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神秘男子
“大王子,咱們的人借著入宮給小皇帝送禮的機會和憐兒見了面。”一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男人半跪在地上說。
“她……怎么樣?”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闔目未語,旁邊站著的男子卻著急出聲問道。
穿黑色勁裝的下屬未敢回應,先看了一眼被他稱為“大王子”的男人。
“她好的很。”男人終于開口,只是語氣極差,還帶有幾分蔑視的意味。
“謝大哥。”男子聲音溫潤如玉,明顯因為聽到坐在首位上的人的話后松了口氣。
似乎那位女子對他而言十分重要。
“二王子,大王子讓您去休息。”
主位男人一個眼神過去,他身后兩個高壯的兇狠漢子走過來,一左一右要帶二王子離開。
兩人看著身穿錦袍,除了眉眼較為深邃外與中原人別無二致的二王子,眼神里閃過輕蔑。
大王子與二王子一同父異母,可是這位二王子……
他們也不甚看得起!
二王子是首領與一個中原女子所生,生下來后女子就被殺死,草原上崇尚孔武有力的英雄,二王子卻是隨了那懦弱膽小的中原人,即使沒有大王子,首領也輪不到二王子。
二王子被這般無禮對待也不惱,只慢慢走遠了。
“他去哪了?”大王子問侍從。
不用說也知道大王子口中的“他”是誰。
“二王子去了佛堂,抄佛經為憐姑娘祈福去了。”侍從道。
大王子端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嗤笑道:“我這弟弟倒是個情種。”
不過情種也好,好拿捏得很!
周圍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卻說原來二王子在大周的時候遭遇危險,被他們叫作“憐兒”的中原姑娘所救。
二王子第一眼就因憐兒的相貌而驚嘆,他想不到在大周的深山里竟然還有如此絕色的美人。
二王子溫潤如玉又長相俊美,本是山里農家女的憐兒將他帶到家里照顧,當他身體痊愈后,兩人也產生了情感。
就是如此湊巧,當他們離開大周回到領地的時候,大王子的美人計,正巧缺了一位美人。
二王子拼死想留下憐兒,最后大王子以二王子性命威脅,憐兒含淚答應回到大周。
為了二王子,憐兒心甘情愿成為了大王子的一枚棋子,在經過訓練之后由在大周官員里埋下的人引到了皇帝面前
“殿下,您休息一會吧。“侍女蹙眉道。
二王子搖搖頭,溫和笑道:“你先下去,我這不需要人伺候。”
侍女看著他跪在蒲團上,對著佛像手執毛筆寫下一行行經文。
每寫一行,他便雙手合十念一句佛經。
自從憐兒姑娘離開草原后,二王子就成了這樣。
侍女心有不忍,卻又不得不服從于掌握著整個草原,馬上成為下一任首領的大王子。
她出門后看了看仍跪在佛像前的二王子,最后咬了咬唇,跑到約定好的地方,將二王子今日所做的事告訴了大王子派來的人。
侍女回來時,二王子仍維持著先前那幅模樣,仿佛不知疲倦。
他祈禱著心愛的人能平安回到草原。
第42章 邊城異動
大周邊城的冬天總是來得格外早,寒風凜冽,就連枯黃的草都低伏下去。
城墻下的劉山蜷了蜷略微凍僵的手指,他強打起精神和旁邊的牛二說著話。
“真他娘冷啊……”劉山感覺冷到臉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忍不住搓搓手。
“這才哪到哪?”牛二不知從哪撿了根破草根叼在嘴里咂摸兩下,發現啥都嗦不出來之后呸地一吐,“真冷的時候還沒到呢,不知道今年又要凍死餓死多少人。”
“將軍從京城回來了。”劉山說了句。
然后兩人都沉默了。
“我說,咱他娘的過得是什么日子!”半晌,牛二罵了句。
一陣寒風吹來,劉山的臉木了,“要是能有活頭……”
他的話沒說完,但兩人都知道意思,如果能有活下去的生計,他們又怎么會來這里,他們這些人……
命都賤的很。
一如城外枯黃低伏,人人都可踐踏的草。
“聽說突厥人前幾天就在那。”牛二用手遠遠一指。
他指的方向是與他們邊城相鄰的一座城,駐守的將軍是王慶云。
突厥人進城掠奪一番又揚長而去,他們騎著馬來來去去如入無人之境,那王慶云帶著手下兵卒連連后退,還有不少小卒跑了的,總之亂哄哄成一團,更別說去抵御突厥人的入侵。
最后還是袁康手下的兵過去,才勉強打退了突厥,他們就像滑溜溜的泥鰍,往草里一鉆就找不見了。
“打仗打死也比餓死凍死強。”牛二啐了一口。
除了袁康治下極嚴,日日操練士兵外,大周的兵卒似乎皆是像王慶云部下如此了,之前先帝在時發下詔令,不時讓將軍輪換守城,但是山高皇帝遠,皇帝的詔令在邊關嘛,執行力也就那樣。
突厥進犯的冬日,這時候袁將軍又受歡迎起來,畢竟誰能拒絕一個隨時馳援的鄰居呢?他們根本不用出力,直接等著袁將軍的隊伍來就行了。
昔日的袁康有心改變卻無能為力
劉山和牛二兩人正站著,突然來了個傳話的小兵沖他們道:“你們快去吃飯!我替你們一會,下午還是你倆守著外頭。”
他一開口吐出一團團熱氣,顯然是剛剛吃了吃食。
“為啥子?”劉山一瞪眼。
那傳話的小兵道:“老幺他們被突厥人砍了。”
原本要瞪眼的兩人就不說話了。
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他們這些人多多少少都處出感情了。
“沒事吧……他倆。”牛二問了聲。
小兵剛想開口,突然想到什么一樣直接把他一推,“你們快去吃,一會那群兵痞子都要搶干凈了!老幺他們……你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劉山直覺這小兵今天不對勁,“麻子,你今天怎么這么高興?”
那小兵臉上有麻子,來的時候又沒有名字,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麻子了。
他年齡還小藏不住事,聞言興奮道:“你們去了便知道了,將軍從京城帶來一種新吃食,我從生下來就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現在整個人都暖洋洋的,那面好吃的喂……”
面?兩人都怔住了。
麻子是凍出來癔癥了嗎?!他們怎么能吃到面?
別說面,他們連喝到稠一點的粥都是奢侈,去年他們就是靠著一碗碗稀得像水一樣的雜糧粥和野菜樹皮撐過來的
兩人雙手攏在衣服里,和麻子他們交換了位置,頂著寒風往里面走。
只是這寒風與以往大不相同,他們聞著……怎么有一股香味呢?!
那香味爭先恐后鉆進他們鼻子里,像肉味,又有一股讓人口舌生津的茱萸辣味……熱熱的,香的他們恨不得大口呼吸這種味道,以至于吸入冷風后寒冷的刺痛和撲鼻的香氣混合在一起。
牛二恍惚道:“我聽我娘說,人餓死的時候會出現幻覺咧。”
直到兩人走到伙夫平日里放大鍋的地方,只見那里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全都是人。
“去去去,吃完的都快滾!”袁盛大聲喝道。
即便這樣,兵卒們也不舍地用眼睛一遍遍描摹著鍋里咕嚕咕嚕冒著熱氣的面。
牛二和劉山擠過去的時候里面已經不剩多少了。
伙夫給他們一人舀了一碗,還多給他們了半勺子菜水。
劉山端住碗就往嘴里倒,面湯是深色的,足以可見是加了料的,猛喝一口到嘴里后燙的舌頭生疼。
香!
“是有味道的……是有味道的……”
所有人都是這么想,在這個時代,他們能得到的最有味道的東西只有醋布和粗鹽,就連粗鹽都是珍貴無比,尋常兵卒難以得到的。
他們甚至連口飯也吃不飽。
在邊關長時間如此導致營養不良,又缺衣少食,別說打仗守城,度過冬日都是問題
這面遠比聞起來更香,有股辣味還有淡淡的肉味,咸香咸香的,劉山近乎貪婪地喝了幾大口湯,才吃起來面來。
伙夫說這是一種叫“燴面”的東西,邊關又寒冷干燥,能存放很長時間。把材料塊和面餅加水放進大鍋里煮,不用費事就能成一鍋極其美味的食物。
袁盛一遍遍解釋燴面多的是,會和糧食摻著吃,又驅趕兵卒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其實這種材料塊還有很多,考慮到這群兵卒的脾胃長時間沒攝入重油重鹽的東西怕是受不住,晏玄鈺特意說過肉汁等制成的材料塊要少放。
可即便是放的少,對于兵卒們來說都是頂有味道,頂好吃的美味了
平時還算聽袁盛命令的兵卒們今天格外難管,袁盛回到城中時已經是一個半時辰后的事了。
“還有嗎?給我也來一碗。看他們吃真是饞死我了。”袁盛大大咧咧往長條凳子上一坐。
邊關發展落后,就算是袁康這種一城主將,府邸也豪華不到哪去,甚至說都無法稱偉為“府邸”,只能算避風遮雨的地方。
袁康坐在書桌后面看軍情信件,袁遜給他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燴面。
那海碗十分大,袁盛樂的眼都瞇起來了,呼嚕呼嚕喝了起來。
“爽快!”
冬日里能喝一碗熱騰騰的有滋味的燴面,袁盛不由大呼過癮。
也就不怪兵卒們那幅樣子了,連他都吃的抬不起頭了。
“哥,京城到底發生什么事了?這次陛下怎么給了這么多好東西?”袁盛問。
不像京城的風格啊。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又有一絲暢快。
其他武將不是都等著看他們的笑話嗎?如果那群人知道他們現在吃的什么東西,有了什么物資,那還不得悔得腸子都青了。
因為回京述職,算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這代表著武將的“投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按理說投誠這個詞用的十分不恰當,可架不住現在的形勢就是文臣把著京城,他們這些粗人在外面自成一派。
袁盛本想皇帝也太拎不清,他們要是被攻破了城,倒霉的不還是整個大周嘛。
京城山高路遠不知道邊關的情況,可他們這群人知道啊。
突厥王一病不起,如今突厥那邊是大王子掌權了,這位大王子可不是個安分的!只今年剛入冬,就有好幾撥突厥人來大周邊關騷擾搶掠了。
只可惜京城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味為了增強自己這一派而削弱武將,皇帝也是這般想,導致大周軍隊已是越來越弱。
袁康的部下也是這樣弱下來的,連飯都吃不上,沒有力氣又如何操練?
袁盛嘴里吃著面,想到剛剛看到的兵卒們發自內心的喜悅,一時有些感慨,如果一直能這樣就好了……
吃飽了,他們就有勁操練,就有勁打得突厥人落花流水
袁盛面還沒吃完,袁康就讓他和袁遜過去。
袁盛和袁遜本來都是跟在袁康身邊的孤兒,袁康已無親人,他們倆已經是袁康最信任的家人了。
“這種面餅方便攜帶又方便烹煮,能吃很長時間……”袁康說,“但是不能一直依賴從京城帶來的吃食,以后和突厥人打起仗來這種方便攜帶的干糧有大用處。”
打仗?
袁遜精準捕捉了這兩個字。
“突厥大王子一旦成了突厥王,必定會先向大周邊境出手。”袁盛皺著眉說,“兄弟們也是時候操練起來了。”
三人說著話,外面忽然進來一個傳信小兵,說是王慶云將軍來了。”他怎么來了?”袁遜可還記得上次他們被突厥人圍困,狼狽得很, “我以為王將軍至少幾個月不敢露面了呢。”
他嘀咕的聲音袁康聽得清清楚楚,他抬手給了袁遜一巴掌,“去,你們都先按我說的操練起來。”
“是。”兩人正色,抱拳行禮。
袁盛端著海碗出門,正巧與迎面而來的王慶云一行人遇上。
“袁小將這端的是什么?”王慶云笑道。
“回將軍,是我城一種新來的吃食,叫燴面。”袁盛一點也沒有藏的意思,大大方方說了。
“面?”王慶云的笑臉收起來了,“你們怎么吃的上面?”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袁康,就這種嚴格將自己的生活水準與普通士兵標齊的奇葩將領,有朝一日也能看到他吃小麥磨成面粉后搟的面?!
“是呢。”袁盛皮笑肉不笑,“是將軍此次入京,陛下賜給我們的糧食。”
他這話說的坦蕩,一點也不怕其他人覬覦。
笑話,就算王慶云起了心思,他敢跟袁康叫板嗎?
王慶云不知道想了什么,又恢復了笑臉,“那就恭喜袁將軍了。”
這次陸陸續續運來的糧草邊關城池都有份,還有陛下手諭,所以袁康斷沒可能藏私,那事實還真如袁盛說的一樣,這面餅是獨獨賜給袁康的。
說話間,面的香味從袁盛手上往王慶云鼻子里鉆,他不由看了好幾眼。
“我與王將軍有要事商議,你們倆先下去。”袁康沉聲道,他看了一眼快成斜視的王慶云,“再給王將軍下碗面來。”
面對王慶云來說當然不是稀罕物,就算在邊關,他大大小小也是個將軍,又不像袁康這樣嚴以待己,只是袁康這里的面也太過邪性,這香味直往人腦子里鉆!
王慶云聽到袁康的話自然是心頭一喜,沒想到來袁康這里一次還有意外之喜呢。
兩人進了屋后王慶云就說了此行的目的。
突厥人不傻,相反他們很精明,王慶云所處的城池兵卒力量最弱,外面的地形對突厥人也最有利,所以他們才三番五次去那里搶掠。
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氣,何況突厥人狡猾得很,屢次進犯也讓王慶云應顧不暇。
“你說,想對突厥先下手為強?”袁康用一種新奇的眼神看向王慶云。
“是。”王慶云信誓旦旦,“眼下突厥王病危,正是好時候。”
他們那邊目前糧草也算能讓兵卒吃上,王慶云主要是想來向袁康借兵的。
“此事你容我想想。”袁康說。
王慶云也沒指望他立刻答應,只等袁遜一端上來燴面就大快朵頤起來。
他越吃,心里難得升起幾分后悔的情緒,早知道給小皇帝獻忠心能吃上這東西,他也行啊!
袁康離京前,晏玄鈺對他說過,邊城的一切動靜都要向他匯報。
晏玄鈺從海東青身上解下來信件,放到燭臺前烤了烤,原本空白的紙上字跡立現。
晏玄鈺一目十行看下去,看到最后皺起了眉。
他不覺得現在打突厥是個好主意,但是突厥屢次來犯,不回擊一下太說不過去。
突厥大王子……
晏玄鈺閉眼回想,他只記得原主記憶里有一個人。
阿史那孜羅。
是后來突厥的新王。
此人心機城府極深,十分偽善,父兄都死于他手。
再多的話……晏玄鈺就回想不起來了,也可能是因為后續劇情就沒原主什么事了。
他趕緊將現在能回想起的事情寫下來。
第43章 今年冬日
今年冬天,京城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
沈貴妃是南方生人,某日突然極想吃南方柏州城產的貢橘。
那柏州城橘子每個約有半個巴掌大小,皮不僅薄還有清香,果肉清甜可口,果粒分明。
柏州城那可是比奉賢城離京城遠了一倍不止,快馬加鞭的話跑死好幾匹馬也要走上許多天。
貴妃想吃這本不是什么難事。
畢竟沈貴妃可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別說區區貢橘,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要貴妃想要,那也得差人想辦法去摘下來哄貴妃開心。
皇帝即刻下令快馬加鞭從柏州城送來,路程幾乎跨越了整個大周南北。誰知運送貢橘的隊伍剛巧遇上了大雪封道寸步難行,據說整個車隊都陷到雪里了。
原本四日后就可到達,硬生生拖到了十日,送來的貢橘個個都凍爛了,無法送到貴人眼前。
此事令皇帝震怒。
“都是干什么吃的!不過送個東西罷了,朕要你們何用!”
底下的官員除了極個別面露不忿外,個個都是眼觀鼻鼻觀心。
坐在龍椅上的晏玄鈺話還沒說完,先因為情緒過激忍不住咳嗽起來。
他旁邊的李忠賢連忙道:“陛下,您莫要動怒,要保重龍體啊。”
晏玄鈺因為咳嗽的厲害,蒼白的臉上涌上不正常的薄紅,卻仍然怒道:“朕如何能不動怒!連如今貴妃想吃柏州城貢橘這一點小事都辦不好,朕要他們的腦袋!”
“陛下!”人群中有個官員出聲。
“陛下,如今正是大雪之時,車隊走的道路都被封死,實在是怪不得他們啊。”這官員跪地道。
“怎么會沒有路?我泱泱大周竟連一條能送來貢橘的南北官道都沒有?!”晏玄鈺猛地一拍龍椅。
“回稟陛下……”先前出聲的官員尷尬道,“確實沒有。”
“沒有便不能修出來一條么?!”
滿朝無人出聲。
晏玄鈺冷眼看著一眾官員。這群人就像由著他這個皇帝“鬧”,他越不務正業,他們便越高興。
待到一定時候,他們便好跳出來。
晏玄鈺就是個“樂于助人”的人,他不介意幫他們的大業“加加速”
皇帝在朝堂上勃然大怒的事很快在京城傳開。
同時傳開的還有皇帝的旨意,要在開春后開始修南北官道。
到時候要大規模征民夫來修建官道,不知道要累死多少人。
風聲放了出去,京城已經有文人開始暗地里作詩,還有文人開詩會,漸漸的詩文風向變成暗諷皇帝此舉視百姓性命如草芥,只顧貪圖享樂。
已經成為文人雅士聚集地的戲樓里張貼了幾首當下最受歡迎的幾首暗諷詩,舉行了個“投票”活動,戲樓將用排行第一名的詩文改編成戲后上映。
現在的人還沒有太多版權意識——也是因為還沒出現過后世惡心的盜版事件,總之榜上有名的文人都高興極了,呼朋喚友地給自己的詩文投票,戲樓的名聲也在他們談論中越發大了起來,文人們都說說戲樓老板不畏權貴,是難得有見識的商人。
一時間,戲樓每日人滿為患,那位戲樓的當家花旦更有人人千金一擲只為見她一面。
在京城這種熱鬧的大環境下,第二件事的發生就格外無人注意了——
京城外的一處名為“小石村”的村落,被賜了“善耕之村”。
據說今年收稅的時候,收稅官震驚地發現他們村里的人每畝地能產四石糧食!
比一些村子的地里多產了近乎一倍!
說來也巧,這名收稅官已經在這個位置上整整待了十六年了,因為他沒有家世又沒有向上打點的財力,一直都只是個收稅的小官,這日看到一畝地竟然能產四石的村子,他連忙上報給他上一級的官員。
農事官與管轄京城事務的京兆尹一起上報給了皇帝,皇帝不以為意,草草寫下“善耕之村”賜給小石村了事。
最后還是韓太師出山面見了皇帝,不知道他對皇帝說了什么,總之第二天皇帝下令今年減一成賦稅,并令全大周推行小石村的施肥犁地法。
據說韓元離開后,皇帝發了好大一通火后召見聞永望入宮去了別苑,不知道聞大人又找來什么新奇的玩意,總算讓皇帝回宮的時候有了點笑臉
小石村。
全村老小都互相攙扶著看村口那塊剛由官爺們立好的“善耕之村”石碑。
“可……這法子不是咱們的啊……”就連村長都無措了。
他們第一反應是這樣豈不是成了欺君之罪,“善耕之村”可是當今天子親筆寫下的!
小石村的人何曾見過這等場面!
天子御賜,官爺們親自來立石碑,他們都是莊稼人,自然知道一畝地四石意味著什么,但是……
貴人的莊子也是用的這法子啊。
而且他們是跟著貴人學的!
樸實的小石村百姓想到他們可能搶了貴人的功勞,一時間又是惶恐又是不安。
就在這時,那個叫大壯的黝黑漢子站了出來:“村長,莊子管事的說了,咱們只管接著就是,這就是貴人那邊的意思。”
村長惶恐的心才有了一絲安定。
“再有官爺來問咱們這施肥法子,咱們只管寫下來交上去。”
大壯將莊子主事交代他的話重新說了一遍,村里的人惶惶表情才變了。
石二嫂平時最為潑辣,嗓門大,膽子越大。
小石村的一群爺們都畏手畏腳的,石二嫂不屑地從鼻子里噴出口氣,率先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摸起來這塊“善耕之村”。
有了石二嫂打頭陣,村子里其他人也慢慢放開了。
村人們上到老人下到扎著個小揪的孩子,都摸了摸那塊“善耕之村”。
直到村長拿粗樹枝驅趕他們各回各家,他們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他們都是沒見識的最樸素的莊稼人,他們之中大多數人連城外都沒去過,也就更不知道皇帝御賜的“善耕之村”到底有多大的意義。
只是,小石村的每個人心里都涌起一股熱流來,他們小石村一定能種的更好!
村人們都記得貴人莊子里的主事說過,這法子用好了,地會一年比一年肥的,別說一畝地四石,就是五石,六石也要得!
明年整個大周都會用開施肥法,他們得更好,才能對這塊“善耕之村”當之無愧!
一時間,村里人人都有了無限干勁一般……
“交了稅,咱們還剩下這么多糧食咧。”大壯的爹娘盤腿坐在屋里盤算著。
大壯的爹心一橫,“把這點糧食賣了,今年多買點柴火,今年冬天都少出去,擱屋里暖和暖和。”
他轉頭問大壯:“大壯,你說咧?”
大壯大口喝著碗里的茶,“俺都行。”
大壯的娘揣著手笑了:“要是……年年都像今年這樣……就好了。能攢下來點錢,給大壯說個媳婦。”
一家人就這么坐在屋里,一時覺得有些恍惚。
這是他們第一年有這么多糧食——即便這個“多”只是相對的,至少他們家都能吃上一口飯了。
大壯的爹再去買點柴火,他們說不定就能過個不那么難熬的冬天。
為什么要買柴火?
如今大周的山林幾乎都是有主的,普通百姓別說進去撿樹枝,就是被世家的護衛看到,就算不打死,打殘也是沒處說理的……
誰讓按照大周律令,他們踏進去就算偷竊了呢。
像大壯一家人這樣情景的在小石村不少人家里都有發生。
一畝地四石糧食,就能讓他們家里有些許余糧,肯定吃不飽,但是一家人只要省著吃都能吃上幾口,讓孩子不用再因為吃不到飯餓的嗷嗷哭泣,男人女人不用再餓的身上浮腫無法動身。
明年這時候,不僅小石村,或許大周百姓都能有一口飯吃
而對于現在的大周百姓來說,這條詔令的下發意味著他們今年能過個比往年飽一些的年了。
至于開春要用什么勞什子施肥法,那就是年后的事情了!
現在他們看見的只有“減一成賦稅”。
熬一熬,熬過去就好了。
他們是這般想的。
只要能熬到春天,他們就能去種地,種出來,就有糧食,有糧食,就有飯吃了。
一年又一年,只要還活著,不都是這么過來了嗎?
…
醉仙樓。
“減一成便減,此事不值得我們費心思。”一人說,“讓你做的事如何了?”
這人頭頂斗笠,讓人看不清其中面容。
“已經都準備好了。”他對面的人赫然是姜元化。
“既然他們想殺了大周皇帝,咱們就幫他一把。”男人的聲音帶著幾分愉悅。
姜元化也笑道:“倒怕他沒那個膽子。”
“姜兄,你知道人的軟肋……都在哪里嗎?”斗笠男人笑夠了,像突然想起來什么一樣直起身子問對面的姜元化。
姜元化端起茶盞,淡淡道:“您說笑了,姜某孤身一人,已無軟肋。”
“您若是愿意和姜某講講,姜某洗耳恭聽。”
斗笠男人像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時間,屋子里只剩下了他的笑聲。
第44章 牛油火鍋
“姜兄真是……”斗笠男人停住笑后才說,“讓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這位在大周朝堂日益露出爪牙的姜丞相,以清流之態瞞過所有人一直養精蓄銳到今時今日的他,究竟在想什么連斗笠男人都不能輕易下結論。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們的合作。
他端起手邊的酒杯,掀開斗笠下端將酒送入口中,姜元化的眼神從那一剎那露出的纖弱脖頸處不著痕跡劃過。
“此物是大周官員進獻于我,我想您一定喜歡。”姜元化將手里的檀木盒推過去。
雕刻精致繁復花紋的盒子上有極其濃重的檀木香,斗笠男人打開,看到盒子里靜靜臥著一尊玉佛。
這塊玉通體為白色,內里也無一絲雜質,品質非凡,玉佛不似雕刻,卻似渾然天成一般。
“姜兄有心了。”男人愛不釋手地把玩了半天,才放回了檀木盒子里,“答應你的事,我未曾忘。”
姜元化的眼里這才有了些笑意
與此同時。
一輛十分低調不起眼的馬車從宮里出來,七拐八拐才回到剛剛的主道上。
這樣的馬車十分普通,街上有不少都是這種款式,不一會便消失在了街上。
馬車普通,里面的人卻不普通。
馬車里坐著一男一女,看似是夫妻,實則各懷心思,一點聲音也無。
赫然是張淑妃和晏玄鈺。
張淑妃……或者應該叫她的名字,張月之。
雖然這馬車并不舒適,但晏玄鈺因為脫離了其他人的視線,難得有片刻放松的時候。
京城早早有了年味,人人臉上帶著笑,街道上就連小販的叫賣聲都更加有力了。
晏玄鈺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就靠著墊背休息起來。
他……也裝累了。
越到了接近關鍵的時候,他越要無時無刻不在裝。
晏玄鈺沒那么強大的毅力,此時他也是累的,人一旦在極累的時候,難免露出幾分疲累脆弱之態。
張月之將晏玄鈺的這些動作看在眼里,心下正在揣摩,突然聽到皇帝問她。
晏玄鈺半閉著眼:“聽說你前段時間病倒了?”
張月之不知道皇帝怎么想起了她來,還將她帶出宮,只好恭恭敬敬道:“回陛下,臣妾因偶感風寒,確實病了幾日。”
“在外面不用多禮了。”晏玄鈺說,“我聽說你郁結于心?是怎么了?”
張月之猛地瞪大眼睛,她手指顫抖著抓住衣角。
這段時日,她見過也聽過皇帝現在變成什么模樣,又做了什么事。
皇帝極寵愛沈貴妃,張月之能感受得到,這位沈貴妃遠不像看上去這般無害,入宮短短幾月,她已經有意無意與她們三人都起過沖突了。
不過張月之不在意,所以也只是笑笑作罷。
偏偏她宮里的人都以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想來也有點好笑。
左右都不過是有一天過一天。
任由沈貴妃在后宮目中無人,也是皇帝行的眾多事中的一件。
只是今天再見到他,張月之突然有一種直覺,這樣喜怒不形于色的才是他……
晏玄鈺并不知道他隨口一問會讓對方發散這么多。
“是不想在宮里嗎?”晏玄鈺睜開眼睛。
現在不是時候,等時機成熟,如果她們想離開晏玄鈺當然是同意的,如果想繼續留在宮里也沒問題。
他曾經很想和她們三人去討論這個問題,但是因為身份差異與以往的皇帝給她們的不好印象,一直都不曾成功過,所以他便歇了心思。
晏玄鈺對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可謂是充滿期待。
經過這么多天的調養,他的味覺與嗅覺已經慢慢恢復了,但是此事當然不能聲張,所以就連李忠賢也不知道。
更有意外之喜的是,在他做完一堆昏君任務后竟然獲得了額外獎勵,可以在內里慢慢強化他的身體。
對于一個這么長時間沒有嘗到味道的人來說,對于麻辣刺激的味道晏玄鈺可謂是期待值拉滿了
張月之眼睫微顫,因為晏玄鈺問的這句話而感到不安,她似乎想張口說什么。這時候馬車卻慢慢停下了。
“陛下,到了。”
簾外的車夫說道。
晏玄鈺說:“今日便當作朕帶你出宮散心,一會你可要帶著隨從到處逛逛?”
他覺得張淑妃郁結于心大概是在宮里憋的,晏玄鈺本是好心,卻聽到張月之委婉地拒絕了他。
“謝陛下,但是臣妾沒什么想去看的。”張月之的神色不似作假。
“那就隨朕來看看火鍋樓怎么樣了吧。”晏玄鈺只好作罷。
他率先下了馬車,后有李忠賢打著車簾,笑瞇瞇道:“娘娘請下車。”
張月之慢慢跟在他后面下了馬車,她仰頭看向眼前這座大門緊閉的……酒樓?
火鍋樓?
她心里有些迷惑,剛剛就從皇帝嘴里聽到了“火鍋樓”三個字,這是什么名字?
這個名字當然來自于真·取名廢·晏玄鈺
站在街道上,張月之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她從皇子府到皇宮,已經許多年沒有出來過。
但是她也確實不覺得這里有什么好逛的,京城不是她長大的地方,也沒有她相識的人。
就算她有心去走走,也不知道該去哪里。
他們剛一下馬車,原本緊閉的門就打開了,有個主事模樣的人從里面迎出來,“公子您可算到了!”
晏玄鈺“嗯”了一聲,“準備的怎么樣了?”
“都備好了,您要的‘火鍋’昨個兒已經全到了,也安放好了。”主事的姓顧,是個人精,慣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
顧主事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公子身后的馬車以及身邊跟著的一位女子。
馬車是京城隨處可見的樣式,女子穿著簡單,也不曾佩戴首飾,頭發挽成發髻——意味著她已嫁為人婦,像是普通家境人家的夫人,只是她頭上那簪子……
說話間,顧主事笑容更大了。
張月之看著那人與皇帝一來一往,也就知道了這“火鍋樓”是皇帝宮外的酒樓產業了,只是名字太奇怪。
一行人在顧主事的帶領下往里走。
張月之默不作聲地關注著里面的布局,一看之下發現這里的布局竟然如此別出心裁!
一進門的大廳里竟然是一處小橋模樣的通路,下面傳來潺潺水聲,就像下面有活水一般。
張月之向下看去,只見縫隙間游過幾條小魚。
大廳周圍被分隔出數個包間,整個大廳以紅綢帶作裝飾,一座座擺在四周的木雕栩栩如生,足以可見酒樓的布局是下了十足心思的。
顧主事連忙說:“都是按照公子的意思來的,您看可還有不足之處?”
“不錯!”張月之聽到皇帝十分高興地贊賞了一句。
張月之暗自搖頭,不知道皇帝為何異想天開來在宮外置辦了產業。這酒樓布置確實不錯,只是京城已有數家大酒樓,皇帝若是暗地里亮出身份那便是與民爭利,若是像這樣找主事代為酒樓老板,還不知道盈虧如何。
何況張月之觀察過,此處位置屬實一般,并非京城最繁華的地段,想必生意是不太好做的。
但是她也只是想想,并不會說出來
晏玄鈺不知道張月之的想法,他隨便選了個包間進去,讓顧主事上兩個銅鍋來。
“食辣嗎?”晏玄鈺問。
張月之從剛才就一直在思考酒樓的問題,聞言慢半拍反應過來晏玄鈺是在問她。
“臣妾都可以。”張月之回神。
晏玄鈺轉頭對顧主事說:“上兩個辣鍋子,讓本公子看看你們都做的如何了。”
說罷他又接過顧主事手里的紙來,遞給身邊的張月之一張。
張月之接過后定睛看去,只見上面寫著一排排……食材的名字?
對面晏玄鈺已經開始報名字了。
“手搟面、豆芽、黑魚片、手打豚肉丸子、羊肉卷……”
大周并不禁牛羊肉。
“先要這么多。”晏玄鈺把紙還給顧主事。
顧主事看向張月之,笑道:“夫人要什么?”
張月之還沒反應過來,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點這些食材,是將它們都煮在一起嗎?
“我要……和公子一樣的。”張月之點點頭,“麻煩主事了。”
顧主事受寵若驚,“您言重了。”
說罷他帶人退出包間準備去了,不一會來了兩個端著鍋子的仆從。
張月之原本還覺得皇帝置辦產業的想法有些天真,現在一看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的想法太簡單了。
一股讓人口舌生津的香味從仆從手里端著的鍋里傳來,那味道既有茱萸的辣,又有一股鮮香……
她觀察起來那怪模怪樣的“鍋子”,這“鍋子”是銅制的,上面有個凸起,仆從將鍋子放在桌上后打開小蓋,添好木炭等物就算好了。
一盤盤食材放在他們面前,羊肉卷的分量很大。
晏玄鈺看的直樂,現代少見啊!
羊肉片的很薄,他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夾了幾片扔進鍋里。
牛油麻辣鍋的味道,著實讓晏玄鈺招架不住,也是看著這熟悉的東西,他竟然荒謬地有了點回現代的感覺。
“只要你我二人,不必太拘束。”晏玄鈺說了聲便不管張月之了。
他知道只要自己在這,再怎么樣對方也是很難放開的。
紅嫩的羊肉卷放入鍋中不一會便變了色,鍋子咕嘟咕嘟冒著泡,升騰起大股帶著香味的熱氣,他夾起一片在調制的蘸料里滾了滾后放入嘴里。
好吃!
這蘸料當然沒有現代的火鍋豐富,只是一些調味品和蒜末,但是勝在羊肉卷又鮮又嫩,還裹帶著一點牛油麻辣鍋的湯汁。
唯一不好的就是……
晏玄鈺的身體太久不曾吃過這么刺激的東西,要不停喝水緩解口中的辣感。
原本張月之很是拘束,但是架不住眼前的味道實在是太誘人,對她來說又太過新奇,她看身邊沒人伺候,知道這鍋子想必就是要自己動手的,她學著晏玄鈺的樣子下了幾片薄薄的羊肉,又放了點豆芽。
這豆芽她之前沒見過,頂端像黃豆,可下面那根長長的白須又是什么?
張月之也將羊肉夾起來沾了下蘸料碟子,放入嘴里那剎那,鮮香與麻辣盡數在嘴里爆開了,羊肉沒有一絲膻味,端是好吃極了!
晏玄鈺自己吃的不亦樂乎,手打豚肉丸子里混了雞蛋液,勁道又彈牙。
大冬天里吃火鍋實在是太爽了。
他無意間一看,發現張月之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像他一樣吃的頭也不抬,只是姿態還是十分優雅的。
第45章 斗笠男人
“陛下,這豆芽是蔬菜,還是用了什么法子得來的?”
冬日里蔬菜不易保存,可是這豆芽鮮靈靈的十分好吃。
張月之竟然主動開口和他說話,晏玄鈺驚奇極了。
“說起來這豆芽其實十分易得,豆芽不是蔬菜,是由豆類泡發得來的……”晏玄鈺說著,口中又有辣感。
他連忙拿起手邊的杯子喝了幾大口。
吃的過癮,就是辣的也痛。
晏玄鈺真是忍不住想錘自己了,好不容易恢復了大半味覺,又這么容易受刺激!
張月之一個從沒吃過辣油火鍋的人都比他適應良好,屬實有點丟臉了。
張月之問:“陛下可否告知臣妾,豆芽泡發可難?又需要多少時日?”
“很簡單的,大概需要四五天。”晏玄鈺說,“豆芽確實又鮮又脆。”
張月之笑道:“臣妾今日真是有口福了。豆類易得,可冬日里蔬菜不易得。”
晏玄鈺剛要點頭,突然被這一句點到了!
是啊,冬天里蔬菜不易得,百姓根本吃不上蔬菜啊!這豆芽雖然也沒什么營養,但是端到百姓餐桌上那可也是一道菜!
張月之看到晏玄鈺愣神只裝作沒看到,繼續吃了幾個勁道彈牙的手打豚肉丸子。
晏玄鈺心想,他怎么把這個忘了呢?!
因為他喜歡吃火鍋里的豆芽,現在弄了火鍋,就順便讓顧主事他們把豆芽給泡出來了,泡的是黃豆芽,其實還能泡其他豆類。
他在心里記下,決定將這豆芽給推出去。
張月之看到他的反應,只覺得心里的迷霧慢慢散去,她好像能窺見點什么了。
不過就算知道,她也不會表現出來。
兩個人各吃各的,除了交談了關于豆芽的幾句話之外幾乎再無其他。
讓晏玄鈺感到神奇的是竟然因為一頓火鍋張月之在他面前慢慢放松下來——他不知道張月之憑借著他的反應已經猜到一點什么了,還以為張月之與他一起吃了頓火鍋的原因。
“陛下打算什么時候開張火鍋樓?”張月之問。
晏玄鈺靠在椅子上休息,懶懶道:“就這幾天吧,冬天正是時候。”
“這火鍋甚是美味,又勝在新奇,冬日里吃一頓渾身都暖洋洋的,不過,陛下可想過夏日里該如何?”
夏天?晏玄鈺想過,其實夏天吃火鍋也很爽,不過那要在空調房里吃才夠爽,大周夏日里本就十分炎熱,想必沒人愿意吃一身黏膩膩的汗。
“如果是你該如何?”晏玄鈺突然問了句。
張月之笑了笑,“臣妾愚見,可以夏日里推出另一種吃食,不過臣妾觀陛下已有想法。”
晏玄鈺坐直身體,他確實有點想法。像張月之所說夏日里推出另一種吃食,那還有比燒烤更適合的嗎?
不過張月之能和他說這些話,相比之前已經是很大的改變了。
晏玄鈺也突然想起,張月之在進入皇子府之前似乎是南方某商賈之家?通過一直以來的觀察與交談,晏玄鈺發現張月之此人其實十分聰明。
她一直懂得如何明哲保身,在不知他態度的情況下將貴妃之位讓出,后又一直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這些對她內心來說,或許都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才會郁結于心
在張淑妃等人面前晏玄鈺可以很放松,因為他們對自己構不成任何威脅。
晏玄鈺本性是個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的人,他開口問道:“如果朕讓你來管理火鍋樓,你可能做好?”
“臣妾……?”張月之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晏玄鈺擺手,“別急著拒絕,你就當朕給你個打發時間的玩意?你也知道以后宮里宮外發生的事只會越來越多,顧主事是我以在外行走的身份雇來的,忠心與否尚且不知。”
他頓了頓,又道:“你到底是朕的淑妃,此事交由你,朕是放心的,你從前在家時定然對商賈之道耳濡目染,朕也能看出你是個聰明的。”
“火鍋樓是來賺錢的,那些酒樓背后又多有世家大族參與,只一個顧主事,朕不放心。”
張月之只默默聽著,并未給出任何反應。
但是越這樣,就越證明晏玄鈺的話讓她心動了。她并沒有拿“臣妾是后宮女子”等言論來推辭,就證明她也是有意的,哪怕十分里只有兩三分。
晏玄鈺繼續道:“至于出宮,你可以拿朕的令牌隨意進出,后宮有王貴妃管理后宮事務,又有李妃協助,你之前刻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現在倒是可以用上了。”
話已至此,晏玄鈺不必再多說。
片刻后,張月之起身,慎重道:“臣妾接旨。”
“陛下交由臣妾的事,臣妾定會竭力去做。”
晏玄鈺的事,兩人算是心照不宣,張月之知道皇帝并非表現出的這樣,他在等一個時機肅清朝堂。
張月之并不是全為晏玄鈺德華而動容,其中有一半是因為這新奇的火鍋,她能有幾分料到火鍋樓一旦開張會多么受歡迎,吃法新奇又足夠美味,這也讓張月之心里升起幾分難以言說的陌生又熟悉之感。
她在未被送到京城之時曾替家里打點幾家鋪子,她展現出的能力明明遠超她繼母所出的弟弟,可是最后還是被父親為了家族的前途送到了京城。
可惜她沒有讓父親如愿,她進入京城后沒有給家里帶來一絲助力,她的父親算錯了,一旦進入京城,張月之就不再是那個受制于他的張月之了。
只是也到底不是從前的她。
今日聽到的這一番話,明明知道不可全信,可她的心卻飛快跳動起來,她是有能力的……
為何要被困在后宮里?
她很清楚自己為何郁結于心,不得不認命的當下和她不甘心認命從此一輩子生活在尺寸天地的心。
從思緒中回來,她抬眼看到眼前的皇帝
晏玄鈺酣暢淋漓地吃了一頓火鍋后將要離開的時候,斗笠男人和姜元化的密謀也接近尾聲了。
姜元化率先離開,斗笠男人身形一隱,消失在轉角。
很快,一個戴著面具的隨從無聲無息地落在他身邊。
“主子,姜元化的人已經甩開了。”
斗笠男人手里把玩著玉佛,不緊不慢道:“給他們透點線索,讓他們知道我現在來到了京城。”
他口中的“他們”當然不是姜元化的人,或許在斗笠男人眼里,姜元化的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都說了是合作,如此防備就沒意思了。”
“這中原當真是好玩的緊。”男人的聲音帶著笑意。
“只可惜落在一群蠢笨如豬的東西手里。”
第46章 宮中相聚
寶翠發現她家娘娘回宮最后便像有了什么心事一般。
承天殿的李公公是悄悄來宣旨的,所以張淑妃跟隨陛下出宮的事只有主仆二人知曉。
原本娘娘不爭不搶,眼見著被很多人忽略了去,寶翠心里只能干著急,這次陛下想起來了她家娘娘,寶翠簡直欣喜若狂了。
現在后宮幾乎是沈貴妃一人的天下,但凡沈貴妃想要的,陛下就一定會滿足。誰要是與沈貴妃作對,必然沒有好下場。
前幾日王貴妃與沈貴妃在御花園不知怎么爭吵起來,陛下竟然禁足了王貴妃。
一樁樁一件件都讓寶翠膽寒,她害怕她家娘娘對上沈貴妃,又怕她家娘娘任人欺負去。
所以這次李公公前來寶翠才這么高興,只是讓她擔憂的是,她家娘娘從回宮后就像有了心事的樣子。
“寶翠,王貴妃今日是今日解了禁足嗎?”
寶翠正想著,聽到張淑妃問了句。
她忙道:“是呀,娘娘要去看看王貴妃嗎?如今王貴妃正惹得陛下不喜,不如還是……”
“無妨,你去備轎輦吧,總歸姐妹一場。”張月之說。
寶翠只好點頭下去了
張月之坐在轎輦上細細想著往日種種,陛下并非好色之徒——至少在她看來登基后性情大變的陛下不是。
可是皇帝獨寵一位民間帶來的女子,屬實過于匪夷所思。
問題出在那女子身上,她身上必然帶有什么秘密。
張月之與她見過,對方美則美矣,只是眼神里透出的可憐讓她不喜,那神情仿佛很可憐她們一樣,張月之不在意她高高在上的口吻,反而覺得對方過于天真。
一向沖動的王貴妃不可能不在意。
思索間,轎輦來到了王貴妃宮前。
張月之讓小太監進去通報了一聲,王貴妃身邊的大宮女很快出來行禮后笑著帶她們進去。
“娘娘不來,貴妃娘娘可是念了許久呢。”
大宮女這樣說,張月之不由開始反思自己,她是否真的有點來遲了?
只是進去后的場景和她想象的大相徑庭。
哪有什么失魂落魄日漸消瘦的王貴妃,只見王貴妃坐在四方桌前和李妃以及兩個宮女在一塊玩那種四四方方的牌呢。
這牌還是皇帝賜給王貴妃的,全是玉制的,王貴妃喜歡的不得了。張月之聽她說過這叫“麻將”,但是她不甚感興趣便沒參與過她們。
見她進來,李妃和兩個宮女起身行了個禮,王貴妃拿起手邊的酥果吃了一口后又拿手帕擦擦手,“張姐姐,今天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幾人雖不是至交姐妹,但是關系也比旁人親厚了。
一把麻將打完,王貴妃讓人收拾了下去,又讓宮里的人都退出去,張月之和李妃知道她這是有話要說,也讓身邊宮人去旁的地方暖暖身子去。
“我當她這凄凄慘慘呢,今天趕忙一看,過得比誰都滋潤。”李妃笑道。
張月之也笑了,“這些酥果咱們宮里都沒有呢。”
她們都知道王貴妃是個喜愛華服美食的,這樣說也不過是打趣她。
王貴妃撇撇嘴,本就艷麗的臉龐添了幾分生動,“還不是沈憐害我。”
李妃拿起手邊幾個話本,“咱們三個在這你就別裝了,這是宮外新出的,你日日禁足在宮里怎么得到?”
王貴妃這才道:“都是陛下讓李公公送來的。”
“他罰我抄寫《靜心》一卷,我還沒抄完呢,正巧兩位姐姐來了……”
“我們可不幫你抄,那沈貴妃怎么獨獨與你過不去?”李妃問,“都知道這段時日避其鋒芒,偏你不知道,她有陛下寵愛,我們何苦與她對上?”
王貴妃剛想說“她有什么陛下寵愛”又趕緊收住了話,胡亂說道:“是我錯了。”
張月之不語,她這會正想到那日她與皇帝回宮時問火鍋樓開張時能否讓李妃和王貴妃也出宮看看,皇帝只說了句“令牌在你手里自然隨你使用”,皇帝這么說,她反而有些不敢了。
按皇帝所說的話,她自覺自己手里的權利有些大了。
可是今日來看王貴妃,她突然有點反應過來。
王貴妃應該也知道點什么,從她的吃食與日常用度來看,她顯然比自己應對皇帝得心應手多了。
是啊,她太小心了,王貴妃這樣的態度反而才讓皇帝更加放心。
這樣想著,前幾日倒顯得她作繭自縛了一般。
“陛下給我了出宮令牌,不知道過幾日兩位妹妹可有空?可愿和我一起出宮?”張月之突然出聲。
王貴妃與李妃齊齊看向她:“你剛剛說什么?”
皇上給了出宮令牌?!
“是。”張月之淡然地喝了口王貴妃宮里這種甜滋滋的奶制品,“不過也不能隨意用,只是那日我要出宮替陛下辦一件事罷了。”
“我去,天天在宮里呆的憋都憋死了。”
李妃瞪了她一眼,在宮里待了這么久,其他不見長,王貴妃這說胡話的本領倒是見長了,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我們再去吉祥戲樓聽出戲吧。”王貴妃又興致勃勃地說。
李妃在一旁道:“想聽戲,讓她們進宮不就行了?”
“我聽說戲樓可熱鬧了,還沒去看過呢。”說話間,王貴妃看向張月之。
張月之點頭:“那就這樣說好了。”
三人又一起說了會話,李妃和張月之就準備起身走了。
寶翠看她家娘娘去了一趟王貴妃宮里,出來后就眼帶笑意的模樣,還以為娘娘是擔心王貴妃所以前幾日才有心事,便對張月之說:“娘娘要是擔心王貴妃,早說便好了,何至于悶在心里呢。”
張月之笑著搖搖頭,是她從王貴妃身上學到了一分與皇帝的相處之道。
在李妃和張淑妃走后,王貴妃從話本子底下抽出一本翻開,她臉上還帶著極其認真虔誠的模樣。
隱約能從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里看到“刁難”“落水”“打爛她的嘴”等字眼
卻說晏玄鈺那邊接到了許久不曾出現的蘇安的信。
蘇安就是那個被他派去秘密從流民中選出十幾歲少年進行訓練,再從中選出優秀者組成一個監察處的官員。
信里照舊寫上了最近少年們都訓練了什么內容,又有了什么進步。
他們的訓練地點是一處隱秘的廢棄莊子,他們不僅要進行訓練,還擔有墾荒的任務。
訓練量無疑是巨大的,從讀書識字到習武應有盡有,但是這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的安排卻是少年做夢都沒想過的美好生活。
他們日日有飽飯吃,稠稠的米粥和熱氣騰騰的飯食,這是大周普通百姓現在都吃不上的東西。
莊子上對他們的待遇可以說是極好了。
蘇安此次的信件上還提到了一個人,少年里有個叫“二狗子”的孤兒,如今已經隨了蘇安的姓,改名為“蘇二”。
蘇二無論是讀書識字還是習武都十分刻苦,是這群少年里面最突出的一個。
蘇安在信里還說,他們現在雖然還沒有達到能走到陛下眼前的實力,但他們一直在成長。
第47章 練武臺上
晏玄鈺對這群人很有信心,又對未來要成立的“監察處”充滿期待——一支獨立于朝廷之外,直接聽命于他的機構。
蘇安說前不久又招收了一批新人,晏玄鈺看了一會他們大致的學習情況,提筆給蘇安回信,細細寫下了接下來他們還需訓練的內容。
比如大周各地方的官員構成,大周地圖以及各地路線……
未來這個機構可以成為他的眼睛,替他伸到大周四面八方去。
寫完后他揉揉略酸的胳膊,心里知道這事急不來,訓練也是需要時間的——晏玄鈺十分期待驗收成果的那天。
接下來就是大事了。
袁康從邊城傳來消息,突厥王病逝,突厥大王子成為新突厥王。
老突厥王病逝已經是好幾天之前的事情了,但是信傳到晏玄鈺手里需要幾天的時間,看著手里的信,晏玄鈺不由陷入了深思。
袁康在信里說,現在的突厥形式復雜,老突厥王死了,可他的幾個兄弟還沒死,他們不可能都老老實實,突厥王剛當上首領急需鞏固自己的地位和提高自己的聲望,讓別人都看到他這個新突厥王的能力。
所以袁康猜測,突厥部會對大周邊城發起戰爭,然后再讓大周拿出金銀糧食贖回城池。
他認為突厥目前不會真的向大周宣戰,突厥目前形式復雜,現在的突厥分為東突厥和西突厥,東突厥部有不少王室與新突厥王不和,如果有戰爭,至少要等他們內部先安定了。
如今的局面確實是大周處于不利局面,大周軍隊的弊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晏玄鈺更傾向于將兵權都集中在袁康手里。
分開管理不如集中管理。
他承認自己有作弊的成分在,他從原主記憶里知道袁康是什么人,才會像現在這樣放心地重用他。
所以他從不吝嗇自己的信任。
其他武將不會輕易將兵權放出,所以晏玄鈺讓袁康先與王慶云一部接觸,王慶云算是武將里比較不起眼的那種,雖然普普通通卻也沒做過什么不可饒恕錯事。袁康可以慢慢將王慶云先吸納過來,兩個武將手里的兵力對上其他武將綽綽有余了。
不止看兵力,也要看兵卒的質量。
當時從京城運過去的“邊城快遞”,晏玄鈺可是下了血本,他在京城外幾個莊子以及附近田地上收的糧食都做成了燴面等各種吃食,還有那些臘肉、烈酒,足夠邊城的士兵們吃很久了。
袁康的士兵已經開始按照晏玄鈺寫下的訓練方法進行特訓,現在他們能吃飽穿暖,自然也有力氣進行訓練,晏玄鈺將自己能想起來的所有方法都寫下來:有訓練體能和作戰技巧的,現在大周士兵們普遍使用的武器如何在戰場上發揮更大的作用,還有就是士兵之間如何協同作戰。
他點到為止,袁康身為武將世家懂得東西肯定比他這個門外漢多了不止一點兩點,晏玄鈺只是占據了后世先機,將后世的那些特訓方法寫下來,說不定還能給袁康點啟發。
突厥在整理混亂內部的同時,袁康的士兵們在進行特訓。
晏玄鈺也認同袁康的看法,大周現在兵力……確實就那樣,要是一意孤行出兵攻打突厥,不知道又要死傷多少人。
他最后給袁康回了封信,主要精力放在訓練士兵上,至于突厥,袁康可以小范圍地給他們制造點麻煩
邊城,袁康府邸。
“什么?!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當真要將你的練兵法子給我?”王慶云粗獷的臉上此刻滿是不可置信!
最近冬日里越發寒冷,王慶云自從發現袁康這里有酒之后跑來這邊是越發得心應手。
大周邊關諸城離京城遙遠,秩序管理松散,對于釀酒的管控也沒那么嚴苛,但是邊關糧食價高,能拿來大量糧食釀出的酒更是價值千金。
這日王慶云又腆著臉皮來蹭酒喝,卻被袁康兜頭扔過來一本冊子。
袁康知道王慶云來邊城這么勤快為的什么,不過他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嗯,這里面還有我袁家的練兵法,你一并給你手下的兵用上。”袁康說。
王慶云的眼珠子幾乎要震驚的從眼眶里掉出來,他一臉“你他娘在騙我”的表情拿著書冊草草看了幾頁,他還是認字的,看到書上寫的確實與袁康說的別無二致之后才真的愣了。
他猛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下去,給周身帶來暖意。
“練兵法是武將最看重的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王慶云說。
武將們都有自己的練兵法,有自己琢磨的,更多的是家族里流傳下來的,這也是他們當武將的依仗。
像袁康這樣大喇喇拿出來給別人的,還是頭一份!
袁康雙手抱胸,他與王慶云同為武將,可是形象上簡直天差地別,王慶云留著絡腮胡,一臉粗獷。行為舉止更是放蕩不羈,而袁康則體態修長,體格十分健壯,單看臉的話與書香世家公子瞧不出兩樣。
“這是陛下的意思。”袁康說。
“小皇……陛下這是什么意思?”王慶云“騰”地站起,他剛剛堪堪改口稱了一聲陛下。
“你以為這些東西只是供著你在邊城當大佛的么?”袁康笑了。
王慶云說:“……他想收兵權?”
他心里掀起驚濤駭浪,先帝都沒做成的事,小皇帝想輕而易舉完成?
沒想到皇帝剛登基,雄心壯志倒是不小。
袁康笑而不語。
王慶云若是不愿意,大可之后與他不再往來,甚至可以聯合其他武將。
但是他不信王慶云有那個膽子去賭,她看中的就是王慶云小心駛得萬年船的謹慎。
“你……”王慶云本就黝黑的臉更加黑的難看了,“你他娘的倒真是忠心。”
“我這里新建了練武場,王將軍不妨與我一同去看看?”袁康問。
王慶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老子倒要看看你袁大將軍在整什么幺蛾子。”
說罷他提腳跟上,卻馬上又想起來什么一樣將桌子上的碗端起來將剩余的酒液一飲而盡
練武場十分簡陋,只是搭起來了隔開的臺子,里三圈外三圈圍了許多兵卒。
兩人離的老遠就聽到了幾乎能把天掀翻的叫好聲。
“都給老子讓開。”王慶云絲毫沒有在其他武將領地的自覺,吼了一嗓子。
“將軍!”兵卒們看到袁康來了,紛紛給自家將軍行禮。
“那臺上是誰?”袁康問。
“回將軍,是袁小將和一個叫阿肆的兵。”說話的人是袁康面前的一個兵卒。
王慶云看過去,只見練武臺上兩人拳拳到肉,袁盛袁康親自教導,功夫自然是極好的,只是那叫阿肆的小兵卻讓袁康感到意外。
阿肆出手看似是毫無章法的野路子,卻次次都能將袁盛給堵回去,讓袁盛無從下手,袁康看得出來,他這是在試探袁盛的路子呢。
只怕袁盛再不防備馬上被摸個干凈了。
果然如此,那阿肆又一拳沖出,正好露出命門來,袁盛大喜過望連忙蓄力攻過去,卻沒想到著根本就是阿肆故意賣的破綻。
“咚!”
隨著一聲重物撞擊地面的巨響,袁盛輸了。
練武場里頓時又是一片掀天的叫好聲。
袁盛也不惱怒,輸了就是輸了。
“這是個小兵?”王慶云看的瞠目結舌。
這他娘的小兵敢打袁將軍的義弟?不要命了?!
只是接下來的場景讓王慶云更意外,袁盛被攙扶起來后朗聲向那穿著普通兵卒衣服的阿肆說:“今天是我敗了,改日再戰!”
話音未落,一個拴著麻繩的牛皮酒壺被扔過來,阿肆穩穩接住。
所有士兵的眼神都被吸引過去,阿肆打開酒壺,烈酒的味道頓時小范圍散開了。
“練武場人人都可以來,贏了的都有酒喝!!”
臺下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他們玩的是“擂臺”,阿肆贏了,那下一個上來的人就要和他對打了
袁康仿佛真的只是來練武場“看看”,他看到精彩處忍不住拍手叫好。
這也是檢驗兵卒們訓練成果的地方,雖然在袁康看來兵卒們拳腳功夫還是漏洞百出,但是相比之前已經是非常大的進步。
王慶云默默看著,這場景在他那里是完全不會出現的。
他的兵都是什么樣的呢?死氣沉沉,偏偏一個個又滑頭的很,之前被突厥人追著打,王慶云除了惱怒其實也有無可奈何。
畢竟都是他手下的兵。他雖然不是圣人不是好人,卻也有人的感情,王慶云知道這群人吃不上喝不上,幾個月前,有個餓的薅野草往嘴里塞的,不小心吃了一株毒草,腹瀉了幾天死了。
讓他們去與騎在馬背上的兇悍突厥人戰斗,無異于去送死。
小皇帝這招確實太簡單了,但是又讓王慶云不得不獻忠心。
有吃的有喝的,還有袁康的練兵法。就像給了王慶云一顆包著毒藥的糖,現在他就算知道有毒,也拼命地想往嘴里塞。
他的兵和袁康的兵區別太明顯了……
他王慶云就算不在意突厥的事,但是他的命,他手下兵的命,他是在乎的。
“老子想好了,以后就跟著你。你說往東絕不往西。”王慶云攥緊了拳頭。
袁康并不意外,他招來身邊一個副將帶路,將王慶云帶到放糧食的地方。
這里有好幾層兵卒把守,看到袁康過來,他們紛紛抱拳行禮:“將軍!”
“陛下早就備好了送到王將軍城池的糧食。”袁康笑道,“還有烈酒,明日會一并送給王將軍。”
王慶云心里那點被算計的不爽都消失了,他心里變得火熱起來。
那可是糧食和酒啊!
別說多少年,他從來沒見過從京城運來過這樣的物資!
一想到袁康的兵早就吃過那種叫燴面的東西,他就氣得不行。
“王將軍。”袁康伸手。
王慶云不情不愿地從懷里掏出個布包,一個被磨了角的虎符顯露出來。
大周武將統領都有一個十分精巧的極小虎符,這虎符代表了朝廷給他們的兵權。
不過他們這些武將在邊關這么多年,就算沒有虎符照樣有人聽命行事。
“這些東西,還請將軍守口如瓶。”袁康收起虎符。
他同樣有一個,是當年先帝賜給他父親的。
相信過不了多久,這些大周所有的小型虎符都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熔鑄出的兵符。
讓王慶云交出兵符這件事以一種十分平和的狀態結束了。甚至只拿出了糧食與烈酒就讓王慶云松了口。
其實袁康還有更多,只是現在不會拿出來
練武臺上也結束了,畢竟兵卒們不是想去哪就去哪的,他們要巡城、守城。
阿肆喝了幾口之后,將牛皮酒壺別在腰間跑去了一處營帳里。
這是受傷了的兵卒被統一安放的地方。
“老幺……”他喊了一聲。
一個躺在外面穿著染血衣服的人坐起來:“老子在這。”
“你怎么,在外面。”阿肆問。
老幺呵呵道:“你小子以為我還能被欺負了去?是我看那些小兵凍的要不成了和他們換了地方。”
“給。”阿肆從腰間解下酒壺塞過去。
他一向不怎么說話,還因為沉默寡言的性子在剛來軍營的時候被人欺負,是老幺路過的時候將他們拉開,老幺是袁將軍手底下的老兵,那群人便四下散開了。
“這是什么?”老幺接過來,“剛喝了粥了……”
他們這些傷兵都得到了安置,要是換成別的地方說不定一卷草席子扔走自生自滅了,偏他們將軍還專門弄了營帳讓他們修養,頓頓還有粥喝。
他一打開,酒香從里面飄出來。
“你哪來的?!”老幺趕緊蓋上。
“練武臺贏了,給我的。”阿肆說。
“好小子!!”
這可是酒啊!這么金貴的東西,像他們這樣的人見都見不著!
老幺喝了兩口,滿口都是辛辣中帶著香的味道。
“你……去給他們一人喝一口,暖和暖和身子。”老幺舔舔干裂的嘴唇,仿佛想從上面汲取最后一點酒味。
剛剛他打開酒壺的時候就已經感到無數視線落在他身上了。
阿肆點點頭。
第48章 黃沙城事
阿肆給傷兵營里的兵卒們每人分了一口之后,酒壺里已經空空如也了。
傷兵營里的人都用炙熱的眼神緊盯著酒壺,同時對阿肆十分感激。
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即使他們穿上自己最厚的衣服仍然難以抵御寒冷,更何況他們都有傷在身,一口辛辣的酒下毒一股熱涌向四肢百骸,舒坦地他們打了個激靈。
“這是將軍賞賜的,只要能在練武臺上贏一局,就能得一壺酒。”老幺瞇著眼砸吧砸吧嘴,“要是老幺我還年輕力壯,怎么也得去練武臺上拼一把。”
傷兵營靜悄悄的,但是老幺的話給或躺或坐的這些人心里埋下一顆種子,嘴巴里還有酒的辛香,酒液的刺激讓心臟也熱烘烘的,原本已經失去希望的他們心里竟然燃起小小的火苗,如果他們能好起來……
大周兵營實行的武將輪換制度,算下來兩年已過,很快又要換大周邊境城池主將了。
這種漏洞百出,完全是給敵人賣破綻的制度竟然能實行到現在,也真是足以讓人震驚了……
一直以來突厥都未曾擴張,看上去似乎是大周的一個十分老實的鄰居——除了偶爾“無傷大雅”的掠奪一下大周邊境的百姓。
按理說這本是十分不能容忍的事情,奈何大周如今局面重文抑武,把持朝政的文臣多是主和派。竟是與突厥“和平共處”到現在。
但是已經看到后續發展的晏玄鈺知道,突厥一直是有野心的,他們早就盯上了中原這塊肥美的土地,一直以來都在慢慢滲透大周,不日就會進攻大周邊境,一路打到京城。
武將交換守城本就該被廢除,但是現在不宜做出動作讓朝堂上一些人察覺,晏玄鈺與袁康商議,借此次輪換主將,試著能否和平收回兵權。
畢竟他實在不想大周兵卒有太多損耗了,幾年以后還有虎視眈眈的鄰居們
大周,黃沙城。
此處主將為聶保成,前幾日他飛鴿傳書給周圍城池主將。
為的不是別的,正是從京城回來的袁康。
他在此之前已經讓副將傳令下去,好好提了提他手下這群兵的皮子。
“待那袁康來黃沙城后就足夠讓他喝一壺的。”聶保成側臉有一處刀疤,這讓他笑起來的時候戾氣十足,頗為駭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兒,仗著他老子混出點功績就想管起我來了。”
副將鐘蒼在一旁笑道:“他袁將軍不是很愛惜手下兵卒嗎?想必他來黃沙城后也不會處置咱們的兵吧,不然就可得好好跟他討要說法了。”
到時候兵卒們不聽袁康指揮那可怪不得他們,要是袁康敢處置他們的人,他們必定是要好好討回來的。
“明日咱們就去邊城好好看看他袁康練出來的兵。”聶保成一拳捶在桌子上,激起一層木屑粉塵
同一時間。
“你他娘的去黃沙城?那可都是一群兵痞子!”王慶云不可置信,“聶保成要來的?”
袁康“嗯”了聲,因為王慶云的兵符已經在他手里,袁康有些事也和他說上一二:“我去黃沙城練練那群兵痞子。”
“他聶保成真不是個東西,這是要給你下馬威啊。”王慶云都能看明白的事情,袁康何嘗不知?
袁康笑了一聲,“那就看看誰輸誰贏。”
京城那邊的供應整個冬日都會源源不斷。
如果按照這樣發展下去,下次輪換主將就是兩年后了,但是袁康知道,過不了一年他就要回京城,在這期間他想要更多的兵,為陛下練出大周真正的英勇之師。
“那你的袁家軍呢?就這樣扔給聶保成了?”王慶云問。
袁康搖頭:“當然不是,我將袁盛留下看著這邊的情況。”
自從袁康接管了他他手下的兵之后到現在,王慶云已經對袁康心服口服,袁康并沒有想過要架空他這個將軍,他給自己手下兵卒吃穿,又每日操練他們,才過去不到一個月,王慶云已經明顯感到兵卒們漸漸不像從前那樣一潭死水。
半晌,他嘆了口氣。
果真有如此圣人?
捫心自問,他王慶云無法做到,單單是拿出糧食給其他人手下的兵他就已經做不到,更別說用自己的法子去幫忙練兵了
第二日,袁康與聶保成打了個照面。
兩人像模像樣地拱手行禮后,聶保成似笑非笑地道:“袁將軍,我手下這些兵就交給你了。”
“還請聶將軍善待邊城兵卒。”袁康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而后他一提馬繩,身下的馬嘶鳴一聲,揚起四蹄向前而去。
“好,袁康,我倒要看看你想干什么!”聶保成咬牙切齒道。
兩城主將自此交換完畢。
袁康帶著手下幾個親信和親兵們進了黃沙城兵營。
只見兵卒們松松散散。身上穿的五花八門不倫不類,不像是軍營里的兵,倒像是二流子和乞丐。
他們嘈雜的聲音似乎能將一切掩蓋住。
袁康從兵器營走過,只見一堆一堆兵器東倒西歪的堆在兵器架處。
和他想象的情況差不多。
袁遜大喝:“袁將軍來了,都列隊過來!”
似乎沒人聽到似的,袁遜又喊了幾聲,兵卒們才慢騰騰地過來。
袁康的副將額頭上青筋暴起,惡狠狠道:“這樣不聽指揮的兵早該軍法處置!”
但是他們在來黃沙城之前與聶保成約定,主將不得隨意處置雙方兵卒。
“這就是我大周的士兵?”副將攥緊拳頭。
袁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動怒。
底下的兵卒們稀稀拉拉停住,根本不成隊伍。
袁康大步走上高臺,他的聲音從高臺向四面八方傳過去:“我是邊城主將袁康,今日接任黃沙城主將一職,明日起,我會按照從前在邊城訓練士兵的方法訓練你們。”
“現在,不想被我袁康訓練的去那邊。其余站在原地。”
聲音落下,黃沙城兵卒們都看向袁康。
他們似乎在慢慢試探著這位傳言中名聲很好的將軍。
很快就有人走到右邊,又過了一會,越來越多的人走去,他們發出嘲弄的哄笑聲。
副將攥緊拳頭,他們將軍良善,從不苛待手下兵卒,更不會搶他們的功勞,每次沖鋒將軍總是一馬當先在最前面,可是他此刻多么希望將軍不必如此良善,這只會讓這群鼠輩看輕了他去。
到最后,袁康面前的臺子下面已經一個人沒有了
黃沙城的兵卒們在高臺下大聲哄笑起來。
兵卒們沒這個膽子,除非有人指示過他們。
“好,既然諸位都不愿意……”袁康在高臺上繼續慢慢道,“那想必也不用我提供諸位的飯食了。”
袁康說話間十分從容,似乎黃沙城兵卒的挑釁在他眼里并不算什么——兵卒們會這樣,一定是聶保成背后吩咐過的。
糧食?黃沙城也有糧食啊!
聶保成雖然不是個好人,但是他至少給手下的兵們一口飯吃,以至于大部分人餓不死。
所以兵卒們聽到袁康這句話后不以為意。自詡良善的袁康就這點本事了嗎?
像聶保成想的一樣,袁康來了之后也只能是個沒有實權的將軍罷了
“你們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好香……”
“你他娘的涎水淌下來了!”
兵卒們突然開始躁動。
隨著那香味越來越近,他們都有點站不住了,不停地四處張望以尋找香氣源頭。
袁康表面不動聲色,實則將一切都盡收眼底。
這鍋飯當然不是他們袁軍吃的燴面,而是用雜糧和大周邊境特有的銀銀菜拌著香辣的醬料炒了一鍋飯。
“那是什么?”
兵卒們伸長了脖子。
袁康的副將說道:“這是我們每日吃的最普通的飯食。”
一大鍋醬料炒飯讓空氣中彌漫起了又辣又鮮香的味道,兵卒們更躁動了!
夸張嗎?
并不夸張。
如果晏玄鈺在這里就會舉一個他曾經在網絡上看到的有趣問答:如果給某朝的勞夫們每日吃飽飯,他們能干什么?
下面有個回答:說不定能走出華國打向世界。
在物質十分落后的古代,醋是靠著臟兮兮的醋布來弄一點味道,鹽就更別說了——這時候私鹽還要進大牢呢,邊關小兵能吃上幾口干糧就不錯了。
所以這能瘋狂刺激古代人味蕾的醬炒飯一端出來,黃沙城兵卒們都開始騷亂了!
“搶!”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其他人恍然大悟。
對啊,這里可是他們黃沙城,他們的地盤!
只有一鍋飯,先到先得。
緊接著就是更大的騷亂,有不少人直接沖了過來,試圖去搶伙夫的鍋,眼看著離那飯越來越近,他們眼里露出喜色!
但是他們注定要要失望了。
袁康手下的親兵可不是吃素的,對黃沙城軍營的這些人,他們不說以一敵百,一個人打二十個是沒問題的。
更別說親兵們經過特訓,又每天吃的飽飽的,黃沙城兵卒們根本比不過。
“哎呦!!”
“哎呦!!!!!”
“哪個踩到了老子!”
眼看著此地陷入混亂,前面的兵卒一個個被打到一邊,后面的小兵們都撲過來試圖搶那一鍋飯。
可是一鍋飯怎么夠黃沙城軍營里所有人吃?!
袁康揮了下手,親兵們就退下來,任由那鍋飯被他們爭搶。
所有人都瘋了,他們不顧滾燙的炒飯,直接伸手去鍋里抓,不時有人被壓在下面,又有人撲過去,試圖把手伸進去。
有那有力氣的人扯過前面的推到一邊自己過去,也有被擠到地上滾到一邊的兵卒。
搶到炒飯的往嘴里全部塞下去,又不知道從哪里伸過來的手想扣出來……
“聽我的命令,以后每人每天每頓至少能吃一碗這樣的雜糧飯!”
袁康的聲音明明不大,可就是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有人如癡如醉地舔著手上沾染的醬料,有人拼命嗅著空氣中的香味。
“我不會騙你們。”袁康淡淡道。
“我說過,只需要每日訓練,就每日能吃到這些。”
每天每頓都能吃到?!
黃沙城士兵們恍惚地看向高臺……
慢慢地,第一個,第二個……
“回來!你忘了將軍怎么說的?!”有人恨鐵不成鋼地罵那走過去的小兵。
那小兵回頭狠狠道:“誰給我口飯吃,我就聽誰的!”
不多時,黃沙城的兵卒被分成了兩撥。
投靠袁康的幾乎是黃沙城軍營里一大半的兵卒。
第49章 火鍋開張
承天殿中,晏玄鈺時隔多日終于收到了袁康的密信。
因京城距離邊城太過遙遠,路途中是否出意外不可知,晏玄鈺就想到了”加密通話”,晏玄鈺給手下的人都發了拼音冊子,現在他們都用拼音來寫信,這樣就有了雙重保護,即使傳信的海東青被射下來,他們信件的內容也不會泄露出去。
看到袁康到達黃沙城軍營后的種種,晏玄鈺忍不住笑了出來——笑是因為一切都進行的格外順利,袁康將黃沙城兵卒們分為“連”“班”,將原本聚在一起的兵卒打亂進行訓練,以物資作為獎勵
從簡單的列隊行軍開始,連與連進行比拼,不管黃沙城兵卒們內心是作何想法,但從表面上看袁康的方法效果良好——那群兵們如今很是積極,就算是上茅房也恨不得列著整齊的隊伍邁著整齊的步伐。
先不說這群兵能力如何,精氣神首先都提上去了。
看到袁康僅僅用從他手里運過去的糧食就將大部分兵卒調動起來,他又有些笑不出來了,甚至心里都有些酸澀難言。
袁康在心里詳細說了第一天去黃沙城軍營里的經過,破爛不保暖的衣衫,連飽腹都做不到的稀粥……
晏玄鈺記得袁康說過,每年冬天邊境都會有許多兵卒在寒冷與饑餓里死去。
今年情況應該會好很多,有了晏玄鈺源源不斷地向袁康那邊運送糧食,至少兵卒們不會餓死了。
以后會越來越好的,他嘆了口氣,心里暗暗道
地處大周中心的京城繁華又熱鬧,與荒涼的邊城仿佛是兩個世界。
有人正在為飽腹而發愁。有人已經不滿足于常見的吃食了。
現在被人津津樂道的是一家叫“火鍋樓”的酒樓。
里面的吃食十分新奇,店內裝潢又十分符合當下貴族審美,一時間吸引了無數客人。
待他們嘗過那名為火鍋的東西后,大多數人都對那麻辣鮮香的味道念念不忘,有少數人愛吃菌湯鍋底,自然也是鮮味十足。
尤其是在這冬日吃一頓火鍋后出一通汗,別提有多爽了!
于是一傳十十傳百,火鍋樓僅僅開了三日就已經人滿為患,想進去是能等號碼牌了。
這號碼牌也是火鍋樓造出來的,為了讓客人舒服些,可以提前領了號碼牌等待,號碼牌上有特制銅印用來防止有人仿制
仆役小六領了號碼牌后躬身跑了過去,諂媚地遞給馬車上的管家:“張管家,牌子拿到了。
那管家一把拿過去仔細端詳了一會:“還要多久?”
“約摸一個時辰。”小六道。
“你在此處等著。”管家說完,從馬車里扔出來幾枚銅板叮里當啷地掉到地上。
小六忙不停作揖謝他,然后趴在地上拾起了銅板。
馬車緩緩離去,那叫小六的瘦弱仆役將銅板珍惜地放好,然后樂顛顛地跑了回去,站在墻角處默默等火鍋樓里的人喊出屬于他主家的號碼
這一幕被樓上窗邊包間里坐著的三人看到。
那三人正是從宮里出來的張月之、王沁瑤和李芷薇三人。
王沁瑤,也就是王貴妃只是好奇地問張月之:“是誰想的法子?這號碼牌倒是稀奇,既不看輕了他們身份,又能讓他們按順序不至于混亂。”
“是陛下。”張月之含笑道。
張月之面上笑著與其他二人說話,她心里卻想到了剛剛那小仆役趴在地上故意作出夸張丑態取悅管家的模樣,心里說不上什么滋味。
“張姐姐!張姐姐!”王沁瑤不滿地道。
“啊?”張月之猛地回神。
王沁瑤耐著性子說:“我想嘗嘗你鍋子里的豆皮。”
張月之點頭:“好。”
王沁瑤翻了個白眼,美人即使翻白眼也是很美的:“這么好吃的吃食在眼前你竟然都能發呆?”
“張姐姐可是先我們好久吃到了呢,對她來說已經不是稀罕物了。”李芷薇笑瞇瞇打趣道。
李芷薇和王沁瑤最后都吃了菌湯鍋底,即使是嫩白的菌湯也是十分有味道的,比起牛油鍋刺激不足,但是兩人額頭也吃出了薄薄一層汗。
“爽快!”王沁瑤喝了一口火鍋樓贈送給貴客的果茶。
李芷薇在一旁道:“你看看你哪還像宮妃模樣?”
王沁瑤滿不在乎:“咱們現在本就不是宮妃啊,只是三位京城普通人家的小姐而已!”
李芷薇被她逗笑了
張月之是晏玄鈺親封的火鍋樓老板,火鍋樓自從開張后事事都由她在打理,整日出宮忙的幾乎腳不沾地了,在宮里傳出的消息就是張淑妃又病倒了。
奇怪的是明明每日勞心費力,可張月之看上去卻越來越容光煥發,以往的病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的李芷薇和王沁瑤二人嘖嘖稱奇。
張月之向她們解釋自己來京城前一直在打理家里的鋪子,只是后來全被家里人奪去了,將她關在閨閣之中。
現在管理火鍋樓,讓張月之恍惚間想起曾經那段時日,仿佛這才是她自己了
三人說說笑笑吃了一頓讓王沁瑤期待已久的火鍋之后就去了戲樓。
如今吉祥戲樓可不同于往日了,先不說三層樓閣的規模,單是每日進進出出的貴人就已經數不過來了。
現在京城最流行的雅事就是來吉祥戲樓看戲。
吉祥戲樓背后的老板也一直為人津津樂道,這位老板十分神秘,旁人只知道他姓“于”,但是從戲樓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事上來看足以可見其為人心胸寬廣不畏權貴。
三人從火鍋樓出來就坐上馬車直奔吉祥戲樓。
剛到吉祥戲樓,出來接待他們的管事和火鍋樓管事一樣是個人精,雖然于工子只是提了句,他就猜出來這三位身份不一般,言語間就帶了討好與親近。
他一邊笑瞇瞇地迎三位貴客上二樓一邊說: “您三位是第一次來吧?今天咱們有眼福了,吉祥戲樓上新戲了!”
“管事可知是什么戲?”王沁瑤早就是吉祥戲樓的“死忠粉”了!白娘子的故事她在宮里看過,又搜羅了無數吉祥戲樓出來的話本子呢。
“這出戲呀,叫《長恨歌》……”
“怎么盡是些悲春傷秋的故事?”王沁瑤對張月之和李芷薇道,“一聽又是癡男怨女的故事。”
王沁瑤這樣說,管事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意思,他將三人帶到二樓一個適合觀看的包間,又讓小廝上了瓜果零嘴,一切都辦的周周到到才退了出去。
“這戲樓老板對咱們怎么這么周到?”就連王沁瑤都看出不對勁了,她目光往下移的時候突然一頓,“這……?”
這不是皇帝讓御膳房腌的那種話梅干嗎?
她捻起一個放進嘴里后驚訝道:“味道都一樣。”
剩下的話她沒說。
張月之笑而不語,看破不說破。
李芷薇也反應過來,一時間二人心里都頗為震驚,這吉祥戲樓,竟是陛下的?!
李芷薇可聽說前段時日吉祥戲樓在外張貼了好幾篇文人詩稿,可都是暗諷當今陛下的。
這可不是有趣了?
三人都不傻,自然知道陛下這是對她們根本沒防備著才讓她們知道了這件大事。
想來也是皇帝知道她們今日會來戲樓才安排了這出新戲
三人在包間里新奇地四處看,李芷薇和王沁瑤不必多說,張月之也是第一次來,她向外看去,只覺得這處樓閣設計的極為精巧。
殊不知外面的人也在猜測她們的身份,她們是走的很低調,但是架不住管事親自相迎,又帶著她們進了戲樓最好的包間之一。
要知道能在吉祥戲樓有一個包間,地位金錢缺一不可。
就連京城里地位低些的官員都得按著這的規矩在大堂看呢。
卻說很快,戲臺上慢慢出現了人,布景也已經放置好,周圍竊竊私語的人們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也沒人再猜三個戴著斗笠的女子身份。
戲臺上很快開始了第一幕……
沒錯,這出戲就是晏玄鈺根據后世《長恨歌》稍作修改得來的“戲”,晏玄鈺模糊去了背景,講的是“前朝一帝王”與“前朝寵妃”的愛恨。
更有那句經典的“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好美啊……”王沁瑤在看到漫天飛雪時輕聲喃喃。
這“大雪”是從戲樓頂端紛紛揚揚而下,不只是她,整個看臺的觀眾都驚嘆不已,竟然能有如此逼真的效果!
不知道是誰情不自禁高聲說了句:“好一句‘今朝若是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頭’!”
當然,這位兄臺被無數人投以不滿的目光。
王沁瑤完全忘了最開始自己多么嫌棄千篇一律的“癡男怨女”了。因為這出戲實在太好看了。
在看到奸臣以皇帝安危逼迫寵妃在馬嵬坡自縊時,她的眼眶完全紅了,整個人都沉浸在戲里,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悲傷
讓吉祥戲樓所有人記憶深刻的是最后一幕,帝王想要抓住寵妃,卻跌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綢帶斷裂,寵妃離去。
兩人再也不復相見。
不知從哪里傳來的哀怨唱腔,整部戲都因為這一個“帝王與寵妃都沒有松手,可奈何緣分已絕”的設計而升華了!
一直到幾個月后,這一幕仍為京城里人所談論
此刻的戲樓里,隨著戲臺上眾人謝幕,議論聲正漸漸響起。
“她是如何飛起來的?”
“有一條帶子牽著呢!”
更有文人當即情緒激動作詩一首
第50章 新的問題
雖然道具有限,但是現在娛樂活動就這么少,戲曲的發展遠不如后世的京劇,晏玄鈺盡可能還原舞臺,也足夠給他們一些小小的震撼了。
晏玄鈺在吉祥戲樓推出的戲是逐步遞進的,從最開始簡單的布景到今天這出戲十分精心布置。
王沁瑤覺得此次出宮不虛此行,
三人提前從后院離開了吉祥戲樓坐上回宮的馬車。
王沁瑤意猶未盡:“話本子上還是不如親眼一觀吶。”
相比于王沁瑤單純沉浸在《長恨歌》里,張月之的心思敏感,一出戲看完之后想的第一件事竟然是——
這出戲的主角是皇帝和寵妃,現在宮里頭可不正是有兩位么。
若是不知道還罷,知道皇帝是吉祥戲樓幕后之人她難免想多
馬車外表簡陋,內里卻布置得極為舒適,待馬車駛入皇宮,三人換回嬪妃華貴的衣裙都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皇宮雕梁畫棟,但是比起皇宮外屬實少了幾分熱鬧的煙火氣。
王貴妃看著手上碩大的寶石戒指,“宮外熱鬧歸熱鬧,可是宮里富貴才是真的。“
她們都對皇帝沒有特別的感情,尤其是曾經入府時還被當時還是皇子的皇帝嚇到了,現在皇帝雖然早已性情大變,對她們也是極好,她們也不會愛上皇帝。
李芷薇回宮后便捧來書卷,本想讀一讀,卻忍不住坐在軟椅上發呆。
她當然不會和任何人說,但是一人獨處時淡淡慌亂才涌上心頭。
尤其是張月之被皇上派了火鍋樓的事,她也知道張月之進京前是商賈家的女兒,皇帝此番也是給她找了份事做,李芷薇也是替她高興的,畢竟張月之接了火鍋樓之后,事事雖然都要她過問難免累一點,但是她的氣色是一日賽一日的好。
王沁瑤是個沒心眼的,只喜歡華服美衣,也是和皇帝接觸最多的,李芷薇直覺王沁瑤與皇帝之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那日御花園里王貴妃與沈貴妃產生了沖突,似乎是皇帝的意思。
不然以李芷薇對王沁瑤的了解,直接讓身邊宮女上去掌嘴了,管是什么貴妃,那也比是居于她之下。
但是王沁瑤沒有,還真像模像樣地和沈憐爭執一番。
接著就是王貴妃被皇帝禁足,暗地里待遇反而比以前更好了。
但是李芷薇如今在宮里卻是什么事都沒有的,她與陛下未曾說過幾句話,在宮里存在感也不強,她不是非要出頭,而是想向皇帝獻忠心卻不知道該做什么……
罷了,多想無益。
她心里嘆了口氣
《長恨歌》自從在吉祥戲樓上了之后來看的人絡繹不絕,甚至有人來看了多次。
晏玄鈺聽著吉祥戲樓管事的匯報樂了,這可不就是二刷三刷嗎。
張月之想的沒錯,晏玄鈺這樣也是有夾帶私貨想法的。
放在任何時代,輿論的威力都是巨大的。如今京城對于沈憐禍國妖妃的聲音四起,晏玄鈺知道對方接近他目的不純,已經確定是某方派來的探子了。
但是晏玄鈺也沒少利用她,先是之前刷了不少系統點數,還有之后要修建的官道,都是打著皇帝為沈貴妃修建的名義。
吉祥戲樓上什么戲都是晏玄鈺一句話的事,只要他把劇本寫下來給戲班子,就能排出來一出新戲。
晏玄鈺有意讓京城人的視線轉到皇帝的風花雪月上,至少比集火沈貴妃好的多——京城的文人也是追趕熱點的,之前暗諷皇帝要修官道的文人們也不全是為了民生,其中不少人是“蹭熱度”罷了,現在《長恨歌》一出,他們的目光自然去盯所謂的“愛情”。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再做多了就影響到他自己的事情了。
火鍋樓也開的火熱,每日可以說是日進斗金,吉祥戲樓更不用說,單單是設置的黃金會員就進賬無數了,更別說還有每日看客的打賞。
尤其是在晏玄鈺的包裝下,最初吉祥戲班子那個旦角,如今已經成為京城貴人府邸的座上賓如芯姑娘了。
她前不久在《長恨歌》里又飾演了寵妃,最后翩然離去時的驚鴻一瞥讓京中無數公子魂牽夢縈。
京城貴人的錢最好賺,他們為了面子也肯花錢,想想旁人都有偏你沒有豈不是掉份的事兒?也因此如今還有人高價求吉祥戲樓包間位呢。
晏玄鈺每次想這件事都會被爽到,朝堂上官員拼了命壓制武官,殊不知他們家的夫人公子甚至他們自己,都為大周邊城的發展貢獻了一份自己的力量呢。
如果不是靠他們,兵卒們還真不一定能每天吃口熱乎的。
晏玄鈺摸著下巴想,不能只薅京城的羊毛,其他城里的有錢人也不能放過,吉祥戲樓是時候去比京城次一等的城池開分樓了,還有馮光緯所在的奉賢城經過改造,過了這個冬天也可以推到人前了。
晏玄鈺可沒忘了曾經的計劃,先打造個“模范樣板城”,馮光緯被他派出去這么長時間,也是時候驗收成果了。
這些時日晏玄鈺也沒零零碎碎收到了馮光緯的信,晏玄鈺稱為“工作報告”,但是內容比起來袁康的信件就看起來不那么正經嚴肅了……
比如:稟陛下,某月某日,奉賢城廁所試點完成。
廁所是晏玄鈺嘴一禿嚕說出來的詞,晏玄鈺解釋為如廁之所,沒想到馮光緯竟然記住了,還在奉賢城試成了。
其中最重要的大事是馮光緯制成了香胰,當初晏玄鈺囑咐他的事情之一就是制造出用草木灰等物制成的胰子,改變大周如今豬胰腺制胰子只能貴族使用的局面。
馮光緯命人試了幾個月才制造出像模像樣的胰子,他還向晏玄鈺提議以花碾磨制胰,還真讓奉賢城造坊的給造出來了,且他們用的花晏玄鈺也知道,就是他曾經在奉賢城見過的那種無名野花。
有這種無名野花制成的香胰味道清香,顏色呈乳白色,用它洗浴之后香味可以在身上留存一會。
晏玄鈺還收到了樣品,不得不說馮光緯是真的聰明,也幸好他來了這個世界沒有像原主那一世一樣埋沒他。
樣品就十分精致了,馮光緯找城里心靈手巧的繡娘設計了花紋,胰子形狀是別出心裁的花樣式,將花紋印到胰子上,瓣瓣花瓣展開,輕嗅還有沁人心脾的清香。
重要的是這種野花生命力頑強一年四季都有,規模種植一下簡直不缺原材料了!
加之之前奉賢城的特大澇災時流傳的故事姜氏女,馮光緯將該種野花命名為姜花——傳說姜氏女知道丈夫已經去世后一直未表露出悲傷,而是擦干眼淚參加了夫人們的布粥活動,幫助周圍遇難的百姓,延續了丈夫的意志,還因此遭到了鄰里的指指點點,誰知澇災過去后,姜氏女竟然在丈夫死去的地方殉情了,人們這才知道姜氏女并非薄情之人。
青梅竹馬的夫婦二人相聚的地方長出了一片野花,四季開放終年清香。
此花大片開放的異樣被人發現后告訴了太守,奉賢城太守為夫婦二人感動,賜名姜花。
晏玄鈺聽完這個故事不由咂舌,沒想到馮光緯也從他這里學了幾分本領!
不過這個故事真是恰到好處。不論真假,故事里體現的不僅有姜氏女的癡情,更體現了她的大義——拿出所有家財幫助在澇災里遇難的百姓,也有他青梅竹馬的新婚丈夫不畏洪水,舍己為人。
后來晏玄鈺又收到幾份“工作報告”,奉賢城以姜花為奉賢城特有的一種花,并且衍生到許多產品上……
馮光緯雖然只是寥寥數語,不過勾得晏玄鈺是真的想過去看看了!
畢竟這可是第一個他指導下改造的奉賢城。
晏玄鈺暫時不打算將吉祥戲樓開到奉賢城去,他想讓奉賢城有更多自己的特色,當然這需要馮光緯去探索了。
在收到樣品花胰之后晏玄鈺送到飛鸞殿的王貴妃那里,這么長時間他發現了王貴妃的特異之處——放到現世,那就是她對時尚流行特別敏銳,她喜歡的東西推出后往往能受到絕大多數京中貴女的歡迎。
所以有什么東西晏玄鈺已經養成了先給王貴妃送一份的習慣
要說最近京中誰風頭最盛,聞大人當之無愧第一名。
甚至陛下特許聞大人出入皇宮無需通報可放行。
不過這份殊榮也沒多少人羨慕,只是個在世家大族與京城官員包圍下沒有實權和人心的小皇帝而已。
君不見京中如此多暗諷皇帝的詩篇,皇帝連震怒的反應都沒有呢!
京城的官員和世家大族盤根錯節,彼此之間早就形成了利益關系。
在文臣間有些聲望的韓元韓國公早已閉門不出,連帶著他的一眾弟子都不甚露面了。
晏玄鈺聽聞這個消息時有些納悶,原主的記憶里,韓元并不是這么容易就退場的啊。
雖然他來了之后韓元也在朝堂鬧了一陣,但是韓元可不像他這個手無實權的皇帝,那可是三朝元老,要是真想鬧對晏玄鈺來說是個大麻煩。
晏玄鈺思考了一下自己對韓元采取的政策,封國公,統領內閣……連一絲打壓的意思都沒有。
他不知道的是,在韓元等人的腦補里,皇帝的行為已經透露出他遠不是看上去那么簡單的暴戾新帝,以一句話來形容晏玄鈺對待韓元的種種行為,那就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只可惜現在的晏玄鈺還不知道……
他現在特意關注的是邊城那邊的情況。
晏玄鈺一向對一句話深信不疑——x桿子里出政權。
他不全然是如此任性的人,他要想一下,如果把這群人都抓了,那么朝堂不就空了嗎?
可是他覺得自己又是一個任性的人,刮骨療毒,這些人不除,大周就永遠無法完全去除種種弊病。
能用則用,不能用的話,他要另外想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