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谷主所言甚是。”
聽到有人說問澤遺,旁邊演月閣的長老轉了轉眼珠,忙不迭跟著唱雙簧。
“當年持明宗老宗主飛升前立問澤遺為副宗主,我們知他少年英才,所以很是支持。
“可這百年來他愈發蠻橫獨斷,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哪怕是為讓他迷途知返,副宗主之位都該再次斟酌。”
持明宗在中土,但問澤遺挑的事遍布九州角角落落。
打傷劍修,爭搶功勞,摧毀秘境,挑釁各大宗門,不把其他門派的掌門放在眼里......
要不是看蘭山遠的面子夠大,各大宗門恐怕真要掛塊“問澤遺和魔修不得入內”的牌子。
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不禁怨聲載道。
可外人說了不算,修士們只能齊刷刷看向一個方向,語調整齊劃一的恭敬。
“蘭宗主,你說呢?”
相貌年輕的術修坐在角落里,烏黑的長發規整地挽起。
謫仙似的人左眼顏色偏淺,右瞳則是沉沉墨色,眉間如血,唇角留極淡溫潤笑意。
他仿佛并未處在風暴中心,從始至終只是安靜聽著,不發一言。
蘭山遠手中捏著只骨瓷的茶杯,里面的茶水卻自始至終沒動過。
“我師弟給諸位添麻煩了。”
他的聲音宛如掠過山谷的風,聽著溫和,歉疚得恰到好處,不帶半星多余情緒。
“只是副宗主之事重大,需我回宗后定奪。”
高階修士們像被點了啞穴,面面相覷。
蘭山遠安靜地放下骨瓷茶杯,又是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他素來都溫和,與誰都關系尚可又不親密,也因此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也是,我們也就是勸勸宗主,剿魔還有半月,您回去再定奪也不遲。”
靈獸谷的副谷主趕忙出面打圓場。
蘭山遠是木靈根奇才,九州境界最高的術修,境界已到化神大圓滿。
同問澤遺不同,他的品行也極好,受到各路修士尊敬,是仙門典范,說出的話自然很有分量。
話題很快又轉到剿魔上去。
蘭山遠面上的溫和減淡,手指輕動,把茶盞推得更遠了些。
他看似認真聽,實則眼中一潭死水。
甚至稱得上冷漠與事不關己。
議事堂中熱火朝天的同時,問澤遺猜到蘭山遠被拉去開會,正在尋去議事堂的路。
剿魔的修士們落腳于西寰最大宗門靈獸谷,各大宗門的長老湊在一起為籠絡感情,三天一小會五天一大會。
他們商量大事向來不帶問澤遺這刺頭,導致他個副宗主,居然還得去和別人問路。
路上的修士們對他態度戒備,問澤遺好不容易看見個瞧著可靠的藥修。
誰知他還沒開口問路,就把藥修嚇得一哆嗦,懷中的干藥草撒落一地。
風評不好,出門在外寸步難行。
問澤遺無奈,想要彎腰替被嚇破膽的藥修撿起藥材。
他受著傷,動作還不是很利落,不經意用手僵硬地扶了把在背上即將滑落的劍。
只聽重重“撲通”一聲。
藥修腿一軟,干脆利落跪在他面前。
“我們藥修不經打,問副宗主行行好吧。”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聲音里滿是哀求。
這大禮太折壽了。
問澤遺沉默地站起身,緩慢往后退兩步,目送壯漢扭著內八,抽噎跑走。
周遭暗搓搓譴責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
連手無縛雞之力的藥修都欺負,簡直畜牲至極!
和修士們問不來路,問澤遺只能靠著原主七零八落的記憶,摸索著朝議事堂去。
可他是個路癡,好巧不巧原主也是。
路癡記的路線給路癡看,結果就是越走越偏,直接從大道歪到崎嶇小路。
問澤遺看路越走越窄不覺心慌,只覺納悶。
這真是去議事堂的方向?
自從他醒來,系統的話就越來越少,問澤遺試著和系統溝通,也沒得到回應。
正當問澤遺打算原路返回時,突然發現前頭高大的建筑精巧得突兀。
西寰風氣所致,靈獸谷的建筑大多粗獷不拘小節,紅磚堆砌的樓閣,瞧著倒有幾分議事堂的意思。
反正長老們議事沒三個時辰出不來,問澤遺也不著急,試探著再往前去。
結果走了幾步,撲面而來一股獸類的腥味,還隱約聽見樓閣中類似老虎的吼叫聲。
長靴落地揚起西沙,問澤遺停住腳步。
聽到咆哮的瞬間,他下意識地渾身的肌肉繃緊,原本鈍痛的傷口再次尖銳地發疼。
“嘶.......!”
剛才的走動本就牽扯傷口,問澤遺抿嘴止住痛哼,扶著劍背靠路邊枯樹恢復體力。
好熟悉的吼聲,他肯定在哪聽過。
靈獸谷真是彪悍,居然讓自家修士住土堆的破屋里頭,還拿精巧的磚舍當獸寮。
等到身上傷口疼痛緩解,恰巧有幾個靈獸谷修士從獸寮出來。
不想節外生枝惹誤會,問澤遺識趣地起身,準備趁早離開。
【宿主,我們快走!】
剛剛一直裝死的系統突然焦急地嚷嚷起來。
問澤遺正要回他,不遠處幾乎同時傳出驚叫聲。
“不好,這畜牲怎么跑出來了!”
他朝著獸寮的方向看去,隨著一聲巨響,十米高的獸寮破開個窟窿。
蘊含靈力的白土磚碎成齏粉,一只黢黑利爪破墻而出。
看到這只爪子,問澤遺渾身的血液直沖天靈蓋,呼吸再次變得急促。
難怪剛才的獸吼聲耳熟。
他遇到系統前,正是這只似豹又似虎的魔獸洞穿了他的胸膛,讓他昏迷一整日。
萬年魔虎渾身繚繞不詳的黑氣,僅存的眼珠猩紅,獠牙足有一米長,尾部還布滿厚實尖銳的鱗片。
即使渾身是傷,魔虎仍有余力破開施加封印的獸寮。
保命要緊,問澤遺顧不得身上的傷勢,果斷拔腿就往外跑去。
“靈獸谷是獸修宗門,他們家獸寮這么不結實?”
邊跑,他邊用意識和被嚇破膽的系統對話。
【一般來說是很結實的,可這只魔獸是沈摧玉的獵物嗚嗚嗚,誰也困不住的。】
系統驚魂未定,顧不得裝高冷。
他本來是想裝死省點能量,結果一抬頭宿主迷路撞到魔獸嘴邊。
簡直是太可怕了!
【咱咱咱們離遠點就好!】
“和沈摧玉有什么關系?”
問澤遺來了興趣,腳步慢下來。
這分明是修士們合力捕獲的魔虎,原主這化神期為抓他都身負重傷,沈摧玉再有主角光環,也不能在當小乞丐時就輕松殺掉萬年魔虎。
【宿主記不記得書中寫過沈摧玉拜師前,靠著獵殺魔獸獲得盤纏和修為?】
“記得。”
沈摧玉十四歲那年對蘭山遠一見傾心,在蘭山遠離開后失魂落魄。
恰逢此時,他在荒林中擒獲只身受重傷,且來路不明的萬年魔獸。
已經油盡燈枯的魔獸對一心拜師的沈摧玉來說,那簡直是雪中送炭。
他殺死魔獸,賣掉魔獸皮肉做去中土的盤纏,留下內丹和獸骨自己修煉筑基。
倚仗著萬年魔獸,他在十七歲那年筑基完畢,有資格成為持明宗的內門弟子。
問澤遺瞬間了然,猜明后續走向。
魔虎被活捉后關在靈獸谷內,它發狂破開陣法,修士們層層圍堵,最終還是讓魔虎剩一口氣逃離。
好巧不巧,躲藏的魔虎被在山里尋找機緣的沈摧玉尋到,又好巧不巧,沈摧玉剛好有能力殺死魔虎。
難怪靈獸谷的獸寮困不住它。
因為在劇情里,它本就該屬于沈摧玉。主角攻的光環作祟,魔獸想要按照原定計劃去給沈摧玉送虎頭。
沈摧玉作為主角還真是人事不干,但便宜占盡。
問澤遺停下腳步。
想得美。
他背上的劍正在發燙。
這把本命劍叫通判,北境玄鐵塑身,麒麟骨化柄,玄鳥尾編劍穗寒玉懸掛于上。
問澤遺是少見的水火雙靈根修士,通判也隨他一般,既能引火又能分浪,對煞氣和惡意極其敏感。
利劍出鞘。
通判發出興奮的嗡鳴,周身升騰起冰藍色的火焰。
如果圍剿的人中算上受傷,但仍是化神前期的他。
沈摧玉還能如愿以償撿到魔獸嗎?
【宿主————!!!】
系統回過神來,失聲發出尖銳爆鳴。
光天化日,宿主居然敢明目張膽搶主角攻的經驗!
因為剛才的劇烈跑動,問澤遺身上的傷口開裂得更加厲害。
粘稠的鮮血從他的胸膛洇出,彌散在風沙中的甜腥味引得魔獸打了聲響鼻,朝著問澤遺的方向看來。
魔獸不比靈獸,向來記仇且戾氣深重,自然記得把它逼到絕境的白發修士。
拜問澤遺所賜,它左眼處已經成個黑窟窿,看見他的一瞬,魔虎滔天的恨意涌上右眼。
仇敵相見,分外眼紅。
無視腳下布陣的獸修,魔虎張開血盆大口,不顧一切朝著問澤遺的方向撲去。
兩方都帶著重傷,問澤遺反身藏在樹后,讓魔虎的全力一擊撲了個空。
氣浪翻起黃沙,嗆得問澤遺呼吸困難,耳邊嗡嗡作響。
他手腕上的綁帶也溢出血來,刺激得魔虎更加興奮,獨眼紅得發紫。
在主角攻那被順理成章收服的魔獸,在他這顯示出極其頑強的斗志。
陸陸續續有修士聚攏過來,卻沒幾人敢貿然上前。亂糟糟的聲音中,隱約有人在喊他。
“問副宗主,請您快些離開!”
成為魔虎的目標已經沒有退路,問澤遺邊躲閃,邊觀察魔虎的動作。
因為耳朵和眼睛都受了傷,魔虎的反應愈發遲鈍,破綻也越來越多。
它的體力即將殆盡。
越到危急關頭,問澤遺的思路反而更加清晰。
就是現在。
他遵循著腦海中的劍譜,終于在十余次后撤后,開始提劍反擊。
問澤遺一躍而起,利劍帶起的風破開狂沙,閃著寒光的通判干脆利落刺瞎了魔虎的右眼。
怕一擊不成,問澤遺旋劍,又補了一擊。
在魔虎暴怒撲咬之前,趁它視覺盡失,問澤遺從虎身上跳下,避開布滿硬甲的虎尾。
劍身燃起金紅烈焰,血肉撕裂的聲音響起,魔虎唯一健全的腿也被廢掉。
“吼————”
方才氣焰囂張的魔虎徹底成了無頭蒼蠅,它倉皇地尋找自己的目標,可問澤遺已見好就收隱匿在樹后,不給它還擊的機會。
有化神大能拖夠時間,剩下的事就好辦多了。
靈獸谷的修士們陣法已成,原本在議事的長老和宗主們也匆匆趕來,魔虎插翅難飛。
劍收回鞘,問澤遺邊擦掉臉上粘的砂土,邊抬眼望向魔獸。
他的手背被粗糲砂石磨出血,血痕被抹到頰邊,顯得觸目驚心。
隨著傷口開裂,他的思維又開始遲鈍,問澤遺卻對此渾然不覺。
魔獸停止掙動,風沙漸息。
銀發修士孑然一身負劍站著,奪目眉眼間染著血,宛如尊下凡的殺神。
懸著的心終于放下,所有人如釋重負。
一個臉上臟兮兮的獸修大著膽子,沖問澤遺行禮:“今日真是多虧問副宗主!”
“要不是問副宗主,我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另個獸修腿都軟了,踉蹌著走到問澤遺跟前,差點哭出來。
“前輩真是我的大恩人!”
他們多數只有金丹修為,面對萬年魔獸六神無主,面容俊朗的化神劍修提劍擋在他們身前,別提有多可靠。
片刻后,人群中爆發出歡呼聲,其中就數獸修們喊的最起勁。
“多謝問副宗主!!!”
問澤遺沒勁說好聽話,扯著嘴角笑了笑。
他緩慢往前走去,人群四散開來。只是這次不再是因恐懼,而是因對他敬重。
他的視線很模糊。
在萬千陌生面孔中,問澤遺試圖尋覓那個分明素未謀面,卻已經在心中形成確切畫像的身影。
“四師弟。”
問澤遺動作一滯。
剛好,他要找的人也在找他。
聲音不大不小,卻破開人群,清晰傳到了問澤遺耳中。
循聲看去,是熟悉又陌生的白衣人影。
陰陽瞳,眉心鈿,修真界僅此一人。
正是蘭山遠。
“是蘭宗主,蘭宗主來了!”
一呼百應,眾人紛紛給他讓道,使得蘭山遠分明被人群簇擁,卻又顯得像抽離人海。
術修的配劍多數是擺設,可蘭山遠的儀態比多數劍修都好。他的手虛搭在劍上,愈發顯得像棵立在沙洲的柳樹,飛于大漠的仙鶴。
耀眼烈陽映得他偏淺的瞳孔近乎灰白,而深色的那只依舊黑得不見底,襯得他溫潤長相多了分含蓄的冷。
因為比白發劍修略矮,蘭山遠微仰起頭,剛好和問澤遺四目相對。
他走到問澤遺跟前,停在恰到好處的地方。
一個適合師兄弟交談的位置。
除了問澤遺,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的后背。
而問澤遺現在身心俱疲,自然沒看出蘭山遠藏在關切目光中那意味不明的探究和疑惑。
“大師兄。”
問澤遺往前走去,費勁咳嗽了幾聲,狹長的鳳眼幾乎睜不開。
蘭山遠眼中的復雜轉瞬即逝,盡數化為關心,又成了書中那溫潤如玉的持明宗宗主。
“你感覺如何?”
白衣修士面上是憂色,抬起右手掐了個訣,拂去劍修滿身的風沙。
問澤遺想回答還行,可張了張嘴,無力地緩閉上眼。
失去意識前,他不受控地靠在眼前人的肩上。
獨屬于中土的松風淡香縈繞在風里,與粗獷的西寰格格不入,蓋住他渾身的血腥味。
蘭山遠的動作微僵下,隨后很快放松下來。
目睹一切的系統深吸了一口氣,差點機械腦過載。
【宿主,請不要和主角受這么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