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拜見新主
梁錯很有可能還活著。
劉非立刻提起精神, 道:“快,派兵去尋找,在陛下中伏的地方, 仔細尋找。”
他似乎想到了甚么,道:“尤其是草叢, 一定要找草叢!”
劉非十足執著于草叢,因著在夢境中,他看到的,便是梁錯倒在血泊之中, 而他的血水染紅了草叢,這是唯一可以辨識的地方。
將士們面面相覷, 山谷地形復雜,最不缺的就是草叢,若是樹林還好說, 總有一個方向,可是草叢……
“是!”將士們連忙道:“卑將們這就去找!”
劉非一面讓士兵去搜尋梁錯的下落, 一面又指揮將士追擊靈童,靈童被打得抱頭鼠竄, 根本不敢靠近紫川山, 更不要說偷襲他們,躲藏起來還來不及。
“劉非……”劉離勸說道:“歇一歇罷,你已然三天都未有合眼了。”
劉非身子本就羸弱, 別說是他了,便算是身強體壯的將士們,三天三夜不合眼, 也有些受不得,更何況是劉非呢?
劉非搖搖頭, 道:“無妨,我有分寸。”
劉離沒好氣的道:“你有甚么分寸?我難道還不知你么?”
劉非一直沒有回應梁錯的表白,在外人看來,或許梁錯更喜歡劉非一些,但劉離心里清楚,“身為劉非”,內心都是偏執的。
劉非想要辯解,只是他剛一開口,突然覺得吐息凝滯,眼前一片混黑,竟是沒能說話,一頭栽了下去,陷入了昏迷。
“劉非!劉非!”劉離一把抱住劉非,沒有讓他磕在地上。
梁任之連忙沖過來,道:“他怎么了?”
劉離擔心的道:“必然是累壞了,快去叫茲丕公來!”
劉非臉色慘白的昏迷著,茲丕黑父快速趕來給他醫治,果然是累壞了,竟然昏睡了過去。
茲丕黑父道:“太宰身體虛弱,讓他睡一會子罷。”
劉非陷入了昏暗,身體疲憊,他想要睜開眼目,但怎么也睜不開,仿佛被拉下了泥沼,越是掙扎,便越是昏沉。
【黑色的朝袍。】
【不同于太宰花紋的金色滾邊,朝袍之上繡著龍紋。】
【——象征著大梁天子權威的龍紋!】
【劉非雙臂一震,展開袖袍,黑色的龍紋在他的衣袍上盤踞,仿佛隨時會沖天而起……】
劉非驚訝的頭看著自己的衣著,黑袍?龍紋?
這是……天子的服飾?
四周明亮,并非是甚么山谷,這里他十足熟悉,那是北梁丹陽宮的朝議大殿,但凡朝參都會在這里舉行。
【“陛下。”】
劉非聽到一聲呼喚,這樣的呼喚,一般都是在喚梁錯,而此時,這稱謂竟是對著劉非呼喚的。
劉非抬目去看,是趙舒行。
【趙舒行手擎冕旒,象征著天子地位的冕旒,輕輕落在劉非的頭上。】
【“拜見新主——”】
【一時間,四周山呼高昂,臣工們撲簌簌的跪在地上,叩頭道:“拜見新主!大梁萬年——”】
新主?
是誰?
劉非看著自己的龍紋衣袍,耳邊聽著冕旒的清脆敲擊。
是我?大梁的天子……
“唔……”劉非發出一聲輕輕的呻#吟,慢慢從夢境中蘇醒過來。
“劉非?劉非……”
劉非睜開眼目,立時對上了劉離關切的目光。
劉離急切的道:“你醒了?身子可還好?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劉非虛弱的搖搖頭,道:“沒有……我只是……做了一個夢。”
“預示之夢?”劉離雖然說的是問句,但語氣十分了然。
劉非道:“梁錯找到了么?”
劉離沉默不語,微微搖頭。
劉非似乎知曉是這個答案,并沒有半點子驚訝,因著如果梁錯找到了,也不會出現預示之夢的場面。
在夢境中,劉非于丹陽宮朝議大殿即位,百官頓首。
劉非沙啞的道:“難道……他真的死了么?”
“太宰!!”梁翕之的嗓音傳來,匆匆忙忙沖入營帳,道:“出大事了!!”
又出大事了,簡直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好似大事都會接踵而來一般。
劉非撐起身子,道:“甚么事?”
梁翕之焦急的道:“陛下駕崩的消息傳了出去,各地的諸侯都聽說了,紛紛帶著自己的兵馬,準備入丹陽城,說是要馳援國都,抵抗靈童!”
甚么抵抗靈童?雖靈童的確在作亂,但還沒有膽子去打丹陽城,他若是去打丹陽城,便是自投羅網,自取滅亡!
各地的諸侯,分明是聽說梁錯駕崩的消息,又知曉梁錯沒有子嗣,因此想要入駐皇城,第一個進入皇城,掌控丹陽宮之人,必然便是大梁的新主!
這仿佛一場龜兔賽跑,先到先得,如此大好機會,試問有哪個諸侯想要放棄?
梁翕之道:“那些諸侯,實在太不要臉了,聽說陛下駕崩的消息,不管陛下是死是活,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姓梁,都快馬加鞭的往丹陽城趕去!太宰,這可怎生是好?”
劉非瞇了瞇眼目,因著預示之夢的緣故,他并不驚訝,也不覺得意外,反而十足鎮定,看向梁翕之,幽幽的道:“侯爺呢?你乃是梁氏正宗,不想做大梁天子么?”
眾人立刻看向梁翕之。
這個天底下,如果梁錯死了,梁錯又沒有子嗣,沒有人再比梁翕之更為正統,梁翕之乃是大皇子的獨子,若他繼承天子之位,名正而言順。
梁翕之目光一動,點點頭,干澀的道:“想,我做夢都想當天子!”
梁翕之之前誤會梁錯殺了他的父母,一直很是痛恨梁錯,做夢都想將梁錯從天子的寶座上拉下來,然后自己登上人主之位。
“只可惜……”梁翕之的眼神落寞下來,自嘲的道:“我自知,自己不是做天子那塊料。”
梁翕之秉性沖動,若不是他這般沖動,也不會誤會了梁錯這么多年。
梁翕之的性子又十足義氣,在趙河與趙舒行一戰之時便能看得出來,他認劉非是他的友人,為了劉非可以犧牲千千萬萬的性命,而作為一個天子,一個國君,是不可以如此的。
梁翕之篤定的道:“我若是做了天子,必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昏君,我的阿父阿母若是黃泉之下得知,會罵我的。”
晁青云沙啞的道:“太宰,侯爺,當務之急,是必須立刻趕回丹陽城,若是讓那些諸侯先入城,屆時生靈涂炭,大梁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劉非瞇起眼目,沙啞的道:“即刻啟程,回丹陽。”
*
丹陽城,九座城門緊閉。
丹陽宮衛尉屠懷信有令,關閉城門,一兵一卒都不得擅入丹陽,否則以謀逆論處。
“屠將軍!”士兵沖入朝議大殿,額頭上都是汗水,急切的道:“將軍!城門快要管不住了,諸侯都到了城下,叫囂著要咱們開門。”
屠懷信冰冷道:“誰也不得開啟城門!”
屠懷佳皺眉道:“哥,我去城門看看。”
屠懷信拉住他,道:“佳兒,太危險了,你留在宮中。”
“屠將軍!”一聲大笑傳來,有人走入了朝議大殿。
屠懷信抬頭去看,不只是一個人,許多臣工都走了進來,司理署的、司馬署的、司農署的、司空署的、大諫署的,甚至連醫官署的卿大夫都到了。
那帶頭走進來之人,身材肥胖,需要兩個人合力攙扶著他,才能邁過門檻,正是之前君子醉鬧得很兇之時的河興侯。
屠懷信瞇眼:“不知諸位今日前來朝議大殿,所謂何事?”
河興侯道:“是我叫他們來的,今日有大事,需要大家伙兒一起議一議。”
屠懷信道:“甚么大事?”
河興侯道:“自然是——立大梁新主一事!”
“你放肆!”屠懷佳呵斥:“河興侯,陛下駕崩的消息是假,太宰已然明確傳來消息,陛下生死不明,大敵當前,你竟說甚么大梁新主?”
河興侯道:“我如何放肆?我也是為了咱們大梁!國不可一日無君,更何況,是大梁這樣的泱泱大國!北燕動亂,不正是因著他們的國君被毒殺,北燕沒有國君主持大局么?難道你想看著咱們大梁,也如同北燕一樣,國將不國,被靈童頑弄于鼓掌之中么!?”
“是啊是啊!河興侯說的對!”
河興侯顯然是招來了一堆托子,他一開口,臣工們紛紛應和。
河興侯又道:“城門外可都是各地諸侯的大兵,他們嚷嚷著要進城馳援呢!屠懷信,你是丹陽宮的衛尉,也算是我們老梁人了,你清楚的,外面那些諸侯,多半都是異姓侯,有幾個姓梁的?沒有幾個!若是叫他們沖入丹陽城中,到時候,大梁便要改頭換姓了!”
他說罷,拍著自己的胸脯子,道:“但是無妨,我姓梁啊!我是正兒八經的老梁人,與其便宜了那些異姓侯,不如……你們推舉我為大梁新主!只要坐上了新主的位置,甚么丹陽宮衛尉啊,我立時封你為大司馬!掌管天下兵權!”
屠懷佳氣得臉色漲紅,道:“你休想賄賂我哥!就憑你,也配做大梁的天子?”
“你!”河興侯指著屠懷佳,道:“狗崽種!你一個南趙的亡國皇子,你還當自己個兒真的是大梁之人么?我們老梁人談話,你插甚么嘴!”
屠懷信立時瞇起眼目,道:“佳兒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再者……”屠懷信冷聲道:“若我沒有記錯,你已然被褫奪了侯爵之位,根本不是我大梁的諸侯。”
“屠懷信!”河興侯憤怒的跺腳,他身材龐大,跺得地面哐哐作響,道:“你不要給臉不要臉!我的兵馬就在外面,信不信我叫他們一擁而上,跺了你和你這個小白臉弟弟!”
屠懷信全身戒備,伸手搭在腰間佩劍之上,將屠懷佳護在身后,幽幽的道:“陛下令我守丹陽,豈容爾等造次!”
“好啊!”河興侯尖聲道:“我的兵馬呢!殺進來!!把這兩個不識好歹的,剁成肉泥!剁成肉泥!今日,我便要即位,我便要登基,看誰能攔我!”
踏踏踏——
河興侯話音一落,大軍立刻開入丹陽宮朝議大殿,瞬間將大殿團團包圍起來。
屠懷信低聲道:“佳兒,一會哥哥攔住他們,你去調兵。”
屠懷佳知道事態的眼中,點點頭,道:“好。”
河興侯道:“快!給我殺了他們!剁成肉泥!不要讓他們去搬救兵!”
嗤——!!
士兵們瞬間拔劍出鞘,一個個執劍而立,面容肅殺。
“殺啊!!”河興侯嘶吼:“殺了他們!別磨磨蹭蹭的,快啊!”
河興侯催促著,而那些沖進來的士兵,竟毫無反應,還是執劍而立,嚴陣以待的模樣。
“做甚么呢!”河興侯道:“你們都是癡子么!?為何不動手?快動手啊!”
“為何不動手?”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道:“或許是下令的人不對。”
那聲音從朝議大殿之外傳來,眾人立刻轉頭,看向大殿之外。
劉非一身太宰衣袍,步履平穩,一步一步走入大殿。
“劉……劉非!?”河興侯震驚。
劉非輕輕揮了揮手,甚至沒說一句話,那些黑甲士兵突然調轉矛頭,劍尖指向河興侯,瞬間將河興侯團團包圍。
“啊!”河興侯大叫一聲,瞪眼道:“劉非!你要做、做甚么?!”
劉非幽幽一笑,道:“看罷,果然是下令的人不對。”
這些兵馬,并非是河興侯準備的兵馬,河興侯的兵馬,全都被劉非扣押住了,而沖入朝議大殿的兵馬,是劉非帶回來的精銳。
屠懷佳狠狠松了一口氣,跑過去道:“太宰!太好了,你沒事就好……”
他說著,有些小心翼翼的詢問:“陛下呢?”
劉非沒有回答,眼神稍微有些有些暗淡,這么多天了,梁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完全沒有下落。
“劉非!”河興侯尖聲道:“你這是做甚么?你要造反么?這里可是朝議大殿,你的兵馬開入大殿,還這樣對著我們大梁臣工,意欲何為?”
劉非淡淡的道:“非常時機,自然是非常之法,如今諸侯大兵就在丹陽城之外,朝議大殿又如此這般的熱鬧,自然要委屈各位了。”
河興侯顫抖的道:“你……你……劉非!你一個姓劉的,難道……難道也想窺伺大梁天子之位不成?”
劉非沒有說話,目光幽幽的凝視著河興侯。
河興侯焦急大喊:“梁翕之!你可是我們老梁人!我可以不做這個天子,那你呢,你就甘心么?”
梁翕之冷笑一聲,道:“怎么,現在與我這般親切了?別提我,我與你根本不熟。”
河興侯慌張的轉頭,看向宋國公梁飭,道:“國公爺!您也是大梁正統啊!當年您的祖父屢立戰功,你若做大梁天子,羣臣必然信服!!國公爺,您難道也甘心么?!”
梁多弼搶先道:“現在倒是很謙讓了,一肚子壞水兒!”
河興侯不甘心的大吼:“劉非根本不是老梁人啊!他甚至不是梁人!你們都怎么了?怎么了!!為何會被他蠱惑?”
梁飭沙啞的道:“的確,劉非并非老梁人,但身為太宰,他為大梁所做的,遠比你這個蛀蟲,要多得多。”
梁翕之難得如此嚴肅,沉聲道:“如今大梁、北燕、南趙混亂,被那個靈童攪得天翻地覆,各地諸侯并起,為了爭奪天子之位,蠢蠢欲動,隨時都會攻入丹陽城,屆時……百姓如何,天下如何?”
“倘或……”梁翕之道:“倘或真的國不可一日無君,我梁翕之,愿推舉劉非為大梁天子!”
梁飭道:“梁飭亦然。”
“瘋了!!”河興侯嘶喊道:“瘋了!你們都瘋了!他不姓梁啊!他不姓梁!他只是一個外人!”
劉非瞇起眼目,幽幽的道:“我劉非,不姓梁又如何?不是梁氏宗室……又如何?”
河興侯剛剛還在嘶吼,一時間竟被劉非那輕飄飄,卻篤定而冰涼的語氣震懾住了,忍不住瑟瑟發抖。
縱使河興侯猶如山一般,比劉非不知高大多少倍,卻沒來由的心生懼怕。
說罷,劉非一甩袖袍,轉身往朝議大殿最上首的龍座而去。
劉非站定在龍座跟前,站定在臺階之上,俯視著眾人,沙啞的道:“今日大梁有難,諸位可愿隨我一同,守住大梁?”
眾人立刻跪倒在地,山呼道:“臣愿追隨新主,守衛大梁!”
河興侯掙蹦著大叫:“屠懷信!屠懷信你可是老梁人啊!陛下臨走之前,將丹陽城托付于你,你怎么能任由劉非這個奸臣,在這里作祟呢?快!快把他抓起來!”
屠懷信看向上手的劉非,他的面色鎮定且冷漠,并沒有理會河興侯的叫囂,緩緩跪下,拱手道:“卑將愿追隨新主,守衛大梁,誓死一戰!”
一時間,跟隨河興侯而來的臣子們,有些舉棋不定,朝議大殿被包圍,河興侯的人馬也被截殺,此時的河興侯,與外面那些進不來城的諸侯一般無二,根本沒有甚么可取之處,若是再跟隨河興侯,豈不是自取滅亡?
臣工們瞬間倒戈,紛紛拜下:“拜見新主——”
劉非幽幽的睥睨著朝議大殿之中跪拜的眾臣,輕聲道:“既然梁錯回不來,非便幫他守住這片天下。”
第142章 他還活著
丹陽宮的朝議大殿中, 傳來陣陣的山呼之聲。
“拜見新主——”
“大梁萬年——”
梁任之站在朝議大殿之外,他帶著兵馬,并沒有進入殿中, 只是負責在殿外包圍,以免有人逃竄。
劉離不放心他, 也跟著一起在殿外守著。
劉離的目光看向梁任之,道:“你為何不露出真面目?你若是出現在臣工面前,他們定然以為你便是真正的梁錯。”
“真正的梁錯……”梁任之輕笑一聲,道:“你也說了, 我并非真正的梁錯。”
劉離蹙眉道:“若是梁錯真的死了,你……便是真正的梁錯。”
梁任之搖搖頭, 道:“我早已死了,讓一個影子做國君,朝不保夕, 再者……劉非的能力已然足夠,他可以震懾住大梁的朝綱, 我信他。”
劉離聽著這一聲“我信他”,心竅突然開始波動, 三十九次, 他都沒有等來這樣的話,反而等來了一劍穿心的下場。
劉離收回目光,怔怔的有些出神……
殿中朝拜新主, 有人道:“陛下,這……丹陽城外的諸侯,該如何是好?他們都……都帶著大兵, 守在城外,便算是新主即位, 他們也……也不一定會離開啊!”
“是啊是啊!若是他們合力打入城中,這可怎么辦?”
“哈哈哈!!!”河興侯突然大笑起來,猖狂的喊道:“劉非!城外有好幾個老梁人,你猜他們聽說你即位,會不會聯合起來出兵?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坐多久的皇位!”
劉非瞇起眼目,平靜的道:“你倒是提醒朕了。”
劉非已然開了口,身為天子,自稱為朕。
劉非道:“擺駕丹陽城門,朕不但要親自會一會這些諸侯,還要在他們的面前,即位、加冠!”
眾人面面相覷,劉非要去城門即位,這豈不是要惹惱了諸侯,到時候更加沒辦法收場。
劉非指著河興侯,道:“一并子押解到城門。”
“是!”屠懷信沒有多說,言簡意賅的應聲。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從丹陽宮的朝議大殿出來,往丹陽城門而去,距離城門還有一段路程,便聽到吶喊之聲。
“我們是來保衛丹陽的!”
“是啊!快開城門!”
“丹陽城有難,身為老梁人,我們理應相助!再不開城門,我們便——”
“便如何?”劉非的聲音陡然響起,諸侯們立刻抬頭往高大的樓堞上看去。
劉非還穿著一身太宰的黑色金絲官袍,拔身而立,站在樓堞之上,如此醒目扎眼。
“是劉非!”
“怕他甚么?”
“不過一個異姓,都不是老梁人,他還能登基不成?”
劉非嘲諷的一笑,朗聲道:“今日大梁有難,諸侯圍城,劉非不才,卻愿意為大梁分憂,即刻即位,登基為帝!”
“甚么?!”
“劉非要即位?”
“他根本不姓梁!連老梁人都不是!憑什么即位!”
“我們如何圍城了?我們是來保護丹陽的!”
“無錯!我們是來保護丹陽的!”
就在諸侯的喊聲中,只見劉非展開雙臂,劉離走上前來,將一件黑色的龍紋朝袍披在他的身上,乃是大梁天子的制式!
如今時間緊迫,根本沒有功夫趕制適合劉非的天子朝袍,因此這件衣袍,其實是從梁錯的衣柜中取出的,稍顯寬大,此時此刻,披在劉非的身上。
“陛下。”趙舒行捧著玉珠冕旒,一步步走上前來,為劉非加冠。
黑色龍紋朝袍,象征著天子權威的冕旒,全部昭顯著劉非此時的身份,乃是大梁的天子!
“劉非!”諸侯們氣惱叫囂著:“你敢穿龍袍,戴冕旒!你這是造反!!你要反了不成?”
劉非站在高位,睥睨著樓堞之下的諸侯,幽幽的道:“今日朕臨危受命,登基為帝,若是有不服之人,大可以與朕試一試。”
諸侯們登時躁動起來,道:“諸位,劉非不過一個黃口小兒,他能有甚么能個兒?”
“是啊!不如咱們聯合起來,攻入城門,直接殺他一個片甲不留,我看他還怎么坐穩帝位!”
“無錯無錯!聯合起來,攻入城門!”
“攻入城門!殺了這個膽敢造反的奸臣!”
諸侯們群情激動,站在樓堞上的臣工們一看,全都嚇怕了,連忙顫聲道:“陛下,您快想想辦法,諸侯若是打進來,這可……這可怎么辦啊!”
劉非面色依然鎮定,平靜的注視著諸侯們,包括他們的兵馬,突然笑起來,道:“是啊,一個侯爵的兵馬,是絕對不夠打入丹陽城的,但若你們所有的諸侯聯合起來,那必然可以輕輕松松的攻入丹陽城,讓朕好看!”
“然……”劉非話鋒一轉,道:“問題是,你們誰做前鋒?誰先出力?沖在最前面的人,必然吃虧,損兵折將,少不得一番惡戰,等到攻入城中,這個人雖功績最大,但他的兵力絕對受損,在其他偷懶,或者干脆沒出力的諸侯面前,是最為吃虧的,你們誰想做這個冤大頭?”
“是你么?”劉非抬起手指,虛指著樓堞之下的諸侯,道:“還是你?讓朕看看,誰是那個無私奉獻的冤大頭?”
“不要聽他的挑撥離間!”諸侯大喊起來:“他就是想要分化咱們!大家伙兒一起上,殺了這個奸佞!”
“無錯無錯,不要聽他的挑撥離間!”
“我們大梁的諸侯,愿意團結在一起!”
諸侯們口口聲聲,愿意團結,但說完之后,竟然就完了,所有人全都踟躕起來,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喊口號的時候十足響亮,但出兵的時候,一個個往后稍息。
劉非說的對,攻城總是需要損失的,尤其劉非身邊帶的都是南巡盛典的精銳,這些精銳以一敵三絕對沒有問題。
諸侯們想要攻擊進來,必然損兵折將,沖在最前面的,無疑功勞最大,但他決計不可能是新帝,反而被喚作……炮灰。
諸侯大老遠的跑來,誰愿意充當炮灰?都是報著宏圖大志來的,便算做不了新帝,也不能交代在這里,不是么?
所有人都猶豫了,舉棋不定,互相推諉:“你打頭陣!”
“你來,你是梁氏諸侯,你打頭陣!”
“你是公爵,都高我們一等,合該帶領我們討伐奸佞!”
城下“謙讓”,樓堞之上,河興侯被五花大綁押解著,大叫道:“你們在干甚么!!合力打進來啊!!劉非算個甚么的東西,他根本不姓梁!怕他做甚么?!”
河興侯慫恿著眾人,城下又是一片躁動。
劉非并不著急,擺了擺手,道:“是了,朕有一份見面禮,要送給各位諸位。”
屠懷信押解著河興侯走過來,河興侯瞪著眼睛,滿臉不屑,嘴巴一鼓便要去啐劉非,劉非先他一步,一把按住河興侯的脖頸。
嘭!!
“啊——”
河興侯才叫一聲,他的臉面整個壓在樓堞凸起的垛子上,別看他肉多,但嬌氣極了,磕得顴骨生疼,大叫:“劉非!!你這個孫子!老子早晚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劉非一笑,道:“朕乃大梁新主,你侮辱新主,以忤逆論之。”
說罷,輕飄飄的吐出一句,道:“將他從樓堞上,扔下去。”
“甚么?!”河興侯嘶喊:“我是老梁人!我是大梁的侯爵!你敢!!你敢?!!”
劉非冷聲道:“你看朕,敢不敢?”
隨即又重復道:“扔下去。”
“是!”
屠懷信連眼皮都不眨一下,一把拽住河興侯的后脖頸,手臂用力。
“啊啊啊——!!”
嘭!!
嘶聲力竭的慘叫,伴隨著一聲巨響,丹陽城的樓堞,乃是大梁最為高大的樓堞,放眼南趙和北燕,也沒有一座樓堞,能比得上丹陽城巍峨。
這么高的距離,河興侯又被綁著雙手,慘叫之后戛然而止,諸侯們嚇得連連后退,以免被肥大的河興侯砸到。
巨響之后,城樓前化開一大片血跡。
“嗬!!”
“河興侯!”
“河興侯死了!”
“竟被劉非從城頭扔下來了!”
劉非看向諸侯,道:“膽敢犯禁者,猶如此賊。”
諸侯們本就商量不好誰先出兵,如今又被劉非下馬威,嚇得連連后退,面露懼色。
沖鋒陷陣,最忌諱的便是心懷懼怖,如今諸侯們被嚇怕了,完全不成氣候,更是逡巡不敢進。
僵持了大約一個時辰,便有諸侯坐不住了,率先帶兵撤退,離開了丹陽城,有一個打頭陣離開,第二個諸侯也跟著離開,然后是第三個,第四個……
很快,擁擠的城樓前一片空曠,所有帶兵的諸侯全都撤退離開。
“呼——!”梁翕之狠狠松了一口氣,道:“還是太宰……不對,是陛下有法子!”
劉非收回目光,嚴肅的道:“立刻傳朕的命令,路寢召開廷議。”
“是!”
劉非從樓堞下來,一刻也不能耽誤,他們最大的對手根本不是諸侯,這些諸侯完全就是跳梁小丑,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退敵。
眾人齊聚在路寢殿中,劉非也不廢話,開門見山的道:“如今靈童作亂,他手下的雜牌軍,多半是普通的子民,被毒藥所蠱惑,不得不聽命于靈童。”
劉非頓了頓,道:“北寧侯。”
“臣在。”趙舒行上前拱手。
劉非道:“朕令你負責此事,搜查毒藥,將所有毒藥燒毀,朕倒要看看,沒有了毒藥,他還如何蠱惑子民。”
“是,”趙舒行道:“臣領命!”
劉非緩了緩,又道:“除了靈童雜牌軍之外,最難對付的,便是北燕的軍隊。”
燕然也在廷議現場,不由蹙起了眉頭。
北燕的軍隊都是精銳,黑甲軍十足出名,尤其是祁湛調教出來的兵馬,對比起靈童的雜牌軍,黑甲軍才是最重要的助力,這也是為何,靈童一定要毒殺燕然的緣由。
燕然沙啞的道:“若梁主能送我回北燕,我可助梁主一臂之力,收歸黑甲軍,讓他們勿受靈童蠱惑。”
梁翕之嘲諷的道:“甚么叫你助我們陛下一臂之力?燕然,這黑甲軍叛亂,都是你這個燕主管制不當造成的,對也不對?你自己說對不對?”
燕然臉色沉下來,的確,如果北燕沒有被靈童占領,那么就不會出現這樣的混亂,如今不只是北燕生靈涂炭,子民遭殃,大梁和南地,也跟著遭殃。
燕然并不想承認,但他無法不承認,雖有千千萬萬的借口,但作為一個國君,一次兩次的被人推下國君之位,燕然的確存在問題。
啞了咬嘴唇,燕然沙啞的道:“倘或……倘或梁主愿意助我回國,等待平定靈童之亂,我……我北燕,愿意歸順大梁,成為附屬。”
他這話一出,眾人立刻喧嘩起來,全都看向燕然。
燕然如今身在大梁,就和一個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他需要劉非的幫助,才能回到北燕一雪前恥,如果沒有劉非的援手,他就算發狠,也無法去與靈童廝殺。
燕然看向劉非,目光中露出一絲懇切,道:“梁主!請助我回國!”
劉非也看向燕然,燕然的性子,其實不適合做國君,他偏寵祁湛,性子偏激,很多事情都做得很偏頗,便算能堵住北燕一時之口,也堵不住一世之口。
但燕然很適合做諸侯。
北燕歸順大梁之后,燕然便只是一方諸侯,而這個天下,南趙與北燕,都會成為大梁的附屬之地,放眼六合,莫非王土!
劉非道:“朕答允你。”
燕然驚喜的道:“你……你答應我了?”
劉非點點頭,道:“除了你,北燕再無名正言順之人,你若是不回北燕,北燕也會如同方才的丹陽城一般,諸侯群集,兵臨城下,這不是你想看到的,也不是朕想看到的。”
燕然沙啞的道:“多謝你……”
劉非看向祁湛,道:“燕司馬最了解北燕的兵力,便由燕司馬護送燕然回國,務必要將掌控在靈通手中的黑甲軍,重新奪回來。”
祁湛沉聲道:“是!”
燒毀毒藥,和奪回黑甲軍的事情,都是一刻不能耽誤的要緊事,廷議結束之后,眾人很快分頭行動,而劉非,則是負責穩住這個朝廷。
祁湛連夜到司馬署調兵,屠懷信將兵馬交接給他,第二日一大早,甚至天色還沒有明亮起來,燕然與祁湛便要啟程,趕赴北燕,劉非親自來到城門口送行。
燕然面色有些復雜的看著劉非,他從沒想過,劉非竟然是自己的親哥哥,然而這個親哥哥,又是祁湛心中磨滅不去的朱砂痣。
劉非道:“有一有二,絕不能有三,燕然,把北燕奪回來,別讓朕看不起你。”
燕然道:“放心,我絕不會失利!”
劉非又對祁湛道:“保護好燕然。”
祁湛拱手道:“是,請陛下放心。”
祁湛頓了頓,又道:“也請陛下,保重身子。”
劉非點點頭,道:“放心罷。”
燕然看著劉非和祁湛,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但并沒有出言打斷,而是翻身上馬,讓他二人說話。
踐行完畢,祁湛也翻身上馬,大軍啟程,浩浩蕩蕩往北燕而去……
祁湛保護燕然很快回到了北燕,其中還有派遣往方邑,抵擋靈童叛軍的蒲長風相助,北燕的黑甲軍順利回歸到燕然的掌控之中。
失去了黑甲軍的助力,靈童的雜牌軍簡直不堪一擊。
“報——!!”
“捷報!捷報!”梁翕之親自舉著鴻翎,一路打馬飛馳,沖入丹陽宮,跑入路寢殿。
“陛下!捷報!捷報!”
劉非正在忙碌的批看文書,這些繁復的文書,平日里是劉非最不喜歡批看的,總是偷懶交給梁錯,而如今,梁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這些勞什子的文書,只能由劉非來批看。
劉非將文書放下,道:“如何?”
梁翕之興奮的道:“黑甲大軍已然重新回到燕然手中,靈童叛軍節節敗退,從北燕被驅逐,而咱們大梁這邊,蒲長風將軍率兵阻擊,俘虜何止千人!”
“還有,”晁青云道:“北寧侯禁毒初見成效,靈童的毒藥匱乏,已然無法控制叛軍,很多叛軍紛紛潰散。”
“完全不堪一擊!”梁翕之道:“陛下,派我出馬!讓我帶兵,去圍剿靈童!”
劉非瞇起眼目,他很清楚靈童,靈童是自己的另外一個影子,是無法被殺死的,殺死他反而令他逃脫。
劉非沉聲道:“梁翕之,朕要你活捉靈童,你可有這個能耐。”
“活捉?”梁翕之雖不明白,為何一定要活捉靈童,但還是道:“陛下要我活捉,我便將他活捉回來,進獻給陛下!只要陛下一聲令下,便沒有我梁翕之做不成的事情!”
“好……”劉非剛要下令。
嘭——
路寢殿的大門被匆匆推開,劉離蹙眉走進來,道:“劉非!”
劉離行色匆匆,必然是大事,劉非道:“可是發生了甚么?”
劉離手中握著一封移書,面色復雜得交給劉非,道:“這是我剛收到的,有人將移書射入了宮墻,事關重大,你有必要看一看。”
劉非疑惑的接過來,移書的信封上甚么也沒有,拆開信封,才看到里面的文字,十足簡單。
——梁錯在我手中。
劉非豁朗一聲站起身來,沙啞的道:“梁錯……還活著。”
劉非這幾日很想做夢,做預示之夢,如此一來,他便可以看看梁錯是不是還活著,很可惜,劉非因著忙碌,睡眠的時間都很少,抽空瞇一會兒,也是沉沉的睡去,完全沒有做甚么的夢,更何況是預示之夢?
劉非死死攥著移書,看著移書的落款,沙啞的道:“是靈童。”
“甚么?”梁翕之震驚的道:“陛下……陛下還活著?”
晁青云一句戳到了重點,道:“陛下在靈童的手中。”
梁翕之焦急的道:“那、那可怎么辦啊!這移書上有沒有說,該如何換回人質?”
移書的背面還有字,劉非平靜的道:“靈童提出在方邑釋放人質,交換的條件是,讓朕去簽訂退兵盟約,且……是一個人,三里之外,不得駐兵,否則便會對梁錯下毒手。”
梁翕之再一次震驚,道:“這太危險了!靈童讓陛下你一個人去,分明沒安好心,還不能駐兵!”
晁青云道:“而且,如今陛下是不是在靈通手中,還未可知,萬一是陷阱,靈童只是想要空手套白狼,實在太危險了。”
劉離點點頭,道:“我也覺得此舉,太過危險。”
劉非看著移書,嘩啦一聲,將書信攥的稀爛,沙啞的道:“立刻派人去給靈童傳話,朕要見梁錯的信物,若沒有信物,朕是不會去談判的。”
*
“報——!”
“梁人打過來了!”
“北燕也打過來了!”
“我們又丟了一座城池!”
靈童神軍的隱蔽大營之中,到處都是嘈雜的喊聲。
黑洞洞的營帳,有人躺在榻上,他身材高大,卻極其虛弱,便是連吐息都十足費力。
高大男子稍微一動,汗水從額角上流下,他用盡全力撐起身體,疼的倒抽一口冷氣,連忙壓住自己的心口,胸膛前的箭傷又撕裂了。
滴答、滴答——
鮮血順著指縫流下來,染紅了床榻。
高大男子掙扎著下了軟榻,跌跌撞撞的打算離開營帳。
嘩啦——
帳簾子突然被打起,靈童從外面走了進來,借著暗淡的篝火光芒,那高大男子的面容終于袒露了出來,慘白而俊美,是一直下落不明的梁錯!
靈童幽幽的凝視著他,道:“又想逃跑?真真兒是徒勞頑抗吶。”
靈童稍微一伸手,戳在梁錯心口的傷口之上,梁錯甚至聽到了鮮血迸流的聲音,疼得咬緊牙關,額角上青筋暴突,一個踉蹌,嘭的重新倒回榻上。
靈童哈哈而笑,道:“我就知你,若是傷口好了,一定會逃跑,你的武藝那么高,我可攔不住你,所以我才用了這樣的傷藥,傷口總是半好不好,稍微一動就撕裂,要不了你的命,卻讓你也跑不了。”
梁錯粗重的吐息著,一雙狼目,反顧的瞪著靈童。
“你瞪眼的樣子,”靈童癡迷的道:“真好看。”
靈童沉浸在自說自話之中,道:“我本想與你雙宿雙飛,可惜……可惜你竟是如此冥頑不靈,我分明就是劉非啊!”
“你?”梁錯沙啞的道:“你也配?”
“梁錯!!”靈童怒吼:“你真是給臉不要臉!好啊,既然如此,我便用你來要挾劉非,看看在劉非的心中眼中,你到底占多少分量!”
第143章 他在騙你
靈童走進營帳, 梁錯聽到腳步聲,但完全沒有力氣,只是睜開眼目, 冷冷的瞥了一眼,很快又閉起雙目。
靈童笑瞇瞇的道:“看來, 你在劉非心中的分量,也不如何。”
梁錯根本不睜眼,似乎沒有聽到靈童說話一般。
靈童道:“我讓人去給劉非送信,說你在我手里, 你猜如何,他是如何回復我的?”
梁錯自然不接話, 靈童自說自話完全不覺得無趣,道:“他根本不擔心于你,還要信物才肯相信, 在他心里,你早就死了!已然是個死人!”
梁錯還是不搭理靈童, 靈童走到榻邊,輕輕的撫摸著梁錯的鬢發, 道:“梁錯, 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梁錯終于睜開了眼目,一把甩掉靈童的手掌。
他失血過多,臉色慘白, 這個動作消耗了他大量的力氣,惹得梁錯滾下一頭冷汗。
靈童道:“在我與劉非之間,選擇我, 只要你選擇我,我甚至可以送你回國, 讓你重新做回大梁的天子,如何?”
梁錯終于開口了,沙啞的道:“滾。”
靈童瞇起眼目,耐著性子,道:“梁錯,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我不就是劉非么?你還在執著甚么?我就是劉非!”
靈童說著,突然傾身過去,竟是要親吻梁錯,梁錯拼盡全力,猛地一偏頭,靈童根本沒有碰到梁錯的一根頭發絲。
靈童憤怒的尖叫:“梁錯!!我到底哪里不如劉非?我就是劉非!”
梁錯冷聲道:“雖我不知,你為何與劉非生得如此相似,但你不是他。”
靈童怒極反笑,道:“好!!好啊!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讓你親眼看到,劉非死在你面前!!!”
靈童當著梁錯的面,道:“來人!將梁錯染血的介胄,當做信物,送到丹陽城去!”
“是!”
“報——”
丹陽宮之內,士兵一路猛跑,咕咚跪在路寢殿之中,呈上一只巨大的錦盒。
“陛下,這是靈童叛軍送來的信物!”
眾人立刻圍過來查看,他們都有些急切,又有些踟躕,想要立刻打開查看,但又不想要打開。
劉非伸手去碰錦盒,劉離連忙道:“小心有詐。”
靈童可不是省油的燈,若是在里面放了機關暗器,劉非這么輕易的打開肯定會中招。
劉離道:“還是讓我來罷。”
梁任之此時卻站了出來,道:“讓我來。”
劉離看向他,梁任之輕笑了一聲,道:“放心,我中過那么多箭,若這里真的有暗器,也不少那么一支。”
不等劉離反對,咔嚓——
梁任之抽出腰間佩劍,直接挑開了錦盒。
錦盒敞開,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是一件染血的介胄!
銀色的介胄,胸口的位置有箭傷的痕跡,完全穿透了介胄,這是……
劉非睜大眼目,道:“這是梁錯的鎧甲!”
劉非一眼便認了出來,這的確是梁錯的鎧甲無疑,再加上上面的箭傷,簡直和扈行士兵描繪的一模一樣。
劉非沙啞的道:“梁錯真的在他手里。”
梁翕之焦急道:“這下可怎么辦啊!那個靈童,心狠手辣的,他不會折磨陛下罷?”
劉非瞇起眼目,道:“去傳話,朕要與靈童談判。”
“陛下!”晁青云連忙:“萬萬不可,實在太危險了!”
“是啊,”梁翕之應和,道:“靈童讓你去談判,完全就是想要你自投羅網,三里之內不許駐兵,這一看就知曉滿肚子壞水,你這要是有個好歹……”
晁青云沙啞的道:“陛下初登大寶,丹陽城內亂平息,那些諸侯都是怕了陛下的手段,這才撤兵,倘或陛下真的出事,那些諸侯豈不是要揭竿而起,再亂丹陽?”
劉非瞇起眼目,他都知曉這些,可是劉非已然下定決心,必須要親自前往方邑,將梁錯平平安安的帶回來。
梁翕之轉頭對趙舒行道:“北寧侯,你倒是說話啊,勸一勸陛下!”
趙舒行沉思了片刻,終于開口道:“臣能做的事情不多,但陛下的每一個決斷,都可以放心去做,臣永遠會站在陛下身后。”
“你!”梁翕之氣得跺腳,道:“北寧侯,是讓你勸解陛下,必讓你慫恿陛下去談判啊!”
趙舒行卻道:“陛下的決定,無人可以改變,且這件事情對陛下而言,是重要之事,既然如此,我等何不盡力將這件事情的危險,降到最低呢?”
劉非有些感激的看向趙舒行。
劉離沉吟道:“讓我去罷。”
眾人全都轉頭看向劉離,梁任之第一個反對:“不行,太危險了!”
劉離卻道:“我與劉非生得一模一樣,只要換上衣袍,誰能看得出來端倪?讓我去方邑,幫你把梁錯接回來。”
“不可。”劉非蹙眉,道:“你我雖相似,但是你別忘了,對方是靈童,他能看出你我的差異……”
靈童是劉非的另外一個影子,他十足了解劉非,自然能看出劉非與劉離的差異。
劉非道:“那個靈童狡詐,又心狠手辣,若是你被他發現,說不定你與梁錯,都會有危險。”
“可是……”劉離焦急的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犯險!你難道忘了么?我來這里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你周全,如今正是我盡力的時機!”
劉非搖搖頭,卻道:“當初你來到這里,的確是為了護我周全,但你我相處這么長時日,早就改變了,不只是你要護我,我也想護你周全。”
劉離深深的看著劉非,眼神波動,眼眶突然有些發酸,抿了抿嘴唇,一言不發。
劉非道:“朕心意已決,決定親自前往方邑談判……”
“陛下……”梁翕之還想勸說。
劉非抬起手來,打斷了他的話頭,道:“無需多言,再者……”
劉非瞇了瞇眼目,道:“朕倒是有個法子,不一定會中了靈童的道。”
眾人都有些好奇,道:“陛下,是甚么法子?”
劉非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瞇了瞇眼目……
*
大梁,方邑。
方邑自從歸入大梁之后,愈發的安定下來。
但方邑夾在大梁與北燕之間,一面還臨著鄋瞞,方邑的地理位置,讓方邑注定是一個多事之地,靈童叛軍侵擾,方邑乃是重災區。
劉非火速抵達方邑,蒲長風一直帶兵在方邑反擊靈童叛軍,聽說劉非前來,立刻率兵趕過去。
“拜見陛下!”蒲長風跪在地上叩首。
劉非道:“不必多禮了。”
他似乎很是著急,一刻也不能耽誤,道:“讓你的兵馬,安排在三里之外,朕要親自去與靈童談判。”
“陛下……”蒲長風沙啞的道:“靈童狡詐,叛軍詭計多端,縱使卑將的兵馬,只在三里之外,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陛下恐怕……”
劉非平靜的道:“朕知曉。”
蒲長風見劉非的面容十足平靜,當即道:“是,卑將謹遵陛下詔令!”
說罷,對身邊的士兵道:“全軍聽令,三里之外駐兵!”
“是,將軍!”
蒲長風帶大軍離開,劉非一個人往靈童指定的地點而去。
靈童指定的地點在方邑與鄋瞞、北燕的交接之處,這里乃是三不管地帶,馬匪橫行,幾乎沒有人煙,便是路過的商隊,也是形色匆匆。
就在這一片茫茫的戈壁之中,劉非拔身而立,平靜的目視著昏黃的天際。
狂風卷著沙土,不停的拋灑,沖上高空,將昏昏然的日頭蒙蔽,黃土幾乎迷住了劉非的眼目,不停的撕扯著他的衣襟。
“快看,那里有人!”
一支商隊行色匆匆的經過。
“他怎么一個人站在哪里?最近靈童神軍在周圍橫行,他一個人怕是要遭殃!”
“噓!你敢說神軍,不要命了?”
“快走快走,別多管閑事。”
商隊加速經過,很快消失了蹤影。
眼看太陽便要落山,四周一片昏暗,突聽“噠噠噠——”的聲音,是馬蹄聲,一片塵土揚起,快速朝劉非逼近。
好似馬匪,但又不是馬匪,穿著靈童叛軍的服飾。
那些人縱馬來到劉非身邊,猛地停下來,轟然大笑著圍著劉非,道:“看看啊,他果然還是來了!”
“帶走!”
一個叛軍陰陽怪氣的道:“梁主,當真只有你一個人?旁邊沒有埋伏兵馬?”
劉非平靜的道:“的確只朕一人,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查看。”
叛軍揮了揮手,讓人前去查看,那些人縱馬跑了好遠,又折返回來,道:“的確無人!”
“好啊!”叛軍道:“沒想到梁主還是個賊大膽子,竟敢只身前來。”
“為何不敢?”劉非淡淡的道:“你們膽小如鼠,以為朕也是如此么?”
“你!!”叛軍憤怒的道:“好好好!既然梁主膽子那么大,就勞煩梁主,親自跟上來,我們這里馬匹少,沒有梁主的代步馬匹。”
說罷,一拉馬韁繩,打馬朝遠處飛奔,揚起一捧沙土。
“咳咳咳……”劉非劇烈的咳嗽起來,捂住口鼻,看著策馬奔馳的靈童叛軍,瞇了瞇眼目,但很快抬步跟上。
劉非走在戈壁之中,一腳深一腳淺,叛軍反復打馬在劉非面前經過,故意揚起沙土,劉非的衣襟瞬間變得灰撲撲。
“哈哈哈!快看啊,這就是梁主!”
“這就是北梁的新主,也不過如此!”
“咱們靈童,很快就會變成天下之主,一個北梁算個屁!”
劉非跟著馬匹,叛軍故意疾馳飛奔,讓劉非追上來,他嗓子腫脹充血,熱汗滾滾而下,終于……
在偏僻之處,看到了一片營地,這便是靈童叛軍的大本營。
靈童叛軍的大本營本在北燕之內,但因著燕然與祁湛的歸回,北燕精銳紛紛重新回到燕然手中 ,儼然對靈童叛軍趕盡殺絕,一時間靈童叛軍夾著尾巴逃竄出北燕,找了一個隱蔽而偏僻的地方安扎營張。
劉非深深的看著那片營地,終于找到了,藏得如此隱蔽,怪不得蒲長風一直都尋不到靈童的營地。
劉非擦了擦額頭上滾落的汗珠,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入營地。
嗤——
叛軍抽出佩刀,全部嚴陣以待,用刀尖指著劉非。
劉非在明晃晃的刀光之下,一步步平穩的走入營地。
“哈哈!看看,這是誰?”陰陽怪氣的嗓音響起,雖與劉非的聲音極其相似,但總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古怪。
劉非順著聲音看過去,是靈童。
靈童在叛軍的簇擁之下,緩慢的走出來,譜子很大,排場不下。
“劉、非!”靈童一字一頓的叫出他的名字,道:“你真敢來呢?為了梁錯,你竟真的只身犯險?”
劉非冷聲道:“少說廢話,我要見梁錯。”
靈童喋喋一笑,道:“好啊,這就讓你見到梁錯。”
啪啪!
他拍了拍手,身邊的兩個叛軍立刻行動起來,來到牙旗跟前,一拽牙旗上綁著的繩子。
嘩啦——!!
牙旗招展,旗幟遮蔽了甚么,叛軍一拽繩子,繩子瞬間放長,便將一個人從牙旗的遮蔽之后顯露了出來,從高聳的牙旗上快速下墜。
“梁錯!”
是梁錯無疑,劉非看的清清楚楚。
梁錯雙手被捆在一起,繩子將他吊在牙旗上,隨著叛軍一拽繩子,梁錯從高空墜落下來,眼看著只差一點點,便要摔在地上變成肉泥。
唰!
繩子到頭了。
梁錯的手腕被狠狠一崩,撕扯著他胸前的傷口,“嗬……”梁錯低聲悶哼了一記。
滴答——滴答……
有血液從他的胸口流下,這么大的牽力,梁錯的傷口又涂了阻止愈合的藥,立時撕裂,不停的燙著血水。
“哈哈哈!”靈童放肆大笑。
叛軍拽著繩子,又把梁錯拽回去,拉到牙旗一般的高度,讓他高高吊在牙旗之上。
“梁錯!”劉非又喊了一聲。
因著疼痛,因著失血過度,梁錯腦海中昏昏沉沉,眩暈不停,還有伴隨著失血而來的惡心與無力感,他隱約聽到有人在喚自己,是劉非的嗓音。
但又很不真實,畢竟那個靈童,總是想要冒充劉非,為了冒充劉非,無所不用其極。
梁錯忍著劇痛,從昏沉中勉強睜開眼目,垂頭去看,只見高聳的牙旗之下,有人擔憂的看著自己,他雙眼赤紅充血,說不出來的關切。
“劉……非……”梁錯沙啞的開口。
真是劉非,梁錯終于清醒過來,看清楚劉非,又看到身邊的叛軍,提起一口氣,焦急的道:“劉非?快走,走……”
滴答——
血跡又流下來,順著牙旗的木桿,將牙旗染得猩紅。
劉非怒目而視,道:“你既要與我談判,竟還如此苛待于他?”
靈童微笑道:“劉非,你可冤枉死我了,我也想對梁錯好一些,我與他說了,只要他肯同我歡好,同我雙宿雙飛,我便給他醫治傷口,可是……”
靈童的臉色陰沉起來,猙獰的道:“可是……他給臉不要臉!是他非要拒絕我的好意!我只能將他吊在這里,讓他好好的吹一吹冷風,希望他可以清醒!”
梁錯拼盡全力,虛弱的道:“劉非,快走,走……別管我……”
“走?”靈童哈哈而笑,道:“走哪里去?你還不知曉罷?劉非是一個人前來的,我的神軍已然檢查過了,他身邊沒有帶任何人,三里之外都沒有駐兵,我若是現在殺了他,你猜猜看,你們北梁的軍隊,會多久才能趕過來?”
梁錯緊緊咬著牙關,一雙狼目憤恨的盯著靈童。
靈童輕笑,表情十足愉悅,道:“實話告訴你罷,劉非,我讓你一個人過來,就沒打算放過你。”
劉非并不驚訝,平靜的看著靈童。
靈童又道:“你和梁錯,只可以活著一個,你說,是你替他死,還是他替你死?”
“或者……”靈童幽幽的道:“或者你們都為了活下來,出賣對方?”
梁錯冷聲道:“你以為如此挑撥離間,便會有人信你的鬼話么?”
靈童陰陽怪氣的道:“挑撥離間?梁錯啊梁錯,你與劉非之間,還需要我來挑撥離間么?你對他這般殷勤備至,可知曉,其實……劉非一直在騙你!!!”
靈童說到最后,突然睚眥盡裂,瞪著眼目,仿佛一個癲狂的瘋子:“他一直在騙你!你還不知曉罷,其實劉非真正的身份,乃是北燕的四皇子!”
冷汗迷住了梁錯的眼目,迫使他瞇了瞇眼睛。
靈童又道:“他是北燕的四皇子啊!他根本不是南趙人,一直在騙你,欺騙頑弄與你!將你擺弄在鼓掌之中,看著你為他掏心挖肺,歡欣雀躍!而現在……”
靈童指著劉非,道:“他頑弄夠了,覺得膩了,你猜怎么樣?他把自己的親弟弟燕然,送回了北燕做天子,而他自己,則是趁著你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之時,迫不及待的帶著他的那些愛慕者,回到了北梁的丹陽城,在丹陽城的樓堞之上,當著天下諸侯的面子,登基為帝!搖身一變,變成了大梁的天子!!”
劉非沒有說話,梁錯也沒有說話,昏黃的天地之間,只剩下靈童的嘶吼與狂笑。
“梁錯!你被騙了!他根本不在意你,他想要謀奪的,只是你北梁的江山!你心心念念的劉非,已然是大梁的新天子了!”
梁錯瞇起眼目,還是沒有說話。
靈童的語氣帶著一股妖冶的蠱惑力,幽幽的道:“如何?梁錯,你恨么?你一心想著他,念著他,而你最在意的劉非,根本不在意你,甚至利用你,背叛你,踩著你的血肉搶奪了本該是屬于你的大梁天子之位。”
“殺了他……”靈童慫恿道:“用利劍,穿透劉非的心竅!殺了他!”
第144章 心儀于你
“殺了他!”
“像你殺他三十九次一樣!”
“殺了他!讓他死在你的劍下——”
靈童的模樣, 可謂是瘋癲,嘶聲力竭,振臂狂呼, 盡是說一些梁錯根本聽不懂的話。
梁錯被吊在牙旗之上,垂頭看著瘋癲的靈童, 與平靜的劉非,終于開口了,沙啞的道:“我為何要殺了劉非?”
“你說甚么?!”靈童瘋癲的笑聲戛然而止,瞪著眼睛, 不敢置信的道:“梁錯!你在說甚么?他是北燕的四皇子,他一直欺瞞你, 甚至搶奪了你的梁主之位!難道你不恨么?你的真心,全都打了水漂,喂了狗!他根本——根本不在乎你!”
梁錯冷笑一聲, 道:“劉非若不在乎我,為何會只身出現在此處?”
靈童一愣, 梁錯又道:“你讓他只身前來方邑,且兵馬停駐在三里之外, 分明是要劉非羊入虎口, 若劉非不在乎我,為何會站在這里?”
梁錯看向劉非,眼神變得柔和了許多, 道:“還要多謝你,讓我知曉,劉非有多在意于我。”
“你……你……”靈童的嗓音顫抖, 他沒想到,梁錯在聽到劉非登基為帝的消息之后, 竟如此的平靜,如此的鎮定,沒有喪失理智,反而條理清晰。
梁錯幽幽的道:“這些日子,我一直下落不明,又沒有子嗣繼承梁主之位,那些姓梁的,不姓梁的諸侯,怕都像是聞到了血腥的豺狗一般,劉非……多謝你,多謝你穩住了大梁的局面,沒有叫丹陽城的百姓,生靈涂炭。”
劉非嗓子滾動,仰頭看著梁錯,道:“梁錯,你不是一直很想知曉非的心意么?那今日,非告知于你……”
劉非語氣平穩,十足篤定的道:“我劉非心儀于你。”
“啊啊啊啊!!!”靈童一聲慘叫:“不應該如此!!不——不應該如此!!”
“你們互相廝殺!!”
“憑甚么——不能如此!!”
靈童發狂的吼叫了一通,凸著眼珠子,惡狠狠的道:“好啊!你們如此情深,好啊!梁錯,那我就讓你親眼看著,劉非是如何被萬箭穿心的!”
靈童揚起手來,道:“弓弩手!!”
唰!
叛軍的營地中,早就準備好了弓弩手,瞬間就位,全部對準劉非。
劉非根本不會武藝,縱使身懷武藝,也不一定能在這么多箭矢下存活。
“劉非!!”梁錯大喊:“快走!別管我!走!”
“想走?”靈童獰笑:“來不及了!今日劉非必須死!因為……只有他死了,我才可以擺脫影子,變成真正的劉非!”
靈童大吼:“放……啊!!”
“放箭”二字還未說出口,靈童突然慘叫一聲。
只見被吊在牙旗之上的梁錯,突然發狠的掙扎,鮮血如柱,滴滴答答的流淌而下,他臉色慘白,卻咬緊牙關,發狠的繃緊手腕。
啪!
一聲脆響,梁錯手腕皮肉綻裂,竟是生生繃斷了繩子。
梁錯顧不得自己崩裂的傷口,流血的手腕,身子快速下墜,猛地一踹牙旗,借力躍起,一下將靈童踹倒在地上。
靈童慘叫一聲,大吼:“放箭!!放箭——”
嗖嗖嗖——
弓弩手立刻放箭,全部對準劉非。
“劉非!”梁錯大喊一聲,不顧一切沖向劉非,一把摟住劉非的腰身,將人向后一帶,躲開射來的箭矢。
箭矢實在太多了,鋪天蓋地,仿佛下雨一般。
梁錯瞇起眼目,將劉非往后一推,身形仿佛獵豹,突然沖出去,一把掐住靈童的脖頸,呵斥道:“都住手!否則我擰斷他的脖子!”
弓弩手瞬間停止了放箭,面面相覷起來,一時猶豫不決。
“哈哈哈!!”靈童被挾持,反而大笑起來,道:“梁錯,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是靈童啊!靈童!你便是掐斷了我的脖子,我也可以重生!我是不死之身,你根本殺不掉我!”
叛軍之所以追隨靈童,正是因為靈童是不死之身,很多人目睹過靈童身死,但靈童又奇跡般的走了回來。
梁錯皺起眉頭,靈童道:“殺啊!給我繼續放箭!我今日,一定要看到劉非慘死,不必管我!快放箭!!”
叛軍一聽,立刻不再猶豫,果然開始放箭。
梁錯臉上劃過一絲狠厲,再次撲向劉非,似乎想要為劉非擋箭。
“劉非……”梁錯抱住劉非,用自己的后背給他做肉盾,沙啞的道:“是我無能,今日怕是要連累你,死在這里了……”
劉非伸手摟住梁錯的腰身,也回抱著梁錯,仰起頭來,劃開一絲微笑,道:“誰說你我都要死在這里?”
“劉非?”梁錯一陣迷茫。
劉非道:“還要多虧你,幫我找到了這枚玉佩。”
劉非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物,竟然是那枚可以逆轉時空的白玉玉佩!
靈童看到玉佩,陡然驚叫:“快搶下玉佩!”
但已然來不及了,劉非舉起手來,狠狠將玉佩砸在地上,冷笑道:“再見了。”
啪——嚓——!
玉佩砸在地上,四分五裂,伴隨著碎屑,時空仿佛凝滯了一般,緊跟著飛速的后退,劉非瞬間陷入黑暗之中,昏厥了過去……
“唔……”劉非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箭矢仿佛下雨,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猛地睜開雙眼,劉非定定的看著黑暗。
這里是……
方邑的府署?
劉非立刻翻身而起,玉佩倒轉了時光,只有砸碎玉佩之人,才會擁有時光倒轉之前的記憶,而其他人都不會擁有這段記憶。
他連忙沖出屋舍,大喊著:“劉離!劉離!”
眾人聽到劉非的呼喊聲,趕緊出來查看。
“陛下?”蒲長風帶著士兵已經趕到,道:“可是有刺客?”
劉非卻道:“快,準備筆墨,朕要將靈童叛軍的營地輿圖畫下來。”
蒲長風一怔,道:“陛下已然查到了叛軍營地的位置?”
劉非利用最后一枚玉佩,走這一遭,其實就是為了探查靈童叛軍的大本營位置。
方邑的周邊地形十足復雜,又是三不管地帶,即使是蒲長風,也沒有查到靈童的大本營在何處,劉非以身犯險,為的就是這張輿圖。
劉離趕過來,他雖也沒有倒流的記憶,卻道:“快去準備筆墨!”
“是!”
劉非被叛軍帶入軍營,是追著馬匹,一路跑進去的,當時叛軍很是歡心,還不停的嘲諷劉非,但他們哪里知曉,他們這樣做,正中劉非下懷,劉非本還怕他們會蒙住自己的眼目,沒想到完全便是多慮了。
劉非火速畫下輿圖,沙啞的道:“叛軍人數不多,大抵只有百十來人,但他們都配備了兵器,還有大量的弓弩,弓弩用的并非鐵制,而是骨制,也有一定的殺傷力,不可小覷。”
蒲長風聽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劉非是如何弄到如此多的內部消息,就連叛軍的人數,用的武器竟是一清二楚。
劉非又道:“兵貴神速,今夜點兵,天黑之前,務必撲到叛軍大營!”
“是!”蒲長風當即應聲,道:“卑將這就去點兵!”
蒲長風快速離開,劉離眼神有些疑惑地看著劉非,突然恍然大悟,道:“你……用了玉佩?”
劉非點點頭,笑道:“正是,我見到梁錯了。”
劉離道:“他還好么?”
劉非瞇了瞇眼目,眼底閃過一絲冰冷,道:“他的傷勢很嚴重,失血過多,那個影子完全沒有給梁錯醫治,只是吊著他的一口氣。”
頓了頓,劉非輕聲道:“梁錯他知曉了我的身份,他知曉我如今已然登基成為梁主。”
“那他……”劉離追問:“他如何反應?”
劉非看向劉離,道:“他說相信我。”
劉離狠狠松了一口氣,突然有些慶幸,又有些釋然,沙啞的道:“那便好,那便好……”
劉非道:“沒有時間了,玉佩只能倒流一點時光,我們必須趁著談判赴約之前,殺靈童一個措手不及……”
罷了,劉非喃喃的道:“該結束了……”
*
靈童的叛軍大營中。
嘩啦——
靈童掀開帳簾子走進去,看向躺在榻上,面無血色的梁錯,道:“你的介胄已然送過去了,你猜猜看,劉非是如何回答的?”
梁錯睜開眼目,狠狠瞪著靈童。
靈童愉悅的大笑:“劉非馬上便要來談判了,只他一個人,不帶一兵一卒,所有兵馬都駐扎在三里之外!哈哈哈——梁錯,你馬上便要見到劉非了,歡心么?”
梁錯冷聲道:“你休想傷害劉非。”
“是么?”靈童道:“梁錯啊,你還是管好自己罷!”
“來人!”
靈童朗聲道:“把梁錯給我綁起來,吊在牙旗之上,我要送給劉非一份大禮!”
他說完,營帳靜悄悄的,竟沒有叛軍走進來。
靈童提高了嗓音,道:“來人!!我在叫來人,沒聽見么?!”
嘩啦——
終于有人走了進來,一個叛軍,跌跌撞撞,臉上甚至還染著血跡。
“不好了!不好了——”
靈童奇怪的道:“怎么回事?”
“有……有人……”不等叛軍說完,“嗤——!!”一聲,一支冷箭突然射入營帳,直接扎入叛軍的后心,箭鏃穿堂而過,鮮血飛濺了靈童一臉。
“啊!”靈童慘叫一聲。
叛軍轟然倒在地上,登時一動不動,竟然死了!
靈童大吃一驚,道:“怎么回事?!”
回應他的,并非是叛軍的回答聲,反而是營地雜亂的大吼聲。
“不好了!糧倉著火了!”
“有人偷襲——”
“有人夜襲……”
靈童心頭一震,喃喃的道:“怎么可能?絕不可能,我的營地如此隱蔽……”
梁錯聽到外面的嘈雜聲,牟足力氣,踉蹌的翻身下榻,靈童想要來阻止梁錯,沖過去就抓他的手臂。
梁錯早有準備,反擒住靈童的手臂,狠狠一甩。
“啊!”靈童慘叫一聲,狠狠撞在營帳的墻壁上。
梁錯繼續向營帳外面沖去。
“抓住他!!”靈童高喊:“別讓梁錯跑了!給我抓回來!”
梁錯忍著胸口劇痛,忍著傷口撕裂,沖入營帳,剛一出去,便看到營地中火光沖天,黑甲大軍魚貫而入,仿佛潮水一般。
那打頭之人,一馬當前,正是劉非!
“劉非!”梁錯看到劉非,滿眼都是驚喜,按著傷口沖過去。
嘭——
梁錯腳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鮮血從指縫滴滴答答的流淌而下。
“梁錯!梁錯!”劉非沖過去,扶住梁錯,大喊道:“茲丕公,快!”
茲丕黑父也跟著隊伍,劉非早就讓他做好準備,帶著藥囊,這會子果然有用,茲丕黑父沖上來,趕緊給梁錯施救。
梁錯滿臉都是冷汗,虛弱的嘴唇發白,沙啞的道:“劉非……真的是你……”
劃開一抹虛弱的笑容,梁錯艱難的抬起手來,撫摸著劉非的面頰,喃喃的道:“我不是做夢罷?劉非,我還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靈童從地上爬起來,追出營帳,一眼便看到了劉非,還有北梁的大軍、北燕的大軍,兩股勢力人數眾多,毫無征兆的涌入營地。
“不、不可能!絕不可能!!”靈童使勁搖頭,滿眼的不敢置信:“我的營地十足隱蔽,你不可能知曉營地的位置!”
劉非瞇起眼目,眼底閃爍著寒光,道:“給朕抓活的!”
靈童眼看著被大軍包圍,四周的叛軍雜亂無章,還有糧草,燃著濃濃的煙火,一切全都完了,完了!
靈童突然大笑起來道:“梁錯,你聽到了么?你聽到了對不對?劉非自稱甚么?他自稱是朕啊!!”
劉非下意識看向梁錯,雖然已經經歷過一遍,但梁錯不是打碎玉佩之人,時光倒流之后,梁錯并沒有那段記憶。
對于梁錯來說,他還不知劉非已然登基成為大梁的新主。
靈童放肆大笑:“梁錯你還不知曉罷,在你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之時,劉非早就迫不及待的,帶著他那些愛慕者,入主丹陽城,登基成為大梁新主!!你!你被劉非背叛了!你的天下,已然易主,變成了劉非的天下!”
靈童挑撥離間的道:“他搶了你的皇位,搶了你的大梁,搶了你的天下!梁錯,你殺了他!殺了他!殺死這個背叛你的賤人!”
梁錯的傷口止血,稍微恢復了一些體力,看向劉非。
劉非也正注視著梁錯,他沒有開口,似乎在等梁錯開口。
梁錯沙啞的道:“若劉非真的背叛于我,又為何,費勁心思來救我,讓我死了,豈不是更好,更能坐穩大梁新主之位?”
靈童發瘋的大吼:“梁錯,你瘋了?!劉非他搶了你的皇位,搶了你的皇位啊!不該如此,你殺了他!殺了他!就像三十九次一樣,一箭穿心,殺了他啊!!”
靈童眼看情況不好,一面挑撥離間,一面眼眸狂轉,似乎是想要自盡來逃跑。
劉非已然看透了他的想法,冷聲道:“抓起來,朕要活的,當然……也別太活份,折斷他的手臂和雙腿,讓他不能逃跑,無法自盡。”
“是!”
靈童暴起,想要逃跑,奈何已然被劉離的義子劉怖一把按在上。
“啊——!!”一聲慘叫,靈童的手臂應聲折斷,瞬間冷汗涔涔。
“梁錯!梁錯……”靈童慘叫著,看向梁錯,道:“你難道不想知曉,為何我會與劉非長得一模一樣么?!”
梁錯目光一動,他當然想知曉。
這幾日被靈童囚困,梁錯發現靈童很了解劉非,這點子十足古怪。
靈童大叫:“我就是劉非啊!”
他突然哭起來,楚楚可憐的看向梁錯,道:“你難道不記得了?我才是你的大哥哥……當時你隨君父出使北燕,與我相識,我們還曾經頑在一起!你不記得了么梁錯?”
梁錯目光一動,北燕?自己的確出使過北燕,當時與北燕的四皇子相識,還在一起頑了一段時日。
梁錯記得,自己的確曾經喚北燕四皇子為……大哥哥。
“嗬……”梁任之身形一晃,突然跪倒在地,臉色一片慘白,就連身形也變得縹緲而不真實。
“梁任之!”劉離扶住梁任之。
梁任之苦笑一聲,道:“看來……看來我不能陪著你了。”
劉離的眼眶瞬間發酸,緊緊攥著梁任之的手掌,沙啞的道:“梁任之!梁任之……”
梁錯的記憶顯然在松動,一旦他想起來,身為影子的梁任之,便會灰飛煙滅,從此消失在這個世上,便仿佛不存在一般。
靈童大叫道:“梁錯你都忘了么?我才是你的大哥哥!獵場出現叛軍,想要殺我,是你……是你救了我,如不是你,我早就死了,豈能逃出北燕?你為了救我,身受重傷昏迷過去,沒成想你醒來,卻把我忘得干干凈凈……”
梁錯頭疼欲裂,靈童所說的事情,的確是梁錯經歷過的事情,只是后來他受傷嚴重,便不記得情況了。
“梁錯,”靈童哭泣道:“我才是你的大哥哥,我記得所有的事情,分明我才合該是完整的劉非!我才是劉非!你該是我的啊!是我的!”
第145章 長大后娶你
“劉非!”靈童沙啞的怒吼:“你搶走了我的梁錯, 還不夠么?你還要如何?!”
他說著,突然撞向劉怖的長劍。
劉離大喊:“不能讓他死!”
劉怖反應迅捷,瞬間側身讓開。靈童發瘋的沖向劉非, 大吼著:“便算是我死,也不叫你好活!!”
“劉非……”梁錯虛弱的大喊一聲, 掙扎起來想要保護劉非。
嗤!!
可惜晚了。
靈童竟然握著一把匕首,一下扎入了劉非的心口。
“唔……”劉非悶哼一聲,只覺得吐息受制,完全呼吸不上來, 眼前發黑,不停的天旋地轉, 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劉非!”
“劉非……”
不知是梁錯的喊聲,還是劉離的喊聲,有人大叫著讓茲丕黑父去救劉非, 更尖銳的,是靈童嘶聲力竭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
“我殺了他!”
“我殺了劉非!”
“我才是真正的劉非!”
“你最終——還是逃不過一劍穿心的下場!”
在這猖狂的大笑聲中, 劉非徹底陷入了昏迷……
“大哥哥!”
“大哥哥!”
眼前的景象縹緲、飄蕩,十足的不真實。
劉非迷茫的轉過頭去, 好似有人在喚自己, 那個聲音奶里奶氣的,又有點故作深沉。
劉非透過重重的迷霧,縹緲的景象終于平息下來, 他看清楚了那個喚自己“大哥哥”的孩子。
一個奶里奶氣的小娃娃,年紀很小,大抵也就五六歲的模樣。
一身小小的勁裝, 腰間別著一把短劍,負手而立, 看起來挺拔又稚嫩,圓圓的的眼睛,黑亮亮的眸子,肉嘟嘟的嬰兒肥兩腮,還有猶如小紅果一般的嘴巴,鼻梁倒是十分的高挺,從小便是個俊美的坯子。
劉非看著那小娃娃,他怎么……長得如此眼熟。
就好似……
“大哥哥!”小娃娃奶里奶氣,卻故作老成的喚著他。
“嗯?”劉非回應道:“你叫我?”
他這一開口,把自動都驚訝住了,連忙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與手掌,半大的孩童身體,手掌也小小的,仿佛縮水了一般,比眼前的小娃娃大不了多少。
“自然。”小娃娃道:“聽說你是北燕的四皇子,正巧,我是北梁的幼皇子。”
北梁的幼皇子……
那不是……?
“梁錯?”劉非仔細去看眼前的小娃娃。
無錯,正是梁錯,怪不得眉眼有些熟悉的地方,只是這個時候的梁錯,實在太奶了,像是個懵懂的小狗狗,尤其是那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哪里像是狼目?
小娃娃笑起來:“原來你認識我,太好了!”
下一刻,小娃娃道:“那大哥哥,長大之后,我能娶你么?”
“甚么?”劉非一時有些驚訝。
小娃娃鄭重的道:“你是我結交的第一個朋友,我們頑的如此之好,長大之后,我……我心儀與你,長大之后我能娶你么?”
劉非有些哭笑不得,道:“可我是男人啊。”
“男人怎么了?”小娃娃一臉懵懂,干脆道:“那這樣罷!大哥哥你來娶我,好不好?”
“拉鉤鉤!”小小的梁錯,對劉非伸出手指,道:“我們拉鉤,便是立下了盟約,誰也不準反悔……”
劉非慢慢伸出自己稚嫩的手,只是二人還未碰到一起,小娃娃突然臉色一變,沉聲道:“大哥哥小心!”
一抹銀色的光芒一閃而過,刺面而來。
嘭——
小娃娃反應迅捷,別看他只是個孩子,一下子將劉非撲倒在地上。
幾個黑衣刺客沖出來:“殺那個大的!務必得手!”
小娃娃將劉非推起來,大喊道:“大哥哥,快跑!”
劉非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竟然看到半大點的小梁錯,為了保護自己,和幾個黑衣刺客纏斗在了一起。
梁錯從小習武,但他的年紀實在太小了,便是力氣,也抵擋不過那些刺客,一聲悶響,小梁錯摔倒在地上。
劉非逃跑的腳步一頓,回頭去看小梁錯。
哪知小梁錯一把抱住刺客的小腿,沖著劉非大喊:“大哥哥,快跑!快跑……”
刺客發狠,卻被旁邊的刺客攔住:“你瘋了!上面只讓咱們干掉四皇子,你若是殺了北梁的皇子,豈不是挑起戰火?”
“那怎么辦?”
“踹開就是了,一個孩子,又沒看到咱們的臉。”
咚——
緊跟著是小梁錯的悶哼聲。
咚!
咚咚咚……
黑衣人踹著小梁錯,但小梁錯從小就有一股子倔脾性,死死抱著黑衣人的小腿不放手。
“放手!!”
“小崽子!放手!”
“找死!”
小梁錯忍著悶哼,口中吐血,仍然死死抱著黑衣人不松手,沙啞的道:“大哥哥……跑……”
“梁錯……”劉非的雙眼被迷住,有濕濕的東西奪眶而出,那是眼淚……
“我在呢,我在呢……劉非……”
劉非半夢半醒之間,似乎聽到有人回應自己,他渾身無力,疲憊的掙扎著睜開眼目。
“梁……錯……”劉非有氣無力的輕聲道。
“是我,是我。”梁錯緊緊抱著劉非,因著劉非被刺,兩個人身上都是血跡,看起來有些狼狽。
梁錯沙啞的道:“沒事,劉非,沒事了。”
原來劉非并沒有昏迷太久,這里還是叛軍的營地,幸虧茲丕黑父就在身邊,立刻給劉非施救,快速止血,這才保住了劉非的性命。
便在剛才,劉非做了一個夢,他夢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那是……被劉非遺忘的往事。
“我……”劉非輕聲道:“我想起來了。”
“甚么?!”在一旁被五花大綁起來的靈童,尖聲大叫:“你記起來了?!你記起了甚么!?”
劉非虛弱的抬起眼皮,看向梁錯,慢慢伸手,手指抵著梁錯的手指,輕笑道:“我記起來了,咱們拉鉤的事情。”
梁錯的記憶只是松動,但并沒有記起當時的場面,那時候梁錯受傷太重,雖然沒有刀劍傷口,但他被黑影刺客踹了那么多腳,小小年紀受了重傷,被醫士救醒之時,已然完全失憶了。
“不!!你不能——”靈童慘叫著:“你不能想起來!若是你想起來,我怎么辦?!我怎么辦!!!”
靈童高聲吶喊,緊跟著,他的身體開始縹緲,明顯變得透明起來。
“不——”靈童慘叫著:“我不要消失!我不要……我還沒有奪取這個天下!我還沒有得到梁錯,我不甘心!憑甚么——憑甚么……!!”
“哈哈哈哈——”轉瞬,靈童又瘋狂的大笑起來,道:“哈哈哈!劉非記起來了!他記起來了!那么劉離!劉離也要跟著我一起死!我便算是死,也不會叫你們好過!”
“劉離!你也跟我一起死罷!一起死罷!!你為了劉非,掏心挖肺的付出,可最后呢,只有劉非一個人可以活下去,哈哈哈!!活該!你活該,你……啊啊啊啊!”
靈童語無倫次,突然在一聲慘叫聲中,消失的無影無蹤,嘩啦——
捆住靈童的繩子,還有靈童的衣服輕響一聲,掉在地上,而靈童仿佛一捧青煙,消失的無影無蹤。
劉離平靜的看著消失的靈童,喃喃的道:“終于……終于到這一日了么?”
劉離早就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肯定會消失,他試想過很多場場景,但是沒想到會如此倉促。
劉離看向劉非,只是片刻之后,靈童已然化為烏有,而劉離還是好端端的。
劉離眼目有些發紅,迷茫的道:“這是……怎么回事?”
劉非虛弱的道:“很是叫他失望了,我只是……想起了當年獵場發生的事情。”
劉離一臉驚訝,劉非剛才昏迷之時,只是想到了在北燕獵場,梁錯為了保護自己,渾身染血的場面,他并沒有想到更多。
靈童乃是那個時候的產物影子,而劉離并沒有那段記憶,也就是說,劉非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灰飛煙滅化為烏有的,只有靈童一個人,與劉離無干。
“我……”劉離深深的吐出一口氣:“我還……活著。”
梁任之捂住他的手掌,道:“太好了,劉離……”
靈童徹底消失,叛軍變為一盤散沙,根本不堪一擊,很快都被押解起來,整個叛軍大營徹底被端。
劉非和梁錯花了幾日養傷,在這期間,梁任之幫忙清掃了叛軍余孽,如此一來,大家便可以離開方邑,回到丹陽城去了。
“終于可以回去了。”劉離笑道:“方邑地處偏僻,能用的藥材也少,你看看你,都瘦成甚么樣子了,回去得補一補。”
劉非無奈的道:“我沒事。”
梁錯聽著他們對話,眼眸微動,似乎想到了甚么,突然捂住自己的心口,夸張的倒抽一口冷氣,“嘶——”
劉非連忙道:“傷口又疼了?”
“疼,”梁錯一點子也不“謙虛”,直白的道:“特別疼,嘶……不知為何,又開始疼了,一定是還未徹底愈合,嘶……”
劉非擔心的道:“梁錯的傷勢還未恢復,我看還是再休養幾日,免得在路上撕裂了傷口,他的傷口本就反復,萬一落下病根便麻煩了。”
劉離知曉他關心梁錯,有些無奈的搖搖頭。
若是往日里,劉非這般關心梁錯,劉離一定會棒打鴛鴦,只是……
在時光倒流之前,梁錯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劉非,梁錯并不知劉非擁有玉佩,那一刻,梁錯絕對是真心實意的。
劉離有些釋然,很多事情已然脫離了自己的掌控,自己只是劉離,而不是劉非,不該替他做決定。
劉離道:“也好。”
“你答應了?”劉非欣喜。
“自然。”劉離沒好氣的道:“我有這般不講理么?”
眾人又修養了好幾日,只是梁錯的傷口依然不見好,也不知是何緣由。
茲丕黑父一日三頓飯的給梁錯診脈,查看傷口,梁錯一直喊疼,也不知疼在哪里,把茲丕黑父喊得差點變成少白頭,整日捧著醫書,覺得可能是自己孤陋寡聞,因此才看不出病因。
“茲丕公,”劉非放下手中的文書,立刻過來道:“梁錯如何了?”
“這這……”茲丕黑父一臉為難:“陛下,這……臣實在不知了,按理來說,傷口已然愈合了,不該如此疼痛才是,可……”
可梁錯現在連床榻都下不來,整日里像小可憐一般虛弱無力。
茲丕黑父道:“傷口無事,恐怕便是中了毒。”
靈童已經徹底消失了,但他對梁錯下了甚么毒,并未可知,劉非擔心梁錯的身體,蹙眉道:“為今之計,只有快些啟程回丹陽,讓醫官署的醫士一起來問診。”
梁錯聽到他們的對話,道:“快些啟程?可我……”
梁錯面色變了變,道:“我這傷口,不方便啟程。”
劉非安慰道:“你放心,我叫人將辒辌車鋪得柔軟一些,再令騎奴駕士放平穩,必不顛簸。”
“可……”梁錯還有話說,道:“如此便會拖累腳程,若不然……你們先回丹陽,我在這里多休養幾日。”
“不可,”劉非蹙眉:“你的傷勢如此嚴重,必須要帶你會丹陽問診才是。”
茲丕黑父也應聲道:“是啊!”
梁錯瞪了一眼茲丕黑父,茲丕黑父一臉迷茫,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梁錯。
第二日一大早,隊伍便啟程,梁錯是被抬上辒辌車的,根本不需要他走一步路。
車駕穩穩的朝丹陽城而去,多用了三分之一的日頭,大部隊可算是返回了丹陽。
劉非作為大梁子新主,尤其剛剛又剿滅了靈童叛軍,很是繁忙,他安頓好梁錯,立刻去了朝議大殿。
“陛下剿滅靈童叛軍!實在是我大梁神威啊!”
“是啊是啊!陛下神武!無人能及!”
“臣怎么聽說……我大梁之主,天子梁錯還活著!”
“我也聽說了!”
“梁錯乃我大梁宗室正統,如今梁錯還活著,全沒有姓劉的人來做天子的道理!”
“你這是要造反么?”
“造反?我看劉非才是要造反!”
“我大梁的天子回來了,劉非既然是臨危受命,此時便該退位才是。”
“正是,可別鬧得不好收場!”
劉非一言不發,靜靜的看著吵成一團的朝議大殿。
轟隆——
便在此時,殿門轟然打開,有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那人身材高大,肩寬腿長,面容俊美,斷眉、狼目,高挺的鷹鼻,正是羣臣口中,大梁宗室正統的梁錯!
梁錯一步步走進來,只是……
他架著拐杖,每走一步都有些跛腳。
“這……”
“這是怎么回事?”
“他的腿……”
劉非看到突然出現的梁錯,也有些子震驚,大步沖下臺階,扶住一瘸一拐的梁錯,道:“你的腿怎么了?”
梁錯垂了垂眼目,道:“其實我早就想與你說,我并非是胸口的傷口疼痛,而是腿疼,我這雙腿……怕是殘廢了。”
“甚么?!”
“我大梁的宗室正統,變成了殘廢?!”
“這可如何是好,身有殘疾,如何能堪當一國之君啊!”
“這……這會被人恥笑的……”
梁錯本就是斷眉,按理來說,他是有面部殘疾的,但是這些年來梁錯以暴君著稱,手段雷厲風行,沒人敢說三道四,再者,其實斷眉也不算太過殘疾,乍一看根本看不出來。
然,腿疾不一樣。
一國之君是個殘廢,這傳出去,怕是要被人恥笑五百年。
方才反對劉非的羣臣,不甘心的看著梁錯,但在他們的眼中,并沒有擔心,也沒有關切,反而是嫌棄,仿佛是一件寶貝,突然變成了不值錢的破銅爛鐵。
劉非顧不得他們,心急的道:“你腿疼為何不早說,快,去叫茲丕公來!”
茲丕黑父火速前來給梁錯查看,依然沒有看出所以然來,經脈通常,骨頭正常,卻不能行走,而且哪哪兒都疼,落下了終身殘廢。
茲丕黑父頭疼不已,又抱著醫書,與醫官署的醫士們一起去鉆研了。
因著梁錯突然變成了殘疾,失去了成為大梁天子的機會,而劉非雖然不姓梁,但是他的能力出眾,深得民心,又剿滅了靈童叛軍,劉非又讓梁任之,將在殿上公然侮辱梁錯,說他是殘疾之人的臣子們抓了起來,再無人敢說三道四。
劉非忙碌到很晚,一看天色,已然過了子時,也不知梁錯休息了沒有。
劉非便離開路寢大殿,往梁錯下榻的偏殿而去。
是梁錯主動要求的,說他自己現在不是天子,不能住在路寢殿,以免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又開始傳閑話,劉非堪堪即位,最不能要的便是閑話。
劉非來到偏殿,殿中已然熄燈,看來梁錯早就安寢。
劉非輕輕推開殿門往里走,想要看看一眼梁錯便回去歇息。
哪知曉……
偏殿的確熄了燈,但梁錯并沒有休息,梁錯飲了口水,放下羽觴耳杯,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走到軟榻上躺下來。
無錯,站起身來,走到軟榻。
梁錯的動作自如,拐杖放在遠遠的角落,從案幾到軟榻的距離并不短,梁錯的步伐完全沒有出現跛腳的跡象。
劉非微微蹙眉,抿了抿嘴唇,心道: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