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送飯
“宗主, 副宗主!
修士們回過神來,齊齊低頭行禮。
問澤遺點了點頭,佯裝不知有人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的眼睛。
黑暗放大了他其余的感知,問澤遺沒有修為, 卻也能聽到有修士在竊竊私語。
“副宗主怎么一直不睜眼, 莫非是”
“我也奇怪, 而且他今日好像比之前安靜,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都聚在這?”
此處離長靈藥的山頭不遠,采藥的谷雁錦聽到異動急匆匆趕來。
在看到問澤遺的瞬間,她面上困惑的表情微僵:“四師弟?”
人群連忙給她讓開道。
青藿氣喘吁吁跟在后面, 見到問澤遺時,滿臉都是驚喜:“小師叔, 你回來了!”
“抱歉!
問澤遺笑道:“是我回來得突然,才讓諸位同門擔憂!
谷雁錦松了口氣:“能安穩回來就好。”
“我記得現在是練功的時辰, 你們聚集在此”
谷雁錦環顧四周,嚇得湊熱鬧的修士們自覺散開。
等到只剩下四人,谷雁錦的眉頭這才緊緊擰起。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她開門見山。
正常人的眼睛不可能一直閉著,且湊近些看, 能明顯看出問澤遺瘦了圈, 原本就白的膚色更白了。
莫非是在外面遇到了糟心事?
“這不是前些天去探秘境, 結果倒霉,中了秘境內的機關!
問澤遺扯了扯嘴角, 露出個苦澀的笑:“其他地方倒是無礙, 就是眼睛受到咒法影響,得盲上幾月!
他躲在蘭山遠身后, 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弄得谷雁錦不忍再問, 生怕戳到問澤遺痛處。
“你先同我去藥寮住幾日!彼Z調緩和。
“總有辦法能治好。”
對高階劍修來說,眼盲其實不算要命。
畢竟他們的其余觀感同樣強盛,就算徹底失了視覺,只要稍加訓練和適應,水平和之前也差距不大。
更別提問澤遺只是暫時眼盲。
但莫名變成盲人,想必問澤遺心里不好受。
“這就不必了。”
問澤遺強忍住搭上蘭山遠胳膊的下意識習慣,只是在谷雁錦看不到的角落輕輕戳了下蘭山遠,示意他幫忙。
“師弟中的是術法,怕是不能用尋常丹藥醫治!
蘭山遠輕嘆一聲:“需等到解咒之后,才能復明。”
“能解吧?”谷雁錦緊張。
“能!
蘭山遠篤定道:“只是這些天師弟需要靜養,怕是得深居淺出。”
“應當的!惫妊沐\對蘭山遠的話無比贊同。
“免得這小子再東跑西跑,又把自己弄出事來!
“若是師弟需要診脈,請親自來藥寮。”
“我先去采藥了。”
今日陽光極好,谷雁錦被日光灼到,像是不適應般瞇了瞇眼。
青藿看在眼里,滿是擔憂:“師尊,您最近眼睛總不舒服,回去歇息會吧!
“師姐的眼睛怎么了?”問澤遺警覺。
“沒什么,應當就是用眼過度。”谷雁錦沒放在心上,臉上帶著些許笑意,“反正比師弟要好些,師弟操心自己就行!
問澤遺面上嚴肅轉瞬即逝,他緊緊閉著眼,也換上副笑臉:“沒事就好,那我同師兄先走了!
谷雁錦道:“慢走。”
等到兩人離開,青藿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師尊:“師尊,不用給副宗主檢查身體嗎?”
“我光看是覺著他身體還行,而且宗主有分寸,總不會陪著他鬧。”
谷雁錦面上露出同情:“還是別帶他去藥寮,反復刺激他為好。”
既然師兄和師弟感情好,谷雁錦選擇相信蘭山遠能平復問澤遺的心緒。
眼睛瞎了哪能高興?要是再反復和他強調他瞎了的事實,更是在折磨問澤遺。
問澤遺那副開朗樂觀模樣多少帶著偽裝的成分,私底下也不知有多難過。
保不齊,他正蹲在角落里哭。
谷雁錦在心里重重嘆口氣。
不遠處,問澤遺打了個噴嚏。
“該不會有人說我吧?”
他笑吟吟和蘭山遠插科打諢,臉上沒有半點陰霾。
想必他疑似瞎掉的傳聞已經飛遍宗門,各位同門的注意力全在他的眼睛上,無人在意他是否失了修為。
而眼盲的高階劍修也無人敢惹,又有蘭山遠在,想趁火打劫的人也歇了心思。
蘭山遠不語,只是將一件御寒的披風塞給問澤遺。
問澤遺抗議:“我不冷。”
“師弟若是不方便,不如我替師弟穿上?”
蘭山遠的態度溫和有禮,言語間卻透露著威脅。
四處隨時可能有修士往來,他們舉止按理來說不能過于親密。
但蘭山遠壓根不在乎這些。
怕真傳起八卦,問澤遺這才不情不愿穿上披風:“師兄威脅我!
蘭山遠不置可否,替他整理凌亂的衣襟。
在外面待了太久,問澤遺著實有些累了。
“我想回家!
他在蘭山遠耳邊輕聲道:“師兄,我們走吧!
“好。”
寬大的袖下,兩只手自然而然地短暫交握,隨后又分開。
在問澤遺的屬意下,言卿的效率很快。
趕在流言開始變離譜前,問副宗主只是眼睛受傷的消息不脛而走,在宗內傳播的同時火速傳到宗外。
自然有其他宗門想派修士探虛實,被一句“副宗主在養病,目前閉門謝客”給灰溜溜打了回去。
持明宗態度瞧著坦蕩不遮掩,其他宗門看在眼里,自然對于言卿的話術也深信不疑。
就算有人想鬧,也不敢冒著風險去找問澤遺的麻煩,怕被暴怒的化神劍修打出來淪為笑柄。
而宗內看問澤遺最不順眼的塵堰,已經不能出來興風作浪了。
借著解咒的由頭,問澤遺理所應當地,仍然住在蘭山遠的寢居內。
蘭山遠因為身份原因經常外出,所以家里只剩一個人時,他的書桌會被問澤遺霸著用。
憑借微弱的視力,他開始重新撿起繪畫和寫字。
平攤的紙上寫著稍顯扭曲的字跡,因為眼睛看不清楚,問澤遺的手背被蹭上了墨跡。
“你當真找不到祂?”
他的識海因為封竅近乎封閉,可問澤遺依舊能和系統取得聯系。
哪怕是身體最虛弱的時候,他都一直沒放棄尋找規則的蛛絲馬跡的心思。
可因為視力急劇下降沒法查閱典籍,魔域也沒傳來好消息,問澤遺只能讓曾經捕捉到過規則行蹤的系統出手。
【當然了宿主,您都讓我試幾個月了!
系統哭喪著臉。
它要是有這能耐,至于綁定炮灰這種高危身份?
【之前能找到是因為祂故意侵入您識海,啟動了我的應急排查,現在除非祂又來干擾您的識海,我才能察覺得到!
問澤遺凝神,筆下字跡歪歪扭扭。
在失明之前,他也曾經查過書籍,試圖尋找和規則相關的記載,可惜當時就沒什么收獲。
只知道規則大抵是書中所寫的,凝聚萬物的氣。
凝聚萬物,也依仗著萬物。
氣無處不在,飄散在天地之間。
但規則看似虛無縹緲,也是能被抓住的————在規則整治他之前,他曾經短暫抓住了規則。
他傷到了規則鑄造的屏障,哪怕只有一點。
沒有任何書中記載如何攥取規則,或許也沒人萌生出過這種近乎奪天的瘋狂念頭。
又或者產生過念頭的人或是屈服,或已經被規則抹殺。
可他必須這般打算。
隨著時間推移,問澤遺越來越清楚系統和規則之間的獨立性很高。單純靠卡bug或者用奇招完成系統給的任務,只能給系統方交差。
他從沒考慮拋下蘭山遠,在僅僅完成系統任務后離開。
所以若是不除掉罪魁禍首,規則對他和蘭山遠的愚弄遠不會停止。
“一旦有祂對我識海動手的苗頭,馬上告訴我!
良久,他放下筆。
雖然之前規則想要對付他時他也能感覺到,但現在的他已經不算修士,未必能第一時間知曉。
至少在想讓他活下來這一點上,系統和他是利益共同體,曾經出手幫過他。
【遵命!】
系統熱血沸騰。
反正宿主作死這么久,一直和規則對著干,他們也沒回頭路了。
接下來,問澤遺看著字跡亂七八糟的信紙,有些犯難。
他在想怎么給訟夜寫信。
規則生成的幻境格外喜歡魔域,雖然早就提醒過訟夜注意魔域裂隙,但時間隔得有些久,還是再和他點一次靠譜。
自然是能讓蘭山遠替他寫,可師兄這幾日瞧著忙碌,保不齊今日不會回屋
“小澤!
蘭山遠神出鬼沒,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后。
他一身會見貴客的華服齊整,語調溫柔中透著陰冷,嚇得問澤遺脊背發涼。
“你在和誰寫信?”
分明只是和訟夜說正事,可蘭山遠正宮般的氣場一出來,問澤遺不禁喉結滾動。
“我想請魔尊幫個忙。”
他一抬頭,不經意露出鎖骨處的紅痕。
沒了靈力身上的痕跡消得慢,問澤遺平時單獨待著時又穿得松垮,斑斑駁駁的紅色一直朝著胸口延伸。
“我替你寫。”蘭山遠的心情好了些,摸了摸臉頰,“他心思不純,你離他遠點。”
“嗯嗯!眴枬蛇z點頭如搗蒜。
“師兄怎么回來了?”
他記得有七八個宗門的長老來持明宗商量要事。
幾家宗門和持明宗交好,他們打算到時候派人觀摩持明宗開山。
這兩天蘭山遠忙得不可開交,甚至昨夜沐浴時和他短暫溫存過就走了。
決絕得像是個睡完就跑的渣男。
“和小澤吃飯!
蘭山遠雷打不動,將食盒擺在桌上。
“師兄今日是能休息了?”
“半個時辰后還要同演月閣幾位閣老議事,會回來得稍晚!碧m山遠打開食盒,香氣四溢。
“不用等我,你先睡下。”
自打發現問澤遺挑食,總把人參撿出來放在旁邊,補湯里的人參塊頭小了不少。
但為他的身體,問澤遺不喜歡的菜或者靈藥,也還是經常出現在某日的藥膳里。
師兄都這么忙了,居然還親自給他送飯。
聽著蘭山遠坦蕩的話,問澤遺感動又無言以對。
“那你早些回來,最近也太累了。”
他給蘭山遠夾了塊肉。
經過這兩天晚上,問澤遺再也不敢給蘭山遠偷摸喂補湯了。
自打蘭山遠發現問澤遺前邊能正常用,也不知是補湯作祟還是本性如此,心情好了不好了,都想用一下。
問澤遺不擔心自己,左右多數時候也不是他出力。
他倒更擔心蘭山遠。
前腳做完,后腳處理就去公務,真不會累著自己?
得虧蘭山遠還顧及著他身體,頻率還算克制。
否則他真要成勾引得正道之光,持明宗宗主樂不思蜀的孽障。
第102章 恐懼
“早睡, 不必等我。”
離開前,蘭山遠特意又重復了遍。
“好。”
問澤遺在人前順從,可等蘭山遠離開,他又從書架上拿起講陣法的道書。
他沒法看通篇文字的書, 除了蘭山遠放在最底下給他解悶的話本, 就只能看繪圖更多的陣法典籍。
眼前的一切都被上了層厚重的霧, 可看似抽象的陣法圖解變成點線面,像畫一般在問澤遺腦海中重新起草、搭建重構,再次變得清晰。
又過了會,墨色元神挪過來, 試圖擋住他的視線。
“我過會睡!
問澤遺糊弄著小元神,將它重新放回自己的膝間。
這才戌時, 他還能再等會蘭山遠。
越看,頭腦越混沌, 眼皮也越沉。
睡倒在桌邊免不了明早被說,問澤遺識趣地換衣準備上床。
“他幾時回來?”
問澤遺打了個哈欠,戳了戳跟屁蟲似的元神。
元神不語,只是碰了下水鏡, 水鏡立刻浮現出畫面。
蘭山遠還在應付一群長老, 臉上掛著慣有的笑容, 怕是一時半會回不來。
“這群老頭真麻煩!
別宗長老們沒營養的對話無趣,問澤遺聽了兩句就頭疼。
可惜蘭山遠人前必須要裝得脾氣好, 要是依照他原本的脾性, 怕是沒人大半夜扯著他廢話。
“早、點、回、來!
他把元神捉進被子里,湊在元神邊上低聲道。
光團抖了抖, 問澤遺這才滿意地閉上眼。
頭挨著枕,他幾乎是瞬間進入睡眠之中。
周遭的氣氛悄然變幻。
原本干燥溫暖的環境變得黏膩, 平緩的呼吸開始變得無序又急促。
迷蒙中睜開眼,視線竟然恢復了清晰。意識卻像是被籠住,讓思緒變得模糊。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暴雨。
問澤遺努力起身,發覺渾身經脈抽搐般疼痛,這感覺讓他陌生又熟悉。
因為他的經脈被封鎖,早已沒有任何知覺。
可他曾經受到魔性侵擾時,卻又經常被痛苦眷顧。
手腕不小心碰到床頭柜,問澤遺又用手背貼了下,木制的表面冷得異常。
他是發燒了。
身邊空無一人,鉆到他懷里睡覺的元神也不知所蹤。
“師兄?”
問澤遺終于找回些理智。
沒有回應。
蘭山遠從來不是愛開玩笑的人。
他看了眼角落里的滴漏,時間居然停止流轉,停在了子時三分。
確信自己在夢中,問澤遺迅速冷靜下來。他已經有些時候沒做噩夢,這夢來得不對勁。
床下沒有鞋,他只能光著腳下地。冰涼的地面凍得他腳腕險些痙攣,重重咳嗽了幾聲,喉頭溢出腥甜。
水鏡還擺在原先的位置,可幫助驅動水鏡的元神不在。
感受到問澤遺靠近,水鏡竟然略微發亮。
問澤遺看著自己的手心。
靈氣似乎回到了他身上。
他嘗試著摧動水鏡,想弄清楚這空穴來風的夢到底是因何而起。
水鏡蕩漾波紋,宗內風景變換。
從樹木的葉片茂密程度看,眼下已經不是春日,而是夏秋之時。
外面雷雨震震,一方小亭內,蘭山遠正坐在沈摧玉的對面。
他看不清蘭山遠的表情,只知道沈摧玉面容欣喜又癡迷。
他猛地上前,似乎要對蘭山遠做什么。
氣血無法抑制地沖上頭顱,問澤遺的呼吸一窒,經脈處開始冒出黑氣。
原來方才不是在發燒,而是入魔了。
鮮血從指縫流出,滴滴答答落在鏡上。
太久沒被魔性侵蝕,他疼得昏厥過去。
在失去意識的一瞬,不知何處傳來系統的驚叫。
【是祂,祂來過!】
問澤遺坐起身,平復著呼吸。
床邊的梳妝鏡映出他近乎蒼白的臉,還有凝重的神色。
屋外新芽初綻,仍是春時的晴夜。
元神著急地懸浮在半空,蹭著他的臉頰,試圖喚醒他的神智。
問澤遺還是呼吸不暢。
他邊拍著胸口給自己順氣,邊喚出系統:“你說誰來過?”
【是規則,祂侵入過您的識海,把我隔絕在外!
系統篤定。
祂這回做得隱蔽,若不是問澤遺讓它多留心,它說不定都差距不到。
“祂篡改我的夢境!
【沒錯!】
【祂生成的夢和一般的夢魘不同,還好宿主足夠冷靜,否則怕是真要被祂影響心神!
知道是規則搞鬼,問澤遺反倒安了心。
祂引他入魘的目的,大抵是引他崩潰,激起誤會。
可夢魘再怎么可怕也是假的,假的成不了真。
從明目張膽摧殘他的精神和軀體,到轉而偷偷摧殘他的精神,甚至不敢讓系統察覺……
如他之前猜測的一般,規則很難直接動他了。
可他昨日做了什么刺激規則的事?
是讓蘭山遠給訟夜寫信,還是試圖學習他能力范圍外的陣法。
越想,問澤遺的頭越疼。
就算想到也無濟于事,他干脆不再去想,把注意力落在別處。
“祂不會只來一次,下回若是再遇到祂,你幫我個忙!
問澤遺思忖片刻,心跳逐漸穩定,臉上也帶了笑意。
跑來攪他清夢,哪有讓祂全身而退的道理。
【不行不行,我肯定不行!
系統聽完他的要求,嚇得差點宕機。
【宿主,你、你是瘋了吧!】
沒等它繼續辯解,屋門被從外急急推開。
“小澤!”
系統的聲音戛然而止。
蘭山遠身上還頂著水汽,他是用陣法回來的,但走得太急。
“師兄!
問澤遺臉色有些白,瞧著可憐兮兮,雖然表情還算鎮定,也足夠讓人瞧著心頭一顫。
“抱歉,我來遲了!
蘭山遠脫下沾濕的衣物,顧不上整理隨意丟在一邊,這才坐到問澤遺身邊。
“都子時了,這么晚才回來。”
問澤遺靠在他身上,小聲道。
現在恰好到夢中的子時三刻,只是情境和夢里截然不同。
“我怕吵醒你,就去藏書閣整理經卷了。”
蘭山遠握緊他的手,急急解釋。
“沒怨師兄,就是怕你太累!眴枬蛇z的頭疼逐漸緩解,耳鳴聲消散,“沒打擾到你辦正事吧?”
“不會。”
蘭山遠握著他的手,替他捏著手心處的穴位。
“是魘著了?”
“嗯,只是夢魘而已,沒大事!
他的情緒倒是穩定,可身體遭不住半點刺激,背后還是濕的,額頭也略有些燙。
“你發燒了。”
蘭山遠用手貼過他的額頭,起身要去煎藥,被問澤遺拽著袖子攔住。
“不要!彼]上眼。
“又不是真的風寒,驚癥過幾個時辰就好了!
蘭山遠無法,只能分出元神去煎藥。
清楚夢魘都是假事,兩人也默契地沒提夢魘的內容。
藥煎好的時候,問澤遺身上的虛汗下去后,又開始昏昏欲睡。
理智抗拒睡眠,可體質卻扛不住。
“給。”
問澤遺接過蘭山遠遞來的藥,小口地喝著。
“師兄,早睡”
他含糊了一句,迷迷糊糊地閉上眼。
因為身體不適,問澤遺的眉毛微微蹙著,嘴唇緊抿,睡姿也顯得僵硬。
蘭山遠俯身,在問澤遺額頭上小心地輕吻。隨后拿起一本書,守著他到了天亮。
清晨。
問澤遺迷茫起身,被睡亂的頭發翹起,眼睛懵懵懂懂,像是只炸了毛的貓。
“師兄!逼鸫矚馍⑷ズ螅[著眼,懷疑地看向蘭山遠。
“你昨晚沒睡。”
他篤定道。
“我睡過了。”蘭山遠替他不緊不慢梳著頭,整理打結的發尾。
他格外喜歡把亂糟糟的物什理順,所以哪怕問澤遺早都能自己來,蘭山遠卻還是非要幫著問澤遺梳理頭發。
“不信!
問澤遺知道問不出什么,只能色厲內茬地哼了聲。
后半夜他沒做噩夢,精神頭已經好了些。
蘭山遠又不放心地陪了他半日,這才不情不愿被推出家門去辦正事。
接連幾天,他都會在亥時之前回到小筑,清早再離開。
之后,問澤遺都沒再遇到夢魘,像是祂真就偃旗息鼓了一般。
有水鏡幫助,他能夠及時了解宗內的情況。
開山收徒已經籌備了小半,宗門各處都在熱絡討論著今年會新來的師弟師妹。
而蘭山遠會不會收徒,是所有修士們心中最大的懸念。
他若是收徒,那徒弟大概率就是持明宗往后的主人。
可放眼這幾年,也沒出什么有天分的年輕修士。
修士們吵來吵去,都沒吵出個結果。
問澤遺不想聽這話題,干脆利落切了水鏡。
蘭山遠恰好得空,才出去兩個時辰就去而復返。
“今日天氣很好,小澤想不想去散心?”
“走!”
問澤遺心頭的郁悶一掃而空,他打開蘭山遠的衣柜,從里面翻找自己的衣物。
他放衣物一向隨性,嫌隔壁屋麻煩,就把常穿的衣服擺在蘭山遠衣柜里。
而素來規整的蘭山遠對此毫無異議,久而久之兩人的衣服徹底混在了一起。
衣服穿起來方便,他看不清身上飾品,只能讓蘭山遠幫忙戴。
臨出門前,他湊過去親了下蘭山遠:“出去就親不了了。”
師兄在外形象太正派,沒人能想到他會躲在小筑內,和同門師弟做些道侶才會做的私密事。
蘭山遠微微仰起頭,勾住他的脖頸加深了吻。
出去后,兩人保持了個比朋友親密些,但也不至于太過分的距離。
春日的持明宗,風景在九州都是獨一份的好。
路上靈鳥鳴叫,早落的青葉被腳踩過,發出簌簌聲響。
因為衣服上刮蹭到了花粉,粉白的蝴蝶落在問澤遺肩頭,足足讓他帶了百米才肯離去。
問澤遺早料到會在宗門遇到其他修士,卻沒想到頭個遇到的就是言卿。
看言卿來的方向,怕是本就要找蘭山遠談正事。
“蘭宗主,問副宗主!惫黄淙,言卿眼前一亮。
“我恰好有事要找蘭宗主,不知您是否得空!
現在說公事有些煞風景,但問澤遺還是退到旁邊,替蘭山遠答:“自然有空,我和師兄只是出來閑逛!
“那便好!毖郧湟惨庾R到自己出現的時機不對,擾了蘭山遠休息的時間。
他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后壓低聲音。
“叨擾二位了,我長話短說!
“請講!碧m山遠溫和地點頭。
言卿面上無奈:“是塵長老的事!
“他這些天非得鬧著見您,守門的劍修實在是遭不住,所以讓我來問問宗主!
蘭山遠面上不解:“二師弟見我,是有何事?”
言卿嘆了口氣,小心翼翼看了眼問澤遺:“這在下就不知了!
問澤遺雙手抱胸,靠在棵楊柳樹上。
他挑了挑眉:“二師兄是不是在背地里說過我的不是?”
他問得太直白,言卿欲言又止,求助地看向蘭山遠。
“行了,言掌事不必告知于我。”問澤遺了然。
他也不想為難言卿,徑直走過去和蘭山遠勾肩搭背,一副師兄弟關系極好的模樣。
“我和師兄一同過去,正好我也該去看望下二師兄了!
聽到問澤遺要去看塵堰,蘭山遠的眉頭皺了皺,旋即很快松開。
言卿神色復雜,艱難道:“那再好不過!
最近塵長老罵了副宗主不少難聽的話,波及到副宗主祖宗十八代,就連他都聽不下去。
可他攔不住副宗主,只能指望著兩人真鬧起來,宗主能及時制止了。
辭別言卿,問澤遺說走就走,欲拉上蘭山遠離開。
可蘭山遠面上不情愿,支起結界問問澤遺:“你找他作什么?””他這么鬧下去,師兄遲早要去看他,可你單獨去我不放心。”
問澤遺笑道:“萬一師兄聽過他的鬼話不要我了,我該怎么辦呢?”
他啄了下蘭山遠的臉頰:“我現在廢人一個,除了師兄一無所有!
“胡說!
蘭山遠心情轉好,難得駁了問澤遺調笑的話,聲音也柔和了些。
“可拘禁塵堰的小筑濕寒,你可能會身體不適!
“我們最多就待一刻兩刻,又不住在那!
問澤遺不甚在意:“快去快回就是!
被塵堰抹黑這么久,他也想看看塵堰那副恨他,卻又干不掉他的喪家犬模樣。
架不住他軟磨硬泡,蘭山遠沒忍心拂他的意。
軟禁塵堰的小筑位置比鏡泊還偏,問澤遺的視線從門上的霉跡處移開,又落在腳邊的菌子上。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小筑看著挺堂皇,可處處都有被時間侵蝕的痕跡。
這地方怕是有幾朝幾代沒翻修過,也難為蘭山遠能在持明宗找到處這般破的地方。
周圍濕氣太重,他的鼻腔已經開始發堵。
問澤遺沒在門口駐留太久,跟著蘭山遠前后腳進了屋。
來問診的藥修盡職盡責,在好生調養下,塵堰的情緒瞧著比之前穩定許多。
他形容枯槁,原本壯碩的身材縮水了足足一半,又因為骨架太大太寬,顯得整個人像一具黑瘦的骷髏。
“宗主!
見到蘭山遠,塵堰渾濁的眼神中流露出希冀。
他匍匐著朝前,想要起身迎接。
隨后,他的動作僵在半空。
銀發的高個青年滿臉擔憂,從蘭山遠身后冒出來,作勢就要去扶他。
“滾,給我滾!”
新仇舊恨涌上心頭,眼見問澤遺冒出來,原本就渾渾噩噩的塵堰失了理智。
他險些尖叫出聲,被問澤遺嚇得節節后退。
“二師兄,你”
面對塵堰抗拒的態度,問澤遺的手緩緩垂下,睫毛抖了抖,一臉受傷。
蘭山遠緊緊盯著問澤遺的手,面色微不可聞沉了一瞬。
“四師弟,不可胡鬧。”
他聲音微冷,抓起問澤遺的手,將他帶到身后。
看似是在幫生病的塵堰說話,只是個中緣由,只有除塵堰外的兩人知道。
問澤遺計劃得逞,面上依舊是不情不愿。
他委屈地躲在蘭山遠身后。
“抱歉,我只是想幫二師兄而已!
第103章 直面
蘭山遠不輕不重看了眼問澤遺, 眼中帶著無可奈何。
誤以為問澤遺吃癟,塵堰還以為蘭山遠向著他,心中再度涌起希望。
“找師兄倒也沒要緊事!
他清了清嗓子:“雖然我已不是掌事,但好歹也是長老, 就想著開山時我也該在場!
“這”
蘭山遠面露難色。
塵堰的想法正中問澤遺下懷, 他巴不得塵堰和沈摧玉產生交集。
可他還是面露不贊, 故意搶答:“師兄身體虛弱,還是先養病為好!
礙于蘭山遠在,塵堰欲發作卻最終忍氣吞聲,盡量和善地看向問澤遺:“我也只是想去瞧瞧好苗子, 不會耽誤養病!
“二師弟若是執意要來,也并非不可!
蘭山遠默契地和問澤遺唱著雙簧:“但還是身體要緊!
“屆時, 我會讓心細的修士多注意著二師弟!
塵堰壓根沒意識到自己是被監視了,喜出望外:“多謝宗主!”
目的達到, 他越看問澤遺越扎眼,索性作出副虛弱模樣:“我這兩日身子確實不好,實在是勞煩宗主和四師弟百忙中跑一趟!
“我送二位離開!
蘭山遠往后退了半步:“就不必送了,你安心養病。”
“應當送的!
塵堰假模假樣起身, 就要迎蘭山遠出去。
“我們當了幾百年師兄弟, 何苦在意這些虛禮!
問澤遺看不下去他惺惺作態, 也拿出十成演技要去扶塵堰起身。
他嘆了口氣。
“若是二師兄非要送,我得照看好二師兄, 過會還得把你送回來!
問澤遺最近好吃好喝養著, 動彈得少,這導致他手關節稍微一動就發出嘎吱響聲。
他笑容里透著涼薄, 比起關懷更像是威脅。
塵堰臉色難看得緊,可礙于身體不適, 只能狼狽往后退去。
“四師弟!
眼見著問澤遺的手離塵堰只有一寸遠,蘭山遠終于忍不住了。
他沉聲警告問澤遺:“適可而止。”
“是!
意識到自己玩過頭,問澤遺訕訕收回手,又站到了蘭山遠身后。
“出去等我!
蘭山遠身上的壓迫感轉瞬即逝,又變成和風細雨。
“好!
正好問澤遺也嫌里頭悶得慌,他瞥了眼塵堰,轉身離開陰暗潮濕的臥房。
“真是不像話!
塵堰心有余悸,壓著火氣罵了句,卻不敢指名道姓。
蘭山遠的魂魄像是跟著問澤遺走了,對塵堰的話心不在焉。
“大師兄,四師弟他”
塵堰以為他不表示就是認同,還想趁機說問澤遺的壞話,被蘭山遠徑直打斷。
“安心養病。”
不顧塵堰的挽留,他徑直離開,順道掩上了臥房的門扉。
問澤遺在看攀在屋檐上的藤蔓,剛好聽到蘭山遠出來的動靜。
“師兄!
問澤遺低著頭,語調小心翼翼。
他能感覺到,蘭山遠很不高興。
蘭山遠不語,只是牢牢攥著他的手,作勢就要離開。
問澤遺清晰意識到蘭山遠在氣什么,趕忙道:“我就是嚇唬他,下回真不玩了。”
他仗著塵堰怕他才敢這么做,自然不會真讓塵堰碰他的手。
可這話收效甚微,蘭山遠的手越攥越緊,像是要把自己的手指嵌在他的肉里。
問澤遺沒轍,只能可憐兮兮示弱。
“疼。”
他小聲道。
倒也沒多疼,只是他知道蘭山遠吃這招。
蘭山遠這才如夢初醒,觸電般松開他的手:“抱歉。”
問澤遺活動了下手腕,這才把手重新遞給蘭山遠。
這回蘭山遠牽手的動作小心了許多,情緒也略有轉好。
原本這地方就偏僻,原本看守的修士退得很遠,有蘭山遠的結界撐著,他們一路上牽著,都沒被人瞧見。
修士來來往往卻看不見他們,眼見路過的同門說說笑笑,問澤遺油然而生一種偷//情之感。
回到小筑,這才剛關上門,蘭山遠就迫不及待親了上來。
他動作很兇,揉皺了問澤遺胸前的布料,也咬破了他的唇角。
咬破后蘭山遠才覺得不對,小心翼翼避開了破皮的傷處。
“進屋去!
問澤遺微瞇著眼,仍不適應日光。
蘭山遠想做什么他自然知道,偶爾白日宣淫也沒什么不好。
“師兄想說什么?”
他靠在床上,看著騎在他身上的蘭山遠。
衣衫凌亂的修士輕哼了聲,一頭烏發披散。
他想要起身,被問澤遺給輕輕摁回去。
問澤遺力氣大不如前,其實蘭山遠不愿受擺布,完全可以掙脫。
可問澤遺清楚,他不會掙脫。
這一摁,激得蘭山遠渾身顫栗,看向問澤遺的眼中,渴求愈發明顯。
蘭山遠性子悶,要問只能這時候問。
問澤遺忍著快意,拍著蘭山遠的背,維持住語調正常:“你分明有話要說。”
師兄從囚禁塵堰的居所出來時,是欲言又止的。
“你叫他師兄!
蘭山遠的聲音喑啞,克制著言語間的不滿。
“我不想聽!彼е赖。
他知道這不能怪問澤遺,可他控制不住。
“本來也不想叫,那我往后不叫了!
問澤遺從善如流,松開阻攔蘭山遠的手:“以后只叫大師兄,好不好?”
他湊到蘭山遠耳邊,低聲蠱惑道。
“師兄,動一動。”
像是打開欲望的閘門,裹挾著兩人落入洪流之中。
相合之處,已然一片濕黏。
夜半。
蘭山遠熄了滿室長明燈,同問澤遺相擁而眠。
剛洗過澡,所以身上很清爽。
今日的睡意來得格外快,反倒讓問澤遺察覺到一絲異樣。
他眼睛眨了眨,徹底張不開了。
再次睜開眼時,眼前已經并非蘭山遠模糊的睡顏。
而是一眾修士。
他們喧鬧著,興奮地不知在討論些什么。
“”
視線重新清晰,許久未飲血的通判就掛在他腰間,問澤遺不動聲色地握緊劍柄。
身體素質莫名其妙回到沒被血契侵害之前,毫無疑問,他又進了夢里。
是祂又來了。
他用最快速度弄清楚當下情況,仗著身高優勢,問澤遺得以在人海中看到被圍在中間的兩人。
是蘭山遠和沈摧玉。
沈摧玉跪在地上,身穿持明宗的校服。
他高舉著手,似乎是在接受什么拜師的儀式。
顧不上不適,問澤遺仗著在夢中自己修為仍在,且視線清晰,連忙抽離視線,環顧四周。
夢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找到始作俑者。
可周圍修士太多,他實在是找不到祂的線索。
祂存在于天地之間,未必是以人形出現。
問澤遺的心逐漸靜下。
閉上眼,將一切雜音拋之腦后,他試圖調動身體中的靈氣。
很快,他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又熟悉的氣息。
南方。
撥開人群,他徑直無視夢中修士傳出的驚呼和送來的異樣目光,逆著人潮,徑直朝著南方跑去。
通判散出寒光,已然半是出鞘。
一縷異常的黑氣倉皇游過,被問澤遺盡收眼底。
藍色劍氣縈繞,他調動全身靈力,不顧一切朝著黑氣沖去。
夢是假的,只有祂是真的。
可他的劍還沒靠近黑氣,眼前場景盡數模糊。
手上的通判碎裂成一段一段,修士們的身形也像落入水中的墨跡,轉瞬間不見蹤影。
黑氣扭動著消失不見,無盡的黑暗將他裹挾,虛弱感席卷全身。
“哈”
問澤遺猛地睜開眼,險些坐起身。
【抱歉,宿主!
系統的聲音有氣無力,欲哭無淚。
【我,我拖不住祂,讓祂跑了!
它就知道它這么沒用的系統,怎么可能拖住祂。
宿主讓他下次發現規則后把規則拖住,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沒事!蓖蝗粡膲艟持畜@醒,問澤遺的頭劇烈地陣痛,像是被百根針狠狠嵌入。
一瞬也足夠了,至少這回他抓住了搗鬼的祂。
可是祂生成的夢像是會奪人心魄,分明問澤遺沒細看夢中情境,仍然被牽引心神恍惚。
“小澤。”
蘭山遠的聲音及時喚回他的神智。
問澤遺抬起頭,模糊視線所及之處,是坐起身的蘭山遠。
蘭山遠睡得極淺,在他睜眼的一瞬已經察覺到了異常。
如果問澤遺能看到自己的臉,一定會發現他的臉色差得可怕。
“師兄,沈摧玉這徒弟是非收不可?”
幾乎沒有思考,他脫口而出。
說完之后,問澤遺都愣住了,頭腦中一片空白。
這絕非他自己剛才的想法,而是無意識地說出。
是被夢、被祂影響了嗎?
“不必管我!
沒等蘭山遠回答,他露出個笑,揉了揉額角:“我是在說什么瞎話!
蘭山遠也是身不由己,他就算問了,能得到什么答復呢?
蘭山遠欲言又止。
他是想解釋些什么,卻很快顧不上回答。
問澤遺又發燒了。
他的身上很燙,燒得比上次還嚴重。
頭腦迷迷糊糊,問澤遺眼睜睜看著蘭山遠將帕子敷在他額頭上。
上次發燒還能說是單純受到驚嚇,可這回他在夢中情緒平穩,回到現實仍然發熱,自然不可能是驚嚇引起。
這夢極其危險,不能再三番五次做夢了。
半夢半醒幾個時辰,旭日緩緩升起。
天亮之后,問澤遺發了一身汗,高燒奇跡般褪去。
仿佛高燒和夢境一樣,都是他的幻覺而已。
可桌邊的藥碗還殘存著藥香,蘭山遠面上的凝重并未緩解。
問澤遺隱去規則在其中的戲份,和蘭山遠說了昨夜的夢境。
聽完他的描述,蘭山遠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會不會是某些魘咒?”
問澤遺慢吞吞喝著粥,全無胃口。
蘭山遠眉頭緊鎖:“不像,魘咒牽人心神,需要中咒之人本就意志脆弱!
問澤遺苦笑:“我也沒頑強到哪去!
要是每天晚上都做這夢,他怕是遲早要瘋掉。
“你的心智已足夠堅定。”蘭山遠摸著他的脈,良久才松開手。
“只要不會信夢中所見,魘咒就對你無用!
“既然不是魘咒,也不能對咒求解了!眴枬蛇z攪拌著寡淡無味的清粥。
“可我又不能不睡,若是再遇著,還是要硬抗著!
“我守著你睡!
問澤遺搖頭:“既然不是咒,怕是守著也沒用!
若是能察覺蘭山遠不可能醒得比他晚,且宗主的居所設立了層層結界,是九州最安全的地方。
結界都攔不住,蘭山遠怕是也難攔住,守著他睡反倒是勞心勞神。
恐怕是祂試圖通過夢干擾他的意識,這壓根防不勝防。
祂這般做,是想看他不好過,弄出些鬧劇來。
“讓祂來吧!
良久,問澤遺眼中已經恢復清明。
“距離初回考核修士,不過剩下兩月!
他輕飄飄道:“我倒要看看,祂能有多少能耐!
第104章 不公
桃木劍刺來, 刻意放慢了速度。
問澤遺反應過來往后傾,這才堪堪躲開。
依靠著身后的樹干,他險些站立不穩,卻還是用手借著樹干的力彈回, 提劍朝著眼前人的腰側攻去。
面對他的進攻, 蘭山遠面無表情, 只是側身一擋。
一聲悶響,桃木劍被彈落在地,震得持劍者后退三步。
問澤遺捂著胸口,大口喘著氣。
只是稍微動了會, 他就因為缺氧已經開始頭暈眼花,渾身直冒冷汗。
“到此為止。”
蘭山遠收起手中的桃木劍, 彎腰撿起另一把嵌入濕軟泥地中的木劍。
問澤遺接過劍,神情坦然。
他現在連筑基修士都未必能打過, 贏不了放海的蘭山遠,也是情理之中。
他在找提劍的手感。
一個多月下來,蒙在他眼前的霧只剩下薄薄一層,基本不會遮擋視線, 他也不再畏懼光亮。
只是在外人面前, 為了名正言順待在蘭山遠身邊掩蓋自己缺失的靈力, 問澤遺還是裝作雙目失明的模樣。
再次接觸外界,幫助蘭山遠處理些簡單的宗務, 問澤遺因為身體虛弱而凝滯的思維越轉越快。
劍譜和陣術零零總總看了許多, 卻苦于沒有靈力,終究只是紙上談兵。
好不容易說動蘭山遠讓他熟悉下手感, 結果沒幾招就敗下陣來。
“這才練劍沒一刻鐘,我還撐得住。”
問澤遺擦著汗, 躲在茂盛的樹蔭下。
“可你昨夜沒睡好,不適宜習武。”蘭山遠語帶嚴肅。
“小澤,這是第十次夢魘了。”
問澤遺試圖狡辯:“有這么多次?”
對上蘭山遠的目光,他心虛地摸了摸鼻尖,低下頭:“好像是十次,師兄記性真好!
他昨夜又做噩夢了。
隨著日子一天天流逝,問澤遺做噩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從六七日一次變成一兩日一次。
甚至前日沒到晚上,他直接在白天昏沉睡去。
被蘭山遠喚醒后,問澤遺背后已經是汗濕一片。
夢中充斥著各種詭譎場景,但祂到底不是真人,想象力始終有限,給問澤遺看的畫面無外乎就是些蘭山遠和沈摧玉的同框,或是沈摧玉春風得意的景象。
祂沒達成想要的效果,著急了。
一回生二回熟,問澤遺每次意識到自己入夢,做的頭件事就是四處搜查規則的蹤跡。
他對規則想讓他看的景象視而不見,反而對尋找祂愈發熟稔。
閉上眼感受氣,尋找異常的靈力涌動,祂就藏在其中。
不光是問澤遺,接二連三被干擾的系統翻新了幾次,居然能戰戰兢兢拖住祂幾秒鐘。
【嗚嗚嗚宿主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雖然每次拖延過時間,它都鬼哭狼嚎。
昨夜,問澤遺的劍已經碰到了祂幻化成的黑霧,卻還是差了一點點。
他感覺到自己刺中了祂,可黑霧破碎,吞噬劍芒,問澤遺又在重重夢魘之中驚醒。
下一次,或許下一次就能刺中。
蘭山遠早就醒了,沉默又熟練地給他遞了水。
問澤遺喝了兩口,就因不適開始干嘔。
哪怕他不信夢魘,分得清現實與夢境,祂產生的夢魘仍然會影響他的心神,乃至軀體。
他的睡眠時間越來越短,吃的也越來越少。
一日三餐改成分五次吃,問澤遺的身形依舊難以避免地開始變得瘦削。
食不下咽,寢不安席,終究會影響人白日的反應速度。
看他強裝若無其事的模樣,蘭山遠藏在袖中的手不自然攥緊:“我要到覓云臺查看陣法,你先去屋里歇下!
開山的規矩很多,為了保證持明宗開宗收徒順利,需要宗主布下一層層陣法。
這兩日陰雨綿綿,問澤遺反復發燒,蘭山遠已經推了一日公事,無法再拖下去。
“帶我去!
問澤遺強打精神:“百聞不如一見,我要去實地看究竟。”
“想必師兄也不放心把我單獨留下!
躺著也睡不著,找點事做還能多點胃口吃飯。
“隨我走!
問澤遺的最后一句話掐到蘭山遠的軟肋,終于還是讓他松了口。
覓云臺坐落在閬山的高處,從上到下可以俯瞰閬山全景。
問澤遺和蘭山遠到時,臺上已經圍滿了人,多數是檢查陣法的高階術修。
“宗主,南邊有處陣眼還不結實。”
蘭山遠很快被術修們團團圍住。
他不放心地看向問澤遺。
確認分出的元神趁亂藏進問澤遺的袖內,散發出足以以假亂真的靈力,蘭山遠這才換上人前慣用的清雅面具,和修士們離開。
劍修幫不上忙,而且沒人會為難病人。
偶爾有匆匆而過的修士和問澤遺打招呼,卻沒人好意思求他來干活。
問澤遺眼睛上纏著布,左顧右盼,好不容易分辨出個熟悉的身影。
谷雁錦靠著石欄,站在角落里發呆。
“師姐!”
谷雁錦聞聲看向他,揉了下眼睛,朝他點點頭。
兩人中間隔了一人多寬的距離,藏在角落里躲清閑。
“非要長老都來看著,所以我就勉強待會!惫妊沐\懶散地瞇著眼。
“可藥修也幫不上忙,過兩刻我就走。”
“你不好好養病,過來做什么?”
問澤遺從善如流道:“我出門活動筋骨,順道熟悉下他們入宗的流程。”
“每次不都是一個樣。”
話雖如此,谷雁錦還是耐心道:“五日后就是初次遴選,屆時數千修士攀登閬山三萬料峭石階。
“石階陡峭,劍修一天一夜,術修、藥修兩天一夜內登上山頂的才算過了初選當然,石階是幻境變的,才能容納足足三五千人!
她指向忙忙碌碌的術修:“等到他們將陣法開啟,上山的路就會變得無比艱難。”
問澤遺不語,靜靜聽著她往下說。
“老宗主認為心性不足者,不論根骨好壞都難成大事!
谷雁錦道:“其他宗門初選一般是篩查根骨,鮮少有和持明宗一般,先篩查修士心性!
問澤遺笑道:“可說到底,其實也是在篩查修士的天資,畢竟根骨好壞的區別,也會體現在體力差距上。”
“若是年紀輕輕就會輕功、御劍的修士上山,遠比其他人輕松得多!
三萬階臺階,普通人不眠不休要走兩天兩夜,尋常練氣、筑基的修士也只能堪堪踩著一天一夜的死線。
若是只想當外門弟子,或許僅憑努力能做到?上胍婚L老甚至宗主看上,自然不能卡著死線上山。
原作中的沈摧玉十七歲便學會百歲修士都未必會的御劍,身上還帶了只品階極高的蒼雀以及無數法寶秘籍。
其上山僅用半天,且根骨絕佳,可術劍雙修,天資驚艷整個修真界。
“能過第一關者,十之一二。”
谷雁錦側目看向問澤遺,意味深長:“修仙之道,天資、努力與運氣本就缺一不可。”
閬山云霧繚繞,層層疊疊籠罩松竹蒼柏,像是將山頂和山腳隔絕出無法逾越的天塹。
能留下來的,終究只是少數天才中的少數人而已。
“他們入山之后歇息幾日,隨之而來的又是下個幻境,幻境內又是十天十夜。”像是想到年少時的自己,谷雁錦長出一口氣。
“這般篩三層之后,剩下的人都是百里挑一,而他們再進行對壘,才能篩選出外門弟子!
至于內門弟子,就看當屆有沒有表現特別亮眼的少年。
只有足夠優秀,才有被長老們看上的資格。
當然,如果能如同原書的沈摧玉那般驚艷,他甚至可以選擇自己的師尊。
因為慕名而來的人太多,導致持明宗挑選弟子的規矩繁瑣。
正式拜師都是秋時,可選人要從夏天開始。
即使是選不上的修士,持明宗也會保障他們試煉時的安全。
問澤遺又問了幾個遴選的細節,隨后若有所思:“師姐,我也想來看初選。”
“你就算了,傷都沒養好,別給大師兄添亂!
谷雁錦不甚贊同:“不如安心養好眼睛,到時候讓師兄借水鏡給你看。”
“可塵堰也能來,我比他身子總好些。”
“沒大沒小,要喊二師兄!惫妊沐\哼笑。
“而且你怕是打聽錯了,二師兄也不看初選,只是后邊才到場!
問澤遺還想問,蘭山遠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師弟!
“大師兄。”谷雁錦朝著蘭山遠頷首。
“時候差不多,我也該喊青藿走了!
“師姐慢走!
谷雁錦打個哈欠,擺了擺手示意自己聽到了。
透過紗,問澤遺看到谷雁錦又閉了閉眼睛。
“她的視力變差了許多。”眼見谷雁錦走遠,問澤遺臉上笑意蕩然無存。
這幾個月來,谷雁錦的眼睛情況一直不好,正朝著書中她的結局靠攏。
可谷雁錦是個性子倔的,雖然懶散卻對藥寮十分上心。如果單他提醒,谷雁錦為了藥寮內一爐爐丹藥,也未必會放在心上。
“我會提醒她。”蘭山遠拉住他,“隨我來!
問澤遺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明白蘭山遠開了結界,心跳這才恢復正常頻率。
他跟著蘭山遠找了處偏僻的石亭,蘭山遠取出帕子俯身擦了擦,這才和問澤遺并肩坐下。
問澤遺拆了臉上的紗布,隨意纏在手腕上。
說了太久話,他久違地感覺到口渴,取了水壺出來,小口小口喝著。
蘭山遠從納戒中拿出一枚水鏡,鏡中畫面流轉,出現了一群年輕到稚嫩的面孔。
是群少年少女,看面相,年齡最多不過二十。
他們嘰嘰喳喳討論著什么,臉上洋溢著神往的笑容。
隔著水鏡,問澤遺都能察覺到他們身上撲面而來的青春氣。
突然,他喝水的動作停住了。
因為他看到了沈摧玉的臉。
沈摧玉混在人群之中,卻因為萎靡的神色和人群格格不入。
他煩躁地把玩著手中的藥瓶,正朝著人群邊緣處去。
有些少男少女覺得他長得好,好奇地看了他眼,卻因為他滿臉郁色,嚇得不敢上前搭話。
沈摧玉很快挪到邊緣處,藏在一顆高大的樹后,步子變得快了些。
“他要做什么?”問澤遺皺眉。
“去河邊。”蘭山遠語調淡淡。
“方才他已經去過一次,只是被巡山的修士攔住!
聯想到沈摧玉把玩藥瓶,問澤遺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莫不是要往河里下毒害人?可他理當沒這般蠢!
這群少年修為不夠,還不能辟谷,自然需要打水帶在身邊。
看起來下毒是個排除競爭者的好辦法,可溪流流速再緩慢,也不至于靠著三瓜倆栆毒藥就能害裝水的人中毒。
更何況這些少年中半數都來自修仙世家,不說靈寶傍身,也都帶了解毒的丹藥。
“他手里沒有毒藥!
蘭山遠垂眸:“是想找入山的捷徑,好提前進山。”
果不其然,沈催玉頻頻看向閬山的方向,小心打量著來回巡查的修士。
他已經不是原書中的沈摧玉,身上沒有靈寶,還落了病根。
在規定時間內到達山頂對他來說都算勉強,更別說在幾千有天分的少年中出類拔萃了。
這般想法,還是太天真了。
“結界已經布置,他現在根本無法進”
問澤遺說了一半,瞳孔驟然散大。
不正常的困意鋪天蓋地。
他兩眼發黑,在幾秒內失去意識,徑直昏死過去。
蘭山遠扶住他往前傾的身體,面色冷若寒霜。
手上的靈符忽明忽滅,依舊察覺不到任何危險靠近。
除了問澤遺,其他人無法感知祂的存在。
他收起符,不敢貿然喚醒陷入沉睡的銀發修士,怕節外生枝。
問澤遺的額頭冒出細密汗珠,睫毛和唇瓣劇烈地顫抖,像是夢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或是在做什么激烈的掙扎。
嘀——
嘀————
極度緊繃的情緒催生躁郁,蘭山遠的耳邊再次出現了許久未見,無序的耳鳴和噪音。
世界仿佛被隔絕在他與問澤遺之外。
他看得分明,問澤遺的手腕上冒出了絲絲縷縷的魔氣。
極其細微,但確實是魔氣無疑。
問澤遺的面前,正是滿天黑氣籠罩。
他找祂的速度,比先前每一次都快。
臆造出的沈摧玉和蘭山遠早已破碎消弭,問澤遺的右眼隱隱冒出血色,鮮艷的魔紋從眼尾浮現。
可他臉上一片清明。
劍鋒抵著不成人形的黑霧,往黑霧中刺了三寸。
“封竅?”祂哈哈大笑,難得地沒倉皇躲開,聲音卻夾雜著難以掩飾的怒意和被冒犯的不甘。
“難為他想了辦法,讓你茍活下來!
“可惜封竅原本就不穩固,尤其是你身上魔性足夠深,而你本人”
一縷黑煙在他脖頸處環繞,像是附骨之疽。
“又是個不安分的!
黑霧森冷,逼得問澤遺微微仰起頭。
他感受到無形的威壓,卻只是凝聚靈力,心無旁騖繼續攻向祂。
“殺了我又如何,我無處不在,無時不在,還有千萬萬個我!
被他不要命的進攻威脅,祂聲音變得艱澀,態度依舊張狂。
“裝得云淡風輕,安居一隅,實際想著練武,想著習術。”
祂桀桀笑著:“你還是恨吧?”
問澤遺唇角的最后一絲笑意蕩然無存。
“恨自己無能為力,空有修為無法施展!
“怨他非要收下沈摧玉,和他糾纏不清。”
“恨?”
問澤遺靜默片刻。
低著頭,反復嚼咬這這字眼。
“自然有恨。”
突然,他抽出劍芒,又狠狠扎下。
問澤遺不怒反笑:“恨你這不公的天道,所謂的規則。”
魔性會干擾人的心性,卻沒影響他的判斷。
他喘著粗氣,眼中一片赤紅,手上動作愈發狠戾:“用不了陽招就用陰謀,陰謀沒了,又想靠花言巧語?”
“世上有千萬萬個你,我就殺你千萬萬次!”
第105章 靈氣
被他的話刺激到, 黑霧像是藤蔓般攀附而上,緊緊束縛住問澤遺的關節。
手肘一收,近似魔氣的黑氣斷裂,又鍥而不舍地纏上來。
猶豫就是死路一條, 問澤遺不敢有半點松懈。他索性徹底放棄防守, 傾身上前一味地進攻。
魔氣混雜著靈氣, 將夢境攪得雞犬不寧,隱約有崩塌之兆。
正在兩方僵持不下時,一束熟悉的靈力破開迷障,重落在黑霧中心, 刺入祂的胸膛。
是蘭山遠。
問澤遺無瑕抬頭看,卻也無比篤定。
被突如其來的外力鉗制, 祂施加在身上的力道輕了許多,問澤遺乘勝追擊, 將劍刺得更深了些。
通判被黑霧纏住,反而越戰越勇,發出嗜血的嗡鳴。
“差點忘了。”祂詫異過后,怒極反笑。
“你們的命數相連, 他也能進來”
這是何意?
問澤遺顧不得細想祂的話。
黑霧正卷起煙塵, 從指尖涌過, 瞬間從有形變成無形,朝著北方流逝。
“想跑?”
問澤遺劃破掌心, 默念這幾日在心中重復練習過無數遍的縛咒。
混雜著魔氣的靈力匯聚成枷鎖, 將來自祂的氣緊緊束縛。
與此同時,自另一處元神深處來的靈力形成屏障, 默契地封鎖祂逃離的方向。
“快!
蘭山遠的聲音似從另個世界來,蒙著層霧氣, 聽得不真切。
通判劍身往前一寸,精準刺入祂的左胸————尋常人心臟的位置。
由氣匯聚成的身體發出千萬聲慘叫和咆哮,震得問澤遺頭暈眼花。
他死死攥著劍,手心已經被劍柄磨破。
“不我即萬物,不死不滅”
無序的喊叫之中,傳來祂不甘的喊叫。
祂開始支離破碎,從胸膛處分崩瓦解,消散在虛無的夢境之間。
氣裹挾而成的風擦過問澤遺的臉頰,生生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鮮艷的血痕。
問澤遺被吹得睜不開眼,卻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直到周圍的黑霧消失殆盡。
夢中干凈,清明。
不再有沈摧玉,蘭山遠。
甚至不該再有他自己。
夢境崩塌,他從夢中醒來。
依舊是一方清幽的石亭,蘭山遠也好端端坐在他旁邊。
興許是反將規則一軍的緣故,問澤遺的心神恢復得比以往都快,頭腦也不再發熱。
視線凝聚,他看到蘭山遠嘴角流下刺目鮮紅。
不知是被鮮血襯托還是因內傷所致,蘭山遠的面色比入夢前似乎要蒼白三分。
“師兄!”問澤遺瞪大了眼。
剛恢復的理智又變得空白,他無瑕去細品方才祂說的每句話,倉促拿出納戒遞到蘭山遠手心。
他沒有靈力,無法自己開啟納戒。
“我的納戒里存著藥。”問澤遺極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嘔血是內傷,定然是因為剛才分裂元神所致!
蘭山遠面上沒半點不適,不甚在意地擦掉血跡,隨后如釋重負地看向他:“我沒事!
“小澤,你還好”
“你明知我夢中有險,貿然進入兇多吉少,為何要去尋我?”
問澤遺兇巴巴瞪了眼蘭山遠,用他的手開了納戒,竹筒倒豆似地尋出一堆高階丹藥,胡亂地撥弄著:“我來找藥,你別動!
蘭山遠露出個極淺的笑,笑容轉瞬即逝,面上又恢復沉靜。
他攥住問澤遺的手腕,簡單搭過脈。
“無事就好。”
問澤遺找出治療內傷的丹藥,臉色這才緩和些。
“太危險了!
他擰著眉把丹藥遞給蘭山遠:“你再這樣,我是真會生氣。”
“抱歉!碧m山遠輕聲道。
“我怕你會回不來。”
問澤遺看向他 ,逐漸冷靜下來后,眼中的怒意變成難過。
他坐在蘭山遠旁邊,語調已經變得和緩:“還是我動作太慢,不該怪師兄的。”
“要是能早點解決掉祂,也不必讓你冒險。”
若不是蘭山遠冒著生命危險攔住祂,他未必能順利擊殺祂的分身。
“你已做得夠好。”
蘭山遠本意不是想讓他自責,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別難過!
他沉默半晌。
“是我察覺到你腕上有魔氣,所以才情急下入夢!
“我身上魔性復發了?”問澤遺驟然警覺。
“不!碧m山遠搭上他的手腕,“魔性并非從你經脈、關竅所出,說明魔性也并非屬于你,而是來自夢中邪物!
“邪物已除,不必擔憂!
“原來如此!
問澤遺打起精神。
他于幻境中擊傷的只是祂的分身,但摧毀分身同樣能傷害本源,否則祂也不會倉皇逃跑。
至于祂會不會卷土重來,仍然還是個未知數。
在蘭山遠提醒前,問澤遺還沒把黑霧和魔氣聯想到一起。
可重新沉下心想,祂身上散發的黑霧的確像極了魔氣,而祂逃竄的方向也是魔域所在的北方。
祂和魔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祂的本源,應當真的在魔族境地之內。
可惜這么久過去,魔域始終沒傳出和祂相關的消息。
“今天多虧了師兄在,這些天我還是繼續和師兄同進同出為好!
問澤遺一口氣松了大半,緊繃的肌肉卻仍然酸疼:“免得落了單,再節外生枝!
鑒于規則時不時跳出來惡心他們,他又沒強大到能同規則本身硬碰硬,和蘭山遠盡量不分開才是最穩妥的做法。
蘭山遠頷首:“小心為上!
宗主和副宗主形影不離,持明宗修士們不知不覺間,對此已習以為常。
自然,問澤遺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和蘭山遠待在一起。
他是個清閑人,可蘭山遠得去管初選中大大小小的麻煩事。
五日時間轉瞬即逝,各宗各派來觀摩的修士齊聚持明宗。
身著五顏六色校服的修士隨處可見,將空置的小院擠得滿滿當當。
原本安靜的持明宗開始變得熱鬧起來,一切準備就緒,只等著蘭山遠宣布初選開始。
初選在寅時開始,但因為聽不得吵鬧,問澤遺足足睡到巳時,養足精神后才慢悠悠起身整理著裝,跟隨著得空趕回小筑的蘭山遠離開。
算算時間,現在趕過去剛好能碰到最早攀爬完三萬階臺階的少年修士。
原以為能和蘭山遠待久些,可剛到沒半刻,蘭山遠再次被瑣事纏身,不得不暫時離開問澤遺身邊。
因為知道蘭山遠可能要收徒,修士們對待遴選的態度愈發謹慎。有些分明能自己解決的小事,他們也得過問過蘭山遠才安心。
臨走前,蘭山遠給問澤遺身邊下了重重無形結界,照例留著團元神,這才目不斜視,隨同言卿離開。
問澤遺窩在一群別宗來監督的大能里面,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說是監督,其實不過是每個宗門選點人來湊熱鬧,順便幫點小忙。
端著坐久了,有些性子活潑的修士開始按耐不住,同熟人竊竊私語。
“結界已經開了有三個時辰,依照以往的規矩,該有些后生要爬到終點了。”
一個術修小聲道。
北穹劍閣的閣老口無遮攔,抱著臂信誓旦旦:“是啊,今年的這群孩子瞧著不太行!
“依我看,蘭宗主想收徒怕是麻煩!
不是每個人都和他這般心大,有人說著說著意識到是持明宗的地盤,悄悄瞄了眼問澤遺的方向。
差點忘了,還有個因病修養的副宗主躲在角落里。
問澤遺那一頭銀發極其惹眼,導致他就算一聲不吭,不管縮在哪都容易被人瞧見。
察覺到修士們小心翼翼的目光,他懶散打了個哈欠,木著臉佯裝沒聽到。
他平靜的表情本就像是心情不佳,配上纏在眼周的云紗,更是一副因為瞎了眼郁郁寡歡的模樣。
通判就放在問澤遺身旁,蘭山遠離問澤遺也只有幾丈遠,自然沒人想觸他霉頭。
問澤遺樂得清閑,剛好有空想正事。
昨日訟夜來了消息,信中說魔域入口處又出現一道裂縫,只是當訟夜派人過去時,裂縫已經合攏了,沒留下半點痕跡。
而裂縫出現的日子,正是規則將他強硬拉入夢中的日子。
自那日之后問澤遺再也沒做過噩夢,他幾乎可以確定訟夜發現的裂縫就是祂的手筆。
還沒想好讓魔族怎么查,不知是哪個劍修發出歡呼聲。
“來了,有人上來了!”
坐得住的長老們依舊儀態端莊,但不少劍修都站起身來,順著觀景的高臺往下看去。
持明宗選人的流程繁瑣又嚴苛,稱得上是仙界標桿。這導致有些小宗門會向通過幾次篩選,卻最終落選持明宗的修士拋出橄欖枝。
持明宗這一屆初選第一個上來的修士,無疑是萬眾矚目。
眼見著前面要人擠人,想到自己在外人眼中還是盲人,問澤遺就沒上去湊熱鬧。
聽不遠處的術修說,第一第二個上來的是一對龍鳳胎雙子,他們幾乎是同時上山,難分伯仲。
這是書中不存在的情節,因為書里只寫到沈摧玉靠著賜翎和各路靈寶第一個上了山,壓根沒提起其他人一路上的艱難困苦。
眼下沒能鉆到空子的沈摧玉,也不知才爬到第幾級階梯。
“宗主剛才來過?”谷雁錦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
她向來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卻被洛芷參拉著四處走,應付人應付得臉都要笑僵了。
“你這附近怎么有宗主的靈氣!
“是來過,剛走沒一刻鐘!眴枬蛇z信口胡謅,絲毫不臉紅。
蘭山遠離開了快有半個時辰,谷雁錦察覺到的怕是蘭山遠的元神,還有他昨夜殘存在他身上的靈氣。
他手腕上還帶著散發靈力的玉鐲,蘭山遠這點微弱靈氣混雜在各路大能和玉鐲的靈力中間,也就敏銳的藥修能察覺出來。
谷雁錦也是隨口一問,沒細究問澤遺的回答。
“你別苦著臉,給別的宗門看笑話!彼龎旱吐曇簦熬裥!
問澤遺:
可他就長這樣。
扯出個公式化的笑容,他欣然道:“好的,師姐!
谷雁錦對他的態度很滿意:“對了,還有件事同你說。”
“明日要給上山的孩子測資質,原本是讓莫長老去,可他突然出了要緊事,怕是不合適過去了。”
“莫且行”
問澤遺挑眉:“他喝酒喝多,胃疾又犯了?”
谷雁錦咳嗽了兩聲,掩飾尷尬,別扭偏過頭:“方才聽言掌事說,想找個能言會道的劍修替他!
“我看你話挺多,要不上去用自己的靈力給他們展示?”
這活不大不小,她也是看問澤遺在角落里閑得發慌,給他找點事做。
“這么要緊的事,還是得先問過大師兄,我可不好去添亂!
問澤遺抽了抽嘴角,搪塞道:“大師兄要是同意我去,我就過去。”
他全身上下都是蘭山遠的靈氣,怕到時候自己試出個天品木靈根,被藥修們當成他會變異,雙靈根變成單靈根。
那真是跳進鏡泊也洗不清了。
第106章 天象
“也對, 大師兄應當心疼你!
谷雁錦揶揄:“讓他去操心得了。”
“師尊!”
青藿急匆匆跑來,附在她耳邊說了不知什么,谷雁錦輕松的表情變得凝重。
“強調過多少回別攀陡崖上山,非不聽勸。”
她看向問澤遺:“有人受傷, 我得先走了!
“師姐慢走。”
問澤遺朝她揮揮手。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 他趁著人群的注意力還在山門處, 朝著蘭山遠在的方向走去。
他離蘭山遠本就不遠,加上“眼盲”無人敢阻攔,甚至還有熱心修士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路上順暢,問澤遺很快便尋到被各路修士簇擁著的蘭山遠。
蘭山遠在和蒔葉谷修士交談, 看那修士的神色,應當不是要緊事。
“大師兄!”
蘭山遠聞聲看來, 同滔滔不絕說話的長老講了什么,便撥開人群, 走到問澤遺面前。
修士們的目光匯聚在兩人身上,早已習慣的問澤遺鎮定自若:“我有事找師兄,借一步說話!
蘭山遠頷首,其他人也識趣地該說說該笑笑, 不再過多關注他們。
走到處角落里, 蘭山遠支起結界:“有何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問澤遺靠著樹, 扯下悶眼睛的布,揉了揉眼睛, 毫不避諱道。
“想師兄了!
蘭山遠溫柔地看著他:“自然可以!
“若是難受, 就早些回去歇著。”
問澤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臉色怕是不好看。
他湊不來熱鬧, 吵鬧聲讓他頭昏腦脹,來來往往的人群也極其晃眼。
“我還想等師兄一起回家!
“不必等, 我這就同你回去!碧m山遠毫不猶豫。
問澤遺蹙眉:“這哪行,你是宗主,得盯著初選!
況且沈摧玉還沒上來,他還想見見沈摧玉。
問澤遺想了想,退而求其次,指著近在咫尺的四方亭:“我去亭子里歇會,等到他上來了,師兄就喊我聲!
“好。”蘭山遠捏符,在亭內布下結界。
“不至于。”問澤遺哭笑不得。
這是持明宗的地盤,蘭山遠這結界穩固程度,趕得上某些小宗門的大陣了。
“師弟有什么想吃的?”蘭山遠不置可否。
“都行,但不想喝參雞湯了。”問澤遺小聲道,“師兄,我實在吃不慣人參的味道。”
天天都是人參,他味覺本來就敏感,嘴里現在都有奇怪的藥味。
“好!
蘭山遠離他很近,微微仰起頭。
“這還在外邊呢。”
問澤遺了然,眼睛不住往不遠處的人群瞄。
他們和修士之間只隔著一層結界而已,公然親吻是否有些
“他們看不見。”
蘭山遠不以為意,趁著問澤遺不注意,肆無忌憚地親上去。
“也對!
問澤遺含糊應了聲,閉上了眼睛。
分開后,他仍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蘭山遠的嘴不紅,可他被蘭山遠咬了下,不知道會不會被路過的修士看出來端倪。
“師兄,快些去吧。”
瞧見有人在找蘭山遠,問澤遺輕輕推著他。
蘭山遠這才離開。
問澤遺躲在亭子里,眼睜睜看著蘭山遠在一秒內收斂眼中晦暗的情愫,換上溫文爾雅的笑容。
隨后,他跟著一個術修離開了。
“蘭宗主,可算尋到你了!”術修松了口氣。
術修來找蘭山遠,無非是要去檢查某處結界。
看來一時半會是難再見著師兄了。
樹葉簌簌作響,暖風薰的人醉,問澤遺支著胳膊,不住地犯困。
他都已經要睡著了,卻生生被凍醒。
自打關竅被封,隔三差五風寒發熱,他對冷熱的感知能力就失了衡。
試著用手貼了下石桌和額頭,問澤遺確認自己沒有莫名其妙發燒。
早上該聽蘭山遠的話,多穿件外衫。
他抬起頭,發現清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變得陰沉。
糟糕,這天怕是真變冷了。
“小澤,要下雨了。”元神落在他手心,傳出蘭山遠的聲音。
“外面冷,你先回屋。”
“好!
問澤遺起身,呼喚元神貼近些取暖。
像是印證蘭山遠的話,天上飄起細密的雨絲。
這點寒氣對普通修士是小打小鬧,卻足以讓他發起高燒。
他不能暴曬,更不能受凍淋雨。
最近連著晴了好幾日,且看天象往后分明也是晴天,這導致問澤遺身上壓根沒帶傘或者斗篷。
萬幸元神中的靈力也足夠阻攔冷雨,支撐他回到小筑。
問澤遺不能跑跳,只能加快步子,極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只是眨眼功夫,天又變冷了,雨勢也大了些。
“師兄,這雨有蹊蹺!彼闹械漠悩佑l明顯。
結界隔絕了雨絲和大部分水汽,可問澤遺仍有些喘不上氣。
八月的天不該這么冷,而且若是天有異相,蘭山遠理當能預測到才對。
他甚至看到自己呵出的白氣,怕是北境的夏時都沒這般冷。
那頭的蘭山遠似乎是被事情拖住,罕見地隔了十幾秒才回他。
他語速飛快,語氣不明:“我馬上來尋你。”
問澤遺所在的位置離小筑只有一刻鐘腳程,哪怕是下雨天,也最多加半刻。
趁著屏障還能勉強擋住寒冷,問澤遺小跑著往前去,腳步越來越快。
元神發出微弱的暖意,可木靈根本身靈力偏冷,這點溫暖對于眼下的問澤遺,也不過杯水車薪。
沒跑幾步,他的肺已經開始發疼。問澤遺捂著嘴,不敢大口吸入冷氣。
屏障隔絕得了空氣中的寒意,可他的腳挨著地面,刺骨的寒冷竟然透過靴子,凍得他被迫放慢腳步,寸步難行。
腳踩在青苔上,問澤遺險些摔倒。
他扶著樹干站穩,費勁地咳嗽著,咳出來的全是殷紅,落在手背上。
透明的雨滴夾雜著白色,最后全部變成了片狀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
夏時星星點點的野花變得萎靡不振,草木也染上了暗沉。
現在的溫度,已經趕得上北境的早冬。
不遠處傳來嘈雜的聲音,興許是修士們也察覺到了異常。
可問澤遺聽不清了。
他藏在千年古木的軀干后,用手磨過粗糙的樹皮,冷靜下來環顧四周。
他裹得厚實也無法在雪中行走,更別提現在衣衫單薄。
半年前從北境到中土,生生要了他半條命。
元神無法擋住的那一星半點寒冷,對問澤遺來說就是致命打擊。
詭譎的雪只會越下越大,現在正是夏時,他身上也沒取暖的玩意,不可能硬著頭皮沖回小筑。
結界能阻擋的嚴寒有限,干站在原地不光是等死,還容易被其他修士找到端倪。
半丈之外,一間房子隱藏在樹林之中,看起來已經空置許久。
問澤遺一咬牙,顧不上全身疼痛,朝著房屋沖去。
元神飛在前面,默契地釋放靈力,粗暴砸開沉重的黃鐵鎖。
哐當。
三五斤重的鎖落在地上,屋門被凜冽的風吹開了一條口。
這是間年久失修的儲室,但最近有人打掃過,所以里頭還算干凈。
問澤遺用自己的身軀重重合上門,將刺骨寒風阻擋在外,大口大口喘著氣。
還剩下些力氣,他不敢在門口多待,挪到了房屋正中。
寒冷會從四處朝中心蔓延,這間屋還算寬敞,正中間倒是不算太冷,給了他喘息的機會。
他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等蘭山遠。
問澤遺低下頭,才發現自己的水壺里頭水已經結了冰。
他將水壺丟在地上,坐下補充體力。
元神非常沉默,方才沖在前面為他開路,此刻正一動不動地懸在半空。
問澤遺心下一沉。
不光他遇到了麻煩,考核途中天降異相,蘭山遠興許也不好抽身。
已經感覺到額頭發燙,視線也愈發模糊,他干脆閉上了眼睛。
其實距離突然降雪,也只過了不到半刻,可分秒流逝的時間變得分外難熬。
風似乎變小了,可他的身體越來越冷。
“走快些,這天也太冷了!”
屋外傳出交談聲,在一片寂靜中分外清晰:“御寒的法器和符咒,都得快些送過去!
問澤遺睜開眼。
修士們耐凍,最多只是覺得突然下雪不自在。
怕是言卿擔心其他宗門的修士有微詞,差他們去取法器抵御冷風。
門外,又傳出來另個聲音:“八月飛雪,還只有持明宗有雪,莫非是有天縱奇才的預兆。”
“據說宗主當年拜師時,天邊也是彩云漫天,枯萎的松樹重新生根生葉!
“不知道。”起初說話的修士道,“不過我們走前,確實是有個少年在飛雪時上的山!
“他上山之后,雪突然又大了些!
“對對,我也記得他!”
“好像叫什么玉的莫非是他召的雪?”
修士們的聲音由大變小,隨著屋外寒冷侵入屋內,問澤遺打了個寒顫。
這場八月飛雪的目的顯而易見,能整治身體虛弱的他,還順便給沈摧玉抬轎。
降雪太過離奇,這下哪怕沈摧玉能力平平,也因為“巧合”足夠讓人記住。
可在沈摧玉后頭攀山的少年們就沒這般好運了,寒冷勢必會影響結界,也會阻攔他們行進的腳步。
可宗門遴選不會管這么多,畢竟運氣也是他們修仙時重要的一環。
原以為雪還會下大,可隨著風止,居然漸漸地停了。
滲入骨中的寒冷未能消散,問澤遺渾身沒了知覺,呼吸間嗓子刀割般的疼痛。
他這場病是在所難免了,要不是躲得及時,有沒有命都不好說。
但至少雪停得夠快,不會影響其他年輕修士考核。
問澤遺苦中作樂地想。
忽聽到吱呀一聲,屋門被從外推開。
撲面而來的不是寒風,而是股救命的暖流。
另一頭。
山門處。
修士們好奇地打量著坐在樹下的少年。
少年瞧著虛弱,但根骨應當還不錯。
更要緊的是他上山的時間這般巧,和雪落撞到了一起。
而持明宗宗主的態度卻耐人尋味。
改天象是極耗心神的術法,這場雪影響不大,他本不必強行改天。
可他還是改了,卻不像是為了上山的少年。
因為改天象后,蘭山遠沒看上山的少年一眼,眼下不知去了何處。
修士們的目光投向少年,可少年卻沒正眼看他們,只是心不在焉地環顧四周,卻沒看到想見的人。
他來找他了,他為何不接他?
沈摧玉眼中閃過戾氣和失望,無視修士們從好奇到異樣的目光,不甘地低下頭。
持明宗一隅,初晴的光傾瀉而下,落在問澤遺的肩上。
火靈石喚回他的神智,問澤遺仰起頭,眼中逐漸明亮。
“師兄!
他知道,蘭山遠一定會來。
雪不會無緣無故停,是蘭山遠動了大量靈力,強行止住落滿閬山的雪。
蘭山遠身上還有雪化后生成的水痕,他快步走來,小心翼翼跪在問澤遺身前,將一件狐裘披在他身上。
第107章 雜糅
狐裘輕柔地落在身上, 仍然壓得問澤遺背脊一沉。
因為過度失溫,他的手已經感覺不到寒冷,而是隱約發熱。
這是休克前的征兆。
蘭山遠收攏手指,雙手依舊扣在狐裘邊緣, 指節泛白, 像是要嵌入狐裘之中。
“勞煩師兄, 給魔尊傳消息。”問澤遺還存了理智,啞著嗓子用氣音道。
“魔域入口處,怕是又會生成裂隙。”
既然魔域中的裂隙跟隨著祂的行動而生,那祂在持明宗反常降下暴雪, 極有可能也會在魔域產生裂隙。
如果能讓訟夜有所覺察,更為及時地趕到, 興許還能得到更多關于祂的線索。
規則已經開始崩壞,徹底撕掉那層看似公平的外衣, 露出真面目來。
處在節骨眼上,只要有任何一點線索,問澤遺就都不想放過。
蘭山遠不語,左手從納戒取出一張紋路繁復的黑符, 抬手將其化為灰燼。
符灰比一般的傳音符效果要好, 朝著北邊飛, 轉瞬間不見蹤跡。
與此同時,蘭山遠的右手扶住問澤遺的胸膛。
很輕的力道, 可問澤遺還是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一咳嗽就是滿嘴血腥, 大腦瞬間缺氧。
可蘭山遠的臉色實在太差,他怕刺激到蘭山遠, 強撐著沒咳出血。
他方才才咳過一次,導致蘭山遠的袖子上沾了點點紅梅般的血跡。
“是寒氣入肺!
良久, 蘭山遠收回手,落下的語調很輕:“少言。”
聽到說話加重病情,問澤遺不敢說話了,任由蘭山遠檢查著他身上各處。
蘭山遠安靜地檢查完,從納戒中翻出藥來。
靈藥對現在的問澤遺作用不及曾經十之一二,但治療風寒感冒綽綽有余。
問澤遺安靜吃下藥,身體不自然地蜷縮成一團。
室外的溫度正在逐漸恢復正常,可他熱勁過后,渾身上下都是寒意。
他過于虛弱,需要一段時間適應溫度才能離開。蘭山遠摸著他逐漸滾燙的額頭,眼中終于掠過絲焦躁。
見著問澤遺的手能動彈得利落些,蘭山遠扶著問他,緩緩揭開披在他身上的狐裘。
問澤遺的四肢冷得痙攣,渾身的熱度都集中在前額處。他吸入太多冷氣,肺部受的損傷最大,蘭山遠只能小心地攬住他。
他身上很冷,像是接受不了任何溫度。
伴隨著頭部陣痛,問澤遺意識逐漸模糊。
他抓住蘭山遠的手腕,不知過去多久,蘭山遠將他扶著起身。
吱呀————
屋門大開,光線刺得問澤遺閉上眼。
該走了。
可他實在走不動了。
蘭山遠因為身高不夠,不得不彎下素來直挺的背脊,謹飭地背起他,踏入明媚的夏日之中。
鳴鳥啁啾,綠葉茂盛,可路邊萎靡不振的夏花同問澤遺一樣,還記得風雪曾經來過。
原本極短的一條路變得格外漫長,他的意識沉沉浮浮,肺部被擠壓得生疼。
像是潮濕的棉花,被壓出水泡。
可問澤遺覺得倒也不是很難熬,至少蘭山遠自始至終都在他的身邊。
察覺到背著他的人渾身都在發抖,問澤遺心臟抽疼。
蘭山遠比之前能自持的多,他現在看著冷靜,不代表他心里就不煎熬。
可他太累了,也說不出話來。
“師兄,我、睡、會!
就一小會。
他摩挲著蘭山遠的手背,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不甘心地閉上眼。
再度醒來,他已躺在蘭山遠的臥房里。
不知是朝霞還是晚霞落了半邊天,屋外已經平靜無風,可窗戶還是被蘭山遠關得嚴實。
床頭的藥碗已經空了,不知蘭山遠是用何方法,把藥灌進昏迷的他嘴里。
高燒剛退,他還發著低燒,只能安安分分躺在床上。
晚飯怕是吃不成,這幾天都得在喝藥喝粥中度過。
問澤遺在心中嘆了口氣。
他還沒回過神來,蘭山遠拿著剛熬好的湯藥推門而入。
兩人四目相對,卻都沒說出話來。
蘭山遠看到他,暗沉的眼中略微帶了光亮。
他身上染著血的衣服還沒換,模樣也是難得的狼狽,怕是一直寸步不離守著他。
“師兄!边是問澤遺喊了聲。
“幾時了?”
他嗓子能發出聲,就是怎么聽怎么怪。
“離卯時還差兩刻!
蘭山遠的聲音還算平靜,可衣衫凌亂,模樣是難得的狼狽。
問澤遺蹙眉:“我睡了多久?”
卯時,至少都是第二日了。
“大半日!
蘭山遠將藥端到他嘴邊,傾身上前,一勺一勺小心地喂。
“那豈不是初選快結束了”問澤遺睜大了眼。
“我已經醒了,師兄是否要去山門處看看?”
蘭山遠昨夜肯定沒離開過他身邊,宗主缺席半程初選,難免會有些不長眼的人編排蘭山遠。
“初選不是要緊事,你肺部炎癥嚴重,隨時可能再度發熱!
蘭山遠又舀了一勺藥:“你先喝藥!
問澤遺識趣地張開嘴。
心神不寧容易導致病情雪上加霜,也容易導致關竅的封印松動。
既然說服不了蘭山遠,還不如放寬心不強求。更何況,他也想和蘭山遠呆在一起。
費勁喝過藥后,蘭山遠一語成讖。
問澤遺果然又開始發起熱。
他裹著被子靠在蘭山遠身上犯迷糊,說了堆自己都聽不懂的胡話,又過去四個時辰。
等到再度清醒,他發了一身的汗,精神也好了些。
算算時間,上山的年輕修士們該去檢測靈力了,可蘭山遠依舊沒有去主持大局的打算。
他抬眸,一深一淺的眼中只有問澤遺憔悴的容顏。
問澤遺接過蘭山遠手里的湯,嘗了一口,皺了皺眉。
以為把燉爛的人參拿出來,他就嘗不出人參味?
“師兄,我想看他們檢測靈力!
問澤遺本就全無胃口,他抿抿唇,壓下滿嘴藥味,轉移注意逼迫自己喝下去:“我們去不了,也多少要了解些情況!
“可以,但你要趁熱喝湯!
蘭山遠看出問澤遺對人參抗拒,卻只能狠下心。
“好!
問澤遺眼睛一亮,喝湯的速度勉強快了些。
他忍著惡心將空碗放回桌邊,隨后裹緊被子,期待地看向蘭山遠。
蘭山遠取出面水鏡,讓其懸浮在空中。
水鏡之內,正是宗門廣場處當下的景象。
廣場中心擺著塊窺探修士根骨和體質的斷石,發出瑩藍色的微光。
各路修士圍成一個圈,而即將接受檢驗的修士們興奮地交頭接耳著,躍躍欲試想要上前。
沈摧玉依舊縮在角落里,和人群格格不入。
問澤遺熟絡地打開床頭柜里的罐子,往嘴里塞了顆蜜餞,給蘭山遠也遞了顆,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持明宗不會以根骨太差為由篩人,但檢測出的根骨好壞,是宗內長老收內門弟子的依據。
外門弟子可以純靠努力,但內門弟子往后是宗內中流砥柱,總得考慮下修士們的天賦。
莫且行的胃病像是好了,興致勃勃地和年輕人們講著規則,說得眉飛色舞。
“你們把手搭在石頭上就行,看對應亮起的符文是哪處,會有修士替你們記錄”
問澤遺聽得打了個哈欠,直到最早上山的兩個孩子將手放在斷石上,他才打起精神來。
這是一對錦衣華服的雙子,來自中土某個鐘鳴鼎食之家。
他們年僅十八歲,修為卻已到筑基中期。
姐姐和弟弟全是水靈根,離天靈根都差一點,已經可以算得上是天才。
人群中發出驚呼聲,不少少年自愧不如地低下頭。
而沈摧玉還是站在角落,冷冷看著雙子離開,眼中有輕蔑,也有難以掩飾的嫉妒。
一個個年輕人上前,有仙家子弟,也有人出身寒門。
接連五人天資和體質都是上佳,最差也是雙靈根,連演月閣最苛刻的閣老都連連點頭。
問澤遺饒有興趣,看著沈摧玉從漠視到著急,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沈摧玉自小長在西寰,就算出來歷練過,也因為一路有“人”保駕護航,沒認真地去了解其他同齡修士。
他終于意識到來持明宗的天才很多,興許壓根不差他一個。
檢驗流程非常順暢,很快便輪到了沈摧玉。
“沈摧玉!”莫且行清了清嗓子,大聲喊出他的名字。
修士們對昨日怪象有所耳聞,無數道的目光在沈摧玉臉上聚焦,或好奇,或探究。
他強裝鎮定,站起身來。
“師兄,你猜他是什么靈根?”
問澤遺的下頜抵著蘭山遠肩膀:“我猜是天品金靈根。”
“不是。”
蘭山遠面上笑意轉瞬即逝,他示意問澤遺看向水鏡。
水鏡之中,傳出陣陣驚呼聲。
沈摧玉的手掌搭在石頭上,象征著五行的符文居然齊齊亮起。
其他符文顏色黯淡,只有金色的符文耀眼。
“五靈根?”
問澤遺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師兄,你誆我,他還是金靈根!
“不過是亂吃丹藥,導致身體里靈氣紊亂!
得虧他看過醫術,否則真以為沈摧玉半路變異了。
蘭山遠頷首:“可他不會向持明宗吐露自己濫用丹藥的過往。”
“不愧是師兄。”問澤遺笑道,“單靈根可比多靈根金貴多了,他這回是當不成天之驕子了。”
五靈根之所以不受人待見,就是因各種靈力在經脈內掣肘,讓修煉止步不前。
蘭山遠曾經給沈摧玉的饋贈,需要現在的他付出極大代價來償還。
“未必,師弟就是雙靈根。”
蘭山遠定定看著他,看得問澤遺耳根紅了。
他不好意思低下頭:“突然說我作甚,還是看沈摧玉吧。”
修士們的呼聲中,夾雜著惋惜和嘆服。
“真可惜,要是只有金靈根就好了。”
“五靈根?再厲害的五靈根也是五靈根!”
沈摧玉的金靈根實在亮眼,亮眼到足以當上持明宗的內門弟子,可他是五靈根是個大敗筆。
加之斷石上浮現出沈摧玉因為常年虛弱導致體質中下,修士們看他的目光帶了憐惜。
“這不可能”
沈摧玉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的結果,卻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百口莫辯。
他分明是單靈根,怎么會變成五靈根!
五靈根都是廢物,他絕不可能是一個廢物!
強撐著自己不癱軟,他看向持明宗的諸位長老。
里面依舊沒有他想見的人,那個白衣翩翩的溫雅修士。
拳頭被緊緊握住,沈摧玉面上陰翳,卻還是要強撐出笑臉。
“上山時你稱自己是術修,可看你的靈根,理當更適合修劍道!
難得的好苗子有瑕疵,言卿掩住面上失望,掃了眼冊子。
他盡心盡責地提醒:“你當真要修術?”
“是!鄙虼萦駴]有一絲猶豫,面上堅定。
“我修術法,只為拜入一人門下,心念磐石不轉!”
他聲音鏗鏘有力,一時間四周靜到落針可聞。
洛芷參慘不忍睹地別過眼,谷雁錦深吸一口氣,莫且行忍住笑,連向來溫和的言卿面上都有些尷尬。
其他年輕修士們看他的目光,也變得玩味起來,還有些脾氣直的露出不滿。
問澤遺扯了扯嘴角:“他腦子有?”
其實原作貌似也有這表白的橋段,可若是放在小說里,主角視角下說出這種話倒是很感人。
但這是宗門大選,誰都不是主角。
沈摧玉這番言論只能彰顯他狂妄自大,心智不全。
才剛過初選,就自作主張選某位術修大能做師尊?
原本還對他有些興趣的劍修長老要打退堂鼓,術修多數也不喜歡這種眼高于頂的徒弟,怕是對他避之不及。
沈摧玉還要說什么,被言卿眼疾手快喚人帶下去了。
“原來如此。”言卿打著哈哈,面上笑容尷尬又不失禮貌。
“那祝小友得償所愿!
沈摧玉又回到角落里,兀自把玩著手中不知放了多久的丹藥,仿佛這顆下品丹藥,是他和誰的定情信物。
問澤遺的視線跟著他走,掠過他的動作。他突然發現,沈摧玉身上有有意思的事。
問澤遺目不轉睛盯著水鏡,嘴唇緊抿,面上也逐漸變得嚴肅。
蘭山遠以為他介意沈摧玉,惴惴不安看向他。
他想要解釋,問澤遺噗嗤笑出聲來:“你瞧,還真動了!
他指向沈摧玉的腳邊。
一只瘦巴巴的靈龜頂開破蓋,從竹簍內探出頭?礃幼屿`龜被餓得厲害,不住東張西望。
沈摧玉的行李很少,剛才問澤遺還納悶這竹簍的用處。
原來是用來裝二百五十靈石買的靈龜。
“他居然還真信到現在?”
問澤遺拍了兩下蘭山遠的肩膀,笑彎了眼:“也對,畢竟人家花了二百五十靈石!
他思忖了下:“我得尋個機會,把靈龜弄來放生鏡泊!
否則就沈摧玉的養法,這靈龜也沒幾年活頭了。
“師兄,你覺”
他抬起頭,對上蘭山遠的目光,聲音戛然而止。
蘭山遠面上的不安消弭殆盡,居然帶了些許尷尬。
“你緊張什么?”問澤遺不明所以。
他只是眼睛不好使,所以盯得專注了些。
蘭山遠不著痕跡地別過頭:“沒什么!
“哦,我明白了!眴枬蛇z臉上的笑這才收回去。
要是蘭山遠不表態,他都沒反應過來。
忍著惡心看了這么多遍原作,沈摧玉剛才的態度對他來說,不過小打小鬧。
問澤遺眨了眨眼,計上心來。
他換上副酸溜溜的模樣:“沒想到師兄還挺受歡迎,他都拜師拜到持明宗了!
強行壓住嘴角的弧度,問澤遺嘆了口氣,胡言亂語:“強扭的瓜不甜,我怕是留不住師兄咳咳咳”
他說到最后笑得直咳嗽,眼淚都笑出來了。
蘭山遠給他順著背,面上僅存的郁色化為無奈。
第108章 意識
很快, 問澤遺就笑不出來了。
肺病不比普通寒疾熬個三五天就能過去,而是如同秋雨般纏綿,讓人煩不勝煩。
夜晚時抵抗力不如白日,尤其是后半夜。
病去如抽絲, 問澤遺的肺炎本就嚴重, 勉強精神幾個時辰之后, 就是冗長的痛苦。
時不時有人來小筑找蘭山遠,都被蘭山遠用各種理由打發走了。
持明宗宗主的信譽足夠高,讓修士們對他反常的舉動極其寬容。
一來二去,問澤遺也歇了讓蘭山遠離開的心思。
屋漏偏逢連夜雨, 又過去兩日,閬山氣溫驟降持明宗里下起了雨, 晚上又冷又濕。
雖然屋里已經防得水汽都難進入,可問澤遺的臉色還是白得嚇人。
換季時落雨再正常不過, 但他實在遭不住。
被蘭山遠調養得太好,他都差點忘了被封脈之人的壽命只剩下幾年。
蘭山遠的醫術趕得上八成藥修,就算有再好的藥,也救不了油盡燈枯的身體。
他的狀態在一日日轉好, 問澤遺也不知自己的身體先退熱, 還是先支撐不住!比羰窃俑邿岵煌, 會虧虛氣血!
蘭山遠松開搭著他手腕的手,沉默良久。
“我要先解開你身上的部分關竅!
問澤遺的身體虛弱異常, 正是因為一身修為被封鎖。
開啟關竅后放出的是靈力也好, 魔性也罷,都能幫助他盡快痊愈退燒。
問澤遺的頭腦不甚清醒, 反應了一陣才道:“可解開關竅,我怕是會入魔。”
他生著病, 要是因為開啟關竅入魔,自然難有反制之力。
“有我在,不必擔心!
蘭山遠反復摸著他的額頭,滾燙的溫度才剛剛降下。
問澤遺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笑容:“好,我信師兄。”
解除封印自然有風險,蘭山遠做決定也并不輕松。
再這般下去,他腦子都要燒遲鈍,身體會有不可逆損傷。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用些險招。
蘭山遠給他喂過藥,問澤遺枕在他的大腿上,渾身的疼痛驟然減緩。
他的頭腦愈發昏沉。
“啟封后,再度封竅要等七日。”
“安心睡七日!
蘭山遠手邊凝聚靈力,偏冷的靈氣環繞問澤遺的周身,他的五臟六腑卻像入了暖流。
七日。
豈不是第二輪考核都要結束。
問澤遺心有不甘,卻在藥效作用下,還是沉沉閉上眼
平靜如死水的湖泊上,站立著一個模糊的身體。
問澤遺抬頭,看向天空黑洞洞的裂隙。
“規則!彼栈匾暰,目光變得冰冷。
祂笑了:“又見面了!
“你既然無處不在又不死不滅,為何頻繁擾我這小角色的清夢?”
問澤遺往后退幾步,和祂拉開距離。
“你說呢?”
祂聲音依舊帶著笑,卻染了微不可察的煩躁:“分明是你做主讓魔尊帶了群合體期魔修,將我攔在魔域之外!
看來蘭山遠傳的消息起了作用,訟夜這回得手了。
能讓一群魔修給攔住,規則怕是又變弱了許多。
問澤遺不語,擺動著手中的通判,靜候祂下一步的動作。
肩能提手能挑的感覺真好。
“想殺我?”
祂身上的黑氣涌動:“你怕是還差得遠!
問澤遺好笑地抬頭:“我不過擦個劍身,你都開始想自己死不死了!
“哼”
祂不虞道:“你不這般想就好,我只是想同你聊會天!
問澤遺也不阻止,示意祂繼續說。
規則嘴里翻來覆去就是些鬼話,但保不齊里面有能用的信息。
結果祂的第一句話,就讓問澤遺險些沒忍住。
“蘭山遠很愛你!
問澤遺神色古怪看著他,欲言又止。
雖然是實話,但他實在不懂祂的用意。
“他想過很多救你的辦法,在你入魔昏迷的時候,他甚至嘗試過把沈摧玉、乃至他自己的命換給你!
祂嘆了口氣:“這些到底是禁術,雖然最后他沒成功,卻足以說明他足夠在意你。”
問澤遺調動著靈力,未曾放松警惕。
“不信?”祂饒有興趣盯著問澤遺。
祂笑吟吟走上前,朝著問澤遺歪了歪頭,模糊的面容竟然和問澤遺有幾分相似。
“不信就自己問他,反正你鬧點脾氣,他馬上就誠惶誠恐全說了!
“畢竟他在別人跟前是個瘋子,在你跟前就是條狗啊。”
只是眨眼功夫,通判毫不留情抵在祂的脖頸處。
問澤遺銀藍色的眼睛像是落了萬年寒冰。
他罕見地緘默不語,將劍又往里嵌入半寸。
“當然,你也很在意他!钡k這才規矩些。
“可你在意的東西太多,蘭山遠、持明宗、人倫常理”
“他被迫陪著你在乎,裝成一副無害的樣子,可內里還是和沈摧玉一般殘缺。”
“要是你死了,他一樣會拉著整個修真界給你陪葬!
“你到底想說什么?”問澤遺沒了耐心,“要是不說,我現在就殺了你!
眼前的祂也不過是分身,他實在是不想聽祂議論蘭山遠。
祂道:“我想和你合作,這回是真心的!
“你身上的封竅撐不了多久,而徹底破開后不是瘋就是死,但我可以幫你除掉你身上的魔性,甚至軀干你身體上的病氣。”
趁著祂注意分散,問澤遺另只手畫著繁復的符咒:“開出這般優渥的條件,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去勸蘭山遠!
“是你害得蘭山遠失控。”祂的聲音變沉,“他現在聽不進任何話,但對你唯命是從!
“我要他真情實感也好,虛情假意也罷,去和沈摧玉安安分分好上一段時日。”
“過段時間殺了沈摧玉,對你們感情沒任何影響,你們兩個中途怎么胡鬧,我也管不著!
“你這么做的理由?”
祂提的要求看起來輕松卻無比荒謬,問澤遺強壓著怒意。
“我曾經讓他選過,要么讓你死,要么就安分和沈摧玉走完愛恨情仇!
祂不通情感,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要求過分。
“你也不想死吧?”
【宿主,我收到了兩份新的劇本!】
祂話音落下,系統急急出聲。
兩個光屏彈到問澤遺面前,一個灰暗到近乎消失,一個則光芒大盛。
問澤遺掃了眼規則,邊提防著祂,邊快速瀏覽劇本。
灰色那本的主角是他,金色的劇本主角依舊是沈摧玉。
粗略瀏覽過后,他的臉色越來越黑。
如果說之前的劇本是2.1分,這兩個劇本甚至能打2.0分。
他剛看完,灰色的劇本就迅速碎裂,隨風飄散。
“這是蘭山遠替你推掉的劇本,已經不重要了。”
金色的光屏彈到問澤遺面前,祂道:“你意下如何?”
“只要答應我,我可以先行解除你身上的魔性,并在劇本結束之后,我就放棄糾纏你”
祂腳下浮現出法陣,源源不斷的靈力從問澤遺身上涌出。
銀藍色攀附上祂的身形,將祂壓得彎了腰。
問澤遺不擅長術法,只能通過灌注靈力達成效果。
“完成之后呢?”問澤遺冷笑,居高臨下看著他。
“同之前的宗主和副宗主一樣,再度陷入你的狗血輪回之中?”
在秘境里,祂讓他看到的畫面中,曾經的副宗主說過自己輪回了至少百來次,每次都未曾改變結局。
問澤遺不確定輪回的開始是第一章還是更早,但輪回的末尾無疑就是全文結局。
兩個原主在輪回之中不知哪一環逐漸醒悟,卻無濟于補。
原本的宗主溫和高潔,在遇到沈摧玉前根本沒接觸過人心險惡,也不擅長應對惡人。
他對反復凌辱徹底麻木,喪失求生的欲望。
原本的副宗主倒是睚眥必報,可因修魔,在劇情開始之前已經沒了退路。
他憎恨師兄的懦弱,也對他同病相憐。
誕生于扭曲感情的規則冷漠又扭曲,祂將他們當玩物。
玩夠了后,祂就借著任務名義讓有合作關系的主系統拉了兩個新人進來,繼續做祂的玩物。
于祂來說,修真界不過是一本有著狗血內核的書,祂始終死板地遵循程序。
順應祂完成劇本,極大可能會因為走到故事結局,開啟下一次的輪回。
退一萬步,就算這辦法真有用,問澤遺也不屑于用。
“你現在連我都動不了,難道還能解我身上的魔性?”
從一開始的天劫,到勒令他遠離蘭山遠,到后面挑撥,到現在哄騙。
趁著祂無法反抗,問澤遺將手抵在祂的眉間,強行用靈力抽取祂的意識。
算是臨時起意,也是蓄謀已久。
蘭山遠不讓他學這類術法,是他看書一點點摸索的,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成功。
但眼下是最合適的時機。
關于祂的一切,問誰都不如直接問祂。
下次再見,他希望能殺了祂。
祂終于開始慌亂起來,聲音變得尖銳:“給我松開!”
“世界的意識,豈能讓你個凡人能窺探?”
無數碎片涌入問澤遺的腦海中,而且多數都是痛苦扭曲的畫面,
實在是太多了。
問澤遺打了個趔趄,眼角爬滿血絲,胃里翻江倒海。
只是一瞬,他的肉//體和思緒就似要抽離。
趁著陣法松動,祂身上光芒大盛,破開問澤遺的桎梏。
手松開的一瞬,問澤遺的瞳孔已經散大到不正常的地步。
一束泛著黑氣的光著急沖出他的識海,落荒而逃。
過于激烈的波動導致識海動蕩,讓問澤遺被迫抽離出識海。
他睡了六日,距離能夠重新封竅還差一日多。
小筑之內,無法收回的魔氣原本還算穩定,此刻瞬間繚繞他周身,問澤遺睜開的眼中猩紅一片。
他的燒已經退了,渾身經脈還在隱隱作痛。
比起肉//體,精神上的折磨更加讓他難熬。
血液沸騰,頭腦中無法消化的信息像是落入油鍋的冷水,不規律地反復爆炸。
守在床前的蘭山遠反應及時,抓住他的手腕給他輸去靈力。
“冷靜!
問澤遺單手抱著頭,眼前的一切都帶了重影。
他極力壓抑著骨血中魔性帶來的暴戾,思緒卻難以抑制地飄散。
全是血和碎肉,伴隨著腥臭。
有胸膛被劍洞穿的他,有落下懸崖粉身碎骨的蘭山遠,有死無全尸的賜翎、谷雁錦
他們在一次次輪回中掙扎,又在死得最慘烈時回到一切未發生的時間點。
而他也被迫拉入其中,身臨其境地在一瞬間,感覺受著千百次輪回的痛苦。
原本的宗主跳崖,究竟是因為無法忍受一次折磨,還是無法忍受百來次折磨。
原本的副宗主死前安靜,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掙扎無用。
他恍惚地想著,不屬于他的千百份情緒涌入,眼淚不自覺地順著臉頰滑落。
“小澤。”蘭山遠亂了手腳,急忙替他擦著臉。
“你別哭。”
問澤遺對他的動作毫無反應,只是麻木地盯著前方。
難怪祂匱乏情感,玩弄人心。
正常人過久接受如此強烈的負面情緒,用不了幾天就會被逼瘋。
“宗主。”
屋外傳出不大不小的聲音。
問澤遺渾身一顫,終于對外界有了反應。
部分靈力被解放,他的聽覺格外敏銳。
只是耳邊多了許多不存在的聲音,眼前也是真實和幻覺摻半。
屋外,言卿語調為難:“通過二次試煉的孩子出來了些,有的修術的少年根骨不錯,您是否得空去看看?”
他不知道蘭山遠為何本尊久久不露面,但處于尊重也沒過問。
但是好苗子再不選,過幾日怕是要讓其他長老選走了。
“別去!”
腦海中沈摧玉拜師的畫面閃回,問澤遺緊緊拉住蘭山遠的袖子。
“師兄,別答應他!彼Z調帶了哀求。
問澤遺分不清這恐懼原本屬于誰,但眼下全都屬于他自己。
他看到了祂的內核,也被迫接受內核之中無邊無際的苦痛。
刺啦一聲,云錦織的袖子被撕成兩截。
蘭山遠沒管袖子,而是抿唇,擔憂地看向問澤遺。
問澤遺眼角爬上魔紋,朝著臉頰處蔓延。
因為情緒失控,因為解除封印被釋放的魔性泛濫得格外快。
“我不去。”蘭山遠輕吻著他的額頭,聲音比平日說話大了許多,“我就在這!
魔性被強大的靈力壓住,問澤遺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些,身上熱得厲害,無意識地蹭了蹭蘭山遠。
他死抓著蘭山遠,等蘭山遠反復保證,這才略微松開。
“我有要事未完,一切容后再議!
蘭山遠邊和言卿說著,邊抓住問澤遺的手。
“是!
言卿應聲,很快就離開了。
“你現在的感知都來自外物,并非你自己。”
蘭山遠摸著他的脈,像是察覺到什么。
他定定看著問澤遺:“凝神,定思。”
問澤遺眼圈紅紅,臉上茫然,卻聽話地安靜下來。
問澤遺看著蘭山遠完好的脖頸,腦海中卻浮現出模糊的血肉和殘肢。
沈摧玉虐殺起人,實在過于惡心。
他甚至能感覺到落在地上的肉塊有多痛苦。
干嘔了一聲,問澤遺靠在蘭山遠身上,后知后覺意識到不妥:“對不起,我不是對師兄”
“沒事,就算對我也無妨!碧m山遠縱容撫摸他汗濕的背脊。
“小澤,你熱不熱?”
問澤遺含糊地點了點頭。
他渾身上下很熱。
“看不得就不看,不想聽的,那便不聽!
蘭山遠用布蒙上問澤遺的雙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剝落。
“相信我,好嗎?”
兩人離得很近,問澤遺一失神,咬在他的后頸處。
血腥味溢出,他趕忙松嘴。
蘭山遠沒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小心地替問澤遺褪下衣衫。
夜色已濃,屋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眼見著還要轉大。
“蘭宗主!”
一道少年略帶沙啞的聲音劃破雨聲,問澤遺瞳孔緊縮,已經剪到圓潤的指甲在蘭山遠背后劃出血痕。
按理來說,通過復選的修士不該出現在宗主的住處附近。
他怎么會在?
剛才壓下去的畫面涌動,問澤遺的呼吸開始變得不規律起來。
祂的意識之中,多數痛苦的源頭都是沈摧玉。
“蘭宗主!鄙虼萦裾Z帶欣喜,聲音越來越大。
“我知道幫我的就是您,請您收我為徒!”
“您相信我,我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而且而且我們以后。”
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頓了頓:“會很好的,我不會給您蒙羞!
問澤遺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回復神智。
“別出去。”
“好。”
蘭山遠原本已經神色迷離,他對沈摧玉的叫嚷充耳不聞,面上浮現出陰翳。
他只是抬起手加固結界,將沈摧玉的聲音隔絕在外,又往下坐得深了些。
第109章 同路
問澤遺睜著血紅色的眼睛, 定定看向蘭山遠:“我討厭他,讓他走!
“他不在附近,是用了傳音符!
蘭山遠鼻尖滑落汗滴,忍著喘意, 耐心地同他解釋:“屋外沒有人。”
“你騙人。”問澤遺的理智本就所剩無幾, 聽到他平穩的聲線, 聲音反倒帶了憤怒。
“他哪里來的傳音符?”
問澤遺進得更深了,蘭山遠被撞得悶哼聲,極力忍住愉悅,收攏指尖不抓傷問澤遺。
“我去查!彼渲鴨枬蛇z的脖頸, 哀求道,“小澤, 別提他了。”
“為什么?”
腦海中浮現出無數持明宗宗主對沈摧玉于心不忍的畫面,問澤遺愈發委屈。
為什么還要替他說話?
“你再提, 我會想現在就殺了給他傳音符的人!
蘭山遠喉結滾動,垂眸掩蓋住眼底的暴戾。
“你光殺他,不殺沈摧玉?”
問澤遺不依不撓。
蘭山遠閉了閉眼,強忍住歡愉, 哄嬰兒似得順著問澤遺的背。
“小澤不喜歡的人, 都殺!
問澤遺這才滿意。
他原本就被蘭山遠弄得欲//火焚身, 此刻總算轉移注意,專心致志投入其中, 身上纏繞的魔氣也趨于穩定。
問澤遺的動作從粗暴到溫柔, 進得也不如之前那般深。
蘭山遠面上惋惜轉瞬即逝,摟著問澤遺的腰, 換了個方便深入的姿勢。
靈力流轉,暫時壓住了到處亂竄的魔氣。
下半夜, 屋外的小雨轉成暴雨,豆大的雨珠打在窗欞上,伴隨著電閃雷鳴。
問澤遺面上的潮紅消退,身上斑駁的痕跡緩慢地恢復,打卷的頭發被蘭山遠耐心捋順。
等到問澤遺的情況趨于穩定,蘭山遠給他喂了丹藥,隨手拿上件揉皺的衣服,也不分衣服究竟屬于誰,披在身上就要下床去。
“你不許走!
問澤遺身上的魔性被壓制,癔癥卻絲毫沒轉好。
消化祂的記憶需要時間,困倦加上強烈的幻覺,他已經失了判斷力,此刻能正常說話已是不易。
蘭山遠踩在平坦的地板上,可問澤遺卻看到地面變成了誓仙閣的懸崖,甚至還有碎石下落,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下一刻,蘭山遠就可能一躍而下,粉身碎骨。
他無力地攥著蘭山遠松垮的衣服,牽得蘭山遠露出大片印著紅痕的背部肌膚。
蘭山遠停住動作,攥住他修長的手指:“我不走!
問澤遺眼睛濕漉漉的,控訴道:“我看到了,你分明要走。”
皺了皺眉,鳳眼中全是痛苦,顯得他無比脆弱。
他的頭亂哄哄,全是兩個原主吵架的畫面。
“怕什么?”
沒有面容的副宗主將通判重重拍在桌上,聲音洪亮:“大不了和那天道同歸于盡,也好過繼續茍活!”
“沒用的!币慌缘陌滓滦奘砍聊季,聲音透著絕望。
“試了如此多次,我們動不了天道!
“師弟,安心活幾年罷!
“動不了就不試?”
副宗主暴躁地抓著頭:“大師兄,你一直都這般懦弱!”
他諷笑,聲音越來越大:“你不試,我去試試總行!
“說到底你不信我,你于我也不算什么。”
最后是重重的摔門聲,震得問澤遺頭腦嗡鳴。
隔著門,他看到門內的修士無力頹坐,站在門外的修士臉頰上劃過眼淚。
屬于原主的悲傷鐫刻在他的記憶里,眼淚同步從問澤遺的眼角落下。
“師兄。”
他忽然覺得很累,能找個地方過一日算一日也好。
確切來說,是原主覺得很累。
不光是曾經的宗主撐不住了,副宗主也在崩潰的邊緣,只是因為性格強硬沒顯露出來
可他不是他們,他和蘭山遠還有機會打破輪回。
屬于問澤遺的理智和求生欲依舊在強烈抵抗,反復沖擊他亂七八糟的意識。
他是誰,他和蘭山遠之間的關系又算什么?
蘭山遠沉默地替他揉著額角,動作熟練又輕柔。
問澤遺已經很難聽進去話,只能等著他自己熬過去。
“我們究竟算什么?”問澤遺茫然。
整個世界由細密的關系網織成,祂的記憶里有太多錯綜復雜的關系,攪得他心如亂麻,像是踩著絲線,在半空中彳亍而行。
“小澤覺得呢?”
蘭山遠不答反問。
問澤遺看向蘭山遠。
他們和原主,終究是不一樣的。
比起師兄弟,他們更像是攜手同行的同路人。
可兩個原主也是同路人,同路人不過是一起走了一段路,是隨時會分開的。
同路人不會睡在一張床上,也不會做親密之事,就算分開,也是偶爾掛念對方而已。
他們其實還有一層更穩固的關系,但他不提,蘭山遠也不提。
不提這層關系,他們只能是師兄弟,同路人。
“不知道。”
事態逐漸偏離,話題也開始失控,他賭氣地拒絕回答。
理智提醒他說這些不合時宜,所以問澤遺說得很慢,也帶了遲疑。
“反正你又不應,說也沒意義!
他已經在努力調節情緒了。
原本的他不會怪蘭山遠,只要蘭山遠沉默或者搪塞,就和以往一樣,他一定能控制好不屬于他的那份戾氣。
可蘭山遠偏不。
“小澤,說吧!
蘭山遠輕聲勸著,像是哄誘,也像寬慰。
“你不知道?”
問澤遺極力忍住心頭的暴戾,定定看著蘭山遠。
他知道這不是他本身所想,可蘭山遠的態度越輕描淡寫,越能牽動紊亂的神經。
“沒有任何朋友、師兄弟會睡到一起!”他極力壓抑著言語間的攻擊性,語速很急,“蘭山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在情緒摧動下,問澤遺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會介意所謂的名分,哪怕只是介意一點點。
雖然就算沒有名分,蘭山遠對他,已經好過千千萬萬的愛人。可人總是貪心的,尤其蘭山遠對他又總是縱容。
聽完他的話,蘭山遠沉默不語,安靜得像是一尊雕塑。
問澤遺失望斂眸,卻也明知是如此結果,心下懊悔。
他曾經算是和蘭山遠表過心意,可蘭山遠開不開口,也并非他自己所能控制。
“我愛你!
正在他快要把持住自己情緒時,蘭山遠抬起頭,深深看向他。
他說得很清楚,也很堅定。
瞳孔驟然縮緊,問澤遺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問澤遺,我愛你!
蘭山遠又重復了遍。
他很少直呼問澤遺的名字,以往都是無計可施下的呵斥,這回卻是因為鄭重。
“我希望往后,和你一直走下去。”
“是我說得太晚!
在問澤遺的注視下,蘭山遠嘴角毫無征兆地滲出血,面上也略微蒼白,可他的眼睛很亮。
“師兄,你受傷了。”
問澤遺不想聽了,他只想讓蘭山遠去盡快療傷。
蘭山遠像是沒聽到。
他擦掉唇角的血,這才小心翼翼抱住問澤遺:“我是個爛人,是我配不上你!
“應當是我開口說的話,卻總讓你反復提及!
“不是,你不是!
問澤遺用力地搖頭,理智短暫回籠,心中的酸澀在在此時達到頂峰。
“你不是爛人,是對我最重要的人。”
愛從來不是說出來的,蘭山遠的愛熱烈赤//裸,藏在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
蘭山遠之前的沉默,讓他想當然覺得蘭山遠是說不出口,會次次沉默。
他說了,卻受傷了。
如果一句愛的代價是蘭山遠受傷,他寧愿一輩子也聽不到。
“對不起,我不該問你。”
他眼圈泛紅,腦海中依舊亂跳著無序的畫面,卻強撐著要去拿藥,被蘭山遠攥住手腕。
“不!
蘭山遠臉上帶了釋然的笑:“我自由了。”
【宿主!】
腦海中多余的聲音里,出現系統焦急的機械音。
【附近、附近有系統被銷毀了。】
444號的聲音難掩恐懼。
它來到這個位面后,還是第一次察覺到另個系統的存在。
沒想到第一次,就是因為察覺到了系統之間的求救聲。
它不夠強大,也不敢幫忙,那系統轉瞬間沒了傳出的消息
之前沒發現這位同事,說明同事比他權限要高。
蘭山遠哪里是怕被懲罰不能開口,是身上有系統在,壓根說不了違禁的話。
要徹底殺死一個系統,需要的絕非是宿主說幾句話的時間。
究竟是謀劃了多久,做了多少準備,蘭山遠才能以宿主的身份抹殺系統?
穿越者不忤逆任務即可,守則之中真沒說過不能抹殺系統。
他們這些底層系統的命,和穿越者一樣無關緊要。
但系統的利益多數時候和穿越者有重合,很少有人會對系統下手
蘭山遠對他的系統下手,僅僅只是為了說一句表白的話嗎?
444號嚇得瑟瑟發抖,冷靜下來后,也不等問澤遺回復他,屁顛屁顛蜷縮回識海角落里。
天地良心,他沒管過問澤遺,也沒想過棒打鴛鴦。
求宿主放過!
問澤遺抬眸,對上蘭山遠繾綣的目光。
“原本留它再活幾日,不過是換個時候殺他,并非你的過錯!
問澤遺忍著困倦和頭痛的雙重不適,依舊擔憂:“殺了他,師兄當真不會出事?”
藥效發作,睡意鋪天蓋地襲來。
在蘭山遠看不到的地方,他掐著自己的虎口,拼命保持清醒。
蘭山遠笑得無害:“小澤,你可以自己試試!
“我其實也很討厭你識海里的那東西!
【宿主放過我我還有用你殺了我對你沒好處求求你了。!】
識海之中,系統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
蘭山遠自己做殺統犯就算了,怎么還誘拐他人美心善的宿主!
“確切說,我討厭任何靠近你的人。”
“我想過殺了他們,把你鎖起來,再找讓你活下去的辦法!碧m山遠的語調平靜而溫柔,替問澤遺把亂發別到耳后。
“但潦草的結局配不上你,你會找到更好的解法!
從不存在他掌控問澤遺,只要問澤遺愿意,他將是問澤遺手上最聽話的棋。
沒有一見鐘情,不過是獨行久了的人,突然發現眼前多了盞燈。
問澤遺只要愿意看他,一百步都可以由他來走。
可他愛的人太好,愿意主動走向他。
他永遠不會辜負問澤遺的任何一片真心。
別好亂發,他撫摸著問澤遺的臉頰:“我別無所求,只希望你的結局里能有我存在。”
他頓了頓,像是很久沒卸下面具,說這么多話,聲音有不易察覺的緊張。
“這個答案,小澤滿意嗎?”
問澤遺想笑,卻恨此刻自己的情緒過于糟糕,連笑都顯得別扭。
真不是個表白的好時候,他就不該聯想太多,莫名其妙起了頭。
“師兄,我同你再確認一次。”他的虎口被生生掐出血,問澤遺忍著疲倦和頭暈眼花,反握住蘭山遠的手。
血色從眼前褪去,紛雜的聲音也被拋在腦后。
“你可愿意做我的道侶,與我攜手同行?”
今日之后,攔在他們之間的阻礙只剩最后一重。
前路不管是風雨還是坦途,他們都不會在任何岔路口分別。
第110章 承諾
“是!
蘭山遠語調篤定。
他抓著問澤遺的手, 滾燙的手心在微微顫抖,越收越緊。
他抓住了,就再也不會松開。
“好!
問澤遺笑了。
“蘭山遠,你是我的道侶了!
他的臉色很不好, 卻笑得明媚。
這情愫不屬于祂記憶中的任何人, 唯獨屬于問澤遺自己。
從此以后, 他們對彼此的身份又多了層,萬年松和鏡泊是他們真正意義上共同的家。
他可以有理由弄亂蘭山遠的書桌,蘭山遠也有理由對著靠近他的人黑臉。
而師兄弟之間名不正言不順,背德的交歡有了合理的解釋。雙修從來不是因為迫于無奈, 而是因為愛。
長明燈下,蘭山遠的眼中波光搖曳。
“想親。”
他這么說了, 也這么做了。
沒等問澤遺答應,他淺嘗輒止地貼了貼問澤遺的唇, 戀戀不舍地移開。
“等小澤醒再親!
蘭山遠很會服軟,卻不懂撒嬌。
問澤遺想,興許剛才蘭山遠硬邦邦的話里,有撒嬌的意味, 像是等著被舔毛的貓。
蘭山遠的手拂過他虎口處被掐出的傷痕, 肌膚迅速愈合恢復白皙:“你需要休息, 我會陪著你。”
“好!
問澤遺也已撐到了極限,他費勁眨眨眼, 迷蒙中看到蘭山遠站起身。
“你要去哪?說了不走!
他的頭腦清醒了些, 控訴地看向蘭山遠。
蘭山遠失笑,走到門口, 將安神香擺在床頭桌上。
“小澤以為我要去哪?”
原來之前起身也只是為了拿藥香,壓根不是想出去。
問澤遺咬牙:“你怎么不說清楚!
蘭山遠點著香爐, 有意無意露出鎖骨上的痕跡。
他確實不太懂欲拒還迎的色//誘,所以干脆裸//露出全部的風光。
問澤遺這才發現蘭山遠披著他的衣服,耳根瞬間紅了
也是,蘭山遠穿成這樣,身上還青青紫紫一片怎么能出去。
他也是被祂的記憶影響,失了判斷力。
“抱歉。”
蘭山遠說著道歉的話,卻毫無誠意。
“小澤還得睡幾日,等重新封過竅,我再叫醒你。”
“你可以不守著我,可以去管宗內的正事,但是不能背著我找沈摧玉!
吸入安神香的香氣,問澤遺打了個哈欠,身上疼痛減輕幾分。
“好!
問澤遺困得一塌糊涂,揉了揉眼睛,伸出手:“和我拉鉤!
“拉鉤?”
蘭山遠眼中困惑,伸出手握住問澤遺的小指。
“不是這”問澤遺閉著眼剛想糾正他,就在藥和香的雙重作用下,困得徹底失了意識。
睡著時,他面上還帶著忿色。
放下問澤遺的手,蘭山遠摸著他的額角,看他的眉頭逐漸舒展。
拉鉤。
蘭山遠沒和人拉過鉤,也沒人敢找他。
他后知后覺,這是凡間一種做約定的方式。
可問澤遺的手像是生了氣,蜷成一團不讓人碰手指,他也沒法用力掰,只能作罷。
“言掌事。”
等到問澤遺睡熟,蘭山遠輕手輕腳給言卿傳音。
言卿正在查三次試煉時的幻鏡,聽到蘭山遠的聲音,立刻給了回應。
“蘭宗主,您有何要事?”
蘭山遠的聲音溫柔又淡漠:“請幫我去查一位叫沈摧玉的修士,他方才用傳音的靈符尋我,險些釀成大錯,壞了選拔的規矩。”
“他只有筑基期,使用靈符后必然會留下未處理干凈的靈氣。”
“竟有此事?我這就去查。”
言卿震驚過后猶豫了下,道:“宗主,我對沈摧玉有印象,那孩子人有些奇怪!
“言掌事請講。”
蘭山遠揉著問澤遺的手背,可他的五指依舊鍥而不舍蜷縮起來。
“他似乎對您有些執念,非要拜在您門下不可。”
言卿深吸一口氣:“但他的能力不足以當您的首徒,我怕他哪怕當上外門弟子,進了持明宗也是心有不甘。”
言卿性格謹慎縝密,實在不喜歡沈摧玉這種不確定因素。
找個由頭把沈摧玉遣走,趁早歇了他的心思,對于蘭宗主和持明宗都好。
“我知道了。”蘭山遠語調冷下。
“請言掌事再秘密幫我辦件事,查是哪位長老給了沈摧玉傳音符。”
“對,能有和您直接聯系上的傳音符,至少也得是個長老。”
言卿本就對此有顧慮,可他和長老們差了級別,蘭山遠不提,他也不好主動去說。
“我這就去徹查!
只要能找到殘存靈氣,就能發現誰在背后搗鬼。
他越想越害怕。
沈摧玉是從西寰來,他一個孤兒,究竟為什么能認識某個持明宗長老?
他和那位長老,想對宗主做什么?
“有勞了!碧m山遠倒是不急。
斷了和言卿的聯系,他的目光落在問澤遺臉上。
問澤遺面上的那點惱怒不甘早已消失不見,轉而換上副歲月靜好的安詳模樣。
蘭山遠的想象力匱乏,難以找到形容。
問澤遺就是問澤遺,怎么樣都是最好的,最好看的。
因為身上留著蘭山遠的靈力,他嘴唇還有淡淡的薄紅。
眼中染了貪戀,蘭山遠微俯下身,小心親吻著熟睡中的問澤遺。
從眼尾到臉頰,落下的吻細細密密。
說好等問澤遺醒來,可他不想等了。
原本就松垮的衣服徹底滑落,問澤遺睡得夠沉。他表情未變,只是臉頰帶了紅色,唇瓣的顏色也更艷了些。
蘭山遠還沒下步動作,言卿急急傳音過來。
“宗主,找到沈摧玉床邊殘存的符灰和靈力了!”
沒被篩出的修士只剩下幾十個,被安排住在宗內,住所外有持明宗的修士把守。
他們住的鋪子是臨時搭的,所以都連著,沈摧玉的床在最里面,恰好和其他修士有些距離。
這給了他使用符咒的機會,卻也導致沈摧玉無法第一時間銷毀痕跡。
“可他不承認。”言卿語調為難,“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告訴他,我在聽著!
蘭山遠眼尾還帶著欲念,語調卻極其平靜:“而且,是我讓你去查他!
片刻后。
在一群少年驚愕的目光中,沈摧玉重重跪倒在地。
他咬著牙,極力壓抑著不甘的語調:“是我逾越,請宗主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以為蘭山遠有事才沒出現,主動滿懷希冀去找他,甚至還用了偶然得到的,最珍貴的符咒。
他怎么也想不通,蘭山遠會如此冷血,讓宗內的掌事來查他!
“他認了!
言卿用眼神示意兩個術修收好符灰,同蘭山遠道。
“把他先帶走,不要打擾其他修士。”蘭山遠輕嘆一聲,像是純粹的惋惜與無奈。
“言掌事,符咒上是哪位長老的靈力?”
“是塵堰長老。”
言卿難以置信,可符灰殘存的靈力卻騙不了人。
塵堰資歷比他深得多,和蘭山遠的淵源自然也更深。
得虧帶來的都是信得過的修士,否則查出塵長老私自給個沒過門的修士搭橋,他當真是騎虎難下。
“辛苦!
所幸蘭山遠的態度溫和,像是早就知道結果:“宗規未曾說過如何處置此類情況,可他的行為過于逾越。”
“宗主的意思是?”
言卿以為好脾氣的蘭山遠也忍不了,打算趕人了。
蘭山遠道:“念在塵長老對他青眼相加,且又過了考核,我想暫且留下他。”
“塵長老青睞他,往后我會問塵長老是否想要收他為徒!
可沈摧玉是術修,塵堰是劍修。
言卿沒敢說出口,蘭山遠的話讓他脊背不住發涼。
塵堰是蘭山遠的二師弟,以往蘭山遠不會生疏地喊他長老。
這哪里是因為惜才網開一面,分明是要連著塵堰一起清算。
他早就察覺到看著無害溫和的宗主其實頗有手段,而他做的決定,言卿一個小小掌事無權忤逆,也無權解讀。
“我知道了。”言卿謹慎道。
“但若是不責罰他,我怕他再做出對宗主不利的事!
蘭山遠看向窗外,此刻仍在下著暴雨。
雙手疊著問澤遺的手背,他輕聲道:“那就按照宗內懲罰僭越弟子的規則,讓他罰跪七日。”
“是!毖郧漕^皮發麻。
其實半夜騷擾大宗宗主,他們完全可以用任何方式處置沈摧玉,讓他死都不為過,蘭山遠的處置結果不算重。
他們宗內待過幾年的弟子都至少是金丹元嬰,跪七日和抄七日書沒區別,不過是面上掛不住,往后容易讓同門指指點點。
但沈摧玉的體質不好,修為也不高。這身板跪七日會有什么后果,言卿尚不可知。
只要這么一跪,不管他拜不拜入持明宗,至少往后幾百年都要因為罰跪被指指點點。
當真是個讓沈摧玉名聲掃地,又折磨肉//體的懲戒措施。
“八日后的遴選,宗主是否到場?”
他試探性地隱晦提示:“蒔葉谷的幾位長老總是提起您,靈獸谷的少谷主也問過您的去向!
“要事未完,還需看情況而定!
蘭山遠不緊不慢,目光落在問澤遺身上:“我相信言掌事的能力,能顧好各宗長老。”
言卿意識到蘭山遠真不方便,忙不迭應下:“是,定不負宗主所托!”
蘭山遠坐在床邊,繼續擺弄著問澤遺的手。
隨著蘭山遠掌心的溫度傳到問澤遺手背,或許是因為熱,他的手指緩緩松開。
“小澤!
蘭山遠面上帶了欣喜,他笨拙地扣住他蒼白的指尖,將自己的小指和問澤遺的小指相貼。
隨后,他緩緩彎起小指,勾住問澤遺的手。
看著問澤遺緊閉的雙目,他邀功似道:“小澤再等等,我會殺了他們!
蘭山遠勾起唇:“我答應過你不走,就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