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英雄救美
北燕四皇子?
劉非眼眸一動, 那不是我么?
劉離查到的,想必也是這個傳聞,因此才會如此小心謹慎, 想要避開梁錯,但很顯然, 梁錯的消息也很靈通。
劉非才是真正的北燕四皇子,但如今竟然傳出北燕四皇子是靈童轉世,想要救苦救難的說辭,很顯然, 這個靈童是假冒的。
靈童只是想借助四皇子北燕貴胄的身份,如此一來, 便算他想要爭奪天下,也是情理之中。
劉離沉聲道:“一旦梁錯要調查靈童之事,必然深挖北燕四皇子的身份……”
他說到這里, 便沒有說下去,脩兒還在營帳之內, 雖然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但劉離秉性十足謹慎, 只是深深的看著劉非。
劉非點點頭, 示意自己聽懂了,會謹慎一些。
梁錯很快走回來,將靈童轉世之事, 告知了劉非。
劉非道:“陛下以為如何?”
梁錯嘲諷的道:“北燕的四皇子都死了這么多年了,倘或真的會死而復生,也不必等這么久才轉世, 朕看,就是有人想要攪渾水, 借口罷了。”
劉非點點頭,道:“如今靈童一事傳得沸沸揚揚,加上當地的官員胡亂抓人,如此一來,更是坐實了靈童的謠言,讓本不相信的子民,也不得不相信靈童的說辭。”
梁錯冷聲道:“朕想下令,讓民間不得提起靈童一說,控制輿論,只是……如此一來,唯恐適得其反。”
一味的捂嘴顯然是不夠的,尤其梁錯正在南巡,南巡盛典本就是安撫南地百姓,如果強制捂嘴,很可能引起一撥新的反亂,反而便宜了那個靈童。
劉非眼眸微動,道:“陛下不如開設粥場,廣施難民,那自稱靈童的神棍,不就是想要用救苦救難的名頭,來腐蝕子民么?倘或他壓根兒沒有這個機會,便沒有人會買他的賬。”
梁錯一下,道:“你說得對,朕就讓他無法救苦救難,看看他如何收場!”
梁錯立刻安排下去,就在當地的府署開設粥場,讓附近的百姓都可以來吃糧。
梁錯安排了這些之后,天色已然很晚了,他忙碌了一天,最想做的事情,自然是擁著劉非入睡,最好再能與劉非親昵一番。
梁錯來到劉非的營帳,打起帳簾子走進去,定眼一看,劉非的營帳中,竟然還有旁人!
便是小包子脩兒!
劉非正帶著脩兒沐浴,二人坐在一個浴桶之中,脩兒正在頑水,用小白手掬著熱湯之水,嘩啦呼啦的撩著,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梁錯登時醋意橫飛,義正辭嚴的道:“怎么沐浴還頑鬧?水都涼了,要害病的,洗好了便快出來。”
脩兒看到梁錯,瞬間不敢笑了,乖乖的道:“哦,叔叔。”
梁錯:“……”
脩兒自己從浴桶中爬出來,站在屏風后面,乖巧的擦干,穿上小衣裳。
梁錯走過去,低聲道:“你怎么與那個小娃娃一同沐浴?”都不與朕一同沐浴。
劉非微笑道:“陛下,非與脩兒十足投緣兒,打算收脩兒為義子,陛下覺得如何?”
梁錯一聽更是醋心,還投緣兒?要收為義子?那往后脩兒豈不是一直跟著劉非,簡直像是個小尾巴。
劉非見他一臉糾結,笑道:“脩兒成為了非的義子,與陛下你這個叔叔,豈不就是平輩了么?”
梁錯:“……”劉非定然是在調侃朕!
梁錯趁著脩兒“笨手笨腳”的系衣帶,突然低下頭,親在劉非的唇上。
“唔!”
并非點到即止的觸吻,而是深吻,梁錯糾纏著劉非的軟舌,不安分的攻城略地,寬大的手掌甚至深入熱湯之中。
“義父父!義父父!”脩兒突然回頭,奶聲奶氣的跑過來,揪著自己的衣帶,眨巴著大眼睛,道:“義父父,脩兒……脩兒不會系衣帶!”
劉非嚇了一大跳,用盡全力推開梁錯。
梁錯呵呵一笑,抬起手輕輕蹭了蹭自己的嘴唇,似乎有些意猶未盡。
“義父父?”脩兒歪了歪頭,道:“義父父的臉好紅,是生病了嘛?”
劉非:“……”
“咳……”劉非清了清嗓子,道:“義父無事,脩兒等一下,義父給你系帶子。”
劉非還未擦身,梁錯便領著脩兒,讓脩兒坐在系上,手把手的教他系衣帶。
“這樣……這樣,看到了么?”
“唔——叔叔,系得太快了,脩兒看不懂。”
“那朕再教你一遍,這樣……”
“還、還是太快了。”
“這——樣——這——樣……懂了嗎?”
“嗯……”
劉非穿好衣裳,走出來一看,梁錯一副很耐心的模樣,竟比想象中會帶孩子。
劉非輕笑出聲,梁錯挑眉道:“笑甚么?”
劉非道:“只是沒想到,陛下很會帶孩子,很有耐心。”
梁錯見到劉非,立刻把脩兒撇在一邊,讓他自己系帶子,道:“劉非,今日朕留在這里,可好?”
劉非道:“陛下要留下來過夜?”
梁錯反問道:“怎么,你不愿意?”
梁錯要繼續方才沐浴的事情,自然想留下來過夜。
劉非卻道:“可是……非今日留了脩兒過夜。”
脩兒剛剛系好了帶子,跑過來使勁點頭,道:“嗯嗯!義父父說……跟脩兒睡!”
脩兒說這句話的時候,白白嫩嫩的小臉蛋綻放著光彩,一臉希冀的模樣。
“不可!”梁錯道。
脩兒怯懦的道:“為……為甚嘛?義父父答應了。”
梁錯道:“你義父雖然答應了,但朕沒答應。”
脩兒一臉迷茫,不明白這其中的干系,小小的身板一歪,抱住劉非的胳膊,道:“義父父,脩兒想要與義父父一起睡。”
“都說了不行。”梁錯道:“今晚你義父要跟朕一起睡。”
脩兒咬著手指,道:“可是……可是……”
梁錯獨斷專行的道:“沒有可是。”
脩兒好委屈,抿著肉嘟嘟的小嘴巴,眨巴著大眼睛。
劉非道:“陛下,今日趕路,又忙碌了一日,明日又是頭一天舍粥,陛下還是回御營大帳,好好歇息罷。”
梁錯登時耷拉下眉毛,道:“劉非,你這是趕朕走么?”
劉非挑眉看著梁錯裝可憐的模樣,若是平日里,劉非會忍不住“臨幸”一撥,但今日有孩子在場,尤其明日還要舍糧。
劉非絕然的道:“陛下,快回去歇息罷。”
梁錯瞇起眼目,盯著脩兒,脩兒咕咚一聲扎在劉非的懷里,緊緊抱著劉非的腰肢,不去看梁錯。
梁錯沒有法子,只好站起來,一臉哀怨的轉身離開。
等梁錯走了,劉非便帶著脩兒上了軟榻,給他蓋上被子,輕輕拍著,道:“快睡罷。”
脩兒窩在劉非懷中,小肉手拽著劉非的衣襟,很快睡了過去。
劉非見他睡得安詳,似乎也被感染了一般,閉上眼目,沉沉的睡去。
【舍粥的府署前排起了長龍。】
劉非站在粥棚前,一時有些迷茫,不是明日才舍粥么?怎么今日……
不,這是預示之夢。
劉非很快醒悟過來,自己是在夢境之中。
劉非看到了劉離,
【劉離站在粥棚之中,與眾人一般正在忙碌,他舀起一大勺粥水,給難民慢慢的打上。】
劉非順著人群走過去,便看到排隊的人群中,有幾個人鬼鬼祟祟,別人都是翹首以盼,等待著舍粥,他們似乎對舍粥不感興趣,但排在隊伍之中,一直垂著頭。
因著是在夢境之中,劉非并不會被發現,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些怪人,一抹銀光刺在劉非的眼睛上,他仔細一看,那些古怪的難民,袖子里竟然藏著刀刃。
【唰!!】
【難民突然發難,舉起鋼刀沖向劉離。】
“當心!”劉非大聲提醒。
夢境中的劉離,似乎聽到了劉非的提醒,但那刺客已至跟前,舉刀便砍。
劉非沖過去想要阻攔,但已然來不及,便在此時……
【一抹黑影突然出現,仿若飛鷹,迅捷如狼。】
【黑衣人一把摟住劉離的腰身,猛地向后一帶,抽出佩劍,迎上刺客的利刃。】
【當——!!】
【黑衣人將刺客的利刃擋開,與此同時,負責守衛的士兵沖上來,快速壓制住那幾個刺客。】
【黑衣人并不戀戰,立刻放開劉離,抽身而走,仿佛鬼魅一般,消失在府署周圍。】
劉非看著那黑衣人的背影,突然覺得很是眼熟,他心中一動,生出來一個想法。
劉非趕緊拔步便跑,沖著那黑衣人離開的方向跑去,一路追趕。黑衣人消失的實在太快了,以至于劉非追了很久,根本看不到一星半點的蹤影,還以為追丟了。
【沙沙……】
是輕響聲,劉非連忙駐足,轉頭看向小巷的深處,他慢慢走近小巷。
因著劉非根本不屬于這個夢境,他的所作所為,并不會改變夢境,即使劉非不曾習武,也不是練家子,腳步并不輕飄,但小巷之中的黑衣人,仍然沒有發現劉非正在靠近。
是那個救了劉離的黑衣人。
劉非仔細去看,便見黑衣人站定在昏暗的巷子里,慢慢摘下了自己的面巾……
“梁任之……”劉非呢喃出聲。
陽光灑在劉非的眼皮上,他微微蹙眉,恍然從預示之夢中醒過來。
脩兒還睡在身邊,蜷縮成一小團,沒有醒過來。
劉非自言自語的道:“是梁任之,他還……活著。”
劉非蹙起眉頭,按照預示之夢的發展,今日舍糧會有人來搗亂,這些搗亂的人,八成就是靈童的人,劉離遇到危險,梁任之會現身,但是梁任之的武藝很高,他想要逃跑,誰也攔不住。
劉非摸了摸下巴,道:“得想個辦法,把他抓住才行。”
大梁天子親自舍粥,就在當地的府署開設粥場,陣仗排場非常大,當地的子民,只要是有需求的,不管是不是難民,都可以前來排隊領糧食。
一時間,排隊的人群形成了長龍,整整繞了府署三周。
劉離與夢中一樣,幫著眾人舍粥,因著排隊的人實在太多,若是不幫忙,到了晚上也舍不完。
劉非走過來,笑瞇瞇看著劉離。
劉離奇怪的道:“做甚么?”
劉非微笑道:“一會兒,給你看個好戲。”
劉離一臉無奈,道:“你又要搗甚么鬼?”
劉非沒說話,招手對倪豹道:“叫你安排的人手,安排好了么?”
“好了!”倪豹道:“你放心,妥妥的!”
劉非笑起來,道:“很好。”
人群中果然有幾個奇怪的難民,便是預示之夢中,想要破壞舍粥的靈童之人。
劉非已然發現了他們,卻沒有提前制止,畢竟如果他們不出手,藏在暗處的梁任之,也不會出現。
靜等了一會兒,那些偽裝成難民們的刺客果然動手了,突然拔刀,沖向正在舍粥的劉離。
“嗬……”劉離沒有防備,向后退了兩步躲閃,動這一動,磕到了案幾,身形不穩,猛地跌倒在地上。
梁錯想要去救人,他就在旁邊,劉非卻拉住他,道:“陛下,且慢。”
梁錯奇怪,平日里劉非是最關心劉離的,怎么可能讓劉離遇到危險?此時卻阻止自己去救人。
劉非篤定的道:“等著看英雄救美。”
唰——!
一條黑影應聲出現,形如鬼魅,迅捷如狼,瞬間來到劉離身邊,一把摟住劉離的腰身向后帶去,如同夢境之中一般無二,黑影舉起佩劍,“當——”擋開刺客的鋼刀。
舍粥就在府署門口,士兵們發現了刺客,一擁而上,快速將刺客壓倒在地上。
扮成難民的刺客大喊著:“我們是靈童的信徒,天下將亂,撥亂反正!只有靈童,才能引領六合!!”
那些刺客十足的激動,高亢的吶喊著,旁邊的難民都看呆了,竊竊私語道:“靈童?”
“竟真的有靈童轉世?”
“到底是這么回事?難道……難道真的要天下大亂了么?”
劉非瞇起眼目,幽幽的道:“看來靈童,和一般的凡夫俗子也沒甚么不一樣,口口聲聲說自己仙人,還不是搞著暗殺這樣見不得人的勾當,把人命當做魚肉,隨意宰割,算甚么神靈?”
難民們乍一聽“靈童”這二字,覺得很是玄乎,加之普通的子民沒有讀過書,十足迷信,便覺得靈童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容易被帶偏。
但經過劉非這么一說,難民們也恍然大悟,既然是靈童,為何要搞暗殺這一套?
刺客們一愣,似乎有些不知如何狡辯,干脆繼續大吼著:“我們是靈童信徒!靈童才是天下之主,救苦渡難!”
梁錯冷聲道:“堵住他們的嘴巴。”
那面黑影救下劉離,二人距離如此之近,劉離睜大眼目,道:“是你……梁任之?”
那黑影一動,瞬間放開劉離的腰肢,抽身便走。
“梁任之!”劉離去抓,但沒有抓到,只是碰到了黑影的一片衣角。
那黑影形似鬼魅,瞬間消失的干干凈凈。
劉離想要去追,但他方才扭到了腳腕,鉆心疼痛,身形踉蹌,根本追不上。
劉非扶住他,道:“別著急,他跑不掉的。”
劉離想到方才劉非的話,恍然大悟的道:“預示之夢?”
劉非點點頭,道:“他在夢境中已然出現過,我怎么可能叫他跑掉呢?”
劉非早早做了準備,讓倪豹帶人埋伏在了梁任之逃跑的方向,那條小巷子里,只要梁任之跑進去,便是自投羅網。
劉非道:“咱們慢慢走過去,我扶你去看熱鬧,屆時梁任之如何,還不是任由你處置?”
劉離點點頭,道:“快扶我過去。”
黑影身形迅捷,仗著人群攢動,似乎就是最好的掩護,一轉眼消失的干干凈凈。
那黑影快速往偏僻之處鉆去,進入了一條小巷子,往后看了一眼,確定已經甩掉了追兵,這才停下腳步。
他站在巷子的一棵大樹之下,就猶如劉非的夢境一樣,抬起手來慢慢摘下自己的面巾,袒露出那張輪廓深邃,陰鷙而深沉的面容。
斷眉、狼目,三白反顧。
果然是梁任之!
簌簌——
梁任之剛剛摘下面巾,眼眸一動,突然警覺,猛地抬起手來,抽出佩劍,回身應戰。
當——!!
一聲金鳴巨響。
那偷襲梁任之的人,正是埋伏在巷子里的倪豹。
倪豹一下偷襲不中,再次沖上去,“當!當!”又是兩聲,伴隨著踏踏踏的腳步聲,有更多的人跑入小巷。
梁任之眼眸一瞇,想要脫戰,不再手下留情,狠狠一劍擋開倪豹,倪豹大吃一驚,被震得向后退了好幾步,“咚”一聲靠在墻壁之上,這才停了下來。
就在他后退之時,梁任之抽身便走。
嘩啦——!!
與此同時,一張大網從天而降,直接兜頭將梁任之罩了起來。
“哈哈!”倪豹扶著墻壁穩住身形,道:“雖然我打不過你,但早有準備,這漁網,可是趙歉堂改良過的,刀槍都劃不破!”
果不其然,漁網很密實,一動便收緊,是上次逮住倪豹那張漁網的……升級版!
梁任之想用佩劍去劃漁網,不但沒有劃開,瞬間被裹得像粽子一般。密密實實的漁網,勒在他的身上,完全動彈不得。
劉非與劉離已然追了上來,走入小巷,劉非撫掌笑道:“捆綁系果然很好看,尤其……是身材這般好的,更有看頭。”
劉離一步步走向梁任之,梁任之對上劉離的目光,下意識撇頭避開,似乎有些心虛,眼神黯淡又低沉。
劉離瞇起雙目,沉聲說道:“果然是你,梁任之……你沒有死。”
第132章 彌補的機會
梁任之的目光躲閃, 似乎不敢去看劉離。
“不,”劉離搖搖頭,道:“不應該叫你梁任之, 應該叫你影子,對么?”
梁任之終于看向劉離, 張了張口,似乎有話想對劉離說,但最后還是甚么也沒說。
劉離凝視著他,道:“我有話問你。”
劉非轉頭對倪豹道:“麻煩倪校尉, 我兄長有幾句悄悄話,想要問一問梁任之, 能否請倪校尉,帶著人在巷口守著。”
“好!”倪豹沒有任何異議,都:“我這就去。”
倪豹帶著士兵來到巷口, 巷子里只剩下劉非、劉離和梁任之三人。
劉離沙啞的問:“趙歉堂的影子,說看到你自戕……是不是真的?”
梁任之一愣, 終于看向劉離,他的眼神微微晃動, 但很快有別開。
“是不是真的?”劉離追問。
梁任之輕微嘆了口氣, 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為何?”劉離道:“你明明殺了我,為何還要自戕?”
梁任之喉結滾動,道:“我不想……不想傷害你。”
劉離哈哈一笑, 道:“殺了我三十九次,你說不想傷害我?”
梁任之瞇起眼目,道:“是真的, 我不想傷害你,可我……當我每次殺死你之后, 我才會恍然醒悟,自己到底做了甚么,那時候已然沒有了彌補的機會。”
梁任之很痛苦,但痛苦都是無濟于事的,就在梁任之選擇自戕之后,他發現自己變成了影子……
劉離狠狠的瞪著梁任之,道:“你以為……選擇自戕,我便會可憐你?”
梁任之幽幽的道:“我不想讓你可憐我,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留在你身邊,守著你,讓你不再受苦,便足夠了……”
“說的真好聽呢。”劉離嘲諷的一笑,道:“可惜,晚了。”
他說罷,揮手道:“帶走。”
劉非搖搖頭,叫來倪豹,道:“把他押解回去。”
“是,太宰。”倪豹讓士兵來押解梁任之,往府署而去。
梁任之回頭看著劉離,眼神一錯不錯,仿佛這個天底下,他的眼目里只剩下劉離一個人,再容納下他人。
劉離率先離開小巷,快速往前走,他的身形略微有些踉蹌。
劉非扶住他,道:“沒事罷?”
“沒事,”劉離搖搖頭,道:“那個甚么靈童轉世,鬧得沸沸揚揚,今日還有人來搗亂舍粥,必須要仔細盤問刺客才是,咱們現在便回去,盤問刺客罷。”
劉非知曉,劉離是想要轉移話題,轉移注意力,否則他的注意力都在梁任之身上。
雖然劉離不說,但或許他曾經對梁任之,付出過真心,只可惜,一次又一次的被誅心,以至于變得像死灰一般的絕望。
可是如今,梁任之卻告訴他,在每次劉離身死之后,梁任之都以自戕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樣的結局,不是劉離想要看到的,令他的內心掙扎而糾結。
劉非道:“回去你歇息一下,我來審問那些刺客。”
劉離搖頭道:“無妨。”
二人回到府署,剛一到府署,便見到倪豹急匆匆而來,道:“不好了!”
劉非蹙眉:“可是押解梁任之出現了狀況?”
倪豹點點頭,道:“梁任之他在押解的途中……跑了。”
“跑了?”劉非反問。
倪豹道:“他的武藝太高,士兵們解開漁網押送,他便找機會跑了,真是油滑的厲害!”
“罷了,”劉離開口了,淡淡的道:“如今這個地步,還不如不見面。”
劉非道:“算了,先去審問刺客罷。”
舍粥的現場出現了偽裝成子民的刺客,那些刺客被抓住之后,關押在府署的圄犴之中,梁錯已然提前過去審問。
“我們是靈童神軍!!”
“我們是靈童信徒!”
“靈童才是天下之主!”
劉非和劉離剛到圄犴門口,便聽到里面囂張的大喊聲,果然是那些刺客。
刺客被關押起來,表情興奮而猙獰,大喊著:“靈童才是天下之主,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快快伏法,否則靈童便要發威了!”
梁錯冷笑一聲,道:“朕看你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用刑!”
“等等,陛下。”劉非走過來。
梁錯道:“怎么了?”
劉非仔細觀察著那些刺客,道:“他們的表情好生古怪。”
劉離似乎也觀察到了,道:“就像……”
劉非道:“君子醉。”
他們這一說,梁錯恍然,怪不得這些刺客臉紅脖子粗,一個個精神亢奮,好像力氣大到用不完,一直在囂張的叫喊,嗓子啞了也沒有停下來。
之前君子茶樓販賣的君子醉,便是如此,只要是飲過的人,都會精神亢奮,很容易失常,情緒不受控制。
梁錯蹙眉道:“讓茲丕公前來看看。”
茲丕黑父進入圄犴,趕緊給那幾個刺客診脈,刺客十足不配合,仍然大叫大嚷,若不是士兵按著,險些傷了茲丕黑父。
茲丕黑父道:“陛下,太宰,這些人的癥狀,的確與飲了君子醉一模一樣!”
劉非蹙眉道:“可能讓他們鎮定下來?”
茲丕黑父點頭道:“這些人中毒不深,臣這就開下鎮定的方子,飲過湯藥,再加以針灸,很快便可以清醒。”
茲丕黑父立刻讓人去熬藥,每個刺客灌了一碗湯藥,然后開始施針。
“我們是靈童神軍!!”
“靈童饒不了你們……”
“殺啊!靈童萬年——”
刺客們大叫大嚷著,被按在地上施針,很快的,便不怎么掙扎,漸漸平息了下來,不只是情緒,連面容都穩定了不少,眼珠子不再赤紅充血,脖子上的青筋也不見了。
“嘶……”好幾個刺客好似突然醒過神來。
“我這是……我這是怎么了?哎呦,好疼……”
刺客們十足迷茫,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知發生了甚么,記憶好像醉酒斷片兒一樣,但并非失憶,很快便重新記起來。
刺客們都懵了:“怎么會這樣……”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若是被關在這里,可……可怎么辦啊!”
劉非挑眉道:“終于醒了?”
那些刺客完全沒有之前的猖狂,之前吃了熊心豹子膽,如今則是小老鼠的膽子,戰戰兢兢的不知如何是好。
劉非道:“我問你們,你們都是甚么人?”
“小人……小人只是農戶。”
“小人是漁民……”
這些子刺客,都不是甚么大有來頭之人,只是一些習過武的普通百姓罷了。
劉非又問:“我再問你們,靈童到底是甚么人?”
那農戶戰戰兢兢的哭咽:“小人……小人家中欠了許多財幣,也是走投無路,聽說了靈童救苦救難,就……就想求一求靈童。靈童他……他賜了小人一杯茶飲,說是可以消災去厄。”
農戶飲了茶水之后,感覺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果然消災去厄,好用得很,他也不去還財幣了,也不去耕種了,便一心一意的追隨著靈童。
農戶道:“那、那靈童還有許許多多的追隨者,都是像小人一般的……忠于靈童,小人……小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清他的容貌,他披著……披著一件白色的斗蓬,雪白雪白的,從頭兜到腳,根本……根本看不清容貌啊!”
劉非似乎發現了重點,道:“他……并非是個孩子?”
農戶使勁點頭,道:“不是不是!不是孩子!是個看起來身材瘦高的男子。”
靈童,并不是孩童,劉非險些被當地的官員給誤導了。當地的官員聽說有靈童作亂,甚么也沒鬧清楚,便開始抓孩子,打算把所有的孩子抓起來一刀切,便可以糊弄過去,哪知曉,其實靈童轉世的靈童,根本不是孩童。
三人審問了一遍,那些刺客都是普通人,他們的武藝本就不好,但經過這么一鬧,舍粥的現場人又多,許多人都知曉靈童神軍一事,靈童之事便更是坐實了。
劉非沉聲道:“這些人,合該是那個靈童派來散播輿論之用。”
梁錯冷笑道:“簡直狡詐。”
梁錯讓梁翕之帶人,按照那些農戶、漁民所說,去曾經見過靈童的地點搜查,或許能搜查出甚么端倪。
“義父父!”
劉非走出圄犴沒看多遠,便聽到奶聲奶氣的喊聲,緊跟著一個小豆包,噠噠噠的跑過來,給了劉非一個大抱抱。
劉非將他抱起來,道:“脩兒,義父不在,有沒有乖乖用飯?”
“嗯嗯!”脩兒使勁點頭,乖巧的道:“脩兒有乖乖用飯,吃了好——大一碗吶!”
劉非笑道:“真乖。”
晁青云從遠處走過來,道:“太宰。”
劉非道:“青云大哥,可尋到脩兒的家人了?”
劉非托付晁青云去尋脩兒的家人,他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劉非想知曉,脩兒還有沒有其他的親人。
晁青云搖了搖頭,道:“附近的百姓,都只見得脩兒跟著他的父母,興許是沒有其他親人了。”
“太宰!太宰!”
梁翕之大步跑過來,道:“太宰!大喜事啊!”
梁翕之奉命去查靈童,只是他剛到門口,便折返了回來,道:“門外!門外!脩兒的叔叔找來了!”
“甚么?”劉非道:“脩兒的叔父?”
晁青云剛說脩兒好似沒有其他親人,沒成想他的叔父便找來了。
劉非讓脩兒的叔父進來,便見到一個看起來頗為年輕的男子,身材高大,肩膀寬闊,據說是山上的樵夫,這身材不像是樵夫,倒像是個練家子。
脩兒的叔父自稱名喚牧山,聽說脩兒在此處,特意來尋。
那牧山看起來是個端正老實之人,道:“脩兒,是叔叔,你還記得叔叔么?”
脩兒窩在劉非懷里,一時有些害怕,縮了縮脖子,反手抱住劉非的手臂,把小臉蛋兒埋在劉非的肩窩上。
“脩兒?”劉非安撫的道:“此人可是你叔叔?”
脩兒眨巴著的眼睛,沒有說話。
牧山道:“草民一直深居在山上,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侄兒一面。”
他說著,又對脩兒道:“叔叔回來了,以后不會再叫你受苦。”
脩兒眼巴巴的看著牧山,咬著手指,道:“蘇蘇……?”
牧山是不是脩兒的叔父,還要派人去查,于是劉非暫時將牧山留在府署之中,自己忙碌之時,便讓他陪著脩兒,也免得脩兒年紀太小,一個人待著發生甚么意外。
劉非要忙碌靈童的事情,粥場還要繼續舍粥,便將脩兒交給牧山暫帶。
牧山領著脩兒在府署的花園里頑耍,脩兒撿了一些落葉,交給牧山,牧山的手很巧,將落葉疊起來,疊成了一只小兔子。
“哇——”脩兒十足驚喜,歡心的道:“兔兔!兔兔!”
就在此時,劉離正好遠遠的經過,牧山疊小兔子的動作瞬間頓住了,他的目光帶著一股復雜,怔怔的凝視著劉離的背影。
“兔兔?”脩兒見牧山突然不動了,尤其奇怪,歪頭道:“叔叔?”
牧山這才回過神來,道:“甚么?”
脩兒指著牧山手中的兔兔,癟嘴道:“兔兔,癟了。”
牧山低頭一看,方才不留神,竟然將小兔子的耳朵捏癟了,連忙將耳朵捋順,交給脩兒,道:“給你。”
“兔兔!”脩兒又歡心起來,愛惜的撫摸著兔兔的耳朵,眨巴著大眼睛道:“叔叔,你認識那個大哥哥嘛?”
牧山一愣,道:“為何如此說?”
脩兒歪頭道:“叔叔總是盯著大哥哥看,脩兒知曉,那是義父父的哥哥!”
牧山沒有回答,而是撫摸著脩兒的頭發,道:“脩兒乖,叔叔再給疊只小兔子,好不好?”
“好——”脩兒奶聲奶氣的點頭。
劉非在粥場舍粥,被擾亂的粥場又重新平復下來,只是吃粥的人實在太多,一時間根本忙碌不過來。
“郎主,粥水見底了,怕是不夠舍的。”方思道。
劉非一看,果然,粥水不夠了,劉離方才離開了粥場,就是去添加粥水的,不知為何去了這般久還不回來。
劉非道:“方思,你在這里看著,我去去就回。”
“是,郎主。”
劉非離開粥場,進了府署大門,準備去尋劉離,正好看到了在花園頑耍的脩兒。
“義父父!”脩兒噠噠噠跑過來,舉著小兔子道:“小兔兔!兔兔!叔叔給脩兒編的!”
劉非笑道:“真好看,脩兒好好頑,義父還有其他事情要忙。”
“嗯嗯!”脩兒十足乖巧,點點頭。
牧山主動道:“太宰是有甚么事情要忙,不知草民可否幫忙?”
劉非道:“你方才一直坐在這里?可看到了劉離?”
牧山點頭道:“劉君子往膳房的方向去了。”
“膳房?”劉非道:“一直沒回來?”
牧山道:“草民一直坐在這里,的確只見到劉君子前去膳房,并未回來。”
二人正在說話,突聽有人高喊:“不好了!!不好了!”
“膳房著火了!”
“失火了!快救火啊——”
劉非心頭一震,道:“不好,劉離還在里面!”
牧山眼睛一瞇,反應更快,動作迅捷,仿佛一頭獵豹,立時沖向膳房的方向。
膳房冒著濃煙,火光四起,府署的仆役都在救火,抬著水桶過來,但膳房之中都是易燃之物,不知是不是遇到了油腥,火焰巨大,愈演愈烈,瞬間便要將整個膳房燃燒殆盡。
“劉君子還在里面!”
“這……這可怎么辦啊!”
牧山沖過來,左右看了一眼,搶過仆役的水桶,“嘩啦!”一聲,將水澆在自己身上,不顧一切的沖入火海之中。
劉非跑過來之時,便聽到仆役的大喊:“火勢太大了!別進去啊!”
“這個人是狂徒么,他沖進火海了!”
只是牧山根本不聽仆役的勸阻,頭也不回,義無反顧的扎入火焰之中,很快被大火吞噬,甚么也看不清了。
牧山沖入膳房,四周濃煙密布,根本看不清景象,牧山大喊著:“劉離!!劉離!”
“咳……咳……”
似有若無的咳嗽聲,十足微弱。
牧山警覺異常,敏銳的捕捉到那咳嗽的聲音,順著聲音沖去,果然看到有人跌倒在地上。
是劉離!
劉離昏迷著,完全沒有意識,但是被濃煙一嗆,不由自主的咳嗽起來。
牧山沖過去,一把抱起劉離,快速得檢查了一番,劉離沒有外傷,但昏迷不醒,且體溫稍高,似是害了病,正在發熱。
牧山當即打橫抱起來劉離,快速折返。
嘭——
膳房被灼燒,木屑兜頭砸下,牧山下意識將劉離護在懷中,用自己的后背保護劉離,他被砸的狠狠踉蹌了一下。
“唔……”似乎是因著這么一震,劉離竟慢慢睜開了眼睛,有些清醒。
牧山抱著他,道:“劉離!醒一醒!別睡,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劉離!”
“劉離,醒一醒……”
劉離勉強睜開眼目,他甚么也看不清楚,一時發覺自己被脩兒的叔叔牧山抱在懷中,一時又有些迷茫,濃煙與大火迷住了視線,但他能感覺到那個熟悉又溫暖的懷抱,讓他留戀,又令他憎恨的體溫,還有那低沉焦急的嗓音。
劉離氣若懸絲的道:“梁……任之。”
說完,頭一歪,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第133章 占有欲
劉非緊緊的盯著冒火的膳房, 突然眼神一亮,道:“劉離!”
是牧山抱著劉離沖出來了!
牧山的背上有燒傷的痕跡,衣裳都破了, 皮膚斑斑駁駁,蒙著一層黑煙, 抱著劉離沖出來,焦急的道:“醫士!快尋醫士!劉離他昏過去了,還在發熱!”
醫士早就在旁邊等候,趕緊將劉離抬起來, 送到屋舍醫治。
劉離很快悠悠轉醒,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 迷茫的道:“怎么……怎么回事?”
劉非擔心的道:“還問怎么回事,你自己在發熱,不知情么?”
“發熱?”劉離有些迷茫。
他方才見粥場的粥水不夠了, 便去膳房讓膳夫們準備一些粥水,但后來不知怎么的, 竟有些頭暈目眩,渾身無力, 瞬間便昏死了過去, 一點子意識也沒有。
膳房失火,劉離根本不知情,那時候他已經昏迷了過去。
劉離的眼眸微動, 似乎在回憶甚么,突然道:“梁任之!梁任之在何處?”
“梁任之?”劉非奇怪。
劉離在四周目詢,道:“我方才隱約看到了他, 就在火海之中。”
劉非嘆氣道:“甚么梁任之?他早就逃跑了,難道你忘了?方才在火海中救了你的人, 是脩兒的叔叔牧山。”
劉離這才看到了牧山,對上牧山那雙擔憂關切的雙目,心頭一震,猛地想了起來,是了,在火海中看到的那個人,是牧山,而不是梁任之。
但不知為何,濃煙密布之時,劉離竟是將牧山,認成了梁任之,總覺得他的懷抱,他的嗓音,都和梁任之一模一樣,別無二致……
劉離沙啞的道:“多謝你救了我性命。”
牧山道:“劉君子無事便好。”
劉離看到了他手背的燒傷,道:“你也受傷了,快讓醫士看一看。”
牧山抬起手來看了一眼,道:“無妨,都是小傷。”
末了還補充了一句:“在山上砍柴狩獵之時,總是受傷,這些小傷都不必放在心上。”
醫士上前來給牧山醫看傷勢,茲丕黑父低聲道:“太宰,借一步說話。”
劉非有些奇怪,立刻跟著茲丕黑父離開了屋舍,來到外面的屋檐之下。
茲丕黑父蹙眉道:“太宰,劉君子的發熱,并不是害了風邪所致。”
如今天氣越來越涼,劉離的身子骨一向文弱,近些日子又忙碌,若是真的害了病,其實也在常理之中。
但茲丕黑父道:“是中毒所致。”
“甚么?”劉非瞇眼道:“你說劉離中毒了?”
茲丕黑父點頭,篤定的道:“臣可以肯定,絕對是中毒所致。”
劉離去了膳房一趟,突然發熱暈倒,若不是昏迷,膳房著了那么大的火,劉離肯定能提前察覺,提前跑出來,也不會被困在膳房之中。
茲丕黑父道:“這種毒并不致命,但看起來仿佛發熱,能令人昏迷不醒。”
劉非沉聲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殺死劉離,偽裝成意外的模樣?”
“正是。”茲丕黑父道:“怕就是如此了。”
劉非的眼神更是深沉,道:“劉離中的毒,可有解?”
茲丕黑父道:“等劉君子發熱退下,便可痊愈,不需要特別的解藥。”
“那便好。”劉非松了口氣。
劉離醒來了一會子,很快抵不住困意,沉沉的睡了過去。
醫士們都退出了屋舍,屋舍中唯獨剩下牧山。
牧山守在榻邊上,靜靜的凝視著沉睡中的劉離,等了許久,這才抬起手來,輕輕的撫摸著劉離的面頰,道:“幸虧你沒事。”
劉離并沒有醒來,雙眉微蹙,似乎被夢魘困擾著,昏睡之中都不踏實,微微搖頭,口中呢喃著甚么。
牧山低頭去聽,便聽到劉離輕聲道:“梁……梁任之……”
牧山渾身一震,眼神復雜的看著劉離,輕輕托著劉離的面頰,在劉離的唇角落下一吻,沙啞的道:“我會一直守著你,護著你,直到……你不需要我之時。”
梁錯聽說膳房失火,劉離險些燒死在膳房之中,趕緊趕過來探看,在半路上遇到了劉非。
劉非將劉離是中毒昏厥,這才險些燒死在膳房之中的事情說了一遍。
梁錯沉下眼目,道:“竟有人要害長輩?如今是多事之秋,你也要小心一二才是。”
劉非點點頭,梁錯似乎想起了甚么,又道:“對了,梁翕之回來了。”
“如何?”劉非問道:“可查出了靈童的端倪?”
梁錯搖頭,道:“這個靈童,十足的謹慎,接觸過他的人都沒見過靈童的容貌。”
其實這也不算奇怪,畢竟人家是靈童,而被詐怖的子民,都是一些普通的百姓,沒讀過甚么書,完全沒有文化,一聽說是靈童,就信了五六分,又飲了類似于君子醉的茶,神志恍惚,一下子就信了十成十,只覺得靈童是尊貴的仙人,凡夫俗子是不能直視其容貌的。
劉非如有所思的道:“這個靈童,如今派出來的只是一些小嘍啰,怕是還會有其他的動靜……”
劉非和梁錯去探看了劉離,劉離還在昏睡,牧山主動提出,自己也沒甚么其他事情可以做,便留下來照顧劉離。
除了靈童之事,還有南巡之事需要梁錯忙碌,梁錯呆了一陣子,沒等劉離醒過來,又匆忙的離開,去處理政務了。
夜幕降臨,劉離昏睡了半日,這才終于醒過來。
“醒啦醒啦!”脩兒驚喜的道:“義父父!叔叔!大哥哥醒啦!”
脩兒主打一個各叫各的,雖然叫法十足詭異,但不妨礙劉非和牧山聽懂。
劉非趕緊放下手頭的文書,牧山正好續了熱水從屋舍外面走進來,二人連忙圍攏在軟榻邊上。
“劉離?”劉非輕聲道:“你醒了?”
“嗯……”劉離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仿佛大病初愈,猶似中毒之后的癥狀。
“好些了么?”劉非詢問。
劉離輕聲道:“好些了,只是有些無力。”
牧山將羽觴耳杯倒上熱水,道:“劉君子,飲些水罷。”
劉離昏睡良久,的確渴了,嗓子沙啞的厲害,但他渾身無力,根本無法起身,牧山趕緊走過來,扶住劉離,讓他半靠在自己懷中,給劉離喂水。
劉離靠在牧山懷里,目光一震,瞥了牧山一眼,這感覺……
這感覺好熟悉,仿佛火海之中的懷抱,就好似……好似梁任之一般。
“咳!咳咳……”劉離一個走神,竟然嗆了水。
牧山趕緊給他擦水,道:“沒事罷?別著急,慢慢飲。”
劉離只是一時走神,很快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樣,道:“多謝。”
飲了水,牧山扶著劉離躺下,給他蓋上錦被。
劉離道:“天色如此夜了,你們都回去歇息罷。”
明顯有人想要劉離的性命,劉非哪里能放心劉離一個人?
牧山則是道:“太宰回去歇息罷,這里有草民守著。”
劉非有些遲疑,牧山道:“草民留在府署,也幫不上甚么忙,如今正好照顧劉君子,太宰放心回去歇息罷。”
劉非雖然不清楚牧山的底細,不過他沖入火海,不顧性命的相救劉離,看得出來對劉離絕對沒有惡意。
劉非點點頭,道:“那便勞煩你了。”
牧山道:“并不勞煩。”
劉非離開了劉離的屋舍,不知梁錯那邊忙完了沒有,便沒有回自己的屋舍,而是往梁錯下榻在府署的主屋而去。
梁錯忙碌了一整天,終于是忙完了政務,稍微活動了一下肩膀。
“陛下,”寺人道:“熱湯已經備下。”
梁錯起身,來到屋舍的內間,沒有讓人伺候,寺人和侍女全部退下,只留下梁錯一個人。
他慢條斯理的退下衣裳,將衣裳搭在地屏之上,埋入浴桶,準備沐浴就寢。
梁錯用熱水打濕自己的臉面,不知劉非此時睡了沒有,如此深夜,梁錯也不好去打擾,若真是睡了,豈不是攪擾了劉非的安眠?
吱呀——
踏踏踏……
有人走進了屋舍,沒有經過通傳,徑直入內。
梁錯十足警覺,立刻回頭,一雙狼目瞇起,戒備的盯著來人。
“劉非?”梁錯看到來人,瞬間放下了警戒,道:“這么夜了,你還未歇息?”
梁錯說著,目光一動,驚訝的道:“你這穿的是……”
走進屋舍的劉非,穿著一身輕薄的紗衣。
如今已然入秋,天氣轉涼,雖偶爾還會覺得悶熱,但早晚的氣溫十足寒涼,尤其是后半夜,濕氣濃重。
劉非卻只穿著一襲紗衣,衣衫里面空空如也,一眼便可看透。
梁錯微不可見的蹙眉,劉非便是如此一路走來的?這豈不是要被旁人看光?
劉非展了展袖袍,將自己的身材畢露無疑,不知為何,今日的笑容十足嫵媚,甚至帶著一股濃濃的討好,道:“陛下不喜歡么?”
梁錯道:“你身子弱,夜里天涼,這樣怕是要害風邪的。”
劉非笑盈盈的走過來,步伐很是輕快,來到浴桶旁邊,繞了一圈,伸手撫摸著梁錯的面頰,道:“陛下……你看我,好看么?”
梁錯更是奇怪,今日的劉非好生古怪,劉離還在生病,按理來說,劉非十足擔心他這個哥哥,怎么會突然穿成這樣,半夜三更的來到自己這里?
梁錯道:“劉非,你可是有甚么事?”
劉非咯咯一笑道:“有甚么事?自然是……想與陛下親密。”
他伸出白皙細膩的手掌,鞠了一把水,輕輕的潑灑在梁錯的面頰之上。
梁錯感覺到水珠灑在自己的臉面上,又是蹙了蹙眉。
“陛下——”劉非拉長了聲音,無比的嬌媚,伸手環住梁錯的脖頸,主動獻上唇瓣。
就在那雙紅唇,即將貼上來之時,梁錯突然側頭,一把掐住對方的脖頸,眼神凌厲,呵斥道:“你不是劉非,你是誰?”
“嗬!”那人被掐得一陣窒息,顫抖的道:“陛下,我……我是劉非啊……陛下……”
梁錯篤定的道:“你不是劉非。”
梁錯了解劉非,劉非的秉性有些個冷淡,又有些個“古怪”,絕對不會穿成這樣,還面帶討好,即使梁錯乃一國之君,一朝天子,劉非亦不會如此。
梁錯剛說完這句,突然舉得渾身發軟,掐住偽冒者的力氣不由自主的放松,手臂一軟,嘩啦一聲,竟無力的落回了溫湯之中。
“哈哈哈!”酷似劉非之人大笑起來,道:“是不是感覺渾身無力?藥效發作了。”
梁錯心頭一震,自己被下藥了?
酷似劉非之人重新做了一個掬水的動作,笑道:“繞指柔。”
繞指柔?
那不是茲丕黑父研制出來的迷藥么?之前劉非給梁錯用過,會令人全身無力,但不會失去意識。
酷似劉非之人欣賞著梁錯無力的模樣,輕輕撫摸著他的面頰,笑道:“陛下,我就是劉非啊,你看看清楚,我是不是劉非……”
那人將面容湊到梁錯跟前,讓梁錯仔仔細細的查看。
與劉非一模一樣的面容,簡直一般無二,只是……
神情一點子也不一樣。
酷似劉非之人喋喋而笑,道:“陛下,你還記得么?當年,在北燕的獵場,你救過我……”
梁錯蹙眉,他想要努力的提起氣力,但是身體一點子反應也沒有,仿佛躺在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北燕獵場?
梁錯眼神一動,自己只有幼時,隨同君父出使過一次北燕,哪里救過甚么人?
那酷似劉非之人幽幽的道:“如不是那時你拼死救我……我早就被野獸咬死了!你救過我,我自然要報答你。”
梁錯不知那人在說甚么,只覺得對方瘋瘋癲癲,奇奇怪怪。
酷似劉非之人又道:“等我做了天下之主,便將你留在我的身邊,可好?”
梁錯眼眸一動,天下之主?
那酷似劉非的人展開手臂,自言自語的道:“很快,無論是大梁,還是北燕,或者已然亡國的南趙,便都是我的了,屆時……讓你做我的帝后,如何?”
梁錯渾身無力,沙啞的道:“你是……靈童?”
“哈哈哈!”酷似劉非之人大笑不止:“靈童!靈童!我喜歡這個名字,要比影子的喚法,強得多!”
影子?
梁錯腦海中一片混亂,根本聽不懂那人在說甚么,如此顛三倒四,毫無條理,仿佛一個瘋子、狂徒!
酷似劉非之人道:“放心,你對我有恩,若不是那時你救了我,我早就不在人世,我不會殺你的……我怎么舍得殺你?我要將你囚禁在我的身邊,讓你日日夜夜的陪伴著我,你若是想要逃跑,我便打斷你的腿,好不好?”
劉非來到主屋門口,路過的寺人驚訝道:“太宰?您……您不是剛才……剛才進去了么?”
劉非奇怪的道:“我剛才進去過?”
“是啊!”那寺人一臉迷茫,道:“小臣分明看到太宰方才進了屋舍,陛下吩咐過,太宰前來,無需通傳,所以小臣并沒有通傳……”
“不過,”寺人道:“太宰方才穿的,不是這身衣裳。”
“糟了。”劉非眼眸一動,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樣之人,便是劉離了。
但劉離臥病在榻,根本不可能來見梁錯,那就只有……
“影子……”劉非喃喃一聲,拔步沖入屋舍。
嘭——
屋舍大門被撞開,里面的人一驚。
劉非與那身著紗衣,酷似自己之人打了一個照面,對方“嘖”了一聲,面露厭煩,道:“壞我好事!”
說完,一個躥升,直接越過戶牖沖了出去。
“來人!”劉非大喊:“抓刺客!”
倪豹帶著人在外面巡邏,聽到劉非的喊聲,立刻帶兵追上去。
劉非并沒有追出屋舍,而是哐一聲撞上戶牖,回頭去看梁錯。
梁錯渾身無力,靠在浴桶之中,他正在沐浴,自然沒有穿衣裳,劉非一看,心中登時涌起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
梁錯這個樣子,豈不是被方才之人看光了?
劉非走過來,凝視著梁錯,幽幽的道:“他方才……都做了甚么?”
梁錯無力的道:“他給朕下了繞指柔。”
“還有呢?”劉非的表情十足危險,慢慢瞇起眼目道:“他摸你了么?”
梁錯凝視著劉非的雙目,心竅狠狠一震,沙啞的道:“他摸了朕的臉。”
劉非的手掌應聲托住梁錯的面頰,輕輕的摩挲,道:“還有呢?”
梁錯道:“他還想親朕。”
劉非的目光瞬間充滿了不悅,道:“他親到了么?”
梁錯道:“沒有。”
罷了又道:“劉非,你是在吃味兒么?”
劉非不理解甚么是吃味兒,但心頭很是不爽俐,道:“他還做了甚么?”
梁錯不能動彈,目光凝視著劉非,道:“他還說了許多奇怪的話,瘋瘋癲癲,說在北燕獵場朕救過他。”
是他……劉非心中暗道,果然是他,那個影子。
梁錯幼年便識得劉非,但劉非沒有記憶,劉離也不記得,如此一說來,劉非和劉離還少了一部分記憶,劉非試想過,說不定會出現第二個影子。
沒成想竟然是真的。
方才那個酷似劉非之人,就是劉非的第二個影子!
嘩啦——
劉非突然一動,和衣邁入浴桶之中,便坐在梁錯的懷中。
梁錯的臉面上閃過一抹吃驚,對上劉非占有欲肆意的目光。
劉非摟住他的脖頸,慢慢靠近梁錯的耳畔,輕聲道:“你是我的。”
劉非的眼眸染上了一絲情動,低下頭來,主動吻上梁錯的嘴唇,梁錯無法動彈,任由劉非親吻,仿佛受了蠱惑一般,吐息陡然急促起來,有些子受寵若驚,沙啞的道:“朕自然是你的……”
第134章 哥哥
“抓刺客!”
“快!去那邊, 抓住他!”
“別讓他跑了……”
劉離還在昏睡,牧山坐在軟榻邊上守著,突聽一陣喧鬧, 打破了黑夜的平靜。
牧山警覺的瞇起眼目,轉頭看向屋外, 火光瞬間燃起,將黑夜打得猶如白晝一般明亮,巡邏的士兵開始朝著一個方向奔跑,一擁而上。
牧山看了一眼榻上的劉離, 劉離沒有醒來,牧山不能貿然離開, 他稍微推開一些窗縫朝外看去。
便見到就在士兵們突襲之后,一抹白影突然閃現,出現在黑暗之中, 冷笑一聲:“一群庸狗。”
牧山的眼目一瞇,那個白影, 穿著一身輕薄的紗衣,打扮的極其風塵怪異, 但他的容貌, 竟然和劉非劉離一模一樣!
白影冷笑著,大搖大擺朝著劉離的屋舍而來,顯然不知牧山就在屋舍之中。
吱、呀——
屋舍的大門被紗衣之人推開, 與此同時,牧山突然發難,“嗤——”一聲, 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劍,刺向那紗衣之人的面門。
“啊!”對方大叫一聲, 嚇得連連后退。
他的武藝顯然不如牧山,震驚的道:“是你?”
他似乎認識牧山,牧山幽幽的道:“影子……”
紗衣之人仿佛在與牧山打啞謎,道:“果然是你!”
這時候士兵的腳步聲又開始接近,那紗衣之人調頭便跑,牧山本想去追,但稍微停頓了一下,轉頭看向軟榻上昏睡的劉離,并沒有離開屋舍,一直守在劉離身邊。
“抓刺客……”
“這邊!”
嘈雜的喊聲還在繼續,就在這混亂的嘈雜聲中,主屋之內,熱湯散發著裊裊的熱氣。
劉非伸手摟住梁錯的脖頸,慢慢向浴桶中坐去,梁錯中了繞指柔,無法動彈分毫,但他的表情明顯變得狠戾起來,眼神陰鷙,一雙狼目綻放著光彩,仿佛想要食肉的野獸。
劉非對上他的眼眸,心竅波動,突然頓住了自己的動作,梁錯立刻變得躁動起來,沙啞的道:“劉非……”
劉非的額角滾下汗水,卻只是輕笑一聲,道:“梁錯。”
梁錯頭一次聽到他這般喚自己的名字,不是陛下,亦不是天子,一股說不出來的躁動再次襲來,只恨自己現在還是無法動彈,否則豈能容劉非這般肆意囂張?
劉非貼在他耳側,輕聲道:“喚哥哥。”
梁錯眼目充血,詫異的看著劉非。
劉非吐出一口熱氣,明顯感覺到梁錯的戰栗,重復道:“喚哥哥。”
梁錯不知他為何如此執著,雖梁錯的年紀的確比劉非年輕一些,但梁錯可從未喚過誰哥哥,又是如此時刻,這樣的叫法莫名令人羞恥。
劉非自然執著,因著方才那個酷似自己的紗衣之人,分明就是自己的另外一個影子。
而這個影子,是劉非和劉離都忘卻的記憶產物。
梁錯幼年前往過北燕出使,曾經見過劉非,那時候合該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且在獵場之時,梁錯救過劉非,若不是梁錯,劉非早已身死,哪里還有后面的事情?
梁錯為了救劉非身受重傷,等醒來之時,北燕四皇子已然被野獸殺死,而梁錯也因著重傷而失憶。
劉非還記得,梁錯喝醉之時,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一直管北燕四皇子喚作大哥哥,劉非很喜歡這個稱呼。
劉非第三次重復,道:“梁錯,喚哥哥。”
梁錯實在忍無可忍,不知是熱湯的水珠還是滾燙的熱汗,從梁錯的額頭流下來,打濕了他的鬢發和眼睫,雙眼赤紅,布滿血絲,沙啞的道:“哥哥……”
“真乖。”劉非的唇角露出一抹饜足的笑容,主動貼上去道:“給你一些甜頭。”
梁錯的吐息急促,突然紊亂起來,眼珠子更是血紅一片,似乎在忍耐著甚么,又重復道:“哥哥,哥哥……”
劉非突然驚呼一聲,睜大眼眸,詫異的道:“你?”
只見方才還渾身無力的梁錯,竟然突然動了,起初只是稍微一動,但很快,迅速的恢復了力氣,一把抱起劉非。
繞指柔的藥效失效了,比上一次要快得多,恐怕是梁錯的體質太好,已然對繞指柔有了抵抗力。
嘩啦!
梁錯抱著劉非,從熱湯中猛地站起來,將人按倒在軟榻上,危險的瞇著一雙狼目,沙啞的道:“這么喜歡朕喚你哥哥?那今日晚上,可要聽個夠……”
劉非混渾渾噩噩的睡過去,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幾時昏睡過去的,感覺疲累的連一根手指頭也抬起不起來。
陽光撒入府署的主屋,灑在劉非的眼眸之上,劉非困倦的嘟囔了一聲,梁錯已然醒了,看著他懶睡的模樣,輕笑一聲,抬起手來遮住陽光,讓劉非繼續安睡。
劉非又睡了一小會兒,翻了個身,主動靠進梁錯的懷中,摟住他勁瘦的腰身。
“嗯……”劉非稍微一動,立時感覺腰肢酸疼,一個激靈便睜開了眼目。
“醒了?”梁錯挑眉。
劉非定眼去看梁錯,梁錯的唇角破了,脖子上一塊紅色的咬痕,還有鎖骨上、手臂上,遍布著吻痕,那都是劉非昨日里留下來的,一面執著的留下痕跡,還一面說梁錯是自己的。
劉非默默的倒抽一口冷氣,昨日自己被氣昏了頭,一時失去了理智,竟然做了這般多羞恥之事。
一想到昨日之事,劉非瞇起眼目,道:“陛下昨日與那個刺客,當真沒有發生甚么?”
梁錯篤定的道:“自然!”
梁錯又道:“昨日的刺客到底是何人?為何與你生得如此相似?他自稱是靈童,而且……說朕救過他,朕不記得何時救過他。”
劉非陷入了沉默,果然,靈童是北燕四皇子,但并非劉非本人,而是劉非的另外一個影子。
劉非似乎想起了甚么,道:“非有事去尋劉離,先走了。”
他掀開錦被便要起身。
“劉非小心。”梁錯出聲提醒,昨日劉非實在太熱情了,十足的主動,且不知饜足,今日身子定然受不得。
果不其然,劉非剛一動,膝蓋一軟,雙腿無力,險些摔下軟榻。
梁錯一把摟住劉非的腰肢,將人撈住,道:“小心。”
劉非的臉色可沒有昨夜自然,稍微咳嗽一聲,道:“沒、沒事……”
說完,趕緊披上衣裳,逃跑似的走了,耳根子還是紅的。
梁錯看著劉非的背影,不由笑起來,似乎有些子意猶未盡。
劉非先去洗漱更衣,把撕爛的衣裳退下來,換了一件體面的衣裳,這才去尋劉離。
劉離已然醒了,精神頭恢復的不錯。
劉非擔心的道:“昨夜府署遭了刺客,你可有事兒?”
“刺客?”劉離一臉不解,昨日自己睡得很好,不曾聽聞甚么刺客。
牧山道:“昨夜的確遭刺客,不過劉君子睡得沉,我便沒有打擾他。”
劉離皺眉道:“刺客如何了?”
劉非搖搖頭,道:“狡猾的緊,被他逃跑了。”
劉離又問:“那刺客是甚么人?”
劉非沒有立刻說話,牧山會意道:“我去膳房看看,這會子湯藥合該快熬好了。”
牧山主動離開了屋舍,屋舍中只留下劉非與劉離二人。
劉離道:“神神秘秘的,到底是甚么人?”
劉非沉聲道:“是我的另外一個影子。”
“甚么……”劉離并非沒聽清,而是過于震驚。
劉非的另外一個影子,還是出現了……
劉非道:“他便是那個靈童。”
劉離點點頭,道:“他與你生得一模一樣,若是自稱靈童轉世的北燕四皇子,估計沒有幾個人會發現端倪。”
劉非若有所思,道:“從趙歉堂的影子和梁任之看來,影子是殺不死的,便算是死了,也可以死而復生……”
提起梁任之,劉離的眼神瞬間暗淡下來。
劉非繼續道:“那么想要除掉那個靈童,難道只有等我恢復記憶?”
趙歉堂墜入水中,險些被溺死,高燒不斷,突然便想起了自己失憶的內容,如此一來,他的影子瞬間消失的干干凈凈,再也無法叫囂。
“可是……”劉非看向劉離,微微簇起雙眉,道:“可我若是恢復記憶,那你呢?”
劉離呢?劉離也是劉非的影子,一但劉非恢復記憶,那么劉離怎么辦,也會如同另外一個影子一樣,灰飛煙滅,消失的無影無蹤……
劉離握住劉非的手掌,輕輕的拍了兩下,似乎是在安慰,道:“”我來到這里,便是為了你,為了不讓你再吃苦,為了不讓你再受傷,無論令我做任何事情,我都心甘情愿,更何況……我本就不屬于這里,我死了三十九次,死亡對我而言,已然是家常便飯,沒甚么可懼怕的。”
劉非的眼眸有些酸澀,反手握住劉離的手掌,道:“我不會讓你出事。”
劉離一笑,道:“謝謝你。”
粥場還在繼續舍粥,劉離身子不好,將養了幾日之后終于恢復了起來,便與劉非一同前往粥場。
那日鬧了靈童神軍之后,子民們多少都會談論一些,但也只是談論了幾日,那些鬧事的靈童神軍,遠遠不如舍粥來得實在。
劉非幫忙舀著粥水,突聽排隊的人群騷亂:“怎么回事!”
“搶吃的了!”
“放手!放手!這粥水是我兒子的!”
“你這么大一個人,竟然與孩子搶吃食!你要不要臉?!”
排隊的子民本就多,很容易發生意外和踩踏,倪豹一直在帶著士兵巡邏,維持秩序,這面突然鬧起來,瞬間變得混亂。
劉非道:“我去看看。”
劉離道:“小心一些。”
劉非點點頭,沖著騷亂走過去,道:“發生了甚么事情?”
子民們見到太宰親自前來查看情況,連忙控訴起來。
其中一個中年女子,領著一個小孩子,道:“太宰!這粥水是我兒的!我兒剛剛排了大半日才排到了粥水,結果這個人,竟是上來便搶孩兒的吃食!你看看,他身強體壯的,做甚么不好,搶孩子的吃食,真真兒是不要臉!”
那個搶吃之人,被中年女子推倒在地上,他身材雖然高挑,但很瘦弱,不知是哪里來的難民,穿得破衣骯臟,臉上滿是污泥,竟是看不到一絲一點的面容。
他倒在地上,膝蓋被磕破了,因著無力,竟然無法從地上爬起來。
“太宰您看,他還在裝!搶了旁人的吃食,好似旁人搶了他的吃食一般!”
劉非打量著那個難民,見他虛弱不像是裝的,估計是餓慘了,才會突然出手去搶一個孩子的吃食。
劉非也不想讓粥場變得混亂,便道:“看來只是誤會,勞煩諸位排好隊,不要推擠,粥場的糧食儲備充足,都會分到糧食的,不必著急。”
他說著,微微蹲下來,對那難民道:“你受傷了,不若隨本相前來,為你包扎一下傷口?”
那難民看了一眼劉非,這是他第一次抬頭。
劉非對上他的眼眸,分明看不清他的面相,但那雙眼眸,竟然意外的熟悉。
“你……”劉非一陣詫異。
難民似乎被燙了一般,猛地從地上爬起來,推開旁邊圍觀的子民,仿佛被火燒了一樣,踉踉蹌蹌的跑開,逃命似的跑了。
“劉非!”劉離大步趕過來,道:“發生了何事?”
他看到地上的血跡,緊張的道:“你可有受傷?”
“劉非?劉非……”
“嗯?”
劉離喚了好幾聲,劉非這才醒過神來,道:“甚么?”
劉離無奈的道:“我在問你,可有受傷?”
“沒有。”劉非搖搖頭,目光還是注視著難民離開的方向。
劉離奇怪的道:“你怎么了?因何發呆?”
劉非若有所思的道:“那個難民……眼神好似一個人,只是……他合該身在北燕,怎么會來到這里?”
劉離追問道:“到底像甚么人?”
劉非遲疑的道:“北燕天子,燕然。”
“燕然?”劉離是劉非的影子,自然知曉燕然是誰。
燕然不只是北燕的天子,還是劉非的弟弟,同父異母的弟弟。
劉離道:“燕然乃是北燕天子,怎么會出現在此處?而且我觀剛才那難民的背影,瘦骨嶙峋,與燕然的身影,也不太相符。”
“是啊,”劉非點點頭,喃喃的道:“或許是……我看錯了罷。”
粥場出現了個小插曲,之后便沒有再發生任何意外。
到了黃昏,粥場收工,劉非與劉離便回了府署,折騰了一整日,累的也是夠嗆,就準備洗漱休息了。
劉非疲憊的推開屋舍大門,一眼便看到了梁錯。
梁錯坐在席上,微笑道:“回來了?”
劉非奇怪的道:“陛下怎么在這里?可是有甚么事情吩咐臣去做?”
梁錯笑道:“自然不是,這不是怕你忙完之后,看不到朕,便會吃味兒么?”
劉非:“……”
劉非沉默了片刻,道:“臣沒有吃味兒。”
梁錯挑眉,道:“好好,你沒吃味兒,是朕比較粘人,喜歡……”
他說到這里,嗓音頓了頓,來到劉非身邊,附身在他耳側低沉的道:“喜歡粘著哥哥。”
梆梆!
劉非的心竅狠狠一跳,仿佛擂鼓一般。
“哥哥,”梁錯微笑:“喜歡朕這般喚你么?”
劉非感覺渾身酥酥麻麻的,梁錯仗著自己年輕,仗著自己俊美,完全便是粘人的小奶狗模樣,這是誰受得了?
劉非沒說話,瞇了瞇眼目,抬手摟住梁錯的脖頸,主動吻在梁錯的唇上。
梁錯簡直受寵若驚,自從昨日喚了哥哥之后,梁錯便發現了,劉非好似很喜歡自己這么喚他,于是今日便來實驗實驗,沒成想真的成功了,簡直百試不爽。
“哥哥,”梁錯輕聲道:“去榻上?”
“嗯……”劉非輕輕的答應了一聲,聲音仿佛小小的鴻毛,卻瘙癢著梁錯的心竅,令他血液沸騰。
梁錯一把抱起劉非,便在此時,突聽“叩叩叩——”的敲門聲,倪豹的嗓音大喊:“太宰!陛下在么?大事不好!十萬火急!”
劉非和梁錯均是一陣沉默,劉非覺得,如果不應門,倪豹那天生神力的手勁,很快便會將門板拍下來。
梁錯蹙眉道:“何事?”
“陛下!”倪豹的嗓音著急的道:“十萬火急!是北燕的急兵,前來報信!”
“北燕?”梁錯奇怪。
梁錯整理了一下自己與劉非的衣襟,快速打開門,一股子血腥味撲面而來。
除了倪豹之外,門外還站著一個渾身染血的黑甲武士,看那武士的介胄制式,正是北燕的兵馬。
咕咚!
那北燕士兵雙膝一曲,跪在地上哐哐叩頭,嘶聲大喊著:“梁主!!請求梁主出兵!”
梁錯蹙眉,沉聲道:“發生了何事?”
北燕士兵道:“就在前些日,我大燕出現了一伙子靈童神軍,橫行無忌!那靈童更自稱是已故的北燕四皇子轉世,乃大燕宗室正統,竟……竟伙同大司馬祁湛,毒殺了我大燕天子!”
“甚么?”劉非心竅咯噔一聲,道:“燕然死了?”
北燕士兵再也忍不住,嚎哭出聲,道:“天子死得凄慘!還請梁主與太宰出兵,為寡君報仇啊!!”
第135章 是他負我!
靈童自稱是已故的北燕四皇子轉世, 聯合了北燕大司馬祁湛,暗中給燕然下毒,竟然毒殺了燕然, 如今北燕天子身死,一片大亂。
梁錯蹙眉道:“大司馬祁湛叛變?他歸順了靈童?”
北燕士兵篤定的道:“是!無錯, 卑將親眼所見,不敢欺瞞梁主!祁、湛!那個狼心狗肺的賊子!虧得天子如此信任于他,他竟做出如此下作骯臟之事,人人得而誅之!”
梁錯似乎有些不相信, 畢竟祁湛一直跟隨著燕然,當年北燕太宰, 也就是喬烏衣叛亂,還是祁湛力保燕然,護送燕然回國, 若是祁湛想要叛變,反了燕然, 當時祁湛就應該和喬烏衣聯手,為何要力保燕然呢?這不合理。
再者, 喬烏衣的地位, 總比一個不知來頭的靈童要強得多,祁湛選擇靈童,簡直是最為荒謬的做法。
劉非卻陷入了沉思, 梁錯不理解,但劉非可以理解。
因著靈童乃是自己的影子,換句話說, 靈童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而祁湛或許分不出影子和自己的差異, 如此一來,或許祁湛便將那個靈童,當做了自己。
祁湛對北燕自然忠心耿耿,但他更加忠心的,是劉非。
若是劉非告訴祁湛,他想做北燕的天子,祁湛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反叛,將燕然拉下馬來,換劉非上臺,因著劉非才是北燕的四皇子,最為名正言順的北燕天子繼承人。
北燕士兵哭訴道:“卑將拼死殺出重圍,便是想請梁主出兵,梁主!!靈童橫行,遭難的不只是北燕,近日自稱靈童神軍的叛賊,已然進入了大梁,還請梁主,以大局為重,出兵剿賊,為寡君報仇!!”
梁錯沉聲道:“朕的大梁與北燕,乃是友邦,北燕出事,朕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北燕士兵一聽,狠狠松了一口氣,因著太過疲累,竟昏厥了過去。
倪豹連忙試探他的鼻息,道:“只是暈過去了。”
梁錯點頭道:“派醫士給他診治,若是想要了解北燕的情況,還要問他。”
“是!”
倪豹將北燕士兵帶下去醫士,梁錯一直蹙著眉心,道:“這個靈童,自稱是身亡的北燕四皇子轉世……”
他說到這里,瞇起眼目,眼眸一直在動,似乎在想甚么……
靈童和劉非長得一模一樣,還說梁錯當年救過他一命,如今又提及北燕四皇子,梁錯忽然想起來,自己救過一命的,不正是幼年結識的北燕四皇子么?
因著大梁與北燕的干系,一直不是太好,也就是從梁錯和燕然這一代,才開始有所好轉,早些年都是勢同水火的,梁錯又在北燕的獵場失憶,所以從北燕出使回來之后,梁錯救過北燕四皇子之事,只字都未對旁人提起過,這是一個只有梁錯知曉的秘密。
而現在,那個靈童卻知曉。
梁錯幽幽的道:“難道……他真的是當年那個北燕四皇子?”
劉非瞇起眼目,沙啞的道:“他不是。”
梁錯奇怪的看向劉非,劉非道:“靈童自稱轉世,不過是想要更好的控制輿論罷了。”
梁錯點點頭,道:“的確如此,哪里來的甚么轉世?只是……他是如何說服祁湛,一同謀反的呢?”
要知曉在北燕,自從喬烏衣跟隨劉非離開之后,祁湛的勢力獨大,已然是只手遮天的地步,加之燕然的寵信,那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祁湛沒有道理謀反,這般安逸的日子都不要了,卻跟著一把子靈童神軍造反,豈不是吃飽了撐的?
自然是因著,靈童和劉非長得一模一樣。
劉非不方便告知梁錯這些,沉聲道:“陛下別忘了,那個靈童的手段,他給所謂的神軍,吃的都是酷似君子醉之毒。”
梁錯恍然,道:“是了。”
那些“神軍”,其實都是一些普通的子民,不是漁夫,就是農夫,要不然是樵夫,畢竟靈童哪里一時間能招攬那么多士兵,還不都是雜牌?
但靈童給他們吃了君子醉之毒,這種毒能讓人亢奮,甚至令人上癮,躁動不安,產生幻覺,從而對下毒者,唯命是從。
劉非道:“非懷疑,那個靈童,給祁湛也下了這樣的毒,否則他如何能確保操控祁湛?”
梁錯沙啞的道:“靈童的事情鬧得不小,等北燕的將士醒來,朕要好好的盤問一番……看來,這次的南巡盛典,注定不平靜了。”
北燕出事,梁錯便更是忙碌,連夜召集了手下的將士們廷議。
“這挨千刀的!”膳房里傳來膳夫們的咒罵聲:“怎么府署里還會混入小賊!”
“就是啊,把咱們準備明日舍粥的糧食給偷了,都這般夜了,還要麻煩咱們重新準備!”
“快準備罷,別抱怨了,若是糧食的數量對不上,明日粥場出了岔子,那是砍頭的!”
“唉——挨千刀的!不得好死!”
伴隨著膳房里的抱怨聲,一條黑影避開巡邏的士兵,踉踉蹌蹌的往前走,咕咚——
一聲悶響,那黑影跌倒在地上,“嘩啦”一聲,懷里有甚么東西散落了出來,灑了滿地。
定眼一看,是白花花的米。
那些都是生米,灑在地上,混著塵土。
黑影手忙腳亂,慌亂的搓著地上的生米,將他們歸攏起來,捧在掌心,深深的凝視著。
他的眼神混沌,喉結干澀的滾動,突然像是發瘋了一般,將生米合著泥土往嘴里塞去。
“咳——咳咳咳……”
黑影被嗆得咳嗽,眼淚瞬間被嗆了出來,撲簌簌的流下,打濕了骯臟的面頰,泥污被眼淚沖刷之后,竟露出了他原本白皙的皮膚,因著缺乏血色,更顯得蒼白無力。
“大哥哥?”
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從后背傳來。
那黑影一頓,戒備的回頭,死死盯著身后的孩子。
站在黑影身后的,正是小包子脩兒。
脩兒睡到半夜,突然聽到屋舍外面有些動靜,還伴隨著哭聲,便推開門走出來。
脩兒眨巴著眼睛,看著那黑影,道:“大哥哥,生米是不能吃的,會拉肚肚!義父父說,要煮熟了吃!”
黑影麻木的看著脩兒,沒有說話。
脩兒干脆走過去,蹲在黑影面前,用小肉手托住黑影的雙手,呼呼的吹了吹他手心里的泥土,道:“大哥哥,你摔傷了,疼不疼?”
黑影還是沒說話。
脩兒道:“大哥哥一定是餓了!脩兒知曉,脩兒以前,也吃不上飽飯,總是餓肚肚!但是有了義父父,便不一樣了,義父父是很——好,很——好的人!天底下,最最最好的人!”
脩兒似乎想起了甚么,道:“哦,大哥哥,你等一等!”
他說著,顛顛顛跑入了自己的屋舍,很快又折返回來,手里托著一個承槃,將承槃塞在黑影懷中,道:“大哥哥,生米是不能食噠!這個給你吃!這是義父父給脩兒的點心,脩兒沒舍得吃,大哥哥餓,大哥哥吃!”
黑影目光一動,死死盯著承槃中的點心,仿佛豺狗看到了腐肉,眼神貪婪又狠戾。
他一把抓住點心,往嘴里塞去,動作狠狠的,帶著一股偏執。
脩兒嚇了一跳,但很快伸出小肉手,輕輕拍著黑影的后背,道:“大哥哥,慢慢吃,還有呢。”
“誰在那里?”
散了廷議已然是后半夜,劉非掌著燈,打算直接回屋舍去歇息的,半路卻聽到說話聲,還在脩兒的屋舍附近。
劉非趕緊走過去查看,那黑影看到劉非,似乎被燙了一般,“嘭”將承槃扔在地上,調頭便跑。
“哎鴨!”脩兒被撞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劉非聽聞脩兒的驚呼聲,趕緊跑過去抱起脩兒,道:“可受傷了?”
“唔嗯——”脩兒搖搖頭,小肉臉蛋晃來晃去。
劉非敏銳的發現了地上的點心,還有灑了滿地的生米,又看向那逃竄入黑暗的黑影,那黑影的背影,與白日里在粥場遇到的難民,極其相似。
劉非道:“脩兒,方才那是甚么人?”
脩兒奶里奶氣的道:“是個餓肚子的大哥哥,他好像……好像從膳房偷了生米,不過義父父,大哥哥是真的很餓,才偷東西吃的!脩兒餓過肚子,餓肚子好難受好難受!”
脩兒又道:“但素但素!偷東西還是不對噠!脩兒便將自己的點心,給了大哥哥,一會子便將地上的米撿起來,還給膳房!”
劉非刮了刮他的鼻子,道:“脩兒真懂事。”
他說著,目光望向幽深的黑暗,慢慢瞇起眼目,若有所思……
第二日和第三日,府署的膳房都丟了吃食,吃食的數量總是對不上,膳夫們焦頭爛額,但是他們都未曾見過偷東西的小賊,那小賊簡直是來無影去無蹤,或許是一個會武藝之人。
膳夫們實在是遭不住總丟東西,將這事情轉告了方思,方思代為轉告劉非。
劉非摸著下巴,道:“又丟東西了?”
方思點點頭,道:“膳夫們十足為難,這幾日粥場都在舍粥,每日的糧食都對不上。”
劉非道:“我知曉了。”
方思奇怪的道:“郎主可是已然猜到了,那小賊到底是何人?”
劉非一笑,道:“八九不離十罷,今夜……咱們便把那小賊揪出來。”
日頭垂暮,月色爬上梢頭。
今日的膳房很是平靜,膳夫們整理好明日一早要用的糧食之后,便離開了膳房。
沙沙……
踏踏踏——
輕微的腳步聲,伴隨著窸窸窣窣,一條黑影如約而至,踏入了膳房。
他熟門熟路的走進來,打開水缸,先是饑渴的飲了兩口水,險些嗆著,用手背抹了抹嘴唇,這才來到米缸面前,伸手去掏米。
啪!
就在黑影的手伸入米缸之時,一聲微微不可聞的脆響,米缸里似乎掩藏著甚么,他的手一伸進去,瞬間觸動了機括,一下夾住了手掌。
“嗬!!”黑影倒抽一口冷氣,是個夾子!
捕獵的夾子夾在手掌上,但力氣不大,并不疼痛,夾子上也沒有鋸齒和倒刺。
“讓非看看,”與此同時,劉非的嗓音響起,道:“是哪只小老鼠來偷糧食了?”
膳房外面突然燈火通明,無數火把燃起,顯然是早有準備。
那黑影被嚇了一跳,哪里顧得著手上的夾子,調頭便跑,但他完全沒有發現,那夾子雖然夾人不疼,卻纏了細線,黑影一跑,瞬間被細線勾住。
嘭——
黑影跌在地上,這么一晃神的功夫,劉非帶著士兵已然進入了膳房,堵住了黑影的去路。
火把照亮了黑暗的膳房,黑影下意識用手遮住自己的面容,似乎不想讓旁人知曉自己是誰,他慌張的環視左右。
立刻盯住戶牖的方向,“嘭”一聲撞開窗戶,便想要逾墻而走。
黑影的動作迅捷靈動,他前幾日被餓的慘了,但是經過脩兒的投喂,加之在膳房里偷東西,顯然身體恢復了一些,比在粥場見第一面時,要迅捷許多。
眼看黑影便要逃跑,劉非突然大喊:“你就跑罷!反正你也是個懦夫,孬種!你的北燕都被人搶走了,也只配偷東西吃!”
黑影躍上了戶牖,竄出去的動作一頓,突然卡住了,轉過頭來凝視著劉非。
劉非回以目視,反詰道:“難道不是么?你丟了國家,只會抱頭鼠竄,又在這里偷糧食丟人,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北燕天子么?燕然!”
劉非一字一頓地叫出黑影的名字,黑影整個人渾身一震。
他慢慢從戶牖上踏下來,沙啞的道:“我沒有……沒有抱頭鼠竄……”
他一開口,劉非立時認出了對方的嗓音,果然是北燕天子燕然無疑。
燕然仿佛一個難民,破衣骯臟,失魂落魄,哪里看得出他曾經是北燕的天子?
燕然嘶聲力竭的嘶吼道:“是他……是他背叛了我!是他負我!!”
“他?”劉非瞇眼道:“是祁湛?”
祁湛這個名字,仿佛一個機括,燕然的雙目通紅,好似吃了死人肉一般,渾身顫抖,脖頸上青筋暴怒,兩排淚水陡然墜落,順著面頰凄慘滑下。
“祁湛……祁湛!”燕然呢喃著這個名字,突然雙眼一翻,身子一軟,昏厥在了地上。
“燕然!”劉非趕緊沖過去,輕輕碰了碰昏迷的燕然,試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幸好只是昏過去了,道:“快去叫茲丕公來醫看,再通知陛下,燕然沒有死。”
“是!”
燕然被抬進屋舍,放在軟榻之上,茲丕黑父前來醫治,道:“太宰請放心,燕天子只是身子虛弱,加之情緒過于激動,氣血攻心,突然昏厥過去。”
劉非挑眉道:“被我氣暈了?”
茲丕黑父:“……”對。
梁錯和劉離很快也趕了過來,茲丕黑父正在給燕然針灸,沒一會子,燕然便醒了過來。
“你醒了?”劉非看著燕然。
“唔……”燕然渾身無力,頭重腳輕,感覺腦袋里還暈乎乎的。
劉非道:“看來你這兩日,在府署還挺滋潤,不是餓暈過去的,是氣暈過去的。”
燕然沒好氣的看了一眼劉非,把頭撇過去。
劉非道:“既然你醒了,非便來問問你,到底發生了何事?前日剛有北燕的士兵,浴血前來報急,說你被祁湛毒殺了。”
“祁湛……”燕然呢喃了一聲,面容凄苦又冰冷,道:“是啊,就是他!這個叛賊!”
他說著,“咳咳咳”的咳嗽起來,因著情緒過于激動,險些又暈倒過去。
劉非道:“慢慢說。”
燕然沙啞的道:“我沒想到,祁湛會背叛于我,更沒想到……北燕的四皇子還活著!”
劉非不動聲色的道:“你見過他?”
燕然點點頭。
梁錯追問:“可是那個自稱靈童之人?”
燕然篤定的道:“正是他!我在粥場聽說,他也到了趙河以南,開始在這面興風作浪。”
劉非問道:“你見過他,他長得甚么模樣?”
燕然此時卻搖搖頭。
劉非奇怪的道:“你到底是見過,還是沒見過?”
燕然道:“的確見過,只是他穿著白色的斗篷,我還未來得及看清楚,便……便毒發昏倒了。”
燕然對祁湛是深信不疑的,自從喬烏衣倒臺,祁湛便是北燕最大的功臣,燕然將很多事情都交給祁湛,尤其祁湛在燕然最艱難之時,也一直跟隨著燕然,燕然對祁湛,除了信任之外,還有一種別樣的感情。
燕然每日都會與祁湛一同用膳,無論多忙,都會抽出功夫。
哪知曉……
燕然攥拳,狠狠一砸床榻,沙啞的道:“哪知曉祁湛那個賊子,竟然伙同靈童,暗中在我的飯食中下了毒。”
燕然突覺疼痛難忍,摔倒在地上,打翻了飯食,一個白色斗篷之人便走了出來,那人自稱是靈童轉世,而祁湛跪倒在他的面前,口稱……殿下。
“殿下?”梁錯眼目一瞇,沒來由記起,與劉非、梁翕之、晁青云逃亡北燕之時,梁翕之曾經說過,不知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情急之下,祁湛朝著劉非喊了一聲“殿下”。
梁錯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劉非,劉非并沒有發現的他目光,而是正在沉思甚么。
劉非道:“后來呢?你被祁湛下毒,竟還活著?”
燕然苦笑一聲,道:“或許……或許是我命不該絕,也是我命大罷,我發現自己并未被毒死,醒來只是被丟在亂墳崗……我堂堂一個大燕天子,竟從死人堆兒里爬出來,那時候……靈童已然占領了北燕,正在扣押我的親信,我別無去處,只好暫時逃亡……”
茲丕黑父微微蹙眉,低聲對劉非道:“太宰,臣方法才為燕天子診治,沒有發現中毒的跡象。”
“沒有?”
茲丕黑父點點頭,道:“燕天子雖身子虛弱,但身體里并沒有余毒,或許……曾經中過毒,但余毒已經完全被解了。”
劉非目光一動,難道……
燕然是被人解了毒,這才扔在亂墳崗的?
第136章 你到底是誰!
燕然道:“祁湛與那個靈童合作, 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劉非抓住了重點,道:“變了一個人?”
燕然點點頭,道:“對, 秉性大變,特別的狂躁, 我雖逃到了南趙,但總是聽到關于祁湛的消息。”
劉非瞇起眼目,靈童之前用酷似君子醉的毒,控制他的神軍, 說不定也會用這樣的毒,控制祁湛, 畢竟祁湛并不好控制。
燕然還很虛弱,說了兩句話之后,便覺得疲累, 狠狠的喘著氣,道:“梁主, 如今靈童作亂,不只是我大燕一方的問題, 懇請你出兵, 與我大燕一道,鏟除靈童!”
梁錯道:“這一點你放心,便算你不說, 朕也會鏟除靈童。”
燕然顯然松了一口氣。
劉非沉聲道:“靈童狡詐,一直藏在暗處,不如……我們將他引出來。”
“如何引出來?”梁錯道。
劉非看向燕然, 道:“還需要燕主幫忙。”
燕然道:“只要能鏟除靈童,讓我做甚么都愿意。”
劉非道:“北燕傳來急報, 燕主被毒殺,倘或這個時候靈童知曉你沒有死,必然很是著急……我想將你沒有身亡,且身在南趙的消息散不出去,如此一來……”
燕然恍然的道:“你想用我做誘餌,將靈童釣上來?”
劉非點點頭,并沒有否認,道:“這法子有些子危險,不知燕主可愿意幫忙?”
燕然輕笑一聲,道:“我如何不愿意幫忙?只要能奪回大燕,讓我做甚么我都愿意,更勿要說只是危險!”
劉非道:“好,既是如此,你安心歇養,等你好一些,我們便將你的消息透露出去,先讓你與散在外面的北燕軍匯合,你未身死的消息,必然散播出去,如此一來,靈童很快便會收到消息。”
燕然道:“好,我聽你們的。”
劉非讓燕然歇息,其他人全部退了出來。
梁錯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劉非。
那個靈童,為何要扮作與劉非一模一樣的容貌?
劉非發現梁錯一直看著自己,道:“陛下,怎么了?”
梁錯搖搖頭,道:“無事,朕準備一下,等燕然的病情好轉一些,立刻將他的消息散播出去。”
燕然自小習武,別看他長得高挑,很是瘦弱的模樣,但身子骨一向很好,加之茲丕黑父的細心調理,很快便恢復了八#九成。
梁錯立刻讓人通知散落在外的北燕軍,傳他們來拜見燕主。
散落在外的北燕將士們,聽到燕然還活著的消息,立刻全部往南趙趕來,來到府署謁見燕然。
“陛下!!”
“真的是陛下!”
“陛下!你還活著……”
將士們紛紛跪下,有些禁不住感慨哭了出來,道:“陛下,您還活著,實在太好了!卑將還以為……還以為您已然被那個靈童……”
說到這里,將士們義憤填膺:“那個狗娘養的祁湛!”
“娘的,老子真是錯信了他!他竟然和那個靈童是一伙的!”
“是啊,勾結靈童,通敵賣國,祁湛根本不配做燕人!”
陛下,就請您帶領我們,打回大燕,將那個靈童與祁湛,碎尸萬段。”
“碎尸萬段!碎尸萬段——”
北燕的將士們群情激動,劉非道:“諸位,燕主如今落難,北燕大敵當前,方看出誰是英豪,諸位不懼怕靈童的淫威,可謂是豪杰中的翹楚。”
“太宰言重了!”將士們道:“還要多謝梁主與太宰,救了寡君。”
“是啊是啊!若是沒有梁主與太宰,我們大燕就……就完了!”
“不殺靈童,不殺祁湛,誓不為人!”
梁錯道:“諸位將領便在府署安心住下來,等大家都到齊了,一起探討回伐北燕一事。”
劉非安排了許多屋舍,專門供北燕將領居住。
大家怕打擾了燕然歇息,見過燕然之后便退出來,各自回了屋舍下榻休息。
等夜色變得濃郁之時,但聽“吱呀——”一聲輕響。
一扇舍門被推開,一個北燕的將士從里面走出來,他左右探頭查看,動作鬼鬼祟祟,又十足的小心謹慎,確定周圍無人,這才離開了屋舍。
他沒有往府署的大門而去,而是繞了一個彎,來到了府署的后門,躡手躡腳的推開后門離開。
“仙人!仙人!”
那北燕將士來到一處偏僻的宅邸門口,推開門走進去,道:“仙人,大事不好了!”
宅邸里很是安靜,本該是燕寢之時,但大堂中點著燈火,一個白衣斗篷之人在坐在上手,手中端著羽觴耳杯,正在慢慢的品茶。
“仙人,不好了!”北燕將士跑過來,跪在地上。
那白衣斗篷之人,正是劉非的另外一個影子,自稱靈童。
靈童幽幽的道:“急甚么?讓你去探聽情況,探聽的如何?可真的見到燕然了?”
“見到了!”北燕將士焦急的道:“真的是燕然,燕然還沒有死!”
嘭!
靈童將羽觴耳杯重重的砸在案幾上,道:“燕然沒有死,哼……怎么辦事的。”
此時一條黑影走出來,身材高大,一身勁裝,正是北燕大司馬祁湛!
只不過,祁湛的表情有些子古怪,說不上來的呆滯,說不上來的狠戾,說不上來的亢奮,他的脖頸上蔓延著青筋。
靈童道:“祁湛,你是怎么辦事兒的,讓你殺一個燕然,你都殺不好。”
咕咚!
祁湛雙膝一曲,重重跪在地上,道:“請靈童責罰。”
靈童幽幽的道:“罷了,這次便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罷。”
祁湛呆滯的道:“靈童圣恩。”
靈童道:“你親自帶一波人馬,偷襲府署,記得,務必殺死燕然……還有,殺死那個叫劉非之人!”
“劉非……”祁湛的目光一動,臉上呆滯的表情,稍微好轉了一些,但頃刻,仿佛洪水過境,僅存的理智,瞬間被淹沒的一干二凈。
“是。”祁湛抱拳。
劉非散播燕然未死的消息之后,便開始著手準備陷阱了。
劉非請趙歉堂改良了一下漁網,只要靈童一出現,立刻將他網起來,想跑也跑不掉。
趙歉堂在燕然的屋舍周邊,撒下了天羅地網,不怕靈童的人出現,如今就怕他們不出現。
趙歉堂不確定的道:“太宰,靈童的人……會、會出現么?”
劉非微笑的道:“一定會的,畢竟燕然不死,他就是正統的北燕宗族,靈童是坐不穩北燕的。”
眾人布置好陷阱,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劉非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聽到嘈雜的喊叫聲,似乎有人在高喊什么。
劉非一下子醒過來,側耳傾聽……
“抓刺客!!”
“有刺客!”
“快!刺客落網了!”
丁鈴鈴鈴——
除了喊叫聲之外,還有銀鈴的輕響聲。
劉非眼眸一動,那是趙歉堂拴在網兜上的銀鈴,只要有人觸動漁網,銀鈴便會叮鈴鈴的作響,如此一來,守衛的士兵便能及時趕來。
劉非連忙下榻,披上衣裳便出了門。
一出門便碰到了梁錯,梁錯顯然也聽到了銀鈴和喊叫聲,道:“一起過去,小心刺客。”
劉非點點頭,二人快速趕往燕然的屋舍,也就是銀鈴作響的方向。
前方火光攢動,府署的士兵完全被驚動,手中舉著火把,將天空燒成了白晝的顏色,團團的圍攏著刺客。
只見那刺客被漁網包裹著,之前趙歉堂做的漁網,不只是成功的扣住了倪豹,甚至還網住了梁任之,可見這漁網的使用率很高。
如今這只改良漁網,又網住了……
燕然從屋舍中走出來,沙啞的道:“祁、湛!”
無錯,落入漁網之中的人,正是北燕大司馬祁湛!
祁湛一身黑色的勁裝,不斷的掙扎著,但是漁網是經過趙歉堂改良的,只要掙扎,便會不斷收緊,漁網纖細又柔韌,仿佛蜘蛛絲一般,但十足的堅固,短時間內刀劈斧砍,根本不起作用。
燕然狠狠瞪著落網之人,道:“真的是你,靈童的走狗!”
祁湛被捆在漁網之中,眼神兇狠暴虐,環視了一眼眾人,突然雙手抓住漁網的細線,發狠的向兩邊撕扯,想要徒手撕開漁網,從里面逃脫。
趙歉堂很是自豪的道:“沒用的,這張漁網,乃是我用最堅固的鮫皮,搓成繩子結成的,柔韌且堅固,你徒手是撕……”
撕不爛三個字還未說完,便聽到“嘶啦——”一聲脆響。
趙歉堂吃了一驚,向后連退了好幾步。
倪豹道:“你不是說,撕不壞么!”
只見祁湛眼珠子赤紅充血,雙手一分,直接撕爛了漁網,當然,同時撕爛的,還有他的雙手。
因為漁網的絲線十足纖細,割在手掌上,仿佛刀片子一般,然而祁湛卻不知疼痛似的,只顧著發狠的撕扯漁網。
呲——
鮮血從他的掌心噴出,滴滴答答的染紅了漁網,祁湛卻不知疼痛,完全沒有感覺,竟把漁網的破口扯大,雙肩一縮,從里面鉆了出來。
沒有了漁網的遮擋,眾人看得更加清楚,祁湛雙目血紅,眼白的地方充血,甚至看不清一點白色,整個眼珠子仿佛要隨時爆掉一般。
他吐息急促,喘著粗氣,提起佩刀,大吼一聲,發狠的沖著燕然砍過去。
“燕然!當心!”劉非出聲提醒。
燕然被祁湛的樣子震懾住了,險些忘了躲閃,幸虧他在府署這些幾日,經過細心調理,恢復的差不多。
燕然猛地側身躲閃,回頭一看,自己的黑發撲簌簌的掉落,竟是被祁湛的佩刀砍下來一縷。
祁湛一擊不中,又是大吼一聲,手背青筋暴怒,額角青筋暴突,渾身上下都在用力,仿佛有一股用不完的怪力,再次向燕然撲上來。
“殺!!”祁湛沙啞的怒吼。
梁錯瞇眼道:“攔住他!”
除了陷阱,府署中自然安排了兵馬,梁錯一聲令下,埋伏的兵馬立刻沖出來,撲向祁湛。
當——!
當當當!
金鳴之聲不絕于耳,祁湛立刻與伏兵顫斗在一起。
劉非知曉,祁湛的武藝很好,但沒想到祁湛武藝竟然好到這種程度,被這么多士兵圍攻,竟然毫不落下風,甚至滿臉狠戾,仿佛用不完的力氣,不知疲倦。
士兵們被打得連連敗退,根本無法抵擋,祁湛一面擊退士兵,一面不斷逼近燕然,還想要對燕然下狠手。
梁錯蹙眉,這些士兵顯然攔不住祁湛,自己必須出手,便對劉非道:“朕去幫忙,你自己小心。”
劉非點點頭,道:“你也小心。”
嗤!
梁錯拔出佩劍,劍尖直指祁湛,快速加入戰局。
又是一串的金鳴聲,梁錯的武藝,劉非自然清楚,若是放在平日里,絕對可以壓制祁湛,不過今日……
祁湛仿佛瘋了一般,整個人狂躁不安,殺招居多,甚至不顧自己的安危。
劉非緊蹙著眉頭,看祁湛這個模樣,必然是被下了藥,很有可能是類似于君子醉的毒藥,令祁湛神情恍惚,亢奮躁動,且不知疼痛與疲倦。
當——!
一聲劇烈的金鳴聲,祁湛的佩刀,與梁錯的佩劍相擊,二人都被震得后退了好幾步。
滴答滴答——
是流血的聲音,祁湛的虎口被震裂,但他一點子也沒有發覺,根本不去看虎口的傷口,反而再次提刀,向梁錯砍來。
梁錯側身躲閃,不想與他過多糾纏,便下了狠手,準備將祁湛打暈再說。
只是祁湛仿佛瘋了一般,完全不管不顧,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絲毫也不躲閃,直愣愣的往梁錯的佩劍上撞來。
梁錯眼目一瞇,動作迅捷,猛地收劍,饒是如此,還聽到“嗤……”的一聲輕響,祁湛的手臂被割破,鮮血長流,十足刺目。
若是梁錯沒有收劍,祁湛最少也要少一條手臂,嚴重的,恐怕會立時斃命。
祁湛不顧自己手臂上的傷口,眼目瞪著,發狠的沖向燕然,再次舉刀看過去。
“嗬!”燕然驚叫一聲,側撲出去就地一滾,狼狽不堪。
祁湛一砍不中,再次跟上來,尖銳的刀鋒沖向燕然。
“燕然!”劉非大喊一聲。
眼看著燕然避無可避,他剛剛跌倒,想要爬起來逃跑已然來不及了。
劉非眼目一瞇,顧不得太多,快速沖上去,狠狠一撞燕然。
嘭……
劉非與燕然同時倒在地上,燕然感覺到一股血跡噴灑在自己臉上,定眼一看,是劉非的血跡。
劉非受傷了,肩膀上被刮破了一條口子,衣衫破了,傷口很長,但并不算太深。
“劉非!”燕然爬起來,扶住劉非。
祁湛的臉面上,也沾染了一些劉非的血跡。
劉非吃痛皺眉的模樣,還有他吃痛悶哼的聲音,全都被祁湛看在眼中,聽在耳中。
祁湛舉刀再砍的動作突然頓住了,他的眼目猙獰,睚眥盡裂,面容扭曲,仿佛充斥著自我的掙扎。
燕然扶著劉非要跑,劉非似乎注意到了這一點,道:“祁湛!祁湛你醒醒!”
燕然焦急的道:“快跑,他現在瘋了!”
祁湛高高舉著刀,呆滯的盯著劉非,雙眸仿佛是深淵的暗流,涌起一絲絲的波動。
“你……”祁湛沙啞的開口,道:“劉非……?”
劉非見他有些清醒的勢頭,連忙道:“是我,劉非!祁湛你清醒一些!”
祁湛的表情更加糾結而扭曲,握著佩刀的手,不斷抓緊、放松、又抓緊。
劉非暗地里給梁錯打了一個顏色,繼續對祁湛道:“祁湛,我是劉非,你是不是還認得我?”
祁湛沙啞的喃喃自語:“劉非……劉非……”
梁錯會意,一點點靠近祁湛,趁著他掙扎之時,快速出手。
當!!
祁湛的反應十足靈敏,猛地回身接住梁錯這一擊,二人兵器相接,再次發出劇烈的金鳴聲。
祁湛的動作顯然比之前慢了很多,他沙啞的怒吼一聲,突然調頭便跑,一個起落竄上府署的院墻,翻墻而出。
梁錯冷聲道:“追!”
府署的士兵立刻應聲,沖出去追捕祁湛。
梁錯不能離開,恐怕那個靈童狡詐,是調虎離山之計,連忙回身扶起劉非,檢查著他肩膀上的傷口,道:“快去叫茲丕公!”
“是!”
*
祁湛沖出府署,一路踉蹌在黑夜之中,亢奮之后便是一股沒來由的疲憊,整個軀殼仿佛都被人掏空了一般。
他喘著粗氣,一路甩開追兵,歪歪斜斜的往偏僻的宅邸而去。
嘭——
祁湛滿手都是血,用裂開的虎口,牟足了最后的力氣,吃力的推開宅邸的大門。
咕咚一聲,祁湛身子一歪,再也站不住,直接撞開宅邸的大門跌進去。
祁湛倒在地上,感覺到一片陰影落在自己的臉上,遮蔽了僅有的日光。
他慢慢抬起頭來,看向那個走到自己面前的白衣之人。
與劉非一模一樣的身形,與劉非一模一樣的面容,不同的是,他們的表情一點子也不相似
靈童幽幽的看著他,道:“你回來了,燕然,死了么?”
祁湛默默的搖頭,吃力的吐息著。
靈童又道:“那劉非……死了么?”
祁湛瞇起眼目,沙啞的道:“你不是劉非,你到底……是誰!”
第137章 一睹真容
“你到底是誰?”祁湛厲聲質問。
靈童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跌倒在地, 滿身是血的祁湛,輕笑道:“我是你的殿下啊,你怎么會如此發問?”
祁湛的眼神無比清明, 篤定的道:“你不是劉非!你冒充劉非,到底居心何在?”
“冒充?!”靈童似乎被戳中了痛楚, 表情變得猙獰,渾身都在顫抖,尖銳的道:“冒充?我為何要冒充劉非?我便是劉非!!我便是!劉非!”
祁湛沙啞的道:“你不是劉非,便算是長得像, 也只是長得像……劉非不會濫殺無辜,你永遠……也無法成為劉非。”
踏!!
靈童突然抬起腿來, 一腳踩中祁湛的傷口,狠狠碾著他的手臂,聽到鮮血噴灑的聲音, 看到鮮血噴灑的形狀,哈哈大笑, 道:“你是甚么東西?我的一條走狗罷了,你竟敢質疑與我!我就是劉非!他才是冒牌貨, 我是真正的劉非!”
“嗬……”祁湛似乎恢復了痛覺, 額角汗水涔涔而下。
靈童狠戾的道:“都怪你,都怪你啊!燕然沒有死,是不是你做的好事兒?”
靈童首先冒充劉非去見祁湛, 在祁湛毫無防備之下,給其他下了毒,進而用毒藥控制住祁湛, 想用祁湛這枚棋子,釜底抽薪, 將燕然毒殺,從而控制北燕。
只是靈童沒想到,祁湛雖然中毒,但他的意志比一般人堅定得多,時而清醒,時而混沌。
燕然中毒之時,聽著他的咒罵聲,祁湛突然清醒過來,他有些恍惚,不知自己做了甚么,又見靈童要對燕然斬草除根,所以提議自己來處理中毒的燕然。
靈童還以為祁湛已經被自己控制,并沒有任何異議,將中毒的燕然交給了祁湛,本以為燕然必死無疑,哪知曉祁湛竟然拼著最后一絲理智,給燕然解了毒,還送燕然離開了北燕的皇宮,離開了靈童的掌控。
靈童惡狠狠的道:“燕然還活著,一定是你做的,對不對?”
祁湛忍著疼痛,道:“無錯,是我……如今北燕的天子還活著,你又得罪了北梁,他們聯合起來,便是你的死期!”
“死期?!”靈童道:“我可是劉非啊!你心心念念的殿下!你怎么可以背叛于我?”
“是了,”靈童一笑,道:“肯定是藥量太少了。”
他從袖袋中拿出一個小瓶子,撥開瓶塞,慢慢蹲下來,一把鉗住祁湛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
祁湛因著毒藥的困擾,已然虛弱無力,再加上受傷與失血過多,此時根本無法反抗。
靈童將毒藥灌入他嘴里,哈哈大笑著道:“喝罷!都喝了!等喝完了,你還是我的走狗!”
祁湛使勁閉起嘴巴,卻被靈童甩了一巴掌,臉面上登時出現了一條抓痕,鮮血淋淋。
靈童幽幽的道:“我是你的殿下啊!你必須聽我的話!”
他說著,掰開祁湛的嘴巴,將整瓶毒藥全部灌進去。
“咳——!!咳咳……”祁湛趴在地上,想要嘔吐,但失血過多頭暈目眩,根本甚么也吐不出來,反而流了一身的汗。
祁湛沙啞的冷聲道:“想要變成劉非,你做夢!”
靈童發狠的瞪著祁湛,道:“你放心,等藥效發作,我便是你的殿下,甚么劉非啊,影子啊,你根本分不清楚……”
*
劉非和燕然都受傷了,茲丕黑父趕緊前來醫治,給二人將傷口包扎起來。
燕然看著劉非肩膀上的傷口,眼神微微有些暗淡,低聲道:“你……為何救我?”
燕然總覺得,自己與劉非的干系,不算太近,也不算太遠,其實他們第一次見面,燕然還不知劉非身份之時,對劉非很有好感,總覺得莫名的親近。
但后來,北燕和北梁若即若離的干系,讓燕然不敢親近劉非,自然而然的保持距離。
為何?
劉非看著燕然,心想著,雖然自己沒有以前的記憶,但其實燕然是自己的親弟弟,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眼看著弟弟出事,總不能見死不救罷?
劉非道:“燕主不必多想,如今燕主與陛下是盟友,一起對抗靈童叛軍,自然是要想扶相持才對。”
燕然垂目道,輕聲道:“謝謝……我又欠了你一次。”
劉非看著低眉順眼的燕然,莫名覺得,自己這個弟弟還挺可愛的,就是平日里太要強了,總是端著架子,若是能哭一哭,便更可愛了……
梁錯站在一面,盯著茲丕黑父給劉非包扎,突然覺得劉非的面容,有些子古怪,愈發的戲謔,令人后背發麻,莫名冒出一身冷汗來。
劉離推開屋舍大門走進來,連忙來到劉非跟前,道:“傷口如何?傷的這么大?”
劉非道:“無事,劃破了皮而已,只是看著大,但傷口不深。”
他岔開話題道:“如何,細作找到了么?”
劉離嘆了口氣,道:“找到了。”
劉離方才不在,便是被劉非派出去尋找細作了。
那么多北燕將士都見過燕然,很快靈童便聽說了消息,肯定有一個是細作,劉離心細,劉非請他去排查,果不其然,劉離便發現了端倪。
劉離道:“已然抓起來了,就關押在圄犴之中。”
劉非道:“甚好,咱們現在就去審審他。”
劉離無奈的道:“當心身子,小心把傷口抻裂。”
梁錯立刻扶住劉非,道:“朕來,朕扶著劉非。”
“藥——藥啊!給我藥——”
剛靠近府署的圄犴,便聽到里面傳來大喊的聲音,拖著長音,有氣無力,卻莫名的嘶聲力竭,便是那個被關押的細作在叫喊。
被關押的細作,也就是那日前去給靈童通風報信的將領,此時五花大綁,被捆得嚴嚴實實,他垂著頭,仿佛一條死魚,口中時而亢奮,時而有氣無力的叫喊著。
“藥……給我藥……快給我藥!!!我要死了!快給我藥啊!不然我會死的……”
劉非挑眉,道:“甚么藥?”
那細作立時抬起頭來,雙眼綻放著光彩,激動的道:“就在我的屋舍!包袱之中,有一個小瓶子!求求你,給我!藥!那是救命的藥!!”
劉非轉頭對茲丕黑父道:“勞煩茲丕公,去看看那藥,是不是君子醉。”
“好,”茲丕黑父道:“臣這就去。”
茲丕黑父很快去而復返,道:“陛下,太宰,這就是君子醉!一模一樣!”
果然!
劉非心中一震,看來那個靈童,也就是自己的影子,顯然也經歷過君子醉的事情,因此他懂得君子醉的配方。
細作顯然是中了君子醉的毒,而且十足上癮,此時癮癥發作,感覺不吃藥便生不如死。
“藥!!”細作怒吼:“給我藥啊!!否則我會死的!我會死的!”
劉非則是冷笑一聲,道:“茲丕公,可否給他下兩針,讓他清醒清醒,非想問話。”
茲丕黑父道:“回太宰,這君子醉看起來并不純粹,加之他服用的劑量不大,合該是沒問題的。”
茲丕黑父立刻上前施針,細作起初很不配合,被綁住還在不停的大叫大喊,但很快的,細作便不怎么喊叫了,漸漸冷靜下來。
他的眼神更加無力,仿佛被透支了一般,喃喃的道:“我這是……這是怎么了?”
細作神情恍惚,記憶有些紊亂,總覺得自己一時清醒,一時混沌,自己做了甚么事情,甚至連自己都不太清楚。
劉非道:“如今可清醒了?”
那細作怔愣的道:“梁、梁主?太宰?”
劉非道:“看來是清醒了不少,可以問話了。”
那細作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幫著靈童做事,他的神情一直有些恍惚,因著靈童會給他藥,所以細作便聽從靈童的安排,靈童讓他做甚么,他便做甚么。
燕然蹙眉問道:“那祁湛呢?祁湛可是也中了這種藥?”
“是是!”細作連聲道:“大司馬也中了這種毒!不光是大司馬,還有許多人,靈童就是用這藥來控制我們,先是哄騙我們喝下,等待癮癥發作,便要聽他的命令,否則……否則永遠也別想拿到藥!”
劉非沉聲道:“你可知靈童在南趙的藏身之處?”
細作道:“知曉!我知曉!”
劉非道:“甚好,立刻將靈童的藏身之處,還有藏身之處的人馬,全部告知于我們。”
細作已然清醒了,又知曉自己中了毒,哪里還敢隱瞞,一五一十的全部說出來。
眾人拿出附近的輿圖,靈童的藏身之處很是隱蔽,在城外的偏僻之所,一般無人經過。根據細作的稟報,除了北燕大司馬祁湛之外,這個藏身之所中,還有一些靈童神軍,大抵一百人。
其中五十人,都是祁湛的精銳親信,剩下的五十人,則是半路招來的信徒。
燕然蹙眉道:“祁湛身邊的親信,都是精銳中的翹楚,不只是訓練有素,且配備精良,雖只是五十人,以一當十不敢說,但以一當三是有的。”
劉非道:“不必緊張,祁湛也中了毒,只要咱們可以給他解毒,便可以控制這五十精銳,余下的……都是一些不成氣候之人。”
燕然點點頭,道:“的確如此。”
劉離道:“祁湛刺殺失敗,不知靈童會不會轉移藏身之所,咱們要立刻行動,抓他一個措手不及才是。”
梁錯沉聲道:“朕這就去親點精銳,乘著夜色,今夜便去抓人。”
梁錯親自去點兵馬,因為要快速行動,人數不能太多,便點了一百精銳,梁錯親自調#教出來的精銳,同樣紀律森嚴,對抗祁湛的五十精銳,還有五十雜牌軍,必然不在話下。
梁錯點了兵馬,來與劉非匯合,剛要出發,梁翕之突然跑來,大喊道:“陛下!丹陽城鴻翎急件!”
是從大梁的都城丹陽城傳來的鴻翎急件,必然是要緊之事,梁錯蹙著眉,接過鴻翎展開,只是看了一眼,臉色便陰沉下來。
“陛下?”劉非道:“可是發生了甚么?”
梁錯將鴻翎交給劉非,道:“北燕的兵馬,進犯邊土,已然到了方邑。”
方邑,便是之前的方國,茲丕黑父便曾是方國的國君。
燕然在他們這里,不可能調動兵馬,調兵攻擊北梁邊土之人,必然便是那靈童。
劉非蹙眉道:“靈童控制了燕司馬,顯然早有打算,他出現在南趙,或許便是想要聲東擊西,攻擊大梁邊土。”
梁錯道:“屠懷信已然派兵支援,蒲長風領兵趕往方邑。”
劉非看向梁錯,梁錯似乎有些遲疑,張了張口,但是沒能說出話來。
劉非會意,已然知曉了梁錯要說甚么,道:“陛下可是想要立刻啟程,趕回丹陽城?”
梁錯嘆了口氣,道:“甚么都瞞不過你。”
丹陽城才是大梁的大本營,顯然靈童是想要將梁錯牽扯在南趙,趁著梁錯不在,攻打大梁的都城,梁錯想要趕回去,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若是他現在動身趕回丹陽城,那么就沒辦法去抓靈童,靈童此時正在南趙活動,大司馬祁湛也在南趙,布置安排了多少暗兵埋伏在南趙,南趙必然不能缺人。
劉非思考了片刻道:“陛下若是信得過非,便將非留下,請陛下趕回丹陽城,坐鎮大梁。”
梁錯道:“朕自是信得過你,可……”
可靈童狡詐,又用君子醉控制迷惑子民,梁錯不放心劉非留在此地。
劉非搶先道:“陛下放心,我劉非,還不知甚么是吃虧。”
倘或梁錯離開,趕回丹陽城,劉非與那靈童若是再碰面,也不怕硬碰硬,被梁錯發現了端倪,倒是方便施展手腳。
劉離知曉梁錯在想甚么,道:“陛下大可放心,還有我守著劉非。”
梁錯看向劉離,點點頭道:“那便……勞煩長輩了。”
劉離道:“安心。”
方邑十萬火急,雖然屠懷信已然派兵,但他的本職乃是丹陽城衛尉,唯恐這般大的事情,壓不住頭等,還是需要梁錯出馬。
于是梁錯片刻不敢耽誤,立刻帶上扈行的隊伍,披星戴月的準備出發。
劉非來到府署門口送行,梁錯跨上馬背,俯下身來,忍不住親了劉非的額心一記,沉聲道:“朕很快回來。”
劉非道:“陛下,一路小心。”
梁錯點點頭,深深的看了劉非一眼,一震韁繩,駿馬飛馳而去,扈行的隊伍颯沓著塵土與夜色,扎入黑暗,很快消失不見。
劉非看著梁錯的背影,收回神來,道:“咱們也不能閑著,出發,去抓靈童。”
梁錯將倪豹和梁翕之這樣的精銳留給劉非,他二人都懂得舟師,利于劉非在南趙活動,劉非便帶著他們即刻啟程,撲向城外抓人。
一行人快速沖向靈童的藏身之所,到了宅邸,倪豹帶著兵馬將整個宅邸圍起來,確保一只蟲子也飛不出去。
哐——
大門瞬間被撞開,兵馬一擁而去。
“是官兵!”
宅邸中的靈童神軍驚慌大叫起來:“官兵來了!”
畢竟是雜牌軍,登時雜亂起來,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劉非指揮著兵馬,朗聲道:“吾乃大梁太宰,奉命剿賊,投降者不殺,否則就地大辟!”
靈童神軍完全沒了主見,直接被包圍了起來,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反抗。
當——
不知是誰膽子小,扔下了兵刃,有人投降,自然有人相仿,緊跟著是繼二連三扔下兵刃的聲音。
“劉非!”
有人冷笑一聲,伴隨著踏踏的跫音,從宅邸的深處走了出來。
那人一身白色的斗篷,包裹的十足嚴實,完全看不到一絲臉面,但劉非可以肯定,他就是靈童,就是自己的另外一個影子。
劉離立時戒備,攔在劉非跟前,低聲道:“小心。”
燕然憤恨的道:“就是你?那個自稱靈童轉世的賊子!”
“哈哈哈!”靈童高聲大笑起來,道:“是呢,我便是北燕四皇子轉世,大燕宗室正統,我做大燕天子,名正言順,何止是大燕,我還要得到北梁,南趙!整個天下!”
燕然嗤笑:“癡人說夢!如今這里里外外,已然被包圍,你只剩下束手就擒,這一條活路。”
靈童突然轉變了話題,道:“燕然,你不好奇么?我到底……生得甚么模樣?”
燕然眼眸一動,卻不接話,因著他知曉,靈童生性狡詐,他這樣問,一定是布下了陷阱。
靈童自說自話的道:“你不好奇么?祁湛為何會聽我的命令?皆是因著……我這張臉面吶!”
燕然的眼眸又是一動,的確,他很好奇,祁湛為甚么背叛自己,與靈童合作,難道就因著靈童乃是北燕的四皇子么?
便算是祁湛被毒藥控制,可祁湛生性警戒,想要給他下毒,也并非容易之事,燕然實在太好奇了,但他不能墜入靈童的圈套,克制著心中的好奇。
靈童發出哈哈哈的狂笑聲,道:“今日……我便好心,為你解惑,讓你一睹我的真容!”
說罷,“嘩啦——”一聲輕響,靈童摘下了自己的斗篷。
——酷似劉非的容貌,毫無遮掩的,展露在眾人面前……
第138章 親口承認
靈童的斗篷落下, 眾人瞬間看到了他的真面目。
“你……”燕然大吃一驚,道:“你怎么……”
他說著,不由自主看向劉非, 怎么會和劉非長得一模一樣?
靈童喋喋而笑,道:“燕然, 你現在是不是滿肚子的疑問?好啊,讓我來為你解答罷!北燕的四皇子,你的親哥哥,其實就是劉非!”
燕然不敢置信的看向劉非, 他總覺得對劉非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親切感,但從未想過, 劉非就是自己的親哥哥,他的母親,就是害死自己母親之人!
靈童指著劉非, 道:“怎么,沒想到么?劉非他一直都在騙你, 他分明知曉自己的身份,卻還假惺惺的救你, 你覺得他是真心救你么?說不定甚么時候, 他便會在背后,捅你一刀!”
燕然瞇起眼目,冷聲道:“若劉非才是北燕四皇子, 那你是誰?”
不得不說,燕然還是冷靜的,竟一句話問到了點子上, 簡直一針見血。
靈童臉色瞬間沉下來,沙啞的道:“你不需要知曉我是誰!”
燕然冷笑:“藏頭露尾!按照你的說辭, 北燕四皇子根本沒有死,那就不需要你這個狗屁的靈童轉世!”
靈童冷笑一聲,道:“燕然啊燕然,你如此針對我,是因著,你還不知你的親哥哥做了甚么好事!”
不等燕然拒絕,靈童已然道:“祁湛一直知曉劉非的身份,他們早在出使丹陽城之時,便已然相認,燕然,你被騙了,你一直都被祁湛和劉非聯手蒙在鼓中,其實……”
靈童哈哈大笑,道:“其實祁湛心竅里之人,并非是你,而是劉非!你不是很奇怪么?為何祁湛會聽命于我,任由我擺布,給你下毒?”
燕然心竅咯噔一聲,莫名有些發沉,靈童繼續道:“對,我的確給祁湛下了藥,但能如此輕而易舉的,讓祁湛毫無防備的飲下藥茶之人,是劉非這張臉面啊!”
“燕然,你不覺得奇怪么?祁湛對誰都戒備十足,唯獨……唯獨對這張臉面,一點子也不會戒備,因著他喜歡的人,是劉非!根本不是你!”
燕然渾身都在發抖,額角青筋爆裂,雙手攥拳,仿佛在克制著甚么。
“住口!!”燕然嘶吼,怒目瞪著靈童,沙啞的道:“今日……我便親手了解你的性命,看你還笑得出來!”
燕然拔出佩劍,靈童后退了兩步,道:“護駕!”
一群黑甲軍應聲沖了出來,看起來有五十人左右,快速將靈童護衛在身后。
燕然一眼便看出來,這是祁湛的精銳親信!
靈童指揮著那些精銳,道:“還不快將這些叛賊,全部誅殺!”
精銳們面面相覷,道:“這……這是天子?”
燕然呵斥道:“爾等想要造反不成?”
靈童卻道:“天子已死,你們面前的,不過是冒充天子的假物罷了,還等甚么,殺了他!殺了他!!”
精銳們雖有些猶豫,但下一刻還是沖了上去。
劉非一看這個場面,立刻道:“抓人!”
他們也帶來了精銳,雙方快速交鋒,一時間兵器相接的聲音不絕于耳。
靈童被保護在后方,還在哈哈大笑:“燕然!你不覺得自己可笑么?你真是個可憐蟲,還以為祁湛一心一意的待你么?其實祁湛心里頭,喜歡的一直都是劉非!他為了劉非,甚么事情都可以去做,而為了你,卻要瞻前顧后,將國家大義放在面前,你覺得你在祁湛的心中,可能比得過劉非么?你就是個可憐蟲!可憐蟲——!!”
燕然動作一頓,“嗤!”手背立刻被割了一刀,疼得佩劍掉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傷口快速后退。
“燕然!”劉非拉住燕然,將他帶到戰圈之外,道:“快,給他止血。”
燕然看著劉非,目光晃動,顫聲道:“你……你真的是我哥哥?”
他的嗓音抖動,眼眶發紅,好似隨時都會哭出來一般。
劉離走過來,一把壓住他的傷口,道:“靈童顯然在挑撥離間,切不可分心。”
“嘶!”燕然被壓迫止血疼得一個激靈,額角上滑下冷汗,但也的確因為疼痛,瞬間清醒了不少。
“殺!!”靈童嘶吼著:“給我殺死他們!全部殺光!!”
“尤其……尤其……”靈童指著劉非與劉離,道:“殺死他們二人!只要殺死他們二人,我就是真正的靈童!我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靈童的目標,根本不是燕然,而是劉非與劉離,精銳撲上來,專門針對劉非與劉離下毒手。
“當心!”燕然突然大喊一聲。
只見冷箭劃破夜色,直沖劉離背心而來。
燕然雖然大喊,但根本來不及去救,便在此時,突聽“哆!!”一聲,有人突然出現,一劍削斷了冷箭,冷箭發出一聲輕響,直接掉在地上。
“牧山?”劉離回頭一看,竟然是牧山。
牧山摟住劉離的腰身,帶著人后退了兩步,躲開繼續射來的冷箭。
劉離更是吃驚,牧山不是脩兒的叔叔么,一個樵夫而已,雖然的確會些功夫,但也應該只是三腳貓的粗淺功夫才對,剛才面對冷箭,誰也沒有反應過來,牧山竟突然出現,他的舉動迅捷,完全不像是個樵夫。
靈童一看,又有幫手來了,大喊道:“殺!!給我殺!!殺了他們!”
“殺——”
叮叮當當——
嘈雜的喊聲,兵器相接的金鳴聲混作一團。
宅邸靠里的屋舍中,祁湛慢慢睜開了眼目。
他感覺眼前天旋地轉,喉嚨滾動,惡心的干嘔了好幾聲,他努力平靜下來,側耳傾聽,隱約聽到了“劉非”等等。
“是殿下……”祁湛艱難的撐起來,嘭一聲,從榻上滾下來,摔得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卻強撐著爬起來。
祁湛腳步踉蹌,額角上全是汗水,冷汗涔涔的滾落,一路扶著案幾往前走。
哐——
祁湛用盡全力,猛地撞開屋舍大門,門外竟然有人看守,不是祁湛的精銳,只是兩個雜牌軍的士兵,都是身受靈童器重之人。
他們看到祁湛醒了,道:“靈童有令,請大司馬不得離開屋舍半步。”
那兩個人似乎十足不屑祁湛,畢竟祁湛這幅虛弱的模樣,恨不能用一根手指頭就將他推翻,又有甚么可懼怕的呢?
祁湛喘著粗氣,沙啞的道:“我若是……非要離開呢?”
“哈哈!”兩個守衛十足不屑的一笑,伸手去推祁湛。
嘎巴!!
“啊啊——”
一聲脆響,伴隨著守衛嘶聲力竭的吼聲,守衛的手掌被祁湛狠狠一擰,瞬間沒有了攻擊性,只能慘叫連連。
另外一個守衛立刻沖上來,想要去抓祁湛,祁湛咬住后槽牙,用盡全力,“嘭!”將扭住手臂的守衛甩過去,二人撞在一起,登時跌在地上,頭暈眼花,根本爬不起來。
祁湛趁著這個空當,艱難的扶著墻壁前行,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感覺膝蓋碎裂了一般,祁湛卻顧不得這些,奮力的爬起來,繼續踉蹌的往前走,沖著嘶喊嘈雜的前院而去。
前院之中,北燕的精銳正在與北梁的精銳在交戰,雖人數不多,但都是雙方的翹楚,一時無法分出勝負,倘或真的能馮出勝負,必然也是一場血戰。
“住手!”
有人大喝一聲,北燕的精銳聽到聲音,登時全都頓住,似乎是下意識的反應。
眾人回頭去看,是祁湛!
祁湛臉色慘白,他的手臂還有傷口,雖然經過包扎,但包扎的十足簡陋,祁湛一路踉蹌而來,傷口早就撕裂,血跡滴滴答答的順著指尖流下來。
祁湛沙啞的重復道:“住手!!我以燕司馬之名,令你們住手!”
“是大司馬!”
“真的是大司馬!”
北燕的精銳們立刻住手,全部看著祁湛。
靈童沒想到祁湛會跑出來,指著祁湛道:“大司馬受傷糊涂了!快扶他回去!”
“我的確是糊涂!”祁湛沙啞的道:“竟信了你這個奸佞,才將北燕陷入混沌之中!”
北燕的精銳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靈童眼神晃動,似乎有些慌張,道:“殺啊!!聽我的!我是靈童轉世,我是北燕的四皇子,我才是北燕的名正言順!燕然已經死了,他不過是假物!想要謀奪北燕罷了!!”
“殺!!”
“給我殺上去!”
“殺死他們!片甲不留!!”
靈童瘋狂的吼叫,歇斯底里,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狂徒。
劉非走出兩步,沉聲道:“北燕四皇子在此!”
精銳們全都看向給劉非,燕然也看向劉非,雖方才聽靈童說過,但此時劉非親口承認,還是令燕然十足吃驚。
劉非的目光鎮定,語氣平靜,道:“非并未身死,只是遭遇變故,流落在外,何談轉世一說?”
“騙子!!”靈童大吼:“他是騙子!他不是北燕四皇子,我才是!我才是四皇子!”
劉非淡淡的道:“你們的大司馬可為非作證。”
精銳們看向大司馬祁湛,祁湛沙啞的道:“無錯,劉非才是真正的四殿下,而并非這個妖人!”
北燕的精銳們聽到這里,立刻調轉了矛頭,全部指向靈童。
靈童瞪著眼目:“我乃轉世靈童!你們這些凡夫俗子,難道要與天道為敵不成?!”
劉非冷笑一聲,道:“到了如今,你以為只憑借一張嘴巴,便可忽悠人了么?”
靈童似乎改變了策略,冷聲道:“祁湛!你敢背叛于我,可知下場幾何?!你飲過藥茶,所有的靈童神軍,也都飲過藥茶!你們已然勾起了癮癥,若不繼續飲我的藥茶,便會生不如死!”
神軍面面相覷,均是有些害怕的看向靈童,他們沒有甚么太多的文化,也沒讀過書,聽靈童這么一威脅,但覺十分恐怖。
靈童高聲道:“能殺劉非者,我便賜他藥茶!其他人,便等著生不如死罷!!”
神軍躁動起來,但他們都是雜牌軍,如何能與北梁的精銳做對抗,再者,北燕的精銳已經聽命于祁湛,他們只有五十來人,從數量上看,也完全不是對手。
“殺啊!去殺死劉非!否則……”
不等靈童煽動完畢,劉非已然道:“靈童所用藥茶,便與丹陽城的君子醉相差無幾,甚至比君子醉的調配更為簡單,醫官署茲丕公已然調配出解藥之法,若有歸順著,醫官署自會醫治!”
神軍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起來。
“咱們的毒,可以治?”
“真的可以治好么?”
靈童一看,這情況不對勁,祁湛已經控制了北燕的精銳,若是神軍再反叛,他便無路可走。
靈童眼眸一動,猛地轉頭便跑。
“他要逃跑!”劉非斷喝一聲。
眾人快速去追,只見靈童的身形仿佛鬼魅一般,一閃,突然消失在黑夜之中。
燕然震驚的道:“怎么不見了?”
祁湛身體虛弱,走在最后面,沙啞的道:“是暗道。”
這里是靈童的藏身之所,自然會安排暗道,一旦走路了風聲,不便從正門和后門離開,而是從暗道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
祁湛道:“這座宅邸有地窖,靈童將地窖挖成了暗道,可以通向宅邸外面。”
燕然催促道:“還等甚么,追!”
暗道就在假山之后,怪不得靈童一閃便消失不見了。
燕然伸手去拽暗道的門,“哐!”一聲,卻被堵死了,而這門是石頭所制,便和千斤閘差不多。
燕然狠狠一砸石門,道:“來不及了,若是砸開石門,那個靈童早就逃跑了。”
祁湛虛弱的道:“我知曉暗道通向何處。”
祁湛中了毒,身體實在太過虛弱,根本無法去追靈童,將暗道通向的方位告知了眾人,牧山目光一動,道:“我去。”
他的反應很快,一個拔身,已然躍上墻頭,瞬間消失在黑夜之中。
劉非微微蹙眉,看著牧山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倪豹你帶人留下來,其他人隨本相追。”
“是!”
牧山動作迅捷,身形猶如一只展翅的黑鷹。
沙沙——
土地發出一聲輕響,草叢顫抖,一條白影仿佛鬼魅一般,從草叢中的暗道鉆了出來。
他的模樣有些狼狽,剛剛手腳并用的爬出來,“唰!”銀光一閃,但覺脖頸上一陣刺痛,已然被佩劍抵住了脖頸。
靈童順著佩劍看過去,原來有人在暗道的出口,守株待兔的等著自己。
靈童的目光憤恨,沙啞的道:“是祁湛告訴你,暗道的所在?!這個吃里扒外的庸狗!!我真不該用他!”
牧山冷冷的注視著靈童,他的目光沒有一絲波動,仿佛是一尊冰雕,一點子也不像是樵夫或者獵手,反而像是一個睥睨天下之人。
靈童憤恨之后,目光突然可憐起來,道:“放我走好不好?放我走……你我本是一樣的,為何要為難與我,你放我走,好不好?”
牧山瞇起眼目,冷聲道:“你我不一樣。”
“有甚么不一樣?牧山!”靈童哈哈一笑,道:“不對,甚么牧山,不過都是你的化名罷了,我們都是影子,有甚么不一樣?我只是想要活下去,這有錯么?”
牧山道:“你做的這些,可比活下去,要貪婪得多。”
“你不是一樣貪婪?”靈童反詰:“你若是不貪婪,為何想讓劉非自生自滅?只不過你的貪婪,是想讓劉離活下去,我們都是一樣的,你難道比我高貴不成?”
牧山緊緊握住手中的佩劍,眼神變得很狠戾起來。
靈童又道:“你若是不放了我,劉非和劉離很快便會趕來,屆時……你的身份便會暴露!你不是想要留在劉離身邊么?偽裝成這個樣子,好不容易才留在了劉離身邊,可以遠遠地看著他,難道你甘心放棄么?”
牧山卻不把佩劍移開,沉聲道:“休想花言巧語,我不會放你離開。”
踏踏踏——
“在前面!”
“快追!”
是劉非帶人趕來了。
靈童十足緊張,目光晃動,若是被劉非抓住,一切便都前功盡棄了。
靈童突然往前一撞,狠狠撞向牧山的佩劍。
牧山眼目一瞇,快速向后一撤,“嗤——”佩劍只是劃傷了靈童的衣襟,并沒有刺傷靈童。
靈童是劉非的影子,顯然是想用死而復生逃脫,但沒能成功。
劉非與劉離等人已然趕來,靈童突然大笑起來,道:“你還想再殺我一次么?”
他這句話,是對著牧山而說。
劉非皺起眉頭,只覺得靈童話里有話,那表情,分明是想要挑撥離間。
果不其然,靈童大喊:“你還想再殺我一次么?殺了我三十九次,難道你還覺得不夠么?”
劉離單薄的身子,下意識狠狠一震,看向執劍的牧山。
嗡——
他腦海中瞬間混亂起來,仿佛充斥著驚濤駭浪,不停的拍打著劉離的理智,牧山執劍的模樣,與梁錯執劍刺穿自己胸膛的模樣,慢慢融合在一起。
“哈哈哈!!”靈童肆意狂笑,道:“是啊,左右你都已然下了三十九次狠手,這一次,也沒甚么可心軟的!我說的沒錯罷,梁任之……”
“不,合該喚你……梁錯的影子。”
第139章 駕崩
牧山就是梁任之, 正是梁錯的影子。
“唔……”劉離突然悶哼一聲,捂住自己的胸口,似乎很是痛苦, 身子一晃便要跌倒。
“劉離!”劉非把抱住劉離,免得他摔在地上。
牧山的動作一頓, 合該說梁任之的動作一頓,就在分神之時,靈童突然暴起,這次不是逃跑, 也不是撞向梁任之的佩劍,而是一個翻身, 嘶聲力竭的哈哈大笑著,突然跳入趙河之中。
南地多水,從暗道出來之后, 一面正好臨著趙河,靈童的舉動仿佛瘋癲了一般, 咕咚一聲,沒入湍急的河水。
燕然聽不懂他們在說甚么, 連忙沖過去道:“快撈人!”
劉非則是道:“不必追了。”
河水這么湍急, 靈童跳進去,不是想要逃跑,而是方便淹死自己, 因著影子是可以死而復生的,靈童一死,便可以成功避開劉非的追捕。
“劉離!”劉非感覺懷中的劉離突然一沉, 連忙去查看,便見劉離昏厥了過去, 還保持著手掌捂住胸膛的動作,死死蹙著眉,好似很是難過。
“劉離!”梁任之沖過去,打橫抱起劉離,道:“我先帶他回去!”
劉非留下倪豹,查抄靈童神軍的藏身之所,其他人則是回到了府署。
梁任之快一步帶著劉離歸來,茲丕黑父已然給劉離檢查過了,沒甚么大事,只是身體虛弱,加上郁結于心,便突然昏厥了過去。
劉非歸來之時,劉離正好幽幽轉醒。
“嗯……”劉離輕哼了一聲,虛弱的慢慢睜開眼目。
劉非急切的道:“劉離?好些了么?感覺如何?”
劉離看清楚是劉非,虛弱的一笑,道:“無事,只是突然有些頭暈,現在……現在好多了。”
他說話有些喘氣,目光一動,便看到了站在榻邊上的牧山。
不,應該說是梁任之。
只不過他再次易容了,變成了和梁錯,和梁任之都不同的長相。
劉離看到他,沙啞的道:“是你?”
梁任之點點頭,沉聲道:“你好好歇息。”
劉離嘲諷的一笑,道:“不是都走了么,你還回來做甚么?”
梁任之來到榻邊坐下來,拉住劉離的手掌,劉離立刻甩開他,情緒似乎有些激動,登時感覺到一股頭暈目眩,臉色瞬間煞白起來。
“劉離!劉離?”梁任之扶住他,道:“你別動氣。”
劉離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好轉一些。
梁任之道:“我有些話,想要單獨與你說。”
劉離則是道:“可惜,我沒甚么話與你說。”
劉非倒是站起身來,道:“既然有話說,便趕緊說罷,劉離身子虛弱,切記不可惹他動怒。”
劉離沒好氣的看了一眼劉非,道:“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劉非拍了拍的肩膀,道:“我這不是怕你把自己氣壞么?你可以罵他,勿要憋在心中。”
劉非帶著眾人退出了屋舍,只留下劉離與梁任之二人。
梁任之深深的看著劉離,沙啞的道:“對不住。”
“對不住甚么?”劉離淡淡的道:“是捅了我三十九次么?無妨,反正捅一次也是捅,三十九次也是捅,如今傷口已然麻木,感覺不到疼痛了。”
梁任之卻道:“上次我置劉非于險境,對不住。”
劉離的目光一動,看向梁任之。
梁任之繼續道:“我想讓你活下來,但我從未考慮過你的感受。”
劉離唇瓣顫抖了一下,瞇眼看向梁任之。
梁任之自嘲一笑,道:“我總是自命不凡,出生在宗族貴胄,不滿二十便即位成帝,感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我從不需要考慮旁人的感受,直到……你的出現。”
倘或劉非死了,劉離便是唯一的劉非,但梁任之錯了,劉離根本不想成為唯一的劉非。
梁任之緩緩的道:“你把他看得,比你自己的性命還重要,有的時候,我真的很嫉妒……”
“讓我守著你,”梁任之握住劉離的手掌,道:“不是以梁錯的身份,而是以梁任之的身份,我愿意為你付出所有,包括我的性命,不只是為了償還你,而是我真心的心儀于你。”
劉非剛離開屋舍,燕然走到他跟前,道:“我們談談罷。”
劉非點點頭,道:“也好。”
二人來到府署的花園中,找了一張石桌坐下來。
燕然雙手握拳,不安的摳著自己的指甲,道:“你……真的是北燕的四皇子?我的哥哥?”
劉非點點頭。
燕然仿佛狠狠松了一口氣,面容卻帶著一股濃濃的悲傷,苦笑道:“原來你沒有死啊。”
劉非道:“我的確沒有死,只不過當年獵場發生事故,我不太記得了,后來便流落到了南趙,再后來,便去北燕做了太宰,余下的,你合該都清楚了。”
燕然沙啞的道:“所以……就和那個靈童說的一樣,你和祁湛,早就相認了?你們在丹陽城出使那次,便已然認出了彼此,對么?”
因著劉非并沒有記憶,所以其實也不能說認出了彼此,只是祁湛認出了劉非罷了。
燕然道:“你們卻……一直瞞著我,將我蒙在鼓中,對么?”
劉非淡淡的道:“你可知非為何瞞著你?”
燕然瞇眼道:“難道不是為了耍我么?”
劉非道:“自然不是,若是為了戲耍一個人,不是非自夸,我有上百種,甚至幾千種手段,讓你比現在還要難堪。”
“你!”燕然氣得瞪眼睛,眼眶通紅一片,一副要哭出來的小可憐兒模樣。
劉非又道:“非這么做,無非是不想爭奪北燕的皇儲之位。”
燕然不相信,道:“你的身份名正言順,竟不愿意做北燕的天子?我不相信,這世上竟有這樣之人!”
劉非一笑,道:“燕然,你覺得北燕的天子好當么?若是好當,你也不必如此慘兮兮,可憐巴巴了,對么?而我,乃是北梁的天官大冢宰,雖是一人之下,卻是萬人之上,更何況……那個一人,還對非言聽計從,寵信有嘉,非便是裝病,他都能替非批看文書。我為何放棄這樣清閑的太宰地位,而巴巴的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北燕?”
燕然一時間愣是被說的愣住了。
是啊,梁錯如此寵信劉非,劉非在北梁,簡直如魚得水,況且北梁蒸蒸日上,哪里是北燕可以比的?
劉非道:“我無心與你爭搶甚么,所以才托付祁湛隱瞞于你。”
燕然喉嚨滾動,咬著嘴唇,沙啞的道:“原來……原來這個北燕天子的位置,是你不愿意做,才扔給我的。”
他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哽咽的道:“從小到大,我便是個村夫,一個外室之子,受盡旁人的指點與謾罵,我再也不想過那樣屈辱的日子,發誓一定要爬上高位,一定要爬上最高的位置!可是……可是到頭來……我果然不配坐甚么天子,即使你把這個位置讓我給,最后還是讓我給敗光了!”
燕然不是第一次從這個為位置上被趕下來了,上次是喬烏衣,這次是靈童。
他有一種疲憊的感覺,放聲大哭起來,用手背抹著眼淚。
劉非嘆了口氣,抬起手來輕輕拍了拍燕然的肩膀,燕然的哭聲一頓,突然抓住劉非的衣襟,扎在劉非懷中,狠狠的痛哭起來。
劉非挑了挑眉,雖然不是很合時宜,但我弟弟哭起來,這小模樣還挺好看的,我見猶憐,不虧是我弟弟呢。
劉非安慰道:“好了,別哭了。”
“不要!”燕然犟嘴道:“我就哭!我偏哭!”
劉非眨了眨眼目,道:“要不然……你多哭會兒?”
剛才只是客套的安慰,其實劉非是喜歡看旁人哭鼻子的。
燕然:“……”
祁湛臥病在床,茲丕黑父給他調理身體,雖祁湛中毒不淺,但是他的意志很堅強,加之靈童的毒茶,其實還不如君子醉“純粹”,經過茲丕黑父的調理,祁湛的病情很快好轉。
祁湛稍微好轉一些,立刻畫下輿圖,在輿圖上批注眾多,道:“太宰,這些都是我所知曉的,關于靈童神軍的事情,還有幾處神軍的物資駐扎點,只要將這幾處搗毀,靈童在南趙的根基,必然可以破除。”
劉非點點頭,將輿圖與批注全都交給倪豹,道:“你可曾是趙河的地頭蛇、水中蛟,將剿滅靈童神軍的事情交給你,非可否放心?”
倪豹接過輿圖,道:“太宰放心,甚么神軍,便是一把子雜牌軍罷了,有了這個,還怕他們藏頭露尾?我定將他們一個個都揪出來!”
倪豹立刻離開,一時也不耽誤,調遣兵馬,準備出擊。
祁湛將養了幾日,劉離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劉非特意請大家一起來用晚膳。
畢竟眾人在南趙還要逗留一段時日,將靈童神軍留在南趙的尾巴斬斷,接下來大家還想日夜相處,一起合作,燕然與祁湛古古怪怪,劉離與梁任之奇奇怪怪,劉非夾在中間,也不太好做人。
于是劉非特意做局,讓大家一起用晚膳,免得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
五個人坐下來,劉非特意坐在最中間,燕然和祁湛坐在劉非的左手邊,坐下來之后二人便沉默不語,誰也不先說話。
劉離和梁任之也走進來,坐在劉非的右手邊,劉離自然要挨著劉非,梁任之便自然而然的坐在劉離身邊。
“劉離,”梁任之道:“你的身子好……”
不等他說完,劉離已然起身,道:“劉非,你與我換換位置。”
劉非才不換,如今這個位置,已然夾在兩邊中間了,他可不想夾成肉餅!
劉非當做沒聽到,道:“動筷罷,難得能清閑的用晚膳。”
劉離暗搓搓的盯著劉非,劉非夾了一筷子魚,道:“魚真不錯。”
梁任之立刻也夾了魚肉,在承槃中挑干凈魚刺,這才送到劉離的承槃中,道:“你喜歡食魚肉,我替你摘刺。”
劉離沒說話,也不動那魚肉,似乎打算對梁任之視而不見。
梁任之并不覺得尷尬,又剝了一只蝦子,道:“吃蝦。”
很快的,劉離的承槃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最好的魚肉,最大的蝦子,全都被梁任之夾到了劉離的面前。
燕然舉起筷箸,對著空蕩蕩的蝦子承槃一愣,自己才吃了一只,一轉眼,一盤子的蝦全都被梁任之剝了,真不知梁任之是不是剝蝦用了功夫,如此神速!
燕然縮回手來,自己的承槃中卻多了一只剝好的蝦子,定眼一看,是祁湛送過來的,他也只是來得及夾了一只蝦,剛剛剝好。
燕然咬了咬嘴唇,看著承槃中的蝦子,不知是甚么滋味兒。
劉非無奈的道:“你們真是夠了,我還一只沒吃呢。”
劉離立刻將自己的蝦子夾給劉非,道:“你吃。”
那些蝦子都是梁任之剝的,見他如此寵溺劉非,心里頭酸酸的,真真兒是吃起醋來,連劉非的醋也吃。
“嘶……”
吧嗒!
梁任之突然悶哼一聲,手中的筷箸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他一手撐著案幾,一手扶著自己的心口,好似很痛苦的模樣。
“你怎么了?”劉非驚訝。
梁任之沒能回答,粗喘了兩口氣,捂著心口的指甲因著用力而發白。
劉離剛想讓劉非不用擔心他,梁任之的秉性狡詐多端,說不定是他故意賣可憐,但下一刻,便發現梁任之不對勁兒,他的額頭滾下冷汗,臉色也唰的變成了慘白色。
“梁任之?”劉離狐疑的道。
“嗬!”下一刻,梁任之突然一歪,倒在席上昏厥了過去。
“梁任之!梁任之醒醒!”
“快去叫茲丕公!”
梁任之毫無征兆的昏死過去,茲丕黑父火速趕來,給他診脈檢查,沒有任何傷口撕裂的痕跡,身強體壯,也沒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茲丕黑父也是奇怪,道:“太宰,這……公孫身子好得不能再好了,體魄強壯,又是習武之人,按理來說不該如此突然的昏厥,實在是古怪,古怪啊……”
若不是梁任之臉色慘白,劉離定然要以為他是在裝可憐,想要博取自己的同情。
茲丕黑父最后開了一些安神養氣的湯藥,也沒查出是甚么毛病。
“醒了……”劉非道。
劉離趕緊走過來查看,果然,梁任之醒了。
他蹙著眉,慢慢睜開眼目,下意識去尋找,看到劉離就在面前,稍微松了一口氣。
劉離撥了撥劉非,劉非無奈的看了他一眼,對梁任之道:“感覺好點了么?”
梁任之的面色已然漸漸恢復了血色,點點頭,道:“沒事了。”
劉非奇怪的道:“你是怎么了?”
梁任之搖頭,道:“我也不知……”
他說著,抬起手來捂住自己的心口,道:“只是覺得心竅突然劇痛,緊跟著便失去了知覺。”
劉非道:“興許是這幾日累了,好好歇息罷。”
梁任之仍舊蹙著眉頭,道:“我總有不好的感覺……勞煩你們去打聽打聽梁錯的消息。”
“梁錯?”劉非奇怪。
梁任之沉聲道:“我的身體無事,卻突昏厥,不知是不是梁錯出了甚么事。”
劉非忍不住皺眉,梁錯帶兵離開已經有段時日了,但是一直沒有送信回來,也是該打探打探消息。
劉非道:“你放心,我這就讓人去打探消息。”
梁任之休息了一日,第二日便恢復了,看不出昨日暈倒過一般,倪豹帶著舟師去剿賊,很順利的俘虜了大批量的靈童神軍,并且將靈童神軍在南趙的輜重點搗毀。
倪豹帶著俘虜,連夜趕回府署,劉非對著賬冊,連夜清點了一下繳獲而來的輜重,數量相當驚人,都是靈童冒充仙人,讓當地百姓進貢的,這樣多的輜重,直接補給了他們的物資,都不需要費勁去各地調配。
劉非清點了一圈輜重,疲憊不堪,回到屋舍已然是后半夜,和衣癱倒在榻上,準備便這樣睡了,左右沒多久便會天亮。
【鮮血。】
【刺目而艷麗……】
【血泊之中橫躺著一個人,心竅插著一支冷箭,那人身材高大,俊美的面容布滿鮮血,仿佛睡著了一般,安安靜靜……】
“梁錯?!”
劉非猛地從夢境中驚醒,冷汗滾滾而下,瞬間濕透了衣領。
他的目光晃動,還未徹底從夢中省過來,那艷麗的血色,仿佛潑墨,一閃一閃的回蕩在劉非的腦海之中,躺在血泊之中的人,分明就是梁錯!
劉非恍然想到前兩日,梁任之突然心口劇痛,沒有來由的昏迷過去,難道……
砰砰砰——
砰砰砰!
不等劉非想罷,便聽到急促的敲門聲,催命一般。
“太宰!太宰!”
“劉非!快開門啊!”
是梁翕之的嗓音,似乎十足焦急。
劉非趕緊下榻,將門拉開,梁翕之一把握住劉非的手,焦急的道:“大事不好了!劉非!陛下……”
劉非心頭一震,莫名想起了剛才的預示之夢,沉聲道:“梁錯怎么了?”
梁翕之沙啞的道:“派去打探的士兵說,陛下扈行的隊伍遭遇了靈童叛軍的伏擊,傷亡慘重,陛下身中流矢,已然……已然駕崩了!”
第140章 來不及了
“你說甚么?”
劉非似是一時無法反應過來。
梁翕之重復道:“陛下……身中流矢, 駕崩了!”
轟隆——
劉非的腦海中一團亂糟糟,仿佛突然打結,一片迷茫與混沌。
“駕崩?”劉非搖頭道:“不對, 夢中分明……”
劉非的夢境,分明是預示之夢, 換句話說,也就是還未發生的事情,至少也是即將發生的事情。
但按照梁翕之所說,時間線不對。
梁錯若是中箭駕崩, 傳令官前來報信,中途肯定要耽誤一些時間, 這件事情必然發生在劉非做夢之前。
劉非連忙道:“梁錯現在何處?”
梁翕之道:“陛下的遺體,就在扈行隊伍之中。”
“不可能。”劉非斬釘截鐵的道:“決計不可能,那不是梁錯。”
劉非抓住梁翕之的手腕, 道:“快,派人去尋找梁錯!他的確中了箭, 在一個……一個……有草叢,對, 草叢的地方……還有……還有……”
劉非仔細去回憶夢境, 梁錯躺在血泊之中,但周圍的環境一點子也沒有標致物,只是單純的草地, 像是這樣的草地,大梁、南趙和北燕都應有盡有。
劉非頭一次如此慌亂,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梁翕之的手腕, 根本沒覺得自己用力。
“嘶……”梁翕之吃痛。
嘭——
屋舍大門再一次被推開,劉離走進來, 一把拉住劉非,道:“劉非!清醒一點!”
劉非看向劉離,道:“他不懂,但你懂,是也不是?梁錯還沒有死,必須立刻去找,草叢……我只看到了草叢,他、他躺在草叢中,渾身是血,還中了箭,如是不救,便來不及了!”
“劉非!!”劉離斷喝一聲,打斷了劉非語無倫次的話頭。
劉離緊緊握著他的肩膀,道:“清醒一點,你也知曉,若是不救,便來不及了。”
劉非終于冷靜下來,定定的看著劉離。
劉離沙啞啊的道:“當務之急,便是即刻啟程,與扈行隊伍匯合。”
劉非瞇起眼目,他的眼神重新恢復清明,道:“是了,吩咐下去,立刻啟程!”
梁翕之得到了命令,立刻道:“是!”
靈童在南趙的窩點,已經被搗毀,輜重與叛軍都被抓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便是收尾工作。劉非留下了倪豹和趙歉堂,他們熟悉南趙,讓他們留在這里收尾,劉非也能放心。
其他人等立刻啟程,跟隨劉非一同,火速趕回北梁,與扈行的大部隊匯合。
按照急件所說,梁錯的扈行隊伍,在返回北梁的途中,遭遇了靈童叛軍的埋伏,叛軍之中,還有北燕的勢力,因此都是精銳,當時場面混亂,扈行隊伍被困于山谷之中,梁錯身中數箭,不治身亡。
大部隊日夜兼程,誰也不敢怠慢分毫,數日之后終于趕到,梁翕之指著前面道:“太宰,就在前面,扈行部隊就是在前面的山谷,遭遇埋伏。”
“太宰!”
趙舒行帶著一隊人馬快速而來,道:“都探過了,靈童的叛軍之中,北燕的兵馬人數眾多,都是配備精良的精銳,他們還在圍困山谷,扈行部隊被困于山谷之中,已然七日有余!”
梁翕之咒罵道:“這把子王八羔子!他們分明是想要將扈行部隊活活困死!”
劉非蹙眉道:“扈行的輜重幾何?”
趙舒行蹙眉道:“按照輜重消耗,扈行部隊合該兩日都沒有輜重補給了,再這樣下去……”
他說到此處,便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大家心里都清楚,扈行的隊伍人數眾多,加之梁錯駕崩的噩耗,又沒有輜重糧食,周圍都是靈童叛軍,糧盡水絕之后,斗志消弭,便只剩下死路一條……
梁翕之催促道:“太宰,還等甚么!?我們殺進去,與扈行里應外合,將大家伙兒解救出來!”
晁青云道:“侯爺不可輕舉妄動,扈行隊伍已經兩日沒有輜重補給,正是人困馬乏的時候,士兵沒了糧食,哪里來力氣打仗?再者……”
晁青云頓了頓,低聲道:“再者,如今將士們士氣低靡,這怕不是里應外合,叛軍很可能被激怒,用扈行隊伍作為靶子,到時候……”
“那你說!”梁翕之焦急的道:“該如何是好!難道眼睜睜看著那些人,被叛軍困死在山谷中么?”
趙舒行道:“青云先生言之有理,而且據孤觀察,圍困山谷的叛軍,顯然有備而來,一直在四周偵查,似乎正等著咱們自投羅網,這附近說不定便是天羅地網,我們豈可中計?”
“那該如何是好!”梁翕之催促道:“太宰,你倒是說句話!你若是說戰,我梁翕之,豁出這條性命,也要為你殺出一條血路!”
劉非的面色比之前鎮定許多,越是靠近扈行,他反而越是鎮定。
劉非沉聲道:“這附近,是不是紫川山?”
趙舒行點頭道:“正是,只不過……紫川山也不好過。”
靈童叛軍并非只攻擊了扈行隊伍,叛軍伙同北燕的軍隊,一路侵犯,簡直便是各地開花,仿佛土匪一般,他們還進攻了紫川山,似乎想要搶奪丹砂礦場,畢竟造反也是需要財幣支持的。
趙舒行道:“賊首靈童,親自帶領他的叛軍,正在進攻紫川山。”
宋國公梁飭,還有他的小叔叔梁多弼,在南巡之時被留在紫川山處理貪污一案,此時紫川山被圍攻,梁飭整頓了紫川山的所有兵馬反擊,但叛軍來勢洶洶,形勢并不太好看。
劉非瞇眼道:“山谷中有埋伏,如是我們貿然前往,不但救不出扈行,反而會被一網打盡,但若是我們聯合了紫川山的兵馬呢?”
梁翕之驚訝的道:“你的意思是……”
“對,”劉非篤定的點點頭,道:“改道,咱們先去紫川山。靈童一定想不到,我們會先到紫川山,屆時咱們與宋國公,才算是真正的里外夾擊,等解除了紫川山的圍困,兩股兵力匯合,再去山谷。”
梁翕之道:“好,我這就去安排!”
大軍趕到了山谷,只差一點點便要進入山谷,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調轉了馬頭,從山谷門口撤離,反而快速撲向了其他方向。
紫川山。
“報——!!”
“國公爺!”士兵沖進來,沙啞的道:“國公爺,快想辦法啊!城門快頂不住了,靈童出現了,叛軍的士氣大振,很快便會殺入城中!”
梁飭臉色陰沉難看,道:“務必要守住樓堞,用火攻,不要令叛軍進城。”
士兵得到了梁飭的命令,一路沖著樓堞跑去,大吼著:“用火攻——用火攻!”
梁多弼跑進來,道:“我聽說靈童出現了,可惡!那個賊子!有甚么是我可以幫忙的么?”
梁飭深深的看著梁多弼,道:“你現在立刻收拾行囊。”
“收拾行囊?”梁多弼奇怪。
梁飭點點頭,道:“趁著今夜夜色,我叫人連夜送你出城。”
梁多弼大喊道:“送我出城做甚么?!你要送我離開?那你呢?”
梁飭臉色更加陰沉,幽幽的道:“我梁飭,勢必與紫川山共存亡。”
梁多弼氣憤的道:“你要做英雄,卻叫我做逃兵!我不走!我才不走,無論如何,我要與你一起!”
“你怎么……”梁飭道:“你怎么如此不聽話?”
“聽話?”梁多弼道:“雖你年紀長,但你可是我侄兒,我才是長輩!這次你必須聽我的!”
梁飭狠狠嘆了一口氣,沙啞的道:“好,這是你選的路,那與我上樓堞罷。”
梁飭換了一身銀甲,與梁多弼一同離開紫川山府署,登上紫川山的城門樓堞,樓堞之下,黑壓壓的都是叛軍,有靈童自己的雜牌軍,也有北燕的兵馬,兩股勢力合縱。
火箭從頭頂而下,叛軍并不撤退,氣勢高昂,一個個仿佛打了雞血一般,亢奮而詭異。
梁多弼頭一次見到打仗的場面,喉嚨艱難的滾動,吞咽了一口口涎。
梁飭道:“你若是怕了,現在走還來得及。”
“怕?”梁多弼梗著脖子,道:“我從不知甚么是懼怕!”
“殺——!!!”
“攻開城門!”
“紫川山的礦場,是我們的了!”
叛軍高亢大吼,不斷的進攻著城門,靈童被叛軍簇擁著,白色的斗篷在黑夜中十足扎眼。
“殺——”
又是一股吶喊聲,梁飭還以為是叛軍的增援,若是叛軍再有增援,紫川山的城門定然抵擋不住,一旦城門被攻破,那么城中的百姓便全完了。
“快看!”梁多弼指著遠處,興奮的道:“那是……那是太宰的牙旗!!”
遠處一隊兵馬颯沓著滾滾黃塵而來,并不是叛軍的馳援,牙旗迎風招展,上書——劉!
是劉非的牙旗。
果不其然,劉非一身太宰官袍,朗聲道:“圍攻叛軍!”
“劉、非!”靈童一眼便看到了劉非,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大喊出聲。
靈童已然在山谷設下了天羅地網,但他沒想到,劉非竟然放棄了與扈行大部隊匯合,反而首先來營救紫川山。
劉非的大軍趕到,直接從背后包抄叛軍,火光沖天,將紫川山的黑夜打亮的猶如白晝一般。
梁飭一看,大為驚喜,立刻下令道:“繼續火攻,瞄準叛軍!”
鋪天蓋地的火箭飛馳而下,叛軍看到劉非的軍隊,已然有些心慌,分了神,瞬間被火箭擊中,損兵折將不少。
靈童高喊著:“神軍無須懼怕!你們有上蒼護佑!給我殺!!今日便攻入紫川山!”
就在此時,燕然突然朗聲道:“我北燕的將士,立刻住兵!”
一片嘩然響起:“那是誰?”
“怎么看著,好像是陛下?”
“是天子!”
“怎么可能?天子……天子不是被大司馬毒死了么?”
燕然站出來,道:“我北燕的將士都聽著,朕遭受靈童下毒暗害,但大難不死!那靈童根本不是甚么仙人,只是用有毒的藥物來控制你們,今日若有歸順者,朕大可以既往不咎!”
“真的是陛下?”
“甚么藥物?”
“怪不得我總覺得最近不對勁,難道真的……真的中了毒?”
“甚么狗屁的仙人,這不是在愚弄我們么?”
燕然乃是北燕的天子,他一出現,北燕的精銳立刻開始動搖起來,紛紛住了手,不再攻打紫川山的樓堞。
余下的都是靈童自己的叛軍,只是雜牌軍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加之宋國公梁飭還在指揮火攻,一瞬間靈童叛軍從上風轉為了下風,前后夾擊,岌岌可危。
靈童一看這場面,咬牙切齒的道:“劉非!!我和你勢不兩立!”
他放著狠話,卻只能選擇退兵,大吼道:“退兵!撤退!!快!”
靈童叛軍想要撤退,梁飭當機立斷,道:“打開城門,追擊!”
轟隆——
緊閉的城門轟然打開,紫川山的軍隊潮水一般涌出,與劉非的軍隊一同追擊叛軍,靈童叛軍丟盔卸甲,慌不擇亂,還有大量的北燕精銳棄械投降。
“劉非!!”梁多弼好久都沒有見到劉非,沖上來拉住劉非的手,道:“你沒受傷罷?陛下呢?陛下怎么沒有與你一道前來?”
一提起梁錯,眾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梁多弼奇怪的道:“怎……怎么了?”
劉非來不及解釋,道:“宋國公,勞煩你立刻調遣兵馬,與本相一道,前往山谷馳援。”
梁飭不多問,言簡意賅的道:“是!”
梁飭的兵馬,還有劉非的兵馬,根本來不及整頓歇息,已然撲出紫川山,朝著扈行隊伍被圍困的山谷而去。
靈童丟盔卸甲,正在忙于奔逃,根本無法支援山谷。
叛軍在山谷中,完全不知紫川山的情況,突聽一陣天搖地動,仿佛要發洪水一般,轟隆隆的聲音,震耳欲聾,便是連山石都在搖晃。
“怎么回事?”
“甚么聲音?”
“難道山崩了么?”
“不好了!”
一個叛軍沖著山下大喊道:“快看,失火了!”
叛軍們定眼一看,甚么失火,并不是山谷著火,而是大隊人馬舉著火把,進入了山谷,因著光火太亮,山谷仿佛一條火龍,叛軍乍一看之下,還以為是失火了。
叛軍完全沒想到,會來這么多兵馬,加之他們等待得有些疲懶,失去了戒備心,登時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
“怎么辦?!北梁的人馬太多了!”
“快去通傳靈童!”
“不好了!不好了!靈童的神軍,被北梁的兵馬前后夾擊,已然敗退,向北逃去了!”
“甚么?!”叛軍們開始喧嘩:“仙人逃走了,那咱們怎么辦?”
“殺——!!”震天的喊聲沖入山谷,更是嚇得叛軍一個激靈。
叛軍們群龍無首,猶如一盤散沙,就在他們猶豫不定之際,劉非已然帶領大軍沖入,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劉非冷聲道:“全部扣起來!”
“是!”
山谷中的扈行部隊聽到了躁動之聲,連忙查看,起初還以為是叛軍改變了策略,要將他們趕盡殺絕,仔細一看,竟然是太宰劉非!
“是太宰!”
“太好了!是太宰!”
“太宰來了!太宰終于來了!”
劉非讓趙舒行來處理叛軍,大步走過去,道:“梁錯何在!”
士兵們哭訴著:“太宰……您……您來遲了,陛下他……”
士兵帶著劉非前去營帳,山谷中唯一搭建的營帳,正是為了存放梁錯遺體所造。
嘩啦——
劉非打起帳簾子,一步一步的走進來,站定在昏暗之中,遺體蓋著白布,他親自打起白布,一股血腥味沖鼻而來。
一個人靜靜的躺著,渾身鮮血,面目全非。
劉非蹙眉道:“遺體面目全非,你們如何得知他便是陛下?”
別說是臉了,就連衣著也十足斑駁,根本看不出是梁錯。
士兵道:“太宰請看!”
士兵們將一個小盒子呈上來,咔嚓一聲打開。
一塊白色的玉佩,中間橫著一條細細的裂紋,靜靜的躺在盒子之中,正是劉非之前在趙河丟失的那枚,可以倒流時空的玉佩!
劉非驚訝的道:“玉佩?”
“陛下在回程的途程,無意間打撈到了這枚玉佩,說是太宰的心愛之物,便一直隨身戴在身邊……”
“卑將們……發現遺體之時,遺體正緊緊的握著這枚玉佩,便算是死……也沒有撒手,所以……”
加之梁錯中箭,是將士們親眼所見,又有這枚玉佩,因而認定了,這具尸體便是梁錯的遺體。
劉非的吐息有些凝滯,玉佩……
玉佩可以令時間倒流,可是聽到梁錯駕崩的消息,再趕過來,已然超過了三日,便算是有玉佩,可以令時光倒流,同樣無濟于事。
劉非的身子一晃,仿佛單薄的枯葉。
“太宰!”
“太宰節哀啊!”
劉非強撐著,仔細去端相那斑駁的尸體,突然眼目一動,道:“他不是梁錯!”
“太宰?”將士們還以為劉非是傷心過度。
哪知劉非篤定的道:“他不是梁錯。”
劉非指著那尸體的臉面,道:“斷眉……梁錯的眉眼上有傷疤,是斷眉,可是他的眉毛卻是完好的。”
眾人仔細一看,尸體已然面目全非,很多人不忍心多看一眼,聽到劉非提點,全都仔細去看,還真是如此,眉毛的地方正好沒有被毀壞,只是沾染了一些干涸的血跡。
是完整的眉毛,完全沒有傷疤,更不要說是斷眉了。
劉非狠狠的松了一口氣,正如自己的預示之夢,夢境是不會出錯的,喃喃的道:“他還活著……梁錯,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