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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交流

    庭霖眼睫微顫, 艱難地側臉避開塔納托斯逐漸湊近的唇齒,冷著臉把亡靈的手拍開:“你自己去找片水域泡著醒醒吧,我要歇下了, 晚安, 滾。”

    塔納托斯原本計劃得很好, 一邊用盒子吸引庭霖注意力, 一邊在被子下偷偷摸摸解庭霖腰帶, 但某位東方人只是有點疲憊,實力仍在,一直緊繃的精神也未曾放松, 不費吹灰之力就被識破了亡靈的偽裝。

    塔納托斯遺憾地聳慫肩收回手,不甘心道:“庭霖同學, 那座神像最近的神力有所增長, 日后盯著我們的時間怕是更長,有些事現在不做, 以后可能就沒機會了。”

    “做什么, 悄悄把祂的神像都砸了嗎?”庭霖眼下并不想聽塔納托斯說正事, 催促道, “閉嘴, 把盒子打開看看。”

    雖然在塔納托斯眼中庭霖比盒子更具誘惑力, 但東方留學生這罕見的態度還是不由得讓人生起好奇心, 塔納托斯低頭看著手心中小巧精致的盒子, 又想起庭霖一貫冷酷無情的作風,試探地問:“要不我先猜猜里面有什么?

    “行啊。”庭霖并不覺得他能猜出來,“猜對了今晚隨便你住哪, 猜不對立馬拿著東西給我滾。”

    塔納托斯瞬間坐得筆直:“那我一定能猜出來。”

    但就這個大小,這個重量, 這個搖晃時的聲音……

    塔納托斯想起來庭霖化學比賽時的驚艷之舉,“丹藥?”

    “猜錯了。”庭霖懶洋洋地打了個響指,巴掌大小盒的頂蓋“咯嗒”一聲彈開,兩枚細細的素圈戒指安安靜靜地躺在銀白的天鵝絨布料上。

    庭霖用下巴指了指窗外,示意亡靈快滾:“一枚是我的,一枚是你的,從尺寸就能看出來,戴上就回去吧。”

    “……”

    塔納托斯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仿佛沒有聽見似的久久凝視著對戒。

    亡靈幻影沒有實體,自窗外斜灑進來的月光穿透了亡靈青白的側臉,半晌,塔納托斯才托起盒子呈送到庭霖面前:“送都送了,難道要我自己戴嗎?”

    庭霖盯著亡靈狀似平靜的俊臉回憶,當時簽訂亡靈契約的時候,那枚骨戒好像確實不是自己戴上的,于是無法:“左手給我。”

    亡靈的皮膚觸感冰涼,庭霖握住塔納托斯的手腕,從盒中撿起一枚略大一些的戒指,迅速戴在了塔納托斯的無名指上。

    “不大不小,尺寸剛好。”庭霖松開手,大體敘述了一下戒指的功能,“這兩枚戒指出自一爐,內儲存了大量風元素,能刮起狂風和并在其中夾雜風刃,還能召出無數金銀粉來制造一場風沙,不過后者的成本太高,目前只能用兩次。”

    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庭霖抱著被子挪了挪位置:“行了,沒事了,晚安。”

    “等等。”塔納托斯起身走到庭霖面前,右腿后撤一步左膝單膝點地,幽綠宛若鬼火的眼眸直視著庭霖雙眼:“庭霖同學是在彌補我們不能舉行儀式的遺憾嗎?”

    “唔,算是吧。”庭霖回視,“今下午我為跳級考試做準備,構思道具圖樣時恰巧看到了骨戒,又想起我們之間的關系注定難有公之于眾的那一天,不如趁早把信物交換了,于是后來準備在材料的時候,我就準備了兩份。”

    這兩枚戒指造價不菲,制作過程也極其麻煩,但庭霖懶得說,秉持著最后的禮貌道:“希望你會喜歡,當然,如果你不喜歡也得給我戴著。”

    “謝謝你,我很喜歡。”塔納托斯單膝跪地,輕輕執起庭霖左手將剩下的一枚戒指戴在了東方人修長的手指上,“不過,今天只能算交換信物的日子,不能算真正的紀念日。”

    “……還有紀念日?”

    “當然有啊,一個月紀念日,一百天紀念日,一周年,兩周年,三周年,一千天……”

    “你先別說了。”庭霖震驚地打斷他,“每次紀念日都要像舉行儀式那般請客嗎?”

    “當然不用,這是獨屬于我們的紀念日。”亡靈微笑著吻向庭霖無名指上的戒指,“過于簡單的儀式配不上你,到時候我們可以同時參考東方世界和梅爾斯大陸的流程,將兩界傳統融合一下。”

    庭霖睡意消散了些,重點跑偏:“盡量少請客。”

    “沒問題。”

    雖然塔納托斯沒有猜對盒子里裝的是什么,但也憑借裝傻充愣和不講道理的本事硬留了下來,庭霖一夜無夢,睡了個涼爽的好覺,直到第二天一睜眼,不眠不休的一個月的亡靈立刻在第一時間送上了一個早晚吻。

    清早總會有的正常生理反應遮掩不住,庭霖喘息著扯來被子的一角蓋在腰腹,剛想扯個理由支開塔納托斯,早有預料的亡靈已經順理成章地把被子扔在了藤椅上:“庭霖同學,大夏天的蓋什么被子?”

    回旋鏢來勢洶洶,以一種蠻橫的力道侵襲而來,將上唇沾著不知名水漬的小小唇珠咬得更加紅潤,隨即撬開唇齒深入內里,糾纏住不知所措的舌尖舔舐交觸。

    無論吻了多少次也依舊不熟練的庭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什么,勉強支起一條腿踹了塔納托斯一腳,抓住亡靈灰白的長發揪住向后扯:“……過了吧。”

    “什么過了,這不是靈魂伴侶之間正常的靈魂交流嗎,”塔納托斯低沉微啞的聲音響起,親昵如同耳語,但與溫柔的話語截然不同的是略顯急促的動作,戲謔道,“庭霖同學,抓緊時間啊,‘祂’可快要來監視我們了。”

    庭霖原本還在掙扎,聽完塔納托斯之語后動作遲疑地慢了一秒,但就這一秒的時間內,已被塔納托斯抓住了時機。

    房間內的窗簾不知在何時被拉的嚴絲合縫,不留一點空隙,但窗戶卻沒關,夏季炎熱的熱浪透過柔軟的窗簾撲襲而來,屋內的空氣溫度漸漸升高,然后在塔納托斯的催動下強行降溫。

    庭霖額頭薄汗依稀可見,渙散的瞳孔漸漸聚焦,茫然地伸出手想要回禮,但亡靈卻向他報了一個時間。

    庭霖驟然清醒,直接直腰坐起:“快上課了!”

    原本經過一夜好眠,庭霖被鍛造耗盡的精力已經恢復了大半,但塔納托斯這么一折騰又險些耽擱了大事,庭霖匆忙施了個避塵術,臨出門前拒絕了塔納托斯的吻,并向他借了一個人。

    準確的說,是一只亡靈。

    教室內,塔麗莎菲爾老師的化學課前,一直坐在庭霖前桌的亡靈在見到庭霖之后第一次主動開口道:“庭霖同學,早上好。”

    “韋伯斯特,早上好。”

    庭霖堪堪在塔麗莎菲爾老師來到教室前回到座位,借著短暫的時間迅速寫了張紙條,告訴他要做什么。

    塔納托斯忙得恨不得再把自己多切幾片,一天到晚各種事務不斷,那一些瑣碎的小事就只必須由其他人來干,庭霖理清思路,用戴著新戒指的左手將墨跡未干的紙條遞給了韋伯斯特。

    韋伯斯特此時的心情異常復雜。

    能來亞科斯學院上學的,還恰巧分到一年級三班的亡靈都知道點什么,論實力可堪稱萬里挑一,論見識也稱得上見多識廣,總能維持住面上的平靜自然接過紙條。

    所以,哪怕庭霖經常和一些精靈、人魚、吸血鬼勾勾搭搭舉止親密,韋伯斯特也會完全地按照塔納托斯的命令,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他,并在不傷害到他的前提下聽從他。

    但是,由于赫爾墨斯還在請假,庭霖左手邊的位置便一直空著,羅伊和查理德坐在庭霖身后,幾乎一抬頭就能看見庭霖左手無名指上的突然多出來的新戒指。

    塔麗莎菲爾老師的腳步聲還沒響起,羅伊果斷問道:“庭霖同學,你左手上的戒指……是誰送的?”

    “這個啊,我自己做的。”庭霖心不在焉地翻過一頁書,羅伊和查理德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只有班上唯二的兩名亡靈學生眼觀鼻鼻觀心,裝作看不出來那枚戒指上沾染的亡靈氣息。

    但因為最近亡靈序列現世的原因,不少老師都在課堂上添加了一些與亡靈有關的內容,塔麗莎菲爾也不例外,今天課堂上便將了一種剛發明不久的新魔藥——能使亡靈之氣現形的希爾保特水,噴灑于空中后,凡是亡靈觸碰過的東西,走過的路,甚至路過的空氣,都會透出淡淡的藍色。

    塔麗莎菲爾老師現場配置出一劑希爾保特水,并將其裝在了噴壺內,舉起無色的液體展示道:“希爾保特水,魔藥配方我剛剛已經公布了,配置的過程我也演示過了,下節課我會隨即請兩位同學上臺配置……”

    塔麗莎菲爾老師威嚴的聲音一頓,“庭霖同學,你有什么事嗎?”

    魔藥配方公布完了,魔藥配置過程也演示過了,下一步不出意外就是測試魔藥的功能了,庭霖心中警鈴大作,冷靜道:“老師,我身體不舒服,能先請個假回宿舍嗎?”

    “馬上就下課了回什么宿舍,再不舒服你也得坐在這給我聽完,希爾保特水可是關于亡靈最重要的一項魔藥。”塔麗莎菲爾老師眉頭緊鎖,抬步向庭霖的方向走去,“現在,我先展示一下希爾保特水的使用方法。”

    庭霖看上去面色如常,只是略微有點發白,而離下課時間只差兩分鐘,塔麗莎菲爾老師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對庭霖太過關照而導致庭霖偶有懈怠。

    全班的兩只亡靈全坐在庭霖座位前,塔麗莎菲爾老師站在庭霖桌側,舉起噴壺嚴厲道:“看清楚了!”

    第062章 選擇

    塔麗莎菲爾老師手中的希爾保特水不是水, 是噴完就能令庭霖橫死當場的毒藥。

    二十多年以來,庭霖從來沒有這么后悔過。

    來上課前他是施過避塵術不假,但避塵避的是塵, 不是虛無縹緲的亡靈之氣!!更何況憑塔納托斯那老不死的修為, 庭霖一個只有金丹巔峰的雜修能奈何的了什么?!就算有能遮蓋亡靈之氣的法術也起不到作用啊!

    而且, 如果單單是兩枚戒指上有亡靈之氣也就罷了, 今天早上可是……

    庭霖精神緊繃, 身體僵硬如同枯木,眼神麻木地隨著塔麗莎菲爾老師手中的噴壺移動,不敢想象自己身上會有多藍。

    從沒來得及束的頭發到腳踝, 從被層層青衣遮住的皮膚到尚未愈合的唇角,甚至舌面口腔乃至某些私密部位……

    完了, 這絕對比當場判決庭霖是【獵魔】更令人崩潰。

    在塔麗莎菲爾老師將希爾保特水搖晃至有輕微泡沫的這短暫的時間內, 庭霖冷靜地想,為什么當初被燒是教堂和不是教室。

    調動真氣凝成屏障不行, 因為塔麗莎菲爾老師能感覺到, 把希爾保特水凍成冰塊或加熱成蒸汽也不行, 太明顯了, 要不干脆轉動骨戒把塔納托斯叫過來, 破罐子破摔死馬當活馬醫?

    庭霖閉了閉眼, 悄無聲息地將乾坤袋內僅剩的一只吸血鬼血袋拿出, 并指為刀劃出一道小口, 然后爭分奪秒地再將其放回,在塔麗莎菲爾老師按下噴壺的前一秒虛弱地舉起了手:“老師……”

    庭霖右手手掌心血口橫貫,鮮血爭前恐后地涌出, 濃烈的血腥味頃刻間蔓延至整個教室,塔麗莎菲爾老師一愣, “咯嗒”一聲將噴壺擱在一邊,眉頭緊皺地上前:“怎么回事?”

    “神啊,有血!”

    “別動,小心把傷口掙得更開!”

    前前后后的同學瞬間站了起來,庭霖額頭滲出了冷汗,疼痛難忍似的蜷縮了一下手指:“我……”

    沒等庭霖編好理由,一道熟悉的聲音忽然從教室門口傳來:“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

    庭霖話音一頓,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前方,不遠處,一身黑衣、黑發血眸的吸血鬼屈指輕敲木門,邊客氣地道了歉,邊大跨步上前湊到混亂的風云中央。

    請了長假的赫爾墨斯終于回到了亞科斯學院,被周圍一群人團團圍住的庭霖捂著自己受傷的右手,以最快的速度向赫爾墨斯傳音道:“快把噴壺里面的東西毀了!”

    血袋是留給庭霖緊急時刻救命用的,原本焦慮萬分、匆忙趕來的吸血鬼腳步猛地剎住,疑惑地向庭霖投去一個目光。

    此時,塔麗莎菲爾老師、羅伊、查理德、前桌的兩只吸血鬼以及大半的教室的學生都圍在了庭霖身邊,桌上的噴壺無人關照,赫爾墨斯原地迷茫了半秒,下一瞬劃破指腹甩出一道血箭,將薄水晶質地的噴壺壺體一箭穿透,劈里啪啦碎響之后,能讓亡靈之氣現形的希爾保特水嘩啦一聲灑了一地。

    庭霖徹底放心了,抬起發白的臉龐撐著桌面站起身,“問題不大,我去清洗一下傷口。”

    四周的人七手八腳地去扶他:“光清洗有什么用,去教堂啊!”

    “教堂被燒了還沒修好,直接去教師公寓那邊找精靈【奇跡】!”

    塔麗莎菲爾老師聽見了身后噴壺破碎的聲音,但一時也顧不上了:“庭霖同學,先去處理一下吧。”

    “我帶庭霖同學去吧。”赫爾墨斯不容拒絕地擠進包圍圈,一手攬腰一手扶住庭霖右臂,“我認識些精靈。”

    “等等。”庭霖課上得好好得突然受傷,最緊張的不是別人,而是接受了塔納托斯任務的兩只亡靈。

    韋伯斯特和克利福德忌憚地看著赫爾墨斯:“我們跟你一起去。”

    被堵在半道的庭霖額前墨發下滑擋住了眉眼,默不作聲地瞥了吸血鬼一眼,傳音道:“你沒和他們兩個說過別管閑事?”

    赫爾墨斯眼神有一瞬間的微妙,對兩只亡靈道:“……可以。”

    庭霖不知道塔納托斯和他們兩人說了什么,赫爾墨斯可是清楚,一直到頭發花白的精靈【奇跡】搖頭晃腦地幫庭霖包扎好傷口,兩只亡靈仍門神似的一左一右,筆直地站在墻邊偷偷盯著赫爾墨斯。

    作繭自縛的赫爾墨斯小聲嘀咕道:“我和他們說無論何時何地都保護你的安全,他們這是記在心里了。”

    “行吧。”庭霖瞥了一眼,把沾著血的布條團成團扔進吸血鬼懷里,“下次記得讓他們把保護范圍擴大一點,別把你自己排除在外,整的我好像紅杏出墻,一天到晚做什么都被夫君派來的暗衛盯著。”

    赫爾墨斯心虛地嗆咳一聲,“那什么,我們來談點正事吧。”

    精靈醫生已經走遠,赫爾墨斯神色如常地勾過一只杯子,割破自己的手腕放了幾滴血,然后兌水加糖遞到庭霖眼前:“嘗嘗。”

    庭霖點了點杯壁,沒有一點猶豫地端起杯子一飲而下。

    可能吸血鬼必需期的血確實是大補,庭霖周身疲憊一掃而空,清了清嗓子道:“今天晚上你們和我去一趟教堂。”

    站在門口的韋伯斯特和克利福德就原本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生怕赫爾墨斯把庭霖忽悠成血仆,聽完這句話徹底憋不住了,忍不住提醒道:“先生,是否需要閑雜人等回避?”

    “不必了,都是自己人。”

    庭霖干脆道:“修為高的亡靈【幻影】可以看到修為低的亡靈【幻影】,我需要你們幫我留意羅拉身邊還有教堂內有無亡靈出沒,有的話,盡量搜集詳盡的信息交給我。”

    “希爾保特水是由【魔法師】希爾保特的名字命名的,剛剛發明出來不久,尚未面世,只因塔麗莎菲爾老師與希爾保特交好我們才能提前得知,現在,大部分人,包括羅拉都不知它的特性,但再過一兩個小時消息傳開了,有些人就有反應時間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兩只亡靈不再廢話,眨眼睛消失在眼前。

    庭霖長出一口氣,把前因后果簡單地向赫爾墨斯陳述了一遍,提出疑問:“我很確定我沒有見過那位瑪麗小姐,但是上次擦肩而過時,她身上有種特性令我莫名其妙地感覺到怪異和熟悉。”

    赫爾墨斯蹭著庭霖掌心愈合的傷口:“那天路過教堂,羅拉主動和我們兩個打招呼,她在擁擠的人群間拾級而下,但遇到迎面而來的人時下意識避開,始終和他人之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當時我想說,但有來自凡俗之外的視線在看著我們。”

    “瑪麗和羅拉都有問題。”庭霖結合兩人的發現得出結論,詫異道,“你既然說的這么開門見山……那些神界的腦殘終于對我們失去興趣了?”

    “不是,”赫爾墨斯眨了眨紅色的大眼睛,蒼白無血色的手指順著庭霖手掌滑向手腕,“梅爾斯大陸熟知的那位神沉睡不醒,想讓我們反目成仇的那位神焦頭爛額自顧不暇——還記得我們的校長泰格嗎?”

    “記得,你瞞著我把他弄死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隱瞞的,”赫爾墨斯火速道歉,“當時神像一直偷窺我們,著實沒有機會坦白一切。”

    吸血鬼興高采烈地回憶往昔:“不過我們心有靈犀,不也把事情解決得很完美嗎?那座破神像想讓我們吵架,還想讓我們幾人提前走出教堂,來給身在雅奇里州的想殺泰格的我施壓——但泰格還是死了。”

    赫爾墨斯托腮憧憬道:“泰格是祂最有權有勢的一個信徒,自從祂死后,原本應該在雅奇里州遍地開花的新型神像再也開不起來,迫不得已找上了你我——庭霖同學的演技很好哦,祂以為我們真的互相在背后留了一手,等著我們幫祂取代神后決裂呢。”

    “那就讓祂等著吧。”吸血鬼的手一路往上,不知何時已扣住了庭霖后頸,庭霖任由吸血鬼動作,低頭調整了一下左手戒指的位置,不動聲色地撩起鴉羽般的睫毛靜靜地看著他。

    赫爾墨斯暗示性地撫摸著庭霖頸側,眸色幽深地舔了舔尖牙:“庭霖同學……我必需期到了。”

    正常按照赫爾墨斯的年齡,必需期應該是三月一次,但由于最近諸事過多,赫爾墨斯已將必需期提前。

    非正常的必需期吸血鬼對鮮血更加渴望,赫爾墨斯的指尖已經按上了東方人的喉結,庭霖被迫微微仰頭,“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怪不得今天在我傷好之后又主動放血。”

    庭霖摸了摸吸血鬼軟軟的黑發,面無表情地抓住審視道:“你對所有的吸血對象都這樣嗎?”

    “當然不,我只心疼你。”赫爾墨斯偏頭埋首,齒尖微微用力,在痕跡已經變得淺淡的咬痕上,留下了繼海衛和塔納托斯后的第三個印記。

    吸血鬼含糊不清道:“好久不見,庭霖同學,我好想你,難道你不想念我嗎?”

    “……不想,因為我們今天早上剛剛見過面。”庭霖迷茫道,“你們幾人有必要分的這么清嗎?比如韋伯斯特和克利福德,他們兩人的忠誠程度和實力水平都可以吧?但他們只知道塔納托斯,不知道你。”

    “有些事還是得分一下的。”

    赫爾墨斯的理智搖搖欲墜,在尖銳的犬牙刺破皮膚前抬起頭,眸色漸暗,眼瞳也逐漸變成了豎瞳,“庭霖同學,如果我們幾人中只能選一個,你選誰?”

    第063章 晦氣

    這個刁鉆的問題赫爾墨斯他們提過不止一次了, 庭霖冷著臉把自己的椅子向外挪了兩米,不得不重視道:“我給你看個東西。”

    庭霖調動渾身真氣,在兩人面前的空氣中以真氣為筆勾勒出一副并不完整的圖形——是之前庭霖在赫爾墨斯、阿多尼斯、海衛以及后來的亡靈塔納托斯身上留的靈魂印記。

    四枚圓形的圖案交錯重疊, 在最中間的位置又交疊成一個圓形, 只是目前這個圓并未完整, 仍缺少了三分之一的大小, 讓原本應繁復華麗的花紋硬生生地失去了完美。

    “這是你的靈魂印記, ”半空中,紅色的那枚印記忽閃了一下,“為了加以區分, 我給你們每個人都設置了不同的顏色,阿多尼斯竹綠, 海衛月白, 塔納托斯靛青,你的朱紅。”

    赫爾墨斯不滿道:“這個顏色太亮了, 不好看, 換一個。”

    “……”庭霖額角一跳, 忍著把他從五樓丟下去的欲望一揮手, 片刻后, 屬于赫爾墨斯的靈魂印加慢慢從朱紅漸變為春梅紅。

    “現在好看了吧, ”庭霖耐心即將告罄, “你再說一句廢話我就給你換成最丑的。”

    “粉粉的, 好看。”赫爾墨斯乖巧點頭,終于閉上了嘴。

    庭霖再次用真氣凝成一副地圖,和之前小小的亞科斯學院地圖不同的是, 這次顯示的是整片梅爾斯大陸的地圖,雖然有些粗糙, 但大體比列、地勢與地區名稱卻是沒錯,其中,還有四個顏色不同的點在不停的閃爍。

    赫爾墨斯瞬間坐直了:“這是……”

    “你們幾個人的位置,”庭霖解釋道,“原本我對梅爾斯大陸的大小和分布沒有概念,只能看到你們幾人的亮點在一片白茫茫中閃爍,后來在阿多尼斯那邊看到了地圖,就補全了。”

    吸血鬼仔細端詳良久,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猛地轉頭一把抓住庭霖手腕,艱難道:“庭霖同學,我能再問最后一個問題嗎?”

    庭霖眉梢微挑,好整以暇道:“問。”

    赫爾墨斯誠懇地注視著庭霖:“你是什么時候開始追蹤我的?”

    “這個問題啊,”庭霖微微一笑,“你猜。”

    赫爾墨斯心中預感非常不妙,“讓我想想,我真正開始想在你面前露出馬腳,是你我第一次在圖書館,被我媽媽留下的筆記卷進一個魔法陣的時候。”

    赫爾墨斯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庭霖的反應,試探道:“在那之前?”

    庭霖冷笑一聲。

    “哦,猜錯了。”赫爾墨斯繼續回想,“開學后正式上課第一天,參加吸血鬼聚會之后的時間?畢竟那天晚上……”

    說著說著,赫爾墨斯聲音越來越小,耳朵尖也莫名其妙地變紅了,庭霖一頭霧水,茫然地看著吸血鬼別開了蒼白的臉,迷茫道:“那天晚上怎么了?”

    “咳,嗯,就是……”赫爾墨斯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猶猶豫豫了半晌,才懷著萬分歉意地輕輕拽了拽庭霖衣袖:“庭霖同學,那天晚上是我冒犯了。”

    “……你是很冒犯,以后少喝酒。”庭霖終于明白了吸血鬼在說什么,想起了赫爾墨斯喝醉后種種迷惑舉動,“你睡覺還非常不規矩,那天我眼睜睜看著你滾下了床……不過也不是這天,還要早。”

    赫爾墨斯徹底失去了盲猜的興趣,懨懨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猜對了,”庭霖隨口夸了一句,“阿多尼斯堂堂一個精靈王子,無緣無故地出來維護我,我肯定會心生警惕,在接面具的時候我就趁機施術了。”

    赫爾墨斯不知道說什么,神情異常難以言喻:“所以,庭霖同學很早就知道我和阿多尼斯是同一個人了?”

    “是啊,你們一起演戲的時候,假裝針鋒相對的時候,我都知道。”眼見少年吸血鬼恨不得以頭搶地,庭霖眼中笑意一閃而過,懶得細究,“回到最初的問題,你們為什么要把彼此分的這么清?”

    吸血鬼抓著頭發糾結幾秒,松開了牽住庭霖廣袖的手,靠著椅背抬頭虛望不知多少里之外的神界,盡量輕松道:“還記得亞科斯學院舉行比賽的那一個星期,我參加完文理比賽后回家,在離開學校前給你寫了幾封信嗎?”

    “記得。”庭霖從乾坤袋中掏出封面畫著小花的信,伸手遞給赫爾墨斯,“你這幾封信的措辭和用語有些奇怪,直接導致了我格斗比賽的時候被人魚【歌者】干擾,受到了幻覺影響。”

    參賽者看到的幻覺從觀眾視角是看不到的,庭霖在此之前也未對任何人提過,因為覺得晦氣。

    赫爾墨斯慘烈的死狀,以及親手死在自己手中的阿多尼斯,哪怕是幻覺,所透露出來的信息也不容樂觀——要么是因為潛在的尚且不成氣候的心魔,要么是某件事情可能遭遇的發展,庭霖曾經試圖算過人魚【歌者】導致的幻覺因何而起,但還未開始,桌上當作擺設用的三柱香齊齊橫腰斷折。

    有冥冥之中的天道在告訴他,這件事不是他能管的。

    庭霖語氣如常,赫爾墨斯靜靜地聽完庭霖三言兩句的概述,嘆了一口氣:“其實,庭霖同學看見的幻覺有一定的合理性,我當時給你寫信的時候,也確實以為自己會死。”

    “吸血鬼序列繁殖困難,一是生育欲望不強,二是懷孕率低,三是極容易難產,吸血鬼天生的對鮮血的渴望往往會令母親在分娩時大量失血,所以第三序列人丁凋零,族內年紀大的老人個頂個的變態。”

    赫爾墨斯嗤笑一聲,“想要在梅爾斯大陸架起溝通亡靈秘境與現實世界的通道,必須借助同樣古老且不文盲的吸血鬼序列的力量,而那些活了幾百上千年的老吸血鬼,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聽完我的請求后當即提出了要求。”

    “在他們的認知里,吸血鬼序列以吸人血起家,所以想要長壽就要像遠古吸血鬼那般吸食人血。”

    赫爾墨斯攤開手:“而巧的是,筆記中所留魔法陣只能由人類打開,于是他們懷疑我是人類,興奮地把我全身的血抽走了三分之一,但抽完后又遺憾地發現不是,無奈之下開始逼問我人類在哪。”

    庭霖眼底一片寒芒,“你抱著必死的決心。”

    “是,這是亡靈現世的代價。魔法陣開啟方式無法遮蔽,不是我,也會是別人。”

    吸血鬼繼續道:“無論我死不死,吸血鬼序列都一定會趟這渾水,哪怕是為了活得更長他們也敢鋌而走險,更何況還有塔納托斯的擔保,再加上我運氣不錯,所以還算順利。”

    庭霖臉色一點一點變得沉重,垂眸道:“當時,我以為這幾封信只是和往常一樣,只不過梅爾斯大陸的書面用語更纏綿悱惻一些。”

    “庭霖同學,這你可是誤解了。”赫爾墨斯血紅眼眸中倒映著明晃晃的笑意,“梅爾斯大陸雖然感情泛濫一些,但寫信的時候偏向于正式,那些男女同學塞到你桌子上的情書不也是這樣嗎?”

    庭霖面無表情地回道:“那些情書都被你拿走了,我一封都沒有看過。”

    “哦,好像是確實全都被我拿走了。”吸血鬼毫不心虛,理直氣壯道:“但我給你寫的信你總歸看過吧,措辭很正經的。”

    “看過,但后來有一天在看的時候,不小心被塔麗莎菲爾老師發現了,剩下的就全被沒收了。”庭霖補充道,“我去解釋那些信都是你寫的,然后塔麗莎菲爾老師的表情更微妙了。”

    塔麗莎菲爾老師一向嚴格,十分反對學生在校談戀愛,庭霖不由得頓了頓:“我隱隱約約覺得她好像是誤會了什么,解釋了一番后也沒有成功。”

    赫爾墨斯心底一顫:“那我以后的化學課……”

    “加油吧同學,別藏拙了,再藏你就有麻煩了。”

    庭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下擺,“塔麗莎菲爾老師最近在反對校規,尤其是學生一年之內必須有伴侶那一條,但效果不是很好,再加之亡靈序列重現人間后亂七八糟的事多了,老師心情不是很好,小心她抽你現場配置魔藥。”

    下午的課是文理課,一直半死不活,上課有學生睡覺逃課也不管的吸血鬼老師近些天也有了脾氣,激動地在課堂上向同學們講解亡靈序列的歷史,庭霖和赫爾墨斯按部就班地上完課,終于在臨近傍晚時看到了亡靈韋伯斯特和克利福德的身影。

    兩位亡靈稟明了自己的探查結果——在教堂內外和羅拉身邊,都檢測到了亡靈存在過的跡象。

    韋伯斯特入夢誘導,在夢中看到了教堂禱告時,跪在她身邊隨她一起禱告的一只亡靈。

    亡靈【幻影】無影無蹤,亡靈【還魂】可以奪舍人的身體,那位被弗里曼殺害了的“瑪麗”小姐,究竟是真的瑪麗還是亡靈?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庭霖抬步踏進教堂,冷眼橫掃,鎖定了被燒的面目全非的神像的位置。

    說來也奇怪,這么些天過去了,身為破神像的信徒,加菲爾德副校長居然也沒急著雕刻新的神像,甚至沒有催促一下相關人員早點把教堂修好。

    中午談天說地,最終一口血都沒嘗到的赫爾墨斯打了個欲求不滿的哈欠,“他等著把這鍋扣到泰格頭上呢,畢竟泰格死了,新校長是誰還沒有確定,他資歷與背景在那,自覺得很有希望。”

    校長泰格死了不知多少天了,但他的死亡消息至今依舊沒有傳到亞科斯學院,甚至沒有出雅奇里州——雅奇里州州長費盡心機,把這件事悄無聲息地壓了下去。

    第064章 信仰

    “神像的正經信徒雖寥寥無幾, 但內部勢力并不統一,光泰格和加菲爾德副校長兩人之間就有無數的利益沖突。”

    赫爾墨斯猩紅的舌尖伸出舔了舔尖牙,背對著陽光時, 濃重的烏黑短發與蒼白皮膚的對比更加明顯。

    他背后, 亡靈韋伯斯特和克利福德隱去身形, 只用【幻影】之力制造出一片幻覺——那天, 在羅拉與庭霖和赫爾墨斯打招呼前, 一龍族一亡靈于教堂內跪地,無視掉頭頂與四周的無數華麗浮雕,只面對著遠處幾乎遠到看不清面容的神像。

    經常來禱告的人一般都會跪于前方, 但羅拉只遠遠地在人群之外,在邊緣緊緊閉合著雙眼, 在心中喃喃道:“神啊, 您忠誠的信徒在此,愿您保佑……”

    羅拉一句話沒說完, 她身旁的瑪麗慢悠悠地補充道:“希望您真的保佑我們, 不過當然, 如果您不保佑也沒有關系。”

    羅拉:“……”

    “小姐, 現在還是在教堂呢, 有些話能不能說得稍微客氣點。”羅拉忍無可忍地睜開眼, 偏頭望向半透明的瑪麗, “萬一祂聽到了我們的話, 生氣了真的不保佑我們怎么辦?”

    “那又怎么樣。”瑪麗嬉笑,“本來我們不靠祂,也能成功的對不對?”

    “雖然我們已經做到了最好, 看上去萬無一失,但什么都不怕就怕意外啊。”羅拉深受家族影響, 對這種口無遮攔、什么話都往外說的行為不是很贊同。

    瑪麗跪都跪得不是很標準,聽完勉強調整了一下跪姿,不情不愿地跪直了:“神的信徒有那么多,顧不上我們的,況且祂是神啊,真因這么點小事就跟我們計較,把先前十幾年的忠誠和信仰都一筆勾銷了的話,那也太吝嗇、太不講人情了。”

    羅拉無奈:“你這是什么理論。”

    當今梅爾斯大陸信仰之力薄弱,大多數人對神的態度就像瑪麗那般,敷衍的信一下,不指望神能真的保佑自己,然后以這種居中的理念為中心,再忠誠一點的比如羅拉和大半教堂人士、貴族皇室,依舊遵循著傳統下意識地信仰并根植于內心,再離經叛道一點,比如庭霖和菲埃勒斯,對神自始至終都以平視的角度來看待,甚至躍躍欲試迫不及待地想造反——什么破神,你對我不利還指望我信你?早晚把你拉下神壇!

    在羅拉這種比較傳統的信徒眼中,瑪麗已經算得上大逆不道了,幸虧庭霖和羅拉為數不多的交流都止步于公事,沒有細聊過信仰問題,不然昨天在教堂內,羅拉可能就不會向庭霖提出合作。

    庭霖沉默不語,仔仔細細觀察著瑪麗的面容,忽然開口道:“赫爾墨斯……”

    吸血鬼“嗯”了一聲,“怎么了親愛的?”

    簡短的幻覺戛然而止,羅拉與瑪麗在角落中,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靜止不動。庭霖上前一步,走到兩位女士身后半蹲下,目光落在瑪麗的頭頂處:“你覺得瑪麗小姐的相貌……”

    “瑪麗小姐相貌出眾,十分漂亮。”赫爾墨斯面無表情,“之前庭霖同學一直沒回答我會在我們幾人中選誰,原來是因為喜歡女孩嗎?”

    “閉嘴,正經點。”赫爾墨斯語氣有點奇怪,庭霖莫名其妙地從中聽出了三分哀怨、五分不滿與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期待,直接把研究神像的赫爾墨斯拉到瑪麗的身側,指了指瑪麗短短的花青卷發。

    庭霖沉吟道:“你有沒有覺得,瑪麗的頭頂有些突兀的鼓起?”

    庭霖指尖點過兩個地方,“特別是這兩處,像不像龍族的角被藏在了卷發里?”

    “唔,是很像。”庭霖神情凝重,明顯沒有調情的興致,赫爾墨斯跟著沉下心來,跟著摸了摸自己頭頂的相應位置,“我是龍族時的角就在這里,剛剛好。”

    “再者,”庭霖原本想問赫爾墨斯,但一想到他現在是吸血鬼而不是亡靈,生硬地轉頭問道:“韋伯斯特,克利福德,我有幾個與亡靈有關的問題想要請教。”

    兩位亡靈在現身,板著臉道:“不敢,請說。”

    庭霖眼睫一掀,指腹撫上右手無名指上的骨戒,“首先,如果要簽訂亡靈契約,非亡靈的一方得到信物是什么樣的?”

    “什么樣都有可能。”韋伯斯特望向庭霖手上的兩枚戒指,“可以是戒指、項鏈、手鏈等等飾品,也有可能是別的什么東西,所呈現出來的材質也不同,一般為白骨、金屬或寶石。”

    羅拉耳邊銀質的耳墜泛著出奪目的光彩,庭霖聽完這個不出意料的答案,靜默兩秒后繼續問道:“其次,亡靈【還魂】可以奪舍活人的身體,那么,被奪舍的那個人會怎么樣?”

    “被奪舍人的肉/體歸屬奪舍的亡靈,而靈魂會變成亡靈。”

    庭霖點點頭,“多謝。”

    至此,真相差不多大白了,克利福德稍后再次制造幻覺,展示了一下用過希爾保特水之后,教堂內與羅拉身上有多藍。

    教堂被燒后,連門口的守衛都撤了,不信仰神的人對此無所謂,信仰神的人認為這是某種不詳的征兆,也不再涉足教堂,空蕩蕩的大殿內,瑪麗走過的路線被完整地展現了出來。

    羅拉身上的藍色幾乎濃到與瑪麗的發色相同,庭霖只看了一眼隨即移開目光,起身道:“走吧。”

    赫爾墨斯尾巴似的跟在后面:“答應她?”

    “答應。”庭霖一步踏出教堂,外袍袍角被撲面而來的風忽地掀起,表情肅殺。

    “弗里曼該死。我想弄死他很久了。”

    吸血鬼瞇起眼:“我依稀記得開學舞會那天,弗里曼原本在和羅拉小姐談情說愛,你來之后,他立馬見色起意,眾目睽睽之下就想動手。”

    “還有瑪麗……”赫爾墨斯陰郁道,“十分對不住,我竟不知道當今的亡靈序列還有這種人。”

    “本來,亡靈就因為【還魂】的天賦深受忌憚,只是因為自亡靈面世以來尚未出現過任何負面事端,才吃力地保持住了平衡,一旦這件事傳開……亡靈就收拾收拾回老家吧,蹲在亡靈秘境內別出來了。”

    赫爾墨斯一臉煩躁:“但算算時間,奪了瑪麗舍的亡靈好像不屬于亡靈秘境,不歸我管啊。”

    “那又怎么樣,都是亡靈,沒有人在意細節,塔納托斯該重視一下了。”

    梅爾斯大陸的龍族國王年紀已大,甚至可以說到了該死的年齡了,近幾天最怕的事就是被人從王位上趕下來,畢竟深究起來,亡靈序列可比龍族序列名正言順多了。

    龍族序列崛起過晚,許多千百年前的歷史都只知道個囫圇大概,甚至連大概都不知道,而吸血鬼序列因為有幾個老不死的,再加之喜歡以家族為單位記錄大事,所掌握的東西要比龍族多的多。

    “神像現在在盯著塔納托斯。”赫爾墨斯點亮燈芯草燈,把整理好的成本紙頁放在桌邊,自己站在椅背后輕輕按揉著庭霖眼周的穴位,“這些是吸血鬼序列和亡靈序列的資料整合,大體將歷史上有過大功績的各序列人按照時間排序,是迄今為止最全面的信息了。”

    赫爾墨斯正事說完,翻過扉頁把索引戳到庭霖面前,示意庭霖自己看,高興地開始叭叭別的:“力度怎么樣?穴位找的精準嗎?”

    “不錯。”庭霖凝神一一記住每個先賢的名字,“不過我記得梅爾斯大陸好像沒有穴位這一說,你從哪學的?”

    “那一堆好多年前的書信啊,我的前輩抱怨自己伏案時間過長眼睛酸痛,庭霖同學的前輩知道后,立刻回信,教那位如何環節眼睛疲勞。”赫爾墨斯得意洋洋,“穴位好找,但力度不好掌控,我剛開始拿查理德試驗時,不是輕到幾乎感受不到,就是用力過度險些按出血印。”

    “……記得給查理德送點禮物。”庭霖從正文第一頁開始迅速瀏覽,“你看過了這些資料,有懷疑嗎?”

    吸血鬼搖搖頭:“很難說,以亡靈之身飛升的,不一定是亡靈序列中的佼佼者,也有可能是被奪舍了的,靠著被奪舍前功績飛升的其他序列。”

    “這樣以來,范圍就更大了……”

    時間流逝飛快,庭霖粗略地看完所有資料,終于明白了赫爾墨斯為什么堅持把所有的燈心草燈都放到自己眼前,還貼心地學了按喬,因為要看的東西真的是太多了。

    庭霖擺擺手,大體對有可能飛升者有了個估量,“里面有人功績達不到飛升的要求,有人自身實力不夠,還有人私德敗壞特別嚴重,刪刪減減去掉一半,剩余十二人。”

    這十二人還需慢慢細致分析,庭霖勢必要把破神像的祖墳挖出來。

    梅爾斯大陸廣為認知的那位神是人類飛升的,早不知道多少年前了,太難追究,只有試圖離間庭霖和菲埃勒斯的神尚有跡象可尋,俗話說的好,柿子專挑軟的捏,庭霖又一向記仇,倘若今天摸索不出一條思路來,今晚上的覺是不必睡了。

    赫爾墨斯開始后悔,恨不得回溯到幾個小時前扇自己一巴掌,不顧庭霖的阻攔直接吹滅了燈,拉住庭霖手腕催促道:“睡覺吧庭霖同學,你最近一直緊繃著,該恢復正常作息了。”

    庭霖從乾坤袋中掏出夜明珠,“你先睡,我看完這幾頁就睡。”

    “不光是幾頁吧。”赫爾墨斯身后漆黑的無羽之翼微微顫動,血紅眸色漸漸加深,按住庭霖手腕解開了他的腰帶,“庭霖同學,我好餓,別看書了,看看我。”

    第065章 愛情

    “餓了就去吃飯, 我這又沒吃的,另外記得小點聲,校規……等等, 放手!”

    夜明珠易碎, 赫爾墨斯無聲按了一下庭霖手腕, 拳頭大小的圓潤明珠頓時脫手而出直直往下掉, 庭霖伸手彎腰去撈, 卻忽略了身后早有準備的吸血鬼。

    夏天衣服輕薄,剝起來格外順利,庭霖一時不察, 上半身的衣服已猝不及防地被扯開了大半。

    白皙的肩頭在月華下隱隱生光,零零散散的曖昧紅痕斑駁可見, 赫爾墨斯自后叼住側頸的一小塊皮肉, 齒尖猶猶豫豫要咬不咬,含糊地指責道:“庭霖同學只知道看書, 不知道今天上午差點把我嚇死。”

    庭霖靜靜地把夜明珠放回乾坤袋, 隨手一扔, 轉頭冷笑道:“你猜我為什么差點把你嚇死。”

    赫爾墨斯:“……”

    吸血鬼松開嘴, 眼神游離:“塔納托斯做的事與我一個吸血鬼有什么關系。”

    很好, 原來堅持把幾塊靈魂碎片分清是方便甩鍋啊。

    庭霖召劍而出, 握住冰涼的劍柄用劍鞘頂在吸血鬼鎖骨下方, 漠然將赫爾墨斯推出去半米:“你知道希爾保特水見效有多快嗎?”

    無名劍“噌”的一聲出鞘, 狹小的屋內霎那間鋪滿了劍身反射出的寒芒。

    鋒利的劍刃抵在頸側,赫爾墨斯一邊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庭霖把劍架在他脖子上,一邊無辜眨眼:“我是吸血鬼不是亡靈, 最近又沒有來學院上課,理論上不知道。”

    “好, 那我告訴你,希爾保特水餓見效速度差不多和我的劍一樣快,”庭霖一巴掌拍掉吸血鬼試圖玩劍穗的手,“但凡我下手再慢一點,你可能就會接收到我退學的消息。”

    “是塔納托斯失策,”赫爾墨斯不老實地強調道,“沒想到新型魔藥這么快就會投入課堂……我的錯。”

    吸血鬼并指摸向劍刃,指腹立時被削鐵如泥的無名劍割破,鮮血奔涌而出。

    赫爾墨斯輕輕將指腹點在庭霖唇角,壓低聲音略帶笑意道:“希爾保特水的制作過程有亡靈參與,所以有有些尚未公布的缺點和限制,我比塔麗莎菲爾老師更清楚。”

    “比如,希爾保特水只能維持一分鐘左右的時間,且只能令亡靈之氣顯現一次,藍色消失后,哪怕再次噴灑大量魔藥,也不會再次變藍。”

    “其次……希爾保特水顯示出的亡靈之氣,即死氣,是可以被生氣覆蓋的,人類的生氣最好,與人類有關的吸血鬼也行。”

    赫爾墨斯越湊越近,最終從庭霖手中奪過無名劍扔到桌上,慢慢用指尖的血色為面前略顯蒼白的雙唇上色,動作輕柔宛若清風撫過花瓣,苦惱道:“庭霖同學本就是人類,生氣盎然,但塔納托斯修為有點高,庭霖同學一人的生氣好像蓋不過去。”

    “你……”庭霖剛剛開口說完一個單詞,一直在唇邊蠢蠢欲動的手指驟然貼著唇角,毒蛇一般鉆了進去。

    “疼了就咬我。”赫爾墨斯伏在庭霖耳邊,聲音一點一點變得暗啞,單手按住庭霖肩膀將他抵到墻上,偏頭埋首,尖銳的犬齒隨即刺破了皮肉。

    庭霖疼得悶哼一聲,下意識咬緊了口中不安分的手指,卻嘗到了濃郁的血腥氣與回甘的紅茶香。

    今天白天,赫爾墨斯就曾遞給他一杯加了血的溫水,但僅有的幾滴血經過了大量水的稀釋,水里摻了糖,所以一點嘗不到血味,之前兩人未曾攤牌時,赫爾墨斯數次的胡攪蠻纏也都被庭霖敷衍地哄騙了過去,算起來,這竟然是第一次喝到赫爾墨斯的血。

    庭霖亂成一團毛線的思緒驟然清空,抬手搭在赫爾墨斯的后背上,認真嘗了一下必需期吸血鬼的血和普通人的血有何不同。

    只是,淡淡的眩暈感逐漸強烈,像有無數扭曲的黑白圖形在眼前不停地變幻,庭霖終于想起了吸血鬼制作血仆時的步驟,后知后覺地想往后退一步,但身后就是冷冰冰的墻。

    赫爾墨斯緩慢地松開口,微笑著理了理庭霖略微濕潤的墨發:“庭霖同學記得小點聲,按照校規,我們現在應該在睡覺。”

    必需期吸血鬼傷口愈合的極快,被迫喝了幾口血的庭霖也受了點正面影響,深深的咬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痊愈,只是依舊有些暈。

    事情發展到現在,書是徹底看不了了,庭霖推開赫爾墨斯,踉蹌幾部一頭埋進床里,眨眼間進入了黑甜夢鄉。

    只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有點驚悚。

    庭霖作息十分規律,哪怕再累也會在正常時間醒來,但赫爾墨斯不一樣,哪怕是上課都能睡著,平時周日沒課的時候,更是恨不得從凌晨睡到午夜,庭霖要是不叫他,他絕對不會醒。

    吸血鬼與正常人截然不同的的作息令人費解,庭霖翻身坐起,麻木地解開腰帶,低頭觀察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的暗紅血跡,實在沒忍住,抬手給了一旁還在睡覺的赫爾墨斯一巴掌。

    少年吸血鬼“嗯”了一聲,原本攬著庭霖腰肢的手摸索了幾下,虛握住庭霖手腕,依舊緊合著雙眼,不情不愿地翻了個身,妄圖接著睡。

    庭霖忍無可忍,抬手掀了被子,揪著吸血鬼的耳朵將人硬生生薅起,接著一腳踹到床下。

    赫爾墨斯捂著耳朵,茫然地扶著床沿揉著眼睛從地上爬起,側臉上睡痕未消,一臉的狀況外:“我做錯了什么?”

    “你說你做錯了什么?”庭霖簡直要氣笑了,抓著赫爾墨斯的頭發,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字,“你看這是什么?”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赫爾墨斯愈加迷茫,“這不是用來表達愛情的詩句嗎,難道我寫錯字了?”

    庭霖麻木道:“沒寫錯,但你為什么要在我身上寫?而且還寫的密密麻麻渾身都是?”

    從后頸后背,到前胸小腹,甚至連下半身兩條腿上都寫了,庭霖眼神一凜,慢慢直起腰,右手掐訣:“原本,我一覺醒來以為自己中了哪個邪門法術,但現在來看,好像是你中了什么邪門法術。”

    “對不起。”赫爾墨斯迅速低頭,“沒中邪門法術,是我昨晚上死活睡不著寫的。”

    “但是!我不是隨便寫的!”眼見庭霖已經握住了無名劍,赫爾墨斯立刻站起后退三步,“要覆蓋住亡靈之氣,就要用我的血覆蓋,本來我想在庭霖同學的洗澡水里加血,但你睡得好早,只留我一個人發愁。”

    “愁著愁著,我靈機一動,看著庭霖同學月光下的睡顏想起了前兩天看過的幾句詩,恰好又有毛筆,于是我就……”

    庭霖不想聽他解釋,揮手開門把赫爾墨斯掀出了門外:“滾!”

    此時,正是大家忙著出門上課的時候,走廊上的妖魔鬼怪格外多,熙攘中,聽到熟悉敲門聲的查理德打開門,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門口的羅伊。

    校規施行了有一段時間了,羅伊也在折磨中艱難地重塑了作息,不再像剛開始那般半死不活,還有點閑聊的閑情逸致:“昨天化學課上,塔麗莎菲爾老師向我們展示的那什么什么水,現在已經傳開了,不少人都過來問我相關消息,就連那位和弗里曼有過一段感情的羅拉都來問我了。”

    羅伊感嘆道:“我以為只是一種普通的魔藥,沒想到居然能這么出名。”

    “正常,現在大家仍對亡靈心懷警惕,擔心會有【幻影】和【還魂】偷偷摸摸接近自己,現在可以放心了。”查理德倚著門框,伸手遞給羅伊一本書,“拿著。”

    羅伊疑惑地接過,瞇眼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讀過封面上的幾行大字:“《精靈紀事大全》……你給我這個做什么?”

    “昨天晚上,赫爾墨斯突然敲我門,說是給我的生日禮物。但我的生日還有半年。”查理德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眼周穴位,“我翻了幾頁,感覺對我沒用,但對精靈序列應該有點用。”

    “多謝。”羅伊正色地收下書,“我馬上回精靈之森麻煩女王看一看。”

    “沒問題,赫爾墨斯不會有意見的。”

    正說著,突然“咚”的一聲,一吸血鬼一精靈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一旁庭霖的宿舍門,羅伊詫異道:“你有沒有覺得這聲音像是從庭霖同學的房間里傳出來的?”

    “有可能,昨晚赫爾墨斯把書塞給我之后,我親眼看見他走進了庭霖的房間。”

    羅伊眼神微妙:“我一直覺得,他們兩個回因為種種原因鬧掰,要么是庭霖忍不了赫爾墨斯的黏人一劍劈了他,要么是赫爾墨斯幡然醒悟,覺得愛情還是要一對一才美妙,然后忍痛分手,但沒想到直到現在,他們的感情也依舊十分牢固。”

    無論是昨天課上,庭霖受傷時赫爾墨斯有多著急,還是半夜,兩人哪怕違反校規也要親親密密的睡在一起,樁樁件件無數細節,無一不昭示著什么叫情比真金。

    羅伊沉思道:“或許有一天,他們還會舉辦婚禮,或者……”

    沒等羅伊或者完,庭霖宿舍的房門忽然被一陣狂風吹開,一個穿著純黑睡衣的人被狼狽地扔了出來,緊接著是一道包含怒氣、寒意森然的“滾”。

    木門轟然打開,又轟然合閉,赫爾墨斯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趴在門前,小聲敲門道:“庭霖同學,我的衣服還在里面呢!好歹把我的衣服遞出來啊!”

    但不管赫爾墨斯怎么叫喊,眼前的木門依舊嚴絲合縫沒有任何打開的跡象,赫爾墨斯無奈站直轉頭,一下子就看到了拄在門邊的查理德和羅伊,面色如常道:“早上好。”

    查理德和羅伊:“……你看上去不是很好。”

    第066章 關照

    開學這么長時間以來, 羅伊只在早上碰見過庭霖和赫爾墨斯兩次,第一次是比賽期間,不小心看見庭霖從赫爾墨斯的房間里走出來, 第二次是剛剛, 親眼看見赫爾墨斯被庭霖從房間內趕出來。

    雖說時過境遷, 但每一次受到的沖擊都令人難以言喻。

    羅伊欲言又止, 止又欲言, 憋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你這是……被庭霖趕出來了?”

    這種只要眼不瞎就能看出來的事簡直是在明知故問,赫爾墨斯卻絲毫沒覺得難看,笑得異常坦然:“是, 我不小心惹庭霖同學生氣了。”

    羅伊好奇得要死,之前赫爾墨斯那個死纏爛打勁庭霖都沒動過手, 這是發生了什么, 才讓一向情緒穩定沉靜的東方人大發雷霆?

    精靈環顧四周,踮起腳尖偷偷摸摸向前走了兩步, 干咳一聲, 抓耳撓腮地問:“你做了什么?”

    “我……”

    吸血鬼剛吐出一個單詞, 面前關得恍若焊死的門突然打開, 幾件衣服被兜頭刷地扔了出來, 赫爾墨斯忙伸手去接, 差點被衣服砸了一臉。

    赫爾墨斯無奈聳聳肩:“看到了吧, 庭霖同學聽力很好哦, 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他就聽見了。”

    羅伊咽了口唾沫,“那什么, 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沒關系,等庭霖同學聽不見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羅伊:“……”

    屋內想提劍殺人的庭霖:“……”

    無名劍“嗡”的一響, 險些刺破厚厚的木板門,庭霖堪堪停住手,滿含煞氣地傳音道:“赫爾墨斯,今天這破事你要是敢往外吐一個字,以后的必需期你自己過吧!”

    庭霖同學的威脅十分有效,赫爾墨斯微笑著閉上了嘴,噤聲向羅伊和查理德揮了揮手,抱著衣服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格斗課上,巴克老師一如既往,在毆打完學生后隨機挑了幾人親自教導:“普利爾,弗里曼,米婭,克利福德,過來。”

    話音剛落,隱沒在人群中的弗里曼本就不好看的臉色瞬間黑了。

    加菲爾德副校長把消息壓得很好,迄今為止,絕大多數人只知道亞科斯學院前不久死了一個龍族女學生,不知道庭霖幾人曾被抓到教堂里關押,也不知道弗里曼殺害了瑪麗,但狼人巴克明顯不是一般人物,對這場鬧劇中的齷齪一清二楚。

    如果說狼人的序列特點是暴躁,那龍族的序列特點估計就是臉皮厚,弗里曼靠著家族關系擺平了一切后,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那般,安然無恙、歲月靜好地繼續上課——但這個“安然無恙、歲月靜好”的范圍不包括格斗課。

    凡是弗里曼到場的格斗課,巴克必定會點他來親自教導,言辭懇切,招招到位,不管弗里曼犯的錯誤是大是小,都會狠辣地把他撂倒,然后清清嗓子,召集所有人,向所有學生演示一遍弗里曼犯的錯誤,然后重復三遍正確動作直到弗里曼鼻青臉腫。

    格斗課上受傷本就是常事,能得到老師的親手調教更是榮幸,弗里曼有火不能發,想請假都困難——巴克總有無數理由不批假,而硬曠課的后果就是被開除。

    庭霖安安靜靜地練著自己的劍,知道一點內情的羅伊和偷懶的赫爾墨斯在一旁幸災樂禍,一邊嘎嚓嘎嚓啃著各色果實,一邊拿弗里曼的英姿下飯,間隙中,赫爾墨斯不忘挑出一顆最紅的果實遞給庭霖:“嘗嘗,肯定甜。”

    庭霖早上忙著清理渾身血跡,失去了吃早飯的時間,赫爾墨斯知道庭霖辟谷后也不再堅持督促庭霖按時吃飯,只是依舊喜歡時不時塞一點小零食。

    吸血鬼眼睛亮晶晶的,忙按住庭霖想要拔劍的手腕,直接把朱紅的果實抵在庭霖唇邊:“吃點東西吧,看著弗里曼挨打,庭霖同學沒覺得食欲大振嗎?”

    庭霖面無表情地繞過他,對著向這邊走來的羅拉一點頭:“什么時候動手?”

    “快了。”羅拉瞥了一眼場中,掙扎著從地上爬起然后又被打趴的弗里曼,“有時候覺得,死都是在便宜他。”

    赫爾墨斯拍怕手,“這個我有辦法,最近我在吸血鬼家族內部整理了一些陳年書籍,順便看到了一些流傳多年的酷刑,什么把人據成兩半,扔進鍋里煮熟,片成片一點一點削成骨架,方法多著呢,羅拉小姐可以考慮一下。”

    有庭霖的地方一向人少,羅拉意外地看向庭霖:“你告訴他了?”

    庭霖也有些意外,“我以為你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

    “確實是知道。”羅拉拎著刀站在原地,恍然道:“但你最近和亡靈走得近,我以為……”

    “亡靈很好,吸血鬼也不錯。”庭霖理了理劍穗,轉頭把無名劍扔給赫爾墨斯,恰巧錯過了羅拉空白且難以置信的表情。

    庭霖冷眼掃過去:“把吃的放下,練劍去。”

    吸血鬼笑容洋溢地接住劍,把懷里的食物都塞給庭霖,起身向不遠處的空地走去,路過羅拉時,忽然抬頭道:“羅拉小姐,我那有本《龍族紀事大全》。”

    羅拉一怔,“紀事?”

    “是的,紀事,可以從這本書中看到龍族的歷史與現在,包括很多學校不允許講授的內容。”赫爾墨斯輕聲道,“也包括龍族序列的崛起……與許多只有貴族知道的秘密。”

    羅拉正色道:“可以借我看看嗎?我可以付錢。”

    赫爾墨斯抬眼:“一般人我是不借的,但你與庭霖同學關系不錯,就不收你租金了。”

    說完,赫爾墨斯哼著歌練劍去了。

    庭霖聞言,在乾坤袋內掏了半天,果不其然地掏出了一本《龍族紀事大全》,索性直接交給了羅拉:“他最近腦子有病,說話做事都很奇怪,別管他,但書是沒問題的。”

    學校里的學生都還年輕,正是對真相和正義無比渴望的年紀,坐在看臺邊緣,原本邊吃邊看弗里曼被揍,邊翻著《精靈紀事大全》的羅伊神情逐漸凝重,開口咬果實和抬頭看熱鬧的動作越來越慢,最終把食物一股腦塞進了查理德懷里,心情沉重地起身問庭霖:“這本書……可信度有多少?”

    這些書庭霖早就看過,大體回憶了一下:“不敢說百分百,但大多可信,比現在的教科書要強一些。”

    “好。”羅伊來找庭霖就是因為他博覽群書,且看待事物客觀,既然他都這么說了,那很多口口相傳的說法就要推翻了。

    羅拉也低頭隨意翻了幾頁,草草瀏覽過索引,隨即翻到一頁,上面提出了一個問題:魔法從何而來?

    這個問題值得深思,畢竟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那時候的梅爾斯大陸的人類就開始運用魔法和魔法陣等便利生活,但人類滅絕之后,直到龍族崛起,魔法才重新在大眾面前現身。

    一龍族一精靈正在遭受精神沖擊的時候,庭霖隨手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紋飾華美的鎏金蠱罐,屈指敲了敲薄薄的外殼:“仔細看看吧,羅拉小姐,我不需要你告訴我是誰指使的你舉報我,我只希望在殺弗里曼前,稍微利用他一下。”

    指使羅拉的人究竟是誰,庭霖和菲埃勒斯心中都有數,只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知道了也無甚大用,不如換個條件。

    庭霖難得主動問系統:“羅拉對我的好感度沒降吧?”

    【沒降,還稍微升了點。】系統提醒道,【仙君,你身后……赫爾墨斯在玩劍穗,沒練劍。】

    庭霖向赫爾墨斯那邊望去,果不其然,吸血鬼無所事事地坐在看臺上,正在給無名劍的劍穗編第三條麻花辮。

    庭霖覺得有點頭疼。

    目前他所知道的這幾塊靈魂碎片中,阿多尼斯、赫爾墨斯、塔納托斯,再加上海衛,四人中論單純的戰力,赫爾墨斯是其中最弱且最容易被人盯上的一個,更何況現在情況特殊,危機四伏,庭霖不理解赫爾墨斯是怎么玩得下去的。

    庭霖渾身氣魄冷得能滴水成冰,審視道:“練劍?”

    “這不是等庭霖同學來教我嗎,我一個人練又沒意思。”吸血鬼抬起蒼白無血色的臉,“東方劍有很多招式我都不會。”

    吸血鬼的皮膚都是白紙般的白,但今天赫爾墨斯不但連唇色都發白,就連聲音都有些難以察覺的顫抖,庭霖遲疑地摸了摸吸血鬼的脈搏:“失血過多?”

    “不是。”赫爾墨斯用額頭蹭了蹭庭霖身上涼絲絲的絲滑布料,“阿多尼斯又被人刺殺了,現在半死不活的,有點難受。”

    “……”庭霖不明白阿多尼斯一個沒有繼承權的王子怎么遇刺頻率比精靈女王還高,“過幾天是神的生日,屆時亞科斯學院會放假,我可以去精靈之森看望阿多尼斯嗎?”

    “當然可以。”赫爾墨斯血紅眼睛一亮,“節日期間,龍族皇室還會出門巡游,我們剛好可以去精靈之森避一避。”

    庭霖許久沒見阿多尼斯,但更沒見過菲埃勒斯的龍族身份,不動聲色地問道:“巡游時,你的龍族身份會出面嗎?”

    “不好說,大概率會守著老皇帝防止有人篡位。”赫爾墨斯臉色愈發蒼白,緩緩將腦袋埋進了庭霖肩窩,“現在想加冕的人可太多了。”

    聽這幾人的描述,菲埃勒斯的龍族身份大概是正在爭奪繼承權的一位皇室,可能是國王的子女,也可能是國王的弟弟,很快,庭霖心中大概有了個估量。

    與此同時,一直被巴克刻意關照的弗里曼終于趴在地上爬不起來了,一道嶄新的消息伴隨著弗里曼的慘叫傳了進來——泰格的死亡消息,終于沖破了層層限制,傳到了亞科斯學院。

    第067章 危機

    這條消息宛若平地驚雷, “嘭”的一聲巨響炸開了鍋。

    最先知道的是羅伊——他人脈圈子極廣,一般什么事他知道了,那不出三天, 全亞科斯學院的人都會知道, 況且又是不當人的校長死了這么令人開心的事, 羅伊傳播得就更毫無顧忌了。

    泰格任職校長以來, 幾乎沒有做過一件正常事, 尤其是校規,是個人就有意見,現在聽說了這個消息, 連真正為他惋惜的人都沒幾個,只顧著好奇他是怎么死的, 以及下一任校長可能是誰。

    庭霖側耳聽著競技場內沸水般的議論聲, 安撫性地擼了擼赫爾墨斯后頸,“有點吵, 要不回宿舍睡一會?反正也快下課了。”

    遠處, 巴克還有兩位學生沒來得及教導, 指定顧不上清點人數, 就算清點也不至于特意把難受得要死的赫爾墨斯拎出來, 庭霖輕聲道:“走正門太明顯, 我們走側門, 去黎貝卡山。”

    吸血鬼迷茫回視:“去黎貝卡山做什么?”

    很快, 吸血鬼就知道了。

    黎貝卡山植被茂密,鮮有魔獸蹤跡,亞科斯學院也因為其直面競技場而感到惡心, 寧愿去海邊吃海風也不愿意往山上走,庭霖卻很喜歡——東方修真界的大多數門派, 就坐落于深山中。

    競技場離宿舍太遠,一步一步走過去估計赫爾墨斯能直接暈在半路,庭霖尋到一處就近的僻靜開闊之地,長劍出鞘,提步踏上劍身,轉頭向赫爾墨斯伸出手。

    赫爾墨斯十分新奇且欣喜:“庭霖同學要帶我御劍嗎?我還是第一次親自體驗!”

    “不算第一次,”庭霖糾正道,“之前吸血鬼聚會,你喝醉了,我就是御劍帶你回來的。”

    西幻世界也有類似的法術,掌控風元素的魔法師們可以隨意坐上一塊板子,調動風元素令自身飛起——但達到精進【魔法師】的水平才能做到。

    庭霖緩緩帶著赫爾墨斯行至半空,直到確保地面上的人不會發現才御劍飛馳而去,眨眼間到了赫爾墨斯房間的窗戶前。

    赫爾墨斯看著有些陌生的窗戶愈加迷茫:“為什么回的是我的房間?”

    “……你不回你的房間還想去哪?”庭霖神情有一瞬間的難以言喻,提醒道:“赫爾墨斯同學,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我現在還在生氣。”

    赫爾墨斯跌坐在床上,環望四周堪稱家徒四壁的房間,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匯:“可我昨天晚上把所有東西都搬到了庭霖同學那邊……”

    吸血鬼仰頭眨眨眼,偷偷拽著庭霖衣衫下擺,眼淚呼之欲出:“庭霖同學,我有點不舒服。”

    庭霖臉色微變,一把攥住吸血鬼手腕:“你仔細感受一下哪里不舒服,我可以現在就去精靈之森,有些【奇跡】治不了的傷我可能有辦法。”

    “哦,”赫爾墨斯認真感受了半天,“我的心有點疼。”

    庭霖神色凝重:“心臟有問題的話我可能治不了。”

    “相思成疾,庭霖同學一定能治。”赫爾墨斯唇角上揚,想要加重力道悄悄拽一下,讓庭霖站不穩坐進他懷里,然而計劃只實施到一般,臉色突然煞白。

    庭霖原地踉蹌了一下,“你……”

    “剛剛……是我說大話了。”吸血鬼白玉般的皮膚白到幾近透明,背后純黑的羽翼不住顫抖,赫爾墨斯一把抓住庭霖手腕送到唇邊,修長手指上青筋暴起,呼吸都因突如其來的劇痛而窒息了片刻,但最終還是沒下去口。

    赫爾墨斯抬起頭,輕輕在庭霖手掌心印下一個吻,艱難地笑道:“庭霖同學,麻煩你現在去一趟精靈之森吧。”

    兩小時后,一道柄白的長劍劃破烈陽普照的天空,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飛速前進,拖出一道長長的殷紅的尾巴。

    羅伊戰戰兢兢地站在無名劍上,驚恐地握緊了庭霖遞給他的繩子,連聲音都被狂風吹得變形:“庭-霖-同-學——我-們-能-不-能-稍-微-慢-一-點——”

    庭霖冷酷回絕:“不能。”

    半空中氣溫本就略低,在加之撲面而來的狂風,哪怕裹緊厚厚的長袍也覺得冷,羅伊打了個哆嗦,金發被吹得直打臉,既看不清前路,又感到臉疼。

    庭霖本想靠著靈魂印記直接去往精靈之森,但被赫爾墨斯叫住了,于是,臨走前便帶上了羅伊。

    羅伊原本就打算在近期回一次精靈之森面見女王,庭霖也需要他作為人體通行證去探望阿多尼斯,兩人一拍即合,羅伊還費盡心思地規劃路線:“我們可以先坐馬車,行至一座小鎮后再……等等,庭霖同學你拔劍做什么!冷靜!”

    庭霖不顧羅伊的尖叫,直接把他提上劍,然后御劍直奔精靈之森。

    對生死攸關的大事著急乃人之長情,羅伊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也從庭霖異常冰涼的面容中揣測到了一二,揣好了《精靈紀事大全》,默默緊了緊長袍,撩起飛得雜草般的頭發凝神向下一望,驚喜道:“到了!”

    精靈之森遠離塵囂,自外而內都郁郁蔥蔥長滿了參天大樹,尤其是森林中心頂天立地的巨樹,宛若一塊顯眼的指向碑,看見它就知道自己在哪。

    庭霖顧不上欣賞風景,緊急剎住劍鋒落地,收起劍穩穩向前兩步,儀表略微凌亂,不等守在始祖林入口的守衛開口,主動報上了來意:“我是阿多尼斯殿下的好友,來自遙遠東方,聽聞殿下性命垂危,特來救治。”

    原本不耐煩的守衛面色頓變。

    之前,專門挑權貴下手的亡靈們前來刺殺庭霖,估計不是沒有原因的,庭霖都不知道自己的名聲居然這么響——哪怕人至中年也依舊艷冠群芳的精靈女王看上去依舊宛若二八年華,面容憔悴地坐在王座上,疲憊地對庭霖標準的禮儀回禮道:“原來是庭霖啊。”

    庭霖不動聲色地反問:“您認識我。”

    “何止是認識。”精靈女王客氣道,“阿多尼斯昏迷不醒的時候,還在喚著你的名字呢。”

    庭霖:“……”

    庭霖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是先解釋自己與阿多尼斯是友非仇,還是先展示一下自己的醫術,但精靈女王已經抬手,示意一旁靜候的精靈侍女帶著庭霖去看阿多尼斯:“感謝你能前來,請吧。”

    精靈女王的態度有些奇怪,讓一個從未見過陌生人去探望自己親兒子,就這么放心?但很快庭霖就明白精靈女王為什么這么放心了。

    現在的阿多尼斯,離去世只有一步之遙。

    年輕的精靈王子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的傷口雖已愈合,但血跡還殘留在白皙的皮膚扇上,不遠處十數位精靈【奇跡】急得滿頭大汗,但又束手無策——“我們能救得了肉/體上的傷,救不了靈魂上的傷啊!”

    精靈女王煩躁地擺擺手,讓他們閉嘴,對著低頭為阿多尼斯把脈的庭霖道:“我們這沒有龍族皇室那些規矩,你盡量救,救活了你就是精靈序列的恩人,救不活就是他的命。”

    女王語氣輕描淡寫,但卻為庭霖掃清了后顧之憂——如果今天來得人不是庭霖,極有可能會擔心自己沒有醫治好王子而被遷怒,精靈女王這一句話,簡直是全天下醫者最愛聽的一句話。

    庭霖點點頭,坐在床邊顰眉細細分析著阿多尼斯脈象,詢問道:“殿下之前遭遇了什么?”

    “這幾天,有好幾波亡靈來,皮肉傷、深入骨髓的傷【奇跡】就能救,阿多尼斯的傷勢也漸漸好轉,直到今天上午,十二名亡靈強行突破守衛,闖進了阿多尼斯的宮殿,用盡最后的力氣放倒了所有人。”

    精靈女王捏了捏眉心:“雖然他們現在已被拿下,但嘴還沒撬開。”

    精靈序列一個個都不喜歡殺生,但沒想到連刑訊逼供都不會,庭霖無言片刻,要來紙筆,寫下一串材料:“我需要搭建一座魔法陣。”

    阿多尼斯中了亡靈【夢魘】的手段,所以哪怕肉/體完好,也醒不過來,況且……庭霖補充道:“再要一把鋒利的匕首。”

    精靈【奇跡】都是精靈女王的人,只管保住阿多尼斯命,不敢冒險,所以只是簡單地讓身體表面看起來痊愈,但殘留在身體內的東西卻沒有取出。

    庭霖隨口叫來兩個精靈【奇跡】在一旁負責止血,匕首過火,解開阿多尼斯上衣,指尖微微用力在心臟上方摸索幾下,然后毫不猶豫地下刀切開皮肉,指尖探入傷口,在心臟后摸到了一片尖銳的硬物。

    從庭霖的眼中,能看到無數大大小小縱橫交錯的血脈阻擋在刀片前方,一不小心,就可能血濺三尺——這還只是第一步。

    庭霖面無表情地從阿多尼斯身體內取出七片扭曲的刀刃,全都扔進銀盤了內,清脆的響聲每響起一次,精靈【奇跡】額頭上就多了道冷汗。

    “都出去吧。”

    追不追究還得看精靈女王的意思,庭霖確定過陣法所需要的天才地寶,鄭重地起身,揮退了所有人,搭建了一座具有極強保護作用的陣法。

    精靈之森內外全是危機,庭霖信不過大換血的守衛,嚴嚴實實地施加了數層保護陣,才合衣躺在阿多尼斯床的另一邊。

    夢魘和心魔差不多,庭霖對付他們的經驗可太足了,眼睛一閉一睜,就看到了漫天白紗——

    周圍的人全是精靈,一個個來去匆匆,面上洋溢著喜悅,庭霖隨手拽住一個問道:“有什么喜事發生嗎?”

    “有啊,我們的精靈王子阿多尼斯在和他的靈魂伴侶舉行儀式!”精靈回道。

    第068章 夢境

    這下庭霖明白, 為什么赫爾墨斯會開口請自己來一趟精靈之森了。

    柔軟飄逸的丈長白紗隨風飛揚,庭霖腦后鮮紅發帶成了四周最鮮明的一抹色彩,在只有青翠的叢林中愈發顯眼。

    被他拽住的精靈只匆忙答話, 很快便重新投入自己的世界, 埋頭向前趕路, 與此同時, 數以千計的精靈從庭霖身邊擦肩而過, 卻都像沒看見他一般,甚至連目光都沒有挪動一下。

    庭霖有些意外,難道這場儀式的另一位主角不是自己?

    精靈之森的原始林雖然蒙上了皎潔的白紗, 但還是原來那個原始林,庭霖憑借著記憶抬步向阿多尼斯的宮殿走去, 一路暢通無阻, 直到走到宮殿大門前,列隊在外的衛兵眼神凌厲, 齊齊放出了攔路藤蔓, 警惕道:“你來做什么?”

    這次前來刺殺阿多尼斯的亡靈之所以能成功突破衛兵防御, 其中一大原因便是有位年長的精靈想要進門探望, 守衛因私人恩怨不僅自作主張地不準, 甚至同這位頗有聲望的精靈動起了手, 光天化日之下在阿多尼斯家門口打了個兩敗俱傷, 這才被亡靈逮到機會。

    這件離譜的事剛剛發生沒多久, 短短半個小時前,庭霖隨精靈女王進這座宮殿的時候,大換血的守衛還表情嚴肅正經宛若大理石雕像, 整個人都不帶一絲情緒,但現在, 在有前車之鑒的情況下,守衛們居然依舊包含情緒,帶著明顯的憤怒。

    庭霖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并沒有變化,還是自己本來的面孔,并沒有突然變成什么精靈公敵之類的長相。

    那么現在的情況久有些耐人尋味了,庭霖試探地問道:“我來看望阿多尼斯殿下。”

    守衛寸步不退,態度十分強硬:“吉時已近,殿下現在沒空見你。”

    庭霖點點頭,對這個說法不作評價,轉身向外走去。

    梅爾斯大陸舉行儀式時有沒有“吉時”這個單詞,更沒有鋪紗的傳統,這場明顯糅雜了修真界與西幻世界兩界風俗的儀式,竟然與自己沒有關系?

    庭霖深感詫異,繞過人多的地方,輕松從后花園翻過了阿多尼斯的宮殿。

    與外界走五步能撞三個精靈的擁擠不同,宮殿內門可羅雀,甚至稱得上寂寥——滿園植物郁郁蔥蔥,茂密蔥綠,可卻聽不見一絲蟲鳴鳥叫,偌大的空間內,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而一墻之隔的外界,已經奏起了舒緩悠揚的情歌慢調。

    現在的人少到都沒有偽裝的必要,庭霖放輕腳步,光明正大地慢慢踱步到阿多尼斯臥室外,伸手撥弄了一下門邊懸掛的天藍色風鈴。

    不過多時,熟悉的悉悉索索聲響起,一截一指粗細的青綠藤蔓貼著地面,彎彎曲曲扭動著身體爬到了庭霖面前,抬起不存在的小腦袋仰望著庭霖。

    庭霖還記得這跟頗有靈性的綠藤,于是松開撥弄風鈴的手,蹲下身捋直了它的身軀,詢問道:“你家殿下呢?”

    綠藤葉片抖了兩下,顫顫巍巍地指向內間。

    能困住阿多尼斯的【夢魘】必定不容小覷,要么擊中了人心中最怕的那一點,要么擊中了人心中最貪戀的那一點,但無論哪種,當務之急都是找到阿多尼斯,只要他的意識清醒,事情就好辦了許多。

    怕就怕……

    獨坐于內間的精靈王子金發披肩,恍若陽光般璀璨的發絲襯得他仿佛身披萬丈光芒,顏色淺淡的睫毛半垂,遮住了碧綠的眼眸,單手支起下頜,另一只手落在桌上,手邊放著一面異常眼熟的面具。

    庭霖屈指敲了敲門框,清聲道:“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狀若未聞,指尖微動翻過一頁泛黃的紙頁,一聲不吭。

    這副冷淡做派可不像阿多尼斯的作風,庭霖不得已走到他身后,把扭曲不停的藤蔓扔到他身上,俯身壓住了書頁。

    試圖再次翻頁的阿多尼斯手指僵在了半空。

    庭霖側臉,細細端詳著阿多尼斯的面色,動作嫻熟地摸向精靈手腕為他把了一下脈:“脈象緊促沉細,悲傷過度且心神不寧。”

    庭霖奇道:“你最近經歷了什么?”

    “我……”藤蔓乖巧地纏到了精靈的小臂上,沉默許久的阿多尼斯終于抬眼,碧綠的眼睛沉靜地回望庭霖的雙眼,“作為我的靈魂伴侶,你難道不知道嗎?”

    “你的靈魂伴侶是我?”庭霖挑眉,“可外面那些精靈的態度可不像這樣。”

    庭霖回憶道:“以他們的警惕程度,我應該不是你的靈魂伴侶,而是在你締交靈魂伴侶儀式上,可能蓄意破壞,但礙于種種原因,他們還不能對我下手的小人。”

    阿多尼斯半晌沒說話,“原來你清楚啊。”?清楚什么?這只精靈沒聽出來他在陰陽怪氣嗎?

    庭霖疑惑地看著精靈王子低眉喃喃自語:“也是,你能不清楚嗎。”

    精靈王子兀自思索了良久,終于下定決心般問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庭霖面無表情地舉起右手,“你眼睛沒失明,能看清這枚戒指的樣子吧?當初簽訂亡靈契約的時候你是怎么說的,現在又是怎么說的,還有臉來問我怎么想的?我還想問你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

    阿多尼斯這個夢魘明顯與現實有很大出入,精靈王子一反常態,定定地望著庭霖右手無名指上的骨戒,失落道:“我現在也只能想想了,但你連想都不允許我想嗎?”

    “……”庭霖徐徐放下手,抱臂坐在桌沿上,一字一句地反問:“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嗎?”

    “現在?”阿多尼斯瞬間從莫名的情緒中脫落,沒有任何猶豫地回道,“夢里啊。”

    中了【夢魘】手段的人能知道自己在夢里,就相當于遙遠目標完成一半,庭霖松了一口氣,“你知道就好。”

    但沒等庭霖這一口氣松完,金發碧眼的阿多尼斯補充完了后半句:“畢竟,我只有在夢里能看見你。”

    庭霖默然回視。

    這句話按照現實情況來說是沒有問題的,因為從早已昏迷的阿多尼斯的視角來看,庭霖此時應身在亞科斯學院,與他相隔百里,自然只有夢里能看見,但精靈王子說這句話時的語氣不對。

    往常,溫柔款款、風度翩翩的精靈王子總是未語先笑,宛若一陣撲面而來的和煦春風,總能精準地把控好與所有人交談的度,單獨面對庭霖時,更是柔情似水,但剛剛與庭霖對話時,雖然阿多尼斯也在直視著他,但一向泛著漣漪的眼眸卻恍若一潭死水。

    庭霖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懷揣著最后的希望,問:“為什么你會覺得,只有在夢里能看見我?”

    阿多尼斯詫異回望:“一個只存在于記憶中的夢魘……我不在夢里看見你,還能在哪里看見你?”

    庭霖:“……”

    精靈王子徹底卸下了偽裝,冷臉道:“省省力氣吧,我分得清夢境與現實。”

    庭霖:“……”

    庭霖心中千言萬語糾纏成了一團亂麻,心累地嘗試誘導:“有沒有一種可能,現在你確實是在夢里,但我不是夢魘的產物,外面那些吵吵鬧鬧的精靈才是?”

    “那你是什么?”阿多尼斯靠著椅背,“你不會要告訴我,你才是現實吧?”

    “我是從現實來的,但現在也算不上現實。”

    庭霖又沒有亡靈【夢魘】的能力,在修真界學的法術中,入夢所需要的真氣以他現在的修為也撐不起來,只好簡單粗暴地將自己的夢與阿多尼斯的夢融合成了一個夢——別人的夢入不了,自己的夢難道還入不了嗎?

    這樣以來,這場夢就相當于有了兩個主人,庭霖也有了一部分控制夢的能力,但相應的,【夢魘】的功效可能也會順藤摸瓜,污染屬于他的夢境。

    庭霖簡單把自己的目的與來路敘述了一遍,好整以暇地凝視著表情沒有一絲動搖的精靈王子,“說完了,禮尚往來,你也要告訴我你的記憶。”

    真正的【夢魘】產物定然對他的記憶了如指掌,阿多尼斯自覺沒什么需要警覺的,興致缺缺道:“你說的那些我也知道,那年我被亡靈刺殺,庭霖同學一天之內奔襲百里前來救我,不僅得到了精靈序列的認可,還成功地在那之后殺了弗里曼。”

    “那年”這個詞用的巧妙,精靈王子漫不經心地回憶道,“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再然后,龍族內亂,吸血鬼反水,亡靈出了叛徒,新神上位,各序列勢力大洗,重歸和平。”阿多尼斯怔然望向紙頁,卻看不進去一個字,“一切的一切都發展得很好……除了人類。”

    “無論是人類這一種族,還是身為人類的庭霖,都在動蕩中失去了生機。”精靈王子三言兩語帶過這一段,像是觸及逆鱗般不愿多談,不耐煩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問什么?”

    真的不知道的庭霖對這段還未發生的未來十分感興趣,“所以,‘我’是當年夢魘的后遺癥,而外面的儀式,是你想要彌補的遺憾?”

    第069章 伴侶

    阿多尼斯一時不知道該怎么組織語言:“你覺得我像有病嗎?”

    庭霖眼神睥睨:“你難道現在沒病嗎?”

    阿多尼斯:“……”

    精靈王子努力理清邏輯:“你是夢魘, 夢里什么場景不應該由你控制嗎?如果我能控制自己做什么夢,第一個要徹底鏟除的一定是你。”

    “……那可不一定。”

    精靈王子意志異常堅定,根本不受庭霖一個“夢魘后遺癥”的蠱惑, 打心底里認為自己的記憶是正確的。庭霖無奈, 把莊周夢蝶的故事簡單講了一遍, 頭疼道:“莊周在夢里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 但睡醒之后, 卻不知道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

    “你覺得自己經歷了許多,活在塵埃落定之后, 現在所看到的一切也不過是一場夢,等夢醒之后, 殘忍的現實中, ‘庭霖’猝死,人類希望全滅, 只有你歷盡千帆, 卻還是個精靈王子, 對嗎?”

    阿多尼斯金發柔順, 薄唇微抿, 垂眸平靜地“嗯”了聲。

    精靈聽完故事和質問后情緒也沒有一絲波動, 甚至沒有耗費一點心力去思考這個問題, 庭霖平生第一次體驗到了恨鐵不成鋼的滋味, 忍無可忍揪起纏在阿多尼斯上臂的藤蔓,把不住往自己身上湊的綠藤在精靈眼前晃了晃:“你怎么還沒有你的藤蔓認人。”

    “它又不懂。”阿多尼斯心如止水,“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如果正當你家破人亡, 失去了一切的絕望之際,突然有人告訴你, 你經歷的那些痛苦都是假的,你的牽掛、摯愛、信念、理想等等已經灰飛煙滅的所有都還處于平安順遂的美好時代,你尚有從頭再來、挽救一切的機會,你會信嗎?”

    精靈王子和煦的語氣一點點變冷,但仍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阿多尼斯輕輕執起庭霖的手,碧波蕩漾的眼眸深情注視著東方人漆黑的雙眼,輕笑道:“庭霖同學,這是什么美夢成真的好事啊。”

    “……”

    阿多尼斯之所以被困在這場【夢魘】制造的夢境里,大概率是因為他太過理智。

    柔軟清涼的青綠藤蔓順著手指緩慢地往上爬,葉片所經之處無一不泛起密密麻麻的細癢,庭霖后退兩步掙脫精靈的鉗制,覺得有些難辦。

    倘若設身處地,恐怕自己也只會竭力逼迫自己清醒,不要沉溺于看似完美的溫柔鄉,真正從混亂年代活下來的阿多尼斯只會更甚。

    庭霖冷靜了兩秒,拽住阿多尼斯的手將他拉扯到了室外,示意他看向外界隨風飄拂的漫天白紗:“為什么要披白紗?”

    阿多尼斯意興闌珊地甩開庭霖的手:“東方世界的傳統。別碰我。”

    “我……庭霖什么時候告訴你這個傳統了?那些千年前的古老書信也沒提到過吧?”庭霖收回手微笑,“修真界只有在婚嫁時會披上紅布,其他時候都沒有披紗的傳統,而且白色像出殯。”

    阿多尼斯遙望著虛空,終于發現了一絲不對:“我……”

    這鋪天蓋地的白紗簡直像龍馭賓天,國喪也不過如此,庭霖深覺晦氣:“這是結拜?這是兩人都去世了埋一塊吧。”

    阿多尼斯一怔:“……也不是沒有可能。”

    阿多尼斯沉思:“我出不去大門,外面的精靈也不會進來,這場儀式與我有關,但卻不讓我露面……”

    理論上來說的儀式的另一位主角也受到了和阿多尼斯差不多的待遇,只不過是剛好反過來,庭霖可以在外界自由行走,但不能進阿多尼斯居住的宮殿。

    庭霖一頭霧水,扔下阿多尼斯再次翻墻,隨手逮了一只精靈一齊進了阿多尼斯的宮殿,威逼利誘之下勉強湊齊了真相。

    如果在這場夢境里,全盤失敗是阿多尼斯最憂心的事,那這場儀式怕是庭霖最惡心的事——精靈序列一邊不想讓阿多尼斯獲得東山再起的機會,一邊又不想和自己交惡。所以干脆對外稱阿多尼斯已死,讓自己和一只與阿多尼斯長得很像的精靈走完儀式流程。

    跪在地上的精靈顫顫巍巍地縮成了一團,痛哭流涕地恐懼道:“他們都說您真死了,不是我傳的啊!”

    精靈越哭聲音越大,眼看就要把人引來了,庭霖打了個響指,火速把他放暈了。

    阿多尼斯愈發冷靜:“都說【夢魘】會特意呈現出人最抵觸或最渴望的場景,我現在覺得這個說法太對了。”

    一方面有冒牌庭霖來誘惑他,一方面又讓庭霖在他眼皮子底下嫁給別人,這不是夢魘又是什么?

    庭霖耐心殆盡,勉強壓著火走到精靈身側,拂開差點和長發糾纏成一團的藤蔓,冷著臉道:“抱一下。”

    “?”阿多尼斯后退一步,“我能拒絕嗎?”

    “不能。”庭霖周身氣氛冷得幾乎滴水成冰,強行把精靈定在原地環抱住阿多尼斯上半身,然后站在原地召劍而出,無名劍猛地自半空現身,眨眼間自阿多尼斯后心刺入,帶起一道飛濺的血花。

    長劍的沾染鮮血的劍尖自庭霖后背刺出,哪怕是在夢中,仿佛若有實感的劇痛依舊讓人眼前陣陣發黑,庭霖估算了一下無名劍刺穿的位置,松開略有些驚愕的精靈王子,抽劍拔出,將其一劍穿心后隨即自刎。

    赤紅血液染紅了大半草坪,庭霖合眼,等再睜開時,阿多尼斯宮殿內刻著簡約花草浮雕的天花板映入眼簾。

    而身側,比他死亡早幾秒的阿多尼斯已經恢復了清醒,金發披散,碧綠眼瞳中笑意吟吟,側身撐起上半身,修長手指繞纏住一縷墨發完弄,敏銳地察覺到庭霖醒后抬眼笑道:“庭霖同學出手好狠,傷得我好疼。”

    想要從夢中醒來,要么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并心甘情愿地想醒,要么在夢中死亡或者遭遇巨大驚嚇,也能嚇醒,庭霖為數不多的耐心早已告罄,于是簡單粗暴地選了第二種。

    早知道進去之后什么都別干,直接提劍把阿多尼斯弄死之后再自/殺便是,原本擔心阿多尼斯最近精神不好,想和緩一點的庭霖無比后悔,拍開精靈的手想要下床:“誰讓你在夢里還堅持認為自己清醒,這次的亡靈【夢魘】好手段,我……唔。”

    庭霖一句話沒說完,猝不及防被蓄謀已久的精靈王子自后攬住了腰,另一只胳膊越過胸腹抓住右肩,輕巧地按摔進了柔軟的床里,下一秒,晨曦密林般清爽的吻不由分說地印在唇角。

    許久未見,阿多尼斯動作不可避免的有些急促,故意忽略庭霖愈發艱難的呼吸,眼睫半闔持續深吻,卻又在吻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停止。

    金發碧眼的精靈王子稍稍后撤了半寸,禮貌問道:“我可以吻你嗎?”

    庭霖一時分不清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意味不明地喘息了幾秒,方才反應過來。

    此時,庭霖前襟都被阿多尼斯扯得松散開來,大片白玉般的肌膚暴漏在空氣中,庭霖抓住精靈的頭發往下按:“殿下,都這個時候才想起紳士,早干什么了?”

    “等等,”阿多尼斯顧不上發絲被扯住的輕微痛感,怔愣一瞬,俯身低聲道:“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庭霖向來公私分明,在重要場合和面對精靈一族時提到阿多尼斯時都叫“殿下”,但阿多尼斯還是第一次從他嘴中聽到這個稱呼,莫名有種別樣的意味,不依不饒地追問道:“庭霖同學對外一直叫我‘殿下’嗎?”

    “不然呢,好歹也是個精靈王子,直接叫名字難免會顯得輕視,”外間不少精靈【奇跡】和衛兵還在精神緊繃地忐忑等待,庭霖偏頭,一巴掌拍開阿多尼斯的手,咬牙小聲道:“我們能注意一下場合嗎,殿下?”

    “好的。”阿多尼斯從庭霖衣衫下擺處收回手,心滿意足地將庭霖扶起,慢悠悠地開始談正事:“我那個夢不太對,但具體哪里不對,還得從來刺殺我的亡靈身上下手。”

    “說起這個,怎么最近的亡靈總是喜歡對付你?”庭霖迅速整理儀表,阿多尼斯起身活動著僵硬的肢體,邊脫下所有衣物換掉長袍,邊坦然回道:“可能是覺得我有希望繼承精靈序列吧。”

    阿多尼斯分析道:“他們倒也想潛入龍族的皇宮,但最近國王病危,那里被包圍得水泄不通,進不去也出不來,與其空手歸來,不如順道拐彎想來弄死我,畢竟在成功保護了一次女王之后,很多人都默認了我是下一任的精靈國王。”

    庭霖正凝心觀察著自阿多尼斯體內取出的刀刃,聞言頭也不抬地回答:“你不知道女王接待我時說了什么,如果你知道了恐怕你也會有這種錯覺。”

    “不會,”阿多尼斯搖搖頭,“女王比其他人都要警惕敏銳,她早就察覺到腹中胎兒不會出生,我不過是神硬塞給她的一個累贅罷了,倘若捫心自問,我也絕不會把王位傳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

    “更何況,我還有很多哥哥姐姐呢,再怎么著也輪不到我。”阿多尼斯收拾完自己,走到庭霖身邊看著銀盤內扭曲的刀刃,“這是什么?”

    “從你的心臟、肺葉、肝臟附近取出來的。”薄薄的刀片雖然已不卷刃成形,但依舊鋒利無比,輕輕一劃就能破開一道猙獰血口,庭霖辨認著上面的花紋,同時不忘提醒:“有空改革一下你們精靈內部的治療水平,不是傷口愈合不流血了就算治愈了,一天天的只治標不治本,甚至沒有人告訴我你身體內還殘留著兇器。”

    阿多尼斯應了聲,同樣撿起一片刀刃來仔細觀察著花紋,半晌后,抬眸同庭霖對視一眼:“這花紋……”

    “嗯,”庭霖將刀片擲回盤內,“有點眼熟。”

    何止是眼熟——七尾青鸞,全梅爾斯大陸都沒幾個人認識,最常出現的地方就是庭霖的衣服上。

    事情發展有點不受控制,庭霖不得不開始思考:“如果我說,這些東西和那些亡靈都與我沒關系,女王會信嗎?”

    “我信。”清朗而不失莊重的聲音自兩人身后傳來,精靈女王不知在暗處呆了多久,閑庭信步地悄聲走近,隨意掃了一眼銀盤內的東西,目光盡量溫和地投向庭霖:“很高興你能把阿多尼斯救回來,他是我最小的一個孩子,如果失去他,我會很傷心。”

    “至于你,”精靈女王話語一頓,兩秒后看向阿多尼斯,語氣微妙,“你和你的哥哥姐姐們一樣擁有繼承權,不必妄自菲薄。”

    “下次有伴侶了記得早說,”女王擺擺手,裝作沒看見阿多尼斯唇角新添的傷口,一臉嫌棄地匆忙離去,“我現在連見面禮都還沒準備呢。”

    女王來去如風,說完話就走,只留下兩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庭霖心下微不可察地一跳,重點被“伴侶”一詞牽引,十指虛攥了一下隨即松開,疑惑地望向阿多尼斯,還沒來得及問“你什么時候有伴侶了”了,阿多尼斯率先解釋道:“沒有下次。”

    第070章 信物

    精靈王子眼波微動, 真誠地將庭霖雙手貼近自己胸口,附在耳畔恨不得指天發誓:“不會有下一次,女王不了解情況, 亂說的。”

    庭霖不明所以地回望, 很想說你會不會有下一個伴侶關我什么事, 但阿多尼斯力道不小, 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 強行令庭霖的手掌心貼在心臟處,輕薄布料下“砰砰”的鮮明心跳近在咫尺,炙熱得仿佛要從愈合傷口中掙脫出來。

    從庭霖的角度來看, 哪怕不抬頭,也能瞥見精靈曲線流暢的喉結, 說話時輕微的震動引起莫名的共鳴, 恍惚間,像是心跳都重疊在了一起。

    精靈王子還在滔滔不絕的解釋自己與精靈女王在愛情方面的觀念如何缺少交流, 原因已經羅列到了第十二條, 大有寫成書的架勢, 庭霖反應過來, 立刻打斷了阿多尼斯精神緊繃的話語:“不必向我解釋。”

    東方人語氣如常, 阿多尼斯頓時放松下來, 唇角一揚:“我就知道庭霖同學會相信我。”

    “抓緊時間說點正事。”庭霖避開精靈的目光, 隨手拽來一把不知名鮮活小樹盤旋纏繞而成的座椅, 坐下問道,“可以嗎?”

    “可以,現在海衛正在深海里大殺四方, 吸引了很多注意力,沒神或者人在關注我們。”阿多尼斯動作輕柔, 認真地執著一把犀角梳慢慢梳理著庭霖略顯凌亂的發絲,“勞煩庭霖同學跑這一趟了——我們與羅拉的共識達成的太快、太順利了,有人不想讓弗里曼死那么早,于是我就受了必須由你出面救治的傷。”

    庭霖語氣淡然:“無所謂,只要弗里曼還在梅爾斯大陸,我就能把他的藏身之地翻出來再弄死。”

    “正巧,今天是我第一次來到精靈之森,這次意外的到訪給我帶來了許多驚喜,我一個飄洋過海的東方人還是第一次見精靈之森的原始林,不由得為此傾倒,再加之你的傷勢還不穩定,”庭霖側眸仰視,“阿多尼斯,我想在這里住兩天。”

    “唔,好啊。”阿多尼斯笑意盈盈,“也別麻煩其他人再收拾房間了,庭霖同學直接與我住在一起吧,在未來的幾天時間里,你會與我同吃同住,全精靈序列的人都知曉此事。”

    心有靈犀就是好說話,夜晚,燈光熄滅前,宮殿門前的守衛眼睜睜看見庭霖與阿多尼斯的影子倒映在窗上,兩人一起上了床蓋好了被子,下一秒黑暗襲來,庭霖悄無聲息地趁黑摸出了精靈之森,在午夜到臨之際御劍回到了亞科斯學院的上空。

    荒廢的教堂內,羅拉倚在拱門后,無聊地拿著一瓶希爾保特水往自己身上噴,正在納悶為什么自己身上沒有變藍的跡象時,不遠處,針落般的腳步聲響起。

    羅拉凝神望去,看清來人后松了一口氣:“原本我以為你今晚回不來。”

    庭霖不告而別,早退后帶著赫爾墨斯回了宿舍,緊接著就和羅伊飛往精靈之森,火急火燎到連一句話都沒留下,還是赫爾墨斯向羅拉透露的消息。

    庭霖半身隱沒在暗處,抱臂把地上橫躺的神像踢到一邊:“抱歉,庭霖有事耽擱了,未來幾天都住在精靈之森,確實回不來了。”

    “沒關系,”羅拉心下雪亮,心照不宣道,“神的生日——誕祭日快到了,羅拉今晚也要和好友一起為它做準備,也沒時間出門。”

    “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庭霖去往精靈之森耗費的這段時間內,弗里曼多次想要離開斯普林霍爾州,愣是被羅拉使勁渾身解數攔截了,“弗里曼不在亞科斯學院,我不知道他今晚在做什么。”

    “弗里曼想要進皇宮探望重病的老國王,被拒絕了,于是今晚只能住在距離皇宮大門三里的一座小莊園內。”庭霖并不知道弗里曼在哪,但身在皇宮的菲埃勒斯可太清楚了——連那座莊園都是菲埃勒斯指名讓他住的。

    夜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今晚兩人都有自己的“忙事”,原本準備的一大堆計劃就可全盤推翻,直接殺進莊園宰了弗里曼——羅拉同庭霖自莊園的樹林處翻墻而進,輕松潛進了城堡。

    還在熟睡中的弗里曼鼾聲震天,門口稀稀拉拉的守衛各個困得磕頭,兩排人湊不齊兩雙眼,夜色中,庭霖站在床邊收起無名劍,不是很想臟了它。

    羅拉靜默地立在床邊,看著弗里曼熟悉的臉,只覺得惡心。

    所有的龍族貴族都自帶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慢,看人,看事,永遠居高臨下,連對視都像高高在上施舍的一個眼神,永遠堆金積玉,不懂普通人在掙扎什么,哪怕懂了也只會以此為樂,而不會對此感到悲哀。

    生來的富貴讓他們學不會同情。

    庭霖掏出蠱罐,十數只黑紫色的葡萄大小的蠱蟲爬出蠱罐,沿著柔軟絲滑的床鋪攀到了弗里曼的身上,很快就因新鮮血肉而開始躁動,迫不及待地揮舞著猙獰的翅足,鉆入了皮下。

    羅拉從未見過修真界的蠱蟲,見了丑陋的蟲子也不害怕,而是饒有興趣地問:“這是什么?”

    “蠱蟲,可以讓人體驗一下何為生不如死。”

    羅拉目光在弗里曼四肢驅趕上的血口山逡巡不定,“為什么不直接殺了他?”

    “再怎么著也算一具軀體,你難道真的想放棄這副肉/體嗎。”中了蠱蟲的弗里曼徹底睡死,庭霖眼神微動,亡靈韋伯斯特和克利福德立即現身,拎著他的后頸,彎腰行李后消失于無形。

    羅拉沉默地走出莊園,踏進魔法陣,天旋地轉后,亞科斯學院門前的海風拂面而來。

    夜幕而遠,今夜月光昏暗,倒是往常稀疏的群星亮得璀璨,恍若一顆顆光彩奪目的寶石,波濤拍案,聲浪陣陣,海面上鋪滿了碎銀。

    人魚飄渺的歌聲徜徉于半空,若隱若現,又像愈來愈近,羅拉抬頭望著夜空中殘缺的明月,喃喃道:“是人魚的幻覺嗎,我好像看見了瑪麗。”

    海衛銀白長發海藻般漂浮在海水中,庭霖半跪在粗糙堅硬的巨大亂石上,摸了摸人魚冰涼的額頭,認出了【歌者】所唱歌謠的效果:“如果你現在心情不佳,這首歌便會令你看見你最想看見的人。”

    “當然,是你見過的人中,最想看見的人。”

    庭霖語氣輕描淡寫,所說的內容卻不動聲色地戳破了羅拉先前說過的謊言,龍族少女默然望向岸邊的二人,“我沒想到你和人魚的關系也這么好。”

    “我和各序列的關系都還說的過去。”庭霖緊緊捂住海衛的嘴,防止他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來,淡聲道,“也不必對我用希爾保特水,我之前用過,現在再用也不會有效果。”

    “……怪不得希爾保特水對我沒用。”羅拉在巖石邊緣坐下,端詳了一下海衛的面孔,半晌道,“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他。”

    “格斗比賽,一直跟我我身邊的那條人魚。”短短一個月間,海衛長開了一點,原本完全純粹的少年面龐摻雜了一絲幾乎看不出來的成熟,但魚尾卻長長了三寸有余,銀藍色的尾巴緩慢地撥動著流水,湛藍的眼睛挪向羅拉,趁庭霖不察松手的間隙,眨著純潔的大眼睛道:“晚上好,羅拉小姐,庭霖同學撒謊了,希爾保特水對他沒作用不是因為他用過,而是庭霖同學的渾身上下都被其他序列的氣味浸染了……唔……”

    “咕嚕嚕”的氣泡聲自水下傳來,庭霖面無表情地按住人魚的腦袋壓進水面以下,歉意道:“人魚序列不通人事,別聽信他的胡言亂語。”

    人魚還在不甘心地試圖抗爭:“我成年了,懂很多事了,庭霖同學,人魚序列敏銳的嗅覺能發現你身上的精靈與吸血鬼氣息……咕嚕嚕……”

    庭霖忍無可忍扔出兩個單詞:“閉嘴。”

    午夜已過,空蕩蕩的海邊原本應是很寂寥的,黑壓壓的天空與同樣黑沉的海水界限不清,給人一種哪怕能飛到天上去,最終也只會淹死在無邊黑暗的海中的錯覺,但人魚覆蓋著淡淡銀光的魚尾恍若一柄利劍,刺破了沉暗,一向淡漠的東方留學生也少見的有些慍怒,連衣角都濕透了,聚精會神地同要想要信口開河、胡說八道的人魚做著斗爭。

    羅拉淺淡的笑意一閃而過,很快注意到了庭霖右手無名指上的骨戒,遲疑道:“庭霖同學,我有一個問題能請教一下你嗎?”

    羅拉抬手摸向耳邊叮鈴作響的銀質耳墜,“簽訂亡靈契約時給的信物,在什么情況下會消失?”

    “除非亡靈二次死亡,不然不會消失的。”羅拉耳下的一對耳飾完好無損,庭霖遞給海衛一個警告的眼神,“但一旦簽訂了亡靈契約就代表同生共死,信物消失了,簽訂契約的兩人也就都會死去。”

    庭霖頓了頓,“她……沒告訴過你這些事情?”

    羅拉不知道該說什么:“沒有,稀里糊涂地就簽訂了。”

    庭霖心道真是巧了,當初自己和塔納托斯簽訂亡靈契約的時候,塔納托斯說出來的話也像云山霧罩,看來這是所有亡靈的通病,不管生前是人類還是龍族。

    “信物沒消失,就代表瑪麗也還以亡靈的身份存活著,弗里曼……暫且算他失蹤了,如有需要,可以來找我、赫爾墨斯或者海衛,讓那時候的‘弗里曼’重現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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