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堰的親信們看問澤遺眼神都不甚友善,又因為他在蘭山遠身邊杵著,不敢隨同塵堰貿然上前。
問澤遺不急不惱,側開身讓道。
這回怎么不當眾發作了?
塵堰極快掃了下他,略微詫異,很快便把注意轉回蘭山遠身上。
“掌門此次西寰之行可還順利?”
“一切皆好。”
蘭山遠略與他拉開距離,看向塵堰身后圍成半堵墻的修士,客氣道:“本就是例行的剿魔,二師弟不必動如此大陣仗。”
問澤遺險些笑出聲。
帶著一群人來迎接,果真是塵堰自作主張。
大師兄溫文爾雅是真,可是人都有喜惡。蘭山遠不光有些脾氣,還有點蔫壞。
塵堰臉色尷尬,忙后退半步,給自己找補:“原本是該我和掌門去,可當時是四師弟非要隨同您,所以我才不放心。”
本來在旁邊樂得清閑的問澤遺被莫名卷入,眾人的目光有意無意朝他掃過去。
“二師兄若是想跟著大師兄去,之前直說就好。”
他不緊不慢道:“不必當時應我應得輕巧,眼下卻把自己急得坐立難安。”
原主想要出風頭,塵堰何嘗沒自己的小心思。
他在持明宗安逸慣了,偶爾出門也受人厚待,根本不想去西寰那種風沙肆虐的地方,所以才會沒多推脫,就讓原主頂替他的位置。
原主性子本就差,況且問澤遺這番話還不算刻薄,親近塵堰的修士都對此習以為常,沒覺得有多不妥。
若是真當眾和問澤遺發作,就是坐實塵堰坐立難安。
眼見蘭山遠對他態度比之前更冷淡,指望不上誰的塵堰也只能憋著心頭不忿。
“四師弟說笑了,我是記掛你們,但不至于坐立難安。”
他露出驚覺模樣岔開話題:“瞧我這看你們回來太高興,都忘了光在外頭說話也不是回事。”
“請宗主和四師弟隨我來。”
波浪還沒涌起便平息,他帶來的修士沒派上用場,見幾個長老要離開,也就都悻悻然退了下去。
修者中不免有性格油滑的,邊走邊互相交換著眼神。
怎么感覺出門一趟,宗主好像不太喜歡掌事,卻對副宗主青睞有加了呢?
“我思前想后,覺得大師兄深謀遠慮,四師弟作為副宗主確實該擔起之前沒擔的責任。”
等到修士們散盡,塵堰引他們到處施過陣的石亭。沒等蘭山遠提起,便主動說起賬務有關的事。
“往后些日子,我會帶著四師弟熟悉宗門內賬務。”
他眼珠轉了轉。
“只是賬務牽扯到的多是零碎的俗事,經常還要遇到些麻煩人,就怕四師弟逍遙慣了,不愿去......”
塵堰意味深長地噤聲。
“二師兄不必為我擔憂。”
問澤遺客氣地惡心回去:“我的小毛病同宗門大事相比,壓根算不上什么。”
“師弟這般深明大義,我就放心了。”
塵堰笑了幾聲,全然沒之前那般焦急模樣。
問澤遺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
突然變得自信,怕是塵堰已經布了見不得人的局,就等他往坑里跳。
蘭山遠坐在最顯眼的位置,卻只是靜看他們來回的交鋒。
趁著塵堰說話,他垂眸看向手心,一張符化成齏粉,悄無聲息落到塵堰的身上。
蘭山遠的修為太高,作為分神期的劍修,塵堰居然對他的細微舉動毫無察覺。
他已經全然只顧著算計和試探問澤遺。
“大師兄,那我這幾日就隨二師兄學著掌事了?”問澤遺不再理會塵堰,轉而詢問蘭山遠。
蘭山遠不動聲色收回手,臉上笑意未減。
“好。”
“老宗主飛升多年,大師兄也早已繼位,我們私底下喊也就罷了,在外頭還是稱他宗主為好。”
塵堰面上不顯,心中卻煩躁,忍不住想挑問澤遺的毛病。
他依舊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問澤遺。
“大師兄當了宗主,也是我的師兄,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問澤遺眼中劃過絲冷。
原書中塵堰原本喊蘭山遠宗主喊得順溜。可沈摧玉來了后,因為沈摧玉想當掌宗主,他又很快假惺惺改口喊蘭山遠師兄,改稱沈摧玉是宗主。
問澤遺笑吟吟看向蘭山遠:“是吧,大師兄?”
和書中不同,現在的蘭山遠并不偏信塵堰,或許和他的關系還更好些。
果不其然,蘭山遠唇角微勾。
“都是師兄弟,不必拘泥于此。”
看著塵堰已經發青的臉色,問澤遺戲謔道:“若是掌教真在意這些規矩,下回見著我,也別忘了稱我是副宗主。”
他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出來,原本比他輩分高的塵堰登時被他壓了一頭。
“對,也不是什么要緊規矩。”
“我想大師兄和四師弟也累了,我差人帶你們回屋,早些沐浴休息。”
塵堰干笑著,說了些客套話后匆匆離開。
他略有狼狽的身影從結界中消失,留下了問澤遺和蘭山遠二人。
“你同二師弟暫且和睦共處。”
蘭山遠突然開口。
問澤遺整理劍穗的動作僵了下。
他和塵堰對彼此的態度差得明目張膽,被蘭山遠看出來并不奇怪。蘭山遠沒勸他收性子,只勸他暫且和塵堰和睦相處,已經算是非常委婉。
“方才我說話急了,并非對他有成見。”
他笑得真摯:“都是師兄弟,我一定不會頂撞二師兄。”
不過若是塵堰故意惹他,那他可就不好保證了。
他會在蘭山遠面前揭穿塵堰的目的,但肯定不是現在。
蘭山遠還沒接下句話,就聽到問澤遺接著道。
“要是遇著事,我一定來找師兄評理。”
被搶了要說的詞,蘭山遠無奈地看了他眼:“三師妹還在丹房,明早記得去藥寮尋她診脈,方便她為你配藥。”
診脈。
問澤遺頓時想到自己身上的魔性。
他的三師姐谷雁錦是九州中都能排前幾的藥修,如果他不謹慎藏住骨血里的魔性,極有可能會被谷雁錦察覺。
問澤遺心懸了片刻,如常答道:“我記住了,師兄回去后也好好休息。”
出了結界,石亭邊有塵堰派的修士想要迎問澤遺回去。問澤遺客氣拒絕后,依照原主的記憶,踏輕功往自己的小筑而去。
修士的居所一般修建在靈氣充裕的地方,且和自身靈根有關。
問澤遺是水火雙靈根,居所在閬山之巔最大的湖泊正中間,和蘭山遠在山巔萬年松下的寢居剛好是兩個方向。
鏡泊靈氣充裕,卻在整個門派的邊緣之地,環境幽雅,鮮少有修士造訪。
眼下這只是問澤遺的住所,可書中寫問澤遺死后,它也是沈摧玉囚禁折磨蘭山遠的囚籠。
夏時鏡泊會開滿蓮花,眼下只有殘荷飄在水面上,霧氣升騰繚繞,宛若人間仙境。
仙鶴啄著已經枯敗的蓮蓬,銜起里頭的蓮子振翅高飛。
“副宗主。”
只有一個修士在湖心小筑外,見到他小聲問好,隨后又低頭繼續灑掃。
剛靠近鏡泊,問澤遺的身體就開始不適。
離水源過近導致這里濕氣極重,潮得就像處在回南天中。
水靈根只能護住他的內力,護不了大大小小的內外傷。一個有舊傷的劍修,根本不可能在如此潮濕的地方安穩修養。
所幸依照原主的記憶,鏡泊只有小筑外潮得厲害,里頭會定期放上引水的靈珠吸干水汽。
問澤遺的手搭在門上,陣法自然亮起,隨后門緩緩推開。
數月無人居住,里頭的情況并沒比外邊好到哪去。
建造小筑的木材石料都是靈木靈石,所以沒被潮氣侵擾,但被褥的濕氣重到光拿手摸,手都會沾上水。
這顯然不對勁。
問澤遺臉色微沉。
他身上的魔性不為人知,可有傷病一事師兄師姐們都很清楚。
所以作為副宗主平日哪怕不宿在宗門,引水珠也會定期更換。
是有人趁他不在,在給他使絆子。
三師姐谷雁錦性情孤僻,雖然掛著掌事名頭,卻從不管除丹房藥寮外的其他地方。
他和蘭山遠離開后,寢居的維護無疑是塵堰在負責。
這手法真是下作又拙劣。
而他今晚得穩固住體內魔性,瞞過來給他看病把脈的谷雁錦,壓根來不及去去找塵堰理論。
可去取來引水珠大事化小,也太便宜塵堰了些。
問澤遺思忖片刻,闔目開始梳理自身的經脈。
屋內沒有引水珠,雖然導致他的傷口愈發疼痛,卻也助他修煉的水靈氣愈發充盈。
體內原本就不平靜的靈氣四處竄動壓制魔性,感受到渾身如扎針般疼痛,他額頭冷汗涔涔,手指都在不住顫抖。
問澤遺緩緩睜眼,反倒神色放松下來。
亂點好。
要是不足夠亂,怎么讓塵堰吃苦頭?
翌日,辰時。
問澤遺推開藥寮的門,險些踉蹌栽倒在地。
扶著他的藥修心驚膽戰,小心翼翼看向谷雁錦:“我在路上遇著副宗主,他就是這般模樣了。”
面容秀麗的女修臉色微沉,顧不得責備問澤遺來晚了一刻鐘,趕忙讓她的弟子上前架住問澤遺,把他扶到椅子上。
“四師弟,這是怎么回事?”
谷雁錦搭著問澤遺的脈,臉色越來越差,連平時懶散的語調都變嚴厲了不少。
“你的經脈非常紊亂,是不是又在用偏門的修煉方法?”
她壓抑住聲音,不讓在場的弟子聽到。
“再這樣下去,你真會沒命的。”
問澤遺動了動唇。
徹底壓制體內魔性比他想得更困難。
為確保在谷雁錦這個合體期藥修面前瞞過魔性,他幾乎是搭上了自己的半條命。
“師姐別擔心,只是我屋里......”
他深吸一口氣,才用細若蚊蚋的聲音說下去:“屋里潮氣過重,才舊傷復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