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推演
睡夢中, 問澤遺的手指微彎,無聲地給了回應。
蘭山遠守在床前一夜未起,直到雨勢漸小,晨曦從天際涌出, 他也沒放開問澤遺的手。
“小澤。”蘭山遠只看了眼窗外, 輕輕道。
“天氣很好。”
他兀自說著, 沒指望問澤遺會回答。
銀發青年安靜躺著,對外界的聲音一概不知。
燥亂的情緒被沉眠撫平,問澤遺的意識終于得以和世界的喜怒剝離。
忍過不適和幻覺之后,祂的記憶向他敞開。
零散的記憶碎片逐漸拼湊, 歸納整理。
睡夢之中,他以旁觀者的角度走過了無數輪回。
故事從持明宗宗主撿到個小乞丐開始, 以沈摧玉拉著天下為持明宗宗主陪葬結束,此即一個輪回。
修真界所有人日復一日演著問澤遺倒背如流的劇情, 未曾有人發現異兆。
————因為一旦重新開始輪回,過往的記憶、前塵的愛恨會盡數歸零。
變數從持明宗宗主發現異常開始。
不知是第幾次輪回時,他在被沈摧玉凌虐時發現了不對勁。
他似乎在演拙劣的劇本,且自己無法決定劇情的走向。
而下一次輪回中, 還有一人緊隨其后地覺醒。
是持明宗的副宗主。
他發現異常, 純粹是因一場意外。
沈摧玉拜師前的那個冬天, 副宗主探尋魔域秘境時,不慎落入了規則生成的裂隙之中。
他發現了祂的存在, 也可悲地意識到了自己是一具懸絲傀儡。
祂掌控著他們的言行, 欣賞他們的痛苦,控制劇情的走向, 而他們無法反抗。
“我們活著難道真只是笑話。”
問澤遺站在一旁,默默看著無面的副宗主跪在地上, 無助地喃喃自語。
他像來心高氣傲,自然接受不了這般潦草的結果。
可他很難改變,也因為人緣不好,無法找到能求助的人。
輪回無法保存記憶,這導致他只能在固定的節點想起某些事,可到副宗主每次能夠想起一切時,身上早已魔性入骨。
副宗主和宗主鬧過矛盾導致關系冷淡,兩人又熬過幾十個輪回,這才磕磕絆絆破開原有副劇情,確認對方也知道些真相。
除了他們之外,唯一一個察覺到規律的就是沈摧玉。
可規則最向著沈摧玉,所以沈摧玉在每次知曉之后選擇裝傻充愣,繼續龜縮在祂的羽翼之下。
沈摧玉深知改變后也無法徹底得到宗主,宗主依舊恨他,所以他認為就沒有改變現狀的必要。
還是沈摧玉隨著輪回一次比一次狂妄,干出的事也一次比一次出格,才讓宗主察覺到異常,發現他也對真相心知肚明。
【太過分了。】
連系統也看不下去,小聲腹誹。
“他們關于上個輪回的記憶幾乎無法保存,卻能保留些許潛意識。”
問澤遺輕聲道:“難怪沈摧玉能自信成這樣,屢屢靠著出格的辦法聯系蘭山遠。”
有之前的千百次經驗作保,他怎能不自信?
【宿主。】
見他的意識久久未動,系統小聲提醒。
【別被困在這里,待久了容易出不去。】
“我知道。”問澤遺最后看了眼沈摧玉,利落地轉身離開。
掠過無數次千篇一律的輪回,問澤遺步履未停,來到了最后一處。
這是舊輪回的盡頭,也是祂新游戲的開始。
祂已經玩膩了尋找各路辦法無果,而變得絕望的師兄弟。
所以在兩人背著對方乞求祂結束輪回時,祂愉快地同意了。
先來到魔域的是師兄。
白衣修士仰著頭,看向平靜流淌的光暈,緩慢地跪下。
“您是天道,當憫蒼生,愛世人。”
經過千萬苦難,他依舊溫柔。
光柱沒有反應,只是掀起潦草水花,像是嘲笑師兄輪回千百次,卻依舊不合時宜的天真。
“一切因我而起,我愿以我魂飛魄散為代價,求一救世之人,拯救被囿于輪回之中的萬物。”
宗主說得麻木又疲憊,單薄的身形搖搖欲墜。
“當真?”
光域之中緩步走出一人,祂聲音帶著笑。
“說好的魂飛魄散,你將再不存于世間。”
“當真。”
“好。”祂草率地抬手,興致缺缺。
“我答應你了。”
“走過這個輪回之后,會為你找個合適的救世主,頂替你的位置。”
宗主沉默半晌,只是虔誠地俯首叩拜三次,每叩一次,臉色就白一分。
他起身,衣袖翻飛,朝著宛如血盆大口般的出口處去。
他和問澤遺擦肩而過,問澤遺能感覺到,宗主身上的悲哀已化成如釋重負。
問澤遺轉過身,看向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雜陳。
“出來。”
祂朝著角落揚聲喊:“你師兄已經走了。”
問澤遺這才發現,黑暗中還藏著一道人影。
一身黑衣的副宗主大步上前,態度卻遠沒自己的師兄端正。
“你又要求什么?”
興許是不愛折磨沒求生欲的人,祂對他的態度也懶懶散散。
“和你師兄一樣救世?”
“我可沒這么偉大。”副宗主嗤笑。
“我就想拿我的命,來換沈狗死。”
“你能做到吧?”副宗主身上的魔氣翻涌,通判重重墩在地上,激起碎石四起。
祂沉默半晌,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笑道:“好。”
“只是沈摧玉是我喜歡的孩子,殺他需要你付出更高的代價。”
祂玩味道:“我要和你立下個小小的契約。”
祂面前的光團糾纏,陡然變成血紅色。
血契。
問澤遺面色微沉,似乎骨血還能傳出魔性帶來的痛苦。
“好。”
副宗主罵了句,卻還是乖乖妥協。
符咒上亮出副宗主的八字,忽明忽滅,模糊成一團。
血契已成,真相樁樁件件,按理來說已非常還原。
如今,也到了問澤遺該離開的時候。
可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通判嗡聲,熟悉的聲音讓問澤遺的神經緊繃成弦。
“去死吧!!!”
原本安分的副宗主突然提劍暴起,幾乎是冒著爆體而亡的風險,傾注全身的功力,朝著祂所在的光柱沖去。
劍氣呼嘯,卻無法傷到祂分毫,被結界牢牢阻攔在幾步之外。
結界透明,卻堅不可摧。
一時間滿場光芒大盛,問澤遺被迫瞇著眼,卻不敢錯過甚至一幀畫面。
祂化作的人形下意識朝著胸口擋去,卻很快意識到副宗主不過是在做無用功,便放心垂落下用氣編織成的手。
無形的氣刺穿副宗主的胸膛,將他彈出去一丈遠。
“真不安分。”
祂慍怒,旋即又笑:“不過不用我管你,你也沒幾年好活,好好享受僅剩的時日。”
副宗主的胸口上血流如注,還沒說話,就被粗暴卷入漩渦之中,送回了持明宗內。
四周歸為寂靜,問澤遺卻沒急著離開。
在副宗主攻擊時,他看到閃爍屏障的角落有處用術法造成的碎裂痕跡。
而那處碎裂的角落,正好在宗主離開的方向。
想要悄無聲息破開祂的桎梏并非易事,可他做到了。
問澤遺垂下眼瞼。
興許對著那道宗主留下的痕跡攻擊,能夠破開規則設立的屏障。
可副宗主沒注意到,他光顧著攻擊規則,也并不那么了解共同保守數百輪回秘密的師兄。
一場糟糕的錯過。
問澤遺眼前的場景流轉,逐漸化為虛無。
“他們還會回來嗎?”他問系統。
444號沉默了許久,艱澀道。
【宿主也發現了,原本的他們不過是來自一本書,甚至都沒有正臉。】
【是規則讓他們消失在前,你們不過是頂替了“副宗主”和“宗主”身份,不算是穿越到他們身上。】
就算問澤遺的意識剝離,也不會對原主身死一事作出任何改變。
原來的兩個人,早就已經不存在了。
連它都能看出來,宿主不會不知道,他只是不甘心。
意料之中的結果,可問澤遺還是心下一沉。
原主確實性格暴躁又沖動,但也仗義勇敢,并非一無是處的炮灰。
而曾經的宗主溫柔堅韌,全然不是原主說的那般懦弱膽小。
他和蘭山遠能做的,只有代替原主們完成未盡的心愿。
一次次的輪回,他們的反抗從來沒有白費。
“該走了。”
大夢一場,總要到醒來去面對現實的時候。
【宿主那個】
系統狗腿地跟在后面,小心翼翼。
【我和規則真不是一伙的,您不會殺我吧?】
它只想賺積分而已。
“我得想想。”
問澤遺垮下的嘴角微微上揚。
【欸?】
系統眨了眨豆豆眼,默默往后退半步。
問澤遺好笑道:“逗你的,我沒事殺你作什么?”
它也是可憐,被蘭山遠幾句話刺激傻了。
【真的?】
系統松了口氣。
【感謝宿主,祝您和蘭山遠百年好合!】
溫暖的光吞噬了問澤遺的意識,將其重新牽引入現實
“小澤。”
蘭山遠按住他的肩,眉頭微蹙:“你要去哪?”
問澤遺掙扎了幾下,這才緩過氣來。
入眼是蘭山遠臥房內熟悉的布置,問澤遺的頭還在暈眩中,心心念念的紙筆就擺在不遠處。
初醒的無力感涌來,他用盡全力反抓住蘭山遠的手,眼睛里的光亮得可怕。
“師兄,我要紙和筆。”
他看到原主攻擊時祂護著的弱點了,但還得再確認一次。
不知道祂的記憶能存留多久,自然越快越好。
蘭山遠面露不贊,卻還是架不住他央求的目光,替他拿來了紙筆。
“當心。”他扶著問澤遺,緩緩挪到桌前。
因為拿不穩筆,導致問澤遺的小指上沾染滿墨跡,墨水糊了一紙,狼狽得很。
憑借著肌肉記憶,問澤遺眨了眨眼,穩定起草出人體輪廓。
按照祂手肘的動作走向
看著凌亂的草圖,問澤遺腦海中模糊的畫面再度清晰、加深。
他看似隨意添了幾道涌動的靈氣,發覺走向也是同一處。
不會錯。
祂就是在保護一處地方。
“小澤,你在找什么?”
蘭山遠看了半天,卻沒看懂過于抽象的畫面。
“原來如此。”
問澤遺喃喃自語。
他沉浸在預想之中,伸出干凈的左手,在蘭山遠右胸處比劃:“他的心臟位置不,不算心臟。”
祂不是人,弱點只能叫命門。
問澤遺大喘著氣,極力平復激動心情帶來的頭暈眼花。
旁人的心臟在左胸,而祂的命門,恰好在鏡像之后右胸同樣的位置,只是似乎比心臟要小得多。
他身上的關竅是又被重新封住了,雖然沒有魔性困擾,卻渾身無力,思維能力也嚴重受阻。
方向已經大差不差,但要定到具體的位置,還得等他緩過氣來多想幾次,再重新推斷。
頭暈眼花下,他的手越推越前。
“小澤。”
蘭山遠適時出聲,視線挪到自己的胸口處。
問澤遺呼吸一滯。
他的整個手嚴絲合縫粘在蘭山遠的胸上,動作可謂極其大膽。
問澤遺單手扶著桌背,訕訕收回手。
頂著蘭山遠意味不明的目光,深吸一口氣,問澤遺硬著頭皮道:“怎么?”
他聲音越來越小。
“你是我道侶,我還摸不得了?”
第112章 窺探
蘭山遠抬起頭:“那你還要摸”
“不要了!”
問澤遺趕忙打斷蘭山遠的話。
“好。”
蘭山遠眼中失落轉瞬即逝, 默默把水盆往他身邊推了推。
“洗手。”
問澤遺看了眼墨跡斑斑的右手,拿過蘭山遠手中的巾帕。
他邊擦著手上的墨跡,邊隨口問:“師兄,我睡了多久?”
“七日。”
問澤遺的動作緩慢:“有些久了, 中途沒發生麻煩事吧?”
“沒有。”蘭山遠頓了頓, 接著道。
“我履約了, 這七日沒離開過你,沒去找過沈摧玉。”
履約?
問澤遺想到自己意識不清時說的話,臉頓時漲得通紅。
什么別走、你肯定要去找沈摧玉、你凈騙我
這都是些什么幽怨的酸話,居然會從他嘴里冒出來。
要不是蘭山遠熱切盯著他, 一副求他夸獎的模樣,問澤遺能找個地縫鉆下去 。
“我被祂影響了, 和師兄說了好些胡話。”問澤遺深吸一口氣,“希望沒耽擱師兄的正事。”
“我知道小澤是受了影響。”
蘭山遠定定看著他:“可我喜歡看你依賴我, 也愿意守著你。”
問澤遺垂下頭,將巾帕在水中摁了摁。
明明都說開了,卻因為蘭山遠說話直白,反倒是容易不好意思。
“所以師兄就在床邊寸步不離, 守了七日?”
蘭山遠點頭。
“師兄真好。”問澤遺的手上還沾著水汽, 他握住蘭山遠的手。
看蘭山遠精神頭和心情都不錯, 沒受影響,他也就放心了。
“其實真要等, 睡我旁邊等也一樣。”問澤遺笑道, 話鋒一轉。
“不過昏迷這種麻煩事,還是別有下回為好。”
蘭山遠反握住他:“有我守著, 不會有下次。”
等到半下午,問澤遺身體恢復得差不多, 他這才有心力想沈摧玉這茬。
看過祂的記憶,他對沈摧玉的嫌惡更上一層。
“師兄,沈摧玉呢?”
“你不用管他,他在該在的地方。”
外面陽光晴好,但天氣到底已經轉涼,蘭山遠往他身上加了層被子。
問澤遺開著玩笑:“他是終于下閻羅殿了?”
沈摧玉該在的地方,豈不就是十八層地獄。
“想讓他下地府得過幾日,他現在在誓仙閣。”
蘭山遠抬手指向水鏡,鏡內浮現出誓仙閣的場景。
誓仙閣說著是閣,實際上是露天的廣場,位于持明宗最高處。
其視野開闊,路過的修士能將誓仙閣的景象一覽無余。
沈摧玉跪在正中,身形搖搖晃晃,仿佛下一秒就會暈厥過去。
這幾日溫度驟降,可他卻只穿著單薄的衣衫,腿部冷得直打哆嗦,抽筋到沒了知覺。
沈摧玉臉上早已沒了自信和意氣風發,取而代之的是頹喪與麻木,宛如一條被雨水澆透的喪家犬。
還有不少別宗修士留宿持明宗,閑暇時會到宗內各處看風景。
所以時不時地,就會有修士路過誓仙閣。
修士們看向沈摧玉的眼神耐人尋味,只是淺淺一瞥,很快匆忙離開。
沈摧玉上山時的狂妄言論早就傳播開來,所有人都把他當笑話看,壓根沒人會同情他。
“他跪了幾日?”問澤遺看著沈摧玉膝蓋上磨出的鮮血,“怕是沒三五天,跪不出這副慘樣。”
蘭山遠態度漠不關心:“七日,且前面五日都下著雨。”
“夠狠。”問澤遺咋舌。
“他居然撐得住?”
“我讓塵堰給他送過丹藥,他不會倒下。”
蘭山遠靠著問澤遺,語調輕描淡寫。
“你給他們培養感情呢?”問澤遺玩味道,“到時候沈摧玉感動到一塌糊涂,保不準跑去喜歡塵堰了。”
問澤遺說著話,畫面中的沈摧玉搖晃的更加厲害。
他哇地一聲吐出不知是血還是嘔吐物,渾身發抖就要栽倒在地。
沒等問澤遺看清,水鏡畫面轉眼模糊。
“險些忘了,小澤現在不適合看這些。”
蘭山遠收回手:“是我的錯,臟了你的眼。”
“我沒這么脆弱。”問澤遺好笑道,“下回遴選開始時我就不去了,看他們進幻境沒多大意思。”
“但等遴選結束那會,我還得和師兄一同過去。”
第三次遴選出結果后,選出來的修士當天還會兩兩比試一場,誰能留在持明宗內,基本上就算定下來了。
所以他不管身體有沒有好利索,作為副宗主都應該到場。
蘭山遠面上笑容減淡:“別去,安生歇著。”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不可能安生歇著。”問澤遺挑眉,“不讓我去,我翻墻挖洞都會想辦法去。”
對峙片刻,蘭山遠還是妥協了。
“要去,就寸步不離跟著我。”
貼著問澤遺手背的力道變大,蘭山遠面色平和地看向他,眼中情緒翻滾。
“我聽小澤的話,小澤也要聽我的話。”
“好,我聽話。”
問澤遺反捏著蘭山遠的手,往自己臉上輕輕貼去。
他毫不懷疑自己再敢拒絕,會被蘭山遠關在屋里,幾月都出不去。
溫熱的掌心蹭了蹭,久久未曾離開
幻境入口處,修士們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有持明宗本宗的,也有外宗的修士。
他們伸長脖子,翹首以盼有修士從幻境中出來。
“你們覺著,這次能出來幾個人?”
一個年輕劍修抱著臂,打了個哈欠:“我看又是不到十個。”
藥修搖頭:“十個也太多了,以往持明宗的試煉,能有六七個通過都算不錯。”
持明宗的試煉像來嚴苛,幻境之內兇險異常,而且千變萬化無法預測。
“我很好奇那個沈摧玉能不能出來?”
劍修大大咧咧道:“他在誓仙閣跪了七天,昨日進去秘境時腿都在抖,瞧著還挺慘。”
“他慘?”
“我看他肯定是犯了事,才會被持明宗罰跪的。”一個藥修壓低聲音。
“我其實覺得他沒什么本事,要不是運氣好,早該被篩下來了。”
“誰說不是呢?”劍修嗤笑,“據說他腿上流著血秘境里幻化的魔獸都不去攻擊他,還轉而去攻擊其他人。”
藥修點頭贊同:“他上次秘境就是卡著線出來,身上都是傷卻沒一處致命的地方,這運勢也太好了!”
兩人沉默半晌,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對沈摧玉的不齒。
其他人過秘境靠合作和實力,可沈摧玉居然光靠運氣。
修仙路上,天資、努力和運氣缺一不可,靠著走運平步青云的人,是最讓人看不慣的。
隨著時間推移,總共有四個修士從秘境中狼狽而出,每個人都神色疲倦,卻也帶著笑容。
試煉的難度一次比一次高,過五關斬六將,他們終于從數千人之中脫穎而出。
距離成為持明宗弟子,只有半步之遙。
別宗修士們看向他們的眼神有羨慕,更多是欽佩。
成為持明宗弟子,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
四人都是在數次篩選之中表現兩眼的孩子,也是修真界未來的希望。
四人之后,秘境出口再沒了動靜。
修士們本以為本屆過關的修士只有四人,誰知距離結束試煉還有半刻鐘時,秘境出口重新敞開。
臟兮兮的手率先伸出,因為體力不支的緣故,沈摧玉狼狽地摔在地上。
原本就青紫一片的膝蓋頓時滲出鮮血,可卻沒多少人真正同情他,更沒人佩服他,投向他的眼神玩味又復雜。
大家都知道沈摧玉那天晚上是讓言掌事親自帶走的,怕犯的還不是小事。
恐怕是蘭宗主網開一面,這才只讓他跪了幾天。
現在狼狽,也是他活該。
維護秩序的修士們對視了眼,趕忙上前去扶沈摧玉。
“怎都聚在一處,是有人受傷了?”
清朗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蘭宗主,問副宗主!”
不知是誰喊了聲,其他人如夢初醒。
問澤遺一身勁裝,腰間墜了玉佩,眼睛亮得像是落滿了星,只有蒼白的膚色還帶著病態。
他身邊是廣袖長衫的蘭山遠,白衣翩翩,端莊風雅。
蘭山遠從容不迫地同修士們行禮:“是我來遲了。”
被架起的沈摧玉聞聲看去,在看到問澤遺面容時,臉上露出困頓和憤怒。
困頓是因他沒見到摘了面具的問澤遺,只覺得眼前人熟悉又可怕,還長著令人憎惡的銀發。
憤怒是因問澤遺和蘭山遠舉止親昵,親昵到讓他眼紅。
兩人靠得很近,分明都在和其他修士說話,之間的氛圍卻無法容第三人插足。
可他清楚自己打不過問澤遺,能做的也只有不甘地別過眼,眼不見為凈。
沈摧玉希望蘭山遠能關心他,可蘭山遠自始至終,都沒拿正眼看過他。
“走吧。”
一個藥修和問澤遺稟報沈摧玉的傷情,另個藥修好脾氣地扶著他:“半日后還得比武,我帶你去藥寮歇息。”
“不必勞煩您,我尋個清靜處就好。”
沈摧玉滿腦子只有蘭山遠有意無意和問澤遺相觸的手,心上太疼,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沒這般疼了。
在外面還有機會和蘭山遠說上話,可去了藥寮,他就徹底見不到蘭山遠了。
藥修勸了兩句,沈摧玉依舊堅持己見。
左右附近設了結界,沒入門的修士活動空間有限,沈摧玉也不能造次。
“那你多休息,我先走了。”
藥修覺得沈摧玉陰測測不好相處,不想多管這爛攤子,便給沈摧玉留了療傷的藥。
等到藥修離開,沈摧玉兀自縮到處古樹下。
榕樹遮天蔽日,垂下的木須密密匝匝。
陰影阻攔住了外界時不時投來的不善目光,讓沈摧玉的呼吸勉強順暢些。
因為吃過太多丹藥,丹藥對他的效果越來越差。
服下藥修給的丹藥之后,沈摧玉依舊覺得坐立不安,傷口只是略有轉好。
正是午時,剛才被團團圍住的蘭山遠不知何時不見蹤影,湊夠了熱鬧,眾人也都四散開去。
另外四個通過試煉的少年說笑著離開,壓根沒人在意沈摧玉的消失。
沈摧玉不知去哪找蘭山遠,只能無頭蒼蠅般環顧四周。
周圍已經沒什么人了,他身后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沈摧玉渾身一激靈,下意識朝后看去,卻什么也沒看到。
可他很清楚,不止是他藏在這,還有其他人藏在陰影中。
他屏住呼吸。
“師兄。”
陰影中的人開口了,聲音刻意壓得很輕,語調帶著為難:“這在外邊,會讓人看見的。”
說罷,他埋怨了句:“你今天怎么了,這么心急。”
沈摧玉如遭雷擊。
這不是問澤遺的聲音,他躲在角落做什么?
他的師兄,那豈不就是蘭山遠。
沒等他拿問澤遺上頭還有另個師兄安慰自己,讓他更崩潰的還在后面。
“沒人過來。”
蘭山遠比問澤遺從容得多:“我不會讓人瞧見。”
周圍安靜了會,像是問澤遺在猶豫。
良久,他妥協道:“只能親,不做其他事。”
“你要是胡來,我往后不理你了。”
“嗯。”
蘭山遠像是等不及了,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不消片刻,親吻聲刺激著沈摧玉的耳膜。
極其細微,但仔細聽還是能捕捉到。
沈摧玉緩緩起身,幾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腳。
不對,這不對!
在潛意識中,蘭山遠一直是屬于他的東西,為什么被其他人提早采擷了?
而且對他冷漠的蘭山遠,憑什么對問澤遺的態度浪蕩!
他渾身血液沖上天靈蓋,瘋了似得沖進樹叢,顧不上自己剛才愈合的傷口被再度刮花,有蚊蟲貪婪叮咬著傷口。
因為動作太大,他直接跪在了地上。
可樹叢中只有層層疊疊的樹影,壓根沒有人的蹤跡。
沈摧玉很快意識到附近有結界,可結界在哪處,遠不是他這筑基期修為所能察覺。
他能做的,只有茫然無措地到處亂撞。
第113章 楷模
兩人離他一定很近。
情緒極度緊繃下, 沈摧玉能聽到兩人似有似無的喘息。
他們可能已經在辦事。
蘭山遠肯定已經不干凈了,這么熟練,甚至是得過趣味,被其他人給上
沈摧玉恍惚想著。
他從九州最亂的地方出來, 想法更容易污糟。
只是細碎的, 克制的親吻, 已經足夠他聯想太多。
蘭山遠不是該干干凈凈等著他,為何會被其他人褻瀆?
思及此處,沈摧玉痛苦得想要拿頭撞樹,又怕聽到動靜, 又想將耳朵貼著聽下去。
隨著年歲漸長,他對蘭山遠的執念像是空穴來風, 隨著歲月刻在骨血里。
不斷有聲音提醒他生來就是為了遇到蘭山遠,得到蘭山遠。
只要順應天道, 他會過得比誰都順遂,也會輕易得到一切
似乎這樣的日子已經重復了千萬年,他也得手又失去了無數次。
可這幾年,沈摧玉心中生出嚴重的割裂感。
他清楚地知道天道偏愛他, 可現實中的屢次受挫卻又給他重重一擊。
從遇到鬼面人開始, 一切都偏離了原有的軌跡。
屬于他的人被采擷, 屬于他的機緣也被奪走,他逐漸活成不人不鬼的模樣。
忽地, 四周恢復寂靜, 像是結界主人發現了什么,不打算讓他聽下去。
沈摧玉顫抖著雙腿, 失魂落魄地慌忙逃離。
慌忙之中,沈摧玉被路邊的車前草絆倒, 他咬緊牙狼狽起身,跌跌撞撞消失在樹叢之中。
結界內。
問澤遺整理自己被揉亂的衣衫,閉眼平復心緒。
“沈摧玉在外面?”
蘭山遠非得拉他到小樹林親,他當時就覺得奇怪。
哪怕是被封住關竅變得遲鈍,他都能聽見沈摧玉落荒而逃的動靜。
年幼時吸入太多西寰宇的風沙又沒好好調養,沈摧玉的呼吸聲帶著粗糲,并不難辨認出來。
蘭山遠不語,算是默認。
問澤遺睜開眼:“何必呢?”
他都不在意,蘭山遠倒是急著氣沈摧玉。
“我擔心他纏上你。”
問澤遺詫異:“他怕我都來不及,怎能纏上我?”
他可看到了,沈摧玉對他的眼神一點也不友善,像是在看情敵。
“比武的勝者,可以向宗內長老自薦。”
蘭山遠不置可否,而是轉開話題:“不出意外,沈摧玉會勝出。”
“對,他會要求做你的徒弟。”
問澤遺不明所以,示意蘭山遠接著往下說。
沈摧玉的綜合能力比不過其他通過試煉的修士,但他的好運氣總有辦法助他贏下比試。
“我答應過你不要他,所以他不能拜我為師。”
蘭山遠從懷中取出一張符,放在問澤遺手中。
符上花紋繁復,還寫了沈摧玉的八字。
問澤遺翻面看了看:“封存記憶用的”
他面上疑惑轉成了然:“原來如此。”
論折磨人的本事,他學八百年都比不過蘭山遠。
他親眼見過蘭山遠在魔域折斷沈摧玉的手指,光這一樁都夠沈摧玉記一輩子。沈摧玉要是沒忘,不可能對蘭山遠還是這般癡迷的態度。
沈摧玉現在還敢對蘭山遠窮追猛打,無非是因為蘭山遠封住了他部分記憶。
問澤遺好奇:“師兄,你曾經對他都做過什么?”
蘭山遠定定看著他,并不想回答。
問澤遺摸了摸鼻子:“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如果說蘭山遠在他面前還有所收斂,那在他認知之外,蘭山遠的手段堪稱殘忍。
和蘭山遠剛認識那會,他在危樓時遇到沈摧玉突然抽搐吐血,想必也是蘭山遠的手筆。
要是沈摧玉知道幫他的救世主和之前折磨他的人是同一個,不嚇瘋才怪。
而沈摧玉嚇瘋之后,若是尋找救命稻草收他為徒,難免不會找到離蘭山遠最近的他身上。
可如果沈摧玉清楚他和蘭山遠的關系不簡單,他就不會被沈摧玉纏上。
“這般有意思的計劃,師兄怎么不提早說?”
問澤遺的嘴角微微上揚。
“怕你不自在。”
蘭山遠也知道干了問澤遺不喜歡的虧心事,垂眸別開視線。
“這倒是。”問澤遺無奈。
如果知道外面有個沈摧玉,他肯定不自在。
“可這露天席地的,就算沒人看著我也別扭。”
蘭山遠往身后掃了眼,聊勝于無地辯解。
“沒讓他看到,也沒讓其他人知道。”
他不會讓其他人看到問澤遺的另一面。
“我不喜歡這樣。”問澤遺瞇著眼,強迫蘭山遠和他對視。
“下不為例,聽到沒?”
蘭山遠給的理由看似合情合理,可還是透露出種怪異感。
想要讓沈摧玉知道他和蘭山遠的曖昧關系,從而在發瘋的時候對他也敬而遠之,完全可以用幾句對話解決,壓根不用親上。
說里面沒有蘭山遠的小心思,他是一點也不信。
“嗯。”
蘭山遠點了點頭,像挨訓的幼童一樣垂首。
“好了,拿著。”
左右也不是大事,問澤遺的心徹底軟下,將符咒遞給蘭山遠。
這符咒太要緊了,只要符文碎裂,沈摧玉會瞬間墮入夢魘。
蘭山遠沒接,推給問澤遺。
“師兄是打算讓我來?”
“給小澤玩。”
蘭山遠眼中帶著微光,將一塊尖銳的靈石包上帕子遞給他。
沒有靈力的人撕不碎高階靈符,但是可以用靈石劃爛。
“師兄這是補償我?”
蘭山遠溫和道:“是他害你受過傷,原本就想讓你來。”
原來是給他出氣。
“行。”問澤遺爽快地收下符咒。
他對沈摧玉起不來半點同情,也想親手給沈摧玉點報應。
一片葉子掉在問澤遺肩上,他拂去落葉,拉住蘭山遠的手:“走,這里陰森森的。”
幸虧只是聽見,被人盯著接吻,他實在是受不了。
他真不理解有些人愛來小樹林,簡直瘆得慌。
蘭山遠任由他拉著,安靜跟在后面。
離開之前,他回過頭冷冷地瞥了一眼,眼中無光,像是在看什么死物。
去哪都是歇息,問澤遺干脆提早去了比武的場地。
他找到處能曬到太陽的高處,仗著有結界沒人能看到,依偎著蘭山遠打起盹。
等過去幾個時辰,前來演武場的修士陸陸續續變多,他這才起身正襟危坐。
“再睡會,還有一個時辰。”
蘭山遠輕聲道。
問澤遺笑道:“有熱鬧看,誰還睡得著?”
他抽出符咒在蘭山遠面前揮了揮,隨后不緊不慢收回。
聽罷,蘭山遠這才慢吞吞和他分開幾寸,默默解開結界。
大老遠地,問澤遺就瞧見塵堰陰沉著臉走過來,被幾個修士攙扶著坐下。
他瞧著又瘦了一圈,真真正正成了副皮貼骨的憔悴樣,走在路上甚至能嚇到小孩。
和問澤遺對視,塵堰面上恨意和畏懼轉瞬即逝。
問澤遺心情極好,用手背托著腮,回報給塵堰一個友善的笑容。
塵堰吃了蒼蠅般別過頭去,不再搭理問澤遺。
等到修士們到齊,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鑼聲,比武正式開始。
所有人停止說笑,目光匯聚到演武場正中。
這屆留下的修士一共五人,而新弟子比武這一環節,基本上不會篩下任何人。不過是其中勝者可以主動請纓,自薦成為某個長老的弟子。
當然長老答不答應,還是長老說了算。
五人之中除去一個藥修免于比武,其余人兩兩對壘,以抽簽的形式來選擇他們的對手。
其他修士精神抖擻,唯獨沈摧玉萎靡不振,甚至都沒再朝蘭山遠看。
不光是因為問澤遺給的刺激,還因為他根骨被靈藥熬壞,所以沒能靠著持明宗藥修的丹藥,讓身體迅速恢復,此刻虛弱得緊。
“他肯定能抽到年紀最小的術修。”問澤遺打了個哈欠。
單打獨斗上術修比劍修要吃虧,純粹的術修天生會落有劍修潛質的沈摧玉一截。
果不其然,沈摧玉抽到的木簽上,對應著四人之中年紀最小的術修。
那是個矮個的少年,只有十六歲大。
他的天資不低,只是身量落了沈摧玉一大截,身上的木靈根也被沈摧玉的金靈根相克。
少年并不怯場,朝著沈摧玉落落大方行了禮,并且友善地笑了笑。
“請指教。”
反觀沈摧玉,因為心事重重,居然只對著自己的對手、未來的同門潦草地點了點頭,臉色還極其難看。
術修也沒遇到過這種麻煩,臉上的笑容僵硬片刻。
“怎么這般沒禮數?”
沈摧玉這般輕慢的態度,自然招致其他修士不滿,看他的眼神更加嫌惡。
一聲鑼響,比武開始。
沈摧玉毫不留情沖向術修,提著短劍,朝著他的命門攻去。
術修也沒料到對方如此狠厲,慌忙抵擋,和沈摧玉纏斗在一起。
他會的陰招自然沒沈摧玉多,眼見著沈摧玉已經要去踹術修少年的襠部,不少長老不忍卒視地別過頭。
他們見過野路子的天才,可這路子也太野了。
谷雁錦和洛芷參坐的近,問澤遺能聽到兩位女修不大不小的交談聲。
“嘖,他的招式真惡心。”
洛芷參蹙眉:“要是近身打架贏個比他小、被他克制的術修都費勁,贏了也丟人。”
“要我說,他真是這屆遴選的敗筆!”
谷雁錦難得贊同她的觀點,點了點頭:“他運氣是好,可運氣又能將他保駕護航到何時?”
一刻鐘后,勉強分出勝負。
沈摧玉在體力耗盡前險勝一招將少年逼出圈外,可卻沒人為他喝彩。
滿堂寂靜,甚至言卿都沒心情給他捧場。
反倒是跌坐在地的術修從容起身,拍凈衣袍上的臟污,被術修和藥修團團圍住。
“師弟打得真好,雖敗猶榮!”
“是啊,若非突然有石子絆倒師弟,誰輸誰贏都說不定!”
他們臉上笑容洋溢,歡迎著新師弟到來。因為心里有氣,說風涼話壓根不避諱沈摧玉。
“師兄師姐們謬贊。”
少年靦腆地笑著,隱入人潮之中。
若是平時沈摧玉定然會不高興,可他今日沒心情,只是愣愣盯著地面。
還是言卿出聲提醒,他才狼狽地走開,讓出場地來。
隨后,兩個劍修之間也分出了勝負。
他們之間兵刃相接,堂堂正正比武,贏得滿堂喝彩。
輸了的兩人在安慰聲里回到臺下,而沈摧玉和贏了的劍修一起留在臺中。
“金勝月,沈摧玉。”
言卿喊出他們的名字。
“恭喜二位贏下比試。”
他有意無意先讓劍修上前一步,選擇自己心儀的長老。
劍修抱劍跪下。
“承蒙宗門厚愛,弟子金勝月,愿先為外門弟子歷練心性。”
他沒有選擇,引來滿場嘩然。
這是初入門修士在長老面前博眼緣的大好時機,哪怕現在他心儀的長老不收他,往后收下他的概率也會大大增加。
劍修不卑不亢:“弟子仰慕問副宗主已久,可也知問副宗主心憫蒼生,無意收徒。”
“弟子做不了問副宗主的徒弟,但能承副宗主的品行,也會心懷俠義,擔劍修該當之責。”
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在問澤遺身上,多數是欣慰和贊許。
問澤遺在晚輩們眼中,也終于是個純粹正派,沒多少污點的大前輩了。
除了蘭山遠,他看向問澤遺的目光復雜。
問澤遺被蘭山遠看得發毛,從容笑道:“感謝小友厚愛,可我也不過一介閑散修士,小友反倒說得我慚愧。”
“愿你潛心修道,成為名動九州的劍修。”
聽到問澤遺的聲音,金勝月激動得臉都紅了:“是!”
他聽過問澤遺這些年的事跡,滿腔都是少年對于前輩的仰慕,并無其他心思。
可當眾人視線離開,蘭山遠的視線依舊黏在問澤遺身上。
這飛來的醋猝不及防,眼見著蘭山遠的視線越來越死亡,問澤遺心中大呼冤枉。
“師兄,我不認識他。”
第114章 拜師
礙于還在外面, 蘭山遠最終還是別過眼,眸中意味不明。
他這幅佯裝若無其事的模樣旁人看不出異常,問澤遺卻又好笑又心疼。
金勝月當然不知自己觸到蘭宗主的逆鱗,樂顛顛下了場, 走路都帶了風。
言卿頗有素養地保持笑容, 讓沈摧玉上前來。
“請。”
他邊說, 邊用眼神示意旁邊的術修,一有異常情況立刻上前制止。
“晚輩斗膽,想拜蘭宗主為師!”
沈摧玉噗通跪在地上,仰頭看向蘭山遠, 眼中帶著讓人心驚的癡狂。
問澤遺扯了扯嘴角,將靈石攥在手心。
“我自知出身寒門, 修為低下,本不該如此自不量力。”
沈摧玉聲情并茂, 像是早已將這番話在心中預演已久。
“可我在市井間拼命摸爬滾打,一心拜入持明宗,都是因年少時曾被蘭宗主所救,仰慕蘭宗主已久。”
“我知道我興許還配不上做蘭宗主的弟子, 可請宗主給我個機會。”
落在蘭山遠身上的目光變多, 可與剛才落在問澤遺身上的不同, 多數目光都帶了同情與無奈。
沈摧玉說得再天花亂墜,也掩蓋不了他配不上做蘭山遠首徒的事實。
金勝月這等天之驕子仰慕問澤遺, 是問澤遺值得。
可光風霽月的蘭山遠被沈摧玉纏上, 純粹是蘭山遠倒霉。
就是現在。
問澤遺垂眸,修長的手指微動, 靈巧地用靈石將符咒劃開道口。
符咒中泄露出靈氣冒出細碎光芒,問澤遺捂著手正襟危坐, 將光斑掩蓋。
他還沒徹底摧毀符咒,可沈摧玉已經同步受到影響。
與此同時,跪在地上的沈摧玉表情一僵,面上露出了無措與迷茫。
他的腦海中突兀出現了幾個畫面,畫面之中的白衣人面容模糊,手上動作狠厲。
沈摧玉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指被剁下丟給沙蟻,手背被融化成血水,等到露出白骨后又再度重新愈合。
畫面一轉,他肩胛處的肉被一雙白凈的手提刀剜下。
這雙手的主人專挑不致命的地方刺,哪怕看著他的鮮血染紅沙丘,下手也毫不留情。
他像是被猛獸抓住的孱弱羔羊,只能涕淚橫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皮肉剝落。
如此場景,不勝枚舉。
沈摧玉面上浮現出恐懼,他用力眨了眨眼,驅趕腦海中多余的邪念。
可隨著符咒上的靈氣泄露,令他驚恐的記憶竹筒倒豆子般越來越多。
沈摧玉頭疼欲裂,卻依舊不肯死心,鍥而不舍看向蘭山遠。
不知為何,剛才慈眉善目的蘭山遠,眼下突然讓他覺得有幾分陰寒可怖。
他還沒壓下心頭的慌亂和恐懼,在眾目睽睽下,蘭山遠緩慢起身。
蘭山遠語調淡淡,聽不出喜怒:“沈摧玉,你當真想好了?”
“是!”沈摧玉來了精神,鏗鏘有力道。
“這是我十年來的夙愿,求宗主成全。”
刺啦。
問澤遺本就沒多少玩弄人心的癖好,已經被沈摧玉磨得心煩。
看沈摧玉依舊不知天高地厚,他垂眸將手中的符咒徹底撕裂。
搓了搓手指,碎符從問澤遺掌中落下。
碎裂的符咒甫一落地,瞬間化作靈氣消失不見。
有蘭山遠強盛的靈力做掩護,無一人發現問澤遺手上的小動作。
沈摧玉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蒼白,隨后又從白色轉成青色。
一瞬間,鋪天蓋地的記憶涌向他。
鮮血和碎肉之中,折磨他的人面容逐漸清晰。
他本能地想閉上眼,卻怎么都無法阻止那惡鬼的面容進入他的腦中。
陰陽瞳,眉心鈿,柳葉眉。
蘭山遠一改往日唇角帶笑的溫雅模樣,面無表情,手起刀落嫻熟地挑斷他的手筋。
他一身白衣,只是衣擺處染了臟污血跡。
可沈摧玉卻已經成了血人,身上爬滿了長著尖喙的沙蟲。
而他自己,也如同條掙扎蠕動的肉蟲,滑稽又可笑。
“為什么?”
他曾聲嘶力竭地質問過蘭山遠幾次,蘭山遠卻沒拿正眼看他,更不會大發慈悲地回答。
比起身體上的折磨,蘭山遠的態度更讓他恐懼。
一開始只是漠然,到后面帶了厭惡和仇恨。
沈摧玉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只知道蘭山遠折磨人的手段越來越多。
他跪著求過蘭山遠,痛哭流涕地讓蘭山遠放過他。
可蘭山遠沒把他當人看,純粹是想虐待他。要是他吵得蘭山遠煩了,還得受到更殘忍的對待。
偏偏就是這樣,因為多年執念作祟,沈摧玉依舊難對蘭山遠死心。
現在,他的心寸寸寒涼、碎裂。
失憶的沈摧玉本以為蘭山遠是除了天道之外,他遇到的另個來救贖他、給予他指引的救世主。
可這么久以來,救世主和魔鬼居然是居然同一人!
失了痛苦記憶的他對蘭山遠勢在必得。但在蘭山遠眼中,他從頭到尾只是個能被隨意玩弄的獵物。
沈摧玉頭暈目眩,顫抖地搖著頭,眼中因為極度恐懼顯得空洞。
不!!!
他死死咬住舌頭,這才沒尖叫哭嚎出聲。
“他怎么哭了?”
洛芷參面上困惑。
這才眨眼功夫,方才沈摧玉不是還高高興興?
谷雁錦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滿面愁容。
收這么個瘋瘋傻傻、還纏著大師兄的玩意進來,宗門真是倒霉了。
言卿盯著沈摧玉,隨時準備將他帶下臺去。
蘭山遠不語,其他人也不好發表意見,只等沈摧玉接著往下說。
沈摧玉還存了些理智,舌尖傳來的腥甜味讓他找回些理智。
他現在騎虎難下。
絕對不能拜在蘭山遠名下,也無法當場逃離。
可要是真安分當了外門弟子無人倚仗,他遲早會被蘭山遠給折磨死。
沈摧玉心中警鈴大作。
他僵硬地轉動脖子,環顧四周。
極度恐懼讓他無法思考,他牙齒打顫,極力尋找著救命稻草。
他必須要有個靠山。
沈摧玉看向問澤遺的方向。
除去蘭山遠,持明宗實權最大的就是副宗主問澤遺,要是讓他的徒弟,他有辦法庇護住自己。
意識到沈摧玉想禍水東引,問澤遺抱著臂冷冷瞥了他眼,沈摧玉驟然清醒。
不行,絕對不行!
問澤遺和蘭山遠相好,落到他手里和落在蘭山遠手中沒分別,甚至下場會更慘。
他又看向莫且行,莫且行不理他,和身旁的術修扯起閑話。
察覺到沈摧玉目光熱切,其他劍修和術修長老不明所以,但也紛紛別過眼不去看沈摧玉,唯恐自己沾上蒼蠅。
只有一人依舊盯著沈摧玉,神色復雜。
沈摧玉的視線游弋,終于落到了塵堰身上。
“你怕是還沒想好。”
給沈摧玉的時間已經太久,久到不合時宜。
蘭山遠輕嘆一聲,語調無奈。
不顧沈摧玉下一步動作,他拂袖坐下。
蘭山遠這般態度,引得其他修士對沈摧玉更加不滿。
沈摧玉言行舉止怪異,連脾氣最好的蘭山遠都能惹生氣,當真混賬!
言卿頗為無語。
他得了蘭山遠的態度,連忙指揮兩個術修上前,想要將沈摧玉拉下去。
問澤遺將作案用的靈石塞給蘭山遠,趁著沒人看過來,往嘴里放了顆蜜餞。
還早。
好戲還沒結束,另個主角還沒登場,沈摧玉若是輕易離開,那就太可惜了。
蘭山遠的態度進一步刺激了沈摧玉,他輕飄飄落在沈摧玉身上的眼神,對沈摧玉來說,比千斤頂的威壓都重。
這一路上,沈摧玉一直都有天道做倚仗,現在要是找不到倚仗,往后余生就算是完了。
他掙扎兩下,修士們也不敢真下重手,只能讓他再次跪在地上。
只是這回沈摧玉不是跪向蘭山遠,而是跪向角落里的塵堰。
“方才見到塵長老,我才想起救我之人是塵長老,是我認錯了人。”
人在極度緊張之下沒法巧舌如簧,他的理由蹩腳到可笑。
蘭山遠和塵堰長得天差地別,不是又瞎又聾,幾乎不可能認錯。
已經有修士的面色不虞。
沈摧玉的表演又臭又長,早沒了看下去的意義。
塵堰臉色青青白白,他欲言又止,終究是道:“抱歉,我暫且不收徒。”
他的確在幾年前見過沈摧玉,初見他就覺得沈摧玉莫名親切。
甚至有一瞬間,他認為幫扶沈摧玉是自己畢生的使命。
聽過沈摧玉的志向是拜入持明宗尋蘭山遠,他鬼使神差地,給過沈摧玉能聯系上蘭山遠的符咒。
現在想來自己的做法荒謬,可塵堰直到現在,仍然不覺得后悔。
哪怕不被任何人看好,他依舊覺得沈摧玉是可造之材,假以時日會比蘭山遠還耀眼。
但就算他有意拉攏沈摧玉,時機也不該是現在。
現在和沈摧玉扯上關系,他們兩人都會淪為笑柄。
“所以塵長老當真是幫過他。”
問澤遺看熱鬧不嫌事大,詫異開口。
塵堰背后開始滲出冷汗,卻因剛才不否認已算默認,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我曾經和沈小友的確有一面之緣。”
他咬牙道。
問澤遺眼中劃過笑意:“鬧了半天,誤會一場。”
“沈小友是認錯人才會想拜在大師兄門下,他心儀的師尊人分明是塵長老。”
他的話明里是給沈摧玉遞臺階,暗中卻是要把沈摧玉和塵堰綁到一起。
塵堰冷汗涔涔:“師弟說笑了,我這幾年身體抱恙,只能辜負沈小友美意。”
“四師弟。”
蘭山遠輕聲開口,問澤遺立馬噤聲,默契地把舞臺留給蘭山遠。
“時辰不早,想必諸位也都累了。”蘭山遠環視四周,說話不怒自威。
“沈摧玉的去向,需我與諸位長老商議后再行定奪。”
他嘴角帶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抱歉,讓諸位瞧了持明宗的笑話。”
沈摧玉自己足夠丟人,蘭山遠說話間,兩個人高馬大的劍修上來替了術修,客客氣氣地將沈摧玉拖走,絲毫不拖泥帶水。
瀕臨失控的場面瞬間被拉回,見了沈摧玉的瘋樣,持明宗修士的臉上都不好看。
“你和大師兄關系好,去勸勸他破例把沈摧玉逐下山吧。”
蘭山遠被言卿急急喊走,谷雁錦支走洛芷參,黑著臉和問澤遺道:“大不了讓外面罵幾年,沈摧玉要是不走,宗內往后都得雞飛狗跳。”
“我管不來。”問澤遺笑道,“大師兄最重規矩,否則今個就不可能讓他上來。”
“剛才不是挺能說會道,現在就不方便說了?”谷雁錦冷笑。
“你要是盼著宗內安寧,多少也去勸勸大師兄。”
她的眼睛越來也差,精力也沒有之前好。言盡于此,谷雁錦領著青藿轉身離開。
目送她遠去,問澤遺面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谷雁錦眼盲的時間提前了太多,她現在的視力,已經比沒有修為的凡人要差。
依照現在的速度,谷雁錦過不了幾月,就會完全變成盲人。
“小澤。”
蘭山遠只走了一刻鐘,便去而復返。
“搞定了?”
看見蘭山遠,問澤遺心情好了些。
“已把他交給塵堰。”
“師兄怎么讓塵堰答應的?”
看剛才蘭山遠不肯帶他過去,他就隱約猜到蘭山遠是要用些小手段,不想讓他看到。
“我只是同塵堰權衡利弊。”
蘭山遠看著他,面上微笑未改:“是他求著要收下沈摧玉,與我無干。”
“原來如此。”問澤遺了然。
塵堰落在蘭山遠手上的把柄太多,早就被蘭山遠徹底架空。光他私自讓沈摧玉聯系上蘭山遠,都足夠他喝一壺。
問澤遺話鋒一轉:“師兄,我們回去吧。”
“我餓了。”
忙了幾個時辰,懸著的心也算能暫且放下。
讓蘭山遠收徒的祂給的任務,可就算規則真的要責誰擾亂蘭山遠收下沈摧玉,被責罰的也絕不是蘭山遠。
因為蘭山遠壓根沒拒絕沈摧玉,是沈摧玉自己嚇膽不樂意。而后更是塵堰主動收下沈摧玉,也是沈摧玉主動選擇塵堰。
兩個麻煩放在一起未必能掀起風浪,反倒還方便監視。
接下來,就是看他們狗咬狗了。
比起沈摧玉和塵堰,他更擔心蘭山遠還在意那個姓金的修士。
“好,小澤想吃什么?”
所幸蘭山遠面色如常,像是早已不計較。
四下無人,他自然地牽過問澤遺的手
是他小人之心了。
蘭山遠不提,問澤遺自然也不會主動去氣他。
安安穩穩吃過飯,又處理了會宗務,天色已經黑透了。
院子里的草藥恰好開著花,一片生機勃勃。
問澤遺拎著水桶給草藥澆過水,回來已經累得動也不想動。
蘭山遠接過桶隨意放在地上,抬手要解他的腰帶。
問澤遺微微睜大了眼。
蘭山遠現在的眼神很讓他熟悉,和白日在演武場時吃醋的一模一樣。
“記性真好。”問澤遺攬住蘭山遠的肩,開玩笑道,“我還當師兄不計較了。”
“我知道你不認得他,他不過是千萬仰慕你的人中之一。”蘭山遠溫聲道。
看到有人仰視問澤遺,他仍控制不住掩埋的暴戾和占有欲。
他已經得到問澤遺的偏愛,再做出格的事一定會被討厭。
“再給我些時間,我不會再在意他人。”
他克制著自己,極力讓語調顯得平和,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說什么傻話。”問澤遺失笑。
“你是我道侶,想什么說什么就是,其他人哪能比過你?”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蘭山遠愛吃醋,原本蘭山遠沒表示,他倒覺得不自在。
蘭山遠的杏眼亮了亮,把他抱得緊了些,依舊沒停下解他衣服的動作。
問澤遺面上笑容一僵。
聽到他的寬慰,蘭山遠是輕松了許多。
可他身上溫溫柔柔的氣場也瞬間變了,隱約透著危險。
蘭山遠眸色沉沉看著他,眼中的欲望濃得要凝聚實體。
“想要。”
第115章 威脅
因為折騰得太晚, 等兩人安生躺下,已經過了問澤遺原本睡覺的時候。
原先還犯困,過了睡覺的點反倒清醒。
問澤遺身上掛著個人,只能百無聊賴地翻著識海之中碎成廢墟的原作。
受到今天拜師一事干擾, 塵堰的名字灰了大半, 沈摧玉的名字也暗得可憐, 他和蘭山遠倒是沒受半點影響。
“睡覺。”
問澤遺不閉眼,淺眠的蘭山遠向來是不會睡著的。
他環著問澤遺的胸,聲音壓得很低。
“方才是你自己要再來一次,現在倒怪我睡不著。”問澤遺好笑地戳了戳他的臉。
半個時辰前, 蘭山遠可不是這態度。用完他轉頭就忘,也太無情了些。
蘭山遠不語, 只是理直氣壯摟得更緊。
已經變成亂碼的書極其催眠,問澤遺多看了兩眼, 困意再度襲來。
懷里的蘭山遠輕輕拱了拱,他抱著蘭山遠,安心閉上了眼。
出乎問澤遺的預料,沈摧玉安分了好一段時間。
他不是名正言順拜在塵堰門下, 自然也沒原書中風光的拜師儀式。
因為被拂了面子, 哪怕塵堰偏愛他, 也難免生出對沈摧玉的意見來。
所以沈摧玉接連幾天,都沒在人多的地方出現過。
能待在持明宗的多數都是天才, 沈摧玉前些天起眼, 不過是因為言行舉止過于奇葩,很快就無人在意。
他的修仙路潦草到無人見證, 也鮮少有人關心。
比起沈摧玉,更讓問澤遺覺得異樣的, 是蘭山遠的態度。
連著幾日蘭山遠都是早出晚歸,他問做什么,蘭山遠都是一個答案。
“去見人。”
有回他好奇問能不能帶他去,也被蘭山遠給拒絕了。
拒絕也就罷了,可當他讓蘭山遠的元神給他看蘭山遠在做什么,小光團一閃一閃,也裝死不聽他的話。
這太稀罕了。
蘭山遠每日回來后依舊黏人的緊,甚至比以往更甚。
問澤遺從不擔心蘭山遠在外面有人,更擔心蘭山遠在瞞著他悶聲做大事。
“你到底去做什么?”
問澤遺故意起了個大早,截住要出門的蘭山遠。
他的衣服松松垮垮,胸口還有昨晚沒消下去的紅痕,印在蒼白的肌膚上分外明顯。
“公事,去見人。”
蘭山遠的回答依舊如此。
“見誰?”
問澤遺蹙眉。
“”
蘭山遠沉默。
“你答應過我不和我瞞事。”問澤遺挑眉,故作生氣。
“這才過去多久。”
“魔域有情況,是和訟夜談公事。”
蘭山遠還是松了口:“我不想讓你見他。”
難怪。
訟夜曾經露骨表達過對他的欣賞,他當時都覺得過頭,蘭山遠介意也是難免。
問澤遺了然,卻仍有疑惑。
什么大事還值得訟夜親自來,一待就是好幾日?
而蘭山遠居然還能容下他待在持明宗,也是奇事一樁。
蘭山遠不語,只是靜靜看著他。
問澤遺見不得他這幅委屈模樣,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蘭宗主的醋勁這般大?”
他調笑道,拍了拍蘭山遠的肩:“快去吧。”
“小澤,別去見他。”
蘭山遠微微仰頭親上問澤遺,聲音難掩緊張。
“行,我去澆花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問澤遺愉快地拎著桶和蘭山遠道別。
他澆過花又去喂鳥,隨后又趴在岸邊畫了幅秋景,愜意得不得了。
過去幾個時辰,問澤遺這才慢悠悠戴上能散發靈力的玉鐲,提著藥匣往藥寮去。
蘭山遠這些天細看有些焦躁,他去外面溜彎透氣,順道帶點祛肝火的藥茶回來。
他剛進藥寮,就看到青藿坐在谷雁錦原本的位置上愁眉不展。
藥修們依舊有條不紊,可因為沒了嚴厲的谷長老看管,精神氣瞧著比之前渙散。
見谷雁錦不在,問澤遺心里咯噔一下:“你師尊呢?”
“小師叔好。”
青藿站起身,勉強露出笑:“師尊眼睛不舒服,最近暫且休息。”
“很嚴重嗎?”
問澤遺讓其他藥修暫且離開,這才輕聲問青藿。
青藿猶豫了下,微微點頭:“有些麻煩。”
“不過師叔不必擔心,師尊沒有性命之憂,藥寮也還一切如常。”
問澤遺嚴肅道:“還是小心些好,我去找幾個女劍修護著她。”
“師尊喜靜,怕是很難接受小師叔的好意。”青藿臉色松快了些。
“不過師叔關心師尊,她定是高興的,我替師尊謝謝師叔。”
問澤遺不好勉強,只道:“有需要隨時找我或者大師兄。”
“嗯!”青藿打起精神,“師叔需要什么藥,我這就給師叔取。”
兩刻鐘后,問澤遺提著藥匣推門而出。
沒人統籌,藥寮的辦事速度比之前要慢些,恐怕得讓蘭山遠加派人手了。
他想著,在路過片竹林時被道黑色的身影撞了下,險些踉蹌。
黑鷹迅速飛離,留下張符紙晃晃悠悠落在他手里。
沒等他看清符咒的作用,符紙碰到有靈力的玉鐲,上面墨色的字跡開始忽明忽暗。
“問澤遺,找你真是麻煩。”
四下無人,憑空傳出訟夜的聲音。
問澤遺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元神,原本安靜的光團突然變得焦躁不安。
它想要上前毀壞符紙,被問澤遺攔了下來。
他想聽聽,訟夜到底有什么急事。
“長話短說。”訟夜的語調很急,“魔域入口處的裂隙最近張合嚴重,情況不樂觀,已經引起過五次小規模地震。”
“進入裂隙需要極高修為,興許你入魔后才合適。”
“我記得你很惦記這裂隙,要是有空來魔域”
刺啦————
符文灼燒的聲音響起,一直都乖巧聽話的元神暴動,將符咒燒得滋滋作響。
訟夜的話說到一半,已經沒了聲音。
問澤遺抬起頭,蘭山遠不知何時出現在附近,正目光沉沉看著他。
“師兄,這才是你瞞著我的理由。”
問澤遺拍掉沾在手上的符灰,心中五味雜陳。
訟夜一定想過找他,但是被蘭山遠攔下了。
吃醋只是個借口,蘭山遠拒絕對他透露和訟夜會面的消息,更多是因為蘭山遠怕他真聽了訟夜的話去魔域。
最近蘭山遠心神不寧,應當也是為此事。
蘭山遠不語,拉著他悶聲往回走。
“蘭山遠!”
好不容易挨到進門,問澤遺忍不住道:“你冷靜些,我又沒答應他。”
“對不起。”
蘭山遠如夢初醒般放開他的手,手指還在微微顫抖,身體僵硬。
還是被他知道了。
一瞬間,蘭山遠的腦海中全是問澤遺在魔域昏迷不醒的畫面,巨大的恐慌席卷而來。
他無法再承受失去問澤遺的風險,哪怕只有一星半點。
蘭山遠不自覺地回想著問澤遺虛弱的面龐,理智寸寸瓦解。
意識到他情緒不對,問澤遺放緩語氣:“我沒想去,你別擔心。”
魔域已經因為祂受到了影響,從訟夜的角度看,喊他立刻去魔族是最好的選擇。
他現在過去固然能搶占先機,運氣好還能一舉抹殺祂,可也過于冒險。
兩族目前不互通,這表示蘭山遠為首的非魔修進不去魔域,他進去后極有可能和人族斷聯。
他相信訟夜會盡力保他,但原書上的名字還沒徹底消失,祂還沒到最弱的時候,光靠魔族和他未必能打得過。
他想去,但不會去。
越到緊要關頭,越要冷靜沉下心,眼下不是最好的時機。
“不去?”蘭山遠小心看著他。
問澤遺篤定道:“不去。”
“退一萬步說,你不給我開關竅,我根本去不了。”
蘭山遠聞言,這才平靜了些。
問澤遺深吸一口氣,開始和他講道理:“我不去是回事,可我知不知道是另回事。”
分明他們之間最大的麻煩都說開了,可蘭山遠還是愛瞞事。
要不是訟夜來找他,他怕是現在都被蒙在鼓里。
現在是蘭山遠隱瞞他,為阻止他去魔域,過些天會不會變成蘭山遠背著他孤身去魔域和祂硬碰硬?
蘭山遠絕對干得出這種事。
問澤遺越想越后怕。
“抱歉。”蘭山遠沉默半晌,輕聲道。
他平時人前溫和人后冷漠慣了,很少露出脆弱模樣,這幅樣子很惹人心疼。
心疼歸心疼,可這事絕不能翻篇。
否則下回蘭山遠知錯還敢。
問澤遺狠下心:“就算師兄是我的道侶,也不能剝奪我知情的權利。”
“我至少得知道,訟夜到底還說過什么。”
蘭山遠抓著他的衣服,手指掐得慘白。
他垂眸避而不答,像是怕問澤遺聽完回心轉意。
蘭山遠這副模樣給問澤遺氣樂了。
也不知該說他倔,還是夸他堅持。
蘭山遠認知和常人不太一樣,規則觀念淡漠。
和他講道理,倒不如換個方法。
“我真要生氣了。”問澤遺心生一計,半真半假地黑下臉,“你要是再瞞著我,我”
他沒怎么威脅過人,卡了下殼,這才蒼白道。
“往后和你分房睡,不理你了。”
問澤遺說完就后悔了。
他怕刺激情緒不穩的蘭山遠,所以不敢說重話。
可這話也太沒殺傷力了些。
且不說蘭山遠根本不用睡覺,每天睡覺只是想和他一起,就說“不理你”這種威脅,小學生都不會放在眼里。
可在他詫異的目光下,蘭山遠像是被雷劈中,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蒼白,面上也短暫露出受傷的表情。
一刻鐘后。
訟夜麻木地盯著石桌對面的問澤遺和蘭山遠。
在持明宗里耍把戲本就難,一想到自己費盡心思遞出去的符咒被毀,訟夜就沒好心情。
他都放棄找問澤遺了,結果又莫名其妙被帶了過來。
氣氛很微妙。
蘭山遠表情已經很克制,只是手指幾乎要嵌進問澤遺的肩肉里。
問澤遺:
原來讓蘭山遠乖乖就范,真的只需要句“不理你”。
第116章 枕頭
“咳咳。”
訟夜被詭異的氣氛壓得不自在, 尷尬地拿起杯子喝水。
剛喝一口,他就苦得皺了皺眉。
“說吧。”問澤遺正色,“你親自來持明宗,要說的事理當不止方才那只言片語。”
“你讓我查的裂隙很奇怪。”
訟夜掃了眼蘭山遠的方向, 蘭山遠的表情漠然, 看不出喜怒。
訟夜收回視線:“那裂隙下邊的玩意涌動的氣息不似魔氣, 也不似靈氣,又像被封住的大能,也和兇獸有五六分近似。”
“它很危險,甚至可以說如果破土, 隨時會威脅魔域。”
原本他們還抓不到裂隙的蹤跡,可隨著時間推移,
“連你也進不去?”
“或許拼盡全力能進去,可我進去也是九死一生。”
訟夜煩躁地揉了揉亂發, 扒開袖子,給問澤遺展示手臂處灼燒出的傷痕:“只是將手伸進裂隙,傷口就十日都無法愈合。”
傷痕觸目驚心,竟然還隱隱冒著黑氣。
“你自己都沒法進去, 還想讓我去?”
問澤遺面上笑容收斂。
他敢肯定訟夜三番五次和蘭山遠提過讓他去魔域, 否則蘭山遠不可能這般謹小慎微。
“并非讓你直接下去, 只是希望你能來魔域探查,若是可行再想辦法進入。”
“既然你和裂隙里那玩意有私人恩怨, 你我又恰好都想早點了結麻煩, 這是當下最好的辦法。”
訟夜放低了姿態:“裂隙對魔域影響不小,你若是愿意幫忙, 只要不威脅魔族,有任何要求都盡管提。”
他知道讓問澤遺入魔去管魔族裂隙, 對問澤遺自身很危險。
問澤遺怎么也算是他的朋友,就算再心系魔域安危,訟夜也不想讓他出事。就算問澤遺入魔,他也會想辦法極力保證問澤遺的安全。
問澤遺雙手交疊,在蘭山遠面前,鄭重拒絕了訟夜:“抱歉,我去不了。”
他身旁,蘭山遠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
問澤遺話鋒一轉:“不過我能給你幾個陣法,你試著讓魔族術修用陣法鎮壓住祂。”
三番五次和祂交手,問澤遺早已將對祂有用的術法總結出來。
規則的目標不是摧毀魔域,且祂的氣運早就不比曾經,只要魔族鎮壓得當,祂不會把多余精力分給魔族。
訟夜將信將疑,接過問澤遺遞來的紙。
“那你還打算管裂隙嗎?”
地底下那玩意要是真冒出來,魔族最先討不著好。要是問澤遺管不來,他就得想些極端的辦法合上裂隙。
“當然。”
“我遲早會和祂碰上,但不是現在。”
問澤遺問:“你們還能撐多久?”
訟夜遲疑:“最多撐三四個月。”
三四個月對于壽命冗長的魔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足夠讓他產生危機感。
“好,不需要三四個月。”問澤遺微笑。
“等到冬時魔域入口開后,我一定想辦法解決掉祂。”
冬時所有人能進出魔域,遇到突發情況,魔、妖和人族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而蘭山遠,也不會再受到魔域之門的阻攔。
他和蘭山遠作為整本書最大的變數,合力對上祂,成功的概率才會更大。
誰都不能躲在誰身后,他們都要在彼此身邊。
在入冬之前,他要徹底摧毀殘破不堪的原作劇本,粉碎祂作為規則所擁有的氣運。
“行,我信你。”
訟夜沉默半晌,笑了:“管里面是什么天王老子,魔族也不是吃素的。”
“要是有任何異狀,勞煩魔尊及時告知于我。”
問澤遺這才想起手邊有茶盞,慢悠悠喝了口茶。
濃淡剛好。
“告知你?”訟夜揶揄,“你這大忙人被蘭宗主藏在屋里,想見一面都難。”
蘭山遠的視線短暫從問澤遺身上挪開,卻也只是掃了眼訟夜。
“怎是師兄藏著我?是我不樂意見你。”
問澤遺眼中帶了笑,擱下茶盞。
他私下說說蘭山遠就得了,外人自不能在他面前說蘭山遠的不是。
蘭山遠將沉默貫徹到底。
他沒理訟夜,動作斯斯文文,給問澤遺倒了杯茶。
“好,好。”
訟夜來了氣。
他不想和這倆人待在一起,越待越憋屈。
訟夜非常后悔。
他就不該大老遠跑來持明宗看兩個斷袖琴瑟和鳴,倒不如在魔宮和新來的小美人調情。
小美人雖然沒問澤遺好看,卻會和他說知心話,在問澤遺這,他只能收獲惡言惡語。
訟夜不怒反笑:“那蘭宗主毀我符咒,是不是至少該同我道個歉?”
他說完之后,心中暗自得意,覺得自己扳回一城。
“我替師兄和你道個歉。”問澤遺潦草地舉了舉杯。
“可魔尊殿下在持明宗的地盤亂飛符咒,還讓自己豢養的獵鷹沖撞體弱的副宗主”
問澤遺輕飄飄道:“你把我師兄嚇得不輕,不也該同我師兄道歉?”
訟夜抬起頭,發現蘭山遠專注看著問澤遺,眼中病態的傾慕幾乎要溢出來。
分明是蘭山遠把他嚇得不輕!
“好,我道歉。”
訟夜磨著后槽牙,訕笑:“真是對黑白雙煞。”
一個牙尖嘴利,一個心狠手辣。
他一拂袖,起身:“這里酸味太重,我就不多留了,二位也不必送了。”
問澤遺詫異:“誰打算送你?”
“趁沒被其他人發現,魔尊殿下還是早些走,免得被人抓起來打。”
“你”
訟夜氣得說不出話。
黑煙掠過掛起狂風,只留下一聲輕哼。
“師兄,宗內的結界該加固了。”
問澤遺被風刮得瞇起眼,抱怨道:“居然能讓個魔族出入自由。”
“好。”蘭山遠立刻應聲,“我這就去加固。”
“看,是虛驚一場。”
蘭山遠明顯比前些天放松了許多,問澤遺笑道:“他也沒打算逼著我下裂隙,我也沒打算賭命過去。”
“所以下回遇到這種麻煩事,別悶在心里不和我說。”
“好。”
蘭山遠頷首,希冀看向他:“別生氣。”
“不氣了。”問澤遺思忖片刻,“但鑒于你之前瞞了我五日,我們分房睡五日。”
這事可大可小,但必須重視。
蘭山遠的關注點還是在他生不生氣上,而非自己故意隱瞞,怕是還沒記住重點。
可他也不喜歡冷戰,之前口不擇言說出的分房倒是個折中的好辦法。
既不會太刺激蘭山遠,也不至于讓他記不住。
“你要回鏡泊?”
蘭山遠攥緊拳頭,平靜的聲音里帶著不宜察覺的受傷。
“不至于,我就去你隔壁睡。”問澤遺眼角直抽抽。
回鏡泊,弄得像他負氣出走。
蘭山遠隔壁原本就是蘭山遠留給他的屋,只是他們好上之后,他莫名其妙就每晚出現在蘭山遠的床上。
他回自己屋里睡,何錯之有?
“不要。”
蘭山遠還是不情不愿。
“那我去鏡泊。”問澤遺微微瞇起眼。
“我睡隔壁,你身體不好,就安生睡原處。”
蘭山遠退而求其次。
“我不能霸著師兄的屋,況且走兩步路而已,我身體沒差到這般地步。”
問澤遺義正言辭:“你不答應,我也會搬走。”
總歸去鏡泊好太多,蘭山遠只能點了點頭。
他輕聲檢討:“我不會再瞞著你。”
果然長記性了。
“這才對。”
問澤遺滿意地在他臉頰上親了口,蘭山遠身上的焦躁不安這才平息些。
等到回了屋,問澤遺將自己的被子挪了幾米,換到另一間屋內。
蘭山遠跟在后面替他抱著枕頭和毯子,分明是兩間連通的屋,他挪步子還是挪得不情不愿,像是千里送情郞。
“就五日。”
他這副樣子,弄得問澤遺險些狠不下心。
蘭山遠這副模樣,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罰得太重。
蘭山遠將枕頭遞給他,從背后攬住問澤遺:“五日后,你就搬回來。”
他身體溫熱,氣場卻森冷;語調是帶著可憐的,動作卻越收越緊。
“師兄能刻刻見著我,別是副生離死別的模樣。”問澤遺拍了拍他。
聽到他的話,蘭山遠的手這才松開。
“我去澆水。”簡單拾掇好被子,問澤遺起身就要離開。
“我同你去。”
問澤遺停住腳步:“師兄,你還記得你要去加固結界嗎?”
一刻鐘后。
白衣翩翩的修士推開門,面上卻是難以掩飾的陰郁和不耐。
“師兄,加油!”
問澤遺只潦草地扎起頭發,跟在他后邊重重給了他個擁抱,笑嘻嘻關上門。
雖然他覺得自己有點缺德,但看蘭山遠無可奈何模樣,倒真是有點意思。
門關上的一瞬,白衣修士閉了閉眼,又是副斯文俊雅的模樣。
問澤遺想,宗門的結界怕是已經固若金湯,十個訟夜都闖不進來。
因為蘭山遠足足出去了三個時辰才回來。
進屋時,他身上的靈氣都沒來得及收回。
當然,怨氣也沒來得及收回。
蘭山遠坐在床頭,床上半躺著看書的銀發修士只穿了件單衣,領口處還懶懶散散敞開著。
“師兄。”問澤遺抬眸,先抱了下蘭山遠,隨后一副茫然模樣。
他抬手指向不遠處:“你走錯屋了。”
蘭山遠看了眼不遠處空蕩蕩的床榻,上面連一件問澤遺的衣物都沒有。
懷里還存著余溫,他像是從天界跌入凡塵,身上的怨氣更甚。
“我好困。”問澤遺故意托著腮,一副昏昏欲睡模樣。
“先睡了。”
顧不上蘭山遠能吃人的目光,他把被子一蓋,隨手將書反扣道了聲晚安。
“”
蘭山遠的手撫在被子上,輕輕摸了兩下,又遲疑地松開。
他熄滅長明燈,走到不遠處書桌前,狀似不在意地整理宗務。
問澤遺其實并不想睡,眼下翻來覆去睡不著。
習慣了蘭山遠在身邊,沒個暖洋洋的活人靠著,他開始不適應起來。
思來想去,他站起身走向蘭山遠的臥房。
經過蘭山遠時,他壞心眼地將手在蘭山遠的肩上懶懶散散搭了下,又快速收回。
蘭山遠的眼睛亮起,目光緊緊追隨著他,卻又在看到問澤遺路過他,不過是為去床上拿個喜歡的枕頭時迅速熄滅。
把枕頭包上絨毯橫在邊上,問澤遺依靠著枕頭,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這下感覺對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時,耳畔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問澤遺翻了個身,枕頭順勢咕嚕嚕滾到他懷里,還滿足地打了個轉。
不對。
問澤遺思緒遲疑片刻,猛地睜開眼。
枕頭怎么會動?!
書桌前早已沒了蘭山遠的蹤跡,他懷里的枕頭也變得安分。
可剛才的小動作沒逃過問澤遺的知覺。
他坐起身,隨意將亂發攏到耳后,潦草抹平頭上炸開的毛。
“師兄。”
他抱起裹了毯子的枕頭,高高舉起。
剝開毯子,露出里面繡花紋樣的喜慶枕頭。
問澤遺:
蘭山遠真是不挑。
“”
枕頭一動不動。
“別裝傻。”他輕輕拍了拍枕頭,“你變成什么樣,我都認得出。”
畢竟哪戶好人家枕頭成精,會喜歡往他衣服里鉆?
第117章 喝藥
蘭山遠本就少言寡語, 他變的枕頭更是一言不發。
問澤遺揉了揉眉心,光著腳走在地上,他借著兩屋連通的門,小跑走到蘭山遠床前。
到底是沒忍心丟枕頭, 他輕手輕腳將枕頭放在床頭, 又裹上被子拍了兩下。
“晚安, 師兄。”
“地上涼。”
看不下去他光著腳亂走,枕頭終于破了功,語調平靜又理所應當:“穿鞋。”
就好像他不是個繡花枕頭,還是平日里的白衣修士。
一個枕頭發出蘭山遠的聲音實在過于離奇, 尤其這枕頭上還有問澤遺閑著沒事繡的小點綴。
問澤遺強忍著笑,低低“嗯”聲。
長明燈重新熄滅, 確認過另個枕頭不是蘭山遠的內鬼,問澤遺才拉上被子, 重新滿意地閉上了眼。
蘭山遠的方向靜悄悄,像是偃旗息鼓,停止了作妖。
一刻鐘后。
“蘭、山、遠!!!”
問澤遺沒好氣的抓起身上的被子:“你給我回去!”
高階術修的附身術法讓人防不勝防,而蘭山遠精湛的演技更是讓人難以察覺。
這被子倒是收斂許多, 沒和枕頭一樣往他懷里鉆。
可問澤遺非常篤定, 沒有任何一床普通的被子會幫他把露出來的腳蓋上, 還替他捂腳踝。
蘭山遠真是操碎了心。
萬般無奈,問澤遺只得故意道:“要是再讓我發現你出現在我的床上, 我們就再多分開睡幾日。”
他話音剛落, 被子軟塌塌落在他身上,成了普通的被子。
“晚安。”問澤遺沖著不遠處隱約浮現的身影道。
這回是真的晚安了。
被蘭山遠找了兩趟, 他反倒睡得更好些。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人在他床邊坐著, 似乎坐了很久。
可他記不真切。
一大清早,谷雁錦帶上青藿來拜訪兩人。
問澤遺提著桶正要澆花,見到被青藿攙扶著的谷雁錦,微微怔了片刻。
谷雁錦又變憔悴了,不過看著心情不錯,并沒因為突如其來又難以醫治的眼疾一蹶不振。
“宗主,四師弟。”
谷雁錦一進來,就覺得氣氛不太對。
興許是視線模糊不清的緣故,蘭山遠依舊是笑著,可谷雁錦卻覺得他笑得心不在焉,身上還纏著揮之不去的幽怨。
“師妹前來,是有何要事?”
蘭山遠的語氣一如往常,聽不出端倪。
“我有一事,想請四師弟幫忙。”
谷雁錦回神:“我這些天去不了藥寮,青藿到底是歲數小,我怕她鎮不住場面。”
青藿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師尊。
她極力打起精神,仍難掩面色憔悴,是這幾日在藥寮盯丹爐熬的。
“可現在賦閑又能鎮場子的長老,只剩下師弟和二師兄了。”
谷雁錦沉聲:“二師兄這些天總想往藥寮塞人,怕是又在鉆哪處牛角尖,我不放心拜托他。”
“不必麻煩二師兄,我去就行。”
蘭還沒開口,問澤遺思忖片刻,果斷放下桶搶先應道:“只是我舊疾未愈,一日最多只能去半日。”
“足夠了。”谷雁錦松了口氣,“多謝師弟。”
同為劍修,問澤遺的威懾力比塵堰大得多,而且他比塵堰心思正,更讓她放心。
蘭山遠欲言又止,終究是看問澤遺遞過來的眼色,不情不愿頷首同意。
問澤遺話鋒一轉:“師姐方才說塵長老要塞人進藥寮,這是為何?”
“藥寮缺記賬的人手,我原本想讓言卿調幾個算術好的修士,結果二師兄恰巧聽見后,非要塞自己的弟子來。”
谷雁錦沒好氣道:“可他的弟子都沒怎么去過藥寮,藥寮里頭不說靈藥,毒藥就有數百種,哪能讓沒經驗的修士過來。”
“師姐可知道他要派誰?”
谷雁錦凝眉:“不知,我直接拒了。”
“你想做什么?”她驟然警惕。
“還是師姐提醒了我。”
問澤遺微勾起唇:“我想借師姐的藥寮,鏟除宗內的禍根。”
沈摧玉的名字并沒徹底黯淡消散。他現在不怕沈摧玉作妖,就怕沈摧玉太安分生生拖到冬天,處理起來反倒更麻煩。
原作中,沈摧玉獲得的各種靈藥和春//藥,都是來源于藥寮。
恰好沈摧玉最近受到的打擊太大,急需一些盼頭。
而藥寮,就是極好的導火索
“你要趕走沈摧玉?”
目睹了沈摧玉拜師的過程,谷雁錦對沈摧玉自然沒好感。
尤其他之前對蘭山遠的心思太歪,歪到惹她厭惡。
可事關藥寮,且問澤遺的計劃說得含糊,她不知全貌。
谷雁錦無法放心讓沈摧玉入內:“你既然知道他有不軌之心,還放他入藥寮,生出枝節該如何是好。”
“藥寮是宗內最要緊的地方之一,不該他碰的藥,我不會讓他碰。”
問澤遺拿出張符,遞給谷雁錦。
“幻術。”
谷雁錦拿著符,瞬間了然。
這符咒品階很高,足以讓沈摧玉陷入和藥寮一模一樣的幻境之中,擾亂他的思緒。
處在假象里,沈摧玉自然碰不了珍貴的藥材,更不可能有接觸高階丹藥的機會。
“可對付他個筑基修士,當真至于如此?”
谷雁錦詫異。
這符咒是蘭山遠的手筆,用來鎮壓上古兇獸都綽綽有余。
“至于,他絕非看起來這般簡單。”問澤遺正色道,“請師姐信我。”
“好,既然大師兄也沒有異議,我信你一次。”
谷雁錦揉了揉額角:“實不相瞞,我每每見到沈摧玉,也有種說不上來的心慌感。”
這也是她迫切希望沈摧玉遠離持明宗的原因。
她面上露出困惑:“像是我曾和他發生過沖突,可我卻忘了。”
問澤遺頓了頓,笑道:“師姐記性一向很好,怎會忘了?”
“興許只是做噩夢時見過類似的人。”
隨著規則崩塌,谷雁錦似乎和原主一樣,也開始察覺到了異常。
不清楚谷雁錦知道真相會不會付出代價,問澤遺選擇繼續隱瞞。
“師尊。”青藿擔憂地替谷雁錦掐著穴位,滿臉歉意看向兩人。
“師尊最近頭時不時會疼,請師叔師伯見諒。”
“沒事,快帶她回去休息。”問澤遺嚴肅道,“這些天務必讓你師尊遠離不安分的人。”
青藿重重點頭:“是!”
送走心事重重的谷雁錦和青藿,院內恢復寧靜。
問澤遺重新拿起水桶。
“師兄。”他垂眸道,“左右無事,陪我澆會水。”
蘭山遠自然不會拒絕,利落提起另個水桶。
藥田只有一小片,此刻正星星點點開著花,其實不需要第二人幫襯。
問澤遺蹲在地上,用葫蘆瓢潦草地舀水,打發著時間。
藥田喜濕,多澆點水也沒事。
“我下午就去藥寮。”
他既要整沈摧玉,也要履行承諾,幫谷雁錦管好藥寮。
“幾時回?”
“說不準,藥寮忙起來沒數。”問澤遺思忖片刻,“反正我天擦黑前肯定回來。”
“盡早。”
蘭山遠的手克制搭在他背上,語調中還有藏得極好的忿悶。
一瓢水落下,遁入濕潤的泥地。
“小澤。”
澆了小半邊,他終于是忍不住了。
“我知錯。”
蘭山遠的聲音很輕:“別和我分屋。”
身前的土地已經被浸濕,問澤遺扔下葫蘆瓢,慢悠悠起身。
睡了一夜,僅剩的那點氣早都煙消云散,他起了逗蘭山遠玩的心思。
蘭山遠在澆水時身子都挺得板直,他和他四目相對。
在問澤遺故意為之下,兩人的臉湊得很近。
吧嗒。
蘭山遠手中的木瓢精準落在水桶里,砸出不大不小的水花。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半寸,吻卻遲遲沒落下。
“還有四日,堅持下。”
問澤遺和他微微拉開距離,笑吟吟道:“一日就作罷,顯得我沒原則。”
但愿蘭山遠能用五日時間長個記性,別再有所隱瞞。
他沒敢真的看蘭山遠,怕見著蘭山遠忿悶的樣子心軟。
“”
蘭山遠默默頷首。
他本就不擅長服軟,見反抗無果,生硬轉開話題:“今日午后,我會讓塵堰和沈摧玉出現在藥寮。”
“好,辛苦師兄。”
問澤遺撿起落在水桶里的葫蘆瓢,手上沾得濕淋淋。
塵堰現在不光是沈摧玉的助攻,也算半個蘭山遠的傀儡。
他的一舉一動,可以受到蘭山遠無形之中的操控。
曾經問澤遺擔心蘭山遠整日閉門不出耽誤正事,后來才發現是自己杞人憂天。
蘭山遠沒什么真正交心的心腹,卻能恰到好處的籠絡人心。
整個持明宗都在蘭山遠的掌控下,他像是網住參天巨木的藤蔓,對樹皮上的每處裂隙都了若指掌。
認識他之前的蘭山遠本就是個工作狂,將宗主該完成的任務做得天衣無縫。
他在他面前澆花養草修身養性,也只是愿意陪著他而已。
“但你不能和他們獨處,我酉時會去接你。”
蘭山遠的語調微變,帶了不容人質疑的強勢。
“酉時太早了。”問澤遺反駁。
“而且沈摧玉見著我最多是存著壞心思,見了師兄可能要存歪心思,師兄還是別去為好。”
有前面千百世的鋪墊在,沈摧玉對蘭山遠的恨永遠不可能絕對,一定會參雜著習慣性的、扭曲病態的愛。
“他動不了我,不必擔心。”
蘭山遠將空木桶放在一邊。
“我不擔心師兄,只是想想他起的腌臜心思,我就犯惡心。”
問澤遺面上嫌惡轉瞬即逝。
原作沒少描寫沈摧玉在得不到蘭山遠的日日夜夜 ,對著白日時見到蘭山遠的那點記憶自褻。
而這段描寫的時間點,就集中在沈摧玉十七歲時。
蘭山遠面色未改,輕飄飄道:“他吃的丹藥相克生毒,即使有心,也是無力。”
相克丹藥,有心無力。
蘭山遠很少講廢話,問澤遺琢磨這幾個字,越琢磨越古怪。
這不是單純的安慰話,是說沈摧玉真的有心無力。
他委婉地試探:“師兄,沈摧玉莫非已不能人道?”
沈摧玉還沒滿十八,要是這歲數都不行,往后怕是徹底不行,再好的靈丹妙藥也拉不回來。
他想過沈摧玉會不行,但沒想到這么快。
蘭山遠抬眸看向他,一切盡在不言中。
“活該。”
問澤遺難得詞窮,憋出來兩個字。
除了活該,他很難給其他評價。
藥香味飄散在空氣中,蘭山遠似是想到什么。
“小澤,該喝藥了。”
他牽起問澤遺的手,溫溫柔柔道。
見他呆在原地,蘭山遠面上露出困惑:“怎么了?”
問澤遺后背一涼。
雖然知道是恰好熬好了藥,可前邊剛說到沈摧玉被藥成廢人,現在就催他喝藥
實在有些嚇人。
第118章 三日
同蘭山遠在門口分別, 問澤遺踩著點進入藥寮。
不知蘭山遠用了什么手段,他果真在角落里瞧見正竊竊私語的塵堰和沈摧玉。
師徒兩人都是副鬼鬼祟祟的模樣,見到問澤遺邁過門檻,齊齊默契地閉上了嘴, 分開些距離。
“副宗主!”
原本喧鬧著的修士們安靜下來, 紛紛和問澤遺行禮。
沈摧玉仗著待的地方偏, 側著頭不正眼看問澤遺,表情晦暗陰鷙。
問澤遺笑著回了修士們,隨后,他不經意間抬起頭。
“塵長老!”
像是讀不懂塵堰難看的表情, 問澤遺面露驚喜,大聲地打著招呼。
一時間, 所有人的視線齊齊落在塵堰身上。
“四師弟。”
塵堰從陰暗的角落里出來,僵硬牽動面部肌肉, 露出個比哭好看些的笑:“你怎么突然來藥寮了?”
問澤遺輕描淡寫:“谷師姐有要務抽不開身,我替她來管藥寮的瑣事。”
聽到問澤遺是來管事的,原本因為谷雁錦不在而心生倦怠的修士們陡然精神。
懂眼力見的藥修忙不迭散開干正事,順道拉走旁邊還在狀況外的同門師弟。
他壓低聲, 擠眉弄眼示意師弟:“別偷懶, 小心讓副宗主責罰!”
現在的塵堰管不來事, 可問澤遺手里有實權,又和蘭宗主關系極好。
若是等會因為懈怠被副宗主問責, 實在是劃不來。
“我想起來了, 我還有丹藥沒煉成,過會該炸爐了!”
師弟恍然大悟, 跟在師兄后頭進了丹房。
“塵長老來藥寮又是為何?”
問澤遺抬眸,饒有興趣盯著面色鐵青的塵堰:“總不能也是為了管事。”
“不是。”
塵堰如今佝僂著背, 比問澤遺矮了半個頭。
他身上不住冒著冷汗,聲音不自覺低下:“是宗主讓我來辦件事,眼下已經辦好了。”
他看向一旁靜默不語的沈摧玉:“恰好我這徒弟想來見世面,也想給藥寮幫忙,我就把他也帶上了。”
“想必是要緊事,還得你親自來辦。”
問澤遺輕笑。
他看向沈摧玉,銀藍色的眼中閃過探究欲:“所以這位師侄是想留在藥寮?”
沈摧玉咬牙不語,強忍著怒氣。
礙于問澤遺的身份,他只能恭恭敬敬彎下腰:“是,我雖手腳粗笨,卻也能干些雜活。”
“行。”問澤遺也沒多計較,點了點頭。
“那你就留下,但不能亂跑。”
“是。”
問澤遺答應得太爽快,沈摧玉反倒遲疑半晌才應聲。
“不過塵長老舊傷未愈,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為好。”問澤遺狀似關切,“是否需要我差人送塵長老離開?”
“不必如此大動干戈。”
塵堰深吸一口氣,這才沒被氣暈過去:“我的大弟子還在藥寮外候著,沈摧玉就拜托師弟了。”
“放心。”問澤遺的笑容加深。
“我定然會照顧好沈師侄。”
騎虎難下,塵堰不放心地看了眼沈摧玉,隨后頭也不回地離開。
因為太過心慌意亂,他還險些被門檻給絆倒。
問澤遺欣賞過他的狼狽相,這才悠然走到沈摧玉跟前。
沈摧玉被他嚇得往后退半步,問澤遺也恰到好處停住步子,沒和他挨得太近。
“沈師侄。”他淡淡道,“前些天你認錯人,求宗主收你為徒。”
“我對你印象深刻。”
他每說一個字,沈摧玉的面色就白一分。
問澤遺的聲音漸漸變冷,眼中透著涼薄的玩味:“可事到如今,你還想要宗主做你的師尊嗎?”
“不敢肖想。”沈摧玉的手不住發抖,低著頭道,“當時冒犯宗主,是因為我認錯人。”
“如今尋到真正的恩人,我自然不會打攪宗主與您。”
最后的幾個字,像是生生從他牙縫中擠出來一般。
問澤遺意味深長:“如此甚好。”
“塵長老是個盡職盡責的師尊,如今師侄尋得良師,我該恭喜師侄才對。”
“只是不該覬覦的人,還請師侄不要靠近。”他的聲音很輕,僅有兩人能聽見。
“師侄聰慧,應當明白我的意思。”
“是。”
在問澤遺看不到的地方,沈摧玉眼中的不甘愈發鮮明。
塵堰對他的確很好,甚至比對其他徒弟都好,可他放不下的永遠只有蘭山遠。
像是想起什么,問澤遺隨手摸出袋丹藥遞給沈摧玉,沈摧玉慌忙接住。
“都是些宗主給的靈丹,可我這實在太多,也沒處放。”
問澤遺勾唇:“送給沈師侄了,祝你修行順利。”
與此同時,藏在問澤遺袖中的符咒隱隱作亮,悄然附在沈摧玉背后。
而沈摧玉正失魂落魄著,全然沒發現自己被異常的靈力附身。
目的達成,問澤遺徑直轉身離開,沒看沈摧玉如菜般的面色。
因為沒有拿穩,一顆丹藥滾落在地,隱隱發出亮光,丹香四溢。
沈摧玉盯著地面,難以置信。
不顧眾人異樣的目光,他跪在地上,幾乎要把丹藥盯穿個洞。
這是顆六品丹藥。
蘭山遠幫他的這段時日里,幾乎沒給過這般高階的靈丹。
可這不過是他給問澤遺的丹藥中,最為普通的一顆,甚至問澤遺不屑于要。
他曾經以為的偏愛,甚至不敵蘭山遠對問澤遺的千百分之一。
問澤遺是在羞辱他!
意識到這一事實,嫉妒伴隨著怒意肆意生長,沈摧玉眼冒金星,險些栽倒在地。
然而符咒生效很快,沈摧玉已然在不知不覺間,陷入幻境之中。
他呆愣愣站起來,一言不發同木偶般蜷縮在角落。
“小師叔,他”
青藿頻頻朝著沈摧玉看,終于忍不住問問澤遺:“他真沒事嗎?”
“不用管他,其他人也不必靠近。”
確認沈摧玉沒了行動能力,問澤遺囑咐過修士們后,同青藿要了名冊。
想著說好了幫谷雁錦的忙,問澤遺開始利落清點著藥寮修士名姓的冊子,以免有有心之人趁亂混入藥寮。
他嚴肅辦事時有幾分駭人,原本有幾個修士想混入藥寮找相熟的藥修扯閑話,瞧見問澤遺在藥寮里頭,頓時規矩起來。
“藥寮清靜之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問澤遺將他們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厲聲道:“若是這些天讓我知道有人無病無疾,莫名來藥寮尋釁,依照宗規從重發落。”
滿場鴉雀無聲。
“聽到沒?”問澤遺掃視著堂前的修士。
“是!!!”
修士們這才如夢方醒,齊齊地喊。
修士們多數明事理,敲打一番后自會小心謹慎。
問澤遺的醫術不足以幫忙煉丹配藥,他帶上幾個藥修,去檢查存放藥材和丹藥的地方。
重新核算過后,真讓他發現有幾味靈藥的存貨有出入,萬幸還沒釀成禍。
“這些天太過忙亂,多虧了副宗主細心。”
管賬的藥修生生捏了把汗,對問澤遺感激不盡。
“記錯賬并非小事,自覺去領罰。”
問澤遺眨了眨看花的眼睛:“以后萬不可錯漏。”
“是。”
記賬的藥修心服口服,緩步退下。
“眼下是幾時?”忙起來總會忘了時間,問澤遺隨后問身旁的藥修。
“還有半刻到酉時。”
藥修規規矩矩道。
“我得先行離開。”
“藥寮內若是有麻煩,勞煩及時告知于我。”問澤遺捏著酸脹的額角,盡量讓自己瞧著有精神。
要是病懨懨模樣讓蘭山遠看到,他后面幾日怕是來不了藥寮。
回到前堂,沈摧玉已經從幻術之中脫身,只是神情還恍惚。
在別人眼里他一直呆呆傻傻地坐著,可在沈摧玉的認知之中,他一直在藥寮內打探情況,查找丹藥放置的位置。
一路上暢通無阻,居然沒人發現。
酉時剛到,蘭山遠就出現在藥寮門口。
不知哪陣風把宗主給吹來,修士們誠惶誠恐。
蘭山遠溫和道:“我只是隨意看眼,不必拘禮。”
藥修們聞言低下頭,安分地各司其職,一派井然有序。
“藥寮里好著,請師兄放心。”
問澤遺帶著一身藥香,走到蘭山遠跟前:“剛巧我也得回去,我們一起?”
“好。”
蘭山遠頷首:“師弟,請。”
兩人之間的互動不帶多余曖昧,可落在沈摧玉眼中,又是另一番意思。
兩人之間的親昵,令他無比眼紅。
心中的邪念愈演愈烈,沈摧玉心中大膽的計劃徹底浮現。
他想起了那顆丹藥。
他在藥寮四處亂轉,路過藥匣時看到的,據說能牽得化神修士心神蕩漾的春//藥。
吃下那顆丹藥,就算是蘭山遠也受不住。
他可以借此機會,強要了蘭山遠。
妒火中燒下,沈摧玉壓根沒察覺出自己過于順利的計劃背后,不過是問澤遺刻意送給他的一場幻覺。
臨走前,問澤遺不經意地看向他,眼中滿是挑釁。
沈摧玉的呼吸變得愈發急促。
就算得不到蘭山遠,他也不會讓問澤遺得到。
哪怕和蘭山遠玉石俱焚,他也在所不惜!
“你給他的,并非我送給你的丹藥。”
路上,蘭山遠突然道。
“自然,他配不上用。”
微涼的風繾綣,問澤遺懶懶散散:“能刺激到沈摧玉就行,反正他也分不清丹藥從哪來。”
蘭山遠給他的丹藥里,本就少有六品往下的丹藥。
且只要是蘭山遠送的,不管是幾品丹藥他都好好收著,不會隨意贈予他人,更不會便宜沈摧玉。
蘭山遠唇角勾起細微的弧度:“嗯。”
風卷起片片殘葉,也愈發地冷。
燈籠搖搖晃晃,他們走的路不長也不短。
“看他今天的樣子,怕是這些天就會行動。”
被風一吹,問澤遺的嗓子有些癢。
他忍住咳意:“只是不知是哪天。”
隨著溫度變冷,他的身體會一日不如一日,急著刺激沈摧玉也是因此。
問澤遺不想讓蘭山遠瞧見他沒精神,可他的虛弱逃不過蘭山遠的眼睛。
一件披風落在他身上,蘭山遠的手松開又攥緊:“明日,我隨你同去藥寮。”
“自然好。”
問澤遺自知理虧沒敢反駁,開玩笑道:“可今日師兄已經用過巡查當理由,明日是打算找什么借口?”
“我與你同行,本不需借口。”
燈火照得蘭山遠眼瞳深淺愈發分明,像是冷硬的石灼了火,浮出淺淡又熾熱的溫度。
“倒也是。”問澤遺微微怔愣,眼底的笑意加深。
“不需借口,也不必強行去想。”
在宗內修士眼中他們其實早就影形不離。
而且旁人的眼光,也沒那么需要在意。
后面的路上,蘭山遠一直都很安靜。
他靜靜地看著前方,像是有心事,又像是單純地看著路。
風卷起銀發青絲,兩人的衣擺時不時摩擦又分離,兩只手不知何時碰上,又牽到一起。
“師兄,你方才在想什么?”
走到小筑前,問澤遺才好奇地問。
蘭山遠將燈遞給問澤遺,定定看著他:“還有三夜。”
他語調發沉,也帶了極其細微的雀躍。
這三夜是何意,兩人都心知肚明。
“不對。”
氣氛大好,問澤遺忍住笑,一本正經糾正道:“算上今晚,是還有四夜才對。”
他說話間,蘭山遠唇邊僅剩的弧度消失不見。
“不過”
問澤遺話鋒一轉:“既然師兄態度良好,我可以權當只剩下三夜。”
第119章 糖塊
蘭山遠的表情依舊平淡, 聲音卻帶了希冀。
“三夜?”
他微微啟唇,再次詢問問澤遺。
“是。”
問澤遺很愛看蘭山遠細微的表情變化,像是欣賞一副古樸油畫光影之中的藏色。
卸去偽裝后的蘭山遠表情很少,且多數都以冷淡當基底。
可面對他時, 蘭山遠性格里所剩無幾的雀躍總會撕開冷漠的外殼, 小心翼翼地冒出頭來。
“不過我不希望師兄變成被褥、枕頭或是床榻突然出現。”問澤遺正色。
“否則我只能再狠下心來, 往后延一日。”
這是他定的規矩,他隨時都能修改規則。
問澤遺不確定這算不算任性,反正蘭山遠對他沒轍,任性又有何妨?
“好。”
蘭山遠很快應下, 唯恐他反悔。
一進屋,問澤遺卸了全身力氣躺倒在床上, 渾身酸軟。
“師兄,我得先睡了。”
銀發隨意披散開, 問澤遺像是犯著困的長毛貓,舒服地半瞇著眼。
處理了一大堆藥寮里的麻煩事,跑東跑西累得慌。
蘭山遠將昨夜偽裝用的毯子抱給問澤遺,不放心地叮囑:“當心受涼。”
毯子安分落在問澤遺懷里, 軟塌塌地凹陷下去。
為了照顧問澤遺的身體, 小筑里溫度常年適宜, 可問澤遺還是接下蘭山遠的愛意。
他方才的一席話效果奇佳,今晚的蘭山遠果真安分了許多。
蘭山遠不再去琢磨各種蒙混過關的辦法, 而是規矩地坐在書桌前閱讀道書, 光看態度極其端正。
身上是常用的被子,枕的也是他的枕頭, 可問澤遺輾轉難眠。
蘭山遠一直是熱衷同他肢體接觸的。
他喜歡抱著問澤遺,不管是溫存后還是平日休息時, 只要找到機會就會湊過來。
有時候是從背后摟著,有時候是正面抱著。
平日板直的腰背會柔軟地彎下,像是卸了刺的荊棘,將問澤遺緊緊絞住,迫切地想要同他合二為一。
只有親昵,不含殺意。
而問澤遺畏寒,體溫又比常人低,自沒感覺到兩人緊挨著悶熱。
昨日蘭山遠好歹胡鬧過一陣,他尚且能覺得習慣。
今日枕邊少了個人,蘭山遠又過于安靜,問澤遺反倒不自在起來。
他沒明說,可他其實也是喜歡抱著蘭山遠的。
沒人不喜歡抱著自己的愛人。
為了不讓不遠處的蘭山遠發現端倪,問澤遺硬著頭皮背過身,假裝睡得很沉。
他到底是太累,裝著裝著也漸漸地入睡。
又過去些許時候,他的呼吸聲逐漸均勻。
夜色沉沉,桌前的修士放下書,悄無聲息地走到床前。
他不敢坐下,唯恐聲音驚擾到熟睡的銀發修士,只能小心跪在床邊。
問澤遺睡起覺不規矩,身體已經迷迷糊糊轉了個方向,正好對著蘭山遠。
他睡得不踏實,眉頭微微蹙著。因為吹了風,額頭還帶著淺淺一層下不去的薄汗。
蘭山遠的手堪堪停在離他額頭半寸處,隨后換了個方向,撫上他的背,克制地輕拍著。
問澤遺總是小病不斷,病中的人總需要安撫。以往他燒得睡不安穩,他也是這般做。
床上人的眉頭逐漸舒展,呼吸也變得均勻。
他的嘴唇勉強出了點血色,睫毛顫了顫,臉卻仍然蒼白。
親額頭容易被察覺,于是蜻蜓點水般的輕吻落在問澤遺手背上。
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下,隨后意識到身邊人是誰,這才再度放松。
昏暗的燈光里,蘭山遠眼中隱忍又熾熱。
他嘴唇翕動,卻沒發出聲音,只是又待了會,戀戀不舍地起身。
翌日。
“小師叔,你穿得好嚴實。”青藿瞪大了眼。
劍修不少穿著清涼,問澤遺不愛袒胸露腹,已經在劍修中算得上矜持。
但要是沒人管,他平時還是喜歡穿輕便的衣衫。
可今日,問澤遺不光是穿著的外衣極厚,他甚至還搭了一件御寒的披風。
“最近天冷。”
問澤遺心虛道:“我已經是當上師叔的人,歲數也不算小了,自然要惜命。”
他昨晚吹風受涼,晨起后被蘭山遠從上到下檢查個遍,強硬地裹得嚴嚴實實。仿佛他要去的地方不是藥寮,而是北境。
他抗議過,可抗議無效。
問澤遺身旁的始作俑者氣定神閑,還有空給問澤遺倒了杯藥茶。
蘭宗主的到來,讓原本就步入正軌的藥寮內更加秩序井然,修士們個個嚴陣以待。
蘭山遠端著副君子做派,抽空溫文爾雅地關心著藥修們。
他的態度無可挑剔,哪怕是最容易想入非非的修士,也很難理直氣壯地認為蘭宗主造訪藥寮,僅僅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師弟。
青藿十分困惑。
小師叔才幾百歲,分明很年輕。
東瞧瞧問澤遺,西看看蘭山遠,少女最終沒敢直說。
她憋著笑,將賬冊捧給問澤遺:“這是重新核過的賬,勞煩小師叔了。”
“不麻煩。”
問澤遺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大學專業不用學高數,已經有幾年沒碰過數學了,可在持明宗里,還是得幫忙當會計。
賬冊還沒在他手里捂熱,一不留神,被蘭山遠給抽走。
“我來對數目。”
問澤遺瞪大眼,礙于還有修士在旁邊,他壓低聲音:“你把我的活干了,那我做什么?”
“尋處地方歇息。”蘭山遠輕聲道。
“你昨夜沒睡好,眼底下是青的。”
已經有修士朝著他們的方向好奇打量,問澤遺不好上手搶,只能忿忿別過眼。
不給他周旋的余地,蘭山遠拿著賬冊打算離開,連忙都不讓問澤遺幫。
臨走前,他將一瓶藥遞到問澤遺手中。
“若是閑不住,我給你找件事做。”
問澤遺看了眼藥瓶,又打開瓶塞往里瞧了瞧。
確認靈藥品種后,他瞬間了然。
“師兄放心。”
問澤遺面上露出笑意:“包在我身上。”
蘭山遠走后,他環顧四周,仔細看了兩遍,才終于在犄角旮旯處找到熟悉又可憎的身影。
沈摧玉正恍恍惚惚地呆坐著,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魂魄。
有問澤遺的授意,修士們來來往往忙得熱火朝天,卻壓根沒人搭理蜷縮在角落中的沈摧玉。
趁著他沉浸在幻境之中,問澤遺走上前去,將蘭山遠給的藥瓶取出。
粗瓷制的藥瓶咕嚕嚕滾了幾圈,恰到好處落在沈摧玉手邊,被他寬大的衣袖遮住。
隨后,問澤遺碰了下手腕上的玉鐲,用里面存儲的靈力將藥瓶的形狀隱匿,頭也不回地離開。
雖然被蘭山遠搶了活,但他也能自己找些事做。
分明記恨的人就在眼前,沈摧玉依舊呆呆地,沒有任何反應。
兩個時辰后,他才從幻境之中抽離。
可他對此不自知,只當是自己熟悉藥寮環境時太累,恍惚間尋了處角落歇息,結果失了心神。
手指碰到處冰涼的瓶身,沈摧玉下意識縮回手。
一瓶藥從他手邊滾出。
這是
感知到藥瓶里散發出的異樣靈氣,還伴隨著隱約奇香,沈摧玉不可置信地險些驚呼出聲。
這正是他這些天處心積慮想要取得的藥!
他鬼鬼祟祟看了圈四周,佝僂著身體,小心翼翼打開藥瓶。
里面裝著白色的小顆丹藥。
只有一粒,在瓶中頗為醒目。
可一粒已經足夠了。
八階的靈藥醉笙簫,藥效奇強。
它和凡間的春//藥不同,能夠影響到高階修士。
服用此藥,化神期修士也會陷入癡狂,變得任人擺布,不與人交歡就無法解毒。
把其下入水中,藥丸溶解后變得無色無味,難以察覺,就連藥修都無法分辨。
持明宗是正經宗門,里頭這種不正經的藥自然少,而且全都是研究之用,存量屈指可數。
沈摧玉在藥寮之中精挑細選,才選中了藥性最烈的醉笙簫。
有了這藥,再烈的性子也得乖乖跪下求饒。
它唯一的缺點就是被放在高處難以得到,若是強行去取,容易引起其他修士注意。
可眼下,這個缺點已經蕩然無存。
潑天的富貴來得太快,沈摧玉反復確認靈藥散發的氣息同他認知中別無二致,這才稍微放下些心。
他這幾日讓幻境擾得神思渙散,判斷能力也受到影響。
沈摧玉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在緊張之下將醉笙簫偷了出來。
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自己曾經用醉笙簫得手過無數次,蘭山遠壓根沒有反抗之力,所以分外自信。
沈摧玉將藥瓶藏在里衣中,慌亂地包了幾層,眼珠子到處亂轉,狀似不在意地再度環顧四周。
藥寮前堂最敞亮的地方,問澤遺剛替藥修謄過藥譜,此刻忙里偷閑,正在和兩個年輕修士說著話。
因為受過涼,他的嗓子還有些啞,但這不影響他利落地接話,同藥修們有說有笑。
恰好此時,一位白衣修士從別屋信步走出。
“師兄!”
問澤遺敏銳察覺到蘭山遠的到來,他同藥修們說了幾句,便快步走到蘭山遠跟前。
“沒有遺漏。”
蘭山遠微笑沖他點頭,像是每個愛護師弟的師兄一樣。
他將堆疊的賬冊遞給旁邊候著的藥修,語調溫和:“既然藥寮沒出差錯,我也不久留了。”
說罷,他拿起桌邊的茶盞,淺淺抿了口。
這小小的動作被沈摧玉盡收眼底。
盯著茶盞的白瓷杯沿,他的目光逐漸陰毒,不自然地緊了緊懷中藏著的藥瓶。
如果能把藥下進去,再讓蘭山遠喝下
他的注意力全在蘭山遠身上,沒留意問澤遺投向他的目光帶了冷意。
“副宗主也早些回吧。”
明白問澤遺其實很好相處,不少外向的修士膽大起來。
沒等蘭山遠開口,就有藥修主動道:“我聽副宗主的嗓子怕是還沒好,雖然是小病,但也需要多注意。”
問澤遺厲害歸厲害,卻也是個實打實的病秧子,這事持明宗上上下下都很清楚。
清楚蘭山遠不可能讓他單獨留下,而他也恰好累了,問澤遺便不再推辭。
他笑道:“行,那我同師兄一道去。”
兩人保持著距離,一前一后走出藥寮。
在無風的地方待得太久,就更容易受風受涼。
剛出藥寮沒幾步,問澤遺就被迎面吹來的秋風嗆得咳嗽起來。
今年的秋季比前幾年都冷,時不時還會刮陰測測的風。
他咳得臉頰泛紅,嗓子也微微發疼。
“又受風了。”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蘭山遠面上慣有的笑意消失。
他將問澤遺嫌悶露出的脖頸細心遮蓋住,給他遞了水。
“不礙事。”
咳嗽很快止住,問澤遺取出一個布包,里面裝滿了黃澄澄的糖塊。
他從中取出枚梨膏糖來,就這水含在嘴里。
問澤遺含著糖,沒忘記往蘭山遠嘴里也塞了顆。
他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好讓蘭山遠放寬心。
“怎么樣,甜不甜?”
他銀藍色的眼睛微彎,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你從哪得的糖?”
蘭山遠一時沒反應過來,因為嘴里有糖塊,聲音被迫變得含糊。
問澤遺猶豫了下,老老實實道:“藥寮的藥修給的,說能潤嗓子。
說罷,他還找補了句:“不是值錢玩意,就是他們番好意。”
同他想得一樣,蘭山遠的眼神暗了暗。
“師弟的人緣素來很好。”
他輕描淡寫道。
梨香在味蕾炸裂。
甜膩過頭的味道,卻帶著幾分酸意。
第120章 愛徒
嘎嘣一聲, 問澤遺咬碎糖塊。
“醋缸。”他小聲嘀咕。
“別人給的吃食未必安全。”蘭山遠不置可否,定定看著問澤遺,“我擔心禍從口入。”
“嘴硬的醋缸。”
糖渣融化成糖水,問澤遺不緊不慢地總結。
“現在要擔心禍從口入的分明是師兄, 哪里是我。”
春/藥與原本的狗血文密不可分。
原文之中, 沈摧玉給原主反復下藥, 這才導致原主到最后形成藥癮。
顯然,下藥強制是沈摧玉難以割舍的愛好,也是他最喜歡用的陰招。
問澤遺很清楚借沈摧玉八百個膽子,沈摧玉也不敢覬覦他。
可沈摧玉今日的態度, 擺明了是要等個機會,讓蘭山遠把春/藥吃下。
說他起色心也好, 報復也罷,他確實對蘭山遠賊心不死。
“小澤是在吃醋?”
燦金色的陽光下, 蘭山遠的瞳孔蒙了層光。
“我沒有。”
蘭山遠關注的地方太歪,問澤遺好氣又好笑:“我是擔心你。”
“雖然沈摧玉成不了氣候,可他后邊有高人相助。”
祂上次幫沈還是拜師時,而進入持明宗后, 沈摧玉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規則說過好多次放棄沈摧玉, 可前幾次都沒真正放棄他, 這次也同樣說不準。
“瞻前顧后。”蘭山遠認真道。
“小澤,你很少如此。”
問澤遺語塞。
的確, 如果他面臨和蘭山遠相同的處境, 并不會太過擔心自己。
關心則亂了。
“不會有差錯。”
蘭山遠面上露出淺淡的笑,表情雖然還有些冷, 但比之前做起來自然得多。
“就算有,也有你在。”
“也是。”
問澤遺輕笑:“我一定會保護好師兄的。”
雖然失去靈力后的大多數時候, 都是蘭山遠在保護他。
問澤遺已經逐漸適應沒有靈力的生活,如果蘭山遠需要,他自然也會擋在他身前。
說著說著,就走到了門口。
剛關上院門,蘭山遠的手指開始在他腕骨處摩挲,動作逐漸大膽。
因為偏瘦,問澤遺蒼白手腕上的骨節凸起明顯。
蘭山遠喜歡這個位置,每次雙修的時候都喜歡,平日里卻很少去摸。
這算是他和問澤遺心照不宣的秘密。
問澤遺了然,語調中帶了狡黠:“可我們還在分屋睡,怕是沒地方去。”
他推開臥房的門。
兩間連在一起的臥房寬敞,一邊整潔到死板,唯有問澤遺經常用的書桌還有些人氣在。
另一邊雖然干凈,各種小玩意卻隨意擺放,只有被子被疊得四角鋒利。
說好了他們不能同床共枕,兩張床自然用不得。
蘭山遠的視線投向書桌,隨后期待地看向問澤遺。
問澤遺沉默了。
雖然外面不會有人,可在桌前做未免太野了。
而且桌邊的窗戶都沒來得及關上,隨時會有討食的靈鳥路過。
“過幾日。”
半晌,他道。
“好幾日了。”
蘭山遠垂眸,有些失望。
問澤遺已經三天半沒碰過他。
沒有擁抱,夜晚的睡眠沒有意義。
血液不安地躁動著,蘭山遠迫切想褪去問澤遺身上的衣衫,強行將他帶到床榻上。
可他生生忍住了。
他不想后面問澤遺生氣,又不理他。
問澤遺攬過他,微仰起頭,親了下他眉間的紅鈿:“還有兩日,師兄再忍忍。”
蘭山遠不滿足于此,在問澤遺的嘴唇上不輕不重咬了下。
沒破皮,只是微微發疼。
問澤遺配合地瞇起眼,讓蘭山遠吻得更深。
直到親到問澤遺覺得缺氧,兩人才戀戀不舍地分開。
“等后日。”問澤遺喘著氣,頰邊病態的蒼白之中透著紅,像是開到頹廢的山茶。
他湊到蘭山遠耳邊,懶散地低聲道。
“師兄想怎么做都行。”
蘭山遠的肩膀微不可聞地發顫。
他聲音略有些啞:“好。”
問澤遺睡得依舊不踏實。
他特意比往常早了一個時辰躺下,入睡卻仍舊比平時晚。等到早上,他起得自然也比平時晚,嗓子干澀發堵。
蘭山遠早已換好正式的著裝,身上沾著淡淡的煙火氣,像是已經出去過一次。
喝過藥,一顆甜潤的糖喂到問澤遺嘴里。
“這是哪來的糖?”
問澤遺拿牙磕了下,這糖比昨日從藥修們那得的糖要瓷實,不是他帶回來的那一袋梨膏糖。
“清早在山下買的,沒用多久。”
蘭山遠話一出,問澤遺又從甘甜里品出絲酸味。
但這酸味還挺招人喜歡。
蘭山遠下山只是眨眼的事,可找鋪子排隊還需要時間,沒有他說得那般輕巧。
“師兄有心了,我很喜歡。”
問澤遺細細嘗著糖的滋味,任由它緩慢地化開,沒舍得嘎嘣咬碎。
咽炎比方才輕了些。
掃了眼蘭山遠的打扮,問澤遺迅速找出自己那一堆深色衣服里罕見的白衣,利落地穿在身上。
這件衣服和蘭山遠平時的風格很像,但還遠沒到能惹人誤會成情侶裝的地步。
畢竟大部分術修都愛這么穿。
但落在沈摧玉眼里,這兩件衣服定然般配到扎眼。
隨后,問澤遺取了塊蘭山遠沒佩戴出去過的玉扣,堂而皇之別在身上。
玉佩撞上玉飾,發出叮當脆響。
“師兄,走。”
要是運氣好,保不齊給沈摧玉點機會,他今日就會動手。
就算運氣不好,也就是多等幾日的事,沈摧玉向來不是能忍耐屈辱的性子。
果不其然,問澤遺剛跟著蘭山遠后腳踏入藥寮的門,就因為扎眼的著裝,收獲了沈摧玉嫉恨的目光。
“請諸位隨意。”
蘭山遠坦然地環顧四周,視線潦草地掃過沈摧玉,又迅速移開。
修士們已經逐漸習慣了副宗主出現的地方,宗主也會出現,很快便開始各干各的。
“師兄就非得過會去演武場?”
問澤遺故意問蘭山遠,聲音不大不小。
“你也沒要緊事,我看還是藥寮呆著舒坦。”
他說著,和蘭山遠進了屋。
屋門被重重關上,極好地隔絕了聲音。
蘭山遠去演武場做什么?
沈摧玉急得抓耳撓腮,恨問澤遺步子太快,他沒能聽進去后半句。
他盯著緊閉的屋門,滿腦子不受控地想著污糟事。
門關著,蘭山遠怕是在里面和那個姓問的茍且。
他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拳頭緊緊攥住,攥住手心的藥瓶。
他等不了了。
被問澤遺三番五次羞辱,還讓蘭山遠折磨,他一定要讓他們好看。
沈摧玉被憤怒沖昏頭腦,他躲在角落里,伺機而動找著機會。
約莫過去小半個時辰,問澤遺推開屋門,客氣地叫住個抱著藥書路過的靦腆修士。
“勞煩了,幫我給宗主煮趟茶。”
語畢,問澤遺拿出一盒早就準備好的霧里青,隨手放在一旁的桌上。
蘭山遠愛茶全宗皆知,而問澤遺不擅長泡茶也人盡皆知。
修士并未察覺異常,只是為難看了眼懷里的書。
他本就不善言辭,這種小事又不好麻煩別人。
“好,我把書送過去就來。”
猶豫片刻,藥修恭敬道。
“行,那就交給你了。”問澤遺放心地轉身離開。
臨走之前,他有意無意碰了下茶盒,將搖搖欲墜的盒蓋頂開條極小的縫。
機會來了。
為了抓住難得的機會,沈摧玉的大腦顧不上過多思考,便指揮著他別扭地掐訣,用蹩腳的術法隱身。
攥著藥瓶的手激動地顫抖,里面已經被磨成細碎粉末的藥來回晃蕩。
不受控地走了幾步路,沈摧玉來到桌前。
藥修馬上就會回來,他的機會只有一次。
沈摧玉下定決心,手忙腳亂地打開瓶塞。
怕被人發現粉末,他不敢多加醉笙簫,只是用手胡亂捏了一點,慌亂地丟入茶盒之中。
忙亂之下,一部分藥粉掉落在桌上,折出詭異的晶亮。
不好!
要是被發現,他就功虧一簣了。
沈摧玉狼狽地吹開藥粉,勉強還有三分俊的臉上表情猙獰到可笑。
懸在他腰間的水壺輕輕晃動了下,隨后歸于平靜。
趕在藥修放下書卷之前,沈摧玉落荒而逃。
他精神極度緊繃,因為大腦缺氧癱坐在角落,大口地喝著水壓驚。
屋內。
問澤遺坐在蘭山遠身邊,手忙腳亂煮著茶,卻樂在其中。
茶煮好了,光看湯色非常正常。
“里面加了料,師兄可小心些喝。”
問澤遺托腮笑著,面上全無緊張。
“什么料?”蘭山遠倒了杯茶,等稍涼些,遞到問澤遺嘴邊。
問澤遺也沒客氣,主動低頭抿了口茶。
霧氣繚繞,襯得他面容柔和了幾分。
眨了眨眼,問澤遺含糊其辭地威脅:“很嚇人的料。”
蘭山遠收回杯子喝了口,淡淡地拆穿他:“冰糖。”
“這就被師兄發現了,沒意思。”
見裝不下去,問澤遺重新靠回椅背。
恰逢此時,屋外響起聲音:“宗主,副宗主。”
是方才去沏茶的修士。
問澤遺趕忙將半靠在蘭山遠膝蓋上的腿收回,欲蓋彌彰地往后退了三寸,裝出副兄友弟恭的模樣。
“請進。”
藥修沒敢正眼看他們,恭敬地托著茶壺和茶盞,放下后便轉身離開。
等他關上門,問澤遺倒上半杯茶聞了下,了然地笑了:“沈摧玉真當我給他的是醉笙簫,還沒敢多放。”
他怎么可能拿蘭山遠的安危去賭,沈摧玉得到的所謂“醉笙簫”,不過是谷雁錦提供的次品罷了。
一爐丹藥里面能有一半是次品,好些的次品還有用處,像他給沈摧玉那顆,實際上沒半點效用。
可沒有藥理常識的沈摧玉壓根分辨不出好賴,還以為自己真拿到了寶。
至于真正的春/藥,早被蘭山遠的元神趁著沈摧玉不備,在沈摧玉偷摸下藥時,藏在他喝水用的壺里。
平日沈摧玉警惕性很強,可在作惡時難免緊張,給了元神機會。
害人者終將害己。
既然沈摧玉開始動手,他也要讓沈摧玉嘗嘗被春/藥所害的滋味。
“師兄,輪到你了。”
問澤遺看向蘭山遠。
接下來,就該讓沈摧玉去演武場了。
光在藥寮發瘋怎么能滿足沈摧玉過剩的表現欲,還方便讓藥修救治他。
沈摧玉動不動拉著別人做墊背,隨時隨地瘋給其他人看,就應該讓他在能容納千人的演武場瘋。
“不急,他身上的藥還沒生效。”蘭山遠臉上帶著淡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我給他送的大禮也未到。”
“大禮?”問澤遺不解。
這在他們的計劃之外,他并不知道蘭山遠要送什么大禮。
“是他最愛的師尊。”蘭山遠給問澤遺倒了杯水,淺色的瞳中意味不明。
“我想請他,去演武場陪他的愛徒。”
持明宗一隅。
塵堰絕望地搖著頭,含含糊糊卻發不出求救聲。
他的手完全不聽使喚,僵硬抓起桌上的不明丹藥,無法控制地往嘴里塞去。
唾液順著嘴角留下,藥丸迅速化開,流入喉管之中。
奇異的香味彌散開來。
塵堰僵硬地站起身,踉蹌著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