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山遠及時攙扶住暈倒的問澤遺,任由未干的鮮血染濕自己的廣袖。
原本想要上前幫忙的修士動作僵住,沒有蘭山遠發話,他們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
危機已經散去,西寰風聲掩不住圍觀者竊竊私語。
“問前輩今日當真可靠。”
演月門女修面露贊許:“進退有度,我本來都以為他要和魔虎同歸于盡了。”
“是啊,我之前對他的看法太片面,真是不該。”
旁邊靈獸谷的少女不好意思道。
言語間多是對問澤遺的贊揚之聲,但也有不和諧的聲音混入其中。
“切,我看問澤遺又在逞英雄。”
“他就算不來,咱們靈獸谷一樣可以把魔獸抓住!”
“對對,本來就是個武瘋.......”
蘭山遠抬眸,分明是看向靈獸谷谷主,卻嚇得幾個在非議問澤遺的修士心虛啞聲。
“白谷主,我先行帶四師弟離開。”
白妄今日也著實被問澤遺震撼到,原本堅定要問澤遺卸任的念頭產生動搖。
“今日之事是我靈獸谷疏忽,等到問副宗主痊愈,我必攜禮登門重謝!”
蘭山遠微微頷首。
“有勞白谷主善后。”
他的表情分明還是溫柔平和,但總讓白妄覺得帶著涼薄。
像被蜥蟒蛇一類的走獸注視般的寒意。
沒等白妄胡思亂想,蘭山遠已然帶著問澤遺不見蹤跡。
這是要不要他派些藥修過去啊?
白妄將轉瞬即逝的念頭拋之腦后,抬手遣散看熱鬧的修士們。
“去去去,該干嘛干嘛去!”
......
問澤遺做了個夢。
夢中的蘭山遠被枷鎖囚禁,風光霽月的人無助地蜷縮在床榻角落,宛如折翼之鳥。
他顏色偏淺的右瞳近乎全瞎,嗓子也發不出聲音,像行尸走肉,斷絲傀儡。
因為習慣了黑暗,所以當屋門漏出些光,反倒害得他蜷得更緊。
“師父,您怎么又沒吃飯呢?”
病態的聲音越來越近,來者是誰不言而喻。
“這可不行。”
聲音溫柔又強勢:“您可以討厭我,但不能傷著您自己。”
一陣長久的靜默,蘭山遠盯著墻角,一言不發。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毫無征兆地,沈摧玉突然發瘋。
“我們在西寰認識的時候,您不是這么看我的。”
“師父,您會再喜歡我的,對吧?”
“.......”
問澤遺瞳孔緊縮,下意識地支起身。
他胸口悶得喘不上氣,此刻開眼見光,宛如劫后余生。
哐當————
守在旁邊的藥修有兩個,其中一個被他的激烈反應驚到,倉皇碰落盛著湯藥的碗。
清苦的香味充斥在房內,窗紙透出屋外陽光正好,昭示著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夢而已。
問澤遺不動聲色緩了口氣,可方才出差錯的藥修卻是大氣也不敢喘。
他臉色蒼白,局促地手也不知往哪放,不自覺地開始發抖。
“問副宗主恕罪,我師弟他莽撞了。”
另個歲數大的藥修趕忙黑臉訓斥他,只求問澤遺寬恕:“身為醫者,行為舉止怎能如此不慎?”
“無妨。”
沒等問澤遺開口,清朗的聲音從床的另一側傳出。
蘭山遠放下書,抬眸對藥修道:“只是些小事,二位不必拘束。”
“得多謝你們照拂我師弟,才讓他轉醒如此之快。”
他臉上帶著和煦的笑,一番話下來不落瑕疵,兩個藥修也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
“宗主謬贊,都是我們分內事。”
小藥修被夸得不好意思:“蘭宗主體恤師弟,親身親力照顧,分明比我們更辛苦。”
問澤遺看著蘭山遠,將最后一絲丟失的實感撿回。
現在他還沒死,蘭山遠也沒殘。
感受到問澤遺的目光,蘭山遠從容地看向他,淺色的瞳瑩潤:“四師弟眼□□弱,先躺下歇息。”
“大師兄說得對。”
反正他說什么都有人怕他,有個嘴替幫忙說話,問澤遺干脆安詳躺平,配合地連聲附和蘭山遠。
一派和諧的氣氛下,兩個藥修放下心來,重新出去替他煎藥。
“問副宗主方才太嚇人,突然坐起來,眼神好像能宰了我。”
走出去幾步遠,小藥修這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今天幸虧遇到蘭宗主,他真是如傳聞般清風霽月!”
對他們這些小修士來說,蘭山遠簡直是神話般的存在。能瞻仰本尊,是他的福氣。
更何況蘭山遠還替他說話,幫他解圍,難怪師尊師叔他們提起持明宗宗主,從來都是贊不絕口。
“是啊。”
另個藥修也面露景仰,眼中盛著星星,恨鐵不成鋼敲敲師弟的腦袋。
“今日有蘭宗主守在那算是你這回運氣好,下回可不許莽撞了。”
小藥修傻呵呵笑了兩聲,不禁露出向往的神色。
他什么時候也能變成蘭山遠那樣的修士呢?
寢居內。
“師兄,你這幾日出去剿過魔嗎?”
問澤遺沒安分多久,又開始惦記蘭山遠有沒有碰上沈摧玉。
由于原主離經叛道,師兄弟的關系不算好,他關心起蘭山遠難免生硬。
“這幾日我都在靈獸谷。”蘭山遠愣了下,替他續杯水后如實答道。
“你昏迷了整三日,我不好隨意離開。”
昏迷了三天。
問澤遺閉了閉眼:“辛苦師兄。”
之前只昏迷了一天,這次昏迷了足足三天,他的身體顯然經不住輪番折騰。
“為何突然問這些?”
蘭山遠眼中是實打實的關切。
“沒什么。”
知道蘭山遠還沒撞到沈摧玉,問澤遺心中大石落了地,沖著他笑了笑。
“就是連著做噩夢,夢到些不好的事。”
蘭山遠松了口氣,溫聲道:“沒事就好。”
“你若是真遇見麻煩事,我的寢居就在隔壁,隨時可以來找我。”
“多謝師兄。”
剛做了個惡心的夢,問澤遺瞧見還全須全尾,受到萬人敬仰蘭山遠,簡直恍若隔世。
和一身劣根的沈摧玉不同,蘭山遠性情溫柔為人正派,對同門友愛,對后輩關切,是個挑不出半點問題的修士。
正因為他作為仙家典范對所有人都保持距離又態度極好,所以問澤遺同他說話,并不覺得蘭山遠對他哪里特殊。
可總有人蹬鼻子上臉,蘭山遠的這份心善反倒被沈摧玉利用。
他給蘭山遠下藥,趁著蘭山遠熟睡摸進他屋里對他上下其手,行猥褻之事。
等回到門派,就讓師兄給臥房多加幾道禁制。
最好是踏入就劈九道天雷,免得有不長眼的狗東西混進去。
問澤遺在心中默念,臉上笑容愈發明艷,襯得原本冷淡的長相張揚了不少:“多謝師兄。”
在單方面的愛情游戲里,蘭山遠何其無辜。
在讓自己保命的同時,他也想順道保住這位師兄的清白。
“我這些天想了很多,之前自己做了很多混賬事。”
他露出愧疚模樣:“不聽師兄的勸告,屢次給持明宗蒙羞。”
“所以我想在西寰就安分跟隨師兄左右,聽從師兄差遣,省得自己氣血上頭又捅婁子。”
蘭山遠的手微頓,隨后面露欣慰:“你只要不嫌無趣,我自然樂意。”
“不過還是養病重要,除祟之事次要。”
“傷不要緊,過兩天就好了。”
問澤遺誠懇道:“師兄也不必為我煩憂。”
蘭山遠搖了搖頭,似是早已對他無可奈何:“你自己得有分寸,千萬別逞強。”
蘭山遠待了會,因為靈獸谷谷主又要開會,不得已離開了。
他不放心問澤遺,臨走前叮囑方才的兩個藥修來照看他,把一切安排得妥帖,這才匆匆離開。
“問副宗主。”
藥修們端著湯藥去而復返,因為些不好的傳聞,面對問澤遺還是戰戰兢兢的。
幸虧問澤遺遠比他們想得好說話,只是和他們問了些吃食上的禁忌以及自己的傷勢。
“你們走吧,我要睡下了。”
兩個修士剛才被蘭山遠安慰好,問澤遺選擇尊重師兄的勞動成果,不讓他們待在自己身邊擔驚受怕。
扭轉他人的印象來日方長,他并不急于一時。
兩人面面相覷,表面上推辭,內心簡直對問澤遺千恩萬謝。
“副宗主若有不適,及時喚我們來即可!”
原本安穩大半日,誰知藥修離開沒多久就出了岔子。
問澤遺原本只是發堵的胸口開始劇烈疼痛,他的思緒不受控地變得煩躁。
【宿主......宿主!】
機械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不停地呼喚他。
問澤遺悶哼了聲,左手捂著嘴,重重咳嗽了幾聲。
須臾后,咳嗽聲漸止。
他緩緩移開左手,掌心粘稠的殷紅沿著腕處滴落。
嘀嗒。
床頭柜上銅鏡映照出他左邊的銀藍色的瞳孔變成猩紅,痛苦和暴戾涌動在其中。
黑色絲線順著原本就堵塞的筋脈牽動,問澤遺額角處早已冷汗涔涔。
糟糕。
這幾天身體里的魔性太安分,讓他險些忘記原身修魔多年,現在早已魔性入骨。
好不容易熬過魔獸,要是草率折在原身的魔性上,未免也太虧了些。
【原身依靠自身強大內力壓制魔性,他平時性格驕傲又獨來獨往,所以暫時還沒人知道他修魔。】
【可眼下您還無法驅動原主內力,才會讓魔性趁虛而入。】
這回攤上個炮灰中的炮灰,系統也很著急。
仙門副宗主被人發現修魔,后果不堪設想。
眼見魔的氣息即將外泄,問澤遺反應極快,捕捉到系統說的字眼。
催動內力。
他抹掉唇邊黑血,生澀地催動尚且還在排斥自己的內力,試圖借此壓制住深入骨髓的魔性。
筋脈盡斷般的痛苦充斥全身,可問澤遺只是咬著牙,繼續壓制想卷土重來的魔性。
筋絡逐漸順暢,隨著他掌控丹田里的靈氣,原本蠢蠢欲動的魔性被重新壓制回去。
危機有驚無險地解除了。
他額角不住滲出冷汗,大口喘著氣,平復著狂跳的心臟。
回到中土后得盡快尋辦法除掉魔性,免得落人話柄。
見他沒出大礙,系統也松了口氣。
綁定問澤遺,自己的零件都得老化十歲。
【宿主,為省電我往后會減少出現次數,請您盡量不要作死。】
想到宿主靠在蘭山遠肩上的一幕,系統忍不住提醒問澤遺。
【尤其是干類似搶主角攻魔獸這種事!!!】
他是炮灰系統,信奉小心使得萬年船。
得虧問澤遺機靈,否則就他的炮灰劇本,肯定要被魔獸當場拍死沒商量。
問澤遺慢條斯理擦掉手背上的血,面露不解:“主角攻靈獸本就是修士們捕獲,怎么就算我搶?”
系統想了想,問澤遺說得居然有點道理。
它一時語塞。
【那,那不要和主角受親密接觸總可以吧?】
“你們那把兩個男的靠下肩膀叫親密接觸,這么封建?”
師弟受傷,師兄借個肩再正常不過,怎么被系統說得他像對蘭山遠干了什么似得。
而且蘭山遠這么正派,肯定也不會東想西想。
系統被說得沉默了。
好像也很有道理,可是,但是......
見它沒反應,問澤遺語重心長:“少看些狗血文,免得戴有色眼鏡看誰都不對勁。”
系統cpu過載。
“沒事就去休息。”
不然聽著咔吧咔吧的糾結機械音,他都睡不著覺。
【哦哦,好。】
系統傻乎乎地應下,邊懷疑統生,邊喏喏消失。
支開系統,問澤遺安心閉上眼。
蘭山遠是個適合結交的朋友,他坦坦蕩蕩沒有沈摧玉那種心思,自然行得正坐得端。
至于系統,純粹是淫||者見||淫。
他沒注意到的是,屋內書桌裝飾用的鏤空雕花內,一張符咒悄然化為灰燼。
一墻之隔,蘭山遠捏碎手中的符,輕巧拂開飛灰。
可當他攤開手,掌心已經是片被掐出的血肉模糊,正在快速地愈合。
問、澤、遺。
他嘴唇微動,卻沒出聲。
手邊的鏡子不知何時蒙上厚重的霧,白衣修士原本溫柔的臉色堪稱冷漠,眼中俱是不定的思慮和戒備。
留著滿室燈火通明,他這才闔目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