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藿。”
眼見問澤遺模樣痛苦,谷雁錦連忙喚來自己的親傳弟子。
稚氣未脫的半大少女連忙上前:“師尊請說。”
谷雁錦邊搭著問澤遺的脈,利落翻開隨身帶的杏木藥箱,邊吩咐青藿。
“速去靈寶閣取引水珠,再帶到湖心小筑去。”
“是!”
青藿接過她的掌事玉牌,提起裙裾快步離去,頭上的玉簪急急抖了抖。
隨后,谷雁錦屏退了藥寮中其他外門弟子,把窸窸窣窣的聲音杜絕在外。
她手中捏著玉針,準確扎入問澤遺手背上的穴位。
劇烈的痛感從手部傳出,問澤遺額頭細汗又多了些,呼吸更加不順暢。
“忍住。”
谷雁錦聲音冷淡,又扎入一根玉針,冷嘆:“都是你自己作的孽。”
她雖然言語犀利但并無惡意,更多是日積月累后對問澤遺的無奈和失望。
面對個持才傲物,從來不聽她勸的師弟,谷雁錦當然說不出好話。
可她做不到見死不救。
問澤忍住悶哼,一言不發。
隨著谷雁錦施針的動作,他原本翻江倒海的五臟六腑都平靜下來。
谷雁錦松了口氣,又恢復成懶散模樣。
“好了。”她眨了眨眼,又開始犯困。
“最近注意休息,別再想著修煉。”
“多謝師姐。”
聽到他道謝,谷雁錦頗為意外地抬起頭來。
問澤遺回了她個友善的笑。
谷雁錦看似孤僻又懶散,實則嘴硬心軟,醫者仁心。可她并不討作者喜歡,在原書中也下場非常凄慘。
原因僅是因為她對沈摧玉態度防備,拒絕給他提供一些“助興”的藥,就讓沈摧玉這瘋子記恨了。
在一次意外被魔族弄瞎雙眼后,沈摧玉拿她的性命要挾蘭山遠同他歡好,屈從于他。
谷雁錦仍然明亮的眼睛和記憶中無神的雙目交疊,問澤遺腦海中的畫面再次無比清晰。
————鮮血染紅纏在她眼周的白綾,谷雁錦跪在地上,固執地咬著唇不發一言。
她痛苦地渾身發抖,回應她的只有掌門師兄屈辱的喊聲,還有沈摧玉施加于他惡劣的“玩笑”。
“師尊,你也不想你三師妹出什么事吧?”
終于,濁淚從白綾中洇出,谷雁錦抽噎了一聲,拼命地搖著頭。
她研制靈藥救過千萬人,卻因為畢生心血都撲在懸壺濟世上,最后因沒有足以自保的武力,只能苦苦掙扎。
修真者過于強大的靈識無限放大問澤遺的思緒,破碎的殘忍片段在問澤遺腦海中閃過。
他呼吸急促,劇烈地捂嘴干咳著。
“師弟?”
谷雁錦睜大眼,擔心地看著他。
終于,問澤遺的咳嗽聲漸漸平息。
“我再給你帶些藥回去和羅漢果煮水喝。”
瞧著分明正值好年華,卻不珍惜自身健康的師弟,谷雁錦恨鐵不成鋼。
“師尊。”
恰好這時,她的親傳青藿也趕了回來。
青藿小心看了眼問澤遺,隨后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些什么,顯然是她在湖心小筑的所見所聞。
“嘖,又是管不來的麻煩事。”
良久,谷雁錦嘆了口氣,看向問澤遺。
“但我會替你轉告宗主。”
她對問澤遺失望,對塵堰暗搓搓的小心思也沒什么好感。
既然看出來問澤遺的糟糕境遇是塵堰動的手腳,她就會替問澤遺如實轉達。
不管是作為醫者還是師姐,這都是她應盡的責任。
“多謝師姐。”
問澤遺壓低聲:“但我早上經脈紊亂的事,就不麻煩大師兄他......”
“不行。”
谷雁錦干脆利落打斷他:“我看你管不住自己,所以必須讓宗主了解你現在的身體有多糟,讓他來管你。”
問澤遺訕訕住嘴。
怎么蘭山遠和他監護人似得。
“不過幾百年過去,你倒是終于學聰明了。”
谷雁錦冷冰冰的臉上終于帶點笑:“今日還知道遇到麻煩不意氣用事。”
問澤遺摸了摸鼻子。
“師姐謬贊。”
果然他在宗門里的形象,完全是個空有武力,卻顧頭不顧尾的巨嬰。
“四師弟說笑了,我沒有夸你的意思。”
谷雁錦收斂住笑:“若是下回你的脈象沒有好轉,我會再次稟告宗主,讓他對你嚴加看管。”
問澤遺:......
聽起來像要告家長。
“沒事就快走。”
谷雁錦打了個哈欠:“浪費我休息的時間。”
問澤遺的腳已經邁出門檻,回過頭去認真道:“師姐,你要記得多練些防身的術法。”
“防身的術法?”
谷雁錦擺弄著菩提手串,莫名其妙:“突然說這做什么。”
藥修多數都沒什么防身能力,其他修士會自發保護藥修。
“是突然想起來在西寰時,瞧見有藥修被魔獸所傷,傷狀極慘。”
“所以才覺得,藥修也得有些自保的手段,畢竟總有劍修和術修不在場的時候。”
修真界對藥修極為尊重,但總有喪盡天良的畜牲,會利用藥修的無害和善良去傷他們。
“我知道了。”
谷雁錦并沒太放在心上,但確實因他的話認真思索了會,也沒說出冷嘲熱諷的話。
“確實是長大了。”
她扯了扯嘴角,目送問澤遺離開。
谷雁錦的消息送到蘭山遠手上時,蘭山遠正和塵堰面對而坐。
他垂眸看了眼飄來的紙鶴,確認過紙鶴中內容后,拂手讓其化成飛灰。
和昨日精神抖擻的模樣不同,他對面的塵堰今天顯得很憔悴。
高壯的男子神情恍惚,眼角有淡淡烏青。他甚至沒有對紙鶴的內容感興趣,只是盯著眼前瓷杯中的茶湯看。
按理來說修士幾天不睡覺都不會出問題,根本不可能安穩待在宗門內,一日不見就變成這副樣子。
“二師弟。”
蘭山遠抬眸,面露關切:“是身體不適嗎?”
“我身體并無大礙,是這幾天事多,又遇到了修煉瓶頸。”
塵堰下意識回答。
正在節骨眼上,蘭山遠本就偏袒問澤遺,他不能讓蘭山遠覺得他有半分靠不住。
可想到昨夜離奇詭譎的夢,他忍不住汗毛倒豎,胃里翻江倒海。
塵堰活了數百年,什么場面沒見過。可那個夢中的場景血腥殘忍,尸體遍地,各種類似魔獸又似魔修的生物橫行,處處宛如煉獄一般。
整個世界似乎都沒活人,他的術法全都沒用了。
正六神無主時,一具畸形的身體搭在他身上,嚇得他跪倒在地,連滾帶爬逃走。
“救命,救救我————”
可他聲音越大,反倒越引來那種怪物。
怪物們呻吟撲向他,他拼命地在陌生場景中奔跑,卻一直找不到方向。清醒自己是在做夢,卻又無法醒來。
一晚上至多只有五六個時辰,他卻像被困在夢中六年時間。
在識海臨近崩潰的時候,他終于醒了。
劫后余生的塵堰沒有感覺到慶幸,反倒瞧著眼下的一切都是失真的。
直覺是有人對他下咒,可塵堰怎么都想不通到底是誰有這本事。
看他又開始走神,蘭山遠不置可否:“左右不是要緊事,既然師弟沒休息好,明日再接著談也不遲。”
“是。”
塵堰呆滯地應,怔怔看向蘭山遠。
師兄還是謙謙如玉。
可沒來由地,他不想看見師兄了。
他站起身來,身體不似他自己的,腦子里還是那些怪物和廢墟。
“二師弟。”
聽到蘭山遠的聲音,塵堰渾身一激靈。
“宗主您說。”他強撐著笑。
在頭暈眼花的塵堰看來,蘭山遠的眉間鈿愈發地紅。
“二師弟,我在西寰同你說過。”
蘭山遠依舊笑得溫和,說出的話卻似二月春風,看似無害,實則寒涼。
“有些事,適可而止。”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適可而止?什么適可而止。
要是往常,塵堰肯定還要辯解一番。可他現在腿一軟,靠著石柱才沒跪下去。
“我知道了。”
他喏喏應聲,落荒而逃。
蘭山遠收起笑,坐回石凳,將擺亂的茶具重新歸位,分毫不差。
他的動作看似規整又慢條斯理,實則愈發僵硬,刻板到似是有強迫癥。
【宿主。】
一個膽戰心驚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您....您這回做的有些過分了。】
系統的語調比起跟隨問澤遺444號系統小心許多,甚至稱得上卑微。
作為高位面的造物,它卻一反常態,在恐懼著自己的宿主。
它錯誤抓取宿主,反而招惹到了一個瘋子。
不,是一個怪物才對。
過分嗎?
蘭山遠眼中閃過困惑,專注于手中的動作,并沒理會腦海里的系統。
茶杯偏了點,他再次小心挪動,手指被杯沿帶出個印痕。
那是他生活了二十八年的世界。讓塵堰進去半天,怎么他就受不了了呢?
“大師兄————”
遠遠有聲音在喚他,宛若穿霾的朝陽,卻帶了絲因病氣而起的沙啞。
手抖了下,剛才精心擺好的茶杯盡數錯位。
蘭山遠眼中病態的冷漠頓時替換成溫和,他沒管錯位的茶具,快步走出石亭去。
遠遠地,問澤遺站在棵還沒落葉的紅楓樹下。
銀色長發草率地扎起,一身黑白相見的勁裝顯人姿容,可火紅的楓葉襯得他嘴唇上血色更少,淡色的瞳仁里卻似落了星火。
和蘭山遠四目相對,他臉上笑容更甚。
“大師兄。”
他又喚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