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睜眼,依舊是暗巷石土和殘布混合鑄成的危墻。
只稍微逗留了會,巷口處已經有鬼鬼祟祟的乞兒聚集,用貪婪的目光注視著問澤遺。
問澤遺往暗處走幾步,低聲念個訣隱匿身形。
“人呢?”
不安分的乞丐往里探頭探腦,可惜一無所獲。
趁著他們騷亂,問澤遺已經使輕功兩三步躍上危墻,翻出墻頭全身而退。
沈摧玉的破屋只能容得下男子走三五步,里頭景象用符咒已經探得一覽無余。
他對術法的控制并不純熟,隱身很快就會暴露,此地顯然已經不適合久留。
系統似乎是真沒多余的能量講廢話了,從他來到白骨丘就一直保持沉默,讓他耳根清凈得不習慣。
覆蓋他頭上的黑色護帽被狂風掀開,又讓只雙骨節分明的手重新罩回。
銀藍色的瞳最后掃了眼身后的白骨丘,問澤遺腳點沙地,劍氣在他身邊縈繞,發出又似鶴唳又似短兵嗡鳴的聲音。
風沙掠過,修士轉瞬便沒了蹤跡。
過去小半個時辰,問澤遺已經出現在了靈獸谷的寢居內。
時間卡得非常好,沒過多久,例行給他診脈的修士也到了門口。
“問副宗主,我進來了?”
今日來的修士是藥修宗門蒔葉谷的人,之前在藥寮見過問澤遺,所以對他的態度很恭敬。
問澤遺挪開放在唇邊的帕子,上面是觸目驚心的殷紅色痕跡。
吸入太多沙塵又劇烈使用輕功,說不難受自然是假的。
他將帕子攥在手里,默不作聲藏起來。
“進。”
問澤遺嗓音如常,一身沙土早已被風拂去。
哪怕內里再不中用,也不能在其他宗門修士面前露怯。
藥修弟子進來后也不敢多耽擱,替他診過脈后謹慎地調了藥。
他能感覺到問澤遺方才似是劇烈活動過,但他也不敢多說,只得委婉提醒。
“您大病初愈,還需少思慮,多靜養。”
“好。”
問澤遺收回手去,關心問:“今日藥寮還忙得過來嗎?”
“忙得來,您安生休息就是。”
藥修抿嘴笑:“說起藥寮,這些天您幫了我們不少忙。”
“我們沒來得及謝您,只能備了些藥放在藥寮,還望您離開時帶上。”
蒔葉谷在南疆,因為路遠,所以離開得也最早。藥修們能臨走前想起來給他備謝禮,倒是意外之喜。
“多謝了。”
持明宗不缺靈藥,但見藥修態度堅決,而且送的也不是什么貴重的珍寶,問澤遺也就收下了。
臨走前,藥修又沖他行一禮:“我師尊還叮囑我,若是問副宗主去南疆,隨時歡迎您來蒔葉谷做客。”
那天問澤遺力挽狂瀾殺死魔獸,不光救下了靈獸谷的獸修,也挽救了些無辜的藥修。
無論其他宗門怎么看問澤遺,他們蒔葉谷這次,著實欠了他人情。
十二年一次的剿魔終于到了尾聲,卸下負擔的修士們神色輕松,靈獸谷中是前所未有的熱鬧。
年輕的男修們熱烈地討論著西寰的烈酒和魔獸,還有自家師尊和師兄弟的奇聞軼事,勤奮些的劍修則匯聚在一起研習功法,溫讀道書。
據說持明宗的問副宗主從來不看功法,但他們也不是問副宗主,得夠努力才能摸到成仙的門檻。
女修們素來熟絡得也快。
“別怕,我家元寶不咬人的。”
獸修少女將懷里的三尾狐塞到靦腆的藥修懷中,旁邊的劍修沖小狐貍做了個鬼臉。
小狐貍“嚶嚶”抗議,軟綿綿拍了她一巴掌。
“喂喂——你不許笑!”
劍修捂著臉,氣鼓鼓追著哈哈大笑的獸修跑。
但這份熱鬧沒傳到掌門宗主這輩的修士身上,他們多數依舊過著清凈平淡的日子,只是沒營養的會比平時開得更少。
問澤遺取了藥后,臨時搭建的藥寮也算徹底歇業,他干脆就如同之前所說,跟在了蘭山遠身邊。
大能們活得養生,蘭山遠還是最養生的那個。
他可以算是沒任何物欲,打坐看書占據了大部分的時間,其他時候則遠程處理些持明宗的內務。
他活得人淡如菊,連帶著問澤遺變得心如止水。
蘭山遠在打坐,問澤遺就伏案翻看晦澀難懂的經書,偶爾用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他之前的工作就需要長時間靜坐,所以他倒沒覺得有多不適應。
蘭山遠打坐結束,見問澤遺托著腮作畫,起身從儲柜高處拿下個小木匣子。
“白谷主給的果干,可以解藥的苦味。”
他擱到桌邊。
問澤遺的筆下山水已經初具規模,聽到蘭山遠的聲音,他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
“多謝師兄。”
問澤遺打開木匣,里頭是靈果腌制的蜜餞,散發出誘人的甜香味,但只有極少的幾顆。
蘭山遠不貪口腹之欲,卻細心記得自己師弟喜歡凡人的吃食。
想到白妄熱情給蘭山遠塞特產,蘭山遠無可奈何收下的模樣,問澤遺險些沒忍住笑。
他愈發感覺到所處的世界無比真實。
蘭山遠是個很好的師兄,這里也并不是個書中那般糟糕的修真界。
可自己吃獨食總歸不好。
“師兄也吃些。”
“特意留給你的,我就不吃了。”
蘭山遠搖頭:“往后離開西寰回到持明宗,你就得少食五谷瓜果。”
問澤遺臉上笑容僵了下。
在西寰過得太自在,險些忘記自家宗門規矩嚴明,不許喝酒不許吃油辣,就算有吃食也都是些清粥小菜。
“那我能多帶些蜜餞回去嗎?”
仗著蘭山遠脾性好,兩人這幾日又熟絡起來,他不甘地小聲嘀咕。
“回去后的藥也不會變甜。”
“不可,但能給藥里多加甘草。”
蘭山遠語調溫溫柔柔,沒半點強勢。
不等他多勸,問澤遺乖巧地收好木匣:“好,那我這幾日吃完,不貪口腹之欲。”
蘭山遠磋商正事時偶爾會強勢,但對待他這個師弟素來好脾氣。
他自然不會在小事上和蘭山遠頂嘴,惹他生氣。
山水畫暈開墨色,靈鼠尾制作的筆尖太軟,畫不出西寰刀削斧劈般的景。
不管怎么構圖,問澤遺都不甚滿意。
等到他畫出第三幅廢稿時,也到了他們啟程的時候。
離開那日,靈獸谷的谷主、少谷主,連帶其他未走的大能都為他們送行。
白卻對他的態度大為轉變,恭敬地請問澤遺入宗門法陣。
“此次剿魔,持明宗真乃勞苦功高,白某隨時歡迎諸位再來西寰。”
“天下修士皆為家人,靈獸谷與持明宗友誼長存!”
熱情的獸修們跟隨自家谷主,聲音洪亮。
“白谷主,我們告辭了。”
蘭山遠微微作揖。
土黃色的宗門大陣亮起,隨著高階土靈石迅速消耗黯淡,幾人的身影消失在陣法之中。
中土閬山,持明宗。
這是整個九州靈氣最充裕的地方,也是離九重天最近的宗門,從中飛升的大能數不勝數。
持明宗廣納賢才,劍術藥三修都收,其中弟子卻只有百人。
而這屆掌權的修士里頭,又只有行二行三的塵堰和谷雁錦收過內門弟子,足以看出持明宗的要求之嚴格。
高聳山頂在云霧中看不真切,唯有走過山腳到山頂的千階石梯,再越過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方能窺得持明宗的全貌。
可這條路太長,長到山下凡人哪怕大聲嘶吼哭喊,也不會驚到山巔道人。
云霧彌漫里,隱約能見掃地的修士緩慢移動。
最近綿綿秋雨依舊頻繁,只要一夜不管,山路上就會堆積殘花敗葉,因此常常偶有靈鳥造訪,啄食落葉腐草中的殘果。
灑掃的外門弟子們從上往下一步步走著,宗主不在,秋困又來得急,他們心不在焉得厲害。
“你們說...宗主和副宗主什么時候回來?”
哪怕平日他們這些外門弟子幾月都見不著宗主的面,這些大人物就如同云霧般飄渺,他還是覺得好奇。
另個小修士打著哈欠,砸吧兩下嘴:“不知道,但我看塵堰師伯今早等在大陣處,說不定今個就能來?”
發話的修士反駁:“我看未必,宗門大陣不一定是接宗主他們啊。”
他們權當玩笑說著,百級天階外的宗門里發出繞梁的鐘響,震得所有人都為之一振。
咚——咚——
弟子們紛紛停住手上的動作,側耳細聽。
鐘鳴足有九聲,伴隨著靈鳥驚飛。
“宗主,是宗主!”
反應快的弟子瞪大眼睛,險些丟掉手中笤帚。
“宗主他們真回來了!”
可看著手上的掃把,他們只得好奇地伸長脖子往后看了幾眼,心有不甘地繼續埋頭灑掃。
“見不到也是好事。”
為首的弟子自我寬慰:“要是副宗主也在,那還不如不見呢。”
每次副宗主跟著宗主都會生氣,他可不想莫名其妙被副宗主罵。
宗門大陣前。
塵堰身著烏金色長袍站在最前,身后是自己的親傳弟子和親信們。
一群人烏泱烏泱,瞧著倒是大陣仗。
在場幾乎全是他的人,他底氣頗足,眼中滿含陰冷,卻在看見大陣亮起的一瞬變成熱切。
眾目睽睽下他迎上前去,有意無意把問澤遺晾在旁邊:“恭迎宗主回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