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澤遺離開危樓時,纏綿的雨已經停了。
西寰的夜來得比中土更早。此刻云霧撥開,碎星落滿天,鑼鼓聲喧鬧得很,紅艷艷的燈籠隨處可見。
人間的煙火氣本就不比道門中的冷香差到哪去,只是兩番不同的光景。
燃月佳節,整片西寰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氛圍中,暫且忘卻之前的心酸和貧寒。
【宿主,綜合過往的經驗來看,我真的衷心勸您不要和主角受過燃月......】
系統第三遍重復這句話時,問澤遺終于忍不住打斷它。
“這是回靈獸谷的路,我們不去集市過節。”
他倒是想過燃月節,可時間地點都不允許。
本就是兩人私底下來的危樓,能隱蔽些就隱蔽些為好。
況且在危樓被捂了一日,他也胸口發悶,要是再在風沙中待會,喘病又得犯了。
喘病是原身困在北境凍土半月后患上的,胸悶則是因為原主修的劍道和魔性有沖突。
見過嘴硬要強的,可原主這種嘴硬到瞞著一身病的人,問澤遺也是第一次見。
系統的操心實在是多余,他之前二十余年沒喜歡過誰,也不會對蘭山遠生出情愛之心。
【那,那就好。】
緊繃過頭的系統尷尬囁嚅,終于安靜關機閉麥。
它的能量不足以支撐它頻繁出現,只能希望宿主后面能自己靠譜點了......
想著后面望不到光的十年,系統狠狠給自己掬一把傷心淚。
愁死統了!
“師弟?”
身后人走路的動作變慢,蘭山遠回頭看去,放慢腳步等著他。
問澤遺最后看了眼滿城燈火,又看向眼前人的杏瞳,快步跟上蘭山遠的腳步。
“來了————”
不消片刻,兩道人影消失在夜色中。
求仙者多是為長生踏上的道,與之相伴的便是冗長的歲月和堪稱無趣的苦修。
問澤遺不喜歡這種生活。
他喜歡紅塵滾滾,也喜歡遠山廣闊,修行說著自在,實則本就是種枷鎖。
但即使并非他所選的道,他也要悶聲往黑里走,在結局前不回頭。
十年很長,但前路的軌跡并非全然不可尋。
回到靈獸谷,一切看似如常。
蘭山遠給宗里傳了紙鴿,簡要交代了些事,順道還說明讓問澤遺往后學著管理賬務,讓塵堰有所準備。
問澤遺在旁邊看著,直覺塵堰不會老實聽蘭山遠的話。
畢竟他在書里只聽沈摧玉的話。
臨近剿魔結束,藥修們負責幫扶傷員,其他修士則出去剿魔,兩方分工明確。
蘭山遠還是很忙,大事小事都要喊他去拿主意,問澤遺則依舊在養病。
唯一不同的是白妄拉其他宗門的修士開會,終于記得喊問澤遺這持明宗副宗主去。
最近快到月滿,荒林里的魔獸愈發不安分,他請問澤遺過去,一是感恩他幫助靈獸谷降伏魔獸,出于對于他的尊重。
二是真怕出亂子,希望問澤遺能去幫忙,畢竟化神期的劍修實在是不多見。
“問副宗主,關于剿魔一事,您看意下如何?”
白妄話音落下,大小門派的掌門、長老齊刷刷看向問澤遺,眼中不是帶著警惕和鄙夷,而是帶了希冀。
問澤遺昨天晚上熬夜梳理經絡,現在沒什么精神。連上挑的眼尾都耷拉著些,嘴唇顏色是極淡的淺紅。
他手里捧只精巧的暖爐,身上衣服也比其他修士厚實,皮膚比好些術修都要白。
聽到白妄的話,他露出個客套的笑。
要是原身或許會毫不猶豫答應。
可他不喜歡打打殺殺,而且這身體沒個一年半載又調理不好,去了出亂子,自己還可能當累贅。
他都跟著掌門師兄坐得這么偏了,怎么話茬還能落在他身上。
“我也想去,但.......”
問澤遺開口說了幾個字,一口氣提不上來,咳嗽了幾聲。
他干脆又重重咳嗽了幾下,聲音撕心裂肺,大有要把嗓子咳出來的意味。
他演得太逼真,演月閣的長老“嘶”聲,試探地看向白妄。
讓病人去剿魔,屬實是不合適。
蘭山遠似是也信了問澤遺演的戲,忙給他倒上杯茶。
“身體要緊。”
這句話簡直是雪中送炭,問澤遺感激地沖著蘭山遠眨了眨眼。
蘭山遠愣了下,眼眸微動,回了他個極淺的笑。
“蘭宗主說得對,是我唐突了。”白妄看到蘭山遠的態度,立馬話鋒一轉。
“既然問副宗主身體沒好透,還是安心養病,免得傷了根本。”
小會以兩個藥修把問澤遺扶下去做了結尾。
白妄不知問澤遺身上有沉疴舊疾,還以為是這次靈獸谷疏忽,害得他這么久都沒轉好。
他愧疚得很,不禁想罵前些天慫恿蘭山遠革問澤遺職的自己。
干得簡直不是人事!
往后若是有人還想要把問澤遺拉下副宗主的位置,他可得替問澤遺說幾句好話才是。
可問澤遺回了屋,遠離議事堂那股劇烈的木果香味,臉色登時紅潤了些。
他吸了吸方才已經聞不出味的鼻子,安然躺回床上。
單為養病就無所事事度日也不像話,得找點事做才好,否則頭腦容易遲鈍。
眼角余光瞥見有捧著筆墨的藥修路過,問澤遺突然有了些想法。
翌日。
從持明宗來的紙鶴落在蘭山遠窗頭,而紙鶴里頭沒有掌事塵堰給的答復,反而有張紙人。
紙人從紙鶴上跳下來,發出塵堰恭敬到發膩的聲音:“大師兄。”
“二師弟有何要事?”
傀人是低級的二階法器,有寄托人思緒的能力,而且只能用一次。
持明宗崇尚節儉,要緊大事陣法溝通,其余事就傳紙鶴過去,按理來說塵堰不該動用傀人。
紙人落在地上,逐漸化出模糊的人影。
這劍修長得高大敦實,舉手投足卻帶著精明勁兒,講話也和倒豆子似得很快。
“太久沒見到師兄和四師弟,我非常掛念你們,所以才用傀人來看,請師兄不要怪罪。”
塵堰聲音帶著笑意,卻有不易察覺的緊張:“聽師兄的意思,是想讓四師弟管理賬務?”
“對。”蘭山遠溫聲道,“本就是副宗主的分內事,他也該能擔責了。”
塵堰動作僵硬了一瞬,眼中閃過嫉恨,可紙人幻化的人形看不清他的具體表情。
擔責?
蘭山遠寧可覺得是問澤遺該擔責,都不覺得問澤遺配不上副宗主的位置。
他塵堰為持明宗兢兢業業幾百年,除了修為,哪里比不上問澤遺!
副宗主的位置憑什么不能給他?
“可四師弟干事稍有莽撞,而且還愛打打殺殺,在外頭風評不好,這讓我非常擔心。”
塵堰壓下去陰暗心思,斟酌著言語又重重嘆氣。
他笑罵道:“唉,否則早該讓這小子管事,我也清凈。”
蘭山遠不說話了。
塵堰暗自得意。
哪怕蘭山遠心軟想要問澤遺管賬,就問澤遺那性子,恐怕也很難忍住不惹麻煩。
塵堰自認很了解問澤遺,也很了解蘭山遠。
他試圖趁熱打鐵:“我覺著師弟還是殺心太重,所以......”
沒等他說下句,蘭山遠的房門被輕輕推開。
問澤遺跑得臉色微紅,懷里還抱著卷宣紙。
他一臉懵懂:“我剛才在抄藥方,師兄喊我來是有什么要緊事?”
他會畫畫,字也還行,好不容易讓其他修士不怕他,問澤遺干脆自來熟地混進藥修堆里。
剛開始藥修們肯定害怕,但相處會后,也就沒那么緊張了。
大清早的藥修們人手不夠,他本來在幫忙抄方子,抄著抄著就被拉來了。
抬眸看見塵堰,方才話只聽見半截的問澤遺眼中劃過絲驚訝和冷意,隨后露出了然模樣。
塵堰比他想得還不淡定,蘭山遠才說了幾句,這就坐不住殺來西寰了。
“二師兄,許久不見啊。”
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我來得晚,方才.......”
“你和大師兄說什么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