一個人給他洗衣做飯。等到回到老家, 他是老家最出息的年輕人,還怕找不到對象?
到時候他找一個更年輕更好看更溫柔的,分分鐘把熊荷踹了。
錢邵哲心里的算盤打得啪啪響,但他面上不顯,和熊荷一起低著頭,時不時張望左右,繞開人群走,像是在躲著什么人。
一家人在停車場中疾走穿梭,眼看著機場大廳就在眼前,錢邵哲的眼睛亮了亮,腳步更快了幾分。
穿過印有旅行社標志的幾輛旅游包車大巴時,忽然,從兩輛高大的大巴中間繞出來幾個黑西裝保鏢模樣的人,人高馬大地堵在他們去往大廳的路上。
三人腳步一頓,甚至都沒問他們是什么人、想做什么,錢邵哲連行李箱也丟開了,拉著熊荷和邵超耀掉頭要往回走。
然而他們的退路也被堵死。
汗水從額角滾滾而下,不知是熱汗,還是嚇出又被暑氣烘烤過的冷汗,前胸后背的布料已經緊貼在了身上,一陣黏膩。
錢邵哲警惕的目光中透著心虛和懼怕,當在看到從這群西裝男之后走出來的撐著遮陽傘的中年女人時,他的心率達到了最高峰,被眼光暴曬的視線陣陣發黑。
那一瞬間,竟有一種“終于還是來了”的荒謬解脫感。
看到撐著遮陽傘的米白色小洋裝中年女人,熊荷瞳孔驟然緊縮,嚇得“啊”了一聲,害怕地躲到錢邵哲身后,哆哆嗦嗦地喊出女人的身份。
“邵……邵夫人……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怎么會在這里?”鞏虹扯著殷紅的嘴冷笑,“當然是來抓三個想要偷偷逃跑的賤人啊。”
她的丈夫和女兒鋃鐺入獄,這一個多月以來,鞏虹嘗遍人情冷暖,每晚一閉眼,就是丈夫和女兒顯而易見的一死刑一無期的宣判結果。
整宿睡不著,才短短一個多月,她就老了幾十歲,哪怕涂了厚厚的粉底,臉上也是顯而易見的憔悴和怨氣,讓她看上去像是來索命的厲鬼。
——她今天確實是來索命的。
她的丈夫和女兒在獄中飽受折磨,上頭很快就要查到她的頭上,她如何能讓導致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瀟灑自在?
不知道何人將錢邵哲還在楓林公館的消息送到了她手里,但這都無所謂了,她派人在楓林公館周邊盯了十幾天,如今終于蹲到了他們全家傾巢出動能夠一網打盡的機會,鞏虹自然要趕在他們徹底逃之夭夭之前,先下手為強。
鞏虹冷笑著揮揮手,這群西裝男立刻聽令上前包抄。
錢邵哲三人下意識想跑,然而無路可退,他們背后貼著被烤得滾燙的大巴鐵車皮,被黑衣人反擰著手捆到身后。
“鞏虹,你想抓我們?你這是非法拘禁,是犯法的!快點把我們放了!”
“你還知道什么是法啊?”鞏虹被熊荷逗笑了。
她看上去精神已經有些不正常了,笑得花枝亂顫,布滿細紋的渾濁眼睛瞪得很大,紅艷的嘴唇像是剛吞了帶血生肉的血盆大口。
“我老公完啦,我女兒完啦,我也很快就要完蛋啦,我還怕什么呢?我就怕你們這三個賤人過得舒坦啊!”
鞏虹拿出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細長的指甲在屏幕上叩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
把手機放到耳邊,電話接通,她熟稔地調笑。
“白老板嗎?是我,阿虹,你的園區最近還缺不缺人手?我這有三個能給你送過去,兩個大的一個小的……小的不要是吧?行,那我隨便找個孤兒院把他送進去,這兩個大的你派個人過來,我把他們交給你了。”
……
熾熱的夏風艱難地在車輛密集的停車場中穿梭,摩擦碾壓著行道樹的枝葉,那聲音像是運作的攪碎機,碾碎了所有隱藏在角落中不為人知的一切-
自從上次被醫生訓了一頓后,回到家,簡暮把霍予安的生活用品打包扔到了隔壁客房。
在霍予安抱著枕頭和小狗一樣委屈巴巴的凝視中,簡暮狠下心把他趕去了客房。
從今天開始分房睡,不能再慣著了。
雖然他心疼霍予安,但他同樣心疼自己的臉皮。
在醫生面前臉都丟光了。
老老實實分房睡了一個星期,再次去醫院檢查。
這回指標終于正常,醫生的臉色好看許多,帶著霍予安去隔壁診室抽取腺液。
簡暮抱著歲歲坐在門口守著,等霍予安出來。
歲歲坐在簡暮腿上,懵懵懂懂地問:“爸爸,安爸爸生病了嗎?”
“不是安爸爸生病了,是歲歲生病了。”簡暮的聲音很溫柔,他把一生幾乎所有溫柔都給了霍予安和歲歲這對父子。
“我生病了嗎?”
“嗯,歲歲生病了,你生病是爸爸的錯過,是爸爸的不對。”簡暮親昵地頂著歲歲的額頭,“安爸爸吃了很多藥,受了很多苦,但他都是為了你。安爸爸這么勇敢,歲歲是安爸爸的孩子,也要一樣勇敢,所以一會兒你也不能害怕。”
歲歲似懂非懂,但他一口應下這勇敢之約:“好!我不怕!”
簡暮欣慰又苦澀地笑笑,心不在焉地揉了揉孩子的腦袋,專注地傾聽手術室內的動靜。
每聽見單薄的門板擋不住的手術室內傳出的悶哼聲,簡暮都禁不住渾身輕顫,每分每秒都極度難捱。
手術很快,只半個小時,霍予安就出來了。
手術室里護士還在收拾器具,兩個一百毫升容量的腺液收集袋被裝得鼓鼓囊囊。
霍予安被醫生攙扶著走出,俊美的臉蒼白到發青,衣服被冷汗浸透,腳步虛浮,簡暮見狀趕忙起身從醫生手上接手,霍予安的重量劈頭蓋臉毫不保留地砸到簡暮身上,簡暮差點沒站穩,兩個人一起向后栽倒。
護士匆忙去處理提純腺液了,簡暮扶著霍予安走到醫生指示的干凈病床上休息。
他本想讓霍予安躺在床上,但霍予安不知道是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還是體力不支,還是平地摔,他一個腿軟,直接連帶著艱難地扛著他的體重的簡暮倒在了床上。
簡暮被他壓得動彈不得,又怕劇烈的動作會牽扯到他的傷口,只好老老實實地躺在原地。
霍予安蒼白著一張俊臉,在簡暮的頸窩里蹭了蹭,吸了滿口薄荷味信息素,委屈都快溢出來了。
“他們不給我打麻藥,那將近二十公分長的針就往我腺體里扎,太痛了。”
簡暮抽出沒被他壓死的手,在他后背輕撫,柔聲安慰:“是怕麻醉會污染腺液,他們不是故意欺負你。”
“你為了生下歲歲,被醫生抽取腺液提取我的alpha信息素,再貫穿刺入直接注射到胚胎內時,是不是也這么疼?”霍予安抵在他的耳邊,用極輕,顯得極其繾綣溫柔的嗓音問道。
兩具溫熱的身軀緊貼著,對方身體再如何輕微的幅度也逃不過敏銳的感覺器官,霍予安感受到在他這個問題出口時,簡暮明顯僵硬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這件事?”沉默良久,簡暮問。
他從來沒有和霍予安說起過自己如何一個人生下歲歲的事。
腺體被針管提取腺液,再將腺液中經過提純的alpha信息素與人造alpha信息素補充劑混合,經由30厘米長的針管注射回體內……八個來月的孕期,自從發現有了孩子之后,如此反復了十三次,直至孩子降生。
那些疼痛印在了他的骨子里,時過經年,每每在無意之中回憶起,也仿佛有陳年暗傷在隱隱作痛,讓他不由得為之震顫。
太疼了,他忘不掉。
但他從來沒有和霍予安說過。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他不是搖尾乞憐的人,他可以向霍予安袒露自己最柔軟最溫暖的內里,但不會主動剖開自己的陳年舊傷,來博取他的垂憐。
霍予安動了動,就牽扯到頸后被抽取到泛著淤青的傷口,輕輕地倒吸氣,說:“我找小林姐問來的。”
他沒好好上過生理課,直到歲歲生了病,他才重新拿起書本惡補。書上說AO結合的孩子如果想要平安降生,必須有雙親的信息素足量攝入。
他覺察不對勁,去問了小林阿姨,才知道簡暮藏著這么一段過往。
霍予安收緊了手臂,將簡暮摟得更緊了一些,深吸一口他頸間最近淺淡了不少的薄荷味信息素,像是在汲取能量。
“沒有陪著你一起熬過那些日子,如今也算是姍姍來遲地陪你感同身受了。”霍予安嘆息道。
“簡暮。”
忽然被連名帶姓喊了一聲,簡暮凝視著天花板的濕潤目光緩慢挪移到他的臉上,應了一聲:“嗯?”
“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好不好?”霍予安緩慢地從他身上撐起身,落在他頸側的手摩挲著他冷白滑膩的臉側。
“我感覺好像我被你的世界排斥在外,你的用意可能是想讓我看到的都是你無堅不摧的一面,但實際上,在我面前你不用那么神通廣大。我是你的愛人,是你最親近的人,我知道你也會痛,會難過,受傷了會流血……”
“我想說,你遇到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說,我是能讓你無所顧忌,露出最脆弱一面的人。”
暑意彌漫,蟬鳴喧天,室內微弱的空調風將皮膚撫得發涼,卻無法給逐漸滾熱起來的心臟降溫。
簡暮習慣了讓自己龜縮在厚重的殼里,他的喜怒哀樂都在殼中震顫回響,等待它們隨著時間消磨殆盡。
他能和誰說呢?
他不會和徐樂穎說,徐樂穎精神狀況不佳,自顧不暇,沒有精力為他排解那些矯揉造作的情緒。
他不可能和簡鉞誠說,無人會與仇敵坦白喜怒哀樂。
他不愿意與簡睿和歲歲說,他們是他想要護著的人,這世間的骯臟和苦難不應該在他們潔白的人生中落下任何污點。
他也不會和小林阿姨說,他雖把小林阿姨當另一個母親,但終究隔著一層主雇關系。
他從前無人傾訴,后來便也學不會了。
可霍予安說,這些都可以和他說。
簡暮形狀若花瓣的眼眸中劃過一絲迷茫:“我可以試試,但不保證能成功。”
霍予安卻笑了,這人愿意從他的王八殼里探出腦袋,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的拇指在簡暮臉側的軟肉上刮了一下,指腹傳來的細膩觸感讓他愛不釋手。
“慢慢來,我等你。”
醫院效率很高,一個小時,顯示屏上就出現了歲歲的名字。
兩大袋腺液只提取出一小管透明淺粉色的信息素濃縮液,護士拿著針劑抽取出來,又混合了一些藥劑,搖晃均勻,排出空氣。
歲歲望著那針管,被簡暮握著的手細微地顫抖著,顯然在害怕,但簡暮在手術室門口說的那番話起了作用。
歲歲只是扭頭躲進了簡暮的懷里,環著爸爸的腰,害怕地瑟縮著當一個小鴕鳥。只有當針頭扎進皮膚,深入腺體時,他才吃痛地嚶嚀了一聲,像受驚的幼崽。
“不錯,比很多病人都要勇敢呢。”注射完畢后,護士溫聲鼓勵道。
結束了?歲歲眼淚汪汪地從簡暮懷里抬起頭,與爸爸的白色T恤上被他用鼻涕眼淚印上去的人臉對視:“……”
打完針后,還需要在院中觀察半個小時,確認身體狀況正常才能離院。
簡暮陪著歲歲坐在兒童書畫區,霍予安站在他們旁邊的書柜邊上溜達,見到歲歲的主治醫生走過來,伸手攔下。
他說了一句什么,醫生沒聽清,霍予安又重復一次,醫生還是沒聽明白:“什么?”
她后知后覺自己戴著耳機,正抬手摘下來,霍予安已經抬高了音量,幾乎吸引了書畫區這一大片人的注意力。
“我問!服藥期間!晚上真的!一次都不可以嗎!”
“……”正柔聲和歲歲解釋百科全書上的問題的簡暮笑容僵在嘴角,下一秒放下書,抄起歲歲就離開這災難現場。
歲歲迷茫問:“爸爸,安爸爸說晚上做什么呀?”
簡暮面無表情,腳步飛快:“他說他晚上想被我做成人棍!”
歲歲:“?”
醫生站在霍予安面前磕磕巴巴:“……可……可以適……量。”-
飛機穿破云霄,轟鳴著在跑道上平穩落地。
專屬通道人流稀疏,瓷磚地面被擦拭得锃亮,一雙純白小羊皮高跟鞋規律地敲擊地面,走得極快。
女人的面容被墨鏡遮擋,從面部輪廓可以看出她相貌艷麗,一身素雅的白色長裙隨風翻飛,身材纖細高挑,氣質出眾,但從她鬢角的白發,以及不再緊致的皮膚能看出她已經不再年輕。
她拉著行李箱極快地走到候車點,攔了一輛出租車。
司機幫她將行李箱搬上后備箱,問她目的地是哪里。
女人沉默了一瞬,拿出手機,翻出聊天記錄。
【孟小林:小姐,最近過得怎么樣?國內的新聞看到了嗎?小暮成功成功把簡鉞誠兩兄弟徹底趕出隴峯了】
【孟小林:小暮把老宅賣了,把錢存進了歲歲的賬戶里,簡鉞誠心梗出院后,被送去了南郊的福祿養老院,小暮大概是打算讓他待在那里直到過世】
女人未施粉黛,顯出健康色澤的紅潤嘴唇勾著優雅漂亮的弧度。
“麻煩送我去南郊福祿養老院,謝謝。”
第140章 第 140 章
綠蔭流轉了幾輪, 周圍的景色逐漸從城市景觀變成了自然原生態,寬大的柏油路也逐漸狹窄、凹凸不平。
車子停下,司機看向后視鏡, 后座那個中年美艷女人不知何時摘下了墨鏡,一截纖細白皙的小臂杵在窗沿, 撐在自己臉側, 正出神地望向窗外, 未曾察覺已經到了目的地。
她那雙漂亮狹長的眼眸連帶著精細描摹過的眉宇之間籠罩著淡淡的愁緒, 靜如秋水的眼瞳望得很深很遠, 不知在念想著什么。
司機連續喚了幾聲,女人才恍然回過神, 從斜挎皮包中拿出現金。
“不能手機支付嗎?現金……還要找錢。”司機回頭接來現金, 下意識瞥一眼女人的皮包,覺得有些奇怪。
從女人的氣質能看出她出身不俗,但所用的包竟然不是這個年紀的女人慣用的名牌。
“手機支付?我聽我兒子說過, 但我太久沒有回來了,得回去讓我兒子教一教。”女人淺笑道。
司機給她找了錢, 還送佛送到西, 好心地為她提出行李箱。
樓頂上“福祿養老院”五個大字殘缺不全, 丟橫少捺。
大樓園區老舊破敗, 長滿了青苔和茂密的爬山虎,沒被植被覆蓋的地方露出剝落的墻皮和鑲嵌在樓宇之中凹陷的渾濁毛玻璃。
像一棟已經被遺棄在舊世紀里的老鬼屋。
走在老舊的長廊中, 從盡頭襲來的熱風被冷卻,拂過皮膚時僅剩潮濕的冰涼。
風聲咧咧, 像是有蒼老的冤魂在泣訴。
女人把行李箱臨時托付給前臺的大媽幫忙看管, 在大媽審視的目光中,白裙搖曳, 踩著小高跟,踏入這個與她格格不入的環境。
這棟大樓并不寧靜,時不時有癡呆老人的囈語、護工肆無忌憚的說話交談聲,因此女人的鞋跟落地的聲音并不十分引人注意。
樓里沒有電梯,她走上三樓,繞過一條長廊再轉彎,最后在一扇掉了漆的老木門前停下。
門半掩著,女人從門縫中看見一個躺在床上的男人被一雙膚色較深的有力的手翻來覆去,那雙手的主人還喋喋不休地用方言罵了一些什么,大致是說他麻煩。
男人像一個毫無生機的破布傀儡,聾了死了一樣,任由謾罵。
門口的女人掃了一眼門口的姓名牌,這才確認確實就是這里。她無視銹跡斑斑的門把手,透著健康色澤的粉潤指尖抵著漆皮鼓起的門板推開進入,引來了包括門邊男人在內,房中三個老人與兩名護工的注意。
簡鉞誠本來對進門之人不感興趣,但他的腦袋正好朝向門。
無神的雙目在觸及布滿了劃痕臟污的花崗巖地板上那雙一塵不染的純白高跟,他死寂空洞的眼睛出現了一絲波瀾。
往上,是一截纖細雪白的小腿,以及隨著窗口飄入的微風輕微搖擺的白色繡花裙擺。
他的眼睛模糊得太厲害了,只能連看帶猜地認出裙擺上有一簇盛開的曇花。
純潔,美好,神圣。
簡鉞誠模模糊糊地想,他這是死了嗎?怎么好像看到了天使?
也許不是天使。
在他記憶深處,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一個女孩曾經也穿過這樣的衣服,在那陳舊的年代像一株蓬勃的小花,從他的世界里生機盎然地冒出來,引起了他的注意。
可惜……那朵花的花期太短了。
視線再緩慢地往上,女人弧度妙曼的身材,如天鵝一般修長高貴挺立的項頸統統收入眼底。
在觸及到女人那張張揚艷麗的臉,以及臉上審視的神色、淡淡的諷刺和虛假的憐憫時,簡鉞誠瞳孔緊縮。
這回像是真看到鬼了,他猛地撐起了上半身,覆著云翳的眼睛隔著模糊的視線死死瞪著女人,粗糲的喉嚨像是破風箱,赫赫地擠壓出沙啞的嗓音。
“徐……徐樂穎……咳咳咳……”
簡鉞誠的護工不知何時離開了——他每天下午都有固定的時間會下樓,和樓下管理養老院的大爺大媽打牌。
徐樂穎沒有理會簡鉞誠撕心裂肺的咳嗽,她打量了一圈房間里老舊的設施,若有所思地點頭,在簡鉞誠緩過來之后,她不緊不慢地開口點評。
“小暮給你選的地方不錯,我很滿意。看到你半死不活地茍延殘喘,我就放心了。”
簡鉞誠凹陷的眼眶兜著兩顆渾濁的大眼珠,幾乎要發射蹦到徐樂穎身上:“你來這里做什么?看我笑話?滾!你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他一邊激烈地說話,一邊還想起身下去親自趕人,但他癱瘓的半身讓他看上去像是一條半死不活蹦跶的魚。
“你最好安分一點,如果從床上摔下來,你大概只能在地上躺到護工回來了,我可不會扶你回床上。”徐樂穎涼涼地說。
這話被簡鉞誠聽進去了,他立刻安分下來,但搭在身側露在被子外的手還是緊攥著,枯瘦的手臂上干癟的青筋脈絡十分明顯。
“好歹是夫妻一場,我都能這么心平氣和地和你說話,你又憑什么用這么憤恨的眼神看著我?”
徐樂穎的語氣談不上云淡風輕,但也沒有她曾經以為的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歇斯底里,過去的傷疤被時過境遷撫平了表面的粗糲,她已經學會了用平和的心態來面對這個人。
——畢竟沒有人會和一條命不久矣的喪家之犬過不去。
徐樂穎像是在和簡鉞誠話家常,雖然這個男人并不想聽她說話,眼不見為凈地閉上眼。
她也無所謂,目光遠眺,穿過大開的毛玻璃窗,穿過著窗外蒼郁的青枝,望向碧空如洗的藍天,但她的視線好像凝聚在更遠更深的地方。
“那年你用那么卑劣的手段騙我辱我,你有沒有想過善惡到頭終有報,有沒有想過會有今天這樣的下場?被親兒子像狗一樣栓在這里等死,無人過問,眾叛親離的滋味如何?反正我是感覺挺暢快的。”
“簡鉞誠,這又何嘗不是風水輪流轉呢?小暮只不過是把你用在我身上的臟手段,連本帶利還給你罷了。”
“當年你設計標記我,強娶我,利用高匹配的信息素對我施加精神控制,讓我活得毫無自我意識,對你唯命是從,為你生育孩子,為你向我的家人牟取利益,像一條狗一樣被你栓在家里,毫無尊嚴……那是我這輩子最恥辱、最惡心的十幾年。”
簡鉞誠冷笑,表情上是對她不齒的輕蔑:“那是你自己蠢,能怨了誰?”
“對,最蠢的是我,被信息素左右,被你這個人渣利用,我干過最傻逼的事就是相信你愛我,對你掏心掏肺。后來我才知道,你在婚前就向我父母簽署了離婚同意書,和標記清洗同意書。”
“簡鉞誠,你讓我的前半生活得像個笑話。”
徐樂穎和他一起笑,眼底是深埋多年的怨毒和濃恨,恨不能把這個人撕裂攪碎。
“但現在生不如死的人是你,曾經再怎么意氣風發叱咤風云又如何,你如今也只不過是一個半身不遂、老態龍鐘、軟弱無能、任人擺布的廢人。”
“你從我身上、從徐家騙來錢財終究要物歸原主,隴峯被小暮接手,你被小暮困在老宅六年,又淪落到現在這個下場……”
徐樂穎閉了閉眼,濃密的睫毛壓下了眼角那一抹含著陳年傷痛的淚光。
當年十八歲的她懵懂不知事,知慕少艾,情竇初開。
她與簡鉞誠同班同學,是簡鉞誠先追求了她。
他們也曾互相珍視,濃情蜜意過,后來為什么變了呢?
似乎是從她的母親開著車,為她送來假期落在家里的作業開始。那個年代哪怕是車,都鮮少有人開得起,更別提那是一輛進口豪車。
簡鉞誠對她越發體貼入微了,年少的簡鉞誠不似現在癱瘓在床的老態龍鐘,當年他豐神俊朗,徐樂穎不是圣人,她頂不住攻勢,幾乎要溺斃在他營造的溫柔假象里。
她是omega,在一場學校的聯歡會上中招,被男友簡鉞誠所救,被簡鉞誠標記。
后來便是婚后長達十余年的精神軟|禁,徐樂穎被他榨干最后一滴價值,與他的情人一同從頂樓躍下,昏迷之中被父母拿出早在婚前就簽署好的標記清洗同意書,被強制清洗標記,得以清醒。
徐樂穎不曾怪過簡鉞誠在婚前婚后的變化。
這人本就自私自利,利益至上,利欲熏心。
是她看錯了人,枉顧父母阻攔,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我好像不用再恨你,也不想再恨你了,但我現在見到你,還是忍不住想要拿一把刀子,扎入你心臟的沖動。甚至在路上與任何一個alpha擦肩而過,我也會想象他們被凌遲被處死的樣子,實在是大快人心。”
“你剛回國嗎?”簡鉞誠忽然無厘頭地問了一嘴。
徐樂穎不意外他知道她這些年都在國外,坦誠點了點頭:“我在全世界到處跑,當動物保護志愿者,當教育志愿者。”
很多年前她就恨夠了,她寶貴的時間不應該浪費在恨一個人渣上。
徐樂穎仔細思索規劃后,開始全球旅行。后來偶然接觸到國際志愿者團隊,便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開啟她長達將近十年的志愿生涯。
這是她為自己的后半生,為她的孩子,為她年幼的孫子祈福積德。她過得半生坎坷,只希望后代能夠順遂平安。
徐樂穎笑著,但笑意只是虛偽地掛在臉皮上。
她說:“這些年我越來越喜歡動物,因為動物的世界很簡單,不會像你一樣讓人惡心作嘔。”
“我還當過很多地方的支教老師,我教過無數omega和beta孩子,我和他們說alpha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是這個世界上最卑劣的物種,是陰溝里的老鼠、臭蟲,omega不應該依附alpha而存在,在沒有alpha的世界,omega只會更加自由、有思想、更強大。”
“我成功喚醒了他們的O權意識,很多孩子學會了反抗獨裁的alpha父母,很多老師學會了抗拒他們暴躁的alpha丈夫,對暴力說不。”
“alpha是強權、恃強凌弱、暴力、丑陋的人性的代名詞,是人類進化的失敗品。只要我在這世上一天,我就要讓omega對alpha說‘不’!”
在alpha前夫面前,徐樂穎毫不掩飾自己對alpha的敵視和仇恨。
“哈……哈哈哈……”簡鉞誠注視著她浮現出魔怔癲狂的神色,比日光還奪目耀眼的容顏也微微扭曲,他猝然笑了起來,笑聲粗噶。
徐樂穎眼眸中的狂熱褪去些許,疑惑地垂眼看他,與簡暮相似的秀美眉宇微擰,真摯地迷茫他在笑什么。
“看來真是剛回國,還沒來得及了解國內的消息。”
自從六七年前身體垮掉后,簡鉞誠的心情再也沒有像此刻這么舒暢過,許久沒有這么狂肆地笑過了,眼角抑制不住地流落生理性淚水,在泛黃的枕頭上洇出深色的痕跡。
他瞪著眼睛,眼里報復的痛快呼之欲出,說:“你還不知道吧,你引以為傲的兒子,和一個alpha,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你那寶貝外孫,是你兒子和alpha生的!什么狗屁溫白,那是你兒子用來忽悠你的幌子!”
“你痛恨alpha,恨不得把全世界的alpha都殺了,但你的親兒子為了一個alpha把你背叛的徹徹底底!”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