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六間店
肖澤覺得視野不對勁, 籬笆變得很高,臺階很長很寬,低頭看到腳上的鞋, 忽然一愣。
他腳上穿著一雙樣式很老的兒童球鞋,再看自己的手, 肉肉短短,衣服也是幼兒背帶褲。
肖澤恍然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他可能回到了五歲時的身體里, 可四周卻沒有看到路遙。
她不是說要給他補習童年?
人呢?
不知是不是受到五歲的思維限制,肖澤呆在這具幼小的身體里,不想動, 也不想去別的地方。
他呆呆坐在原處,逐漸感覺困乏,倚著小熊玩偶, 緩緩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 肖澤感覺手上有些軟乎乎濕漉漉,還很癢,慢慢睜開眼,嚇了一跳:“你是誰?”
一頭只有小熊玩偶一半大的黑色小龍蹲在肖澤身邊,方才正低頭舔他的手, 見他總算醒了,扇動兩片漆黑泛光的短小翅膀,緩緩騰空, 與肖澤視線持平:“我是阿爾弗雷德, 你的補習老師。”
肖澤圓圓的眼睛眨了眨, 不太明白, 只說:“我在等媽媽。”
小朋友呆得很, 也沒覺得眼前忽然出現會飛會說話的小胖龍哪里不對。
阿爾弗雷德的眼睛是深邃的藍色, 搖動翅膀時,短小的前肢蜷在胸前:“小豆丁,跟我念‘阿爾弗雷德老師’。”
豆丁肖澤抱緊了小熊玩偶,默默往旁邊挪開一點,小聲道:“阿爾……拂……老絲……”
阿爾弗雷德又教了幾遍,總算教會豆丁肖澤念自己的名字,并做了自我介紹。
他飛累了,緩緩落地,挨著豆丁肖澤坐下:“小豆丁,我是誰?”
肖澤:“阿爾弗雷德老師。”
阿爾弗雷德滿意點頭:“除了等媽媽,你就沒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嗎?”
豆丁肖澤搖頭。
阿爾弗雷德靠到肖澤身上:“好吧,那我陪你一起。”
豆丁肖澤還是一臉懵懂,又往旁邊挪了一點位置。
這次是想讓阿爾弗雷德老師靠過來。
阿爾弗雷德老師長得肉嘟嘟圓乎乎的,很可愛。
豆丁肖澤并不害怕,甚至覺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見過。
可他仰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沒想起來,也就不糾結了。
這個下午,豆丁肖澤沒有等到媽媽。
其他小朋友被父母接走,他還坐在臺階上,手里抱著小熊玩偶,身邊坐著阿爾弗雷德老師。
保姆阿姨來叫肖澤回去的時候,阿爾弗雷德老師不見了。
肖澤在爬山虎籬笆附近找了幾圈,沒有找到。
最后被保姆阿姨抱強制抱回保育中心。
吃過晚飯,其他寄宿的小朋友在玩具房玩耍,肖澤坐在角落發呆。
“嗶——呲——小豆丁——”一道聲音從玩具房外面傳來。
豆丁肖澤轉頭,看到一根胖乎乎的尾巴從門縫塞了進來,輕輕甩動。
阿爾弗雷德老師!
豆丁肖澤站起來,走到門口。
阿爾弗雷德老師果然在門外,兩只粗短前肢吃力地抓著塑料袋的提手,“小豆丁,快來,跟我走。”
墜在半空的塑料袋比阿爾弗雷德老師還大,熟悉的香味從袋子里飄出來。
肖澤皺皺鼻子,下意識咽口水,拉開門,跟著阿爾弗雷德老師出去。
他們穿過走廊,到了平時用餐的飯廳。
飯廳里的小桌子一排一排,靠椅也是幼兒版。
沒有燈,周圍黑乎乎一片,肖澤有些害怕。
阿爾弗雷德飛在前面,“小豆丁,這里好黑啊。你能不能想辦法,幫老師照下亮?”
肖澤苦惱地撓頭,隨后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指尖泛起微弱的光芒:“這樣可以嗎?”
阿爾弗雷德用力扇動翅膀:“不錯,像螢火蟲一樣漂亮呢。我們去窗邊吧!”
肖澤抿嘴,開心起來。
從來沒有人這樣形容他的超能力。
今夜月色不錯,月光順著窗欞灑下來,照亮窗前的小片地方。
阿爾弗雷德把塑料袋放在桌子上,微微喘氣:“累死了。”
肖澤坐在一旁,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輕戳阿爾弗雷德老師的肚子。
軟軟的,很溫暖。
阿爾弗雷德歇了口氣,又站起來用爪子扒拉開塑料袋,“小豆丁,打開看看。”
肖澤其實已經聞出來了,但還是像不知道一般打開袋子里的紙盒,看到還在冒熱氣的兒童漢堡、薯條和豆奶,一臉驚嘆:“哇!”
阿爾弗雷德嘆氣,這就有點浮夸了。
恐怕是成年肖澤的意識投射出來的反應。
成長不可逆。
就算成年后的記憶被封閉,行為里還是會不經意投射出經驗和閱歷積累出來的反應。
肖澤沒有立刻拿起漢堡,而是看向小胖龍,“謝謝你,阿爾弗雷德老師。”
小胖龍買東西回來累慘了,癱在桌子上,不愿動彈。
肖澤低著頭,濃密的睫毛像小扇子,聲音稚嫩:“媽媽說,下班去吃兒童餐。因為今天,生日。只要媽媽回來,沒有兒童餐,也沒關系。”
肖澤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哭腔,眼淚像豆子一樣,啪嗒啪嗒掉在桌子上。
他心里委屈,又害怕。
但不知道要怎么表達,也不知道能跟誰說。
不知道為什么,小小的阿爾弗雷德老師讓他感到安心,輕易就說出了心里話。
阿爾弗雷德翻滾一圈,下巴枕在小豆丁有肉窩窩的手背上,合攏的翅膀展開,輕拍小豆丁手臂:“我知道。在遙遠的未來,有個非常非常愛你的人,知道你陷入麻煩,所以請我來幫助你。下午見面的時候,不是跟你說了么。”
五歲的孩子并不能完全理解阿爾弗雷德的話語,但聽說有人愛他,就本能感到開心,忍不住問:“他是誰?”
阿爾弗雷德又翻滾一圈,滾到塑料袋旁邊,扒拉著盒子道:“快冷了,不吃么?那個非常非常愛你的人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特意拜托我給你帶這個。”
肖澤微微發愣,然后笑起來,“我吃!”
阿爾弗雷德拿紙巾遞過去,“眼淚和鼻涕混到一起了,快擦擦。”
肖澤自己擦好臉,開始吃漢堡和薯條,小腿在凳子下輕輕搖動:“阿爾弗雷德老師,我什么時候可以見到他?”
“誰?”
肖澤:“你說的那個人。”
阿爾弗雷德:“嗯……等你長大一點的時候。”
肖澤張嘴大咬一口手里的漢堡,含含糊糊地說:“老絲,我長大了。”
阿爾弗雷德被小豆丁逗笑,坐起來比劃,短粗的爪子上下比劃:“這么一點可不夠,得等你長得比保育阿姨還高的時候。”
肖澤皺起秀氣的眉頭,“太久了。”
阿爾弗雷德:“你今年五歲對吧?”
肖澤點頭。
阿爾弗雷德:“等你二十二歲的時候,就能見到他。二十二,減去五,你知道還有多久嗎?”
肖澤放下漢堡,舉起兩只手做算術。
幼兒在保育中心也會上課,學習簡單的算術、文字,逐漸認識世界。
阿爾弗雷德以為兩位數的加減法對肖澤來說太難,他卻抬起頭,眼睛里閃著驚喜的光芒:“還要十七個生日。”
“你好厲害呀。”阿爾弗雷德扇動翅膀,飛起來親了親肖澤的額頭。
小豆丁害羞了,抿起嘴垂下視線,不敢看阿爾弗雷德老師。
等肖澤吃完兒童餐,已經過了保育中心平時睡覺的時間。
不知道為何,保育阿姨也沒有來找他。
阿爾弗雷德送肖澤回到寢室,看他爬到床上,蓋好被子,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均勻的呼吸聲從床上傳來,阿爾弗雷德低聲道:“一號補習生肖澤同學,晚安。”
“喵~喵~喵~”二心嗷嗷叫著,輕蹭客人的褲腿。
肖澤睜開眼,又回到了補習中心。
他有些茫然,四處張望,沒有看到店主,低頭看到桌子上蜷縮著身體的小黑龍,緩緩伸出手:“阿爾弗雷德……老師?”
路遙剛才在外面招呼買東西的客人,進來正看到這一幕,笑著道:“我說得沒錯吧,這是我們補習中心最強的補習老師。”
肖澤縮回手,尷尬地撓頭。
路遙走過來坐下,“第一次補習,感覺如何?”
肖澤醒來之后,和阿爾弗雷德老師一起度過的五歲生日的記憶全都涌了出來。
他在那邊第一次蘇醒時,其實意識是清晰的。
可當時犯困,睡著了。
再醒來遇到阿爾弗雷德老師,五歲以前的記憶就被封印了。
肖澤手撐著額頭,腦子里全是和阿爾弗雷德老師在一起的畫面。
腳趾頭都摳累了,但又忍不住繼續回想。
記憶里的感受真實而具體,此時還在影響肖澤的情緒。
他再一次感受到幼年的無力,可阿爾弗雷德老師的出現,確實拯救了五歲那天委屈無助的他。
“真的會見到嗎?”肖澤問。
路遙在整理第一次補習的數據資料,“誰?”
肖澤:“那個最……我的人。”
說不出口。
路遙傾身:“什么?好好表達出來。”
肖澤垂下眼睛,囁嚅道:“最……愛我的人。”
路遙笑起來:“你說這個啊,努力補習,我覺得肯定會見到。怎么樣?要不要繼續補習?”
肖澤幾乎沒有猶豫地點頭道:“我要繼續補習。只是不知道,需要多久?”
路遙拿起肖澤的心靈鑰匙,摩挲上面的紋路,“依你的情況,再補習兩次看看?如果進度不錯,大概第四次就能見到他,當然具體還是要看你的狀態和補習情況。”
肖澤完全不懂店主如何界定他的狀態和補習情況,興趣全在下一次補習以及……阿爾弗雷德老師身上。
從成年人的視角審視那頭小黑龍,簡直不知該如何形容,但也沒有排斥的心理。
逐漸清醒后,腦海里揮之不去的都是和阿爾弗雷德老師一起度過的時間。
有了老師的陪伴,等待好像都有了顏色和溫度。
以往每每回想起來,滿是灰色的五歲生日也點綴上了星星點點的光芒,就像是螢火蟲散發出的微光。
肖澤渴望改寫和童年有關的所有灰色記憶,也想要再一次與阿爾弗雷德老師相遇,還想要見到那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
那個在他現在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的人。
肖澤和店主簽訂了補習合同,得到一條掛著迷你版心靈鑰匙的手鏈。
迷你心靈鑰匙是客人真實心靈鑰匙的復刻縮小版,作為補習生的證明,類似于學生證。
肖澤的心靈鑰匙本體連同補習合同、補習資料裝在一起,妥善地鎖在補習室墻面上的小抽屜里。
店主挑了左下角落第一個抽屜,把鑰匙和資料放進去,在抽屜上掛了個小牌子,編號“一號補習生”。
牌子背面有補習生的真實名字和聯系方式。
關于補習費用,店主在網上查了很多相關資料,以三花市教培機構平均收費標準的五倍收費,一次補習收取五千萌幣。
不過進行時空穿梭耗能極高,店主規定補習超過三次就要加倍收費。
鎖好資料,路遙起身,“好了,下一次補習時間是兩天后。”
肖澤點頭,轉身出去。
外面來了客人,路遙也跟著出去。
徐曉曉看到肖澤和店主一起出來,微微沉思,拿了一瓶織夢泡泡水,一盒好心情糯米糍,“店主,付錢。”
路遙走過去招呼,這位客人她已經眼熟,很喜歡帶人過來買零食,每次的男伴都不一樣。
肖澤看到徐曉曉以及她身邊的男人,略微停頓一瞬,朝外面走:“路遙,我先走了。”
店主背對他揮手,“好,下次再見。”
徐曉曉買完東西就和男人離開了,過了一會兒又提著東西回來,“店主,我的錢包是不是落在店里了?”
路遙坐在椅子上給二心梳毛,反手從貨架第二層摸出一個粉色錢包遞過去。
徐曉曉接過錢包,打開看了一眼,收起來,不經意道:“店主,剛才在這里看到一個朋友,他經常過來嗎?”
路遙回想:“你是說肖澤?”
你們原來是朋友嗎?
遇到連最客氣的招呼都沒有,比陌生人還陌生。
徐曉曉點頭:“我們是鄰居,有時候會一起玩。”
路遙此時還沒意識到客人話里有話。
徐曉曉帶了點笑,繼續道:“你們也一起玩嗎?”!!!
路遙從她的表情意會到什么,木著臉連連搖頭:“不是。肖先生在我們這里報了補習班,所以偶爾會過來。”
系統檢測到路遙心率忽然加快,出聲道:【你怎么了?心跳好快,不舒服嗎?】
路遙捂臉:“沒事,不用管我。”
徐曉曉驚訝,又覺得有些好笑:“補習,他在這里補習?補習什么?”
路遙放下二心,起身從貨架后面拿出一張積了灰的傳單,輕撣兩下遞過去:“我們這里專為客人補習‘童年’,有興趣的話,了解一下。”
第222章 第六間店
徐曉曉接過傳單, 隨意瞟了兩眼,不可置信道:“肖澤竟然相信這種東西?補習童年,太好笑了。”
“哈——哈——”二心忽然一臉兇相地對著徐曉曉, 還伸出肥壯的“花臂”想打架,被店主及時制止。
徐曉曉彎腰,挼一把肥貓毛茸茸的腦袋,“怎么跟聽得懂人話似的?”
“哈——”二心梗著脖子, 還想叼徐曉曉。
路遙抱著肥貓后退一步,抱歉地笑:“可能是餓了,晚飯還沒吃呢。”
這就完全是睜眼說瞎話了。
豬咪又不是老虎, 餓了也不至于想咬人。
徐曉曉倒是沒生氣, 擺擺手, 轉身準備離開。
路遙叫住她, 解釋店里目前免費提供童年測試服務,可以體驗一下。
徐曉曉搖頭:“不用了,謝謝。我的童年沒有遺憾, 不需要什么補習。”
系統冒出來:“這個客人明顯不是咱們的潛在客戶。”
和店主在一起久了,系統也學會一些商務詞語,并且時不時顯擺一下。
路遙放下二心,轉身去給它拿貓糧,“如果沒興趣,她不會多次來店里。很多時候, 認清自己的內心, 需要勇氣, 再等等就好了。”
系統覺得店主的話沒有來由, 但很多時候, 后事又證明她說得沒錯, 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哪些人需要補習?我一直覺得奇怪,你好像什么都懂,尤其會揣測人心。”
店主過往的履歷里,并沒有相關經驗的留檔。
而且系統明顯感覺到隨著在異世界的店鋪越來越多,店主的心思變得越來越難揣測,個性也和開第一間店鋪時的溫順聽話不同了。
或許跟缺失的記憶有關?
他們綁定時,店主的狀態特別不好,但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只是完成契約,她就陷入昏迷。
再醒來,店主整個人變得溫溫軟軟,忘記綁定它的事情,也忘記了她接受它的初衷。
失憶前的店主,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不知為何,系統忽然有些感興趣。
可惜囿于規則的束縛,連它也窺探不到她失去的那段記憶。
路遙輕笑:“當你想要了解一個人,自然會去注意與他相關的一切。這并不是很難的技巧。不過我可能在失憶前確實做過相關功課,因為有種熟悉的感覺。”
可能是為了做生意,特意研究過心理學。
也或許,過去她曾有過想要了解的人。
路遙繼續道:“放心,不會開沒把握的店鋪。我比誰都想知道,過去的我到底許下了什么愿望。”
系統:【……嗯。】-
肖澤的第二次補習在周末,周五下班他就開始期待。
周六早上六點不到,他就醒了。
起床洗漱,吃過早飯,又把家里打掃一通,總算挨到八點。
肖澤快速洗了個澡,換上休閑的衣服,滿懷期待地來到童年補習中心。
店門前竟然排著長隊,肖澤在一旁站了一會兒。
聽排隊的人聊天,原來都是趁周末從別的區域特意趕過來的客人。
補習中心的泡泡水和好心情糯米糍在網上被傳得神乎其神,開始許多人不信,認為是廣告。
但這段時間,陸續有人慕名來買泡泡水和糯米糍,回頭在網上發文、發視頻分享使用感受和試吃感受,幾乎零差評。
自來水越來越多,也就有了這種盛況。
路遙看到肖澤在外面,招呼他先到補習室等一下。
排隊的客人以為肖澤要插隊,開始不滿。
路遙解釋:“他是補習生,不買東西。”
旁人問:“你這小賣部還有補習班?”
又有人打量肖澤,忍不住道:“這位小哥成年了吧?你來補習什么啊?”
肖澤不大好意思,快步擠到門里,大步往補習室走。
路遙趁勢拿出貨架后面積灰的傳單,“我們的補習中心專門為有需要的人補習童年,有興趣了解一下。”
補習童年?
聽不懂。
隱約透著一股詐、騙的氣息。
但也有不少人覺得新鮮,買完東西,離開時會順手拿一張傳單。
路遙忙完,已經快九點。
她擔心給肖澤補習的時候有客人過來,在商店街的工作群里發了消息,揪一個閑著的人過來看店。
過了兩分鐘,姬非命過來了。
他剛剛送完貨,看到店主的消息就來了。
路遙叫二心陪姬非命,轉身走進補習室。
肖澤的第二次補習,時空坐標是他五歲生日后的第七天。
媽媽消失很久之后,突然出現。
幼時的他只記得見到媽媽的欣喜還沒完全浮上心頭,就被驀然闖入的陌生男人碾碎。
五歲的肖澤并不清楚為何會那么難過,只記得他等了好久好久,每天都坐在爬山虎籬笆下,一心想著媽媽。
媽媽終于回來,卻不是他期望的樣子。
這一天,豆丁肖澤再一次被巨大的無力感吞沒。
在保育中心住了七八天,重新回到熟悉的家中,本該感到開心,豆丁肖澤卻情緒郁郁。
低落的情緒反應比真實過去里小豆丁的感受來得還要強烈,這是成年肖澤的意識投射。
他仍舊非常在意這一天發生的事情。
吃過晚飯,媽媽早早給肖澤洗漱,哄他入睡。
等媽媽確定他睡著了,關上燈出去。
阿爾弗雷德從窗戶飛進來,聽見被子下傳來壓抑的抽泣聲。
他落到床上,粗短的前肢吃力地輕拍鼓起的小山包,“小豆丁,你在哭嗎?”
肖澤聽到熟悉的聲音,立刻翻開被子,但房間里很黑,試探著出聲:“阿爾弗雷德老師?”
阿爾弗雷德還沒說話,肖澤伸出手指,指尖亮起微弱的光,照亮眼前一小片地方。
肖澤看到熟悉的短粗爪子,臉色一喜,直接把阿爾弗雷德緊緊抱在懷里,帶著滿滿的委屈道:“小胖龍老師,我好想你。”
小胖龍……
阿爾弗雷德無語,無奈爪子和翅膀全被豆丁肖澤緊緊圈住,無力抗議。
小豆丁的胸口軟乎乎,滾燙一片,還有些潮濕,不知道哭了多久。
阿爾弗雷德等他平靜下來,輕輕掙開,飛出去拿了紙巾回來:“喏,鼻涕眼淚又糊了一臉。你剛剛沒在睡衣上擦吧?”
肖澤凈顧著傷心,哪里還記得這些,懵懂地搖頭。
阿爾弗雷德嘆氣,啪嗒啪嗒走到床沿坐下,“哭得這么慘,遇到什么事情了嗎?”
肖澤也挪到床邊,緊挨著阿爾弗雷德,一字一句講述這一天的委屈。
“媽媽不喜歡我了。”
這是肖澤最后的結論。
簡簡單單的七個字,透著浸骨的絕望。
在五歲的肖澤心里,媽媽就是他的宇宙。
大人以為小孩兒懵懂,其實他們并不是毫無所覺。
嬰幼兒階段,是人類最無力的時期之一。
幼兒對危險的感知,比成年人要敏銳很多。
只是,他們不知道該怎么表達。
大部分孩子受到類似不安感的困擾,即時反應很大概率是大哭大鬧。
肖澤沒有在大人面前哭鬧,而是一個人躲在被子里偷偷抽泣,壓抑著委屈。
恐怕以前有過大聲哭鬧的不好經驗。
成年人以為小朋友的世界無憂無慮,不知他們早早就在學習如何適應世界,并且不斷修正自己的行為。
豆丁肖澤在一次次探索世界的經驗中,學會了忍耐和等待。
這是他反抗無力后,選擇與世界相處的方式。
阿爾弗雷德展開翅膀,安撫式地輕拍肖澤手臂,兩只粗短的爪子上下搖晃,慢慢悠悠道:“小豆丁,‘等待’和‘忍耐’可能是比較輕松的生存方式。但只是一味地等待,很多原本可以改變的事情,最后可能也改變不了了。”
五歲的肖澤聽不懂,但還有一個成年意識沉睡在這副幼小軀體里。
豆丁肖澤沉默了一會兒,抓著小枕頭翻下床,踮起腳拉開臥室的門,跑到媽媽的臥室門口,輕輕敲門,帶著哭音喊:“媽媽我怕。”
過了好一陣,房門從里面拉開,暖色的燈光從房間里流出來,照到滿臉淚痕的肖澤。
媽媽神色一頓,蹲下身抱起他,“怎么哭成這個樣子?”
豆丁肖澤緊緊圈住母親的脖子,臉埋在母親肩膀上,哭得一抽一抽:“媽媽我怕。”
小可憐哭得傷心,母親感覺肩膀上一片濕熱,心疼地輕哄。
床上的男人臉色難看。
等肖澤睡熟,又被送回兒童房。
半夜,肖澤驚醒,意識到在自己的房間,眼瞳深處翻涌著濃重地郁色,喃喃低語:“阿爾弗雷德老師,努力之后的世界還是這么令人作嘔。你告訴我,除了等待和忍耐,還能怎么辦?”
成年肖澤的意識清醒了。
阿爾弗雷德:“小豆丁,你的鑰匙呢?”
肖澤一驚,他以為阿爾弗雷德已經離開,扭頭看見小胖龍就蹲在枕頭邊,深藍色的眼瞳像星空一樣深邃,靜靜注視著他。
這是成年肖澤第一次意識清醒地看見會動會說話的阿爾弗雷德,不禁坐起來,“你還在?”
阿爾弗雷德聳肩:“身為你的補習老師,怎么會提前離開?”
肖澤“唔”了一聲,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小胖龍凸起的肚子。
和記憶里一模一樣。
軟軟的,又很溫暖。
阿爾弗雷德忍了一下,這家伙一直戳,努力板起臉,嚴肅道:“……別玩了,鑰匙呢?”
肖澤抬起右手,露出掛在黑色手鏈上的鑰匙墜子。
阿爾弗雷德伸出爪子,輕輕點在鑰匙上。
團成鑰匙形狀的線條瞬間散開,一條一條延伸向不同的方向,在黑夜里發著光。
“你的心靈鑰匙,以你的出生為起點,延伸出無數條線。它們又朝著不同的方向無限延伸,你知道這代表什么嗎?”
肖澤第一次看到心靈鑰匙真實的模樣,原來那些像線一樣的紋路真的是線,穿在線上的小珠子卻不是普通珠子,而是……他的人生軌跡。
肖澤稚嫩的臉上一片恍然之色。
無數條線,無數種可能,無數個未來。
而這許多年,他陷在同一個困境里,不曾走出來。
幼時的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長大的他,失去了改變的勇氣。
沉默良久,肖澤長吐一口氣,“我知道了,阿爾弗雷德老師。”
阿爾弗雷德滿意點頭,“小豆丁還不笨嘛。很晚了,該睡覺咯。”
肖澤拉起被子躺下,過了一會兒,小聲對阿爾弗雷德說:“我可以抱著老師睡覺嗎?”
阿爾弗雷德短粗的前肢抱在胸前,沉吟片刻,矜持地說:“最多尾巴借給你抓一會兒。”
肖澤側身趴著,手里抓著阿爾弗雷德老師胖胖短短的尾巴尖,閉上眼睛。
不一會兒,被子輕輕起伏。
小豆丁睡熟了。
阿爾弗雷德輕聲道:“一號補習生肖澤同學,晚安。”
第二次補習結束-
從童年補習中心出來,肖澤特意繞遠去超市買了鮮鮮的肉和菜,打算自己做飯。
回到家,肖澤換了一身寬松的衣服,洗干凈手,開始處理食材。
門鈴響起,他到客廳開門。
徐曉曉站在門外,鼻翼輕輕翕動,眼睛發亮:“好香,你在做飯?”
肖澤點頭算是應答,側身讓她進來。
徐曉曉也穿著家居服,進門徑直走向廚房,看到料理臺上切好的蔬菜,還有肉排,有點沒想到。
“看起來還是大菜,今天有福了。”
肖澤沒吭聲,沉默地摘洗蔥葉,又剝了姜蒜,切好小料,準備開始炒菜。
徐曉曉已經習慣肖澤的冷淡自閉,靠在門框上看他做菜,也不覺得無聊。
就是這么沉默寡言的人,睡覺的時候又是另一幅樣子。
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在家里吃飯,徐曉曉仿佛重新認識肖澤。
以往在外面,幾乎都是他買她吃。
兩個人很少像這樣面對面坐在一起吃東西。
他吃飯的樣子很斯文,做的菜也比想象中美味。
吃過晚飯,肖澤刷碗。
徐曉曉坐在客廳刷手機,時不時抬頭看一眼肖澤的背影,心情莫名很好。
肖澤刷完碗,回臥室重新換了套干凈衣服。
做飯油煙味太重,沾得衣服和身上都是一股味道。
他本想洗澡,又打算等下說完正事再洗。
徐曉曉抬頭,看見肖澤站在臥室門邊,有些奇怪的情緒。
今天的他看起來莫名有感覺。
她起身朝他走去。
肖澤卻率先走出來:“徐曉曉,我有話想說。”
徐曉曉腳下頓住,心里有所預感。
下一秒,肖澤說:“我想結束了。”
徐曉曉低下頭,覺得自己有些奇怪。
明明一早就說好,哪一方想要結束的時候,就提出來。
不過是個玩伴,為什么會感覺難受?
以前從沒有過這種感受。
她調整好情緒,淡定道:“好,我知道了。”
徐曉曉轉身走到玄關,穿鞋時忽然抬頭:“你遇到喜歡的人了?”
肖澤笑了一下,搖頭:“我只是遇到了阿爾弗雷德老師。”
徐曉曉控制不住道:“他是誰?”
肖澤低下頭,抬手輕撓耳根,“補習中心的老師。對不起,以前的我渾渾噩噩,以為隨便怎樣都可以。我只是漫無目的等待著,然后你來了。”
“……抱歉。”肖澤意識到說錯話,卻不知道該如何挽救。
兩個人有過最親密的接觸,卻從未試圖了解對方。
或許一開始,確實想過汲取對方的溫度,卻又很快發現,彼此的身體同樣冰冷。
“不用說了。”徐曉曉轉身拉開門,快步跑出去-
童年補習中心。
路遙看沒什么客人了,準備打烊。
徐曉曉出現的時候兩頰酡紅,單手撐著補習中心的玻璃門,另一手還抓著一只空酒瓶,大聲招呼:“店主,阿爾弗雷德呢?叫他出來。你不要把他藏起來。”
路遙:“……”
第223章 第六間店
路遙想過徐曉曉可能會來, 但沒料到再見面是這種情形。
她醉得神志不清,倚在門框上,嘴里喊著要見阿爾弗雷德。
路遙注意到路邊站著兩三個男人, 歪著頭似乎在觀察這邊, 心里一突, 立刻扶徐曉曉到店里。
她把徐曉曉安置在玻璃茶室,拿起手機出來,打算打電話給肖澤,又覺得時間太晚而作罷。
肖澤今天剛結束一堂補習, 因為效果很好, 他可能沒注意到精神上的疲累。
但補習后其實會非常疲憊, 學生和補習老師都一樣。
最好都好好休息一到兩天。
路遙看到幾個男人還在店外徘徊,干脆關了店門, 回到茶室。
徐曉曉歪在椅子上閉著眼, 蜷縮著手腳, 酒瓶早就滾到地上。
路遙倒了熱水, 強行叫醒徐曉曉, 喂她吃下解酒藥, 又回商店街拿了條毯子。
從美甲店帶過來的醒酒藥效果很好,路遙回來的時候徐曉曉已經醒了,坐在椅子上發呆。
路遙把毯子給她搭上, 泡了兩杯熱豆奶, 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任由二心窩在腿上, 偏頭打量徐曉曉。
徐曉曉年紀應該也不大, 五官不算頂頂精致, 勝在年輕秀美, 穿一身米色的連衣裙,像一枝搖曳生姿的野芍藥。
“我好像喜歡上肖澤了。”徐曉曉情緒崩潰地說。
或許是酒精對思維的麻痹還沒有完全退去,也可能她確實需要一個傾聽對象,不等店主接話,徐曉曉斷斷續續說起往事。
話題跳躍,上一句話說起童年小事,下一句話又說起肖澤,前一句聊著上班遇到的客人,后一句又開始說起肖澤。
路遙拿了包紙巾遞過去,安靜聽她發泄。
不知過了多久,徐曉曉感覺口干,抓起桌子上的豆奶大灌一口,通紅的眼睛看向路遙:“我好累。”
路遙:“累就睡一覺。”
徐曉曉卷起毯子蜷縮在椅子上,閉上眼,不一會兒傳來均勻的呼吸。
系統:【我以為你會趁機讓她做測試,順便簽補習合同。】
路遙:“我在你心里就這么沒職業操守?”
系統:【……倒也不是。只是除了肖澤,不是一直沒有新客人嘛,我以為你會著急。】
路遙起身幫徐曉曉掖了掖被子,調暗茶室的燈光,只余桌子上一盞鈴蘭花苞狀的小夜燈,“確實想要新客人,但她都不清醒,又怎么能誘導她簽合同?補習童年不是你想得那樣簡單,我也不想做無用功。只有客人自己愿意面對過去、想要有所改變的時候,補習才會有正向效果。”
不做測試,徐曉曉的情況她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但要不要補習,還是得客人自己決定.
翌日,童年補習中心。
人聲混著貓叫聲在耳邊喧鬧不停,徐曉曉眉心緊蹙,抵抗了一會兒,還是被鬧得不行,煩躁地睜開眼,發現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
徐曉曉心下一慌,第一反應檢查身上,卷著毯子,裙子好好穿在身上。
她緩緩吐一口氣,放松下來,隱約聽見一道熟悉的女聲,眉梢輕挑,想起身出去,又有些遲疑。
隨著意識逐漸復蘇,徐曉曉隱約記起昨夜的一些片段。
從肖澤家里出來,她心情莫名郁結,獨自到附近的清吧喝酒,靠酒精解放意識后,迷迷糊糊來到童年補習中心。
后來,她好像還對著店主發酒瘋,說了很多話。
徐曉曉兩手捂著臉,熱意蔓延上臉,隱約幾個片段,已經足夠她想立刻換座城市生活。
路遙一直留意徐曉曉的情況,聽見聲響,抽空進來看一眼,“你醒了?補習室里面有洗手間,我早上新買了牙刷和毛巾,都放在置物架上,你隨意用。”
想了想,路遙又低頭招呼二心:“二心寶寶,帶姐姐去洗手間,等會兒給你開罐罐。”
二心貓精得很,噠噠噠就去監督徐曉曉了。
徐曉曉洗漱出來,玻璃茶室的桌子上放著一份熱氣騰騰的早餐,清粥配小菜,還有煎雞蛋和牛肉粒,豐盛又溫暖。
由于吃過醒酒藥的關系,宿醉后的徐曉曉沒有感覺很難受,被食物的香味引著咽起口水。
二心跑去找路遙要罐罐,店主就知道徐曉曉出來了,隔著貨架道:“你先吃早飯,等我忙完這一陣。”
九點多,早高峰過去,沒什么客人了。
路遙進來,靠在椅子上看漫畫的徐曉曉立即放下漫畫書坐正,兩手捏緊裙擺,“昨晚我說得話,你……”
路遙道:“嗯,我不會告訴肖澤。”
徐曉曉臉色泛紅,局促不安:“我不是……我……”
桌子上的餐盤已經洗干凈,壘在一起。
路遙倒了杯水,拿走餐盤,又拿來零食盒放在中間,在徐曉曉對面坐下:“肖澤在補習中心進行了兩次補習,你的反饋對我們來說非常有參考意義。”
徐曉曉:“為什么這么說?”
難道店主沒有意會到她的意思?
路遙:“你知道你在想什么。昨晚你說好像喜歡上了肖澤。我覺得這一點或許有待考證。”
店主的語氣太過冷靜中正,令徐曉曉心生不快。
徐曉曉:“憑什么這么說?我自己的感情難道我不清楚?還需要怎么考證?”
路遙輕輕擺手,安撫道:“我只是說有一定可能性。昨晚你說了很多,肖澤并不是你唯一的男伴,你們此前很長時間都沒有進展。你對他產生感情的時機非常微妙,就在他接受補習兩次之后。我猜測,昨天你在他身上看到了和以往不一樣的東西,而恰好那種特質是你所喜歡的。”
路遙有些高興,這么快就收到來自外界的補習反饋。
賣泡泡水和糯米糍賺到錢之后,路遙就請李小果幫忙買了一款新手機。
她的身份證明有系統搞定,順利在這個世界拿到了手機號。
這個世界的信息科技發展并不比商店街和伊甸海的夜光市低,網上輕易可以找到各種歷史資料。
據路遙了解,自從六十年前,這個世界出現第一個超能力者,人類確幸得到了進化的力量,隨后整個世界開始進入高速高效發展階段。
人們對超能力的追求和依賴日益加深,無限追求“效率最大化”。
人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就依靠超能力補足。
超能力評測開始碾壓所有文化規則,成為衡量一個人類的最大標準,逐漸抹滅個人的人格品質、價值觀念、興趣愛好、生活理想,迫使所有人都去追逐同一種力量(1)。
整個社會開始成為超能力的奴隸。
就像無底線追逐金錢和權利一樣,這個世界的人過分追逐超能力帶來的優越感。
而超能力本身,似乎也帶有可以稱為“天賦”的規則。
有人能覺醒超乎想象的厲害能力,而更多人只獲得類似“手指小電筒”一樣的附贈禮物。
全世界的人類都變成了超能力盲盒,開不到厲害能力的普通人,最后就像社會機器上磨損掉的零件,重新換一茬。
三花市只是這個世界很小的一個城市,甚至是屬于有些落后的區域。
超能力帶來的影響遠遠比不上繁華大都市,但就是這樣一座小城,也有很多人類逐漸成為被拋棄的零件,甚至有了三花路66號這樣的死亡圣地。
那些從人行天橋墜落的人類,大多數可以說是被逐漸機器化的社會逼迫成為非人產物的失敗品,也是被這所城市吞噬掉的人情味。
路遙思考了很多,及時停住,眼前最重要的是經過補習,肖澤有了改變。
而那種變化不僅影響到肖澤本人,還被旁人注意到。
路遙重新看向徐曉曉,“你不是想要見阿爾弗雷德?他是我們這里的補習老師,但只會在給學生補習的時候出現。”
徐曉曉被店主清亮溫和的眼睛望著,覺得自己像一只丑陋的斗雞。
店主給人的感覺永遠溫和從容,哪怕被當面否定駁斥,也沒有一絲窘迫難堪。
而店主斷定她對肖澤的感情只是一時興起,徐曉曉心里極為不服氣,本來已經沒有那么迫切的想法又被激了起來,激動到:“怎么補習?我報班就是。”
路遙笑瞇瞇地起身,引徐曉曉到后面的補習室。
經過取指骨、制作心靈鑰匙,徐曉曉終于意識到店主恐怕是一個極為厲害的超能力者,心中越發難受。
她拿到鑰匙就問:“什么時候開始補習?”
路遙:“你著急的話,馬上就可以。不過要稍等兩分鐘,我叫個同事過來看店。”
不到兩分鐘,姬非命過來了。
路遙簡單交代他和二心一起看店,開始給徐曉曉補習。
時光機定位的第一次補習坐標并非徐曉曉最初的童年記憶發生點,而是在她上小學四年級的學校。
徐曉曉出生和生活的地方,在玳瑁市的一個偏遠小鎮。
路遙和徐曉曉站在一條空曠的走廊上,左側是教室。
只是里面空空,沒有學生,也沒有老師。
徐曉曉四處打量一番,非常驚訝,一把拉住路遙:“我們真的回到了我小時候?”
路遙:“這是你的記憶,你應當比我更清楚。這是放學了?到處都沒人。”
腳步聲從身后的樓梯傳來,徐曉曉一驚,拉起路遙躲進旁邊的教室門后。
背著紅色書包、扎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兒飛一樣從走廊上跑過,根本沒有注意她們。
路遙還在觀察教室里的陳設,就被徐曉曉拉著往外面走。
她問:“怎么了?”
徐曉曉臉色不太好:“剛剛跑過去那個,就是我。”
路遙集中精神,跟著徐曉曉輕聲慢步走到四年一班教室旁邊的洗手間外。
她們貼墻站著,路遙想探頭去看,被徐曉曉制止。
路遙聽見細細碎碎的哭聲從女衛生間里傳來,隨后是男人的破口大罵,沒多久又傳來一陣巨大轟響,一個男人驚慌失措地從女衛跑出來。
小學的洗手間分男女分層,四年級這一層是女衛,在走廊盡頭,分左右兩個。
路遙和徐曉曉已經躲到事發地點對面的洗手間,路遙透過門縫去看,只看到一個穿灰色襯衫的矮胖身影倉皇逃走。
徐曉曉靠在墻上,垂眸冷聲道:“我的超能力就是力氣比別人大一點,小學時就能輕松舉起兩百多斤的重物。可惜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這個能力都沒有任何用處,甚至還毀掉了我的人生。”
門外,小小的徐曉曉扶著一個滿臉是淚的小女孩兒出來,結伴離開。
那女孩衣服皺巴巴一片,臉上還有淤青。
等她們離開,徐曉曉帶路遙走下樓梯,站在樓梯拐角的窗口,望著操場上離去的兩道小小背影,隱含怨念道:“我出生的這個小鎮,遠離玳瑁市城區,發展落后。不管是保育中心還是學校,都遠不及發展好的大城市。但在生活在這里的人,也一樣忙碌。我的父母也是如此。我因為力氣大,膽子也大,平時父母倒也放心。
這天因為文具袋落在教室,明明都快要到家,又趕回來拿。因為我很喜歡的一塊超人橡皮裝在文具袋里,每天做作業都忍不住拿出來玩。拿到文具袋準備回去,下樓梯時聽見哭聲從洗手間傳來,推門看見那個男人把一個三班的女生抵在墻上,其實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只是那女生看到我就求救,而那個男人又對我破口大罵。我覺得他是壞人,又覺得這是使用超能力的好機會,就隨手卸了一塊門板砸過去,男人嚇壞了。
他逃跑后,我送了三班那個女生回家,才又自己回去。晚上還跟父母炫耀用超能力救了一個同學。
這時我還不知道惹了大麻煩。”
第二天,學校里開始流傳奇怪的流言,有女生被不明人士騷擾了。
又過了一天,印有徐曉曉黑白照片的傳單貼在學校公告欄上。
一時謠言四起,所有人都認定徐曉曉是那個受害者。
而到了后面,甚至有傳言徐曉曉主動跟人家好。
路遙:“難道沒有監控?”
徐曉曉搖頭:“那時只有學校大門有監控。當時年紀太小了,什么都不懂。總之后來我莫名成了那個被糟蹋的受害者,連父母都如此認為。”
路遙:“三班那個女生呢?沒有幫你解釋?”
徐曉曉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謠言完全擊垮了我和父母。我媽回來直接扇了我兩巴掌,說我不要臉。我爸下班回家就跟我媽吵架,后面還打了起來。學校差點開除我,我媽帶著我去求人。好不容易挨過小學,可到了中學,這件事情的影響還沒有消弭,沒有中學愿意收我。”
徐曉曉家后來交了很多錢,去了一所離家很遠的中學。
只是她中學還沒上完,父母就離婚了。
徐曉曉勉強混到中學畢業,沒有再上學,也沒有人管她。
徐曉曉看向路遙,神色間滿是困惑:“那天我是不是做錯了?如果沒有多管閑事,我的人生是不是就會完全不一樣?”
第224章 第六間店
面對徐曉曉的困惑, 路遙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你后悔了?”
徐曉曉搖頭:“我不知道。”
路遙拉住她的手,“時間快結束了。先回去。”
重新回到補習中心, 徐曉曉站起來, “真的回來了。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竟然可以做到這樣的事情。”
說完,徐曉曉忽然想起什么:“阿爾弗雷德呢?不是說補習就能見到他?”
路遙掏出自己的鑰匙,叫徐曉曉重新坐下, “馬上開始正式補習,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銀色鑰匙開啟小銀球, 童年補習進入第二階段。
徐曉曉只覺眼前白光大盛,回過神來視角變低了。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和衣服,以及此時放在膝蓋上張著大嘴巴的書包,很快意識到自己好像回到了十歲的身體里。
肩膀被輕拍,徐曉曉轉頭, 腦子一恍惚,什么都忘記了, 再抬起頭,看到一頭扇著短粗翅膀的黑色小龍。
“你好,我是阿爾弗雷德,你的補習老師。”黑色小龍自我介紹道。
徐曉曉忍不住伸出手,輕摸阿爾弗雷德爪子上光滑的鱗片, 眼睛一亮:“真的是龍!好可愛!不過你怎么會在這里?”
阿爾弗雷德:“因為我是你的補習老師。”
徐曉曉疑惑:“我沒有報補習班。”
阿爾弗雷德扇著翅膀湊近,拉起她起身,“我的事情不著急, 慢慢你就習慣了。你應該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吧?走, 我陪你。”
徐曉曉一邊重新背起書包, 想起來文具袋掉在學校了, 得回去拿。
放學后的學校空空蕩蕩,門衛室敞著門,也沒有人。
一人一龍順利進了學校,到四年級一班的教室拿回筆袋,離開時走了另一側樓梯。
剛走到拐角,女生的哭聲混著不甚清晰的嗚咽從洗手間傳來。
徐曉曉停住,轉頭看過去,腳下沒動。
阿爾弗雷德飛在另一側,詢問道:“好像有人在哭,要不要去看看?”
徐曉曉面露遲疑,片刻后搖頭,“你聽錯了,學校早沒人了。我們快回去吧,我餓了。”
徐曉曉抓起阿爾弗雷德短粗的爪子,一把將他抱在懷里,飛快跑下樓,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著她一般。
成年徐曉曉的意識在引導幼年的自己,阿爾弗雷德也不覺得意外。
如果這時候做出和當年不一樣的選擇,人生肯定會不一樣。
成年的徐曉曉如此堅信。
到家的時候,阿爾弗雷德和徐曉曉分開了。
晚飯時,徐曉曉異常沉默,沒有像往常那樣跟父母說在學校發生的趣事。
吃完晚飯,徐曉曉在客廳坐了一會兒,就說想睡覺。
父母只以為她在學校玩累了,沒有懷疑。
洗漱干凈躺到床上,床頭的小夜燈亮著,徐曉曉瞪大眼睛望著昏暗的天花板,毫無睡意。
“咚咚咚。”
窗戶傳來敲擊聲,隨后是她熟悉的聲音:“曉曉,是我。阿爾弗雷德。”
徐曉曉猛地坐起身,跳下床拉開窗簾,黑色小龍果然在外面。
“阿爾弗雷德老師,你剛剛去哪里了?”徐曉曉放阿爾弗雷德進來。
阿爾弗雷德:“我也要回家吃完飯啊。你睡不著嗎?”
徐曉曉點頭,“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忍不住回想下午在學校聽到的那個聲音。”
阿爾弗雷德被徐曉曉抱到床上,一人一龍并排躺在被窩里,望著天花板。
阿爾弗雷德:“你不是說我聽錯了?”
徐曉曉垂下眼瞼,沉默一會兒,低聲道:“對不起,我說謊了。”
阿爾弗雷德翻個身,鉆進徐曉曉臂彎下,拱了拱找到舒服的位置閉上眼,輕聲道:“人生沒有后悔藥可以吃哦。既然當時已經做出決定,就不要再想了。因為不管事后如何在意,我們也回不到做決定的那一刻了。先睡覺,明天我們早點去學校看看。”
這時的徐曉曉還無法完全理解老師話里的意思,只是感覺阿爾弗雷德老師的語氣明明很輕柔溫和,卻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嚴厲。
不過懷里的阿爾弗雷德老師小小軟軟,還很溫暖,睡意逐漸襲來,徐曉曉緩緩閉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徐曉曉醒來,阿爾弗雷德老師已經離開。
枕頭邊有一張紙條:我在樓下等你。
徐曉曉立刻起床,收拾好東西,快速吃完早餐,飛奔下樓。
她四處看了看,在花壇的灌木叢里發現阿爾弗雷德。
徐曉曉把阿爾弗雷德老師裝在書包里,背著他去學校。
到學校第一件事,徐曉曉先背著書包去了教室旁邊的女衛。
衛生間沒有異樣,她緩緩放下心。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周圍都沒有發生引人注意的事件。
只是有天徐曉曉去辦公室送作業本,聽見班主任和三班的老師聊天,說三班有個女生請假,已經一周沒有來學校。
徐曉曉回到教室,心里一直裝著這件事。
放學回家,她對著日歷往回數,發現三班那個女生請假的時間就是那天下午之后的第二天。
又過了幾天,徐曉曉在學校聽見一件事。
三班那個請假的女生突發急癥,送到醫院搶救,沒有救回來。
這天徐曉曉回到家,沒有吃飯就睡了。
晚上,阿爾弗雷德來找她。
徐曉曉神色懨懨地坐在床上:“阿爾弗雷德老師,那天下午在廁所哭得女生是她嗎?”
阿爾弗雷德搖頭:“我也不知道。”
徐曉曉瘦弱的肩膀塌下去,整個人都沒精神。
阿爾弗雷德繼續道:“你后悔了嗎?”
那天沒有去看一眼。
徐曉曉點頭:“嗯。”
阿爾弗雷德站起來,粗短的前肢輕輕碰到徐曉曉:“二號補習生徐曉曉,第一次補習結束。”
徐曉曉一愣,意識忽然昏沉。
再醒來,他們已經回到三花市的童年補習中心。
徐曉曉手扶著桌子,猛喘氣,眼中還殘留著驚懼懊悔。
過了一會兒,徐曉曉情緒緩過來,抬頭看向路遙:“當年,如果我選擇不理會,未來真的會變成那樣?”
路遙:“未來擁有多種可能,這次你所經歷的過去,是你的心靈鑰匙根據你的選擇自動生成的未來。但這也只是其中之一的可能,因為那天之后,你其實還擁有很多次選擇的機會,將未來引導到不同的方向。”
徐曉曉抬手抱住腦袋,聲音充滿自厭的情緒:“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對她的求救視而不見?”
這一次的經歷不僅把徐曉曉再次帶回充滿陰影的童年,甚至令她做了一個更加陰暗恐怖的夢。
路遙搖頭:“當時的你只有十歲,就算有超能力,心智上也很難勝過成年人。況且,對方也有很大可能是超能力者。聽你講述童年那場遭遇,其實我為你捏一把汗。幸虧對方外強中干,否則后果不堪設想。這一次你所做出的決定,我絲毫沒有立場指責你,也不會責怪你。在那樣的地方出現那樣的大人,是教育系統的失職,也是社會的失職,遠遠輪不到你這樣的小朋友承擔責任。就算你沒有選擇救她,也不會人會責怪你。”
徐曉曉趴在桌子上痛哭出聲,她理不清自己的心緒,就是覺得好委屈好委屈。
十多年沒有哭出來的眼淚,一瞬間好像全都要涌出來一樣。
路遙輕輕拍徐曉曉的背,沒有出聲。
徐曉曉哭了很久很久,停下來時兩只眼睛腫只剩一條縫,“店主,我這次補習是不是失敗了?”
路遙搖頭:“至少你知道了,當年就算選擇視而不見,還是會后悔。這也算是一種進步,不是嗎?”
人類擁有理性的思維,擁有決定自身言行的力量。
走錯了路,就不斷后悔,當初要是選擇另一條路就好了。
而當真的選擇了另一條路,又會發現這也不是一條好路。
最好走的路,永遠不在眼前。
徐曉曉忍不住又哭起來,“路遙,什么時候開始第二次補習?”
路遙用網紗袋包了冰塊,再包上毛巾,遞過去:“你不能再哭了,眼睛快沒了。下一次補習時間是三天后。”
徐曉曉哭夠了,又睡了一覺。
醒來時,眼睛腫得徹底看不見東西。
路遙送她回住處,在公寓的走廊上遇見出來丟垃圾的肖澤。
肖澤有些意外,和路遙一起下樓:“徐曉曉也補習了?”
路遙點頭:“她是二號補習生。”
肖澤不知道在想什么,點了下頭,隨后道:“時間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路遙表示不用。
肖澤知道路遙是很厲害的超能力者,但她的能力不是戰斗系。
這樣的晚上,有很多不安全因素,肖澤執意要送她。
路遙推拒兩次沒有用,也就不再拒絕。
在狹窄的人行道上散步,路遙心情放松:“明天就是第三次補習,你可能得提前考慮一件事。”
肖澤此前沒有聽店主說過,不解道:“什么?”
路遙手背在身后,步幅緩慢:“我認為你的補習效果不錯,應該不需要第四次補習。所以明天的補習,就是最后一次。對于將要很長時間見不到的那個小小的自己,你有想說的話、想告訴他的事情,最好提前想好,或者記下來。”
肖澤更迷糊了:“他不就是我?”
路遙點頭:“他確實是你,但又不完全是現在的你。你難道不想看看他會不會在未來做出不同的選擇?過上一種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肖澤神色震動:“我可以看到嗎?”
路遙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道:“二十二歲的你能給小時候的自己什么樣的建議,請一定慎重考慮。”
第二天,肖澤準時來到童年補習中心。
這次,他們前往的時空坐標是肖澤小二那年,妹妹的超能力二次覺醒后的第三天,母親打包肖澤的衣服和行李,送他到學校辦理寄宿手續。
阿爾弗雷德出現時,肖澤的媽媽已經離開,他正獨自坐在宿舍的小床上,懷里抱著一只有點像阿爾弗雷德的小龍玩偶。
“小豆丁,好久不見。”阿爾弗雷德道。
肖澤猛地抬起頭,驚聲道:“阿爾弗雷德老師,這么久你去哪里了?”
小豆丁眼里凝起水汽,一把抱住阿爾弗雷德:“媽媽不要我了。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沒有用。”
阿爾弗雷德費力伸開短短的前肢,卻連肖澤的咯吱窩都挨不到。
他嘆一口氣,老氣橫秋道:“小豆丁,你長大了很多嘛。”
肖澤抱怨道:“我又過了三個生日,你一直都沒來。”
阿爾弗雷德展開漆黑泛光的翅膀,緩緩抱住肖澤:“小豆丁,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不顧豆丁肖澤的驚惶無助,阿爾弗雷德從翅膀下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之前跟你說過哈,有個很愛你很愛你的人一直盼著你長大。這是他托我帶給你的信。”
豆丁肖澤遲疑了一下,才伸手接過信封。
阿爾弗雷德飛起來,摸摸豆丁肖澤細軟的頭發:“二十二歲的時候,我們再見哦。”
肖澤醒來,已經再次回到童年補習中心。
他驚訝的看向路遙:“阿爾弗雷德把我寫得信,交給了小時候的我。那個最愛我的人難道是……”
原來是這樣,肖澤的心忽然空蕩蕩一片。
他期待了那么久,可到頭來,世間根本沒有愛他的人。
全是店主的謊言。
他的失望是那般顯而易見。
路遙看了他一會兒,出聲道:“先別這么失望嘛。等下次見到他,再做判斷。”
肖澤眼中有疑惑、懷疑,還有掙扎的期盼。
路遙收拾好他的資料,鎖進抽屜,“明天我要出門一趟,后天是給曉曉補習的時間。你兩天后再過來。”
第225章 第六間店
路遙跟肖澤說是明天出門,其實已經買好晚上的車票。
她要去的地方是玳瑁市的貓肉墊四號鎮,也是徐曉曉童年生活的小鎮。
姬非命站在童年補習中心門口,眼中有擔憂:“您一個人,真的要這么晚出去?”
這是一個有超能力的世界,難保沒有暴力分子。店主獨自去坐車,又是晚上,姬非命很是不放心。
可惜商店街的店員都沒辦法去到門之外,而店主這次也沒有把外出的事情告訴哈羅德。
路遙倒是不害怕,甚至有一種探索新世界的興奮感,“不用擔心,我買的車票直達市中心。最遲后天凌晨回來。店里有事情,打電話給我。”
補習中心已經安裝上三花市的通訊系統,既方便平時聯絡補習的客人,也可以聯系外出的店主。
和姬非命道別,路遙背著包轉身去車站。
店主早就做好攻略,從三花市到玳瑁市有直達的電車,兩個小時車程。
到達玳瑁市,再坐夜間客運,一個半小時就能抵達貓肉墊四號鎮。
各個城市的夜間客運最晚運行到凌晨,路遙晚上八點從三花市出發,十點到玳瑁市,差不多剛好趕上客運末班車。
車站是人流往來的大區域,使用超能力的人比尋常場所多。
路遙剛進車站,包就被扒了。
對方是超能力者,從她身邊走過,包并未破損,里面的東西全不見了。
不過路遙從補習中心出來時,習慣性把重要的東西都轉移到隨身倉庫,連周素給她做得便當都沒落下。
被扒走的只有暈車藥、紙巾和一袋口香糖。
系統:【不去追?】
路遙搖頭,“算了,沒時間浪費在小事上。”
系統:【為什么我們還要去徐曉曉小時候生活的地方,吃力不討好。就算不去,你也能根據從她骨頭上獲得的信息完成補習吧?】
路遙檢了票,往車站里走:“確實不用這么費勁。可你不想知道當年到底是誰在污蔑她嗎?還有那個男人,假如還在那個鎮上,總是讓人不能夠安心。”
系統:【店主,你變了。】
路遙:“嗯?”
系統:【你以前不會僅僅為了一個客人如此費心。】
路遙點頭:“我們的文化里有句古語,‘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咱們沒有兼濟天下的實力,至少可以解決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系統默不作聲,偷偷上網,查詢古語的意思。
然而這個世界并沒有這句話,系統抓心撓肺也沒法。
路遙的座位正好臨窗。
她坐下后,湊到玻璃車窗前,想看外面的夜景。
窗外黑漆漆,什么都看不到。
路遙覺得無趣,準備坐正,抬眸看到玻璃上印出一個人影。
清爽的銀色短發,深色西裝,大半夜還戴著墨鏡,露出的半張臉棱角分明。
路遙心下一跳,轉過頭去,試探出聲:“小A?”
“安晏。”男人自我介紹道,隨后在路遙身側坐下,捏在修長指尖上的車票露出一角。
路遙了然,從善如流:“你好,我叫路遙。”
安晏輕輕點頭,算是應答。
路遙疑惑:難道認錯人了?
見過那么多次,雖然每次他都會換臉,但就算沒有銀發紅眸的特征,他的氣質也很特別,足夠她一眼認出來。
她不會認錯。
不過對方沒有搭話的意思,路遙也收了主動攀談的心思。
既然遇到,線就已經連上。
她一點都不著急.
鄭思瑤沒想到會突然收到和年輕的安教授一起出差的通知,沖沖忙忙收拾行李趕往車站。
車票是安教授先訂的,不過得本人持證件取票。
鄭思瑤到達車站,取票、檢票、找座位一氣呵成。
放置了行李,剛坐下喘勻氣,鄭思瑤發現安晏就坐在前面,立刻起身打招呼。
安晏是超能研究院最年輕的教授,自然系超能力,長得好看,為人有些孤僻,沉默寡言,但在研究院里很有話題度。
超能研究院的研究員很少有武力派,個性更是一個比一個傲氣。
安晏雖然也不太愛搭理人,但對所有人都一個態度,反而比較招人喜歡。
鄭思瑤進入超能研究院一年,三個月前成為安晏的助理。
安晏實在沉悶,普通人很難和他正常交流,因此換了不少助理。
鄭思瑤能調到他身邊,得益于她的超能力。
鄭思瑤聽力敏銳,可以聽見方圓百米內旁人的心聲。
心聲不是指一個人心里的具體想法,而是心跳的頻率、內臟器官的微弱反應,以此推斷一個人的個性、行事方式、狀態,甚至可以據此做出一些預判,大概算聽力版的心靈感應。
鄭思瑤感覺有些奇怪,安晏的心跳比平時略快,但又沒有在生氣。
共事三個月,鄭思瑤多少比旁人更了解安晏。
他的心緒很少如此起伏,大多數時候都像是深夜的大海,平靜的表面下蟄伏著某種令人生懼的東西。
而此時,安晏不僅心跳略快,甚至有一絲絲……歡悅。
鄭思瑤觀察了一陣,找不到頭緒,低頭看到安晏旁邊有人,微微一愣。
她剛才完全沒有發現這個人,凝神細聽,臉色一變。
鄭思瑤輕推安晏肩膀,聲音有些抖:“安……安教授。”
安晏凝眉,有些不悅:“有事?”
鄭思瑤指著他身旁,“那……那個女生沒有心跳。”
路遙本來靠在椅子上發呆,聞聲扭頭,“啊?”
鄭思瑤驚得后退,跌坐在軟墊上,又立刻站起來,朝路遙伸手:“你……沒事?”
路遙疑惑:“你指什么?”
鄭思瑤抓到她的手,溫暖柔軟,確實是活人。她低下頭,神色赧然:“抱歉抱歉。”
電車啟動,鄭思瑤不得不坐下來,視線還看著斜前方的靠椅,再次凝神細聽。
安晏的心聲比剛才還要活躍,但女生還是沒有聲音。
鄭思瑤疑惑不已。
難道說,她聽不見這個人的心聲?
自她覺醒能力以來,還是頭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路遙在玳瑁市下車,安晏和鄭思瑤竟也是在這一站下。
不過從車站出來,他們就走散了。
路遙沒有多想,叫了車去客運車站。
時間分毫不差,店主坐上了去往貓肉墊四號鎮的最后一趟客運。
第二日晚上八點,路遙辦完事情,從玳瑁市坐電車回三花市。
她剛找到位置坐下,就見兩個眼熟的人也進了這節車廂。
鄭思瑤一眼看到路遙,立刻打招呼:“你好,又見面了。”
路遙客氣點頭,感覺這個妹子有點奇怪的自來熟。
安晏的座位還是路遙旁邊,鄭思瑤在后面。
路遙忍不住敲系統:“怎么回事?他們什么人?”
系統莫名其妙:【我怎么會知道?可能就是碰巧唄。】
路遙手肘擱在窗沿的細窄軟墊上,垂眸沉思:“就是巧合的不太自然。”
第226章 第六間店
小A不會無緣無故出現,每次都或多或少和任務有些關聯。
但他這次的人設似乎不能隨便透露情報,系統也派不上用場。
路遙假裝伸手到包里,從隨身倉庫拿出幾顆包裝可愛的糯米糍,轉身看向后座的鄭思瑤,笑容柔和又帶了些欣喜:“沒想到還能再遇到。吃零食嗎?”
鄭思瑤對路遙也懷有好奇,她確實聽不見這個女生的心聲,而安教授的心跳又微微亂了。
“謝謝。”鄭思瑤從路遙手里拿走一顆糯米糍,看到包裝忽然笑了:“這是不是那個,網上炒得很火的好心情糯米糍?”
路遙點頭:“吃完心情真的會變好。”
童年補習中心的泡泡水和糯米糍在網上熱度很高,鄭思瑤沖浪時看到很多反饋,但她不覺得這些產品真的有用,恐怕又是毫無底線的炒作。
鄭思瑤拿到手里才從包裝認出來是好心情糯米糍,在對方殷切的目光下不好不吃,緩慢撕開包裝紙。
路遙注意到鄭思瑤身側的乘客似乎在注意這邊,手伸過去:“要吃嗎?”
穿著白色連帽衛衣、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人手里舉著手機支架,對忽然的搭話有些受驚,抬頭看了一眼路遙,又飛快移開視線,搖頭道:“不用,謝謝。”
少年的聲音有些嘶啞,而他面前的手機屏幕上正飛快刷過一排排留言。
【童年補習中心的好心情糯米糍,我吃過,心情真的會變好!】
【怎么確定?出門在外,還是不要隨便接陌生人的零食和水了,出了事怎么辦?】
【出事?胡椒還怕出事?不是每天都在花式作死嘛!】
……
鄭思瑤咬開糯米糍,有些驚奇:“這個糯米糍……怎么會這樣?這個是用超能力做得吧?從未見過這種能力,是特質系嗎?好神奇!”
她一邊咀嚼,眼前飄過帶來好心情的幻像,情緒不知不覺放松下來。
網上的消息有時候還真得注意,竟因一時偏見差點錯過這么優秀的樣本。
賣糯米糍的老板一定是個非常厲害的超能力者,她記得那家店就在三花市,回去要查一下具體地址,值得去拜訪一次。
路遙又給了鄭思瑤兩顆糯米糍。
名叫“胡椒”的少年偏頭看過來,半長的頭發和眼鏡遮住了臉,鏡片后的眼睛郁色沉沉,眼白上布滿血絲。
路遙對旁人的視線敏銳,抬頭看去,對方像受驚的小倉鼠,立刻低頭避開視線相觸。
路遙干脆跪在坐墊上,靠近胡椒,伸過腦袋看到他手里架著手機的支架:“你在直播?”
胡椒下意識后仰,壓低了手機架,沙啞著嗓音道:“沒有拍人。我只是在看他們聊天。”
疑似發生直播事故,手機屏幕滾動的留言密集起來。
【被小姐姐搭話,胡椒緊張了。】
【胡椒不要怕,沖沖沖!】
【聽聲音是兩個妹子?胡椒要不和她們聊聊?】
【聊天聊天,我喜歡看!】
【糯米糍真的很好吃。就是那家店離學校太遠,好幾次過去都沒買到。而且對學生黨來說,價格不是很友好。這小姐姐好大方。】
路遙盯著少年看了一陣,微微凝眉,隨后從包里摸出一張名片,“如果需要幫助,可以撥打上面的電話,或者直接到店里。”
胡椒覺得這人莫名其妙,抬眉飛快掃了對方一眼,又低頭去看她遞過來的名片。
手機的鏡頭也即時投在從靠椅后面伸出來的手上,直播間的觀眾全都看見同一個畫面——一只白皙纖細的手捏著一張淺藍和深橘交織的名片,色彩對比強烈又抓眼硬紙片上印有“路遙的童年補習中心”幾個大字。下面還有兩排小字,清晰寫著店鋪地址和聯系電話。
“這是什么?”胡椒不解。
鄭思瑤也好奇地湊過來,從路遙手里拿走名片:“這間店鋪……你難道是老板?”
路遙沒想遮掩,大方點頭:“對,我家鋪子平時賣些小玩具和零食,不過主要業務是為有需要的客人補習童年。”
胡椒直播間里的留言條飛速滾動。
【補習童年?什么意思啊?】
【不懂,新型騙局?】
【心理咨詢?】
【好像是為童年不完整的人補習童年,店里的傳單上有寫。】
【還有傳單?那不是要素拉滿!胡椒快跑,這女的怕不是個騙子!】
……
胡椒看完留言,直接對路遙道:“抱歉,我沒有這種需求。”
路遙點頭表示理解。
鄭思瑤卻上下打量路遙,一臉“想不到就是你”的驚奇神色,忍不住問:“可以冒昧問一句你的能力是什么嗎?”
胡椒擔心店主繼續糾纏,拒絕之后就靠在窗沿上假裝睡覺,手機還舉著,鏡頭確實沒有對著人。
假裝睡覺的人被這個問題勾起一點興趣,微微動了動。
路遙莞爾一笑:“商業機密。”
說完她側身,伸手到安晏眼前,“糯米糍,吃嗎?”
鄭思瑤對店主越發好奇,也想趁機好好跟她聊一聊,見她忽然的舉動趕忙準備制止。
安晏沒有團隊協作意識,不從不顧慮旁人的面子。
但他對超能力有著超乎常人的理解,對使用能力的概念比研究院的老教授和專家都要超前。
鄭思瑤有幸見過安晏測試實驗體能力值。
不使用超能力,他也能輕松放倒強悍的自然系超能力者。
這個時代,很多人類淪為超能力的附庸。
而在安晏身上,超能力就像是他西裝袖口上的一粒小小袖扣,僅是可有可無的點綴。
超能研究院里很多研究員都試圖找他深聊,男女都有,可惜安教授就沒把誰看在眼里過。
旅途偶然遇到的路人貿然向他投喂吃食,鄭思瑤已經能想像等下的尷尬場面。
她還想多了解一下這位店主,不想關系鬧得太僵。
但她沒來得及出聲,安晏伸手從路遙手心拿走一枚糯米糍。
鄭思瑤眨眼睛。
無法理解。
路遙看他慢條斯理地撕開包裝紙,塞進嘴里的動作堪稱優雅,莫名感覺他應該是有點喜歡這個,又從包里掏出一大把。
“還要嗎?”她問。
安晏手掌朝上,伸過來。
路遙托住他的手背,一大把糯米糍全塞給他,“都給你。”
安晏唇角彎起一點點不明顯的弧度,“多謝。”
安教授的心跳又加快了,活潑得像一只剛出生不久的野生小鹿崽。
鄭思瑤皺眉:“……”
難道說安晏喜歡……
可他們明明才第二次見面。
鄭思瑤想不通,但她更想了解店主了,便主動提出交換社交賬號。
路遙心說正好,爽快地跟鄭思瑤互加了好友。
胡椒不要的名片,也被鄭思瑤收進口袋。
電車啟程,路遙回身坐好,又扯了扯安晏,問他要不要交換聯系方式。
安晏沉默地摸出手機,掃了路遙的通訊碼。
店主的聊天頭像是一只翻著肚皮的胖胖海豹,純白色的水滴海豹,身上的毛又厚又蓬,眼睛圓而濕潤,看起來又軟又無辜。
安晏的頭像是純黑的背景,正中有一顆又大又圓的太陽。
路遙仔細看了半晌,確定是太陽,而不是月亮,或其他星體。
這張圖片的光影和構圖處理很特別,太陽又大又圓,外沿有一圈淡金色的邊,像絕對中心一樣處在黑幕正中。
整個構圖怪異又吸睛,路遙盯著看了一會兒,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覺。
這時鄭思瑤發了消息過來,路遙收起心思,專心聊(ta)天(hua)。
兩個小時過得很快,店主善談,下車時,鄭思瑤只覺意猶未盡。
前后座四個人都在三花市下車,又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離去。
路遙回到補習中心。
姬非命在門口迎接,大大松一口氣,“您總算回來了。”
“有事發生?”路遙蹲在門口擼二心毛茸茸的大腦袋,隨口問。
姬非命臉色沉重,狠狠點頭:“我本來想再晚一點聯系您,沒想到您提前回來了。”
路遙從包里掏出在玳瑁市買的貓咪零食,撕開遞到二心嘴邊,“怎么了?”
姬非命目光投向門外,微微仰頭:“今早過來開店門,門口圍了一圈人。原來半空中莫名其妙懸浮著三個成年人。后來事情搞清楚了,他們都是從天橋頂上墜落,結果在接近地面時被不知名能量層擋住。”
姬非命之前都不知道這個店面的位置如此不詳,早上從路人口里聽說這個路口原本是死亡圣地,愣了半晌。
偏偏他又無法走出店門,只能看著那三個人被治安隊和醫院的人接走。
三人被救下時情緒激動,其中一人奮力擺脫人群,又往人行橋上跑,半路被制住拖走。
緩了半天,姬非命漸漸回過味兒。
不知名能量層肯定不是憑空出現,店主怕是早就知道,才提前做了防護。
路遙面色沉沉,從貨架后取出特殊泡泡槍,重新加固了防護網,“暫時不會有事了,你先回去。店里有我就行。”
時間已近午夜,姬非命忍不住道:“您不準備休息?”
路遙搖頭:“明天有客人要來補習,我得提前備課一下。”
這次在貓肉墊四號鎮獲取到許多有用情報,有別于幼年徐曉曉眼中的世界。
路遙把相關數據添加到徐曉曉的心靈鑰匙里,為下次補習補齊相關背景。
第二天,徐曉曉準時來到補習中心。
她一見到路遙就迫不及待道:“這幾天都在期待,我們快點開始吧。”
幾天沒見,徐曉曉像是變了個人。
以前就是活潑外向的性子,如今更少了幾絲若有似無的、自暴自棄的頹喪感,像是一株堅韌向上的向日葵。
徐曉曉不知道店主去了她小時候生活的小鎮,拿到鑰匙就道:“我已經好好想過了,這次一定要完美解決問題。”
徐曉曉的情況和肖澤不一樣,小學四年級的事件直接改變她的人生方向。
她的補習主要目標就是跨越這個困境。
所以第二次補習,徐曉曉和阿爾弗雷德再次回到事發那一天。
阿爾弗雷德陪同徐曉曉回學校拿筆袋,在樓梯拐角聽見哭泣聲,徐曉曉再一次選擇和童年一樣的行動,趕跑壞人,并送三班的那個女生回家。
這期間,阿爾弗雷德被徐曉曉裝在書包里。
徐曉曉救下的三班女生名叫甄欣欣。
她的狀況很糟糕。
徐曉曉送她回去路上,嘗試溝通。
但甄欣欣似乎被嚇蒙了,張著嘴竟發不出聲音,人也呆呆傻傻。
徐曉曉的記憶已經再一次被屏蔽,但成年的深層意識在指引年幼的她。
聽到門鈴聲來開門的甄欣欣媽媽有一絲詫異,了解情況后,她先把嚇傻的甄欣欣接進門,又熱情的留徐曉曉吃東西。
徐曉曉本來不想多留,說要回家。
但甄欣欣媽媽十分強勢,拉著她進門,又倒果汁又拿點心。
從甄欣欣家出來已經是半個小時后,徐曉曉兩手緊緊抓著書包帶,走在路上,沉默不語。
第227章 第六間店
阿爾弗雷德從書包里飛出來,見徐曉曉無精打采,短粗的爪子在胸前蜷起又松開,低聲問:“怎么了?”
她們第一次回到徐曉曉的童年,只在門外看到幼年的徐曉曉送甄欣欣到家,又被甄欣欣的媽媽熱情的迎進門。
時間過去太久,當時徐曉曉年紀又小,很多細節都記不清了。
第一次正式補習時,徐曉曉帶著逃避的心理無視了甄欣欣。
而這一次,徐曉曉選擇和童年一樣的處理方式,重新以第一視角體驗兒時那段經歷。
帶著成年意識的徐曉曉恐怕已經察覺到違和的地方,她輕輕搖頭,“沒事,我們回家吧。”
一人一龍回到徐曉曉家所在的小區,飯菜的氣味隔著門飄出來,伴隨著滋滋的聲音,香氣彌漫,滿是煙火氣息。
徐曉曉臉色怔怔,眼神發直,步子越來越慢。
從電梯出來,站在家門口,卻不伸手敲門。
阿爾弗雷德再次從書包里飛出來,停在徐曉曉眼前,嚴肅地說:“曉曉,今天發生的事情好好跟爸爸媽媽說清楚。”
徐曉曉眼底蒙著薄薄的霧氣,酸澀襲上鼻頭,被阿爾弗雷德打斷才猛地回神。
她抬手抹上眼睛,有些奇怪,“我怎么哭了?”
因為店主補充了背景,從各個角度填補上了徐曉曉忘卻的細節,聲音、氣味、色彩、光影……真實熟悉的氛圍觸及到了徐曉曉更深層的記憶。
這份記憶一定和父母、和家、和童年有關。
而就是這一天之后,所有的溫情和歡笑都離她遠去。
阿爾弗雷德努力張開翅膀,湊近抱住她,“曉曉,不要怕。我是你的補習老師,也是你的幫手。不會騙你,到家就跟爸爸媽媽說,知道嗎?”
徐曉曉點頭,抬手擦了擦眼睛,伸手敲門,“媽媽,我回來了。”
陳女士來開門的時候手里拿著鍋鏟,門板剛打開一點縫隙,濃郁又熟悉的糖醋肉丸子的香味席卷而來。
徐曉曉吸吸鼻子,強行忍住的眼淚一下就滾了出來。
陳女士嚇了一跳,拿著鍋鏟又不方便,踟躕一瞬,趕忙蹲下來,把徐曉曉拉到面前,“怎么了?在學校被欺負了?什么事?快告訴媽媽。”
年幼的徐曉曉受成年意識的影響,心里有深重的顧慮,結果被陳女士一問,委屈奔涌而來,像是同決堤的洪水,止都止不住。
陳女士一把抱起徐曉曉,抬腳搭上門,到廚房關了火,又抱著徐曉曉回到客廳。
徐曉曉窩在陳女士懷里哭了很久,最后是打著嗝慢慢把下午的事情講了出來,“媽媽,阿姨說不能說出去,不然甄欣欣會死。到時候都是我的錯。”
這時玄關處傳來開門聲,徐爸爸回來了。
陳女士抱著徐曉曉走過去,臉色黑沉一片,“先別換鞋了,我們去趟治安局。”
徐爸爸看到妻子難看的臉色和女兒哭得通紅的眼眶,很是不解,但也沒有違拗妻子的意思,鞋子脫到一半又趕緊塞了進去,一同往外走,才問:“怎么了?曉曉被人欺負了?”
陳女士快速把事情說完,一家三口也正好到了治安局,徐爸爸的臉色也變得黑沉而嚴肅。
天色已經黑盡,治安局只有咨詢窗口還有兩個值班的實習治安員。
兩個年輕人剛畢業不久,都不是厲害的武力系超能力,平時在局里只是做雜活兒。偶爾夜班執勤,也從未遇到過正經案件。
徐家三口來的時候,他們正無聊的在辦公電腦上玩紙牌游戲。
徐爸爸走到咨詢窗口前,臉色冷沉:“你好,我們要報案。”
二人瞧兩個大人和小孩臉色都不好,小姑娘眼眶和鼻頭通紅,抱著她的女人也黑著臉,一時以為又是什么家庭糾紛。
五分鐘后,徐爸爸和陳女士言簡意賅的講述事情經過。
兩個治安員臉色肅然起來,其中一人低頭去看徐曉曉:“你看到那個人的臉了嗎?”
徐曉曉點頭。
問話的治安員拿出紙筆,“你跟哥哥說一下那個人長什么樣子。”
徐曉曉被父母安撫后,已經冷靜下來,一邊仔細回憶下午的情況,清楚地說出了嫌疑人的身形和面貌特征。
另一名治安員站在同事身后看了一陣,有些意外:“你真會畫畫啊。”
“因為興趣,以前學過一點。我的能力也是偏重分析,畫起來不是很難。”正在畫像的治安員解釋,隨后又用胳膊肘推還杵著的同事:“別撩閑,準備好馬上去現場。”
雖然已經過了晚上八點,治安員和徐曉曉的父母還是決定去學校一趟,還要分一組人去找甄欣欣和她的家長了解情況。
不會畫畫的那位治安員鼻子很靈,能聞到一些常人捕捉不到的特殊氣味。
所以他和徐爸爸、徐曉曉去學校指認現場,尋找線索,畫畫的治安員和陳女士一起去甄欣欣家。
學校大門拉了鎖,徐曉曉個子矮小,又瘦,勉強從鐵欄之間的縫隙鉆了進去,徐爸爸和治安員直接翻了欄桿。
夜晚的學校黑漆漆又空曠,沒有一個人。
徐爸爸擔心徐曉曉害怕,直接抱著她上樓,三人來到教學樓四樓的女衛生間。
可惜洗手間的氣味很重,打破了治安員原本的安排,幾乎聞不到其他氣味。
而另一邊,陳女士和治安員帶著嫌疑人的畫像來到甄欣欣家,開門的還是甄欣欣的媽媽。
甄欣欣的媽媽看見治安員,臉色就變了。
她明明囑咐了那個小女孩,甚至不惜用超能力對她進行淺層催眠,治安員怎么還是找來了?
甄欣欣的媽媽用腳抵住門,冷著臉道,“太晚了,我老公還沒回來,女兒也剛睡下,確實不方便讓你們進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來問吧。”
陳女士在家里聽完徐曉曉的敘述,大抵就猜到受害者媽媽的心思,此時見到本人,心里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越發強烈,直接一把推開門,“你女兒是受害者,你作為母親,不想著找到兇手,還企圖利用小孩兒掩蓋真相,腦子里灌的都是水嗎?”
陳女士的超能力和徐曉曉一樣,力氣很大,看到甄欣欣媽媽這副德行,心里不爽至極,動作大,聲音也大。
連一旁的治安員都嚇到了。
甄欣欣媽媽也一臉驚恐,不是害怕陳女士,而是害怕事情鬧大,被周圍鄰居看了笑話,也不敢再抵著門,松手放了二人進去。
門外這一遭動靜不小,臥室里的甄欣欣猛地睜開眼,眼淚又流了出來。
外面發生了爭吵,甄欣欣聽見媽媽在和別人吵架,好像又是因為她。
有一些家庭的父母異常強勢,造成孩子內向懦弱。
甄欣欣就是這樣,在同齡人里顯得有些呆,不敢在公共場所說話,也很難交到朋友。
她幾乎每天都是獨自上學放學。
今天下午放學時,甄欣欣忽然肚子疼。她從洗手間回來教室里就沒人了,然后就遇到了那個男人。
當時,矮胖的男人在教室里翻學生的課桌,看到她后,臉色忽然就變得很興奮。
小孩子其實對惡意很敏感,甄欣欣察覺到危險,轉身就跑,但沒能逃掉。
她快嚇死了。
絕望、無助像漲潮一點一點漫上來,甄欣欣快窒息了。
她以為噩夢不會醒來了,沒有人會來救她。
然而下一秒徐曉曉就那么奇跡地出現在門外。
甄欣欣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厲害的女孩子,勇敢又大膽,硬生生撕破黑暗,把她從最深的泥沼里挖出來。
回家的路上,甄欣欣想說謝謝。
但她真的嚇壞了,身體僵硬緊繃,想說話也張不開嘴。
等她終于緩過來的時候,徐曉曉已經離開。
而媽媽很生氣,跑進房間扇了她兩耳光。
甄欣欣眼睛瞪得極大,仰頭驚恐的望著媽媽,胸口忽然像是破了一個洞,流出黏糊糊的、黑色的血。
門外的爭吵聲越來越大,甄欣欣拿起枕頭堵住耳朵,閉上眼又看到那個男人的樣子。
甄欣欣受不了了,翻身下床,一把拉開臥室的門。
客廳里忽然一靜,甄欣欣的媽媽起身大步走過來,眉心攏起深深的褶子,咬牙切齒:“你出來干什么,滾回去!”
說著伸手就要抓甄欣欣回去,甄欣欣退開一步,大聲對治安員和陳女士道:“我知道怎么找到他。”
甄欣欣的超能力可以對事物進行標記,就像是小動物標記地盤一樣。
這種特殊的線索只有本人可以找到。
甄欣欣其實有反抗,只是她的能力不像徐曉曉那樣具有攻擊性。
面對沖突性場景,沒有任何效果。
她原本是這樣以為。
在甄欣欣的協助下,兩位治安員和徐曉曉父母通宵忙碌。
第二天下午就鎖定了嫌疑人,治安局出動人員將嫌疑人抓捕。
考慮到社會影響以及對受害者的保護,這個案件沒有公開。
但學校的保安被開除了,校長也被調職。
那個嫌犯之所以能直接進入學校,因為和保安是牌友,私下里經常一起打牌,關系不錯。
而這個保安又是校長老婆親戚介紹來的閑漢。
事后,徐曉曉的媽媽陳女士趁孩子上學,私下去了一次甄欣欣家。
后來小區里有人傳,甄欣欣的媽媽張麗在外面惹了不該惹的人,被女方找上門打了也不敢還手。
業主群里,還有人發張麗被打的照片。
不久后,甄欣欣家就搬走了。
這一次,甄欣欣沒有死。
徐曉曉小學順利畢業,上了鎮上最好的中學。
補習結束,徐曉曉眼眶通紅,看著路遙搖頭:“不是這樣的,根本沒有這樣的未來。不說別的,我媽就不可能為了我上門打張麗。他們只會互相埋怨、推脫責任,然后怪我不懂事、不聽話、沒腦子。治安局里也沒有那樣熱忱的治安員,學校也不會管我們,他們只會說是我的問題。”
這一次的事件解決得太完美了,這樣完美的結局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她的世界、她的童年。
不然,她又怎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徐曉曉哭著對路遙說:“補習后,為什么我覺得更難受了?這個補習根本沒有用。”
路遙不是不能理解徐曉曉的感受,她也確實調整了數據,極力將所有條件都布置到最優,讓徐曉曉能順利度過危機。
只要有負責任的大人、敬業的公職人員、愿意承擔責任的教育環境,孩子的童年才不會被暗處滋生的惡意侵染。
正是這種巨大的落差和現實的矛盾令徐曉曉痛苦不堪。
她不再是小孩子,她已經明白現實的無力和沉重。
這樣的童話,已經騙不了她。
路遙靜靜等徐曉曉發泄,等她哭完,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曉曉,我知道你的痛苦所在。假如,我是說假如啊,你有機會回到你父母的童年,你可能會發現他們也沒有得到過你所渴望的那樣東西。”
徐曉曉神色一怔,連輕輕的抽泣都強行止住了。
路遙繼續道:“循環是很可怕的事情,意味著我們一直在原地繞圈,沒有前進過。當我們意識到陷入循環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是什么呢?”
徐曉曉眼珠左右晃動,最后還是看向路遙,聲音嘶啞:“……脫離循環?”
路遙勾起唇角,露出一點笑意,“聰明。人類是這顆星球上唯一擁有理性的生物,我們可以憑借自身的意志決定自己的人生。問題只在于——你想成為怎樣的人?”
徐曉曉垂下眼瞼,陷入思考。
系統忍不住道:【騙子。】
路遙:“?”
系統:【比人類理性而優雅的生物,不知有多少。人類有什么好高貴的?呵。】
統統相當不平。
路遙:“世界有壁,哪里能這么較真?”
店里忽然來了很多客人,姬非命忙不過來,路遙不得不出去幫忙。
過了很久,徐曉曉從補習教室出來,跟路遙道別:“店主,我想好了。我不要成為父母那樣的大人、不要變成張麗那樣的大人、不要變成學校的保安、不要變成那個變、態、人、渣,我也不奢望成為偉大崇高的人。只要能做一個有韌勁、不給旁人添麻煩的普通人,就剛剛好。”
路遙從零食貨架上拿了一顆小熊棒棒糖遞給她,“恭喜徐曉曉同學,順利完成童年補習!”
第一位畢業生誕生!
從童年補習中心出來,徐曉曉的心情放松,感覺獲得了新生,迫不及待想回家找肖澤,聊聊他們共同的老師阿爾弗雷德。
不過這個時間,肖澤恐怕還沒下班。
徐曉曉心情好,看什么都舒心,瞧見路邊有人排隊買奶茶,突然也想喝,走過去排在隊伍最后面。
前面的人大多都低頭刷手機,徐曉曉剛開始沒怎么在意,前面卻忽然吵鬧起來。
隊列里有人格外激動。
“我去,這個人渣,直接判死刑吧!”
“死變態,還有臉哭!”
“這學校領導腦子里裝得都是豬糞嗎?”
“我看有些家長也是蠢得像豬,但凡有一個人出來反應,都不可能讓這畜生一直逍遙!”
徐曉曉心里有點奇怪的預感,慢慢摸出手機,不用費力搜索,社會新聞頭條:日前,玳瑁市貓肉墊四號鎮一猥、褻慣犯落網。據調查,該名嫌犯常年盤踞××小學附近,伺機作案。據不完全統計,受害者高達十余名。目前,相關學校領導、治安局領導已引咎辭職……
徐曉曉飛快看完整篇報道,下面的討論已經爆了。
很多人都在憤怒地發問:為什么這么惡劣的事件持續了近十年,現在才報道出來?
有人留言自稱是貓肉墊四號鎮的居民:“小道消息,被舉報才爆出來!不知道那個勇士是誰,聽說是直接舉報到上一級治安局,舉報信、全部證據鏈和犯人都是一起送過去的。”
徐曉曉看到這一條,腦子里飛快閃過什么,轉身往童年補習中心跑去。
第228章 第六間店
徐曉曉不知為何如此篤定。
只是她前一天到補習中心買過泡泡水和零食,那時看店的就是門口的大叔。
有人問店主怎么不在,大叔答“店主有事外出”。
她當時沒有多想,但時間太湊巧了,就像補習童年時的那種感覺。
如果不是店主,又還會有誰為她做這種事情?
沒有別人了。
徐曉曉心情激動,跑得兩頰泛紅,氣喘吁吁。
路遙正在店門前貼招聘啟示,最近泡泡水、好心情糯米糍的銷量太好了,客人絡繹不絕。
總是讓姬非命送完貨再過來看店,她感覺還是不太好,所以準備招一名看店的員工。
聽到身后傳來一串清晰的腳步聲,她回頭就看見兩眼閃閃發光的徐曉曉,有些奇怪:“怎么了?忘東西在店里了?”
徐曉曉用力搖頭,大步上前用力抱住店主,“我看到新聞了。謝謝你,路遙。”
路遙回抱住她,沒有否認,也沒有夸耀,只是道:“徐曉曉同學,以后你可以筆直地往前走。不用擔心,我和阿爾弗雷德一直支持你。”
徐曉曉的心像是被放在炭火上烘烤的,暖融融的化成一灘水,用力在店主肩膀上蹭了蹭才直起身,眼睛明亮有神:“好,我會努力。”
說完她偏頭看向門口,注意到店主正在張貼的內容,有些意外:“店里要招人?”
路遙點頭:“嗯,小姬有別的事情要忙,不能總是幫我看店。我打算招一個看店的店員,以后可能還要招補習老師。不過暫時來補習的學生不多,有阿爾弗雷德在,勉強夠用。”
徐曉曉站在玻璃門前,仔細讀完招聘條件,直接詢問:“店主,你看我可以嘛?”
她其實有些緊張,剛補習完就想來做店員,有點要挾的意思。
不過徐曉曉早就有辭掉現在的工作的打算,但她的情況想重新找到一份合心意的工作,其實并不容易。
補習中心的招聘條件她意外都符合——店主既不要求店員有高學歷,也不要求超能力值,只要求店員大方細心有耐心,薪資待遇優厚。
徐曉曉還有點小心思——如果在補習中心上班,或許也有機會幫助到別人,就像店主和阿爾弗雷德老師一樣。
路遙打量她兩眼,點頭道:“當然可以,不過你之前的工作沒關系嗎?”
徐曉曉搖頭,有些赧然地說:“我之前在商場上班,但不是商場里的正式員工。不做了也沒關系。”
路遙想了想,有了猜測:“難道……是托?”
跟酒托、飯托差不多的意思。
徐曉曉閉著眼睛點頭,深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我沒有上大學,超能力也不實用。幾乎找不到正式的工作,只能想辦法帶客人。其實早就膩煩那些復雜的人際交往,但真的找不到其他出路。店主,假如我能來店里,一定會好好工作。”
路遙了然,難怪她每次都帶不同的男伴過來,“行,你被聘用了。不過來店里的員工按例都有七天試用期,七天后如果沒有問題,再正式簽合同。”
路遙帶著徐曉曉回店里,跟姬非命介紹。兩邊互相認識之后,姬非命開始跟徐曉曉交接工作。
同時,發生在玳瑁市貓肉墊四號鎮的事件引起了很大的關注。
超能研究院里的研究員都在看這則新聞,鄭思瑤也注意到了。
她仔細讀完報道,又查閱了許多資料,忽然想到路遙。
她和安晏去玳瑁市是為了找一個超能力樣本,可惜去得時候,對方已經不在那個區域。
而路遙作為經營一家補習中心的老板,為何會在那個時間去玳瑁市?
她會是去了貓肉墊四號鎮嗎?
鄭思瑤感覺自己想得有點多,但又控制不住繼續思考。
同事遞給鄭思瑤一杯咖啡,在她對面坐下:“怎么了?今天見你發呆好幾次了,難道這次跟安晏出差發生了什么?”
女同事眼里閃爍著八卦的光芒。
安晏長得好看,性子冷是冷了點。他跟研究院里大多數學院派作風的研究員不同,尤其是測試實驗體能力值的時候,碾壓性的強大很難不令人側目,好些女研究員有空都會去看。
倒不是真的有什么心思,就是枯燥的工作之余,看看有“暴力”氣場的美人,特別新鮮。
鄭思瑤本來在想路遙的事情,被女同事一說,神色一頓。
出差時,她確實發現了安晏的一個小秘密。
但那是安晏的個人隱私,不能隨便亂說。
女同事本是隨口一問,看她這反應,也有些意外:“真有事啊?你們……”
鄭思瑤連連擺手,“不是不是。對了小美,你聽說過童年補習中心嗎?”
小美抓住鄭思瑤的手,搖頭道:“哎,別岔開話題啊。你跟安晏到底怎么了?”
鄭思瑤痛苦面具猛搖頭:“沒有,我跟安教授真沒什么。我跟你說正事,去玳瑁市的路上,我們遇到一個有點特別的人。”
鄭思瑤把遇到路遙的事情跟小美說了。
小美兩手捧著咖啡杯,眼神有了些許變化,“你聽不見她的心聲?”
鄭思瑤點頭:“我們見過兩次,我檢查過自己的能力,沒有任何異常,但就是捕捉不到她的聲音。”
小美:“先不說她向你透露的那家店鋪,單是‘你聽不到她的心跳’這一點也該注意一下。要不等會兒下班,我陪你去看看?”
午休時間,兩人坐在休息區靠角落的長桌旁,沒注意有一個人就坐在她們身后。
那人忽然側身,“加我一個。”
小美和鄭思瑤同時轉頭。
小美認出男生,臉色一喜:“杜師兄,你怎么來了?”
杜萩零和小美是校友,杜萩零大小美一屆。
不過杜萩零畢業后進了第一醫院,而小美晚一年畢業,來了研究院。
第一醫院和超能研究院有不少合作的研究項目,研究院的人有時候也去醫院接收特殊樣本,兩邊的人經常互相串門。
杜萩零手邊放著一個文件袋,神色淡淡:“我也是為童年補習中心的事情過來。”
以往的工作經驗令鄭思瑤有些不好的預感,“童年補習中心有問題?”
杜萩零微蹙著眉,輕輕搖頭:“毫無破綻。我們醫院接收到不少補習中心的泡泡水和零食的樣本,檢測結果是沒有問題。但那間店鋪的商品確實有宣傳的特殊效果,并且毫無副作用。”
鄭思瑤緩緩放下心:“那杜醫生為什么要去補習中心?”
杜萩零:“剛才聽你們說到店主,我也不由對她產生了好奇。另外我覺得研究院最好盡快接觸她,將她的能力備案。”
超能力的出現,為世界制定了新的秩序,同時也帶來大量不穩定因素和新的社會問題,比如許多借由超能力而發起的犯罪活動。
超能研究院的存在旨在盡可能收集、研究不同的超能力,了解超能力的產生、特質、上限,以及超能力可能帶來的影響,竭力為不同體系的超能力找到合適的發展方向、遏制由超能力引起的犯罪,維護超能社會的安定。
鄭思瑤看不太懂杜萩零的想法,“你是覺得店主的能力很危險?”
杜萩零搖頭:“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可能會是相當稀有且特別的能力。具體如何,還是得先見到本人。”-
三花市66號附近,某快餐店二樓。
胡椒坐在角落,架在前方的手機對著不遠處的人行天橋,屏幕的一角飛快刷過密密匝匝的留言。
【那就是傳說中的死亡圣地?】
【聽說每周都有好幾個人上去。】
【但看著沒什么特別啊,難道是離得太遠了?胡椒可以爬上去看看嗎?】
【最近不行,死不了人了。】
【怎么回事?這就很沒意思了。】
【就昨天吧,三個上班族上去了,結果沒落地。專家說有幸被看不見的能量網兜住,沒死。如今在接受心理治療。】
【心理治療有屁用!胡椒這一趟白跑了,沒意思。】
【既然到了三花市,不如去童年補習中心看看?那家店鋪就開在人行天橋下面。】
【那家店鋪啊,我也聽說過。前兩天隔壁有個小子離家出走,我聽見他媽說要把他送到那家店去補習。】
【這能有用?】
【誰知道呢?求個心理安慰唄。不然就要送到矯正學院去了。】
【胡椒有興趣嘛?那家店的泡泡水和糯米糍真的很神奇,體驗感極強。】
胡椒喝完了可樂,拿起手機支架起身,慢慢下樓,聲音低柔又嘶啞:“既然你們想看,就先去那家店玩玩。晚上帶你們爬天橋。”
第229章 第六間店
胡椒站在童年補習中心門口,給直播間的網友拍店鋪門頭,聲音依然嘶啞:“就是這里。”
屏幕左下角瘋狂刷過各種留言。
【原來全名叫這個,‘路遙’是老板的名字嘛?】
【怎么會有人在招牌上帶自己的名字?好土。】
【其實還好,店主的名字還挺好聽,比較好好奇補習內容。】
【真的可以補習童年嗎?】
【噱頭吧。無非就是賣一點小時候的零食盒玩具,簡稱‘賣情懷’。】
【門口那兩個大貨架都是玩具和零食,買的人還不少。】
【失望失望失望!!!】
【狡猾的成年人!】
胡椒為了拍到補習中心全景,舉著手機支架退后幾步,從上往下運鏡。
路遙外出回來,還在人行天橋上就注意到舉著手機的少年。
不知是不是因為開店,游走于異世界而改善了體質,店主的視力比以往敏銳許多。
她腳步輕緩,走到胡椒身后,隔著幾米遠掃了一眼,就將小屏幕上飛快滑過的各種信息盡收眼底,忍不住道:“不是噱頭,我們中心專為大小朋友補習童年。”
忽然傳來的聲音驚了網友一跳,胡椒也有點受驚,偏頭看過去,認出店主,下意識后退一步。
路遙也一眼認出對方,“又見面了,我就知道你會來。”
胡椒飛快看了對方一眼就垂下眼睫,無措地低語:“不是我要來,是他們想看。”
路遙點頭表示理解,“那進來看看。”
直播間里有人沒有看昨天的直播,不清楚前情,有人在留言區說明情況。
網友頓時對童年補習中心好奇起來,也催胡椒進去看看。
胡椒問:“可以拍嗎?”
路遙心說這不就是免費的宣傳嘛,點頭道:“可以拍店里,但不要拍到客人。”
胡椒舉著手機進了店里,還沒仔細拍貨架和另一側的冷柜,腳邊“咚”一聲,一坨毛茸茸的三花色肥海參滾在地上。
“喵~”三花豬咪舔著肉乎乎的山竹,朝客人撒嬌。
胡椒站在原地,手足無措,倒是手機鏡頭正好垂下,拍到二心,直播間里瞬時熱鬧起來。
【我去,好肥的貓!】
【咚!實心的!】
【誰家拖把成精了!】
【這是海參泡發了啊……】
【還說不是小賣部,跟我家附近學校門口文具店養得那只豬一樣肥!】
路遙蹲下去拉起二心兩只前肢,呼呼拖到旁邊,順手挼一把它毛茸茸的腦袋:“你最近又胖了不少,得控制一些了。還有,不要擋著客人進出。”
二心一個海參打滾站起來,“喵”了一身,踩著妖嬈貓步,噠噠噠躲到貨架后面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這貓走路像坨肥肉長了腿!】
【我去!這是聽懂了?】
【……給孩子報個班吧!】
……
路遙看胡椒在出神,主動介紹道:“這邊是玩具和零食,那邊有水和冰淇淋。這后面還有兩間茶室,喜歡安靜的話,可以到里面坐。無聊可以看漫畫,洗手間在補習室里面。”
不會客的時候,玻璃茶室也對外開放。單人收取三十萌幣的茶費,可以消磨時間到愿意離開為止。
路遙給胡椒簡單介紹后,又跟徐曉曉說了一聲,就轉身準備回補習室。
平時沒有補習工作,店主也有別的事情要忙,比如整理補習生的資料、存檔,調整補習內容,或是開發新玩具、新零食。
胡椒叫住她,“補習室可以拍嗎?”
路遙搖頭:“補習室不接待無意愿訪客。如果你想了解童年補習項目,進來找我就是。提醒一下,進補習室時最好不要開攝像頭。”
直播間里有人不滿了。
【補習室干嘛不讓拍?有貓膩。】
【神神秘秘,不對勁!】
【胡椒不要怕,找機會進去看看,給你刷大游艇啦~~~】
【胡椒沖沖沖!】
……
直播間的觀眾開始瘋狂刷禮物,各種帶著橫幅的飛行器圖標從屏幕上方劃過。
胡椒的目光一直盯著店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補習室門內。
他沒有出聲,又轉身回到前面,細致地給網友直播貨架上的商品。
戶外主播的工作大多是到各地替觀眾體驗他們體驗不到的新奇事物,吃喝玩樂都包含在內。
胡椒算是比較另類的戶外主播,一般都不播這些。但今天難得有機會,直播間里的網友也少有的有興致。
他裝了一大筐零食和玩具,又到旁邊的冷柜拿了水和冰淇淋,找徐曉曉包了一間玻璃茶室。
放下吃食和玩具,胡椒又隨手挑了兩本漫畫,隨后窩在玻璃茶室開始休閑,一邊吃喝,一邊看漫畫,偶爾抬頭看一眼手機屏幕上的留言。
【別說,這里面還真挺舒服。】
【胡椒,漫畫翻慢一點唄,看不過來了。】
【你們覺得不覺得這店里的零食、玩具和漫畫看著不太像我們小時候的東西?】
【……換包裝了吧?泡泡水不都差不多?】
【漫畫倒是沒看過,胡椒拿得這本還挺有意思。】
……
玻璃茶室的隔音效果極好,拉上小竹簾后,不受外界干擾。
胡椒和網友一起消磨了不少時間,等到沒什么客人的時候,他放下漫畫,提著裝零食的小框到外面“補貨”,順便跟徐曉曉攀談:“姐姐,你來這里多久了?”
徐曉曉看他框子里放著手機,不過攝像頭朝著地板,仔細打量胡椒兩眼,微微蹙眉:“今天剛來,怎么了?”
胡椒有些泄氣,沒想到這店員也是新人,看來打聽不到有用情報,便隨口詢問了:“這里的‘補習童年’果然只是一種比較可愛的說法吧?”
徐曉曉搖頭:“不是啊,店主說得‘補習童年’就是字面意思。”
胡椒直播間里的網友開始不淡定了。
【胡椒快跑,這是陷阱!】
【老板肯定私下跟店員通氣了,就是騙你報補習項目,這調調我可太熟悉了!】
【算了算了,我不想看補習室了,胡椒別冒險,不如留點精力晚上爬天橋。】
……
胡椒看著飛快滑過的留言,頓了一下,抬頭看徐曉曉:“童年要怎么補習,我完全想象不出來。就是吃零食看漫畫,再玩點游戲?”
徐曉曉搖頭:“你可以想得再大膽一點。店主的能力非常特別,沒有補習過的人想象不出來也很正常。”
胡椒有些不服氣,“說得好像你補習過一樣。”
徐曉曉笑著連連點頭,“我就是補習過啊。”
胡椒感到微微詫異。
徐曉曉以一種過來人的語氣深沉地說:“我一開始跟你一樣,自顧自認為店主是騙子。等后來正式補習,才知道是我目光短淺、不識好歹。童年補習,就是真的能令人彌補童年的遺憾。我來這里上班,也是想某一天能像店主和阿爾弗雷德老師一樣,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雖然現在還完全不夠格。”
胡椒不解:“阿爾弗雷德老師是?”
徐曉曉微笑著解釋:“就是補習童年的老師,它非常可愛。”
胡椒感覺跟徐曉曉聊不通,店員明顯被店主洗腦了,快速拿了東西回到玻璃茶室。
過了一會兒,他又起身去了趟洗手間,把手機留在玻璃茶室。
出來后,胡椒跟網友描述補習室內部的樣子,沒有在里面看到店主。
大家聽完都覺得沒什么特別,就是普通的會客室。
至此,胡椒和網友都對補習室失去興趣。
時間過得很快,直播間里開始熱烈地討論起補習中心外面的人行天橋。
徐曉曉感覺胡椒有些眼熟,但印象又很模糊,一時沒想起來在哪里見過。
下午五點多,胡椒離開補習中心,到附近的網紅餐廳吃飯。
這個時間也是超能研究院的下班時間,鄭思瑤、小美和杜萩零三人相約在三花路碰頭,一起去童年補習中心。
小美見鄭思瑤一個人,忍不住問:“你沒問問安晏要不要一起去?”
鄭思瑤點頭,費解地說:“問了,不過安教授說還有三個實驗體等著測能力值,要加班。”
小美不以為意,“那我們走吧。”-
十七點五十五分,胡椒回到三花路66號路口,舉著手機一邊和網友聊天,一邊爬天橋。
三花路口的人行天橋很高,盤旋往上,爬到第三層就有電梯。
這座天橋的最高點與附近的六十六號大樓一樣高。
不過六十六號大樓是三花市最繁華的商業區中心,頂樓是玻璃花房餐廳。
普通人沒有邀請函或是VIP,根本無法進去。
相對而言,人行天橋就平易近人多了,誰都可以上去。
胡椒準備坐電梯的時候,看到電梯門旁邊貼著一張傳單,湊近了看,聲音里帶了點笑意,“童年補習中心的傳單,上面真的寫了可以補習童年。”
“好了好了,別著急,我這就上去了。”
胡椒坐電梯到達人行天橋頂部,走出電梯時,門邊的傳單一角被風吹得翹起,嘩嘩作響。
寬敞的天臺上,夜色與城市邊緣的灰暗融為一體。胡椒抬手撕下傳單,又很快松開手,印有絢麗色彩的傳單像破碎的紙片,“呼”一聲就飛遠了。
胡椒凝視飛走的紙片,喃喃低語:“又是童年補習中心,在橋上貼這么多宣傳單,難道她覺得走投無路的人比較好騙?”
直播間里的觀眾又在催促,胡椒拉回飄遠的心思,緩緩走到天臺邊沿:“你們今天好像格外著急。”
胡椒在天臺轉了一圈,最后停在三花路66號路口的邊沿,眼中了然,“這就帶你們看看三花路66號路口的秘密。”
胡椒發動能力,將自己眼中看到的畫面分享給直播間里的觀眾。
這是他的能力之一。
胡椒有八只眼睛,不同的眼睛能看見不一樣的東西。
并且,他還能將自己所看見的景象分享給其他人。
正因為如此,胡椒的直播相比普通戶外直播,更多了幾分真實刺激。
白天的主播胡椒內斂怯懦,不善與人交流。
晚上的胡椒少年卻是最瘋狂的戶外探險主播,他喜歡探索危險神秘的地方,又以第一視角分享給觀眾。
直播一年,胡椒去過人煙罕至的沙漠、潮濕陰暗的沼澤、危機重重的雨林,也探索過靈異圣地、墓地、鬼屋,被粉絲稱為“每天都在作死路上就是死不了的最強主播”。
此時,通過胡椒視角分享的畫面里,直播間的觀眾都能看見三花路66號路口上方浮著一層奇怪的金色網線。
【這就是看不見的能量層的真實面貌?】
【那線看著挺細啊,居然能承受住高空墜物的沖擊。】
【我比較好奇是誰弄的這個能量層?】
【胡椒有辦法突破?】
胡椒俯首望著那層細密的網,低聲輕笑:“小意思,其實我也很擅長織網。”
【不愧是死亡圣地,天臺的風好大。】
【這一定是我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快點開始吧!迫不及待想重溫‘死亡’的感覺了!】
胡椒換了更迷你的拍攝裝備,人工夜間拍攝模式,鏡頭里的一切景象都與他的視覺相連,實時傳送到直播間。
胡椒站在天臺邊沿,展開手臂,一點一點往前傾身。
直播間里飛快刷過各種“歡呼”的留言。
他們以為這一次和以前的每一次探險一樣,胡椒會在最驚險刺激的一刻收手,為所有人獻上一場最為特別的“死亡”體驗。
少年胡椒迎著風,像一只輕盈的蝴蝶,默默道別。
永別了,世界-
童年補習中心。
玻璃茶室里飯香縈繞。
路遙正在給二心拌貓飯,徐曉曉靠在貨架邊等待,店主入座就開飯。
電光火石間,徐曉曉腦子里忽然閃過零碎的畫面,“啊,我想起來了!”
胡椒,網上有名的作死主播。
徐曉曉心里有些不好的預感,摸出手機打開直播軟件,當前熱度最高的直播間就是“最強小蜘蛛胡椒”。
畫面里是急速逼近的金色網線,耳邊滿是呼號的風聲,徐曉曉驚慌失措,“路遙路遙,不好了!”
無人回應。
徐曉曉抬頭,裝貓飯的瓷缽放在冷柜上,店主不知所蹤。
人行天橋路口,鄭思瑤、小美、杜萩零手拿奶茶,小美還提著一袋糖炒栗子,三人有說有笑地朝童年補習中心走來。
胡椒測定距離浮起的能量層僅二十米距離時,從指尖噴、射出高速粘絲,比激光刃還要鋒利的粘絲刀,輕易切割開能量層。
破了洞的能量層像消散的泡沫,發出“噗噗噗”的聲音,瞬間瓦解。
胡椒輕輕笑出聲:“作為最后的余興節目,還不錯。”
直播間里的觀眾在狂歡。
徐曉曉站在補習中心門口,一時看直播,一時抬頭望向上空,心臟像要脹爆了一般難受。
要是早一點想起來就好了,來不及了。
胡椒像一片落葉,又像一只收緊翅膀的小鳥,急速墜落。
直播間里開始有人察覺不對勁。
【胡椒胡椒!你在干嘛?】
【快落地了,胡椒不吐絲嗎?】
【胡椒,胡椒!你在找死嗎?快點吐絲啊!!!】
胡椒順著能量層的破洞墜落下去!
直播間整個屏幕都被“救命”兩個字糊住!
粉絲悚然驚覺,這是一場真正的紫砂直播!
沒有時間反思,沒有時間后悔,沒有時間呼救。
一條生命,就像是隨手打破的玻璃杯,眨眼間就支離破碎。
很多人不忍看,時間在這一刻被拉扯的無限漫長。
人們甚至聽見迎面撞來的刺耳風聲,好像下一秒,傳來的就是骨頭粉碎、漿液橫流的畫面。
夜色張開了巨大的羽翼,卷起一場颶風,將垂直墜落的瘦弱蜘蛛揚到半空。
下一秒,一雙纖細白皙的手穿過胡椒的腋下,從身后提溜著他往遠處飛去。
直播間里的觀眾:【???】
徐曉曉腿腳發軟,緩緩倚著玻璃門沿,滑坐到地上,飛快在直播間里發言:【店主抓住他了。】
第230章 第六間店
直播間一片混亂,徐曉曉的留言像一滴水匯入湍急的河流,眨眼間就被吞沒,根本沒有人注意到。
【情況怎么樣了?】
【胡椒呢?怎么不說話?】
【沒有落地!他是不是飛得更高了?看起來已經遠離了66號路口。】
【胡椒到底怎么回事?能力失效?】
……
直播間的人不清楚具體事態,只是從胡椒共享的視角看到委頓下去的暗金色網線變得越來越細弱渺遠,耳邊的風聲又越來越大。
站在路邊的鄭思瑤三人卻目睹了整個過程。
他們當時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見高高瘦瘦的女生從童年補習中心快步走出來,仰頭望向上空。
三人也都跟著抬頭,夜幕籠罩了城市,燈光將邊界暈染得模模糊糊,肉眼根本看不清上面的情況。
只有鄭思瑤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失聲道:“有人跳下來了!”
她聽見了一個有些特別的心跳,正從上空墜落,鈍重又無力。
“呼——呼呼——”
小美的裙擺忽地翻起,她來不及伸手按住,突如其來的大風將三人刮得后退了兩步,回過神來只見方才的女生身后展開了巨大的黑色羽翼。
他們跟隨她的視線看過去,狂風將墜落的少年揚到半空。
一個分神的工夫,他們只看見巨大的陰影籠罩少年。
隨后,他被扇動著巨大羽翼的女生提溜著飛走。
小美的糖炒栗子滾落一地,在場三人無心顧及,快步走到童年補習中心,詢問癱坐在地的徐曉曉。
徐曉曉抓著鄭思瑤的手腕站起來,輕拍褲子上的灰塵,“那少年是個主播,下午還在我們店里呆了很久。誰都想不到他有這種心思,抓住他的人是店主。我也不清楚兩個人去了哪里,不過他的直播間還沒斷線。”
鄭思瑤、小美、杜萩零三人立刻拿出手機登入直播軟件。
胡椒的直播間幾分鐘前已經是熱門第一,此時又瘋狂涌入上百萬觀眾,在線觀看人數還在不斷增加。
進去有點卡,三人花了點時間才都擠進直播間。
此時,觀眾看到的畫面都是胡椒視野里的景象,遠處燈火輝煌,像一片火海。
耳邊風聲瀟瀟,他們正在遠離那片繁華。
胡椒在掙扎,他的白色球鞋時不時出鏡,衣服面料摩擦的沙沙聲和急促的呼吸聲——在只有風聲的靜夜上空極為明顯。
抱住胡椒的手修長細瘦,胡椒卻掙脫不開,最后只能嘶啞著聲音生氣:“你放開我!干什么要管我!”
直播間里的網友聽到人聲激動死了。
【胡椒沒事!】
【還好還好!這死孩子嚇死我了!】
【難道只有我想知道是誰托住了胡椒嗎?】
【肯定是超能力非常厲害的大佬!】
【我好像看到翅膀了!】
【和胡椒一樣是動物系的能力?】
……
“我想帶你去那個最高的地方,快到了。”
店主的聲音和著風聲一起傳來,直播間再次沸騰起來。
【這是!!!】
【沒聽錯的話,是童年補習中心的老板?】
【就是她!她的聲線柔和,語調有種說不出的淡然,但又特別令人安心。聽過就忘不掉。】
【不是你們擱這做閱讀理解呢?】
【下午胡椒和店主說話的時候也沒見你們這么能侃。】
【聲音那么溫和,誰能想到她這么牛?】
【我想起來了!從童年補習中心開在三花路66號路口開始,好像就沒再看到過那附近墜橋的新聞報道。】
【這還用你說?那半空浮起的能量網兜著,誰能墜下去?】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的意思是那個能量網可能就是店主鋪得?】
【可她不是動物系的能力?‘高空鋪設懸浮能量網’這種高階技能,應該只有自然系可以做到吧?】
……
短短幾分鐘,路遙已經把胡椒帶到目的地。
她輕輕把胡椒放在六十六號大樓最頂樓的平臺上。
透明的菱形玻璃帶有凹凸不平的紋路,一塊一塊嵌在金屬框架里,映射著月光,像一片片冰瓦。
玻璃花房下燭影朦朧,幾十張失去表情管理能力的臉如同曬太陽的向日葵,夸張地盯著忽然停落的兩人。
路遙合攏翅膀,拉著胡椒坐下,閑聊一般開口:“說說吧,為什么要做那種事情?”
胡椒落到玻璃花房上就老實了下來,手指輕敲玻璃瓦,低聲道:“下面有人在看。”
路遙食指上戴著均衡戒指,輕輕一敲,透明的玻璃被黑暗所侵染,暫時變成了不透明的黑色玻璃。
胡椒驚得眨了眨眼睛,“這也是你的能力?難道你不只是動物系?”
路遙一個一個回答:“嗯,這也是我的能力之一。動物系是什么?”
胡椒更驚訝了:“你有翅膀,難道不是鳥類的能力?”
直播間的觀眾通過胡椒的眼睛看到了路遙。
只是夜色深濃,胡椒眼里的店主也只有一個像是鑲了邊的輪廓,周身泛著柔和的淺金色光芒,看不到具體形貌。
倒是她的聲音更有辨識度。
路遙輕笑,抓起胸前翅膀形狀的項鏈墜子:“你說的翅膀并不是我的能力。嗯,其實也可以這樣說。它應該算是我能力的衍生。我能飛起來其實源于這個道具——童年補習中心最近正在研發的飛行玩具。佩戴它可以體驗到像昆蟲、鳥類一樣飛行的感覺,甚至可以像西幻小說里的巨龍一樣。”
玻璃花房餐廳的經理收到領班匯報,正火速從辦公室趕來處理這次巨大的失態。
領班說情況復雜,但目前線上有實時直播。
經理帶著提前了解情況的想法打開手機,看到店主介紹飛行玩具,腳步逐漸慢下來。
而玻璃餐廳里的客人發現天花板被遮住后,也陸續拿出手機開始觀看直播。
胡椒眼睛瞪得很大,“不可能,怎么會有這么離譜的玩具?你在騙我對不對?”
路遙實在沒忍住,抬手呼了一下胡椒后腦勺,差點將人掀下去,又立刻拉住,“騙你有什么好處?你小子倒是一肚子壞水,爬天橋就算了,還割壞我的能量網。”
說到這里,路遙總算想起方才心里一直惦記但沒想起來的事情。
她按住胡椒,從兜里摸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飛快接起,路遙問:“曉曉,你還在店里嗎?”
徐曉曉:“我還在。”
路遙:“我這會兒有點事,沒辦法回來。幫我個忙。”
路遙請徐曉曉拿放在貨架后面的特殊泡泡槍給店面外面補兩層能量網。
這種事情接二連三,不做好防護,她心里就不踏實。
今天能量網還被割破了,回去得換個方案。
鄭思瑤三人看著直播里店主打電話,這邊店員就根據她的指示找到了泡泡槍。
小美滿臉不可思議:“用這種玩具槍鋪設能量網?”
徐曉曉也是第一次使用,按照路遙的指示很輕松就完成了任務。
杜萩零從衣服口袋里拿出裝有特殊鏡片的單片眼鏡,透過鏡片觀察補習中心上空,“確實已經補上了。”
小美不信,“真的?借我看看。”
小美看完,鄭思瑤順手拿過去也看了一下,“說不定店主從來沒有說謊,童年補習中心真的是想給有需要的大人補習童年。”
沒時間深入思考,胡椒直播間在線觀看人數越來越多,已經有八百多萬。
收到徐曉曉回電話說已經重新鋪好能量網,路遙安心了,再次看向胡椒:“好了,我們來談談你的問題。”
胡椒滿身是刺,轉頭看向別處,“我跟你沒什么能談的。”
這小子腦子還沒冷靜下來。
路遙語氣還是如之前,閑聊一般跟他說話:“你可能沒有思考過這件事——如果幾分鐘前我沒有察覺到異樣,讓你成功,明天我的店鋪可能就要關門。就算不是即時關門,一直沒有客人,久而久之也會被拖垮。我店里今天剛來了一個店員,就是你下午見到的那個年輕女生。她今天剛結束補習,剛決定要重新開始。你可能和她閑聊過幾句,可能覺得她人還不錯。但你絕對想象不到她曾經經歷過什么。我很欣賞她,也很喜歡她,也承諾過要支持她開始新的生活。如果我的店鋪倒了,她就失業了。現在,你覺得我們能不能談一談?”
胡椒兩手捏著衛衣下擺,彈性面料被揪出一道道褶子。
可能過了十多秒,胡椒才緩慢出聲:“你想談什么?不要問我為什么,就是覺得活夠了而已。只是沒選好地方,下次會注意。”
直播間里有觀眾忍不住了。
【這混蛋小子!】
【拳頭硬了!這家伙父母怎么教的?沒禮貌還犟脾氣!】
【店主脾氣真的太好了,是我高低先揍一頓!打服了再說!】
……
興許是位置夠高,濃重的夜幕下,隱隱閃爍的星星也明亮起來,匯聚成一片星河。
路遙仰頭看著穹空,聲音像夜風一樣清爽:“有個作家寫過——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1)。也有作家寫——死亡不是失去生命,只是走出了時間(2)。死亡和衰老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尋常,每個人都會遇到。該來的時候,誰都無可回避。但對你這樣的年輕人來說,我覺得未免太早了一些。”
胡椒緊咬著嘴唇,仍是滿臉倔強。
路遙嘆一口氣,以一種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道:“我有時候想,死亡有可能只是生命從一個階段走到另一個階段。生命走出活著的時間,卻又步入了死亡的時間。在另一個世界,你的軀殼變得很輕,你擁有無限的時間,你不會再衰老,但你也不再能感受到世界變化的蓬勃生機,你聞不到氣味、嘗不到食物、無法感知冷熱。你就像時間一樣永恒,你也和時間一樣靜默孤獨。”
胡椒忍不住道:“你想象力真豐富。”
路遙聳肩:“我也驚奇,人類獲得了超能力,想象力卻干癟得像秋天的老絲瓜,退化得比幾千年前的古人還要沒有趣味。”
店主說得全是親身感受,但恐怕沒人會相信。
胡椒用隱形的眼睛偷瞥店主,“你的能力是什么樣的?”
路遙轉頭看過來,“感興趣?”
胡椒撇嘴:“只是沒見過這種而已。”
路遙:“我的能力沒什么特別,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能賦予物質我所期望的特質。”
系統忍不住了:【喂!你能力都還沒覺醒,別在這里搞得跟定制一樣。】
路遙搖頭:“你也無趣。我這不是在補充設定?以后賣玩具多方便。”
系統:【……】
胡椒有些驚訝:“只是這樣?不是超強的自然系,或者上古幻獸系?”
剛才猜錯,胡椒就以為店主的超能力是更加稀有少見的體系。
路遙搖頭:“人們總是喜歡給事物區分強弱,又誤以為攻擊力最強、最張揚的人或是超能力就最好。很少有人明白,真正長久且充滿生命力的強大源于內心。我已經清楚,你不是真的想死。”
胡椒臉色變得難看。
路遙繼續道:“你恐怕是遇到了困難,沒能找到解決辦法,也無從知道該如何將自己解救出來,越陷越深最后迷失。”
“你的內心缺乏支撐自己的勇氣。”店主的聲音明明很柔和,卻像一把利刃直刺胡椒心臟。
不知道胡椒少年回憶起了什么,肩膀劇烈顫抖,直播間的畫面也是這時候被切斷。
近千萬人同一時間從自己的設備上看到自己懵然的臉。
直播間上顯示“主播正在趕來的路上”,可直到天亮,這個直播間也沒有重新連線。
胡椒抓住店主的手,聲音比之前更加嘶啞粗澀,“你說得對,你說得都對。我什么都做了,可還是逃不掉,我煩透了。”
胡椒很激動,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著店主,一些記憶深處的畫面通過共感傳到了她的腦海里。
路遙一驚,“夠了。”
胡椒表情有幾分松快。
只有感同身受,人類才能互相理解。
他只是分享了他所遭受的千分之一的痛苦,她就痛苦得快要哭了。
路遙反手握住胡椒的手腕,拉他站起來,“你的情況我已經了解,我們先回店里,立刻為你安排最近的補習時間。”
胡椒:“???”
這女人在想什么?
路遙啟動飛行項鏈,強勢地帶胡椒回了補習中心-
灰屏的直播間里,幾百萬觀眾不愿離去。
超能研究院,安晏放下手機,招呼一旁的實驗體:“好了,繼續測試。”
那實驗體剛才看直播入迷,直播間斷線后又沉迷看留言,被打斷時如夢初醒。
剛要開始測試,實驗體忍不住道:“安老師,明天我想請假半天。”
安晏:“什么事?”
實驗體:“想去三花路那個補習中心。”
安晏:“?”
實驗體低頭,有些羞怯:“就是覺得她說話怪有意思,想去店里看看。”
“……”不用指名道姓,安晏眼角無意識下壓一分,聲音沉了兩分:“先做完今天的能力值測試。”
如果明天還有力氣外出,盡管請假。
單人公寓里,肖澤看了一會兒留言,感覺直播間不會再連線,也退了出來。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死亡不是失去生命,只是走出了時間。】
肖澤不可控制地開始思考死亡,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個遇見路遙的夜晚。
如果沒有遇到她,他就是消失在水里的一滴水。
活著時一生糊涂,死時混混沌沌,眨眼間就被時間吞沒。
還好還好,肖澤忽然感到慶幸。
遇到她,只是一切變好的開始。
明天,是他和店主約定查驗補習結果的時間。
肖澤驚訝地發現,貧瘠的內心好像不知何時已經積攢了一些勇氣。
就算最后沒有那個愛他的人,他應該也能獨自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