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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禮物

    把弗里曼關(guān)在亡靈秘境由塔納托斯的人看守, 哪怕神像親自下凡來救他也得掂量掂量,世界上沒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庭霖規(guī)劃周全,羅拉雖然不知道弗里曼會被扣在亡靈秘境, 但也沒怎么猶豫就爽快地答應(yīng)了。

    夜風(fēng)漸涼, 羅拉穿得單薄, 沒問庭霖為什么知道弗里曼住在哪, 也沒問弗里曼會被關(guān)在哪, 甚至沒問庭霖怎么會熟悉那么多不為人知的雜事,草草告別后就回了學(xué)校。

    醫(yī)藥昂貴,她還付不起。

    羅拉前腳剛離開, 后腳人魚就浮上了水面,銀白發(fā)絲糾纏住指節(jié), 清澈見底的眼睛眸色淺淡, 一動不動時宛若毫無生機的琉璃。

    庭霖沒心思欣賞人魚的美色,按住海衛(wèi)肩膀命令道:“轉(zhuǎn)過去。”

    “哦。”海衛(wèi)魚尾劃過一道弧線, 乖乖轉(zhuǎn)身趴在了岸上。

    庭霖還記得阿多尼斯說過的話, 在他和精靈在精靈之森的時候, 是海衛(wèi)游蕩于深海大開殺戒才吸引住了神像的目光。

    人魚不像精靈隨時有【奇跡】照料, 也不像必需期吸血鬼那般愈合迅速, 如果得不到及時的救治, 只能像普通人那般緩慢自愈, 剛剛羅拉在時不好細察, 只能從正面看到幾處不痛不癢的擦傷,但一旦人魚露出了后背,大大小小、皮開肉綻的傷口就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在了眼前。

    最嚴重的一處, 連銀藍鱗片都掉了兩片。

    庭霖邊習(xí)以為常地從乾坤袋內(nèi)往外掏傷藥,邊囑咐道:“藥丸內(nèi)服, 藥粉外用,老實點別亂動,等我給你包扎,傷口痊愈徹底之前不能碰水……最后一句當我沒說。”

    人魚受傷后,最大的問題傷本身多難治愈,而且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泡在水里,極不利于恢復(fù),庭霖動作盡量輕緩,小心地拔出一片小小但鋒利如刀刃的魚鰭,穩(wěn)穩(wěn)地將瓷瓶中的藥粉均勻抖落,裁下里衣的布料敷上去,又特意施了個法術(shù)在傷口附近形成氣泡,避免海水把藥粉沖散。

    這個時間把醫(yī)生從睡夢里叫起來太缺德了,庭霖終究對梅爾斯大陸各種妖魔鬼怪的身體狀況不太了解,試過人魚的體溫后才放下了半個心:“沒事,死不了,但明天記得去找醫(yī)生看一看——不要說教堂的精靈醫(yī)生不好找,直接找阿多尼斯身邊的精靈【奇跡】。”

    “……哦。”原本想敷衍了事的海衛(wèi)失去了借口,低頭蹭了蹭庭霖收的窄窄的袖口,成功將朱紅的衣衫蹭成了暗紅。

    黑夜中所有顏色都顯得比白天更為陰沉,庭霖臉色也不是很好看,抓著人魚腦后長發(fā),強行拎起來板著臉質(zhì)問道:“閑的沒事去深海作什么妖?把祂支開的方法多了去了,偏要選最危險的一種?”

    “把祂支開是其次的目的,最主要的原因……”海衛(wèi)頓了頓,略微壓低了一下原本極具少年感的嗓音,迷茫而委屈地問:“人魚成長需要挑戰(zhàn),庭霖同學(xué)難道沒發(fā)現(xiàn),我最近長大了一點嗎?”

    人魚沒有變聲期,歌喉卻名揚梅爾斯大陸,不僅是因為人魚有【歌者】,更多原因是這一序列是聲音各個恍若天籟,庭霖沒近距離接觸過其他人魚,但海衛(wèi)每每唱歌或正經(jīng)說話時,聲音都像一顆顆圓潤的純白珍珠跌落冷玉淺盤。

    從聲音上難聽出名堂,庭霖仔細觀察著人魚無甚變化的俊臉,又后退半步掃了一遍海衛(wèi)赤/裸的上半身,最后瞄了一眼波浪下人魚隨著水流輕微擺動的魚尾,還是沒看出來海衛(wèi)哪里長大了,不耐煩地敷衍道:“你心長大了。”

    不大也不能獨自跑去殺魚。

    海衛(wèi)不滿地一甩魚尾,半透明的尾尖蕩起一連串晶瑩剔透的水珠,“啪唧”一聲鋪在了巖石上。

    魚尾的手感十分奇特,庭霖沒忍住伸手想要摸一下,緊接著就中了人魚的圈套,被魚尾一卷拖入了海內(nèi)。

    庭霖猝不及防,差點嗆水,艱難地掀開眼睫,看著人魚在水下闔上了眼,閉眼貼近撬開了唇齒,渡來一顆人魚眼淚。

    原本艱澀的呼吸瞬間通暢,沒等庭霖反應(yīng)過來,海衛(wèi)反身攬住庭霖腰背,帶著他向遠處伸手不見五指的海底游去。

    夜晚不及白天,三步以外人畜都難辨,快速游動時眼前景象花成一片,耳畔也只有水流聲清晰,庭霖有些頭暈:“去哪?”

    “還記得那天你在神界時,我隨人魚們一起去遠海,斬殺了一只獨角魔鯨嗎?當時說要給庭霖同學(xué)做備用劍的。”海衛(wèi)速度逐漸放慢,“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好像沒有比無名劍更適合庭霖同學(xué)的劍了。”

    無名劍會認主,人魚序列又不擅長制造武器,很難再鍛造出一把有靈的劍,庭霖以為當時的海衛(wèi)只是隨口一說,并未放在心上,反正他一雜修,哪怕摘片樹葉都能當作武器,倒是海衛(wèi)一直念念不忘。

    但他再念念不忘也沒什么用——梅爾斯大陸沒有金靈根這一說,現(xiàn)存序列也沒有哪個種族會打鐵,生命漫長的亡靈里有幾人精通此道,但亡靈怕水,對獨角魔鯨這種天生與水元素相生的魔獸更是退避三舍。

    最后,還是得海衛(wèi)自己想辦法,絞盡腦汁后,終于做出了一件東西——

    海衛(wèi)把庭霖帶到了自己在海底的居所,將庭霖按坐在鋪著數(shù)層鮫綃巨大的張口蚌殼中,自珊瑚小桌上拾起一個觸手生涼的皮質(zhì)條狀包裹,遞給了庭霖。

    腦袋會發(fā)光的里比特魚兢兢業(yè)業(yè)地充當著蠟燭,庭霖接過皮包,大體從重量和包的大小形狀猜出了東西,“——折扇?”

    梅爾斯大陸如今的扇子只起到了一個擺設(shè)的作用,常用名貴金屬、皮革、羽毛等制成,突出華麗莊重的重點,平常根本用不到,夏季亞科斯學(xué)院的學(xué)生有時覺得熱,也只會用紙張或其他類似于扇子的東西扇風(fēng)——折扇這種東西是修真界的,尚未傳進來。

    而眼下,薄而堅韌的折扇通體玉白,開合順暢,其上的繁美花紋也貼合庭霖的習(xí)慣,鏤空雕刻了只只婉轉(zhuǎn)青鸞,庭霖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這種東西?”

    “一次夢境里見你用過。”庭霖少夢,但每次夢到清晰畫面時,塔納托斯就會迫不及待地入夢來摻和一下,慢慢地從庭霖的夢中拼湊齊了一個遙遠的修真界——哪怕來到梅爾斯大陸許久,庭霖午夜自然生夢之際,十有八九也只會夢見修真界。

    人魚撥弄著庭霖手指將扇面合上,指著角落的一處米粒大小的小魚印記,邀功似的道:“這是我。”

    人魚【風(fēng)云】可掀起狂浪、颶風(fēng)與暴風(fēng)雨,海中許多魔獸也有此天賦,海衛(wèi)弄死了一批在學(xué)校考核要求獵殺的魔獸,卻因為成年期的人魚過于躁動,一不小心在動手途中吵醒了正在酣睡的淵獄龍鯊,被窮追不舍地緊咬著追出了大片海域,迫不得已還了手。

    于是,這把送給庭霖的折扇就多了一個在水中攪弄水流、形成足以絞殺大型魔獸的水下漩渦的技能。

    人魚托腮注視著庭霖,歪著腦袋介紹道:“原本只打算給折扇施加同【風(fēng)云】一樣的技能,但有魚不長眼,非要把我吃了,我沒辦法,只好把它弄死。”

    獨角魔鯨長長的角拋去雜質(zhì),煉就的結(jié)晶不過幾顆果實重,庭霖隨手將折扇向前置去,扇面在水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圓潤的邊緣撫過一片鮫綃,以韌性著稱的鮫綃卻被輕而易舉地攔腰斬斷成兩截,孤苦無依地飄蕩于水中。

    片刻后,折扇重新飛旋回手中,庭霖眼眸微亮,指腹一寸一寸地摸過扇骨:“不錯。”

    人魚兵零乓啷半天,又取出來一只小小的閉合蚌殼:“做完折扇還剩下些邊角料,我就順手再打了點東西,猜猜是什么?”

    “……不會是戒指吧?”庭霖現(xiàn)在看著戒指就頭疼,畢竟他只有十指,倘如以后收多了都沒地方帶,既亡靈骨戒和他自己準備的風(fēng)元素戒指后,已經(jīng)不需要其他戒指了。

    人魚眼神飄忽不定:“是有過這個想法……”

    戒指比起其他東西來,總有一些特別的含義摻雜在里面,但最終,人魚打開蚌殼,內(nèi)里躺著的是一枚魚形扇墜。

    “人魚不和其他序列一起上課,現(xiàn)在庭霖同學(xué)身邊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有了這枚扇墜之后,海衛(wèi)心里平衡了,“但以后他們就認識我了。”

    庭霖不輕不重地捏著折扇敲了人魚的額頭一下,覺得十分順手:“謝謝你,再見。”

    理論上來說,現(xiàn)在的庭霖還在精靈之森和精靈王子阿多尼斯一起睡覺,明天一早,精靈女王還要將準備的禮物送給他,庭霖沒有時間接著浪費,在天亮之前回到了阿多尼斯的宮殿,清晨,一出門就碰見了親自前來的精靈女王。

    還有她身后,十二個半人高的,由四個青壯精靈抬著還累得滿頭大汗的木箱。

    “這是我送你的見面禮,過不了多久,其他精靈應(yīng)該也會上門送禮。”

    精靈女王讓人把箱子撂在空地上,不忘關(guān)心道:“有點沉,帶空間耳飾或者類似東西了嗎?沒帶的話直接用阿多尼斯的。”

    阿多尼斯緩緩道:“陛下,我這是剛得寵就失寵了嗎?”

    好在,庭霖乾坤袋內(nèi)容足夠大,愣是把十二箱見面禮全塞了進去,此后兩天,流水般的禮物接連不斷地送進,也勉強靠女王送的空間耳墜裝了下來。

    這次送禮很有討好未來儲君的意味,庭霖撥著算盤算了半晌,真誠地向阿多尼斯提出殷切期盼:“你的其他靈魂碎片有王位能爭嗎?”

    第072章 風(fēng)雨

    怪不得錢權(quán)勢三者總是綁定在一起, 阿多尼斯只是稍微比以前受看重些,立刻就有無數(shù)人聞風(fēng)而動,忙不迭地試圖拉攏, 王位最后能不能爭到還要另說, 但已經(jīng)到手的利益是板上釘釘跑不了的了。

    庭霖蔥白指尖撥過一顆玄色算珠, 感覺這清脆的碰撞聲比人魚的情歌都要好聽, 細細把得到的所有禮品與梅爾斯大陸的市價作對比后, 有了一種現(xiàn)在就可以收拾東西回家的錯覺。

    “也不必真的把各序列捏在手里,只要稍微有點權(quán)勢就可,”庭霖心下雪亮, “除了精靈之森的原始林,其他序列的繁榮中心我還一個沒去過。”

    菲埃勒斯幾人早就向庭霖提出過邀請, 但當時的庭霖一心鋪在各種雜七雜八的雜事上, 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現(xiàn)在想起略有些后悔。

    天知道他差點錯過了什么。

    阿多尼斯表情帶著幾分謙然, 微笑道:“我對王位沒什么興趣, 但奈何神出手大方, 故意想讓我親自體驗一下當今各族的美好生活, 所以我的每個身份細究起來, 也都算得上貴族, 如果要爭王位的話, 也不是不行。”

    精靈之森到處都是生機盎然的綠植, 庭霖坐在手腕粗的藤蔓和柏梨木架起的秋千上,面前堆放著的是按類分擺的各種財寶。

    除卻出手最大方的精靈女王外,其他精靈們上門送禮時, 打著的都是“聽說先生妙手回春,救了我們的王子, 所以特來恭謝”的旗號,尺度也拿捏的非常好,大多都是些金銀細軟等挑不出錯的東西,不送吃、不送喝、不具鮮明特色,甚至連一點與魔藥、武器沾邊的都沒有,竭盡全力地避免了風(fēng)險。

    阿多尼斯費了點心,命人思分門別類地整理時也發(fā)現(xiàn)了這點,詳細地和庭霖說明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金幣銀幣隨意花,珠寶首飾也中規(guī)中矩,布匹就算了,質(zhì)量一般。”

    所送來的布匹無非是那幾樣,鮫綃、絲綢、天鵝絨……全梅爾斯大陸最好的鮫綃當然屬于人魚族,絲綢、天鵝絨等布料庭霖也司空見慣了,阿多尼斯思索片刻,開口道:“海衛(wèi)那邊有做好的幾身衣服,已恭候了庭霖同學(xué)許久。”

    鮫綃質(zhì)地輕若浮云,光若月影,層疊數(shù)層也依舊是半透明的,庭霖不是很喜歡:“幾身?不多的話能折現(xiàn)嗎?”

    “不多,”阿多尼斯報出了數(shù)字,“也就一百多件吧。”

    庭霖:“……”

    鮫綃制衣不易,這是從什么時候就開始準備了?

    阿多尼斯仿佛沒看懂庭霖的未語之言,依舊笑得令人如沐春風(fēng):“每一件都是量身定做的,怕是難賣,庭霖同學(xué)就勉為其難收下吧。”

    “……行吧。”庭霖不是很想穿,收的確實很勉強,但終究也是收下了。

    見坐在秋千上微微晃動的人妥協(xié)后,阿多尼斯本就和煦的笑容愈發(fā)燦爛。

    不久之前,庭霖還堅持與他“算明賬”,凡是錢財一律劃分明確,眼下總算是有了新的進展。

    林間清爽,微風(fēng)不燥,在精靈王子如炬的注視下,庭霖最初的喜悅褪去,垂下眼睫,默默數(shù)算了一了菲埃勒斯的家底,越算越覺得發(fā)愁——阿多尼斯有伴侶一事提醒他了,倘若菲埃勒斯從每塊靈魂碎片都要成親生子,那他豈不是每次都要送六份賀禮?

    成親宴也就罷了,如果有了孩子,孩子出生、滿月、周歲、入學(xué)、結(jié)業(yè)、升遷,樣樣都可以宴請賓客,萬一孩子生的多,孩子又有了孩子,那這以后要送多少禮?

    庭霖心涼了一片,如要以這次精靈們送的禮為標準的話,那他估計會倒灶。

    莫名其妙的煩躁揮之不去,庭霖再沒了數(shù)錢的心情,捏了捏右耳上青綠的潤玉耳墜,把鋪滿空地的東西都收了起來:“來刺殺你的亡靈在哪?”

    “女王向塔納托斯要了幾個人,正在學(xué)習(xí)刑訊逼供,庭霖同學(xué)還是別去了。”阿多尼斯把庭霖按回秋千,“術(shù)業(yè)有專攻,亡靈不知道疼,平常手段撬不開他們的嘴。”

    反正最終目的也不是真的撬開他們的嘴,一個精靈王子被亡靈傷到了,精靈女王反而向亡靈要人,在某種意義上算是點明了那些亡靈叛出亡靈序列的事實,原本對亡靈一族頗有微詞的精靈也從女王的舉動中揣摩出了一絲跡象——對亡靈序列復(fù)蘇一事,精靈族將會持支持的態(tài)度。

    庭霖在精靈之森小住的這幾天里,羅伊也沒閑著,把一本《精靈紀事大全》完整地遞交了上去,當天女王就召集了原始林中所有的年邁精靈,把扔在角落里吃了不知道多少年灰的古老圖書一起翻了出來,互作對比。

    結(jié)果自然不必多說。

    羅伊比庭霖更早回學(xué)校,再加之他廣袤的交友范圍,等庭霖懷揣著萬貫家財踏進亞科斯學(xué)院大門的時候,全校人都知道精靈序列最近在修史的消息了。

    羅拉也不負厚望,雖然她話不多,但有時候你的敵人比你的朋友更關(guān)心你在做什么——還不知道弗里曼已經(jīng)半死不活的眾多跟班們自發(fā)地搶了這本書,在班級內(nèi)哄笑一團,爭相搶看傳了一圈后又在年級內(nèi)流傳,現(xiàn)如今剛好傳到了庭霖的手中。

    赫爾墨斯探頭探腦,檢查完書籍后愉悅地吹了聲口哨:“完好無損。”

    幸虧塔納托斯在書本內(nèi)頁畫了小型魔法陣,保護住紙張不被破壞,不然一本普通的書籍,怕是早就被撕成碎紙了,庭霖草草瀏覽了一遍內(nèi)容,合書遞給身后的羅伊和查理德。

    羅伊看著字就頭疼,接著反手遞給了查理德。

    后天就是誕祭日,小小的長假即將到來,所有人都翹首以盼,身在教室,但心已經(jīng)飛了。

    “誕祭日是梅爾斯大陸最重要的節(jié)日,屆時,不管是住在深山老林里的吸血鬼,深海遠洋的人魚,還是無垠草原的狼人,都要露面。”

    赫爾墨斯再次恢復(fù)了活蹦亂跳,興致勃勃地開始規(guī)劃庭霖的假期:“有興趣去龍族皇宮玩一玩嗎,或者去草原,現(xiàn)在正好是夏天,有的草長得比我都高。”

    吸血鬼紅眸閃爍,“說來……庭霖同學(xué)好像沒有和狼人序列深交過。”

    狼人一族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民風(fēng)彪悍,亞克斯學(xué)院打架斗毆事件十件里有八件都與狼人有關(guān),庭霖興致不高,搪塞一點頭:“隨意,我去哪都行。”

    “唔,那就好——記得帶上新衣服。”赫爾墨斯著重強調(diào),“要海衛(wèi)送你的。”

    原本專心致志看書的庭霖動作陡然一滯,眼皮一掀漠然回望:“有沒有可能,我們是去避風(fēng)頭的,不是去玩的?”

    “兩者又不是不能兼得,”赫爾墨斯手持折扇,殷切地為庭霖送去陣陣涼風(fēng),“誕祭日連塔麗莎菲爾老師都會休假,是梅爾斯大陸最放松的時候,去稍微歇一歇吧親愛的。”

    赫爾墨斯語未盡,在放松的同時,誕祭日也會是信仰之力最鼎盛的時候,庭霖似有所感地望向窗外,夏季多變的天氣忽地從晴空萬里變成了烏云罩頂,天空頃刻間陰沉了下來,風(fēng)雨欲來。

    第073章 見血

    玄紫霹靂如明刀寒劍劃亮天幕, 颶風(fēng)席卷起漫天塵埃,攜帶著海水的腥味,猛地竄進了門戶大開的教室。

    下一秒, 震耳欲聾的雷聲與驟雨緊促而下。

    這是庭霖來到梅爾斯大陸以來遇到的第一個雨天。

    慢慢的, 下雨時特有的泥土氣泛起, 空氣愈發(fā)潮濕, 庭霖從乾坤袋內(nèi)取出一把紫竹柄、八十四骨的油紙傘, 撐傘翩然離去,雨簾朦朧間,煙青傘面上的細柳隱似扶風(fēng)。

    不過多時已緩步行至教堂, 庭霖頓足,輕輕斜傘, 在傘檐下抬眼向內(nèi)里雜亂無章的殘骸望了一眼。

    赫爾墨斯原在抬頭研究傘面, 十分好奇為什么紙做的傘卻能擋雨,半晌后隱約明白了原理, 興高采烈地由將注意力移到了傘骨和傘柄上, 抬手從庭霖手中接過青柳傘:“庭霖同學(xué)打這么長時間的傘也累了, 我來吧。”

    庭霖緩緩松手, 目光收回, 忽然意識到一個十分致命的問題——他來到梅爾斯大陸已快三月, 這三個月以來居然只下了一場雨?!!

    此時節(jié)正是稻的關(guān)鍵成長期, 倘若在修真界, 一連三個月只下一場雨,極大可能會造成糧食減產(chǎn),而梅爾斯大陸的玉米同樣處于至關(guān)重要的生長階段, 庭霖雖未耕種過,但也十分清楚干旱對百姓的影響。

    赫爾墨斯撐傘, 聽完庭霖的疑問后收起了笑臉,嘆氣道:“這種天氣不是今年剛有的,近十年幾乎都在旱或者澇。”

    風(fēng)調(diào)雨順已成了一個遙遠的詞匯——可能是精靈賴以生存的森林被大量破壞,可能是龍族常年放肆操控水、火、風(fēng)元素,也可能是神懈怠了忽略了此等細枝末節(jié)種種原因,導(dǎo)致近年來的氣候愈發(fā)惡劣,對本就勞苦卻得不到高功的農(nóng)人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所以,我想讓庭霖同學(xué)去草原看看,明年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這么廣袤的草地。”赫爾墨斯嫌晦氣,甚至不想往教堂里面看,轉(zhuǎn)身背對著大門面向庭霖,“現(xiàn)在祂們是一點都正事不做啊,就這場雨,還是海衛(wèi)慫恿人魚【風(fēng)云】,同大半族人計劃了許久才召來的。”

    庭霖一臉麻木:“原先我以為你們只是沒有祈雨的傳統(tǒng),但沒想到都有【風(fēng)云】了,居然還沒意識到可以自己造雨。”

    這把青柳傘并非俗物,除卻像普通油紙傘那般遮雨,還會在周身形成一片真氣層,避免雨點濺落飛斜,自萬丈高空而來的雨點接連不停地敲打著傘面,大大小小輕輕重重,連在一起像是某種韻律奇特的小調(diào),赫爾墨斯同樣無奈:“陸上天氣如何又與【風(fēng)云】無關(guān),人魚序列一向淡漠,才不想管閑事呢。”

    但有此先例后,按照系統(tǒng)的話來說,梅爾斯大陸終于進入了“人魚造雨”的時期——系統(tǒng)不忘出面嘰嘰喳喳:【玉米好吃!烤著蒸著煮著煲湯都好吃!】

    庭霖不關(guān)心好不好吃,只關(guān)心有沒有有用,干脆和赫爾墨斯商議了一下,到時候他回家的時候,能不能把梅爾斯大陸能吃的各種作物,連同種子、幼苗、種植方法等,將能帶的全帶回去。

    赫爾墨斯不出意料地雙手支持——就算他不支持也沒用,庭霖有的是辦法瞞天過海。

    少年吸血鬼玩心很重,談完正事后很快偏移了重點,狀似隨意道:“庭霖同學(xué)打算什么時候回家?”

    “塵埃落定,萬事了結(jié)之后,我最起碼要在亞科斯學(xué)院畢業(yè)。”庭霖未來規(guī)劃明確,一邊抬步向宿舍走去,一邊回答,“反正飛升之后也能下凡,以后再說吧。”

    赫爾墨斯臉上這才重新浮現(xiàn)出笑意,悠悠地旋轉(zhuǎn)著油紙傘,甩飛出道道平行的水花,“以后可別忘了我。”

    “忘不了。”

    天際一道雷電劈下,東方留學(xué)生的側(cè)臉在驟現(xiàn)的光亮下清晰了一瞬,墨發(fā)規(guī)整地扎起了發(fā)尾,青衣翩躚,細膩皮膚哪怕在暗沉雨幕中也白的亮眼,赫爾墨斯一時無言,眼眸微動,不知不覺中落后了半步,庭霖立刻住步回首,長眉微挑,點綴著星輝的眼睛扔過來一個眼神:“怎么,想淋雨?”

    “……不想。”赫爾墨斯向前一步,熟練地拉住了庭霖廣袖,笑得分外張揚,“只是覺得,一起暢想未來的感覺非常不錯,像紅褐色的莓果酒,有點醉人。”

    吸血鬼血紅雙眸緊緊盯住庭霖,唇角壓抑不住地上揚,開心地露出了兩顆尖尖的犬牙:“聽庭霖同學(xué)的口氣,仿佛我們勝券在握,十分篤定未來一定會按預(yù)料的方向發(fā)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交代在這。”庭霖說話向來百無禁忌,“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死了,記得把我的骨灰撒海里。”

    “不會,如果真有哪天我也幫不上忙,因為我一定會死在庭霖同學(xué)的前頭。”赫爾墨斯難得正色,臉色微沉,“同生共死,這句話絕不是說說而已。”

    庭霖沉思幾秒,“那我們能找誰托孤?”

    “托什么孤,注定會一切順利,別掐指算了,”赫爾墨斯強行打斷庭霖的動作,執(zhí)起右手來與他十指相扣,“走吧,收拾東西去草原。”

    莫爾倫恩草原以莫爾倫恩大帝的名字命名,在他那個年代,莫爾倫恩草原尚且一望無際,而如今,庭霖邁出一道撕裂的空間裂縫,極目遠眺,隱約覺得遠處如在天邊的植被已稀疏得露出了地表。

    但真的有比赫爾墨斯還高的草。

    這片草原同樣是用于試魔藥、尾巴細長盤成螺旋狀的比魯斯鼠的老家,面前數(shù)尺高的比魯斯藍草就是他們的主要食物,庭霖站在裂縫前,對著葉片青藍交錯的藍草看了半晌,忽聞身后傳來叫喊:“庭霖!”

    庭霖略有些驚訝地轉(zhuǎn)身,“巴克老師?”

    由于狼人一族容易莽撞,菲埃勒斯想都沒想就讓巴克暫時回了草原。

    一碧千里,翠色欲流,狼人巴克帶隊前來,揮手向庭霖打了個招呼:“赫爾墨斯讓我來接你。”

    今天是誕忌日,駐扎于莫爾倫恩草原的狼人部落首領(lǐng)去了斯普林霍爾州,同其他序列一起歡慶神的生日,所以現(xiàn)在,值守莫爾倫恩草原的是那位首領(lǐng)的侄子。

    巴克向庭霖指了兩個方向,嗓門大得隔三里地都能聽見:“那處高地上是我們首領(lǐng)的居所,他的侄子住在稍矮一些的北側(cè)高地上。”

    “我們那位首領(lǐng)今年五十了,沒有孩子,只有一個侄子,所以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一任首領(lǐng)。”巴克簡單說明了一下當今狼人序列的情況,庭霖仔細聽著記下,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眼周圍體型彪悍的高大狼人,面色如常地繼續(xù)前進。

    吸血鬼序列與狼人序列是舊仇,赫爾墨斯不可能來狼人的領(lǐng)地上門挑釁送死,其他幾塊靈魂碎片也各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這次假期庭霖是一個人來的。

    而且……月圓之夜,就在今晚。

    彼時,斯普林霍爾州皇宮前的寬闊街道上早已鋪上了厚厚的天鵝絨地毯,兩側(cè)無數(shù)人將此處圍得水泄不通,伴隨著正午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妖魔鬼怪都摒住了呼吸,金屬與地面相蹭的刺耳摩擦聲后,皇宮厚重堅硬的城門緩緩向里打開,一輛由三匹純白獨角獸齊拉的黃金馬車在萬眾矚目中駛了出來。

    今天是神的生日,所以馬車上坐的也不是人,而是一名幼兒——整整十二輛黃金馬車,按照年齡由大到小依次出場,最后一位成年男子恰好偽裝成神的樣子,和當今各教堂里的神像相貌幾乎一模一樣。

    直沖云霄的歡呼聲中,鮮花與淺色羽毛被圍觀的眾人拋出揮灑一地,各序列的代表出場了。

    雖說是代表,但極少有真正的掌權(quán)者樂意被人當猴看,亡靈作為第一序列首先出場,露面的就不是塔納托斯,而且另一位亡靈。

    莫爾倫恩草原上的狼人活得宛若原始社會,連個鐘都沒有,庭霖站在高地的營帳外,抬頭望了一眼天空:“這個時間,你們的首領(lǐng)要露面了。”

    艷陽高照,一臉不痛快的狼人首領(lǐng)被獨角獸拉至街道中心,不滿地沖群眾呲出一口獠牙,下一秒,一至穿云箭不知從何處射來,尖嘯著拖著長長的尾巴,正中狼人首領(lǐng)的眉心!

    誕祭日,見血了。

    第074章 狼人

    堅硬的腦殼如同脆皮核桃般崩裂, 鮮紅血花與花白腦漿瞬間炸開,狼人首領(lǐng)還沒有意識到怎么回事,表情仍然兇狠異常, 連鋒利的獠牙都沒收回, 就怒視著前方, 張著血盆大口癱倒在車內(nèi)。

    短暫怔愣后, 驚恐的尖叫悚然蔓延, 人群如浪潮般擠擠攘攘迅速后撤。

    拉車的獨角獸同樣受了驚,尥起前蹄仰頸嘶鳴,掙扎著掙脫了韁繩四散而逃, 而獨角獸種群意識極高,意識到自己的伙伴狼狽出逃后, 同樣開始驚恐地拉著馬車橫沖直撞。

    方向與速度驟變, 原本端坐在馬車上神情悲憫慈藹的神的扮演者和各序列代表猝不及防,修為高點的能及時反應(yīng)過來一把摳住車沿, 而最前方年紀尚小的幼童, 已被活活甩出了車外, 眼看就要葬身于獨角獸的鐵蹄之下。

    場面一時人仰馬翻, 混亂中, 一矯健龍族縱身一躍, 撈起幼兒后足尖輕點重歸空地, 伸手把懷里的小孩交給了他的母親。

    雙眼含淚的女士逆流而上, 艱難地撥開人群來到前方,剛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自己孩子即將被踩死的畫面,絕望之后卻又峰回路轉(zhuǎn), 顫抖著抱著臉色慘白、不住哭號的孩子,深深將臉埋進了幼兒華麗的衣裙中。

    薩克斯頓抬起胳膊, 將母子二人同街道微微隔開,確認無恙后抱臂,冷眼掃視一圈,對迎面而來的龍族毫不留情地嘲諷道:“誕祭日這么重要的節(jié)日,萊頓王子也不用心操辦啊。”

    對方臉色漲紅,羞愧難當?shù)叵胍f些什么,薩克斯頓抬手直接制止了他的狡辯:“不必找借口,今天的所有情況,我自會向公主稟報。”

    哭喊叫罵聲噪雜成片,庭霖立在原地,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鏡子匆匆瞥了一眼,而巴克還在老老實實地回答:“是,我們首領(lǐng)不太喜歡這種場面,今天還是第一次出席誕祭日。”

    “……不出意外,也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了。”

    庭霖收起銀鏡,默不作聲地靜然等待。

    狼人不和其他序列那樣到處都是持劍帶刀的衛(wèi)兵,草原上人煙稀疏,每只狼都在忙著自己的事,連狼王的營帳外都沒有一人看守,庭霖頂著烈日在外等了半天,愣是沒有聽到一點從內(nèi)傳來的聲音。

    本來這次的旅程就是為了避開風(fēng)暴中心,沒有必要非見狼人序列的領(lǐng)頭人,庭霖耐心一點一點消磨,干脆道:“直接帶我去客房吧,等你們首領(lǐng)的侄子有時間我再來拜見。”

    巴克聞言撓了撓頭,干笑一聲:“庭霖啊,你看我們這,像是有客房的樣子嗎?”

    庭霖:“……”

    菲埃勒斯再不靠譜也不會讓他睡大街,庭霖平靜地問道:“那我住哪?”

    “住這,”巴克指了指兩人面前的營帳,“但厄喀德那現(xiàn)在在打獵,估計在等十分鐘左右就……等等,你怎么直接進去了!”

    營帳門口的薄韌皮毛被掀開,掛在其上的雪白骨串嘩啦一響,庭霖沒等巴克把一句話說完,已經(jīng)明堂正道地走進了室內(nèi)。

    狼人不用燈芯草燈,營帳內(nèi)用于照明的是不知什么魔獸煉成的脂膏,香氣淺淡,光亮卻遠勝燈芯草,微黃的光芒下,書桌、座椅、矮柜……幾乎所有的家具都保留著最原始的面貌,價格高昂到堪比黃金的紫晶楓木皮都沒扒,只簡單修了一下外型就抬來做了裝飾,稀少到只在誕祭日才拉車的獨角獸的頭骨,也只能和龍息紅蟒等已瀕臨滅絕的生物一起被掛在墻上。

    庭霖不緊不慢地環(huán)視過室內(nèi),踏過床前厚厚的影豹毛毯,拉過一張木椅悠然坐下。

    營帳外巴克急得抓耳撓腮,很想伸出狼爪把庭霖薅出來,但又沒這個膽子進去,只好聲嘶力竭地壓著嗓子喊道:“厄喀德那領(lǐng)地意識很強,從來不允許其他人未經(jīng)同意就進去,快出來!”

    庭霖的聲音遠遠傳來:“他同意了,老師再見。”

    厄喀德那營帳內(nèi)的布置和其他幾人截然不同,阿多尼斯房全是植物,赫爾墨斯住宿舍,海衛(wèi)住海里,塔納托斯更是直接住棺材,算起來,這位厄喀德那的房子雖然有點風(fēng)格迥異,但勉強有個人樣。

    庭霖撐著額頭閉目養(yǎng)神,鴉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眼下淡淡的青色,巴克走后,周圍的空氣就越發(fā)靜謐。

    正午氣溫極高,草原上又無成片的高大樹木遮擋,出去就只能挨曬,但偏偏很多魔獸只喜歡在這個時候出沒……

    沒等庭霖徹底陷入沉睡,令人膽寒的狼嚎咆哮聲漸進,深灰色狼群如同黑云壓城,帶著凜冽的血腥氣席卷而來。

    震天歡呼聲中,厄喀德那高速急行,前爪落地成了骨節(jié)分明的人手,茂密的深灰狼毛自手腕處褪去,露出了堅硬赤/裸的胸膛,眨眼間野獸的頭顱勾勒處出刀削斧刻般的側(cè)臉,隆起的肌肉在刺眼日芒下蒙著薄汗,全然變成了人形,只剩一條狼尾依舊拖在身后。

    “厄喀德那!”巴克窺探了一眼狼群帶來的小山似的獵物,神情凝重道:“有人進了您的營帳。”

    “哦?”狼人腳步一頓,挑眉,“誰?”

    厄喀德那大步向前走去,“算了,我去看看,到底是誰有這么大的膽子——”

    狼人的聲音頓時輕了下來,保持著撩起營帳的姿勢,收回目光轉(zhuǎn)頭吩咐道:“讓外面的人都小點聲。”

    “……是。”

    微暗的陰影中,一白衣靜靜地坐在風(fēng)楊椅內(nèi),如墨長發(fā)隨意披散,雙眼緊閉,耳垂下,一枚青綠耳墜懸于半空,蔥白指節(jié)蜷起,無名指上的骨戒在側(cè)臉壓出一道紅印,竟是難得的放松姿態(tài),卻又在聽見噪音后敏銳地顰了眉,只是人還未醒。

    厄喀德那緩緩放下簾幕,輕輕走近后將庭霖攔腰抱起放在床上,附在耳邊低聲道:“怎么不去床上睡?”

    庭霖迷迷糊糊間感覺聲音有點陌生,嗓音微啞地閉眼回道:“忘了,原本沒打算睡。”

    狼人剛剛打獵歸來,浴血的血腥氣與在草地上滾了不知道多少圈后的塵土氣未消,濃烈到都蓋過了庭霖身上原有的冷香,庭霖嫌棄地偏過頭:“離我遠點……”

    被太陽炙烤過后,奮戰(zhàn)多時的軀體愈加熾熱,厄喀德那俯身將臉埋進了庭霖肩窩,用力攬住他的腰背不住上下其手,野獸特有的粗重急促的呼吸噴在頸側(cè),銳利的犬牙都開始在鎖骨處反復(fù)研磨,庭霖不得不睜開眼,抓住厄喀德那的灰發(fā)用力薅起,仔細辨認了一下對方的相貌。

    厄喀德那喉結(jié)滾動,撐在庭霖上方問:“在看什么?”

    “我在看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庭霖放下手重新合上眼,“就你這勁頭,不知道的還要以為你想把我吃了呢,我孤家寡人一個,孤零零地飄洋過海,又深入了狼人的腹地,萬一出了什么事,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必須小心。”

    “可今天是月圓之夜,再怎么小心也容易有疏漏,不如跟著我怎么樣?”厄喀德那壓在眉骨下的紫瞳中閃爍著冰涼的寒光,勾唇道,“我護著你。”

    “你叔剛死,你不急著篡位?”庭霖詫異,“不對,應(yīng)該算合法繼承王位。”

    “怎么不得哭兩天喪,”厄喀德那右手化作狼爪,趁庭霖不注意搭在了他大腿上,悄悄劃破了一層層布料,“現(xiàn)在就動手顯得我太急……說實話,狼人序列不算很重要,不要也行。”

    庭霖越聽意識越昏沉,終于在失力之前察覺出了一絲不對,費力撩起眼皮艱澀道:“我好像有點抬不起手。”

    “哦,正常,”厄喀德那舔吻著他的唇角,狼爪已摸到了皮肉:“我剛剛獵殺了一只影豹,它們的血有點副作用。好好睡一覺吧,親愛的。”

    庭霖很想罵人,恨不得掐著厄喀德那脖子質(zhì)問,既然想讓我睡覺又為什么要把我叫醒重睡,但影豹血的作用顯著,沒等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單詞就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后,已漫天繁星。

    庭霖盯著高遠的夜幕迷茫了兩秒,片刻后翻身坐起,側(cè)臉看到了身側(cè)趴臥在地上的灰狼。

    圓月高懸,冷風(fēng)呼嘯,庭霖身上原來的衣服已不翼而飛,只剩一身輕薄鮫人綃與獸皮披風(fēng),庭霖攏了攏衣角,轉(zhuǎn)身一巴掌拍在灰狼毛茸茸的腦袋上,面無表情道:“起床了。”

    “……”厄喀德那不情不愿地睜開眼,紫色豎瞳一動不動地死死盯住庭霖,半晌狼尾一甩,纏住了庭霖腳踝。

    庭霖懶得注意細節(jié),火急火燎地掏出一面銀鏡懟到狼眼面前,跪坐下來問:“意識還清醒嗎?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哪一步了?”

    “現(xiàn)在,我開始覺得餓了,”厄喀德那撐身,狼爪壓在庭霖右肩,“想吃點東西。”

    “誰問你了。”庭霖瞥了他一眼,拂開爪子道:“誕祭日游行到哪了?”

    第075章 天雷

    厄喀德那猙獰的獠牙不滿地呲了呲, 狼尾纏得更緊了。

    庭霖手中這面和“鳴霄”奇像的銀鏡,是他自神界回來后試驗許久才造出來的,只要真氣足夠, 多遠的畫面都能看到, 庭霖一心掛念誕祭日巡游, 右手指節(jié)一動, 真氣凝結(jié)成的輕盈光點已縈繞于指尖。

    灰狼爪子順著庭霖的肩膀下滑, “吧嗒”一聲將鏡子拍到地上,腦洞拱了拱他的前胸:“快午夜了。”

    庭霖聞言,抬眸與獸瞳對視一眼, 連蹭都不讓他蹭了,起身收起了銀鏡, 動作迅速地推開狼首, 開始從乾坤袋里往外掏東西。

    狼人腦袋落空,焦慮地抓了一下草地, “我不懂陣法, 只按你說的要求找了這片空地, 保證方圓百里內(nèi)都找不到第三只開了靈智的生物。”

    月圓之夜的狼人可能會出現(xiàn)三種情況, 暴躁、發(fā)情與虛弱, 厄喀德那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瞇眼看著前方的庭霖布置法陣, 目光緊緊黏在彎腰下蹲時從披風(fēng)縫隙中露出來的隱隱綽綽的光景, 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如果此時厄喀德那還是人身的話,天生的英俊面孔哪怕打哈欠也會顯得賞心悅目,但他現(xiàn)在是一只狼, 仰頭的瞬間血盆大口朝月大張,瘆人的狼嚎“嗷嗚”一響, 哪怕叫得再可愛也只讓人覺得驚悚,庭霖則神色異常凝重,召出無名劍在自己和厄喀德那周身劃了一個圈,將一連串價值連城的寶物武器按照方位擺好,最后撐起一座防護罩,揚手把乾坤袋內(nèi)的鮫綃拋上了罩頂。

    信仰之力最強的一天過去了,神干涸的神力汲取到了一絲來之不易的甘霖,必然會醒來有所動作,他不能對菲埃勒斯做什么,但一定會對庭霖做什么。

    “那個破神,恨不得直接劈死我。”忙完之后,庭霖語氣再次恢復(fù)了輕描淡寫,盤腿于灰狼身側(cè)坐下,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依舊有些難以接受:“雖說鮫綃能消弭一定的天雷,但你們?nèi)唆~制綃的時候不能制密一些嗎?”

    “我也有過類似的疑問,鮫綃又貴又賣不出去也可能有這方面的原因。”厄喀德那低頭,伸出生有倒刺的舌頭舔了舔前爪,舔完又想給庭霖梳毛,但遺憾地被打了一巴掌拒絕了。

    庭霖退后半步,拽了根發(fā)帶把長發(fā)扎起,警告道:“別舔我頭發(fā),還有,你一定要長這個樣子嗎?”

    灰狼身長兩米有余,十分占地方,庭霖布陣的時候都不得不把陣布大一點,再加之猛獸的犬牙還時不時在脖頸后心等弱點處徘徊,致命點被人盯著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受,庭霖扎完頭發(fā),忍無可忍地拂去身上沾的狼毛,冷著臉道:“滾出去。”

    “不。”厄喀德那索性一轉(zhuǎn)狼腰,猛地向前撲去將庭霖壓在身下,“你明知天雷不會劈我,為什么非要自己擔(dān)著本不該你擔(dān)的東西?神本來就是因為我才會遷怒你的。”

    幽紫狼眼在黑暗中深沉得看不見底,用一種打量獵物的眼神肆意俯視著庭霖的表情,伸爪把庭霖的雙手按壓在了頭頂,長長的尖利的指甲挑開了本就松散的前襟,低沉且略帶怒火的嗓音從震顫的胸膛處傳來:“為什么。”

    “……”庭霖被迫微微仰頭,冷淡地注視著厄喀德那,“我就說你不應(yīng)該跟來。”

    月圓之夜的狼人腦子不好使,庭霖手腕被壓得有些發(fā)麻,輕輕掙動了一下卻被壓得更緊,終于掀起眼睫,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了一點不對,急促道:“等等,把嘴拿開!”

    厄喀德那獠牙越來越近,庭霖敏銳地察覺到狼人確實的餓了,竭力抽手推開狼頭,“我?guī)Я顺缘模 ?br />
    “哦,你說晚了,我現(xiàn)在只想吃你。”厄喀德那聲音沒有一絲起伏,說完就要張嘴咬向庭霖肩膀,而與此同時,圓月在不知不覺中挪動了一個弧度,午夜已至,荒蕪的草原上狂風(fēng)驟起,烏云遽然聚來。

    庭霖咬牙抬腿將厄喀德那飛踹出法陣,下一秒,閃爍著金光的天雷直劈而下!

    這場聲勢浩大的雷聚集了一天的神力,神確實沒想讓他活,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劈個魂飛魄散。

    不僅是因為他在梅爾斯大陸的人類與菲埃勒斯身上摻了一腳,更是因為他具有飛升的潛質(zhì),已成神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誰能飛升。

    厄喀德那被攔在陣外進不來,但海衛(wèi)送的上百件鮫綃和在阿多尼斯那收的賀禮起了作用,直至曙光乍破前,最后一片烏云不甘地在空中轉(zhuǎn)了兩圈,打了兩個巴掌大的閃,灰溜溜地飄走了。

    庭霖一撩衣衫下擺,把關(guān)在防護罩外撓了一夜防護罩的狼人放了進來,支撐不住地踉蹌了一步,被化作人形的厄喀德那接住了。

    厄喀德那小心地將人打橫抱起,半跪下來想要查探一下傷勢,但被困得要死的卻扔有一線清明的庭霖制止了。

    “沒事,沒傷到,就是真氣耗盡,有點累。”庭霖艱難地說完最后一句話,眼睛隨即閉合,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了厄喀德那,但卻沒有注意到狼人突然陰沉下來的臉。

    真氣透支得天旋地轉(zhuǎn),渾渾噩噩中,庭霖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如同浮萍游子一般找不到落腳點,無數(shù)紛雜如同細密的蛛絲將他纏繞包裹,于是他下意識地忽略了一個事實——菲埃勒斯的母親精通魔法陣,他自從接手亡靈秘境以來,對魔法陣與魔法域方面的造詣堪稱梅爾斯大陸第一,那作為一塊菲埃勒斯的靈魂碎片,厄喀德那為什么不懂陣法?

    這種平時根本不可能被忽視的問題被突如其來的思緒浪潮遮掩,庭霖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一臉晦暗、壓抑著驚濤駭浪、眉頭緊鎖的厄喀德那。

    見他醒來后,厄喀德那眉心頓時松開,伸手扶著庭霖坐起,“現(xiàn)在是第二天下午,誕祭日倉皇結(jié)束,負責(zé)誕祭日的龍族王子被老國王訓(xùn)斥了一頓。”

    原本持續(xù)三天的祭奠只舉行了半天就停止了,神獲得的神力估計也被庭霖消耗完了,厄喀德那道:“神再次陷入了昏睡,可以放心了。”

    “嗯。”庭霖揉了揉太陽穴,臉龐因脫力而發(fā)白,每一個骨縫都泛著酸痛,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說什么:“我不讓你替我擋天雷不是因為嫌棄你,而是怕祂撕破臉,連你一起劈了。”

    菲埃勒斯這幾塊靈魂碎片的年紀一個比一個輕,序列技能還殘缺不全,庭霖自認為自己能扛得住,但專注于武力、少練魔法的狼人夠嗆。

    于是,厄喀德那了然,冷淡地點頭道:“哦,原來是嫌棄我修為不夠。”

    庭霖:“……”

    厄喀德那掀開庭霖蓋的被子,掌心火熱,順著大腿弧度緩慢地往上摸,庭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一/絲/不/掛,連件鮫綃都沒穿。

    光裸的感覺十分奇怪,動作間,皮膚與身下不知什么魔獸的皮相摩擦,而厄喀德那的體溫又過高,庭霖心下疑惑漸盛,遲疑地抓住狼人手腕:“厄喀德那?”

    “……嗯。”厄喀德那冷冽的眸色自上而下地掃過來,兩秒后收回手,問:“下床吃點東西?”

    “不了,給我拿件衣服,我想直接回亞科斯學(xué)院。”庭霖不動聲色地回視,“莫爾倫恩草原太偏了,很難通過鏡子看到有用的東西,我要回去療傷修煉。”

    “在這里一樣可以療傷修煉,”厄喀德那站在原地沒動,“現(xiàn)在斯普林霍爾州還很亂,不安全,身體徹底恢復(fù)前先住在莫爾倫恩草原吧。”

    庭霖沉默片刻,“那你先給我拿件衣服。”

    厄喀德那彎腰凝視著他的雙眼,輕聲問:“一定要回去嗎?”

    “……先不了,”庭霖移開目光,“你這里有什么特色美食嗎?我想嘗嘗。”

    庭霖只覺得厄喀德那的態(tài)度有點怪異,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畢竟自從菲埃勒斯攤牌后,無論是阿多尼斯、赫爾墨斯、海衛(wèi)還是塔納托斯,單獨和他在一起時,在談?wù)碌臅r候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都相差無幾,但面前這只狼人明顯與其他幾人有顯著差別。

    同時,庭霖發(fā)現(xiàn),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不見了,只剩右手因締結(jié)亡靈契約而摘不下來的骨戒還在。

    厄喀德那意味不明的目光帶著一種存在感極其的窺視感,庭霖一邊說著廢話拖延時間,一邊敲了敲系統(tǒng):“這個厄喀德那對我的好感度有多少?”

    【90,都快滿了,】系統(tǒng)也相當驚訝,【沒認錯人。】

    那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庭霖的目光自始至終就沒有往自己身上看一眼,所以他也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周身遍布青紫泛紅的痕跡,就連右手無名指根處,都殘存著像是被刀刃割破又愈合的傷口。

    厄喀德那心情愉悅地勾了勾唇角,“那我們先去嘗嘗影豹肉吧。”

    第076章 塵埃

    影豹懷有同亡靈【幻影】類似的天賦, 皮毛呈現(xiàn)出油光水滑的雪白色,血肉瑩白似玉,嘗起來的口感像某種某種蘑菇, 但卻能令人昏睡不醒。

    梅爾斯大陸常用刀叉, 厄喀德那知道庭霖用不習(xí)慣, 便早就為他備好了碗筷, 席間, 庭霖面不改色,用同蒸熟的影豹肉同色的玉筷夾起一塊豆腐塊似的肉,忽而轉(zhuǎn)身望向厄喀德那。

    狼人虬結(jié)的肌肉微微隆起, 卷曲的灰發(fā)剃得很短,摸上去有些扎手, 不似他狼身時的毛發(fā)柔軟。

    厄喀德那背對著陽光, 大馬金刀地坐在他對面,豪放地對著一盆還在滴血痙攣抽動的生肉大塊朵頤, 足以輕松咬斷獵物脖頸的獠牙猙獰地撕扯下大塊血肉, 動作間不忘抬頭看他, 頂著一張面容堅毅、滿口血腥的臉向他遞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庭霖眼神更加復(fù)雜:“……接著吃吧。”

    他見慣了阿多尼斯進餐時的矜貴優(yōu)雅, 習(xí)慣了赫爾墨斯隨時隨地能掏出吃的來塞滿一嘴的蠢到可愛, 也勉強能接受海衛(wèi)一口一條鮮活的生魚, 但厄喀德那這吃法……

    桌上十數(shù)個盤子內(nèi)的食物都烹飪至了全熟, 還細心地擺了個花樣, 淺度數(shù)的果酒也淺淺地盛了一小杯,一看就是專門為庭霖準備的,因為他對面的厄喀德那正抱著三個大盆, 抓著一缸烈酒,仰頭灌了一大口, 凸起的喉結(jié)不住滾動,吞咽不及的烈酒順著下頜流淌過脖子,劃到了赤/裸的結(jié)實的上半身上,然后順著腹部肌肉的溝壑流淌沾濕了長褲。

    狼人序列果真民風(fēng)彪悍。

    庭霖深吸一口氣,既有點忍耐不住,有抱有一絲試探地問道:“之前和你一起吃飯的時候,不見你有喜食生肉的習(xí)慣。”

    “哦,”狼人動作微頓,“咣當”一聲放下酒缸,蕈紫雙眼照過來,“受序列影響,狼人都喜歡吃生的。”

    厄喀德那兩眼一瞇:“怎么,不喜歡?”

    “沒有,只是吃生的不健康。”庭霖不緊不慢地補充了一句,朝著狼人勾勾手道:“過來。”

    厄喀德那下意識依言靠過來,庭霖順勢將夾住的蒸肉送進狼人嘴里,滿意地摸了摸他硬硬的短發(fā):“小心有蟲子。”

    “無所謂。”厄喀德那鉗制拄庭霖手腕,緩緩將嘴唇貼近他的掌心,猩紅舌尖暗示性地舔了舔細嫩的皮膚,俄而轉(zhuǎn)去咬住本就紅痕微消的指根,死死盯著他,幽幽道:“庭霖同學(xué)還是喜歡別人吧。”

    “什么別人。”庭霖手一抖,玉筷掉在了地上,不得不調(diào)動起一層薄薄的真氣覆蓋住皮膚隔開影豹的血,然后看著滿手的鮮紅影豹血跡開始頭疼。

    庭霖一指對面,原本略化開了一些的冰山臉重新凍了回去,冷若冰霜道:“回去坐著吃你的飯,我出去洗洗。”

    “我?guī)闳ァ!?br />
    庭霖未等起身,被厄喀德那一把按進懷里,須臾后周圍景色陡然一轉(zhuǎn),溪水潺潺流動,狼人牽著庭霖的手走至溪邊,撩起一碰水花細致地洗去鮮血。

    庭霖指尖探入水面之下,逗了逗一條活潑的銀藍小魚,“誕祭日在陸上,海衛(wèi)……”

    話音未落,眼前倏地一變,清澈見底的水中突然爆開一陣血花,厄喀德那左手化做狼爪,長而尖銳的指甲刺穿了銀藍小魚的腹部,認真地問道:“烤了吃?”

    “……都行。”

    庭霖抽手轉(zhuǎn)身,目光所及之處都被高大的比魯斯藍草遮擋住了視線,明明天地廣闊,卻莫名有種喘不動氣的感覺。

    本來他只是看見銀藍魚身想起了海衛(wèi)的魚尾,根本沒有一點想吃的意思,但厄喀德那眼疾手快,等庭霖隨意挑了塊干凈的石頭坐下后,已經(jīng)把還在掙扎的巴掌大小魚開膛皮肚了。

    庭霖只當月圓之夜附近狼人比起人更像一只狼,平靜地問:“說起來,我好像沒有在莫爾倫恩草原看見除了狼人之外的動物,你那些獵物都在哪打的?”

    “就在營帳附近。”厄喀德那架起木架開始生火,“現(xiàn)在的魔獸比以前少了很多,因為有狼人翻身同其他序列平起平坐的先例在前,有人擔(dān)憂這些魔獸中會誕生第二個狼人,于是組織過數(shù)場大規(guī)模的圍殺。”

    所以……亞科斯學(xué)院北面的黎貝卡山上,只有植物沒有動物。

    庭霖不知該有什么反應(yīng):“梅爾斯大陸應(yīng)該會有很多殺戮道的天才。”

    厄喀德那明顯沒有帶他回去的意思,看架勢也沒有讓他回亞科斯學(xué)院的想法,庭霖?zé)o聊地從乾坤袋中掏出銀鏡,聚氣于鏡上,從模糊到人影都難辨的畫面中看見了此時的皇宮——戒備異常森嚴。

    “神失去了東山再起的機會,各教堂中的神像也大多換成了新的,加菲爾德副校長也成功當選了新任校長——”厄喀德那將烤得皮酥柔嫩的魚遞至他嘴邊,一錘定音道:“大局已定。”

    “挺好的,”庭霖搖搖頭婉拒,“新神再怎么著也會比舊神強,現(xiàn)在的梅爾斯大陸已經(jīng)夠離譜了,隨祂折騰。”

    厄喀德那忽略掉正事,堅持道:“剛剛那一桌你都沒怎么吃,多少吃點補充體力。”

    庭霖對長得像海衛(wèi)的魚毫無食欲,眼角余光瞥見一只十八條腿的螃蟹,挑眉道:“那螃蟹看著挺肥。”

    “稍等。”狼人不善水性,放下魚就跳入水中,等他再次浮上岸時,溪邊已沒了庭霖的蹤影,只有一封字跡潦草的信,上寫著“回校勿念”。

    厄喀德那甩掉一身的水,把烤熟的魚和螃蟹都扔回水里,撿起尚帶著庭霖體溫的紙條,珍而又珍地化出原型,藏進了毛內(nèi)。

    彼時,剛剛積蓄了一晚的真氣再次耗空,庭霖腿一軟直接摔進了床里。

    三天假期未過,大批大批的學(xué)生溜出去玩樂,宿舍內(nèi)外一片寂靜,庭霖顧不上頭暈?zāi)垦#沓堕_了自己的衣襟一看——

    系統(tǒng)戰(zhàn)戰(zhàn)兢兢:【仙君,你暈的時候我也看不見外界,但根據(jù)我經(jīng)驗為0的感情生活經(jīng)歷來說,現(xiàn)在這情況有點像——】

    “不是,你誤會了。”庭霖冷淡地堵住了系統(tǒng)的話,伸手摸了摸右手無名指處的傷痕,“大多數(shù)痕跡都是擋天雷的時候傷的,但是……”

    庭霖心情難以言喻,疑惑中摻雜著一絲怒氣:“他好像在嘗試著摘下骨戒。”

    骨戒是亡靈契約的信物,直接附著在靈魂上根本摘不下來,但同時反過來說,一旦摘下了,就相當于契約作廢。

    “誕祭日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庭霖不是很在乎菲埃勒斯的種種動作,但契約代表了同生共死,庭霖有點好奇,懷疑塔納托斯是不是快死了。

    系統(tǒng)同樣心情復(fù)雜,【那什么,我覺得他應(yīng)該沒那么脆弱。】

    但事實上,庭霖的猜測很對。

    神界,恢弘蒼穹之下,菲埃勒斯渾身浴血,身形站不穩(wěn)似的晃了兩晃,最終在倒下去之前一刀剁進慈和的神像,緊急側(cè)身避開萬千飛旋的利刃,剎那間,鎏金般的神血暴涌!

    神殿劇烈地晃動,震天響聲中,莫爾倫恩大笑,連懸浮于半空中的身軀透著淡淡的金色光芒:“很好很好,弒神者——日后飛升,你可與我同姓‘加百列’。”

    “原來,神也有名字啊。”菲埃勒斯面無表情地擦了擦臉,“我以為你們就叫神呢,莫爾倫恩·加百列。”

    莫爾倫恩·加百列心情十分愉悅,并不在意這點細枝末節(jié):“現(xiàn)在你知道了,孩子,快回去吧,你的伴侶要去亡靈秘境找你了,你好像并沒有告訴他你有可能性命不保。”

    “現(xiàn)在已經(jīng)保了。”菲埃勒斯毫不留情地提刀下界,發(fā)色再度染成一夜白頭般的灰色,在庭霖步履蹣跚著畫完傳送陣前倉促現(xiàn)身,強行按住他的肩膀抱到床上。

    庭霖身體驟然騰空,驚訝一閃而過,稍縱即逝到像是塔納托斯的幻覺,隨即庭霖同學(xué)恢復(fù)了正常,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冽人冷意,一把掐住亡靈的脖子,冷笑道:“我沒轉(zhuǎn)骨戒,所以你不是幻影。你是從神界下來的亡靈本體。”

    塔納托斯笑得肆無忌憚,悵然嘆了口氣:“庭霖同學(xué),你為什么要那么聰明呢。”

    “滾。”

    一而再再而三,天塌下來不等撐不住的最后一刻他都不吭聲,庭霖簡直要氣笑了:“你這么有本事,為什么要偷偷摸摸想要解除契約?”

    塔納托斯任憑庭霖收緊手指,目光灼灼,一點不心虛地想要吻他:“以防萬一,畢竟有風(fēng)險,再說了,庭霖同學(xué)不是幫我把舊神的神力耗盡了嗎,幫了我很大的忙。”

    反正事情都發(fā)生了,庭霖懶得再起口舌之爭:“那你拿我戒指做什么,還回來,快點。”

    誕祭日后期末考試即將到來,庭霖必須通過其后的跳級考試——倘若塵埃落定,所有事畢了的話,那他今后只有好好上學(xué)這一件事要干了。

    前提,是塵埃真的落定了。

    當天,專門為阿多尼斯服務(wù)的幾位精靈【奇跡】上門,把庭霖虧空的身體補了個完整,下周,弗里曼失蹤的消息傳來,亞科斯學(xué)院新教堂鑄起了新的神像,期末考試到來——但九天之上的神界,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庭霖折扇開合,寬袖隨風(fēng)微動,輕輕一扇將試煉的魔獸掀飛出去,一分鐘后一名老師前來,宣布他跳級成功。

    熾熱的太陽溫度絲毫未降,但是,暑假到了。

    暑假與寒假期間,學(xué)生不出意外不允許住校,庭霖捏著折扇走出競技場,一眼就看見了被攔在外面的一干人等,頓時開始后悔。

    第077章 閉關(guān)

    參加跳級考試的人不多, 競技場外人員寂寥,還沒走出門就聽見赫爾墨斯嘰嘰喳喳的抱怨聲:“庭霖同學(xué)去過精靈之森和莫爾倫恩草原,還沒去過埃爾羅山呢!”

    極少上岸的海衛(wèi)反駁:“深山老林有什么好看的, 不如和我去遠洋, 在離東方略近的地方有一座小島。”

    塔納托斯身形影影綽綽, 不知道做什么也跑出來了, 抱臂睥睨道:“去哪都不如去亡靈秘境安全。”

    庭霖向外走的腳步微頓。

    那幾塊靈魂碎片意識相通, 隨便交流兩下就能想明白,像這種雜事根本無需大張旗鼓地商議,但還是蹲在競技場外爭分奪秒地吵了起來, 著實比以前更難以捉摸了。

    掛在折扇上的骨白扇墜隨風(fēng)晃動,沒等庭霖猶豫完兩秒, 異常敏銳的塔納托斯在其他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率先沖了進來, 陰冷的氣息霧一般的撲面包圍,早已設(shè)置好的傳送陣隱隱被催動, 竟是想要當場明搶!

    狼人大怒:“卑鄙!”

    剎那間寒光迸射, 無名劍自虛空而出, 劍風(fēng)所及之處劃破一道深深的溝槽, 庭霖一劍劈了傳送陣, 愣生生打斷了傳送。

    塔納托斯不由分說地想把他往懷里按:“庭霖同學(xué)怎么能這么粗暴呢, 萬一傳送陣已經(jīng)開啟就不好了。”

    “停, ”庭霖連連后退三步, “你們不想問一問我的意見嗎?”

    已經(jīng)篡到位的厄喀德那激動地上前一步:“我現(xiàn)在是實打?qū)嵉睦峭酰R禮還都沒開始收,不如……”

    庭霖面色冷硬, 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所有人的期盼:“我要閉關(guān)。”

    “……啊?”

    在場所有人齊齊一愣,凝固在了原地。

    庭霖目不斜視地往外走:“梅爾斯大陸地廣人稀, 很多地方人跡罕至而靈氣充沛,適合閉關(guān)。”

    來到西幻世界這三個月過得亂七八糟的,庭霖日思夜想,終于盼到了暑假。

    假期到來,再也沒有上課和學(xué)業(yè)要求,可以全副身心地投入修煉大業(yè)了!

    庭霖心硬似鐵,劍柄捅開赫爾墨斯,折扇頂走海衛(wèi),調(diào)動真氣震開偷偷摸摸爬上小腿的青綠藤蔓,同時緩緩凝結(jié)成一個薄薄的隔離罩,一邊心急如焚地火速趕路,一邊勉強撐著耐心解釋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先前在修真界時我就時常閉關(guān),只是被課程耽擱了,現(xiàn)在我必須閉關(guān)。”

    自從修為被壓制后,庭霖就不曾專注修煉過,久久徘徊于金丹巔峰,雖未掉境界,但也未有寸進。

    金丹巔峰應(yīng)付學(xué)業(yè)和同學(xué)是夠了,但如要面對諸天神魔,那還差遠了。

    為避免打擾,庭霖甚至沒打算告訴他們自己會在哪閉關(guān),但一旁赫爾墨斯已經(jīng)眼眶泛紅,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而且不止吸血鬼,海衛(wèi)冰藍的眼睛一眨,吧嗒掉了一顆珍珠,庭霖?zé)o奈徹下隔離罩,騰出只手來摸了摸人魚濕漉漉的腦袋:“別哭,我又不是一去不復(fù)返。”

    吸血鬼把海衛(wèi)扯到身后,黏黏糊糊地往庭霖身邊湊,“埃爾羅山同樣人跡罕至。”

    不光埃爾羅山,莫爾倫恩草原、亡靈秘境還有遠洋小島,都可以找到一片人少但適合閉關(guān)的地方,但菲埃勒斯在身旁容易擾亂心境,庭霖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了:“不去。”

    “就算一定要閉關(guān),也無需太過著急,畢竟假期很長。”阿多尼斯笑意吟吟,慢條斯理地撥弄了一下庭霖耳邊的耳墜,不急不躁地插話道,“女王很想念你,庭霖同學(xué)閉關(guān)前不順道去精靈之森看一看嗎?”

    吸血鬼見縫插針道:“沒有庭霖同學(xué)假期會很無聊的。”

    “是嗎?”庭霖星眸一閃,微笑道,“無聊是吧?”

    庭霖抬眸看向阿多尼斯:“代我向女王問好,然后老老實實呆在精靈之森,替女王分擔(dān)一下庶務(wù),好好精進治療術(shù),最好在我出關(guān)前成為【奇跡】。”

    誕祭日三天假期的時候,庭霖被菲埃勒斯安排得明明白白,至今仍記得仇,如今終于輪到庭霖為他們規(guī)劃假期了:“厄喀德那好好當你的狼王,爭取把散亂的各部落連同文字、習(xí)俗、文化一起統(tǒng)一;塔納托斯繼續(xù)散布言論,希望在兩個月之內(nèi)就有州造反,一路打到皇宮;赫爾墨斯回來,別跑,就屬你在序列內(nèi)的地位低,努力在我閉關(guān)期間殺了你族內(nèi)那些老不死的,成為吸血鬼親王;海衛(wèi)……”

    庭霖一時想不起海衛(wèi)還有什么需要努力的,“帶著人魚序列好好調(diào)風(fēng)造雨,說不定你能比我先飛升。”

    一旁等著賀喜庭霖跳級成功的羅伊、查理德、羅拉和兩位亡靈前桌:“……”

    這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假期計劃。

    庭霖心情愉悅,越過面色發(fā)白的眾人,原地揮揮衣袖,把自己傳送到了一處天然洞府,簡單修繕后馬不停蹄地開始突破。

    雖然系統(tǒng)說過,沒完成大綱要求前他的修為不會再長——但那是系統(tǒng)說,系統(tǒng)還說過梅爾斯大陸只有他一個人呢,庭霖索性把這句話當成了耳旁風(fēng),按照原先金丹升元嬰的經(jīng)驗?zāi)托男逕挕?br />
    但這次,系統(tǒng)沒有誤傳信息。

    庭霖能深刻體悟到,他的修為一直在以正常速度提高,但一旦接近某條線,就會被某種看不見的力強行壓回來,最后漲漲落落,仍維持在了原狀,就像暴風(fēng)雨天氣在海面上劃船前進,拼盡全力也只能確保自己在風(fēng)停之后仍在原地。

    許是試探太過,一月后,朵朵黑云終于按耐不住,氣勢洶洶地攜著萬鈞雷霆呼嘯而來,惡劣地劈了整整兩天。

    然后庭霖的修為依舊是金丹巔峰。

    雨過天晴,最后一片雷云飛走后,持續(xù)了半天的大雨也停歇,虹銷雨霽、碧空萬里,庭霖伸手接住一滴順著綠葉脈絡(luò)滴落的水珠,抬頭望向天空。

    方圓十里內(nèi)寸草不生,手邊這唯一的小草,是滿目瘡痍中唯一的亮色。

    莫爾倫恩·加百列喟嘆一聲:“別努力了,你的身體和靈魂都有問題,實力提升不了的。”

    自九天而上的聲音宛若金石,庭霖不自覺地闔眼,等再睜開時,已然置身于金碧輝煌的神殿中。

    空蕩蕩的大殿一如既往,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只在中央放著座神像,但神像的面孔已變得和梅爾斯大陸流行的“新神像”一般無二,底座前還擺放著一副透明的水晶棺,剔透的棺材壁上,血跡斑斑。

    那是菲埃勒斯的血。

    庭霖眼睫微垂,遮住眼底一片冷意,忍著惡心聽著耳邊的渾厚有力的聲音,知道祂已經(jīng)徹底取代了舊神的位置,坐穩(wěn)了神位,如今正是神力充裕的時候。

    沉郁數(shù)百年,一朝終于翻身的神連神像都透著金光,笑道:“庭霖同學(xué)為什么突然想要提升修為呢?”

    “不是突然。”庭霖攏了攏被天雷劈得焦黑的衣衫,抬手捏了捏耳墜,取出一件外袍披在身上,隔絕了祂探究的視線。

    庭霖淡然回道;“沒有哪個修仙者不想提升修為,修真界又不像梅爾斯大陸一般修煉方式道路殘缺,為什么不努力?”

    “還真是……令人嫉妒啊。”神的眼神從沒有溫度的神像中投射出來,愈發(fā)微妙,“不要誤會,我對你沒什么想法,只是剛剛不小心從你身上發(fā)現(xiàn)了一些東西……”

    “骨戒、銀戒、耳墜,還有你體內(nèi)的人魚眼淚與吸血鬼血,每一樣都帶有追蹤功能,霜澤怕是還不知道吧。”莫爾倫恩叫得親親熱熱,意味深長道,“但我記得,你好像并不愿菲埃勒斯知曉你閉關(guān)的位置?”

    庭霖一臉無所謂道:“嗯。”

    借精靈女王之手送來的耳墜和被厄喀德那偷偷拿走又送回來的銀金風(fēng)戒都被動過手腳,他眼瞎才看不出來,這才多大點事,禮尚往來而已,又不是不知道,他未告知自己的閉關(guān)位置不過是心照不宣的警示罷了,菲埃勒斯也很有眼色,一個月來愣是一點沒有打擾。

    但莫爾倫恩明顯真不知道他知道:“需要我?guī)湍沆畛@些東西上的追蹤作用嗎?”

    “不用,銷毀了一件他就能送來一百件,況且契約都簽了,不差這點。”

    庭霖目光落在水晶棺上,答得十分漫不經(jīng)心。

    這副水晶棺和當初亡靈秘境時,塔納托斯睡的那副很像,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庭霖被棺材的外觀吸引住了一瞬,轉(zhuǎn)瞬間發(fā)現(xiàn)了不對。

    莫爾倫恩森然笑道:“他既連自己的契約伴侶都騙,怪不得也會騙我。”

    庭霖緩步上前,透過透明的棺頂察覺到了舊神微微起伏的胸膛。

    “麥爾肯不過被封印陷入了沉睡,并未真正死去。”莫爾倫恩咬牙切齒,“怪不得沒有雷劈菲埃勒斯,我還以為是麥爾肯答應(yīng)不干涉他的原因,原來是他根本沒有殺死麥爾肯啊。”

    庭霖麻木地抬頭看了一眼,莫爾倫恩在活著的時候是梅爾斯大陸的大帝,死了飛升了反而在神界活得異常艱辛,連很多基礎(chǔ)事務(wù)都不熟悉,怪不得對舊神恨之入骨。

    第078章 情緒

    莫爾倫恩聲音落地有力:“我要你幫我殺了祂。”

    弒神者必引來天雷, 觸犯天道法則而降下的神罰可不比渡劫時的小打小鬧,庭霖審視著神像:“憑什么?”

    “憑我現(xiàn)在是梅爾斯大陸唯一的神。”莫爾倫恩微笑,“你身上的限制, 我或許能解開。”

    庭霖很想問祂你沒有神使或其他信徒嗎, 為什么什么事都要忽悠著自己和菲埃勒斯去辦, 但空無一物的神殿似乎說明了一切。

    莫爾倫恩笑意俞深:“我知道你想問什么, 但神界不是一般人能來的, 要么與神有密切的親緣關(guān)系,要么有飛升成神的潛質(zhì),而麥爾肯畢竟與我共事多年, 算得上我的長輩,如我親自動手欺師滅祖, 未免容易落人口舌。”

    狡兔死, 走狗烹,莫爾倫恩能留他和菲埃勒斯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到今天, 就是因為狡兔還沒死絕, 庭霖輕輕擦拭著水晶棺上的干涸血跡, 腦中勾勒出那天塔納托斯“弒神”后的場景。

    舊神的大多神力都被用來劈向庭霖, 但再對他忌憚入骨也不會把所有神力一滴不漏地掀到庭霖頭上, 總會留些護體, 再加之身處神界的天然優(yōu)勢, 菲埃勒斯那一戰(zhàn)并不容易。

    亡靈剛從神界下來時看著不明顯, 但時間一長,大大小小的反噬逐漸將靈魂腐蝕得千瘡百孔,連同最鬧騰的赫爾墨斯都病怏怏地沒有精神。

    而彼時的莫爾倫恩已成功了一半, 繼承了原先神的衣缽,承認了麥爾肯對菲埃勒斯的諾言和神力, 如果他想,多多少少會有些方法緩解菲埃勒斯的痛苦,但祂沒有。

    庭霖心下清明,眼神冰涼,抱臂抬眸:“之前我們的約定好像是……我?guī)湍愣沤^梅爾斯人類復(fù)活的可能,你助我早日飛升,如今再加條件,是要出爾反爾嗎?”

    莫爾倫恩攤手:“可每個世界的神位就那么多,如果麥爾肯不死,你如何飛升?”

    話音剛落,庭霖剎那間明白了莫爾倫恩的言外之意,本就烏云滿天的心情愈發(fā)晦暗。

    那天莫爾倫恩同時策反,以飛升為餌誘導(dǎo)庭霖和菲埃勒斯二人,但兩人都對彼此心知肚明,利益相關(guān),感情恰和,所以都沒有把祂的話放在心上,只是勉強在祂面前演著戲,但如今,如果真的一個蘿卜一個坑的話……

    庭霖閉關(guān)的洞府位于梅爾斯大陸的西側(cè),遠離亡靈秘境所在的雅里奇州和其他幾人常駐的斯普林霍爾州,但天雷滾滾架勢太大,等庭霖靈魂歸位意識清明時,塔納托斯早已按耐不住摸上門來。

    所有的亡靈怕水,塔納托斯也不例外,虛弱時稍微碰到一點水花都能腐蝕出見骨的傷口,現(xiàn)如今哪怕恢復(fù)了大半,再碰到水時也不會感到舒服,但庭霖剛渡完劫就被提到了神界,意識頃刻間消失,不知道的還以為暈了,渾身傷勢也沒有處理,塔納托斯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拿一塊柔軟的濕布掠過傷口,輕輕擦拭著庭霖臉上沾染的泥土,沒過多時布料上就沾滿了土色與血色,塔納托斯重新拿起一塊手帕浸沒在溫水中,用完一塊換一塊,轉(zhuǎn)身間隙中忽然發(fā)現(xiàn)躺在床上的人醒了。

    塔納托斯扔掉帕子,周身死氣濃郁,原本想扶住庭霖后背的動作生生止在半空,后退一步避免將庭霖熏得更難受,“醒了就好,阿多尼斯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庭霖咳嗽兩聲,攏了攏衣襟自己坐起,毫不留情戳破道:“你帕子都帶了不能帶副手套?”

    亡靈:“……”

    塔納托斯屈起右膝半跪在床前,撿起濕帕細細地從庭霖額角擦到唇側(cè),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穩(wěn)而輕柔,神色陰沉道:“我以為你厭惡了同我親近。”

    “……原因?”庭霖挑眉。

    “你都一個月沒聯(lián)系我了,還問我原因?”塔納托斯簡直要氣笑了,情緒爆發(fā)得突然,扣住庭霖后頸的手驟然用力,欺身上前將面色蒼白衣衫破爛的人壓進床內(nèi),側(cè)臉咬住形狀姣好的唇瓣,另一只手強行十指相扣,狠狠摩擦著無名指上的骨戒直至脆弱的皮膚開始泛紅。

    塔納托斯完全不顧庭霖剛剛經(jīng)歷過天劫,動作比要劈死他的天雷還要兇狠,庭霖在窒息前聚起一抹微弱的真氣將亡靈推開些許,卻不知道觸犯到了塔納托斯哪根敏感的神經(jīng),片刻后鎖骨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牙印,被吻得更深。

    莫爾倫恩至今沒放棄挑撥離間,對庭霖說過的話也一定對菲埃勒斯說過類似的,庭霖意識朦朧間摸到了一絲源頭,抓住亡靈腦后的長發(fā)薅起半寸,爭分奪秒地喘息道:“祂也找你了?”

    塔納托斯恢復(fù)了正常,舔了舔唇角的不知名水漬,緩緩抬眼居高臨下道:“‘也’?”

    “別裝傻。”庭霖被雷劈了一頓,非但修為沒有進展還白搭進去一堆天才地寶,劈完被提上神界,又得到了一個十分糟糕的消息,眼下心情也相當沉重,冷著臉道:“麥爾肯沒死,祂要我殺了祂,還提醒我一個蘿卜一個坑。”

    “唔,那還真是慣用的套路。”塔納托斯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撩起一縷凌亂的墨發(fā)輕輕吻了吻,意味深長道:“庭霖同學(xué),沒有人告訴你,你強壓情/欲偽裝淡定的樣子很……”

    后面幾個詞沒等說完就被踹下了床,塔納托斯毫不在意地大笑,悠悠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戲謔道:“下次出來玩記得帶張床,再見,我走了。”

    洞府外,金發(fā)碧眼的精靈王子不知等了多久,面無表情地同塔納托斯對視一眼,走進來摸了摸庭霖的額頭,小臂上的藤蔓一扭一扭地爬下來,悄無聲息地纏住了青紫的手腕,淡綠色的光以阿多尼斯為中心霧氣般彌漫,將庭霖包裹于內(nèi)飛速療傷。

    阿多尼斯動手掀開被子的一角,猝不及防地看見大片外翻焦黑的血肉,淡金色的睫毛一顫,庭霖腦中思緒雜亂成團,敷衍地安慰道:“斷了幾根肋骨,沒死,別學(xué)赫爾墨斯和海衛(wèi),千萬別哭,我現(xiàn)在不想哄你。”

    阿多尼斯俊美的面孔上多了一分不敢置信,庭霖活動了一下只剩白骨的左手,垂眸笑道:“來到你們這個世界后偷閑太久了,阿多尼斯,不要驚訝,現(xiàn)在的生活才是我的日常。”

    第079章 窺探

    庭霖語氣淡然, 唇角上揚,眸中笑意卻不達眼底。

    或許東方人總是喜歡把真實的自我嚴嚴實實地藏起來,偶爾乍泄出來的一點情緒又宛若指尖流水, 稍縱即逝且不知真假, 庭霖極少的幾次笑里, 嘲諷的冷笑占了絕大多數(shù), 剩下的幾次, 也大多是出于算計,像是坑人前的憐憫。

    阿多尼斯盯著他下唇上剛剛被咬出來的傷口,指尖聚起一團溫潤的綠色光團輕輕點在傷口上, 動作盡量輕緩地將他的嘴角弧度壓平:“別笑了,小心傷。”

    精靈王子碧綠的眼睛里倒映著面前人蒼白失血的面孔, “不止是肋骨, 你左腿的小腿脛骨也斷了,還有右臂、后背以及一些內(nèi)臟……”

    阿多尼斯頓了頓, 不知道該譴責(zé)塔納托斯不知輕重還是庭霖太不把自己當回事, 默默讓籠罩住庭霖的綠霧更濃了些。

    庭霖懶得關(guān)注細節(jié), 朝他伸出尚且完好的右手:“過來我摸一摸……終于成為【奇跡】了?”

    精靈序列中的【奇跡】沒有一個年輕的, 哪怕天縱奇才, 最多也只能勉強踩著三十五歲的界限堪堪掌握治療之術(shù), 庭霖細算了一下阿多尼斯的年齡, 挑眉道:“真的很奇跡, 你做什么了?”

    “沒什么。”阿多尼斯指尖再次挪動,微熱的指腹按在庭霖的額角,“也別挑眉, 你額角破了。”

    庭霖靠在床頭,沒什么表情地看著左臂上外露的骨頭緩慢地自動復(fù)原恢復(fù)原位, 鮮血蔓延向著指尖攀爬,沒過多久,已生出一層薄薄的血肉。

    這次受的傷不算最重的一次,但算得上恢復(fù)最快的一次,生長時難言的麻養(yǎng)摻雜著劇痛,滋味難言,且這種活死人肉白骨程度的治療對阿多尼斯這種【奇跡】新手來說消耗太大,庭霖松開手,“把你的霧和藤蔓都撤了。”

    阿多尼斯沒有說話,重新?lián)炱饻厮械氖峙粒稽c一點擦拭著庭霖身上的血跡,岔開話題道:“換件衣服?”

    庭霖點點頭,“換吧。”

    這處洞府本就簡陋,內(nèi)里除了一只蒲團什么都沒有,連床和水盆都是塔納托斯帶來的,阿多尼斯找到連花紋都被劈到焦黑模糊的乾坤袋,從中挑出一件里衣,避開庭霖身上所有的傷勢幫他換好了衣服,跟兇神惡煞的亡靈簡直判若兩人。

    庭霖凝望著正在彎腰為他系腰帶的阿多尼斯,霧氣彌漫模糊了他的面孔,只能隱約看見精靈王子年紀輕輕,柔順的金發(fā)自肩膀下滑,半遮住線條清晰流暢的下頜線,竹青色的長袍襯得他溫潤如玉,抬眼的瞬間,一雙眼睛宛若初春時泛起陣陣漣漪的湖泊,笑意淺淡,不是很高興地提醒他不要亂動。

    庭霖敷衍地應(yīng)了聲,盯著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溫柔氣息的阿多尼斯,罕見地有些走神,半晌才道:“塔納托斯……他是吃錯藥了嗎?”

    亡靈不管不顧的粗暴行徑險些讓他直接暈過去,非但不溫柔,反而像吃了嗆藥,庭霖差點就要召出無名劍,很想刨開塔納托斯的腦子看看究竟是里面灌了水,還是靈魂被人調(diào)換了。

    “他一向有病。”

    阿多尼斯語氣輕描淡寫,但不知什么時候鉆到里衣內(nèi),悄悄纏住庭霖腰腹的藤蔓卻探出了不存在的小腦袋,一扭一扭地拔出了半截,控訴地向庭霖比比劃劃地抖了抖綠葉,像是在罵人。

    庭霖驚奇地戳了戳,“又比上次懂人事了?比海衛(wèi)強。”

    說完,庭霖不忘警告道:“別告訴海衛(wèi)。”

    阿多尼斯無奈一笑:“我知道了,海衛(wèi)肯定也知道了啊。”

    “是嗎。”庭霖意味不明地隨口反問,隨即收回目光,“我閉關(guān)一個月,雖然修為沒有長進,但也隱約想明白了另一些事。”

    庭霖神色逐漸變得沉重,“我的修為因為受到某種規(guī)則壓制,所以才停滯不前,但是,你們呢?”

    “或許千百年里,梅爾斯大陸飛升之人約等于無,不僅是因為你們序列內(nèi)部不全的原因,還有有可能,也是因為某種規(guī)則壓制。”

    神界,菲埃勒斯面無表情地看著手中的鳴霄,淡聲道:“你們攔不住他。”

    莫爾倫恩化出人形,同樣看著鳴霄,聳聳肩笑道:“那可不一定。”

    “他早在東方時就離飛升只差臨門一腳,只是到了這邊后莫名其妙地被壓制了,一旦限制消失,必能原地飛升。”菲埃勒斯眼都沒抬,“更何況他不在你們的記錄之中,如果想攔住他的話,建議你去想辦法聯(lián)系麥爾肯的道侶,他說不定有辦法。”

    莫爾倫恩一時分不出這是真誠的建議還是嘲諷的陰陽怪氣,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也不想他飛升?”

    菲埃勒斯沒有說話,只是用虎口震裂的手掌輕輕撫過鏡面,下一秒,鏡中畫面陡然一變,亡靈塔納托斯正在庭霖的洞府外,黑著臉布陣,層層疊疊的防護性和治療性的魔法陣架起,嚴絲合縫地覆蓋住了洞府連帶洞府前的一根青草。

    莫爾倫恩微笑:“亡靈的性格真是陰晴不定,先前塔納托斯上來時,每次都要把我的神像斬碎,還是人類的情緒更和穩(wěn)。”

    死亡時還是個少年的菲埃勒斯身形有些單薄,坐在輝煌廣袤的神殿中,仿佛一葉誤入金海的小舟,但他依舊一聲不吭,甚至不曾變過坐姿,只有鳴霄一花后再次清晰。

    傷勢飛速好轉(zhuǎn)的庭霖自認為已無大礙,掙扎著想要下床,結(jié)果起身起到一半被阿多尼斯生生按著肩膀按了回去,庭霖揣摩著阿多尼斯的意思,安慰道:“現(xiàn)下的腿已徹底好全了,我……”

    一句話沒說完,一直溫馴無聲的綠藤驟然收緊,死死捆住庭霖手腕固定在頭頂,三指粗的扭曲的莖脈盤繞著糾纏不清,順著腳裸攀至四肢,阿多尼斯忍無可忍地俯身,額角青筋一跳,闔上雙眼,克制地吻上了缺乏血色的柔軟,在他愕然的瞬間試探性地舔舐唇縫。

    形勢變換有點快,庭霖眸光落到精靈王子顫抖的眼睫上,忽然眼神凌厲,直直透過阿多尼斯的臉望向無名的虛空。

    無形但分外有存在感的目光不知從何處而來,沉重到若有實質(zhì),詭異地在他周身游走不停,庭霖不可避免地再次動作一頓,虛虛壓在他身上的阿多尼斯已經(jīng)趁此機會撬開了他的唇齒,溫柔而不容拒絕地逐漸深入,不緊不慢地汲取著他胸腔內(nèi)的空氣。

    庭霖呼吸一滯,那目光的存在感仿佛更強了,甚至能感受到它在自己和阿多尼斯上方定住了,正以某種復(fù)雜的眼神看著兩人在血跡斑駁的床上接吻。

    此時,剛被天雷劈完沒多久的庭霖雙手被縛,左腿被藤蔓牢牢固定在原地一動不能動,右腿也被阿多尼斯壓在身下,無法,只能微微用力咬破了阿多尼斯的舌尖,試圖提醒他房間內(nèi)進了東西。

    但阿多尼斯明顯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只給予了他短暫的換氣時間,一秒鐘后再次貼了上來,淡淡的血腥氣伴隨著清新林木的幽幽沁香,纏纏繞繞擾亂心智,庭霖艱難地調(diào)動起一絲真氣,貼著地面溜到外界,猛地扇了洞府外的塔納托斯一巴掌。

    焦土上,正在陰惻惻調(diào)配魔藥的亡靈捂著臉一愣,剎那間反應(yīng)過來提刀直奔室內(nèi),一眼看見屈膝跪在床上俯身向下的阿多尼斯,陰沉道:“怎么了?”

    塔納托斯的存在感絕對比窺探的目光強,阿多尼斯不急不換地松了藤蔓,理了理庭霖松散的衣襟,抬頭問道:“什么怎么了?”

    終于能說話了的庭霖嗆咳一聲,紅意自脖頸泛起染上眼尾,抓起藤蔓頭也不抬地摔進了阿多尼斯懷里,而自塔納托斯進門的那一刻,如影隨形的目光倏地消失了。

    阿多尼斯不明所以地調(diào)濃了霧氣,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塔納托斯把殺氣側(cè)漏的骨刀扔在一邊,上前倒了一杯熱水:“庭霖同學(xué)?”

    “剛剛……有東西在看我。”庭霖就著塔納托斯的手喝了兩口水,有種被冒犯的不悅,“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見了。”

    庭霖掃視過二人,“你們沒有察覺?”

    “沒有。”阿多尼斯抹去他嘴角水漬,歉意道:“自從莫爾倫恩成功上位后,很難察覺到他什么時候在窺視凡俗。”

    塔納托斯臉色也不好看:“我一直在外面,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

    那這么說,那道異常復(fù)雜的目光可能是莫爾倫恩的。

    但庭霖直覺不是。

    庭霖拂開想要攙扶的兩人,從乾坤袋中掏出自己的銀鏡,心念一動,但鏡中,仍只照出來他愈發(fā)冰涼的容顏。

    “真氣耗盡,連銀鏡都不能用。”庭霖語氣略有些遺憾,重新把鏡子塞回去,“你們其他幾人在做什么?”

    “厄喀德那忙著統(tǒng)一草原,海衛(wèi)在遠海,赫爾墨斯在和族中長輩斗智斗勇,龍族那位還不能出皇宮。”塔納托斯擠到床邊,摩挲著庭霖帶著骨戒的那只手的指根,簡單交代了一下這一個月來的成果,“他們都忙得要死,實在抽不開身。”

    “假期還有一個月。”庭霖斬釘截鐵道,“我要去皇宮。”

    第080章 變化

    阿多尼斯和塔納托斯齊聲反對。

    眼下的梅爾斯大陸并不太平, 尤其是龍族的老皇帝,在生死線上徘徊許久但就是不死,他那些兒女們各個虎視眈眈, 正懸在微妙的平衡點上僵持不動, 如果庭霖想要在現(xiàn)在這個時間點進皇宮, 能以什么樣的身份進?

    庭霖向來不聽任何人的意見, 耐心地通知道:“我來自東方, 手里握著很多皇室都不知道的辛密,鳴霄又出自我前輩之手,而我又恰巧知道一些飛升相關(guān)的事……年紀大的人大多都怕死, 我不信有人能拒絕這個誘惑。”

    塔納托斯只當沒聽見,抬手將魔法陣的功效拉至最大:“不行, 你傷還沒好, 不能亂逛。”

    “皇宮真的很危險,如果庭霖同學(xué)無聊, 我可以把其他幾人叫來。”阿多尼斯將庭霖一縷垂到側(cè)臉的長發(fā)別到耳后, 輕聲道:“別去。”

    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咬死不放, 說什么也不讓庭霖進龍族皇宮, 仿佛那邊有什么兇神惡煞似的, 庭霖支著額頭聽了半天, 最終終于松口:“那就不去皇宮了, 回學(xué)校。”

    塔納托斯和阿多尼斯瞬間松了口氣:“好。”

    骨白折扇開開合合,庭霖捏著扇骨,百無聊賴地端詳著扇面上的花紋, 借著開扇的動作遮住了眸色。

    他所選的閉關(guān)場所鐘靈毓秀,遭遇雷劫之前靈氣濃郁, 連空氣都沁人心脾,一呼一吸都在與天地相應(yīng),哪怕被劈成了百丈焦土也維持住了一方平穩(wěn),于是再次回到亞科斯學(xué)院時,通天遮都遮不住的煞氣猝不及防地把庭霖熏得一愣。

    “我說錯了,梅爾斯大陸的殺戮道應(yīng)該沒多少,多的是妖魔鬼怪。”庭霖被塔納托斯強行十指交扣,牽著手走出傳送陣,神色凝重地環(huán)視四周。

    背后,無邊無際的海水波濤洶涌,陰霾天空下暗沉得將近黑色,活像一方盛滿了墨水的硯臺,狂風(fēng)四起,嘩啦一聲吹亂了庭霖束的規(guī)整的發(fā)絲,靛青發(fā)帶獵獵生風(fēng)。

    亡靈慢吞吞地撩起遮住兩人雙手的廣袖,遙遙一指校內(nèi):“看那。”

    “什么……塔納托斯!”

    塔納托斯一把將庭霖打橫抱起,幾步跨越千米,身形一晃來到亞科斯學(xué)院教堂前,站在空地上不懷好意地上下掂了掂,“瘦了。”

    “……滾。”庭霖并指為刀不滿地威脅,“放我下去。”

    “別啊,反正現(xiàn)在沒人,你腿又沒痊愈,早在進魔法陣前我就想抱著你走了。”塔納托斯面不改色踏過臺階,堪堪離神圣莊嚴的教堂內(nèi)室只差半步才松了手,不等庭霖站穩(wěn)就順手摸上了后腰,不輕不重地扯著腰帶。

    庭霖懶得跟他計較,像每次路過教堂那樣向里一望。

    新修的教堂和原先的教堂一般無二,唯一有區(qū)別的就是神像的樣子變了,庭霖謹慎地沒有進去,只有指尖微微一動,下一秒,原本就陰云遍布的天際隱隱傳來雷聲。

    庭霖不動聲色地壓下起卦的心思,同不明所以的系統(tǒng)分析道:“這是在警告我,有些東西不是我能算的。”

    【啊,】系統(tǒng)撓頭,【類似的場面我見多了,大體能猜出來,但是仙君,你不向塔納托斯解釋解釋?】

    “不必,”庭霖面無表情地把腰帶從亡靈手中薅出,“他不也沒告訴我他做什么了嗎。”

    庭霖真氣雖不足,但也沒到連一面自己創(chuàng)造的銀鏡都用不了的程度,能顯示心中所念之人的鏡子雖然沒有任何畫面,但也同這陣忽來忽去的雷聲一般,直白地告訴了他一個事實:他心里正想的那個人所處的位置和所做的事,不是他能看的。

    而現(xiàn)在的西幻世界,能忌諱成這樣的地方和人又有幾個?

    庭霖側(cè)眸看著身邊陰冷的塔納托斯,漆黑的眼睛里倒映著亡靈沒有血色的面容。

    亡靈一族本就性格陰郁不定,時不時腦子抽風(fēng),陪庭霖檢查完教堂后已經(jīng)徹底不耐煩了,不由分說地扣住了手腕將人扯進了自己的懷里,咬住側(cè)頸道:“這破地方煞氣沖天,有什么好看的,走,我要擄你回亡靈秘境做壓寨夫人。”

    塔納托斯一邊說,一邊腳下的魔法陣即將成型,庭霖一動不動,沒時間計較他從那些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書信上學(xué)了什么亂七八糟的的東西,聲音驟然冷了下來:“我是不是說過,我想回學(xué)校?”

    “這不是回了嗎。”塔納托斯輕佻地加重了力道。

    “……”庭霖定睛看著他:“那你有沒有問過我同不同意?”

    塔納托斯一臉稀奇:“你要是同意了,那還叫擄嗎?”

    庭霖:“……”

    “話說,你怎么不反抗啊,”傳送陣已成,剎那間畫面陡轉(zhuǎn),自從學(xué)競盛典后就再也沒來過的亡靈秘境重現(xiàn),塔納托斯興致勃勃扯開了庭霖的前襟和腰帶,“我還記得,我們剛見面的時候,你拼著兩敗俱傷也不愿讓我接近。”

    “解開壓制,我現(xiàn)在就可以讓你切身重溫一下往昔。”庭霖平靜道。

    “阿多尼斯那個【奇跡】不靠譜,你的傷勢肯定沒有好全,還是先別動了。”塔納托斯在庭霖鎖骨上留下一個破了皮的泛紅牙印,舔了舔唇上血跡,十分遺憾,“不然這大好機會,不交合可惜了。”

    庭霖僵硬地閉上了眼,連看都不想看他,任由塔納托斯把他帶到了菲埃勒斯的家中。

    如今的亡靈秘境人數(shù)驟減,大多亡靈都離開此地回到了故土,只有極少數(shù)人選在繼續(xù)留在這里維持秘境的運轉(zhuǎn),庭霖連手指都動不了,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只能聽見塔納托斯在書桌旁翻找東西的悉悉索索聲。

    沒過多久,一只青藍色的小鳥撲騰著翅膀,飛過窗戶停在枕邊,歪著腦袋看著庭霖和塔納托斯,像是不明白他們在干什么。

    系統(tǒng)也想不明白。

    此時,庭霖被亡靈扯開的衣襟一點都沒有收攏,被解開的發(fā)帶還纏住了手腕,庭霖睜開眼,同卡羅琳對視一眼,瞬然明白了她的疑惑。

    庭霖緩緩道:“不知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阿多尼斯和塔納托斯身上,屬于菲埃勒斯的部分減少了很多,而他們本身作為‘阿多尼斯’和塔納托斯的特征,則變得更加明顯。”

    阿多尼斯還好,他對待庭霖的態(tài)度自始至終都溫柔款款笑意吟吟,不管是第一次見面、平日接觸還是剛剛在洞府內(nèi),差別都微乎其微,一如既往地細致貼心,而塔納托斯就稍加明顯——承認自己是菲埃勒斯后,他的精神起碼正常了很多,勉強有了點懂得禮義廉恥的人樣,說話也不再令人覺得難以啟齒,怎么現(xiàn)在直接變回去了!

    庭霖回憶了一下剛和塔納托斯認識時的場景,再次把眼睛閉上了。

    倘若一朝竹籃打水一場空,塔納托斯腦子進水,那偌大的一個攤子……

    在塔納托斯承認自己是菲埃勒斯之前,庭霖和他接觸的時間過短,意識也不清楚塔納托斯一般情況下對待正事是個什么情況。

    系統(tǒng)忐忑而崩潰:【說實話,我覺得一般情況下的塔納托斯不像個好人。】

    庭霖沒有回答,枕邊的卡羅琳低頭梳理了兩下羽毛,見庭霖沒有說話的意思,張開翅膀飛到書桌上,啾啾叫了兩聲,銜著幾封陳年書信飛回庭霖身邊。

    塔納托斯打了個響指,解開他上班身的桎梏,下一刻,亡靈冰冷的身軀毒蛇般悄無聲息地貼了過來,攬著庭霖的肩膀把他緊緊攬在懷里,勾唇道:“來吧夫人,看看這些信。”

    泛黃的紙張上全是千百年前的古梅爾斯語,庭霖一個單詞也看不懂,冷著臉道:“不看。”

    “太好了,就等你說這句話,”塔納托斯微笑,庭霖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預(yù)感,亡靈卻逐一吩咐道:“卡羅琳出去,守衛(wèi)的亡靈向后退百步,魔法陣開啟,沒有我的命令……”

    伴隨著亡靈不緊不慢的話語,庭霖下/半/身也恢復(fù)了自由,不等他話音落地瞬間翻身而起,劍鋒森然銳鳴眨眼間架上了亡靈的脖子,同時右手成訣聚起大捧清水。

    “……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靠近。”亡靈吩咐完畢,青藍小鳥展翅高飛消失于眼前,周圍本就寂靜的環(huán)境頃刻間成了死寂。

    塔納托斯好整以暇,哪怕無名劍近在咫尺也毫不在意,陰冷如同附骨之疽的目光落在庭霖衣衫散亂的胸膛上,沿著線條向上,滑過吻痕未消的鎖骨和脖頸,在微紅的戴著玉色耳墜的耳垂上微微停頓了半秒,抬眼戲謔道:“庭霖同學(xué),不要這么警惕啊,你不是想要試探我嗎,正好現(xiàn)在沒有人,來,試探我。”

    “……”庭霖難得的想罵人,冷若冰霜地飛速整理了一下上衣。

    一點都不透明的布料遮住了白皙皮膚,塔納托斯不滿地“嘖”了一聲,“阿多尼斯那個廢物,把你治得這么好做什么。”

    什么話都是他說的,也不嫌自我矛盾邏輯混亂,庭霖簡直要氣笑了,看在簽訂了亡靈契約的份上艱難地壓制住了砍他的欲望,冷靜道:“我不是不想看,只是看不懂書信上的字,你站遠點,直接告訴我內(nèi)容就行。”

    “啊,其實……那些書信也沒什么好看的。”塔納托斯意猶未盡,原地解開了自己的腰帶脫掉上衣,赤/裸著結(jié)實的上半身,還想接著脫褲子,“還是來試探我吧,庭霖同學(xué)只覺得我性格有些怪,不好奇我身體上有什么變化嗎?”

    庭霖原本已經(jīng)移開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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