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食髓知味
顧緋猗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繃帶上的血跡果然變得更多了。
就在三天前,他用刀子放了自己的血混合在墨中,執筆在謝長生身上寫下了二人婚書。
但那之后顧緋猗就一直沒怎么管過這傷口。
就只是拿繃帶綁了一些,也沒上藥。
倒不是覺得麻煩,只是……
只是每每掌心傳來疼痛,顧緋猗便能想起那天謝長生只戴著項圈、腰鏈,像一幅畫一樣躺在自己書桌上的模樣。
想到那潔白的畫卷上有著寫下二人名字的婚書。
接著,掌心的疼便化作了令人舒適的、細密的快/感。
許是因為方才扣著謝長生后腦接吻的動作太用力,手心堪堪愈合的傷口又綻開了一些。
還蹭了一些在謝長生的頭發上。
顧緋猗渾不在意地又去吻謝長生。
謝長生這次卻沒那么配合了。
咬著牙關,含含糊糊地念叨個不停:“我知道了,你其實是中二病,你覺得流血和繃帶很酷,你和魔王結定了契約,從此擁有了邪王真眼……”
顧緋猗:“……”
什么亂七八糟的。
頭暈。
他松開謝長生,把自己的手遞到謝長生面前:“小殿下幫咱家包扎。”
謝長生“哦”了聲:“太好了,我過家家的時候最喜歡當醫生了。小病治成大病,骨折的病人不用治看到我就會跑了!
顧緋猗微微思索了一下謝長生的話,繼續沉默:“……”
謝長生慢吞吞地掰著指頭:“我要玉凝膏,要繃帶,要水,要布巾,要剪子,還要……”
他仰著頭想了好一會:“還要一只歲歲,一只熊貓,一只、啊不、一個一百二十歲的老頭,別問為什么,就是想要。”
顧緋猗:“…………”
他終于忍不住伸手掐謝長生的臉:“越說越不著調了。”
他叫宮人去拿了除歲歲、熊貓、老頭之外謝長生要用到的東西。
等東西準備齊全了,謝長生仍不肯起床,只是微微撐起一些身體趴著。
顧緋猗看著謝長生的姿勢,怕他不舒服,先往他身子底下遞了個軟墊讓他壓著,這才把手遞到謝長生面前。
謝長生慢慢解開顧緋猗手上的繃帶。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傷口。
雖說顧緋猗說過,這傷口很淺、很快就能愈合,但現在看過之后,謝長生卻覺得這傷根本就不像顧緋猗口中的那樣輕。
長長的一道刀口,幾乎就快要貫穿那只大掌的左右。
傷口也并不能算淺,左右兩邊結痂了,中心的位置還在流血,那鮮紅的血液順著顧緋猗掌心的紋路往外蔓延。
謝長生探手拿過棉巾,沾了些熱水,去擦顧緋猗掌心的血跡。
等擦干凈了,又沾了些玉凝膏,模仿著之前顧緋猗給自己上藥的樣子,先用手指的溫度將玉凝膏揉開,再輕輕地抹到顧緋猗手掌上的傷口上。
藥膏沾在顧緋猗掌心的瞬間,顧緋猗的食指動了動。
謝長生抬起頭:“疼?”
“有點。”顧緋猗道:“小殿下親一下便不疼了!
謝長生張了張嘴,卻道:“我記得我做過一道一模一樣的題,那道題問的是這種行為是主觀唯心主義還是客觀唯心主義!
顧緋猗:“……”
看來他罵謝長生是“不解風情的小畜生”,倒真沒罵錯。
他另一只手按在謝長生后頸上,用力按了一下,逼著謝長生柔軟的唇在他掌心觸了觸,這才滿意。
謝長生抬頭看了他一眼:“歲歲。”
顧緋猗挑著嘴角,愉悅地笑了一下。
他道:“再多罵點!
謝長生頓時不想說話了。
他扭回頭,趴在軟墊上,繼續給顧緋猗上藥。
等把那傷口上了厚厚一層的玉凝膏后,又扯過繃帶一圈圈繞在顧緋猗手上。
最后還沒忘記給顧緋猗打了個蝴蝶結。
等終于幫顧緋猗包扎完,謝長生支撐在床上的手肘已經徹底酸麻了。
他拽出胸膛底下的軟墊,撲通倒在床上。
顧緋猗也挨著他躺了下來。
分明這床的主人是謝長生,可顧緋猗卻絲毫不見外。
他扯過謝長生蓋在身上的被子。又拽了一截謝長生的枕頭墊在腦后。
最后還伸長了手臂,將謝長生摟在懷里。
簡直是連吃帶拿。
謝長生懷疑如果歲歲現在路過這里,都得被薅一把毛。
謝長生扯過一點顧緋猗的袖子,把自己指尖沒擦干凈的藥膏和殘余的一點點血跡蹭到上面。
耳畔傳來顧緋猗一聲輕嘖。
謝長生立刻收回手。
他看著自己指尖上干涸的血痕發了一會呆,突然道:“顧緋猗,你吃一點紅棗!
顧緋猗問:“為何?”
謝長生答:“補血!
顧緋猗不是舌頭就流血,就是手流血的。
這也就算了。
他還總喜歡逼著謝長生喝。
謝長生覺得自己都要進化成蚊子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
謝長生很有探討求知精神地問顧緋猗:“蚊子是吸血鬼嗎?”
顧緋猗:“……?”
他問謝長生:“吸血鬼是何物?”
謝長生啞著嗓子:“就是蚊子,之前教過你,這兩個是交集和并集的關系!
顧緋猗:“……”
他笑了一下,閉著眼睛沒說話。
謝長生覺察到顧緋猗應該是困了。
畢竟……畢竟昨天晚上折騰了一夜,他連覺都沒睡,就直接走了,又是忙碌到下午才回來。
謝長生便不再說話,安靜地趴著自己玩。
說是玩,其實也沒有什么有意思的。
他從床縫里掏出幾個之前藏起來的泥人擺弄了一會、又拿出一本連環畫翻著。
在手欠把顧緋猗的衣袖抽開線了之后,謝長生又盯上了顧緋猗散落在自己面前的頭發。
顧緋猗的頭發烏黑滑涼,像是上好綢緞一般的觸感。
謝長生給他辮了個小辮。
正要給他解開,卻見顧緋猗睜開了眼。
那雙狹長的眸沒有一絲困意,盡是清明。
謝長生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他睜大眼:“你沒睡?”
顧緋猗摟著謝長生的手一個用力,讓謝長生趴在了自己胸膛上,用被纏了一圈又一圈繃帶、只露出手指的手捏住謝長生的下巴抬起。
下一秒,薄薄涼涼的唇便覆蓋在了謝長生唇上。
顧緋猗的舌在謝長生嘴里繞了一圈,才回答了謝長生的問題:“想睡的,睡不著!
一合眼,他腦海里面就全是謝長生昨晚的模樣。
分明清楚知道昨晚折騰了一整晚,謝長生腰酸背痛,他應節制。
可還是愈想愈清醒,愈想愈渴望。
就像是手上的傷口。
敷上冰冰涼涼藥后,才知道原來自己之前一直都在疼著。
若是叫他現在去把繃帶拆掉,他不想的。
食髓知味。
謝長生不知道顧緋猗在想什么,還以為他是失眠,亂七八糟地給他出主意:“要不你看會書,或者把自己撞暈,或者我給你出兩道高數題……”
“不必了!
平躺著的姿勢不太好用力,顧緋猗把手撐在謝長生后背上、緩緩翻身,將謝長生壓在身子底下。
他手肘撐著左臂、或深或淺親吻著謝長生,右手則探到自己后腰。
他從腰間綁帶里抽/出那把貼身佩戴的彎刀。
還不等謝長生反應過來,顧緋猗突然抓住垂在臉旁的那縷小辮子,抬手割下。
他把那縷頭發塞到謝長生手中讓他握著,又去解謝長生腰帶。
謝長生微張著口,看看手里的頭發,再看看被扔到旁邊的彎刀,又看看竟然毫不猶豫用嘴巴去……的顧緋猗。
他顯然蒙了,好不容易降下去了一些溫度的臉又騰的升了上來:“你……我……別別……”
“為何拒絕?小殿下不是叫咱家補血么?”
顧緋猗笑著用舌尖舔舔唇角:“一滴……十滴血,分明咱家只是聽了小殿下的吩咐在補血的。”
雖然之前謝長生和同學聊天的時候、上網的時候,偶爾也能聽到別人說一些帶顏色的玩笑。
但那和現在根本就是兩回事。
聽顧緋猗用正經的表情,正經的眼神,講這樣不正經的話。謝長生漲紅著臉,張了張嘴,連“流氓”都罵不出來了。
好在顧緋猗也沒有繼續再多說什么,只是又低下頭。
謝長生緊咬著下唇,鼻腔中的呼吸聲愈發加重,漸漸變成了難耐的,斷斷續續的悶哼-
謝長生一連在床上趴了整整四天才下床。
下床,倒不是因為腰徹底不疼了。
而是因為他自己實在待不住了。
還因為陽蘿已經被他趴得有些慌了,甚至說要找個大師來幫謝長生看看。
不過,驅動謝長生起床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今日是九公主的十三歲生辰。
謝長生挪動著腳步到了生辰宴,遠遠地看到謝鶴妙靠在一顆樹下,朝自己招手。
等走到近前,謝鶴妙用折扇戳謝長生面頰:“小傻子,這幾天怎么這么消停?”
謝長生道:“我很忙!
謝鶴妙嗤地一笑:“忙什么?又在忙裝蘑菇?”
謝長生鄙夷地看著他:“什么蘑菇?我才不是蘑菇,那太弱小了。我現在是生姜,開心了辣倒兩個人,不開心就s成土豆、辣倒十個人!
謝鶴妙:“……”
作為一顆生姜來說,倒是怪有理想的。
他問謝長生:“對了,方才見你走路姿勢好像有點奇怪,可是傷到哪了?”
謝長生一怔,漲紅著臉,上下左右地揮舞著手臂:“我們生姜都是這么走路的!”
謝鶴妙:“……”
“行吧,”謝鶴妙妥協道:“反正二哥沒見過除你之外的生姜走路,就當小傻子你說的是對的吧。”
兩人亂七八糟、天馬行空地聊了會天后,謝澄鏡和方綾也到了。
幾人都給九公主準備了豐盛的禮物,大箱子小箱子一起送到九公主面前。
九公主看著裝著禮物的大箱子們,又驚又喜,眼睛紅紅地回頭看馮旺:“干爹,這東西太多了,我能要嗎?”
馮旺道:“公主收著就好!
九公主小心翼翼地伸手摸摸,又甜甜道謝。
謝鶴妙揚了揚眉,“唰”地打開扇子,輕笑一聲。
又過一會后,老皇帝便帶著幾位近來最喜愛的妃子,和大著肚子的徐美人到了。
因老皇帝并不寵愛九公主,他姍姍來遲,簡單說了幾句話,賜了九公主一柄玉如意后又走了。
謝鶴妙搖著扇子,看著老皇帝離開的背影,又看看九公主驟然失落的表情,發出一聲輕笑。
謝長生聽到,扭過頭去看他。
謝鶴妙臉上仍帶著笑意:“無事,只是覺得父皇荒唐。”
看著九公主,謝鶴妙想起小時候的自己,又想起自己的母親。
他們臉上也曾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愛他的女兒、妃子不去看。
只顧著去愛那些根本不愛他的美人,去尋找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之道。
可不就是荒唐么?
謝澄鏡聞言,皺了皺眉,不贊同地看向謝鶴妙:“二弟!”
方綾也立即道:“二殿下慎言!
謝澄鏡的語氣難得有些嚴厲,但謝鶴妙卻不生氣。
他知道謝澄鏡同樣經歷過自己的經歷,也品味過自己的失落。
他的情緒謝澄鏡都會有,且不會比自己少。
不只是他們兩,這宮里的每個人,包括現在的謝長生,哪個不是經歷過同樣的希冀,又感受到同樣的失落?
他收回思緒,把扇子搭在謝長生頭頂,笑起來:“只是隨口說說罷了,且,就算這話真落在父皇耳朵里,父皇也不會怪罪我的。”
畢竟江南一行上,他投其所好,又是獻禮又是送樂子,討了不少父皇的歡心。
只是這歡心拿在手里,就像冬日里捧著一塊滾燙通紅的……狗屎。
拿著又惡心又燙手,還會招來愛吃這口的餓狗。
卻又因為太冷,而不舍得丟。
謝鶴妙被自己腦海里的比方惡心到皺起眉。
正搖頭,試圖把這比喻甩出腦海的時候,卻見一個宮女匆匆跑來。
她停在幾人前方:“二、二殿下,安、安妃娘娘……”
謝鶴妙認出這人是自己母親身邊貼身服侍的宮女。
他擰眉:“母妃怎么了?”
宮女深吸口氣:“安妃娘娘她突然暈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82章
謝長生聽那宮女這么說,只覺得自己的心猛的提了起來。
但下一秒,一段記憶突然闖入他腦海。
謝長生想起原書中確實提到過安妃生病。
但只是通過宮女們之間的隨口閑談交代了“安妃娘娘前些天病了”這樣一句話。
雖然不知道后面有沒有治好,但至少,應該不是那種會立即危及到性命的重病。
想到這里,謝長生那顆懸在半空中滴溜溜亂轉的心臟微微放下了一些;
另一邊,謝鶴妙擰著眉,轉身。
他嚴肅著表情,拖著那條不利索的腿,飛快地朝安妃住的方向走。
謝澄鏡看著謝鶴妙的背影,似乎在糾結自己要不要跟上去。
他的腳跟著移動了一步,最終,卻又收了回來。
謝澄鏡轉頭對謝長生道:“三弟,你跟上去,看著鶴妙!
謝長生哦了一聲,轉頭朝著謝鶴妙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謝鶴妙走得很快,謝長生一路小跑,終于趕到謝鶴妙身邊。
那來報信的宮女也像謝長生一樣,小跑著跟在謝鶴妙旁邊。
她氣喘吁吁地告訴謝鶴妙:“娘娘這些日子一直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夜里還一直多夢盜汗……今天午時好不容易睡了一會兒,醒來卻一直說自己頭暈頭痛,走了兩步突然就暈過去了。”
“太醫怎么說?”
“奴婢是和請太醫的人一起出來的,還不知道太醫的診斷!
謝鶴妙嗯了一聲,又回頭看向謝長生。
沒等謝鶴妙說話,謝長生開口:“呼哧……二哥哥……你……放心……呼哧……我能跟上……呼哧……”
謝鶴妙眉眼中露出了一點笑意。
他抬手在謝長生頭頂揉了一下,又伸手接過謝長生手里的歲歲:“我幫你拎著它。”
兩人緊趕慢趕來到了安妃的住處。
謝鶴妙卻突然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他不知道跨過這道門檻,會聽到什么樣的消息。
他突然有些不敢抬腿了。
在原地站了半晌后,一只手從后面伸來,用力握住謝鶴妙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冰涼的手掌。
謝長生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了。多了一些些認真,多了一些些柔和與堅定。
他道:“二哥哥,娘娘會沒事的,真的!
謝鶴妙用力回握了一下謝長生溫暖的手,接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抬腿跨過那道高高的門檻-
向來偏僻安靜的文瑞宮少見的喧鬧起來,太醫和宮女太監們里里外外地走動著。
謝鶴妙看到其中一位太醫,卻是一怔。
這位黑須黑面、身材矮小的太醫名叫郭祖謙。
他早年習毒、中年從醫,是個醫術精湛高超的天才。
甚至有人說,只要病人留了一口氣,郭祖謙就能從閻王爺手里把人搶回來。
只是郭祖謙性格古怪,不愛金銀美人,更不愛病人,行醫只看心情和
病癥——越是疑難雜癥他就越愛。
除去給老皇帝看診,郭祖謙鮮少理人,有不少商人望族載著幾馬車的財寶等在他門前幾天幾夜,他都只是閉門不見。
他怎么會突然出現在文瑞宮?
莫非是母親的病很棘手?
看到這位名醫,謝鶴妙非但沒喜悅,反而心臟都停跳了一拍。
他只覺得手腳發涼,上前兩步,開口時聲音都是哆嗦的。
“郭太醫……我母妃……”
沒等謝鶴妙說完,郭祖謙抬頭看他一眼。
“肝郁,風寒,體弱,頭風。”
郭祖謙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口音,語速很快且不耐煩:“按時吃藥,兩月內痊愈!
謝鶴妙一怔。
他還想再問什么,郭祖謙卻已經從他身邊經過,朝文瑞宮外走去。
謝鶴妙在原地呆站了許久,才終于反應過來追了出去:“多謝先生!”
對郭祖謙道了謝,謝鶴妙回頭招呼謝長生:“走,進去看看母妃!
繞過小廳后,謝長生謝鶴妙來到安妃的寢殿。
安妃面色蒼白地靠著軟墊,但看起來精神不錯。
見謝長生和謝鶴妙,她笑:“二殿下和小殿下怎么都出汗了?”
謝鶴妙拉著謝長生坐在安妃床側:“母妃,身體怎么樣?怎么不躺著?”
謝長生有樣學樣且重新進行了排列組合:“身體,躺著怎么樣?怎么不母妃?”
謝鶴妙:“……”
他差點笑出聲,使勁忍住了想要掐謝長生一下的念頭。
安妃也笑起來,她柔聲道:“已經沒事了。郭太醫來了后,針灸了兩個穴位,我頭暈就好了許多!
謝鶴妙長長松了口氣。
安妃伸手在謝鶴妙小臂上拍了一下:“桌子上是我新做的蝴蝶酥,還沒來得及給你們兄弟和幾位公主送去呢,你和小殿下嘗嘗!
謝鶴妙起身去拿蝴蝶酥,又問安妃:“鳴柳說你一整夜一整夜睡不著,怎么回事?”
安妃接過謝鶴妙遞過來的盤子,拿了一塊給謝長生吃,又瞪了謝鶴妙一眼:“還不是被你給氣的!
“我?我怎么了?”
安妃張了張口,想說什么,卻在看到屋外走動的人影時又改了口。她只道:“你都多大了,還不成親!
謝鶴妙頓時又無奈又頭大。
安妃想到什么,有些好笑的神情:“皇上一個接一個的找,偏偏你們三兄弟都是光棍。”
謝長生嗆了一下,默默停下了啃蝴蝶酥的動作。
謝鶴妙和安妃同時看向謝長生。
謝長生把吃了一半的蝴蝶酥交到謝鶴妙手里,又擦了擦嘴上殘渣。
做完了準備工作后,他撲通一下趴在地上左右打著滾:“哈哈哈哈,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
謝鶴妙:“……”
他伸手把謝長生撈起來,忍笑:“剛剛還好好的,怎么這會兒突然又發病了?”
兩人陪安妃說了會話后,安妃便開始趕兩人走:“好了好了,今天是九公主的生日宴,兩個人都快回去吧。”
謝鶴妙見安妃確實無礙,精神頭也不錯,這才起身告辭。
謝長生卻仍趴在安妃床邊,他一本正經地叮囑安妃:“你要多吃雞肉,多吃牛肉,多吃豬肉……”
安妃被逗笑,四下看看,見無人注意到這邊,終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謝長生的臉-
從文瑞宮出來后,謝鶴妙拍了拍自己后背。
不用說話,謝長生已經明白謝鶴妙的意思。
他跳到謝鶴妙后背上,謝鶴妙帶著他晃悠悠地回到了九公主生日宴。
他把謝長生放下來,卻道:“你先去玩,二哥想起來還有點事要做!
謝長生哦了一聲,好奇追問:“去解手?去出差?去出道當愛豆卻因為在大街上抽煙被粉絲拍到然后在微博上發道歉卻被因為寫了錯別字被大家嘲笑?”
謝鶴妙:“……”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他擺手:“都不是,我是要去見父皇。一起?”
謝長生立刻扁嘴:“不去!
謝鶴妙笑笑。
他目送著謝長生走遠,自己則朝著養心殿的方向走。
到了養心殿后,謝鶴妙抬眼環視,找到那個面無表情的太監。
那太監上前:“二殿下可是要面圣?奴才這就去通報!
謝鶴妙攔下他:“馮旺是吧?”
他道:“本王不是來見父皇的,把你主子找出來!
馮旺看了他一眼,應聲:“是!
他轉頭朝內殿走,一盞茶時間后,一個穿著紅色蟒袍的挺拔人影漸漸靠近。
那人神清骨秀、仙姿玉質,氣質卻疏離冷漠。
正是顧緋猗。
顧緋猗走近后,慢悠悠地問謝鶴妙:“二殿下找咱家有事?”
謝鶴妙道:“本王是來道謝的!
顧緋猗臉上是似笑非笑、讓人捉摸不透的笑。
他道:“二殿下為何道謝?”
“不用裝傻!敝x鶴妙道:“本王知道郭祖謙是你安排給本王母妃看病的。”
郭祖謙為人高傲,仗著自己有一手好醫術,有時候就連老皇帝都難以請動他,他卻只聽顧緋猗的話。
——當初就是顧緋猗將他召到宮里的。
謝鶴妙自認他母妃的病還沒有稀奇古怪、棘手到能讓郭祖謙趕來。
想著,謝鶴妙再次道:“多謝!
顧緋猗表情不變,依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道:“二殿下沒事的話,咱家先走了。”
眼看著顧緋猗背過身去,真要離開,這回卻輪到謝鶴妙吃驚了。
“等等,顧掌印!敝x鶴妙叫住他:“你不趁機和我做些什么交易?”
他頓了頓:“這可是大好機會。”
多好的機會啊,多好的人情啊。
若是有朝一日換成是他救了顧緋猗,他一定會想法設法從顧緋猗身上撈點
什么好處來。
顧緋猗卻只淡淡道:“不必!
謝鶴妙皺眉:“有什么想要的,
你就說吧,
別拖拖拉拉地賣關子了。本王不喜歡欠人人情!
顧緋猗低頭,
手指慢悠悠地撥弄了一下他掛在腰間那亮晶晶的掛墜。
那紅色的掛墜和顧緋猗腰上的其他玉佩、牙牌碰撞,
發出清脆的聲音。
謝鶴妙認出這掛墜和自己掛在煙桿上的是同樣的做工,應都是由謝長生所送。
又因顧緋猗這一低頭,謝鶴妙注意到顧緋猗左鬢邊有一縷發較其他頭發短了一截,像是被人用很粗糙的手法剪下去了一樣。
“為何給安妃娘娘看病,很簡單!
顧緋猗道:“小殿下與安妃娘娘和二殿下親近。若娘娘出事的話,小殿下也會傷心。咱家不想見到小殿下難過,便讓郭祖謙給安妃治病!
至于人情……
顧緋猗嗤笑。
那是用來約束有人情的人的,他沒有那種東西。
不論是謝鶴妙的人情,還是什么人的人情……他都不需要。
他想要的東西,會通過自己的手拿到。
“從始至終……”顧緋猗從容笑道:“咱家就只想著讓小殿下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加更來啦-
顧緋猗:二舅哥,不必客氣(拍肩)-
第83章
因擔心安妃的病,一連幾日,謝長生和謝鶴妙都是泡在文瑞宮。
陪安妃說說話,吃安妃做的點心,把歲歲遞給安妃抱一會,或是拉著謝鶴妙在院子里挖點土做泥人。
因吃了對癥的藥,又有謝長生和謝鶴妙陪著,安妃的氣色確實越來越好了。
這天,謝長生也和謝鶴妙一起去了文瑞宮。
但中午的時候,謝鶴妙的貼身小廝過來對他說了什么,謝鶴妙便走了。
謝鶴妙走后,天陰下來,窗外飄起雨。
這雨先是細密的小雨,接著化作瓢潑的大雨,用力砸在窗沿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安妃笑:“二殿下怕不是要被雨淋了!
又轉過頭問謝長生:“小殿下可帶傘了?”
見謝長生搖頭,安妃臉上笑意加深了些:“沒事,等下坐本宮的轎子回去!
說著話,有宮女送上來了一晚玫瑰酪。
這是安妃自己研究出的配比,說是清甜不膩、滿口清香,她催謝長生:“快嘗嘗!
謝長生捧著碗吃。
一邊吃一邊想,他最近在安妃這兒吃得實在是有點好。
也不知道胖沒胖。
謝長生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側腰。
腦海里卻突然閃過昨天晚上顧緋猗讓他趴在床上,掐著他側腰、逼他抬高身體,將那串珠模樣的玉器一點點送到他體內的情景。
謝長生猛地把頭埋桌子底下了。
安妃被謝長生嚇了一跳,剛想下床去扶,又想起謝長生確實有時會有這樣既不傷人、也不傷己,只是教人看不明白的突發性動作。
謝鶴妙曾叮囑過她:“若小傻子突然大喊大叫,突然大笑大哭,或是突然跑上幾圈,母妃不用擔心,只當他是打了個噴嚏!
安妃等了等后,謝長生果然恢復了。
他慢悠悠地從桌子底下鉆出來,拿起勺子繼續吃玫瑰酪。
好像方才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安妃掩唇笑了一會,突然想起來什么。
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猶豫幾番后,叫謝長生:“小殿下!
謝長生扭過頭去看她。
安妃問:“小殿下,能不能幫本宮給二殿下帶句話?就說……”
頓了頓,安妃笑著嘆了一聲:“算了。”
謝長生眨眨眼,對安妃露出了一個笑。
等吃完了玫瑰酪后,見一個小宮女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
“怎么了?”
小宮女行了一禮,道:“娘娘,掌印來了。掌印說,小殿下出門時沒帶傘,他怕小殿下淋雨,特地來接小殿下回毓秀宮!
安妃一怔。
她雖身在后宮,但知道謝長生撞到頭后,顧緋猗和謝長生越走越近的事情。
聽說顧緋猗還會在睡覺前幫謝長生更衣,甚至給謝長生洗澡喂飯。
可聽說是一回事,見下個雨,掌印都要親自來接,又是另一回事。
但驚訝,卻又沒
那么驚訝。
——又有誰會不喜歡現在的謝長生呢?
收起思緒,安妃讓宮女拿了件之前謝鶴妙落在這里的外披,細致地幫謝長生系上帶子:“去吧。”-
出了文瑞宮,謝長生才發現這雨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大。
豆大的雨滴狠狠砸在傘面上,好像能把油紙傘擊穿似的。
暗青色的轎子就等在文瑞宮外,謝長生一路小跑著跳上轎子,和歲歲一起使勁甩著頭臉上的雨。
顧緋猗正閑閑的姿勢看書。
他放下手中的書,抬眼看了看歲歲,又看看謝長生。
他的目光定在謝長生身上那件紫色披風上,抬手慢悠悠抹掉濺在他唇角的雨珠,放下翹起的二郎腿,手掌在自己大腿上拍了拍。
“過來!
謝長生自己都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已經相當習慣坐在顧緋猗腿上。
等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穩,顧緋猗抬手去解謝長生脖頸間的披風系帶。
把那件披風扔在一旁后,顧緋猗敲了下車板,轎子晃了一下,緩緩發動。
顧緋猗拿了件自己放在轎子里的外披裹在謝長生身上。
等做完這一切,他滿意地勾了勾唇,這才把手環在謝長生腰上,微微用力,讓把謝長生更貼近自己。
顧緋猗微微瞇著眼,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謝長生:“連著往安妃娘娘這跑了五六天了,小畜生。”
“我不是跑著來的,我是走著來的。”
謝長生嚴肅地糾正顧緋猗:“走,walk,是將自己的雙腳//交互向前移動而且速度一般會比較慢的穩定性運動。跑,run,是在蹬擺結合和動作協調的條件下使自己迅速前進的周期性運動,而且走路的時候……唔!保ㄗⅱ伲
顧緋猗:“……”
他捏住謝長生下巴,使壞地用自己的唇堵住了謝長生念個不停的嘴巴。
謝長生立刻安靜下來。
顧緋猗笑了一下,又用牙齒一點點去咬謝長生的下唇。
直到謝長生受不住那微微的癢和疼、張開了嘴巴,才將舌探進去,和謝長生唇舌糾纏。
但親吻著,顧緋猗意識到謝長生有些不在狀態。
他收回舌,薄唇依舊貼在謝長生的唇上。
“小殿下。”
顧緋猗說話時,謝長生能通過自己的唇感受到顧緋猗薄唇的張闔。
他聽到顧緋猗問自己:“在想什么?”
其實,謝長生是在想安妃那句沒說完的話。
他猜,安妃那句沒說完的話,是知道謝鶴妙仍沒放棄奪嫡。
想讓他幫忙勸一下。
有時候,謝長生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在玩拼圖的人。
他手中捏著一把拼圖碎片。
碎片上有顧緋猗,有謝澄鏡,謝鶴妙,方綾。
也有老皇帝和他自己。
但這些碎片有的形狀改變了,有的上面的圖案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漸漸的,謝長生也開始不知道這些拼圖究竟會拼
出什么樣的圖案。
因為顧緋猗承諾的保護,因為謝澄鏡的遠離朝堂,因為謝鶴妙曾答應過明年也要和他一起玩,因為方綾并沒有像原著一樣被派去打仗。
雖然一切都還不能確定,但謝長生私心覺得,事情好像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著。
他還是怕的,但又好像沒有那么怕了。
捏在謝長生下巴上的那只手緊了緊,顧緋猗叫他:“小殿下?”
謝長生回過神。
他看向顧緋猗。
因今天下雨,天氣寒冷。
顧緋猗身上也比往日更涼一些。
謝長生自己,因方才被顧緋猗換了一下披風,那些積攢的熱氣全沒了,也沒覺得多暖和。
可不知為何,謝長生沒覺得冷。
他用呆滯的目光和顧緋猗那雙狹長的眼對視著,突然,身體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往前湊了湊。
謝長生的嘴唇在顧緋猗的薄唇上又輕又快地貼了一下。
顧緋猗一怔。
“怎么,不想回答咱家的問題,便用嘴巴來堵咱家的口?小殿下從哪、和誰學的這法子?”
顧緋猗帶著寒意的手指捏了兩下謝長生的后頸,又向上,插/入謝長生濃密的發絲中,細細摩挲著。
“雖說這是小殿下第一次主動親吻咱家,只是吻得未免太差勁!
說著話,顧緋猗狹長的眼越來越彎,透出絲絲笑意,連帶著眼尾都上揚:“時至今日,小殿下怎么連咱家喜歡什么樣的吻都不知道?”
按在謝長生后頸的那只手微微加大了一些力氣,壓著謝長生的唇重新貼上了顧緋猗的薄唇。
“笨孩子!
顧緋猗道:“重來!-
轎子再行駛了一盞茶的時間后,停在了毓秀宮門口。
但轎子里卻安安靜靜的。
沒有一點動靜,也沒有有人要下來的意思。
跟轎的幾個小太監納悶地互相對視一眼,剛想說話,馮旺卻道:“都下去。”
顧緋猗不在的時候,他們這些小太監的頭兒就是馮旺。
見馮旺發話,幾個小太監立刻應了一聲,垂著頭退了下去。
又是一盞茶功夫后,轎子終于有了動靜。
一只細白的手從里面伸出、挑起車簾。
謝長生踉蹌著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他垂著頭,看不清面色,只能看到耳根通紅。
頭發已經全散開了,瀑一樣的黑發垂在后腰擺動著,有些亂。
身上的披風卻不見了。
顧緋猗跟在他后面下了轎,披著那件紅色的外披,手里拖著一臉驚慌的歲歲。
那向來淡薄的眉目含著一絲饜足。
兩人一前一后的進了毓秀宮,顧緋猗吩咐了宮人去打來熱水,又走到水盆旁去洗手。
洗了手后,才去解披風,又脫下自己的紅色蟒袍。
他拎著衣服,借著方才洗手的水,又洗了下被謝長生洇濕的那處布料。
等衣服差不多干凈了,顧緋猗把衣服掛在架子上,朝著床走。
他摟住床上那個凸起的被子包,用唇貼了貼被子外側,低低笑著,半是回味半是點評:“想不到借著轎子的晃動,反而更方便進去,小殿下以為呢?”
他懷里的被子包發出了一串兒意義不明、且讓人聽不懂的嘟囔聲-
因下雨,聽著雨點打在窗外的聲音,謝長生這一夜都睡得很香。
再一睜眼,雨還在下,屋子里仍陰沉沉的。
顧緋猗正靠在旁邊床頭,左手的手指一圈圈繞著謝長生的頭發,右手握著一本書在看。
感覺到謝長生的動靜,他垂眸向謝長生看過來:“小殿下,醒了?”
謝長生爬起身,但爬到一半又吭哧了一聲,躺下了。
他還困著,且腰酸。
昨天轎上,他坐在顧緋猗身上,要一直撐著力氣。
實在是令人腰肌勞損。
顧緋猗放下書,大掌落在謝長生腰上,替他揉著。
他問謝長生:“小殿下今天還要去安妃娘娘那么?”
腰上舒適放松的感覺讓謝長生有點犯迷糊。
他閉著眼,像是在上數學課一樣,飛快地打了個瞌睡,才回答顧緋猗:“啊,去!
顧緋猗卻道:“咱家今日要帶小殿下去個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摘自跑步和走路的區別(啊這……竟然真的有這個參考資料)
第84章
謝長生問顧緋猗:“是出去玩嗎?”
顧緋猗道:“算是!
謝長生思考片刻后,慢吞吞地答應下來:“哦,好,出去玩,嘿嘿!
顧緋猗“嗯”了聲。
他又幫謝長生按了會兒腰,直到謝長生腰酸的感覺緩解,才把他從床上拽起來。
一口口喂謝長生吃好了早飯后,顧緋猗走到衣柜邊。
他給謝長生選了兩件暖和的衣服換上,又拎出一件玉白色的長袍。
去宮外的時候,顧緋猗也大多穿著他的蟒袍,或是腰間掛著太監牙牌。
他知道民間的人大多懼他厭惡他,但除去上次在西湖邊上,顧緋猗很少會刻意隱藏自己的身份、或是換衣服。
看顧緋猗又是換衣服,又是摘牙牌,謝長生有些好奇。
他問:“要去哪?去宮外?去月球?去看自由女神像?去參加荒野求生但是失敗了所以我們只能靠吃蟲子活著?去圖書館寫論文?”
最后一個猜測本是隨口的胡言亂語,卻喚醒了謝長生一些不好的回憶。
他猛地抱住腦袋:“不要!不要參考文獻!不要六千字!不要被導師罵!不要查重!”
顧緋猗:“……”
他哭笑不得地聽謝長生吐出一串兒自己根本就聽不懂的詞后,伸手把謝長生扯了起來。
他整理了一下因謝長生動作而變得微皺的衣袖,卻并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道:“等到了小殿下就知道了,走吧!-
馬車在大雨中,向著城郊的方向行駛著。
不到一個時辰后,馬車停住。
馮旺的聲音在車板外響了起來:“爺!
顧緋猗應了一聲,下了馬車。
謝長生本以為是到了,但下了車才發現,原是道路變得狹窄了,馬車不能再通行,接下來的路要靠步行。
顧緋猗撐著一把描畫著山水的油紙傘,和謝長生走在羊腸小道上。
謝長生把手從傘下伸出去,感受著雨點砸在手上,突然扭頭問顧緋猗:“顧緋猗,你怎么沒有一點探究精神?你難道不想當物理學家嗎?你不好奇這雨是鋒面雨還是對流雨嗎?”
顧緋猗:“……”
他薄唇微微勾起,將謝長生伸出傘外的手按了回來。
他趁勢直接牽住了謝長生的手,大掌把謝長生的手包裹在手心中:“咱家更好奇小殿下究竟是從哪里學來的這些這些怪話?”
“是從一個叫‘普通高中地理課程標準教科書必修地理3’的老師那學的!
謝長生告訴顧緋猗:“他人很好,說話繪聲繪色還有插圖,改天介紹給你認識,這樣你也能當地理學家。”
顧緋猗聽著,只覺得頭痛。
他無奈嘆氣,握著謝長生手的大掌緊了緊:“安靜!
謝長生看著歲歲毛茸茸的頭頂,沒安靜,換了個嘟囔的對象:“你哥哥上課不聽講,你別學他,來,繼續聽老師講課……”
顧緋猗聞言微微揚眉。
他更用力地捏了一下謝長生指尖,調笑的語氣:“什么哥哥?不應該是爹爹?”
謝長生不吭聲了-
沿著這條路走到盡頭,顧緋猗帶著謝長生拐了個彎。
道路兩側開始逐漸出現人家。
“吱呀”一聲,側前方一個老舊的木門被人推開。
一個干瘦的老人披著雨蓑、手拎著一個木桶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謝長生下意識抽了一下手。
但顧緋猗卻握得很緊。
他笑道:“無事。這里無人會認得小殿下!
那老人倒掉了桶中的水,回身的時候注意到路上多出的幾人。
他下意識掃了一眼,就要收回目光。
但下一瞬,老人帶著一些困倦的面龐浮上了絲絲惶恐:“掌印,您來了!
顧緋猗“嗯”了一聲。
老人張了張口,又問:“這次回來住幾天?”
顧緋猗道:“就一晚。”
老人無意識地用拇指搓著粗糙的木桶邊緣:“哦,哦,好、好!
顧緋猗道:“周伯先忙!
被叫做周伯的老人又哦了幾聲,看了一眼和顧緋猗手牽著手的謝長生,張了張口,但什么都沒說,只是面帶局促地退回到了小院子里。
周伯對顧緋猗莫名有些熟稔、但又帶著一些敬畏和討好的態度,就好像是一個長輩,在面對親戚家那個自己一直瞧不上、但進了國企工作還當了大官且恰好是自家孩子頂頭上司的小輩。
謝長生總覺得這一幕有些莫名的熟悉,低頭琢磨了一會后,漸漸反應過來。
他想起,原著里提到過——“端午前,每逢母親忌日,顧緋猗總要回老宅住上幾日,周圍的鄰里街坊有一些還記得他,但人們不理解,為什么明明發生了那樣的事,那個少年卻要進宮,要變成權勢滔天的、令人又懼又厭的掌印太監!
現在顧緋猗要帶他去的地方,應該就是他進宮前的住處。
謝長生抬眸看了一眼顧緋猗,顧緋猗仍是平常的神色,見謝長生看他,笑著把謝長生拉近了些:“淋雨了,過來些!-
二人一路走著,偶爾能遇到住在附近的居民、和路上的行人。
這些人大多都是顧緋猗之前的街坊,也認識顧緋猗。
但見到他后,大多只是像周伯一樣,恭敬地叫一聲掌印,又局促地離開。
至于被顧緋猗牽著的謝長生,他們雖好奇,但也不敢多看、更不敢問。
又拐過一道彎后,顧緋猗道:“到了。”
他伸手推開面前并未上鎖的大門,帶謝長生走入院內。
這小院不大,一眼能看到頭。
院中栽了兩棵樹,一顆是梅樹,另一顆還是梅樹;
青石的地面上最中心擺著一張木桌、側方則是一口水井,角落里堆著幾件灑掃用品。
小院雖看起來寂寥、沒什么人氣,但干凈整潔、地面的縫隙中連顆雜草都沒有——許是顧緋猗會經常安排人來打掃的緣故。
顧緋猗安排了馮旺和幾個身手好的太監留下、讓剩下的人先回了去。
接著,他牽著謝長生走到宅子里。
宅子里同樣是東西不多、但很干凈。
顧緋猗把油紙傘靠在角落,伸手去解身上的披風。
謝長生看到顧緋猗一側的肩頭已經完全被雨打濕了。
謝長生低頭看看干爽的自己和歲歲。
他張了張口,想說什么,卻少見的語竭,又把嘴巴閉上。
就這樣反復了幾次,顧緋猗注意到,淡笑起來:“小殿下,可是在模仿太子殿下缸中的錦鯉?”
他朝謝長生走過來,捏著他白玉似的下巴、讓謝長生抬起頭來。
顧緋猗笑道:“讓咱家嘗嘗有沒有魚味!
他的唇一下下落在謝長生唇瓣上,由輕至重,等謝長生身體徹底軟下來,這才松開。
顧緋猗舔舔唇,慢條斯理地點評:“甜的!-
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后,便到了晚飯時間。
顧緋猗問:“小殿下,要吃什么?”
謝長生渴望地道:“我在減肥,要吃全麥——全麥的意思就是全部都是麥當勞!
顧緋猗:“……”
他嘖了一聲,抬腿、不輕不重踢了一下謝長生小腿:“到底想吃什么?”
謝長生老實了:“隨便!
他說隨便,是因覺得這地方偏僻,又下著雨,可能不好買到飯菜。
顧緋猗卻道:“那咱家就隨便做了!
謝長生沒想到是顧緋猗親自來做,一時有些驚奇。
待小太監從車上取下顧緋猗要用到的食材,謝長生跟著顧緋猗來到廚房。
他挽起袖子想要幫忙,但在忙忙碌碌地把雞肉從一個盆里挪到另一個盆里、再放到另一個碗里后,被顧緋猗往嘴里塞了個胡蘿卜塊。
顧緋猗不耐煩地拍拍他屁股:“別給咱家添亂了,去旁邊坐著。”
謝長生哦了聲,摟著歲歲坐在旁邊了。
他看著顧緋猗把頭發束高了些、又挽起袖子,露出覆蓋著淡色筋絡的小臂。
他熟練地將菜肉切丁、燒飯炒菜。
濃郁的飯菜香味逐漸填滿謝長生的鼻腔。
不多時、飯菜出鍋,顧緋猗夾起一筷魚肉、剔了刺后遞到謝長生嘴邊。
謝長生含住那瓣魚肉。
顧緋猗問:“小殿下覺得咱家的手藝如何?”
謝長生不吝夸獎,他給顧緋猗鼓掌:“鋼管子上站青蛙——頂呱呱!”
顧緋猗:“……”
他實在忍不住笑了一下,按住搖搖晃晃的謝長生:“吃飯。”
謝長生又被喂著吃了兩口,問顧緋猗:“你不吃嗎?”
顧緋猗垂眸用筷子挑著魚刺:“小殿下吃飽,咱家便不餓了!
謝長生聞言,眨了眨眼。
接著他沖到門口,一邊沖一邊假裝哭哭啼啼:“你說看到我就飽了!我要告訴我大哥!”
顧緋猗:“……”
這小畜生是懂曲解的。
他無奈地拉住謝長生,把筷子塞到謝長生手里,自己也端起了面前碗筷:“一起吃。”
吃過了飯后,天徹底黑了。
外面到底不比宮里方便,燒了半天的水,也只有半桶。
但謝長生已經很知足了。
他用那半桶水簡單清理了一下身體,看顧緋猗用著自己剩下的水擦洗。
屋子到底不大,屏風也只有小小一張。
借著蠟燭的光,謝長生能看到顧緋猗的影子在屏風上。
修長的身形,勁瘦的腰肢。
謝長生有點臉紅,收回目光,低著頭看著桌子上的紋路。
他思緒飄飄蕩蕩的發著呆,一會想到謝澄鏡的咳嗽,一會想到陽蘿的檀木小棺,一會又想到九公主喜歡吃的糖。
最后謝長生的思緒停在屏風后的顧緋猗身上。
他以為顧緋猗會告訴自己,今日是他母親的忌日。
但顧緋猗沒有說。面對他時還是和平時一模一樣的態度,就好像只是帶著他出來郊游一樣。
反而讓人心里有些泛酸。
等顧緋猗從屏風后出來時,聽到的就是謝長生的一聲輕嘆。
顧緋猗揚了揚眉:“小殿下因何嘆氣?”
“嘆氣?我嘆氣了嗎?”謝長生微微蹙眉:“小編竟然嘆氣了?小編為什么嘆氣呢?小編也不知道!
顧緋猗:“……”
他被謝長生繞來繞去的,剛想叫謝長生安靜,卻見謝長生自己先住了口,又猛地站起身。
謝長生邁著大步快步朝前走了兩步,來到顧緋猗面前后,突然張開雙臂,給了顧緋猗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顧緋猗一怔。
謝長生的身體總是溫暖的。
他雖早就知道,但許是因窗外下著雨、他又用剛用冷水擦洗過身體,更襯得謝長生的身體像暖爐一般。
顧緋猗只覺得心臟都被熨帖得平整。
只可惜這擁抱來得莫名、去的也快。
顧緋猗還來不及感受,謝長生便要收回雙手。
顧緋猗只覺得身體驀地冷了。
這讓顧緋猗很不情愿。
就像是第一次和謝長生接吻、與他唇舌纏綿后,他就不情愿再只是去親吻謝長生項圈上的紅寶石。
像是傷口被敷上冰冰涼涼的藥膏后,他就不情愿再隨便用繃帶綁著、任由其流血。
顧緋猗握住謝長生的手,重新帶著他的手環住自己的腰,笑著將唇貼在謝長生耳邊。
他用半是模糊不清的語氣命令謝長生:“好孩子,再抱久點,再抱緊點。”-
在顧緋猗老宅的小床上,兩人蓋著一床有些薄的被子,聽著雨聲擠著睡了一夜。
翌日再醒來的時候,連下了兩天兩夜的雨終于停了。
謝長生吃了碗雞蛋羹后蹲在院子里。
突然圍墻旁冒出了兩顆腦袋。
這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孩,他們不知道踩在什么上面才能面前把頭探出來。
兩人好奇地看著謝長生:“你是誰呀?”
謝長生道:“我是長生生不息息相通今博古往今來者不善,但你們不可以這樣叫我,因為這是個假名!
兩個小孩子明顯蒙了一下:“……”
二人對視一眼,又好奇地問謝長生:“你和小顧叔叔是什么關系呀?”
謝長生站起身,把手里剛捏好的兩個乍一看很丑、仔細看更丑的泥人塞到兩個小孩手里。
他道:“親兄弟,唇友誼!
兩個小孩恍然地點了點頭,小男孩笑:“原來是小顧叔叔的家人呀。”
小女孩則道:“怪不得今早看到小顧叔叔,感覺他看起來比之前開心好多。”
兩人又和謝長生聊了一會,突然齊齊縮回了頭。
再冒頭出來的時候,兩人伸長了手:“長生哥哥,吃糖!
謝長生接過來,作為回禮,舉起歲歲給二人揉了揉。
還不等把歲歲放下,卻見顧緋猗推門出來。
他目光掃過那兩個小孩子,歲歲,最終目光定在努力舉著歲歲、手臂已有些顫抖的謝長生身上。
他彎著眸笑起來:“去把披風拿上,準備走了!
向那兩個戀戀不舍的小孩子告別后,謝長生跟著顧緋猗走出老宅。
像昨天一樣,在街坊鄰居飽含著好奇、卻又不敢多看的目光中,謝長生被顧緋猗牽著手走了一段路。
接著便看到了等在街角的暗青色馬車。
顧緋猗摟著謝長生坐在他腿上,伸手拿過謝長生手里的糖盒。
里面只剩下一顆糖了——其中一顆被謝長生吃了,是有些燒糊的焦糖口感,應該是兩個孩子家里自己熬的。
謝長生問:“你吃?”
顧緋猗嗯了一聲,卻不去拿那顆糖,反而直接低頭、將薄唇印在謝長生唇瓣上,他重重摩挲著,用舌撬開謝長生的嘴。
那條靈活的舌在謝長生口中探了一圈,勾住那半塊未化的糖,含到自己口中。
他微微后仰,食指抹掉自己唇上水漬:“味道一般。”
謝長生張了張嘴,伸出手,熟練地把顧緋猗的袖子抽開線了。
顧緋猗:“……”
他嘖了聲,問謝長生:“小殿下可記得自己一共抽壞了咱家多少件衣服?”
謝長生呵呵笑:“不客氣,不客氣,這是我不應該做的!
顧緋猗險些被氣笑,伸手去擰謝長生的臉。
說是擰,其實也就是用指腹輕輕的揉。
揉著揉著,卻又不滿足只是揉臉,手指漸漸后移,去捏謝長生的耳垂。
顧緋猗滿意地瞧著謝長生的臉因受了刺激,一點點漲紅起來。
他扯了扯謝長生的耳垂,突然問謝長生:“小殿下,更喜歡呆在宮里,還是宮外?”
謝長生想都沒想:“我全都要,全都喜歡!
顧緋猗“嗯”了聲。
謝長生很有禮尚往來的精神,問他:“顧緋猗,你呢。”
顧緋猗揚了揚眉,卻沒回答。
他突然伸手,按著謝長生的后腦,將謝長生尖尖的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大掌一下下順著謝長生的后背:“今天起得早,再打個盹吧!-
一個時辰后,馬車回了皇宮,停在毓秀宮門口。
顧緋猗先下了馬車,伸手去接謝長生。
謝長生握著他的手往下跳,腳卻沒碰到地面,反而直接被顧緋猗摟住了腰。
顧緋猗環抱著謝長生:“小殿下!
一路上,顧緋猗都在想那兩個孩子說過的某個詞語。
“家人。”
其實,顧緋猗不覺得自己和謝長生是家人。
但謝長生會和他一起手拉著手走在泥濘的路上,會托腮看他做菜,給他溫暖的擁抱。
他并不是謝長生的家人,他只是從謝長生身上再次感覺到了家。
他笑著回答了足足一個時辰之前,謝長生的提問:“不論是宮里還是宮外,咱家都不喜歡!
他道:“咱家只喜歡待在小殿下身邊!
頓了頓,環在謝長生腰上的手緊了一些。
顧緋猗道:“端午節的時候,咱家有個禮物要送給小殿下!
謝長生啊了一聲,有些好奇:“什么禮物?”
顧緋猗卻不答,只是將謝長生放了下來,笑:“到時小殿下就知道了!-
顧緋猗陪著謝長生回了毓秀宮,路過某處時,腳步突然頓了頓。
回毓秀宮后,顧緋猗由著謝長生和歲歲撲在床上打滾,少見地沒制止,只說自己還有事,又先行離開了。
顧緋猗悠悠整理著袖子上的壓痕。
一個綠衫人正在毓秀宮外的圍墻下等他。
“太子殿下!鳖櫨p猗叫他。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是我來的不巧了
第85章
謝澄鏡向來是溫醇謙和的。
現在卻極少見地冷著臉。
他從唇齒間流露出了幾聲咳音,又被謝澄鏡忍住。
他板著臉,對顧緋猗道:“隨孤來!
說完,也不等顧緋猗的反應,謝澄鏡轉頭就走。
顧緋猗笑了一下,慢悠悠跟上。
走過毓秀宮,又經過兩道廊橋。
最終,謝澄鏡朝著不遠處的竹林走去。
這是老皇帝為他曾經一位妃子造的景觀。
濃密的竹林、蜿蜒的水流。
頗有些流觴曲水的雅觀。
只是后來那妃子在懷著孕的時候,被老皇帝折磨死了。
有宮女說曾聽到竹林里傳出過哭聲,這地方便沒什么人敢來了。
謝澄鏡卻直直走了進去。
跟著謝澄鏡走入竹林前,顧緋猗對馮旺道:“留在這等咱家!
馮旺目光中有些擔憂,但還是應了一聲是。
他微微皺著眉,看著謝澄鏡與顧緋猗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處-
“太子殿下!
又跟著謝澄鏡走了一段時間后,顧緋猗率先停下腳步。
他道:“有什么話,便在這里說吧。”
謝澄鏡停下腳步。
他回頭看著顧緋猗,那張俊美無儔的容顏上是漫不經心的笑。
這是所有人都熟悉的顧緋猗的表情。
薄涼的、冷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
不像是謝澄鏡方才看到的——顧緋猗伸出雙手把自家小弟從車上接下來;
當謝長生撲到他懷里的那一刻,顧緋猗的眉眼便變得柔和了。
他摟著謝長生的腰不松手,帶著笑輕聲說著什么,又用唇貼了貼謝長生的耳根。
謝澄鏡沒想到,自己只是探望父皇后,順便給謝長生來送些他之前說過好吃的吃食。
卻沒想到看到了這樣一幕。
一時間,許多之前不理解的事情,突然有了解釋。
為什么顧緋猗會那么照顧謝長生。
為什么他連自己的住處都不回去,成天到晚地留宿毓秀宮。
為什么有時連他們聚餐時,顧緋猗都要跟來。
還有上次。
謝鶴妙拿來的那兩袋喜糖。
說是什么掌印娶妻,當時他還覺得奇怪,卻原來那娶的妻是……是……
謝澄鏡很少生氣。
但現在他覺得自己快被氣瘋了。
他捏著拳頭,猛地上前一步,結結實實地往顧緋猗臉上揍了一拳。
“顧掌印,你怎么想的?”
謝澄鏡緊緊盯著顧緋猗:“憑你的身份勢力,想去找誰不好?偏偏來招惹長生?他現在頭腦不清醒,你也要跟著不清醒?”
顧緋猗左半邊臉已經全然紅了,唇角也滲出了一些鮮血。
他卻像是感受不到一樣,只是從袖中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去了唇角的血漬。
謝澄鏡喘了口氣:“說話啊!
“說什么?太子殿下說得都是對的!
顧緋猗笑:“確是咱家招惹引誘了小殿下。”
看著顧緋猗悠然得的模樣,謝澄鏡深吸了一口氣。
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和畢生的素養,才把已經涌到嘴邊的“畜生”兩字咽了回去。
竹影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是涼風吹過竹林。
謝澄鏡咳嗽了幾下,先是淺淺的咳嗽,接著、那咳嗽變得愈來愈激烈。
謝澄鏡摸出手帕捂著唇,好半天后,才終于止住了咳嗽。
他將染了星星點點血漬的帕子攥在手中,發熱的大腦這會兒也終于冷靜下來了。
他抿了抿唇,顧緋猗和謝長生兩人緊緊相擁的那一幕不斷在他腦海里回閃著。
他抿了抿唇,緊緊盯著顧緋猗的眼,問他:“掌印是認真的嗎?”
顧緋猗毫不避諱地與謝澄鏡對視著,那雙狹長的、淺琥珀色的眼是謝澄鏡從未見過的坦蕩。
他淡淡吐出二字:“自然。”
謝澄鏡張了張口。
他還有許多話想問,但話到嘴邊,又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太難聽的,他說不出口。
太私密的,他問不出口。
此時此刻,謝澄鏡無比希望謝鶴妙也在這里。
至少謝鶴妙的嘴皮子比他利索多了。
謝澄鏡深呼吸幾次,糾結再三,只問了顧緋猗一句話。
“若是被人知道……且你們二人都是男子……免不了會被人風言風語……”
謝澄鏡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顧緋猗打斷了。
他笑道:“咱家看誰敢!-
馮旺在竹林外等了許久。
他雖知道謝澄鏡和顧緋猗不會發生什么激烈的矛盾和爭吵,但心里還是有些緊張。
終于,馮旺看到有人朝外走,
可那人是穿著綠衫的謝澄鏡,而非顧緋猗。
馮旺猶豫再三,走上前去:“太子,掌印呢?”
謝澄鏡看了馮旺一眼。
他很不想說話,尤其現在不想回答和顧緋猗有關的提問。
但教養不許他無視旁人的提問。
他揉了揉臉,僵聲:“在后面。”
馮旺對他道了聲謝,匆匆往竹林里走了。
謝澄鏡的小廝同樣等在竹林外。
小廝上前,跟著謝澄鏡一起在原地站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問:“太子,咱去哪兒?”
謝澄鏡恍然回神。
他思索片刻,抿了抿唇:“去毓秀宮!-
去毓秀宮見謝長生的路上,謝澄鏡眉頭緊皺著,一直在思考。
想著自己之前沒發現的、卻有端倪的蛛絲馬跡;
越想,越覺得氣悶,忍不住一直悶悶地咳嗽。
他身體一向不好,這是從娘胎里帶的。
太醫說,不能勞累、不能情緒起伏太大,還要一直用藥養著。
其實就在大半年之前,他是連藥都不
怎么喝的。
想著,若是自己能早早的歸去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
現在卻不同了。
謝鶴妙與謝長生都親近他,一口一個“大哥”的叫他。
謝澄鏡這才知道,原來皇家也是有溫情在。
他打從心底里珍稀著這份親情。
漸漸的,謝澄鏡想要再活得久一些。
他雖軟弱,可也分明想要好好保護謝長生的。
卻怎么沒想到,謝長生竟……
為什么偏偏是顧緋猗?
那人是父皇的鷹犬,手上不知道有多不干凈。
更別提在民間,他幾乎是聲名狼藉。
就算他是真喜歡謝長生,可……
謝澄鏡沉沉嘆了口氣,收起思緒,不愿再想。
他到毓秀宮時,謝長生正躺在地上蠕動。
見謝澄鏡來,謝長生喜悅地一邊嚷著“大哥哥哥哥哥”,一邊鯉魚打挺地從地上跳起來。
他撲向謝澄鏡,習慣性地就要往他后背上跳。
但跳到一半,卻又爬了下來。
謝長生伸手,拍著謝澄鏡的背:“大哥哥,咳嗽。”
“大哥沒事!敝x澄鏡道:“長生,大哥有事想問你!
謝長生哦了聲,沒骨頭一樣趴在謝澄鏡后背上:“什么事?我上知地理下知天文,問我準沒錯的。”
謝澄鏡一怔,問謝長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吧?”
“原來是這樣,是我說錯了!
謝長生積極認錯,但死不悔改:“我上知恐龍下知黑洞!
謝澄鏡:“……”
他終于忍不住被逗笑起來。
頓了頓,謝澄鏡聽到謝長生問自己:“大哥哥,你要問我什么?”
問什么呢?
問謝長生與顧緋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問兩人進展到了哪一步?
問謝長生有沒有被顧緋猗欺負?
問什么都不對。
恍惚間,謝澄鏡覺得自己像一個操心的老父親。
而謝長生是他養的水靈靈的小白菜。
謝澄鏡再嘆口氣,把背上的謝長生拉下來。
他讓謝長生在自己對面坐好。
問他:“長生,告訴大哥,你幸福么?”
謝長生小心翼翼的:“可是大哥,我姓謝!
謝澄鏡:“…………”
謝澄鏡始料未及謝長生的回答,先是反應了一會,又猛地被嗆了一下。
謝長生趕緊上前給謝澄鏡拍背。
等謝澄鏡止住咳嗽后,謝長生坐回椅子上,雖不知道謝澄鏡為什么突然要問自己這個問題,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謝澄鏡的問題。
“大哥哥,”謝長生道:“我有百分之七十八的幸福,百分之七十八的開心。”——他逐漸開始熟悉、不再害怕這個陌生的世界,但心中仍有一些迷茫。要是用一百分去算,七十八分是他的給出的數值——沒有太高,但也絕沒有太低。
謝澄鏡盯著謝長生的表情。
謝長生用那雙呆滯的眼和他對視著。
下一瞬,那雙漂亮的眼彎了起來,對謝澄鏡露出了一個極燦爛的笑。
謝澄鏡也笑起來,他“嗯”了聲,起身走到門口,把小廝手中本來就準備送給謝長生的食盒接過來,放在桌上。
他伸手,在自家水靈靈的小白菜頭頂上摸了摸,說出口的還是那句話:“有什么煩惱都和大哥說。”
謝長生眨眨眼,從身上揪下了兩根歲歲的狗毛,作為回禮送給了謝澄鏡-
是夜。
謝長生像往常一樣,縮在屏風后洗澡。
他頭頂著毛巾泡在香氣撲鼻的水中,時不時探出手臂,用銀叉叉一塊蘋果吃。
氤氳的水汽中,謝長生覺得自己有點像一只回歸了自然且正在泡澡的峨眉山猴子。
正愉快享受猴生的時候,突然房間里的燭火熄滅了。
接著房間里響起了極輕的腳步聲。
謝長生意識到是有人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進來了,并且熄滅了蠟燭。他嚇了一跳,手中的蘋果差點飛出去。
黑暗中,謝長生顫抖著聲音,問:“鬼……還是,顧緋猗?”
屏風外響起一聲輕笑。
是顧緋猗。
謝長生松了口氣。
他什么都看不清,摸索著把叉子上的那塊蘋果吃了,又摸索著去找衣服。
他一邊盲人亂摸,一邊告訴顧緋猗:“你去看看電閘,啊不對,你把蠟燭點上!
腳步聲愈來愈近,顧緋猗道:“不要。”
謝長生逐漸適應了一些黑暗。
朦朧中,他看到一個身影繞過屏風,朝自己走來。
顧緋猗伸出手,準確無誤地捏住了謝長生的下巴。
他揉了兩下謝長生的喉結,又將兩根手指探到謝長生口中,夾弄著他的舌。
直到謝長生呼吸艱難,發出了幾次“唔嗯”的聲音,顧緋猗這才抽回手指。
濕漉漉的手指順著謝長生的鼻梁,停在謝長生的眼睛上。
他輕柔的撫摸了幾下謝長生的眼皮,又收回了手。
正當謝長生覺得奇怪時,一條涼涼、軟軟的,絲綢觸感的布料,覆蓋在了謝長生的雙眼上。
謝長生感覺到顧緋猗把那條絲綢在自己腦后打了個結。
謝長生下意識伸手去摸,但手抬到一半,卻被顧緋猗拍掉。
“不許摘。”顧緋猗道。
第86章
“不許摘?為什么不許摘?”
謝長生先是對顧緋猗的話感到好奇,接著又對顧緋猗為什么要做出這個行為的源動力感到了好奇。
謝長生確實想要知道——
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顧緋猗要讓他做出“在黑天戴墨鏡”這樣的大聰明行為?
雖說在親近的時候,顧緋猗也從來都是用衣物或手掌遮著他的眼,不讓他看他的殘缺。
但現在的情景,顯然和之前不一樣。
可顧緋猗卻沒回答謝長生的提問。
他把謝長生總想抬起來去摸那系在他眼上絲綢的雙手抓在掌中,低頭和謝長生接了個用力且綿長的吻。
因被蒙著眼,謝長生的聽覺反而變得更加敏銳。
他聽到自己因呼吸不暢而愈發加快的心跳聲,聽到從兩人唇齒相接的地方發出的毫不掩飾的親吻聲;
聽到身下浴桶中的水飄飄蕩蕩的聲音,也聽到顧緋猗輕輕淺淺的呼吸聲。
一片黑暗中,謝長生感覺到顧緋猗貼著自己的唇瓣,彎起來一些弧度的唇角。
顧緋猗道:“蘋果味道!
謝長生感覺到自己的臉頰開始發熱。
“哈哈哈哈!”謝長生笑:“不要驚訝!要是我吃了蘋果,你聞到橘子味,那才該驚訝。”
謝長生的手仍然抓在旁邊的衣服上,這會兒他一邊說,一邊把衣服往自己的方向拽。
但拽到一半,那按在他手腕上的手緊了緊。
謝長生聽到顧緋猗的笑聲:“何必穿衣,小殿下身上又是有哪個地方咱家沒見過的?”
謝長生一僵,原本就在發熱的臉熱度再上升了一截。
光著身體的男人本就已經足夠脆弱。
再加上蒙眼的絲帶,讓他目不能視,謝長生覺得自己更脆皮了。
他下意識往水中縮了縮。
剛想條件反射地在水里吹點泡泡,那雙按著他手腕的手卻突然松開了。
但顧緋猗并不是要離開。
他只是將袖子挽起后,將手臂探入水中。
寬大冰涼的手掌架在謝長生的手臂下,一個用力,竟直接托著謝長生,將他架出了浴桶。
“哎,哎哎哎!哎!Help!”
驟然變冷的身體,突如其來的懸空感,搖搖欲墜的失重感。
謝長生濕漉漉且光/裸的身體就這樣直接暴露了在空氣中。
謝長生頓時慌得不行。
他直接像是樹袋熊一樣手腳并用地掛在顧緋猗身上了。
顧緋猗輕呵一聲,雙手環抱住謝長生的后背,聲音中的笑意變得更明顯了:“小殿下今日怎么如此主動?”
謝長生:“……”
他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伸出手,就無法保護自己;松開手,也無法保護自己”的尷尬局面。
他想了想,問顧緋猗:“你知道亞當和夏娃嗎?”
顧緋猗的手掌下移,托在謝長生的腿根處。
接著,他微微發力,把謝
長生往上拖了拖。
謝長生能感覺到顧緋猗衣服的前襟全被自己身上的水潤濕了。
但顧緋猗絲毫沒在意,只是調轉了腳步,帶著樹袋熊一樣的謝長生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問謝長生:“亞當和夏娃是何物?”
“他們是誰不重要,”謝長生說:“但我們哥仨是一個世界同一個理想,都特別想要穿一件衣服!
顧緋猗:“……”
顧緋猗沉默了一會后,突然側過頭,薄唇在謝長生臉頰上碰了碰。
謝長生覺得顧緋猗今天嘴唇的溫度有些高,不像平時那樣涼涼的。
還沒等謝長生告訴顧緋猗自己的這個驚人發現,就聽顧緋猗的聲音,貼著自己耳邊低低響起。
他語調柔和:“何必穿衣,反正等下都要脫!
謝長生問顧緋猗:“那吃飯會餓,為什么還要吃飯?”
顧緋猗:“……”
他沒回答謝長生的提問,直接伸手在謝長生腿根處擰了一下。
謝長生疼得哼哼了一聲。
但也沒住口。
依舊亂七八糟地說著什么。
其實謝長生是有點不知所措。
若是像上次在轎子里那樣,兩人之間因一個吻、氣氛逐漸纏綿起來,自然而然地有了更親密的動作,倒還好。
但像今天這樣,顧緋猗提前把要和他親近這件事預告出來,純情男大生謝長生就有點招架不住了。
又不是怪盜基德,偷東西前還要預告。
偏偏謝長生的記憶力又會在這個時候好起來。
那些片段一截一截全都往腦海里面飄。
讓人更是無措。
謝長生兀自嘟囔了一會,感覺到顧緋猗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微微彎腰,將謝長生放在了床上。
謝長生摸索著去找被子,卻再次被顧緋猗按住了手腕。
謝長生張了張口,剛想說什么,卻被顧緋猗吻住唇瓣。
與此同時,一雙冰涼涼的手由上至下、慢慢撫弄過他還沾著水的身體。
最后停在了謝長生的腿根位置-
“綁帶又松了,小殿下。”
謝長生大喘著氣,聽到顧緋猗的聲音,好半天之后才反應過來。
他哆嗦著伸出手,伸向自己后腦。
把那條纏在自己眼睛上的絲帶又緊了緊。
可做完這個動作,才發現自己竟然下意識聽了顧緋猗的話——他分明是想把這條蒙眼的布摘掉的。
謝長生復又抬手。
顧緋猗一只手握住謝長生兩只手腕:“別亂動。”
又用另一只手去托謝長生的腰:“小殿下,可猜出現在的這件玉器是方才帶你摸的第幾件了?”-
謝長生也不知道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
那些或冰涼、或灌了熱水的玉器在身體里走了個遍,本來就濕的身體就像是又泡了一回澡一樣,連帶著床單都濕漉漉的。
可偏偏這才只是開始。
他聽到顧緋猗腰上掛墜互相碰撞發出的叮當聲、以及衣料的摩擦聲。
短暫的安靜后,一雙手握住謝長生的腳腕,一點點把他往下拽著。
感受到顧緋猗的那一刻,謝長生猛地弓起身子,無措地緊緊抓住了身下的床單。
顧緋猗總是這樣。
一定要先欣賞夠謝長生意亂情迷的樣子,再將器具換成他自己。
但今天又有些不一樣。
今天更像是兩人初次的那天晚上。
顧緋猗雖看起來慢條斯理,但在那冷靜下,卻燃著一團火。
因眼睛被蒙著,謝長生拿捏不準顧緋猗的心情、也猜不到顧緋猗下一步的動作。
反而更讓人戰栗。
謝長生哆嗦著,感覺到顧緋猗的汗砸在他腰上。
謝長生暈乎乎地問他:“顧緋猗,你怎么了?”
顧緋猗柔和地笑了一下,俯下身,不算用力地抓著謝長生的頭發,把謝長生的頭抬了起來。
他用力吮著謝長生的唇舌,又突然離開。
他按著有些茫然的謝長生,把他的臉貼近自己的左臉。
“親一下!
短暫的沉默后,謝長生的嘴唇觸碰了一下顧緋猗的面頰。
輕柔的,像是春天的雪。
乍一落在地面上便消融了,卻化作春水,滋潤萬物。
顧緋猗覺得自己的臉沒那么痛了。
他贊了一句“好孩子”,咬住謝長生的肩膀,狹長的目微微閉上,感受著從心臟一直散發蔓延到指尖的、令人無比舒適的感覺,發出一聲沉沉的,舒適的嘆息-
折騰了一晚上,直到天微微亮時,顧緋猗才放謝長生去休息。
謝長生早已累得不行。
他已沒有心思去管顧緋猗為什么還在用絲帶綁著他的眼睛,只是等顧緋猗抱著他,幫他清理干凈了身體后,沉沉地倒在床上,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便直接睡了過去。
顧緋猗坐在床邊,指腹一點點劃過謝長生的面頰。
雪白的面頰上帶著一抹未褪的艷色,鼻尖是紅的,耳根是紅的,嘴唇亦是緋紅的。
雖眼睛仍被黑色絲綢覆蓋著,但不難猜到,那雙總是寫滿了呆滯的含情眼周圍的皮膚也是粉紅的。
若現在謝長生叫醒,那雙眼會迷迷糊糊地睜開,帶著茫然和春意的水光看著他。
顧緋猗低頭,輕柔地親吻舔舐著謝長生的唇。
他幾乎不愿松開,不斷勾著謝長生的舌吞吐,直到謝長生被打擾了睡夢,伸出手不樂意地推他,發出了一連串嘟噥。
顧緋猗這才起身。
他走到桌前。
借著清晨不算明亮的陽光,顧緋猗看著銅鏡里的自己。
他的左臉因被謝澄鏡結結實實地揍了一拳,白玉似的臉頰有青紫色的淤血。
唇角也破了,血在唇角結了痂。
這幅略顯狼狽的模樣,他絲毫不想讓謝長生看到。
這才特地為謝長生準備了蒙眼布。
他從抽屜里拿出之前備在謝長生這兒的玉凝膏,用手指沾了一些、揉開,卻并不自己上藥。
而是回到床邊,把玉凝膏抹在謝長生的手指上,又借著謝長生的手,將藥膏一點點抹在自己臉上。
冰冰涼涼的藥膏,讓顧緋猗覺得舒適了許多。
等所有的傷處都被玉凝膏覆蓋,顧緋猗伸出緋紅的舌尖,一點點幫謝長生舔掉手指上殘余的藥膏。
他幫謝長生掖了掖被角,突然想到了早些時候來自謝長生的提問。
他覺察到顧緋猗的興奮,啞著聲音、不解地問他:“顧緋猗,你怎么了?”
今晚,一直有兩句話在顧緋猗腦海里盤旋著。
竹林中,謝澄鏡和他擦肩而過時留下的那句話——
“若你對長生不好,別怪孤不客氣!
他又想到謝長生對謝澄鏡說的話。
謝長生說,他有百分之七十八的幸福,百分之七十八的開心。這比顧緋猗設想的答案要高上許多。
每每回想起來,顧緋猗都忍不住興奮到戰栗。
他意識到他和謝長生的感情,這段由他一手籌備的婚事,終于被外人知曉了。
也被謝長生親口承認了。
他原以為終生不能見光的感情,也終于被風吹了一些在陽光下。
第87章
接下來一連幾日,顧緋猗都有事在忙。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有兩次謝長生去參加老皇帝的宴會都沒能看到他。
就只有在晚上的時候,謝長生才能見到他。
顧緋猗每次來毓秀宮,都要先滅掉燭火,再用布蒙住謝長生的眼睛。
謝長生心里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一時覺得這像是一種play,一時覺得顧緋猗其實是在把他當成瞎子在訓練。
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他一邊皺著眉、用自己漸漸開始發熱的大腦琢磨著,一邊喝湯。
湯是蜜棗老鴨湯,加了靈芝和人參,和許多謝長生喜歡的蜜棗。
這是陽蘿看謝長生這幾天白天總犯困,吩咐小廚房熬的。
這湯味道濃郁香甜,滿屋飄香。
歲歲正在用兩條后腿站著,不斷用毛茸茸、圓滾滾的頭頂去拱謝長生的腿,一邊拱一邊發出撒嬌的哼唧聲。
謝長生知道它是想吃肉。
但還沒等他做出反應,歲歲后腿一個用力,竟然拖著圓滾滾的肚皮跳到了謝長生的腿上。
謝長生被它踩得吭了一聲。
歲歲聽見聲音,回過頭用頭頂蹭了蹭謝長生的手,又奮力跳上桌,用抬起爪子,一下下地去指謝長生湯匙里的鴨肉,還昂著頭,用黑亮的眼睛寫滿了渴望地看著謝長生。
謝長生被自家小狗翻山越嶺只為了吃一口肉的精神感動到了。
他伸手撕掉一小塊鴨肉,遞到歲歲嘴邊。
歲歲從嗓子里發出了一聲快樂的“嗯咕”。
它正要咬住那塊鴨肉,一個絳紅身影卻突然出現在門口。
是顧緋猗。
歲歲嚇了一跳。
它就像是曾經去隔壁宿舍作客,坐在同學的床上伸手摸到床單下有奇怪的東西掀開后卻發現是一只巨大的蟑螂的謝長生一樣,瘋狂逃竄著。
它跳下桌的時候,謝長生又被它踩得吭了一聲。
顧緋猗看著,嘖了聲。
在歲歲狗狗祟祟想要從他身邊溜走的時候,顧緋猗淡聲:“別動!
歲歲立刻不動彈了,兩只短短的耳別到后腦。
顧緋猗彎腰、提著歲歲的后頸把他拎起來:“怎么沒輕沒重的?”
歲歲嗚嗚咽咽。
謝長生像個不講道理的家長,吟唱著咒語:“它還是個小孩子它懂什么啊你有什么事沖我來!
顧緋猗斜睨了謝長生一眼,面上笑意逐漸加深,也不說話。
謝長生又道:“它已經長大了它什么都懂了冤有頭債有主你有什么事就沖歲歲去。”
顧緋猗:“……”
他看看手里幾乎抖出殘影的歲歲,又看看眼神亂飄的謝長生。
顧緋猗忍不住勾起唇角,輕嗤一聲:“主子和狗一個慫樣!
他松手,把歲歲放回到地上。
歲歲立刻一溜煙跑回到了墻角的窩里。
謝長生手里還捏著那塊要給歲歲吃的鴨肉,他追過去把肉放在歲歲旁邊,看歲歲吃了。
一回頭,看到顧緋猗在桌邊,用勺子攪動著湯。
謝長生很大方不護食,向顧緋猗傾情推薦:“嘗嘗,好吃得我尖叫出聲到方圓十公里的感應燈都亮了讓公雞以為天亮了全都爬起來打鳴!
“不了。”
顧緋猗笑:“加了靈芝、山參的老鴨湯,有溫脾補腎之效。小殿下這幾日勞累,多吃些才是。”
謝長生:“……”
他算是知道為什么陽蘿把湯端過來的時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謝長生只當做沒聽見,又坐回到椅子上,把剩下的湯都吸溜干凈了。
顧緋猗從架子上拿了本書,翹著二郎腿靠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翻看著。
突然他頭也沒抬地問:“小殿下,何故一直盯著咱家看?”
謝長生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
雖然這幾日每天晚上顧緋猗都會來,但一直熄了燭火、蒙住了他的眼睛。
謝長生反而生出了一種好幾天都沒能看到顧緋猗的錯覺。
這會兒又因注意到顧緋猗的唇角似乎比起平常、似乎多了一抹奇異的紅,忍不住盯著多看了一會。
被顧緋猗發現,謝長生伸出一根手指,點了下自己的臉。
他解釋道:“有臉的你!
顧緋猗:“……”
雖他明白了謝長生的意思,但這話聽起來還是頗怪。
像是在拐著彎地罵他一樣。
顧緋猗噙著一抹笑,揚了揚眉。
他將翹起的腿放下,拍了拍自己的腿:“過來。”
謝長生扯著袖子抹了把嘴,在顧緋猗亂跳的眉頭中朝他走過去。
顧緋猗伸手攬住謝長生的腰,把他圈在腿上。修長的手掌沿著謝長生的脊柱一路上滑,最后按在謝長生的后頸,微微用力,逼謝長生低下頭來。
顧緋猗微歪著頭,用鼻尖蹭著謝長生的臉頰肉,薄唇若即若離地觸碰著謝長生的唇。
“小殿下想咱家了!彼麊枺骸笆遣皇牵俊
“你這是……”
謝長生的話還沒說完,顧緋猗另一只手便探到謝長生腰間。
他的手指在謝長生腰間軟肉上剮蹭著。
謝長生被癢了一下,撲哧笑出聲。
顧緋猗卻不停,他對謝長生道:“小殿下,實話實說!
最后是謝長生用雙手死死按住顧緋猗的手。
他笑得幾乎脫力,一張漂亮的臉漲紅著,含情眼彎彎。
他額頭抵在顧緋猗的肩頭,生怕顧緋猗再撓自己的癢,急忙道:“想想想想想想!”
顧緋猗狹長雙眸微彎,滿意的“嗯”了一聲。
他拎著謝長生后頸的衣領,把謝長生拉開了一些距離。
他含住謝長生的唇,雙手從謝長生衣服下擺慢慢探了進去。
謝長生先是局促。
接著他感受到潮水一般涌來的舒適。
他漸漸放軟了身體,一點點閉上眼。
顧緋猗卻掐了他一下。
謝長生吃痛,茫然睜眼。
顧緋猗笑:“小殿下不是說想念咱家嗎?不許閉眼,好好看著!-
良久后,謝長生再次將下巴搭在顧緋猗肩膀上。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感覺到顧緋猗一點點幫自己把滑落到了腰間的衣服重新穿回到身上。
謝長生突然想起來什么。
他抓著顧緋猗的前襟:“顧緋猗!
“什么?”
“禮物!敝x長生問:“你說要給我的禮物,是什么?”
顧緋猗捻起一縷謝長生背后的發絲。
他把那柔軟的黑發纏在自己白皙的指尖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待終于玩夠,顧緋猗終于回答了謝長生的問題。
他笑:“左右還有不到十天就到了端午,小殿下何不自己親眼去看?”
謝長生這會兒終于把氣喘勻。
他抓著顧緋猗衣襟的手緊了緊,又松開,低著頭“嗯”了聲-
這幾日宮中上下都在準備過端午。
除吃粽、熏艾草、掛香包外,老皇帝還興致勃勃地準備去運河觀賞龍舟競渡。
這是每年的必備項目。
皇家出宮巡游,看龍舟、看表演,與民同樂、接受百姓朝拜。
老皇帝的興致格外的高——因他聽說今年除龍舟樂船外,還有大臣們為他準備的西域美人。
那些西域美人將會立于畫舫之上、或彈奏或起舞,取悅皇帝歡心。
端午當日,老皇帝設宴邀請百官。
謝長生被陽蘿從床上拖了起來,迷迷糊糊地穿上繁雜的禮服,掛上了一串叮叮當當的飾品和香包。
等忙活完,陽蘿從小腰包里拿出了個什么東西。
謝長生看到是一條由青、赤、黃、白、黑的絲線扎成的五彩繩。
陽蘿笑:“小殿下,這是奴婢和幾位小姐妹給小殿下準備的長命縷。”
謝長生伸出右手。
陽蘿道:“男左女右,還是系在左手上!
她說著去瞧謝長生的左手,卻見到謝長生的左手上已經有了一條五彩長命縷。
陽蘿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這應是顧緋猗給謝長生戴上的。
她握著手中那條五彩繩,一時有些無措。
卻見謝長生把左右兩只手一起伸了出來。
謝長生呵呵笑:“戴上,都戴上!
陽蘿也跟著笑起來。
她想了想,還是把自己準備的那條五彩繩戴在了謝長生空著的右手上。
準備妥當后,謝長生來到了前殿。
他來的不算早,許多朝臣已經到了。
謝長生掃了一圈,沒找到謝澄鏡和謝鶴妙,倒是看到了方綾。
方綾也注意到了他。
二人目光相接的瞬間,方綾刻意地扭過頭去,卻又趕緊轉了回來。
他朝著謝長生的方向走,剛到近前,還沒說話,便見謝長生朝自己遞了個東西。
“什么?香包?”
謝長生點頭。
這是陽蘿給他準備的幾個香包,讓謝長生發給相熟的好友作為贈禮。
方綾后退一步:“不要,我不喜歡味道太大的東西,熏得頭痛!
謝長生道:“好聞。”
方綾還是搖頭:“你自己留著吧!
謝長生哦了聲,把那香包又揣回到了袖子里。
方綾道:“我也有東西要給你。拿著!
謝長生的手在空中撲了兩下,總算在方綾扔過來的那個東西落地之前接住了它。
定睛一看,竟然又是一根五彩繩。
方綾看著謝長生:“你笑什么?不喜歡就還我!
謝長生趕忙道:“我喜歡,謝謝!
方綾猛地咳嗽了一下。
他抬起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又松開放下,再別過頭去、像是突然對遠處的人群在做什么很感興趣一樣。
“客氣什么?又不是多貴的東西,我娘做多了,順便拿一根給你!
謝長生哦了聲。
方綾嘴角露出了一抹極淺淡的笑意。
“呆死了。”他道:“我先回我娘那兒了!
說著他轉身就走,但走了兩步又掉轉了腳步,重新回到謝長生面前。
他朝著謝長生伸出手:“香包,還是給我吧。”
等謝長生把香包翻出來放在他掌心,方綾說了句“謝了”,再次轉身離去。
而不遠處,謝澄鏡和謝鶴妙并肩站著,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嘖,嘖嘖嘖,則嘖嘖嘖!
謝鶴妙咋舌不停:“我怎的聞到一股青澀的甜味?”
他說完,又扭頭問謝澄鏡:“是不是?大哥,你聞到沒有?”
謝澄鏡閉上眼,不說話。
謝鶴妙還以為謝澄鏡是不想和他討論這個。
他吊兒郎當地笑著,用胳膊肘捅捅謝澄鏡:“反正現在就我和大哥二人,旁人聽不到的,八卦一下怎了?”
放在半年前,謝澄鏡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有和謝鶴妙站在一處,說笑八卦的場景。
若是換一個人來八卦,謝澄鏡都會開心謝鶴妙對自己的親近。
可那對象偏偏是謝長生。
他沒法告訴謝鶴妙,他們的三弟已和顧緋猗在了一起。
謝澄鏡依舊閉著眼,深吸一口氣,吐出,再深吸一口氣,再吐出。
情緒波動間,他忍不住用力咳嗽了幾聲,一絲鮮血順著他的唇角緩緩流淌下來。
謝鶴妙嚇了一跳。
他忙從袖中掏出帕子遞給謝澄鏡:“擦擦,快擦擦。我不說了!
謝澄鏡接過帕子,擦擦唇角的血。
整理好了儀容后,謝澄鏡看向謝鶴妙。
他表情平靜、語調亦平靜,但若細看,那雙澄澈的眼無任何波動,像是一潭死水。
他淡淡道:“不巧,今日鼻塞,什么都聞不到。”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心如死水.jpg
第88章
方綾走后,謝長生回頭找到不遠處的陽蘿,讓她幫忙把方綾給自己的五彩繩戴到手腕上。
陽蘿拎著那條五彩繩:“右手,對,小殿下把右手伸出來,戴在右手就行!
待陽蘿幫忙把那條五彩繩系好,謝長生聽到自己身后傳來謝鶴妙帶笑的聲音。
“小傻子,等下等下,手先別放下。”
謝長生回頭,驚喜地抬高聲音:“二哥哥,大哥哥!”
謝鶴妙抬手在謝長生頭頂揉了一把,又把什么東西扔給陽蘿:“給小傻子一并戴上!
赫然又是兩根五彩繩。
陽蘿應了一聲,都給謝長生戴上了。
謝鶴妙接過謝長生遞給自己的香包,邊斜眼看著陽蘿的動作。
瞧著,謝鶴妙“唰”地打開折扇,慢悠悠搖著問陽蘿:“你這姑娘怎的這么不知道變通?怎么都給戴在一只手上,勻整為美,這看著也不好看啊!
陽蘿低垂著頭:“奴婢,奴婢……”
謝澄鏡看陽蘿支吾的模樣,略一思考,便猜出了原因。
他目光略過謝長生左手腕的長命縷,硬著頭皮道:“我倒覺得不勻整也是種美!
謝鶴妙側頭看了謝澄鏡一眼。
他道:“大哥,你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謝長生聞言,則探出手來摸謝澄鏡的額頭:“大哥哥生病了?”
謝澄鏡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邊費心瞞著,謝長生那邊則給謝鶴妙幫了腔。
謝澄鏡只覺得自己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他氣悶,伸手在謝長生臉上擰了一下。
謝長生捂著臉,茫然眨眼:“嗯嗯?”
正不知該怎么解釋時,老皇帝到了。
他身邊跟著的是肚子越發大起來的徐美人,和兩個謝長生從沒見過的女子——之前那個江南美人倒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顧緋猗仍舊不遠不近地跟在老皇帝身后。
他淡淡的目光掃過下方眾人,最后定在謝長生臉上。
謝長生知道顧緋猗一向喜歡看自己人群中對他打招呼,他便對顧緋猗抬了抬手。
遠遠的,顧緋猗對他點了點頭。
謝澄鏡將這一幕全然收在眼底。
他抿了抿唇,神色復雜地低下頭-
待跪拜過老皇帝后,端午宴便開了。
樂師奏樂、妃子、舞姬吟詩、起舞。
游走的宮人們端著托盤,為朝臣們送來各色菜肴、時令瓜果和點心酒水,以及竹筒粽、角粽等各色粽子,還有老皇帝御賜的酒水羹湯。
宴會上食物一如既往的美味,謝長生卻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食不下咽。
就像是在喝不含咖啡的貓屎咖啡,在吃不含糖的狗屎石頭糖似的。
“怎么了,小傻子?”
謝鶴妙往謝長生盤子里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問:“怎么一直在走神?身體不舒服?有心事?”
謝長生搖搖頭,又抬眼看向上首的老皇帝。
老皇
帝看起來健康極了。
面色紅潤,聲音洪亮。
他摸了摸徐美人隆起的肚子,又摟著那個謝長生之前從來沒見過的美人,叉著一塊蜜桃喂到她嘴里,不等美人咽下,便欺身過去吻上。
謝長生抑制著自己想要皺眉的欲望,正低下頭,準備啃謝鶴妙遞過來的小排骨,卻見老皇帝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他一邊笑,一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手中高高舉起了一只白玉小盒。
“朕,有個好消息要同諸位分享!
老皇帝的聲音帶著他獨有的昏昏沉沉、聽著就讓人覺得他吃醉了酒,不太清醒的感覺。
他道:“朕終于煉制出了長生丹!”
眾臣聞言,皆是一愣,又匆匆忙忙跪倒了一地,齊聲恭賀老皇帝得了長生丹。
老皇帝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白玉盒子,拿出了一粒指甲大小的、通體圓潤、散發著奇異的金色光芒的丹藥。
他將那金丹放入口中,咀嚼了幾下后,咽了下去。
眾臣又是齊聲道賀。
謝長生被謝鶴妙按著,也跟著歪歪扭扭的趴在地上。
他微微抬起頭,睜大眼看著老皇帝。
只見老皇帝吃下那枚丹藥后,又坐回到了原地。
表情依舊正常,甚至比方才還紅潤了一些,沒有任何不適似的-
端午宴席一直持續到了金烏西墜。
老皇帝醉醺醺地摟著美人們與他一起坐上龍輦,和其余的妃子、大臣們朝著運河的方向走。
因百姓們知道皇帝要來,都早早地圍在路上等著——雖人們平日里大都不齒老皇帝的昏庸,但因今日是難得能看到皇帝、皇子、妃子以及朝臣的日子,還是聚在一起,等在了路邊。
即便護衛們早有準備,拿著長仗在前方開路、將百姓們隔開,但車隊前行的速度還是很緩慢。
謝長生是和謝澄鏡、謝鶴妙三人一起坐在謝鶴妙的轎上的。
原是因為謝澄鏡和謝鶴妙問謝長生想要和誰一起坐轎。
謝長生糾結了半天,選不出來,說了句要三個人一起坐。
好在謝鶴妙在衣食住行上從不虧待自己,馬車足夠寬敞,這才坐得下三個人。
謝長生舉著車簾,探頭往外面看。
雖現在天已經完全黑了,但道路兩旁均是燈火通明。
街道上全是人,有圍觀的百姓,也有趁機販賣東西、吆喝的商販。
看著看著,謝長生也被這熱鬧感染了情緒,高高揚起嘴角。
謝鶴妙用扇柄戳了戳謝長生的后背:“快回來,當心外面有老虎咬你。”
謝長生放下車簾。
他臉上還帶著未盡的笑意,調整了半天,終于把自己調整成了嚴肅的表情。
他叫謝鶴妙:“二哥哥。”
謝鶴妙挑著眼睛看他:“小傻子,怎么?”
“這里沒有老虎!敝x長生問:“你是不是把我當成傻子糊弄了?”
謝鶴妙:“……”
每每謝長生用一
本正經的表情混合著呆滯的眼神說出“我不是傻子”的時候,場面總會有一種荒誕的好笑。
謝澄鏡和謝鶴妙啞然半晌,憋了又憋,終于忍不住抖著肩膀笑起來。
謝長生滿臉譴責地看著他們。
好半天后謝鶴妙終于止住了笑。
他伸長手臂摟著謝長生的肩膀:“小傻子,二哥真沒騙你。”
他道:“那些大臣不是給父皇搜羅了好多西域美人嗎?還有他們那地兒的雜耍人也跟著來了。什么耍蛇人、;⑷说,說不準等下真有老虎肚子餓了,聞到你細皮嫩肉的,就撲過來了。”
“老虎,蛇?”
謝長生問:“我能看嗎?”
謝鶴妙一笑,道:“這有什么不行,等下二哥帶著你偷偷溜走,咱去看。”
謝澄鏡立刻道:“不可!
謝鶴妙大手一揮:“什么可不可的,大哥等下也一起去!
謝澄鏡失笑:“……哪有這樣不講道理的事情?”
三人說著話,時間過得倒快。
不多時便車隊便抵達了運河邊的高臺下。
謝長生率先從馬車上跳下去,又伸手去接謝澄鏡和謝鶴妙。
謝澄鏡借著謝長生的手下來后,謝鶴妙卻半晌不動。
他垂眸、先是面無表情地看著謝長生對他伸出的手掌,又突然噙了笑,手握住謝長生的手,跳了下來。
“小傻子,”
謝鶴妙用扇子戳了戳謝長生的臉頰肉,后半截話還沒說出口,卻突然聽到前方的高臺上傳來了一聲凄厲的尖叫。
尖叫之后,又是一陣騷動。
太監、宮女、侍衛們匆匆忙忙地從高臺上跑了下來。
謝澄鏡大步上前,攔住一個離他最近的太監:“發生什么事了?!”
那太監尖著聲音:“徐美人落水了!”
那太監說完,匆匆忙忙對謝澄鏡行了個禮,又飛快地朝著河邊跑。
謝澄鏡和謝鶴妙對視一眼,帶著謝長生大步上了高臺。
“小傻子,等下見到父皇別亂說話。”謝鶴妙不忘板臉叮囑謝長生:“算了,你干脆一句話都別說!聽到沒有?”
這個時候,謝長生也不敢搗亂,不住地點著頭。
上了高臺后,謝長生看到老皇帝頹然地坐著。
他滿臉虛無,口中不停念念:“朕的兒子,朕的兒子……”
幾個大臣圍在旁邊,狗腿地安慰老皇帝:“徐美人與小皇子都會沒事的!
謝長生看向站在老皇帝側后方的顧緋猗。
他沒看謝長生,正一邊把玩轉動著手指上的黃銅戒指,一邊垂眸看著高臺下騷動的人群,表情淡淡。
謝鶴妙低聲問附近的一位老臣:“高大人,怎么回事?”
被喚作高大人的老臣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他顫著聲音答:“是失足,徐美人上高臺時,看到下面的風景漂亮,興沖沖地走到欄桿邊,卻因沒站穩……”
運河上的各式游船、畫舫尷尬地停在原地,所有人都加
入了尋找落水的徐美人的隊伍中。
不多時,一個手中拎著一個布袋、穿著銀甲的衛兵上了高臺。
他跪在老皇帝面前:“陛下,找到徐美人了!
“她人呢?!”老皇帝猛地站起身:“朕的皇子怎么樣了?!”
衛兵搖了搖頭,低沉的語氣:“徐美人落下去的時候,撞在了石頭上。她已當場身亡了;首印首印
衛兵突然把手中的布袋扔到了老皇帝腳邊。
他道:“在這。”
這動作實在有些大不敬。
只是老皇帝的腦子現在是蒙的,也來不及去追究這衛兵的動作。
他彎腰,把地上那小小一團布袋抱了起來,又顫抖著手去解開布袋。
謝澄鏡見狀,忙伸手,將手掌擋在了謝長生眼前。
頓時,除了謝澄鏡掌心的紋路,謝長生什么都看不見了。
他聽到周圍傳來倒吸氣的聲音。
又聽到老皇帝顫抖的聲線,他像是在哭,也像是在笑:“皇子,是皇子。這一胎果然是個兒子!朕的皇子啊……”
老皇帝發出了像獸類受傷一般的嗚咽聲。
突然,那嗚咽聲戛然而止,變成了笑。
他道:“沒關系,朕現在已得長生,再要個兒子也不難,不難,不難……”
一陣安靜后,謝長生聽到謝鶴妙的聲音。
“你,抬頭!
與此同時,謝澄鏡一直舉著的手似乎累了,有些微微的晃動。
在那晃動之間,謝長生看到那個穿著銀甲的衛兵抬起頭。
這衛兵五官深邃,異域長相。
只是一道深刻的疤痕從他的額頭一直貫穿到了下巴,讓他本就兇悍的五官更添了一絲可怖。
這人和謝鶴妙目光對上,突然彎起眼睛笑了一下。
接著,那笑消失不見,化作了猙獰。
只見他猛地跳起,一把細刀從他袖口滑出,被他攥在手中,又用盡全身的力氣、像是鑿一塊最堅硬的石頭,將那細刀鑿進了老皇帝的胸口。
又擰了擰。
老皇帝跌落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心口,痛苦地呻/吟著。
眾臣都被這一幕嚇傻了。
一時間,整個高臺上除了老皇帝帶著血音的沉悶的呼吸聲,什么聲音都沒有。
一道柔軟的、微涼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安靜。
顧緋猗道:“抓住他!-
皇帝遇刺一事,盡管被顧緋猗下令封鎖了消息,但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
百姓們議論著,有大聲說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必會安然無恙的;
有湊在一起小聲嘀咕著,感慨這老昏君終于要死了的;
還有人憂心若是老皇帝駕崩,這皇位會落在誰手上的。
謝長生跟著人群下了高臺,要像來時一樣,去坐謝鶴妙的轎。
但剛走一步,卻被馮旺攔下。
“小殿下,您的馬車在這邊!
謝鶴妙皺眉:“怎么?掌印連小傻子坐
誰的馬車都要管?”
“不只是小殿下,太子殿下也要坐回自己的馬車!
馮旺面無表情道:“掌印說了,陛下遇刺,所有人都有買通刺客的嫌疑,為避免私下串通,這才讓各位殿下、各位大人分開!
這話除了語氣太生硬,幾乎說得天衣無縫。
尤其是馮旺還在最后補充了一句:“陛下需要盡快回宮請太醫醫治,請二殿下不要為難奴才,也不要耽誤時間!
謝鶴妙嘖了一聲,卻也不再說什么了。
謝長生坐回到了自己的轎中。
車隊很快啟程,以比來時要快上許多倍的速度朝皇宮的方向走-
回皇宮后,謝長生直接被馮旺送回了毓秀宮。
他直接鉆到了被窩里,用被子蒙著頭,整個身體都控制不住地發著抖。
端午節。
正是原書中老皇帝的死期。
原書中,這個時候的老皇帝已經虛弱到不行。
他整日里纏綿病榻,連床都起不來,飯都吃不下。
可現在他卻那么健康。
謝長生今早出門前,摸著自己桌子上足足三百條的刻痕。
他真的以為老皇帝會活下去,至少活過今日。
但他還是遇刺了。
是因為原書中的主要劇情是不可扭轉的嗎?
老皇帝一死,他也會死。
就在明天。
分明謝長生覺得一切都在變好,顧緋猗、謝澄鏡、謝鶴妙和方綾都已經不再恨他了。
可他還會因為別的意外死去嗎?
他不知道。
但這種被死亡籠罩,知道自己死期的感覺太恐怖了。
謝長生不斷撫摸著手腕上的五條長命縷,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著。
“謝長生,你不能那么膽小,你得趕快支棱起來!
“而且他現在還沒死,他說不定不會死!
謝長生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對自己道。
但他腦海里面還是一片紛亂。
突然,謝長生聽到匆忙的腳步聲。
“小殿下,”陽蘿的聲音由遠及近,她沉聲告訴謝長生:“陛下……駕崩了。”
謝長生在被子里,緊緊閉上了眼。
陽蘿看著面前抖個不停的、高高隆起的被子包,還以為謝長生是因今晚的事受到了驚嚇,或是他到底對老皇帝殘余了一些父子情。
一時陽蘿有些心酸。
她上前,坐在謝長生床邊上,柔聲安慰著謝長生。
但說了許久的話,謝長生只是一聲不吭。
陽蘿覺得奇怪,又怕出事,想了想,把被子掀開。
她看到謝長生那張漂亮的面龐寫滿了空洞。
而那雙微微下垂的桃花眼,正一刻都不停地往下掉著淚。
陽蘿嚇了一跳,趕緊捏著手帕去給謝長生擦臉。
她一邊擦一邊哄:“小殿下,不哭不哭了,陛下也不想看到你這么難過的!
但哄著哄著,陽蘿又覺
得不對。
謝長生對她的話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就只是坐在那,眼淚流個不停。
活像一只沒有靈魂的漂亮人偶。
“小殿下,小殿下?”
陽蘿搖晃了兩下謝長生,見他仍然沒有反應,不由慌了神。
她捏著全然濕掉的手帕,飛快向外面跑。
她抓住守在門外的一個小宮女,急切道:“快,快去找太醫!還有掌印!就說小殿下……就說小殿下又傻了!!”-
養心殿。
御醫們跪了一地,每個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經被冷汗浸透。
他們聽著龍床上傳出的粗重的呼吸聲。
就在剛剛,顧緋猗讓人傳出了皇帝駕崩的消息。
可皇上分明還沒死。
他仍有一口氣吊著,沉重嘶啞的呼吸聲,夾雜著令人聽了喉嚨發癢的痰音。
顧緋猗站在床邊,笑著看著老皇帝渾濁的眼。
他只覺得開心。
他哄騙了老皇帝,騙他以為自己終于煉制出了長生丹。
又讓老皇帝看到徐美人腹中的皇子——當然,徐美人落水只是他的安排,他早派人準備好了偽裝成徐美人的尸首和死掉的男胎。
他給與了老皇帝狂喜,又讓老皇帝如墜深淵。
最后他送了老皇帝一份大禮。
也是他送謝長生的禮物——老皇帝的緩慢的死亡。
他娘死的時候也是這樣。
分明只是染了風寒,分明還能救一救的。老皇帝卻理都沒理會一下。
由著他娘在寒冬里,沒有藥吃,沒有衣服穿沒有被子蓋、盆里連一塊炭火都沒有,一點點地病死。
老皇帝的眼球動了動,他像是不解。
不解他最信任的顧緋猗為什么要這么做。
顧緋猗卻只是笑。
——雖是為了復仇,可他從未在老皇帝面前提過他娘,一次都沒有。
這畜生不配再記起他娘。
他悠閑地轉動著中指上的黃銅戒指,聽著老皇帝越來越微弱的呼吸聲。
突然,老皇帝不知道哪來的力氣。
他干枯的手指抓住了身下的床單。
“長生!長生。 彼@么喊著,聲音突然戛然而止。
抓著床單的手漸漸松開,眼球也徹底渙散了。
一代帝王,就這樣死了。
死前沒有一個兒子守在他床榻前。
顧緋猗也不知道,老皇帝臨終前這句“長生”,究竟是在說謝長生,還是在說他的長生不老。
不過,不重要。
沒人關心。
顧緋猗面上的笑容加深,卻見有一宮女匆匆忙忙地跑來,對著守在門口的馮旺耳語了什么。
顧緋猗認出那個宮女是謝長生宮里的人。
待馮旺走近,顧緋猗問:“他怎么了?”
馮旺道:“說是……說是小殿下又癡了。”
顧緋猗原本抬著的唇角一點點放了下來,到最后,他徹底冷下了臉。
兩個字從那張淡色的薄唇里,被顧緋猗咬牙切齒地擠了出來。
他道:“他敢!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么今天更的晚
因為寫到激動的地方總忍不住站起來跑兩圈!!
第89章
顧緋猗把一個卷軸扔給不遠處的薛閣老,來不及多說什么,轉身朝著養心殿外走。
馮旺已經招呼人備好了轎輦。
顧緋猗寒著臉坐上轎,等到了毓秀宮時,面色堪稱一片鐵青。
陽蘿仍在給謝長生擦眼淚。
在這之前,她從來不知道謝長生竟然這么能哭。
眼淚和山上化凍了的山泉水似的,潺潺不停,帕子都濕了好幾張。
她是勸也沒用,說什么都沒有用。
就只能又急又心疼地看著謝長生。
正手足無措,卻聽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陽蘿回頭,看到了一個人。
修長挺拔,紅衣玉帶。
是顧緋猗。
“掌印!
陽蘿起身行了個禮,又朝顧緋猗身后看,卻連一個御醫都沒看到。
陽蘿道:“自從回來后,小殿下不知是嚇到了還是難過,只流淚,怎么都不講話,就算奴婢抱了歲歲過來,小殿下也一直沒反應。怕不是……怕不是陛下舍不得小殿下,將小殿下的魂兒也跟著一起帶走了,小殿下這才又癡了。”
“又癡了。”
顧緋猗重復了一下陽蘿說過的這三字,慢慢的,像是在把這三個字放在唇齒里咀嚼了一遍,不辨喜怒。
靜了靜,他淡淡對陽蘿道:“先出去!
陽蘿應了一聲,雖還有滿肚子的擔心和疑問,但也不多言。
只是再幫謝長生最后擦了一把眼淚,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又帶著守在門口的宮人們走遠了一些。
陽蘿走后,顧緋猗的目光定在謝長生臉上。
毓秀宮里只燃了幾根蠟燭,光線昏昏暗暗的,將謝長生的臉微微照亮。
那張臉平時也是呆滯的。
但不像現在。
簡直就是失了神魂一般,難怪陽蘿會說是老皇帝將謝長生的魂魄一起帶走了。
他上前,手指捏住謝長生的下巴。
謝長生體溫高,喜熱不喜冷,平時最怕顧緋猗用手冰他。
但現在被顧緋猗冰涼的手指碰著,仍沒有一點反應。
顧緋猗將謝長生一點點扳向自己的方向。
“小殿下。”
顧緋猗叫他。
等了等,謝長生卻不應。
顧緋猗又道:“小殿下,咱家在叫你。”
謝長生還是不吭聲。
直到顧緋猗又喚了他幾聲,謝長生才終于有了反應。
他目光轉向顧緋猗,卻還是沒說話。
只是臉上的眼淚流淌得更急了。
那些眼淚順著謝長生潔白的臉頰一路滑落,凝聚在謝長生尖尖的下巴上,又“啪嗒”一聲落在裹著謝長生的被子上。
那被子已經濕了好大一塊。
顧緋猗嘖了一聲,顯然是有些不耐了。
他皺了皺眉,卻蹲下身,用手指一點點擦去謝長生臉上的淚水。
“謝長生!
顧緋猗第一次叫謝
長生的全名:“你到底怎么了?”
他冷著聲音,再次伸手去捏謝長生的下巴,手指一點點收緊:“哭什么?”
謝長生感覺到自己的下巴傳來的痛感。
他昏昏沉沉的大腦終于因為疼痛而清醒了一些。
他抬手,用袖子胡亂擦著臉上的淚。但剛擦了沒兩下,又被顧緋猗抓著手腕,把手放了下去。
謝長生便看到顧緋猗清雅絕塵的容貌。
他很佩服自己在這個時候還能繼續扮演自己的傻子。
還是陽蘿口中的“癡了第二次”的傻子。
他扯開自己的嘴角,一邊笑一邊往下掉眼淚,嗓音已經全然啞了:“你長的真好看,對了,你是誰來著?”
看謝長生開口的時候,顧緋猗想過謝長生許多回答。
可能又是那些不著邊際、天馬行空的胡言亂語。
或是難得正經,告訴他他到底是為什么在哭。
卻沒想到他竟然問自己是誰。
顧緋猗只覺得自己脊背都開始發麻了。
他猛地低下頭,在謝長生下唇上狠狠咬了一下。
顧緋猗看著謝長生下唇上緩緩滲出的幾滴鮮血,實在忍不住冷笑出聲:“謝長生,你夠膽子的話就真把和咱家的那些事都忘了,就這么再問咱家一遍,咱家就讓你知道咱家究竟是人是鬼!”
謝長生張了張嘴,在顧緋猗像是要殺人一樣的目光里,到底是沒膽子再說第二遍。
他低垂下頭。
順滑的黑發從謝長生單薄的肩膀上垂落下來,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頸,隱隱約約有著脊椎的形狀。
顧緋猗問:“到底怎么了,小殿下?”
謝長生搖了搖頭。
他輕輕道:“你不知道的。”
“小殿下倒說說咱家不知道什么?”
顧緋猗薄唇里飄出一聲涼涼的輕呵。
他問謝長生:“不知道小殿下其實很討厭陛下,還是不知道小殿下是希望陛下死去的?”
謝長生仍舊一動不動的低垂著頭。
顧緋猗伸手,把那縷一直在謝長生臉頰旁邊晃啊晃啊的碎發別到謝長生而后。
“咱家知道的足夠多了!
顧緋猗道:“咱家知道小殿下在裝傻充愣的外皮下,有狡黠的思緒,柔和如春水一般的性格。”
謝長生一怔,猛地抬起頭看向顧緋猗。
顧緋猗用那雙狹長的眸,平靜的表情和他對視:“還是說小殿下以為咱家不知道,小殿下是縷游魂?”
顧緋猗的話,像是一道閃電,猛地劈中謝長生的大腦。
謝長生只覺得自己的頭皮一點點炸開。
他簡直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樣的表情來才好。
他無意識地攥著被角,手指的骨節都因用力而泛著青白色。
他的身體因極度的刺激而控制不住地發起了抖,好半天口,謝長生問顧緋猗:“你……你怎么……”
“咱家是怎么知道的?”
顧緋猗道:“新年夜。”
冰涼的手指一點點撫摸上謝長生的眼皮。顧緋猗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逐漸流露出了絲絲笑意。
他道:“他絕對不會有那樣的眼神。”
謝長生記得那一天。
新年夜時,顧緋猗問他有什么愿望。
他看著顧緋猗的眼,認認真真告訴顧緋猗:他想活過今年。
卻沒想到自己那瞬間的清明,竟被被顧緋猗捕捉到。
謝長生抖得更厲害了。
連帶著他的聲音都在跟著哆嗦:“那你為什么,不拆穿我?你在看我的笑話嗎?”
顧緋猗沒回答。
取而代之的,他抬起了謝長生的下巴,薄唇落在謝長生的唇瓣上。
他的唇舌帶著一些安撫的味道,靈巧地舌微微用力、撬開謝長生的唇齒,與謝長生的舌纏綿地糾纏著。
最后,顧緋猗的舌輕輕舔過謝長生剛剛被他咬破的下唇。
他離開了一些,高挺的鼻梁卻依舊貼著謝長生的鼻梁。
顧緋猗淡淡笑了一下,這才回答了謝長生方才的問題:“若說看笑話,小殿下才是在看咱家的笑話!
看他對一個連話都答不明白的傻子動心,還不夠好笑么?
至于拆穿?
他沒想過。
他知道謝長生在不安,在害怕;
有時深夜都會突然發抖。
若那樣的外皮能讓謝長生感到安心,他不在意。
且,就算謝長生瞞著,他也能用自己的眼,去找出謝長生本來的樣子。
像是抽絲剝繭。
一絲絲,一點點,拼湊出謝長生本來的樣貌-
謝長生干咽了一下口水。
他覺得自己的大腦又開始發熱了,連帶著眼眶也開始跟著發熱。
自從穿書以來,他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不敢太張揚,不敢任何人起沖突。
更不敢去回應顧緋猗的感情。
他知道顧緋猗對自己從好奇,再到產生了好感。
可謝長生不知道那感情是對他的,還是對他表演出來的傻子。
好不容易,他膽子終于大了些,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臟終于落下了些的時候。
老皇帝卻死了。
在他本該死掉的日子,死了。
正想著,顧緋猗的話打斷了謝長生的思緒。
他問:“所以現在能告訴咱家了吧,你到底在顧慮什么?”
謝長生抹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變得濕潤的眼角,抬起眼,看向顧緋猗。
他深吸一口氣:“我怕我明天就死。”
顧緋猗揚起眉,看著謝長生。
此時此刻,他生出了一種想笑的沖動——
他想問謝長生怎么又在說奇怪的話,卻發現謝長生的神色看起來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顧緋猗便收了笑意。
他問謝長生:“小殿下怎么會死?”
“……因為他死了,所以我明天就要死!
顧緋猗嗤:“一派胡言!
“……我也希望我是一派胡言,通過制造懸念引起消費者的興趣,為下文做鋪墊,引出主題……”
謝長生說著說著,突然把手伸到被子里面狠狠擰了一下自己大腿——
他還有些不適應自己能正常說話,即便是在這種嚴肅的場合,也是一不小心就開始嘴在前面飛,腦子在后面追。
顧緋猗:“……”
他無言半晌,坐在謝長生旁邊,伸長手臂攬住謝長生肩膀。
謝長生吸了口氣,他轉頭,看向顧緋猗:“要是我死了,我攢的那些金子銀子,還有夜明珠,你就分給大哥哥二哥哥,方綾哥哥,還有陽蘿,還有毓秀宮里的所有人!
顧緋猗彎起手指,用指背一點點擦掉謝長生眼角重新凝聚的淚珠。
他問謝長生:“那小殿下打算給咱家留點什么?”
“我把歲歲留給你啊!
謝長生微微彎起了唇角,他輕輕道:“歲歲身上可暖和了,你晚上可以摟著它睡,我夠意思吧?”
顧緋猗的手指已經徹底被謝長生的淚沾濕了。
“小殿下的這條笨狗還是留給別人吧!
顧緋猗再抹去謝長生臉上的淚,又嗤笑了一聲:“咱家讓人殺了那老東西,是為了讓小殿下不再害怕,可不是為了聽小殿下在這里說遺言的!
作者有話要說
肝了整整一夜的加更……
老板醬,看來今天的打工……要請假了呢……(是指公司老板不是說文啊!今天的更新可能也會晚一點,但是還有的。
在這里感謝陪我熬了整整一夜的肚皮老師!!
在這里傾情推薦大家去看肚皮老師的火爆連載古耽文——《狗皇帝他為何那樣》。。!
ps:終于寫到這里了!!
之前有者問顧緋猗什么時候會發現長生在裝傻的時候,我根本就不敢吭聲
第90章
謝長生眨眨眼,沉默許久。
他問顧緋猗:“你說要送我的禮物,就是這個?”
顧緋猗嗯了聲。
謝長生:“……”
謝長生是怎么都沒想到,顧緋猗要送自己的禮物居然是這個。
偏偏是在今天,偏偏是因為他,老皇帝才死。
謝長生一時間有些惶惶。
他問顧緋猗:“他會死,但他不會死,是你殺了他,所以他又會死了,我會死,但我不會死,那我要怎么死?是誰殺了我,而我又殺了誰?”
顧緋猗:“……”
喜歡胡言亂語這點倒是一點都沒變。
謝長生憂心忡忡,道:“說不定我明天會被水嗆死、被飯噎死、被隕石砸死,或者不知道從哪里也冒出來一個刺客,把我殺死……或者是喪尸病毒……”
這邊,謝長生說著,顧緋猗突然站起了身。
他走到門邊,吩咐宮人送來熱水,又招來馮旺,低聲吩咐了幾句什么。
待馮旺匆匆離去后,顧緋猗走回屋內,站在桌旁開始脫衣。
先摘掉腰上的牙牌,再摘掉其他配飾。
等腰帶上的東西都摘干凈了,顧緋猗一手按著腰間,另一只手慢慢地去抽。
脫了腰帶,又去脫蟒袍、內襯。
直到顧緋猗換上寢衣,謝長生才想起來問他:“?”
“小殿下不是害怕么。”
顧緋猗彎唇:“今夜和明天一整天,咱家就守在小殿下旁邊,什么都不做。看看到底是什么東西要拿了咱家小殿下的性命。”
謝長生看著顧緋猗,沒說話。
胸腔里面那顆像是乘著獨木舟在海上飄飄蕩蕩的心臟卻突然有一瞬感覺到了安穩-
熱水還沒到,飯菜先到了。
顧緋猗端著粥碗,用勺子攪動了兩下噴香軟糯的粒,放在唇邊吹了吹,又將勺遞到謝長生唇邊。
謝長生張嘴咬住勺子。
顧緋猗問:“燙不燙?”
謝長生搖頭,卻又在下一秒想起什么。
他垂著眸伸手去接顧緋猗手里的碗:“我自己來!
顧緋猗松手,卻不是將勺子遞給謝長生,那瓷勺“當啷”一聲掉在粥碗里,顧緋猗則用空出來的手把謝長生的手拍下去:“少來。”
謝長生揉著手背,嘟囔了句什么。
顧緋猗輕柔地問:“小殿下在講咱家壞話?”
“沒有,”謝長生吸吸鼻子,慫道:“我在夸你有父愛!
顧緋猗輕嗤一聲,顯然沒信。
等喂謝長生吃過了飯,歇了歇后,熱水便送到了。
謝長生今天哭了太多。
他的鼻子到現在還是塞的,頭腦也是暈暈漲漲的。
有種高燒到40度還要堅持早八學理論課的昏迷感。
他是想好好泡個澡的,讓熱水熨帖一下自己的肌膚,放松一下心情。
可指尖剛碰到水,謝長生便縮了回來,他扯了扯披在身上的棉巾,站在浴桶邊上。
顧緋猗這會兒正給謝長生準備頭膏和牙木。
他拿著那些東西繞過屏風,看到的就是謝長生站在原地發呆。
寬長的棉巾裹著他的身體,只露出抓著棉巾的細長手指,和棉巾下方若隱若現露出來的纖細腳腕。
這情景倒少見。
謝長生容易害羞,往日他都是要多快有多快地鉆到浴桶里,再用花瓣把自己身體擋住的。
顧緋猗揚了揚眉:“小殿下為何不進去?”
謝長生轉向顧緋猗。
顧緋猗趁機抓住謝長生的眼神,貪婪地和他對視著。
其實沒有多大變化。
卸去了偽裝的謝長生的眼神,依舊是溫吞的,柔和的,帶著些茫然。
只是比平日里多了些光亮,和一些惶惶的情緒。
謝長生道:“太燙了,我等一等!
顧緋猗把手中的托盤放在一邊,上前擁住謝長生,低頭用臉貼了貼謝長生的側頰。他的聲音里仿佛帶了些憐愛:“是小殿下身上的體溫太冷了!
顧緋猗不說還好,一說,謝長生才意識到自己手涼腳涼,身體也依舊在打著哆嗦。
顧緋猗用手掌撫摸著謝長生的脊背,再側過頭親了親謝長生面頰,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柔和:“好孩子,去泡一泡,讓身體暖和起來!
他讓謝長生的手扶著自己的小臂,把謝長生送到浴桶中,自己也開始脫衣。
謝長生意識到顧緋猗是要和自己一起沐浴。
那件寢衣被顧緋猗脫下來,隨手搭在一邊,那只寬大的手掌一點點下移,搭在褲腰上,卻不動作。
顧緋猗對謝長生道:“轉過眼去,小殿下!
謝長生搖了搖頭。
顧緋猗便伸出手,捏著謝長生的下巴,把他的臉轉向另外一邊。
又等了等,顧緋猗便也進到了浴桶中。
謝長生往旁邊挪了挪,把自己團小了一點,給顧緋猗讓了個位置。
顧緋猗坐下后,原本還算寬敞的浴桶因坐了兩個人,一下子就變得有些擁擠了。
一只手臂伸了過來,從后面摟在謝長生的胸膛上,把他往后按。
謝長生跟著往后挪了兩下,便坐在了顧緋猗雙腿之間。頓時,他的鼻腔里充滿了顧緋猗身上特有的白梅冷香,后背的線條也緊密無間地貼上了顧緋猗的胸膛。
他感覺到顧緋猗的心跳,一下一下,起初的時候倒還是平穩的,但漸漸的,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就加快了速度,清楚地傳到謝長生的皮膚上。
一個吻落在謝長生的后頸上。
接著是耳尖。
薄唇又一點點移到謝長生的唇角,和他接吻。
那吻逐漸變得纏綿起來,謝長生喘不過氣地往后撤了撤:“顧緋猗……”
他想告訴顧緋猗,他現在沒什么心情。
顧緋猗卻像是知道謝長生要說什么一樣。
他豎起食指,抵在謝長生唇邊,指尖沿著謝長生的唇線、若有似無地描繪著。
“小殿下,”他道:“讓咱家伺候你把郁結發泄出來。”
他說完,水中摟在謝長生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又把謝長生壓向他。
那張薄唇更輕柔地含住謝長生的唇瓣磨蹭著,手指一點點劃過謝長生身上所有軟肋。
就像顧緋猗說得那樣。
他是真的在伺候謝長生。
也不只是伺候,還有刻意的撩撥。
謝長生的腰漸漸軟了下來,表情也變得不太自然。
顧緋猗抱著謝長生坐在他腿上,從后面圈住謝長生的腰。
另一只手漸漸下移。
死亡所帶來的陰影漸漸被令人戰栗的舒適取代,謝長生也開始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他控制不住地弓著身子,口中是斷斷續續的輕哼。
顧緋猗幫謝長生紓解了一次又一次。
水換了足足四次,到后來,只是顧緋猗的手貼在謝長生的皮膚上,謝長生都會控制不住輕顫。
“不要了,”謝長生趴在浴桶邊上,面上一片紅艷艷的顏色。
他的整張臉都是濕漉漉的,眼睛也是帶著水光。
他按著顧緋猗的手,啞聲:“真不要了!
顧緋猗這才停下。
他先讓謝長生閉上眼,自己去穿了衣,又把謝長生從浴桶里抱了出來。
他幫謝長生穿好寢衣,擦干頭發,最后把謝長生抱到床上。
又叫來陽蘿,讓她把歲歲送過來。
不多時,圓滾滾的手短腳短的小白狗便被送到了顧緋猗手上。
顧緋猗把歲歲放在謝長生床上,自己也跟著躺在了外側。
謝長生從被窩里伸出手,摟住歲歲。
顧緋猗則伸長手臂,把謝長生和歲歲一起摟在懷里。
歲歲一向害怕顧緋猗。
但今夜卻像是覺察到謝長生的低落似的,很乖。
它窩在謝長生和顧緋猗中間,下巴搭在毛茸茸的前爪上,輕輕搖晃著尾巴。
顧緋猗用手指繞著謝長生的頭發:“小殿下!
“嗯?”
“你是哪里人?家中可有父母兄弟、姊妹?”
謝長生張了張嘴。
他沒立刻回答,而是道:“我說了你可別害怕……”
黑暗中,傳來顧緋猗一聲輕嗤。
靜了靜,謝長生不知為何心跳有點加速,他啟唇,輕輕的聲音告訴顧緋猗:“我家……我家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家里就我一個人。”
顧緋猗“嗯”了聲,又道:“再多說些!
“那可就多了,”謝長生又有點按捺不住自己想要插科打諢的欲/望:“你想從工業革命開始聽,還是世界大戰開始聽,要么我給你講講我最喜歡的打小日……”
顧緋猗:“……”
他不算用力地扯了下謝長生的頭發:“行了,小畜生!
頓了頓,他又問謝長生:“如果咱家沒猜錯的話,你本來的樣貌也和他差不太多?”
謝長生有些驚訝:“你……你怎么知道?”
顧緋猗笑了一下:“因為小殿下看鏡子時很自然!
那份“本應如此”的感覺是作不了偽的。
謝長生猶豫了一下,實話告訴顧緋猗:“……其實我和他長得是一模一樣的。”
“那你的名字呢?”
“也是一樣的!
顧緋猗又嗯一聲:“保不齊就是因為同名同姓,你這小游魂才上得了他的身!
“這叫穿書,是高科技的玩意兒,你不懂。”
謝長生聽著,終于忍不住糾正顧緋猗:“什么游魂、上身,聽著太不吉利了!
顧緋猗輕笑一聲。
“謝長生!鳖櫨p猗叫他真正的名字,問:“你的生辰,是不是四月十五?”
謝長生這回是徹徹底底地驚訝了。
他問顧緋猗:“你怎么連這個都知道?”
“不然你為何要在那天約我與他們外出吃飯,還要點一碗面?”
顧緋猗輕柔的聲音中少見地帶了一些得意。
他道:“看來咱家那天沒猜錯,分的那一口面也的確是你的長壽面!
謝長生知道顧緋猗聰明,卻沒想到他竟然幾乎把自己的底全摸了個徹底。
他說不上來自己的感覺。
只覺得,暖流從顧緋猗摟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傳了過來,先流淌到心竅里,再漸漸擴散至全身。
他無意識地握著顧緋猗攬在自己腰上的手,將他的食指與中指緊緊攥在掌心,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卻有些驚訝。
他感受著掌心里的觸感:“顧緋猗,你……你在發抖。”
顧緋猗的手,不,不只是手。
他的整個身體都在抖著,細微的戰栗,像是冬日里從白梅花瓣上簌簌落下的細雪。
顧緋猗卻笑起來:“不礙事。”
從他告訴謝長生,自己知道他的偽裝,謝長生用驚訝的眼神看向他的時候,他就開始發抖了。
這抖很細微,卻一直沒有停下。
不礙事的,一點都不礙事。
畢竟——
畢竟,這是他第一次直視自己愛人的雙眼,第一次叫自己愛人的名字,第一次和自己的愛人這樣長時間的交談。
這樣的認知,讓顧緋猗這樣一個冷靜自持的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一直在因興奮而發著抖。
作者有話要說
第91章
時間愈發晚了,夜色濃郁昏沉。
窗外,傳來值夜的宮人打更的鐘鼓聲。
現在已經是子夜午時。
凌晨已過了,時間終于來到了第二天。
聽見打更聲的時候,謝長生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
他更用力地抓著顧緋猗的手。
月光下,顧緋猗用他仍在輕顫的手,更緊地把謝長生摟在懷里。
他薄唇貼在謝長生耳邊,柔和地道:“好孩子,別怕,不會有事的!
謝長生很佩服自己現在竟然還能笑出聲來。
他呵呵道:“你這話我真不敢接,我怕這是什么flag!
顧緋猗:“……”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但最終沒笑,只是低下頭,在謝長生耳垂上吻著。
謝長生今天奔波了一天,哭了許久,嚇傻了許久,方才又被顧緋猗按在浴桶里泄了許多次;
這會兒被顧緋猗輕柔的舔舐著耳朵,聽著耳朵附近傳來的親吻水聲,就像是聽到了催眠ASMR一樣,突然有些睜不開眼。
他頭暈腦脹地閉著眼,腦子里面一團亂。他覺得自己好像睡著了,又好像還醒著。
翻來覆去的,好不容易要熟睡的時候,謝長生的身體便會突然出現猛烈的下墜感,像是被人突然從懸崖上推下來了似的。
每當謝長生驚醒,顧緋猗就會像哄孩子一樣,用手掌一下下拍著謝長生的后背。
歲歲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使勁兒用頭往謝長生懷里拱,發出撒嬌的“嗯嗯咕”的聲音。
但謝長生還是一直在醒。
又驚醒了幾次后,謝長生索性坐起身:“睡個覺未免也太費勁了,不睡了!”
顧緋猗問:“要不要咱家給小殿下念個話本?”
“不要,我愛看的是娛樂圈,重生爽文,沙雕文,你們這兒都沒有!
謝長生一邊嘟囔,一邊翻身下床,蹬上鞋子。
他來到桌前坐下,翻出幾張信紙,又去磨墨。
顧緋猗問:“做什么?”
“看不出來嗎?”
謝長生用盡量灑脫的語氣道:“寫點遺書,你躺著,別來偷看啊!
謝長生小時候身體不好,幾次險些夭折。
父母便給他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長生,長生,長命百歲。
他還小的時候,外公外婆因病接連去世,過了幾年父母又意外身亡。
謝長生對生命是憐惜的,對死亡畏懼的。
他想好好活下去,不論是什么時候,面臨什么樣的險境。
但現在是真沒辦法。
只能是一切都交給命運。
保不齊就真有可能從哪兒跳出來一個喪尸,把他給咬了呢?
當然,也有可能,像顧緋猗說的那樣,什么都不會發生。
但不管如何,謝長生還是決定做兩手準備。
至少應該留下來什么東西。
但真把毛筆拎在手里的時候,謝長
生又犯了難。
毛筆,不會用。
繁體字,不會寫。
最重要的是,也不知道寫啥。
總不能是銀行卡密碼。
“哈哈,”
謝長生忍不住樂了:“真是被毫無能力的自己逗笑了!
顧緋猗聽了謝長生剛剛的吩咐,沒有過去。
只是坐在床上,用那雙狹長的眸凝望著他。
謝長生之前覺得顧緋猗的目光像蛇,或是什么野獸,冰冰冷冷的,纏在人身上,像纏獵物。
顧緋猗現在的目光卻變了,看著他時,總帶著一些繾綣。
不像蛇了,反倒更像絲綢,柔軟的,沒了攻擊性。
但仍然纏人。
他聽見謝長生這么說,便道:“咱家可以為小殿下代筆!
“……”
謝長生張了張嘴,還是要投:“算了吧,還是我自己來吧,你這么熱心的話替我喝口水去吧,我口渴!
顧緋猗:“……”
喝水也能讓人替?
顧緋猗無言片刻,起身倒了杯茶、試了試溫度恰好后,放在了謝長生手邊。
謝長生道了句謝,抿了口茶后伏案,歪歪扭扭地攥著毛筆寫字,臉上的表情都在跟著用力。
他一邊寫,一邊告訴顧緋猗:“要是我……你就把這些信替我送出去。”
頓了頓,謝長生又問顧緋猗:“他死了,大哥哥和二哥哥,今晚是不是很忙啊?”
顧緋猗輕笑一聲。
他道:“兩位殿下應是不忙的。”-
養心殿。
現下,距離老皇帝被刺已經足足三個半個時辰。
距離顧緋猗突然離開也有將近兩個時辰。
他們就這樣一直等在這里,沒有任何消息。
他們不知道顧緋猗是去審問那個臉上有疤的刺客了,還是去安排繼承皇位的人。
此時此刻,眾臣心里的慌再也藏不住了。
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冷汗瘋狂地往外冒著,里衣都已經濕透了,臉上的五官也都扭成一團。
終于有人按捺不住。
一個蓄著短須的儒雅中年站起身,他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他急切且茫然地掃視著全場,試圖能找到一個說話的人:“掌印呢?!太子殿下呢?!”
無人應答他的話。
分明聚集了幾十名活人的大殿,卻比夜間的陵墓還要安靜。
但這死寂只在幾個呼吸間,就被人打破。
亦有一位大臣猛地昂起了脖子:“太子呢?!二殿下呢?!”
“……荒誕……荒誕……是想把我們都困在在這里嗎?”
就連平日里和顧緋猗交好的幾位尚書都忍不住跟著低聲附和了幾句。
聲浪漸起。
王運昌是一位今日隨行的武將。
他本就因沒保護好老皇帝、擔心被秋后算賬而提心吊膽著,感受著被眾人煽動的氣氛,他本就沒底的心里更是慌亂。
咬牙切齒地嘟囔了一聲后,猛地向外走:
“我去找太子殿下來!”
誰知,
剛朝著殿外走了一步,
卻被總是跟在顧緋猗身邊的,
那個冷臉的太監攔下。
“掌印大人會給所有人一個交代的。只是現在需要時間來處理一件緊急的事情。”
馮旺微微躬身:“諸位大人可是渴了?餓了?奴才這就讓人送來食物。但在掌印大人回來之前……”
馮旺語氣恭敬,
目光卻涼涼:“諸位大人們誰都別想走!
他這話無異于火上澆油。
養心殿內原本就緊張、壓抑的氛圍,像是火/藥/桶一樣炸開。
王運昌更是直接漲紅了臉,帶著怒容猛地上前一步,伸手要抓馮旺的袖子。
馮旺雖有一身好功夫,卻不愿在這時與人起沖突。
他依舊躬著腰、尊敬的態度,只是輕輕挪動了腳步,向后退著。
一個人卻突然上前一步,攔住了王運昌。
這是一位意氣風發的少年。
劍眉,星目。
他穿著一件方便行動的藍色窄身錦袍,袖口束著護腕,腰間掛著一條長長茸茸的白狐尾作為裝飾。
看清來人后,王運昌原本就緊皺的眉皺得更緊了。
“方小侯爺,你這是何意?”
“沒有任何意思。”方綾道:“只想勸諸位大人冷靜些,在此時起沖突,絕不是什么明智的決定。”
“你……”
王運昌用力用力咬了下后槽牙,發出了一聲刺耳且令人牙酸的磨牙聲。
他去抓馮旺衣領的手轉而去抓住了方綾的衣領。
只有他與方綾,還有方綾后方的馮旺能聽到的,咬牙切齒的質問,從王運昌口中問了出來。
“你是顧緋猗那邊兒的?你滿門忠烈,若老侯爺知道你……”
王運昌的話還沒說完,卻被方綾打斷。
“王大人!
方綾用那雙少年人澄凈的眼和王運昌對視著,他道:“我是三位殿下那邊的!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
他的好友不止一次催促他選一個人來站隊,但他選不出來。
經過這么長時間的相處,他已知道謝澄鏡仁厚,謝鶴妙機敏,謝長生良善。
這三人都不是像老皇帝一樣昏庸的人。
不論是誰登上皇位,坐上那把龍椅,他都會盡心輔佐。
結果如何,他問心無愧-
太子府。
謝澄鏡坐在院中石桌上,手邊一盞清茶。
自從他被顧緋猗差人送回了太子府,他就一直坐在這里了。
貼身隨從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著謝澄鏡平靜的面色。
眾人都以為謝澄鏡這是暴雨前平靜的海面。
他們盯著謝澄鏡的臉,膝蓋也早就準備好隨時跪在地上。
可等了又等,暴雨仍然沒來。
反而是他們的眼睛酸了,腿也沒力氣了。
謝澄鏡手指撫摸著白玉茶盞的邊沿。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道:“都下去休息吧!
仆從們哪里敢。
一個接一個連聲說著奴才渾身都是用不完的牛勁,根本一點都不累,甚至還能再去耕兩畝地。
謝澄鏡聽著,忍不住笑開:“你們,都和長生學壞了。什么時候也跟著他學了滿口的笑話?”
他再說了一遍,這次的態度十分強硬:“都下去休息吧!
仆從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勸了幾句,見謝澄鏡堅決,這才挪動著腳步走了。
謝澄鏡捻著手中的茶盞,細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擦著杯沿。
“父皇駕崩了。”
他對自己道。
謝澄鏡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
為何此時,浮現在他腦海里的畫面,不是老皇帝有多昏庸的場景。
竟是他幼時,還年輕的父皇難得來了一趟東宮。
他那天心情很好,雙手牽著自己的手,一個用力把自己舉起來,把自己架在他脖子上看宮墻邊探出來的杏花。
父皇叫他摘一支下來,謝澄鏡沒舍得,只是用手撫摸了一下杏花柔軟的花瓣。
接著謝澄鏡聽到父皇大笑的聲音。
他道:“朕的太子仁德!”
清風朗月的公子唇角仍帶著笑意,眼眶卻漸漸紅了起來。
他低頭抹了下眼睛,因情緒波動,忍不住低聲咳嗽了幾下。
再抬頭時,眼中的水光已經消失不見。
斯人已逝,愛恨終了。
謝澄鏡將杯中已經冷了茶飲下,又想到剛剛侍從告訴他的:宮里還沒有任何消息。
謝澄鏡輕嘆了口氣。
竟是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
南監獄。
謝鶴妙再次來到這里,并沒像上次一樣隱姓埋名。
他從馬車上下來時,負責看守監獄的官員,史政已經帶著獄卒在門口等待。
這次史政學乖了,沒有伸手試圖去攙扶謝鶴妙,由著他自己一個從馬車上踉蹌著腳步下來。
“帶路。”
史政恭敬地應是,轉身帶著謝鶴妙順著那條狹窄逼仄的甬道進到了下面的監牢區。
和謝鶴妙之前來的時候一模一樣,監獄里依舊充滿了難聞的氣味,和亂七八糟的哀嚎、求救。
謝鶴妙被帶著走到最里面后,對史政揮了揮手。
史政給謝鶴妙留下了一盞燈后,轉身離開。
直到再也聽不到史政的腳步聲,監牢里面那人才轉過身。
高大的男人上前,雙手抓住欄桿,看著謝鶴妙的眼神像一只饑腸轆轆的狼,在盯著一塊鮮肉。
“好主人!焙粞舆|道:“你喜歡我這條狗送你的禮物嗎?”
謝澄鏡沒回答,只是舉起手中油燈。
借著昏黃的光,謝鶴妙去瞧呼延遼的臉。
臉上的疤好像好了一些,但因為被傷的太深,就算好了些,也還是猙獰。
謝鶴妙又將手中的油燈下移了一些。
他伸手,隔著粗木柵欄把手探進去,捏住呼延遼布衣的一角,向旁掀開。
他看著呼延遼胸前那道深深的疤痕。
在謝鶴妙涼涼的,沒什么情感的注視中,呼延遼急促地呼吸著。
他低頭,目光死死地盯著謝鶴妙那只養尊處優的手、盯著他修剪得整齊的圓潤有光澤的指甲。
分明謝鶴妙只是捏住了他的衣服,連半根手指都沒有觸碰到他的身體。
呼延遼不知道這只手接下來會有什么樣的動作。
是會撫摸他的心口,還是突然再翻出一把刀子,刺進來。
光是這樣幻想著,呼延遼都覺得自己快活到快要死過去了。
但謝鶴妙什么都沒做,只是看了看他胸口的傷,便收回了手。
他淡淡道:“你倒是命大!
呼延遼笑:“命不大,怎么回來尋你?”
只是謝鶴妙的話還沒說完。
他繼續道:“命大,卻蠢!
“本王手下八千精兵,你猜我為什么不殺他?”
“不是因為我殺不了他,需要你一個異族來替我爭龍椅,只是因為我不想!
他曾經那么想要坐上那把椅子。
他想證明自己,向所有人證明自己雖瘸了一條腿,卻不比旁人差。
可謝澄鏡會四處找偏方為他治腿,謝長生說他走路像蝴蝶在飛。
在這二人心里,他早已不比旁人差。
現在的他,是謝澄鏡放在心里疼的二弟,也是謝長生會在陰雨天擔心他腿痛的二哥哥。
謝鶴妙笑:“本王不稀罕那把椅子,更何況,有顧緋猗在,本王也搶不過。”
他思來想去,早在老皇帝還沒死的時候,便做出了這樣一個決定。
他還是想留著這條命。
為了不讓母妃失望,也為了完成自己和謝長生曾經的約定——
明年春日,再背著謝長生走在宮道上,帶他去找謝澄鏡和方綾一起玩。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碼字不知道為啥,一直把恭敬打成宮頸。
有種身在晉江,鍵盤在海棠的無力感。
第92章
清晨時,京城下起了雨。
綿綿的細雨,雨絲像軟針,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陰云籠罩著天空,暗沉沉的,讓人分不清現在究竟是什么時候。
謝長生發呆地坐在美人榻上,順著支開了一些的窗戶看著窗外的雨。
顧緋猗就坐在他旁邊,翹著二郎腿、一手翻著他從床縫里找出的謝長生的連環畫,另一只手臂則橫在謝長生和椅背之間;
像是單純在怕謝長生被窗戶硌到;
又有些擁護的姿態。
正安靜時,卻聽到門外傳來陽蘿的聲音。
“掌印,小殿下,今日的早膳!
說著,陽蘿與其他幾位宮人帶著早膳走了進來,布置在了桌上。
一時間,毓秀宮內只有極輕的餐具與桌面碰撞所發出的聲音。
陽蘿心里慌極了。
她想了整整一夜,都沒想明白,為何在這所有人都翹首等待的時候,掌印會留在毓秀宮,什么都不做。
甚至在不緊不慢地看連環畫。
但陽蘿終究只是想想。
再發生什么事,又哪能輪到她在顧緋猗面前說話?
除非她是真的想早早住進去。
正想著自己的檀木小棺,陽蘿卻聽見謝長生的聲音叫她的名字。
卻是對顧緋猗說的。
他道:“我想起來,陽蘿姐姐那口棺材不錯,我也要那樣香的!
“祖宗誒!”
陽蘿忍不住驚呼出聲:“小殿下,這話可不能亂說欸!”
顧緋猗卻笑起來。
他道:“雖用不上,但咱家知道了!
陽蘿:“……”
搞不懂。
左右腦袋都搞不懂這究竟是發生了什么-
待陽蘿和宮人們滿臉茫然,驚慌無措又不解地退下去后,顧緋猗站起身來。
他走到桌邊,抬手把謝長生愛吃的幾樣菜擺在他座位旁邊,叫他:“小殿下,過來!
謝長生一時有些糾結。
他有點怕自己被噎死,也有點餓。
猶豫了半天后,他對顧緋猗道:“我教你一下海姆立克急救法吧?”
顧緋猗:“……”
他看著謝長生比比劃劃地說了半天,最后又一臉糾結地說自己要不先不吃了。
最后顧緋猗實在忍不住,嘖了一聲,直接將一只水晶蝦餃塞在謝長生嘴里。
謝長生咀嚼了兩下,沒忍住,咽了。
并且發出了真香的聲音:“再來最后億口!-
這一整天里,謝長生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在坐過山車。
先是惶惶不安,接著開始滿屋子亂轉。
但夜晚到來時,他突然平靜下來了。
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
顧緋猗上前,安撫地親吻他:“在想什么?”
謝長生張口要說話,顧緋猗卻一直在用舌尖描著他唇瓣的形狀,每逢謝長生說話,顧緋猗的唇舌便抓住破綻溜
進去。
謝長生講話的聲音因此變得含含糊糊的。
他道:“我在想,
如果毒死老鼠的藥叫老鼠藥,
那老鼠生病時吃的藥叫什么?”
顧緋猗:“……”
他真的是不得不佩服謝長生那浩瀚無垠的思緒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待到了午夜,
謝長生猛地從床上站起來。
顧緋猗此時正站在柜子前換衣服。
他脫了寢衣,及腰的墨發下若隱若現著如白玉一般的后背。
聽到動靜,顧緋猗回頭看謝長生。
卻見謝長生對他伸出手。
“顧緋猗,”謝長生面上是微微的笑意,他道:“抱一下!
顧緋猗聞言,便把手中衣服扔到一旁,朝著謝長生走過去。他用光裸的手臂,用像是要把謝長生揉到身體里一般的力度,直接拖住謝長生的腿,將他抱離地面,把他的后背用力抵在墻上。
謝長生被困在墻壁和顧緋猗胸膛中間,也沒掙扎,只是更用力地摟住顧緋猗的肩膀,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了顧緋猗身上。
透過薄薄的褻衣,謝長生清楚感覺到顧緋猗平穩的心跳,逐漸加快了跳動。
謝長生還趁機摸了摸顧緋猗的頭發:“長發,男人最好的嫁妝。”
這個緊緊的擁抱持續了很久。
謝長生把下巴支在顧緋猗的肩膀上,聽著窗外愈來愈大的雨聲,安靜地等待著。
終于,窗外響起了鐘鼓聲。
是打更的宮人。
三聲鼓響,子夜午時。
謝長生的眼漸漸睜大。
一片安靜中,他聽到耳邊傳來一聲輕笑。
“看吧,咱家就說什么事都沒有!
接著謝長生耳尖一痛,是顧緋猗咬了一下。
疼痛刺激得謝長生回過神來。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拍拍自己的胸脯,猛地從顧緋猗身上跳下來。
先張揚地大笑,又突然抱起腳邊的歲歲、把它舉得老高、轉了好幾個圈。
但狂喜過后是悲憤。
謝長生想到自己曾害怕到情緒崩潰、控制不住流淚就覺得不好意思。他雙手合十,臉一直從耳根紅到了脖子:“太丟人了啊啊啊啊丟死人了!哥,你是我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哥!我給你當牛做馬你別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行么?”
顧緋猗:“……”
瑟瑟發抖了這么久,一看到無事發生,這是又恢復了活力了。
他轉身拿過之前放在一邊的衣服,一邊用狹長的眼斜睨著謝長生,一邊慢條斯理地穿衣。
謝長生被他看得手腳都快不知道擺在哪里好了。
顧緋猗終于淡笑著開口,揶揄道:“小殿下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哥已經有了兩位了,咱家還是只給小殿下當夫君就好了!
謝長生嘰里咕嚕地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話來。
顧緋猗系上衣帶,伸手捏住謝長生的下巴晃了晃。
他道:“給咱家看看你正經時候的樣子。”
謝長生張了張嘴,突然意識到,他已經足足有近三十個小時沒和顧緋猗裝傻了。
這和裸奔又有什么區別?
還真是讓人有點小害羞。
謝長生躲著顧緋猗的手,可顧緋猗卻偏偏不肯放手,非要看一看謝長生不再害怕的、平常的模樣。
謝長生拗不過,只得妥協。
他示意顧緋猗松手。
整理了一下領口袖口后,他抬眸,看向顧緋猗。
顧緋猗和他對視著。
謝長生板了一會臉,忍不住自己先樂了,他問顧緋猗:“怎么樣?”
顧緋猗也笑了。
他回響著方才謝長生的神色,忍不住彎著薄唇搖了搖頭。
“一點沒變。”顧緋猗評價道:“還那樣呆!
謝長生:“……”
他怒了:“在我的律師來前我一句話都不會和你說的!”
顧緋猗輕呵一聲,補充道:“也還是一樣愛說別人聽不懂的話!
他這會兒已經穿好了外袍,在系腰帶。
謝長生問:“你要出門?”
顧緋猗卻沒答,一邊綁腰帶一邊朝桌邊走。
他拿起之前謝長生寫的那幾封遺書。
謝長生忙撲上去攔他:“別看,別看別看別看!”
顧緋猗找到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張信封:“既是寫給咱家的,為何不能看?”
謝長生使勁去攔,但顧緋猗把那信封高高舉起來,仗著自己比謝長生高,不讓他碰到。
又一點點把信紙從里面抽出來。
謝長生漲紅著臉:“你聽我說,其實是用甲骨文寫的,你別看了,聽我給你念吧。”
顧緋猗用大掌捂住謝長生念個不停的嘴巴。
他用嘴唇貼了貼自己的手背:“噓,小殿下!
隔著手掌的親吻,反而更讓人不知所措。謝長生突然安靜下來。
顧緋猗單手展開那張信紙。
糊成一團的墨字落在灑金信紙上,依舊是讓人熟悉的那種金漆馬桶的美。
歪歪扭扭幾個墨團,顧緋猗一個字一個字的辨認著——
顧緋猗,祝賀你報仇成功。
還有,
雖然你真的是個流氓,但是我也是真的有點喜歡你了。
顧緋猗平靜著神色,將那張信紙放回桌面。
他收回捂在謝長生嘴巴上的手,取而代之地是將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他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去親吻謝長生,百般纏綿與逗弄,直到謝長生徹底無法呼吸,拽著他的前襟,癱軟在他懷里。
顧緋猗輕呵一聲,伸手去揉謝長生的腰。
他幾乎是春風得意地問謝長生:“腰軟成這樣,只是有點喜歡?”
謝長生說不出別的話,從牙縫里又擠出了一句“流氓”。
顧緋猗被罵的很爽,又按著謝長生,在他胸前留下了一串斑斑點點的紅梅印后才把人松開。
一松懈下來,謝長生便覺得有點困了。
他打了兩個哈欠,
看到顧緋猗已經穿戴整齊。
他再問顧緋猗:“你要出門?是去見大哥哥或是二哥哥嗎?”
顧緋猗道:“小殿下隨咱家一起去!
謝長生哦了聲,
走到柜子前去拿外袍。
顧緋猗卻道:“錯了。”
在謝長生奇怪的目光下,顧緋猗對他笑笑,走出屋外。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后才回來。
謝長生看到顧緋猗手上多了個托盤。
托盤里面放著的,赫然是金燦燦的龍袍,和旒冕。
謝長生愣住。
“轟隆”一聲,窗外一聲驚雷劈下。
謝長生堪堪回神,他嘴皮子都有些不利索:“你……我……你……我……”
“什么你我?”
顧緋猗將那旒冕拿起,修長手指撥動了一下垂在下面的白玉珠串,笑:“咱家與小殿下之間哪有你我?”
他看著顧緋猗展開龍袍,向自己走來。
謝長生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問顧緋猗:“你、不、會、是、要、我、當、皇、帝、吧?!”
顧緋猗彎唇:“自然!
謝長生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好像被歲歲啃了一口。
他不斷擺手,把頭搖成撥浪鼓:“我不,我不行!”
“為何不行!
顧緋猗抓住謝長生的手,將他左臂穿過那沉重、冰涼的龍袍袖中。
他笑:“太子殿下/體弱不易操勞,二殿下有殘疾。這龍椅自然由小殿下來坐。”
“大哥哥懂得多,二哥哥聰明!”
謝長生覺得這簡直是在逼青蛙學高數,逼歲歲研究黑洞。
他急切道:“和他們比起來,我什么都不會的!”
“這就是小殿下妄自菲薄了。”
顧緋猗抓起謝長生的另一只手,將他的右臂也穿過了龍袍袖子。
顧緋猗:“小殿下既懂得水稻培育之法,又來自后世,懂得更多知識經驗!
“可是……”
“太子殿下和二殿下早已知曉咱家的用意!
“帶著小殿下見了那么多人,許多官員和江南的富商們也都知曉。”
“通往龍椅的路,咱家早就幫小殿下鋪平了!
顧緋猗幫謝長生一顆顆將領口暗扣系上,又轉身去拿腰帶。
他的手按在謝長生的腰上,像是在撫摸,也像是在丈量。
他一點點用腰帶勒緊謝長生的腰,又用臉頰蹭了蹭謝長生的臉。
他親昵繾綣的語氣,告訴謝長生:“這才是咱家真正為小殿下準備的禮物。”
“一個不需要再怕任何人,一個安定榮華,浩繁的盛世!
“不要拒絕,這是咱家能給小殿下的最好的東西了。”
謝長生看著顧緋猗的眼。
那雙眼映著他的倒影,分明是平靜的,可卻暗藏著瘋狂。
顧緋猗輕柔地笑著,告訴謝長生:“除了小殿下,咱家也不愿輔佐旁人!
“是同咱家在人人稱頌的盛世交頸廝磨,還是同咱家在亂世縱情貪歡,小殿下自己選。”
謝長生深吸一口氣。
轟隆的雷聲再次劈下,在這持續不斷的驚雷聲中,顧緋猗將旒冕戴在謝長生頭上。
他后退一步,打量著謝長生的模樣,滿意笑道:“小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長生:露出正常的樣子
顧緋猗:就是說沒有任何變化
第93章
群臣們安靜地等待在養心殿。
經過了疑惑、不解、緊張、憤怒等幾個階段,又經歷了這么久的等待后,群臣早已都沒了力氣。
人們隨便吃了點宮人送來的食物,三三兩兩地坐了下來。
方綾倒還站得筆直,微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他猛地抬起頭:“有人來了!”
一聽他這話,殿內朝臣們立刻精神了起來。
人們四肢僵硬地站起身,還沒等站穩,便見一渾身濕漉漉的小太監出現在了門口。
他道:“掌印說了,請諸位大人移步金鑾殿!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明晃晃的二字——
來了!
朝臣們急匆匆地向外走,不少人連雨蓑都來不及披。
這會兒夜色濃郁,暴雨滂沱。
朝臣們在去往金鑾殿的路上,又遇到了其他同僚。
偶有雪白的驚雷劈下,眾臣都能看清對方面上的表情。
無措的,緊張的。
對前路寫滿了茫然的。
來不及多說什么,眾臣子冒著風雨來到了金鑾殿前,列隊站好。
等待的時間應是不太長,但因暴雨,因心焦,又變得很長。
在群臣愈發七上八下的心情中,遠處終于有了動靜。
人們翹首看著,希望能看清來人是誰。
但夜色和暴雨都太濃,群臣們什么都看不清。
等距離再近一些后,站在隊伍末排的官職低一些的官員便看清了來人。
他們拍前面的人的肩膀,把自己所見的畫面往前方傳。
很快,最前方的臣子便知道了——
“一起來了!三個人一起來了!”
怎么會一起來?
為什么會一起來?
是要打起來?還是……
眾臣子有一個算一個,只覺得心跳如擂鼓。
雪白的閃電再次劈開夜空,照亮了那從三個不同方向駛來的轎子。
謝澄鏡,謝鶴妙,謝長生三人幾乎是同時從轎子上下來。
立刻有隨從舉起傘撐在三人頭頂。
可雨水實在太大,依舊打濕了謝澄鏡與謝鶴妙的錦袍,和謝長生身上金燦燦的龍袍。
謝長生想說什么,輕輕的腳步聲卻從謝長生身后傳來。
顧緋猗道:“二位殿下先行!
謝澄鏡與謝鶴妙應了一聲,再對謝長生招呼了一聲,并肩朝著前方走去。
走出幾步后,謝鶴妙壓低聲音,忍不住和謝澄鏡說起了小話:“還好不是我來,要是我真成了皇帝,顧緋猗豈不是天天要站在我身后?太讓人難受了!
謝澄鏡閉了閉眼,平靜的語氣:“對,掌印應是更喜歡站在三弟身后的!
謝鶴妙扭頭看了他一眼:“大哥,是我的錯覺么?我總覺得你話里有話!
“是么?”
謝澄鏡平靜的語氣:“也許吧!
待謝澄鏡與謝鶴妙在群臣面前站定后,顧緋猗將手臂伸向謝長生:“小陛下。”
謝長生深吸一口氣,將手搭在了顧緋猗小臂上,被顧緋猗帶著,一步步朝著前面走。
群臣們在看到謝澄鏡與謝鶴妙時,就已經猜到了一二。
但真的見到謝長生身上的龍袍時,面上都忍不住浮現出了愕然。
愕然后,又是釋懷——
是了,比起謝澄鏡與謝鶴妙。
當然是癡兒小皇子更好掌控拿捏的。
只是……只是……
只是太子還在,未免名不正、言不順。
在顧緋猗牽著謝長生登上高臺時,一個武將咬了咬牙,猛地上前一步:“太子還在,三殿下又如何能……”
他的話還沒說完,薛閣老卻站了出來。
他手中高高舉著一個卷軸:“先帝留下遺詔,改立三皇子為太子,繼承大統!”
眾臣互相看看。
又有誰猜不出來這“遺詔”是顧緋猗偽造的?
可那鮮紅的玉璽印在雷光下被照亮,鮮紅鮮紅的映到所有人眼中,讓人說不出話。
也沒有留給眾人再說話的時間。
謝澄鏡上前一步,朗聲:“皇上萬歲!”
謝鶴妙亦道:“吾皇萬歲!”
方綾跟著上前一步。他膝蓋緩緩朝地面跪去,用力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著是薛閣老,吏部尚書胡大人,兵部尚書許大人,禮部尚書錢大人,親君統領孫將軍和平城巡撫王諾大人。
他們毫不猶豫地雙膝跪地,跪拜著上首的謝長生:“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漸漸的所有人都跪倒了,對著前方那個纖細的少年。
浩瀚的喊著“萬歲”的聲音,籠罩在整個皇宮上方,久久不散。
顧緋猗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謝長生身上被雨淋皺的龍袍。
他問謝長生:“感覺如何?”
謝長生如實回答:“感覺有點冷,感覺和做夢一樣,感覺十分心虛,感覺挺開心的,感覺有些感動,也感覺自己背叛了黨!
顧緋猗一聲輕笑。
他的笑容看起來實在有些開心。
許是因為他的確已經將最好的,確確實實地送到了謝長生手中-
時間實在太晚了,夜間的雨也實在是太冷了。
待謝長生在所有等待的朝臣面前露過了面以后,顧緋猗便帶著他走到了后方的金鑾殿內。
這是之前老皇帝上朝的地方。
以后,也會是他上朝的地方。
謝長生走上前,看著那把龍椅。
金燦燦的椅子,寬闊華貴,觸手冰冷。
謝長生伸手,指尖碰了碰龍椅的椅背。
正想收回手,卻聽身后傳來一聲笑。
“瞧瞧,都是當了皇上的人了,還是這么傻乎乎的!
謝長生回過頭,看到走在最前方的謝鶴妙,還有他身后的謝澄鏡。
謝長生喜悅地朝二人撲過去。
但到近前,又猛地停下腳步。
他用腳尖蹭著地面,要前不前要后不后地在原地磨蹭著,直到謝鶴妙用煙桿敲了敲他的頭:“小傻子,做什么呢?”
謝長生緊緊捏著衣角,有些無措。
他張了張嘴,叫二人:“大哥哥,二哥哥……”
二人卻打斷了他的話。
謝澄鏡彎起唇:“長生,為何一臉緊張的表情?”
“小傻子還知道不好意思了?稀奇稀奇!
謝鶴妙笑:“只是你實在不應不好意思。這應是最好的安排了吧?大哥身體不好,你二哥我早上爬不起來。小傻子你年輕,體力活由你來做,有什么拿不準主意的就來問我們。”
謝鶴妙說著,又伸手。
他在垂在謝長生眼前的白玉珠串上扒拉了兩下:“小傻子你戴著倒是挺好看的!
二人叫謝長生的時候,用的還是和之前一模一樣的稱呼。
盡管不知道謝長生能不能聽懂,但他們的確在回應謝長生的緊張,告訴他,他們之間的關系并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
謝長生其實有一絲隱隱的“自己當了皇帝、有些不好意思面對兩位兄長”的害羞感覺。
但在二人開口后,這感覺便煙消云散了。
他們兄弟三人早已親密無間。
若覺得不滿,謝澄鏡與謝鶴妙都會說的。
他不必多想。
多想,才傷感情。
收回思緒,謝長生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
他朝二人撲過去:“二哥哥我幫你拔黑頭發哈哈哈哈!”
謝鶴妙嗆了一下,趕緊往謝澄鏡身后躲,慫恿的語氣:“拔大哥的!
謝澄鏡:“……”
謝澄鏡忙按住謝長生的手。
他固定住謝長生的動作,想起來什么,朝側方的顧緋猗看過去。
他站立在龍柱的陰影中,像個安靜的影子,更像潛伏在黑暗中的獸,將一切都盡收眼底。
二人目光相對,顧緋猗問:“殿下?”
謝澄鏡也不與他繞彎子,直白道:“好好輔佐三弟!
“自然!
顧緋猗應了一聲,笑:“咱家定會手把手地教陛下做個明君!
“手把手”三個字,被顧緋猗加重了一些語氣。
謝澄鏡先是一愣,繼而低下頭,看著自己握著謝長生的手、不讓他亂動的手掌。
謝澄鏡:“……”
他深吸一口氣,又無奈又窘迫地松開了謝長生的手。
謝長生立刻往他后背上跳。
他道:“大哥哥,二哥哥,你們回去還要坐好久好久好久的車,一起睡吧!
“好啊。”
謝鶴妙沒有猶豫,立刻答應下來:“確實懶得折騰了,正好也看看掌印天天留宿的毓秀宮睡起來到底有多舒服!
謝澄鏡:“……”
自從撞破了顧緋猗和謝長生的事,謝澄鏡總覺得自己有操不完的心。
一時他擔心謝鶴妙發現二人的事情而暴怒,一時他又擔心顧緋猗會對謝長生說出什么太曖昧的話來。
分明是大冷的下雨天,謝澄鏡卻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架了起來,放在火上烤著一樣。
他長嘆了口氣,聽到顧緋猗對謝長生說:“那咱家就安排人把養心殿收拾出來。”
謝長生一怔:“養心殿?為什么?”
顧緋猗看著謝長生,似笑非笑的表情:“小陛下自然是要住在養心殿!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謝長生耍賴地直接躺在地上,身體力行地拒絕:“我還要住在毓秀宮!”
他看著謝長生寫滿了抗議的臉,面上的笑容漸漸加深。
“小陛下貴為九五之尊,自然是想住在哪里都可以!
他道:“更何況毓秀宮有小殿下的那么多回憶,不想搬出來,也是人之常情。”
見顧緋猗妥協,謝長生立刻停下了打滾的動作,像沒事人一樣站起了身。
他樂呵呵地拉著謝澄鏡和謝鶴妙一起往外走:“走走走!我們去找歲歲玩!”
謝澄鏡跟著謝長生走了兩步,忍不住嘴巴里溜出了一聲長嘆。
他看得清楚。
分明某些人是自己不想從那個寫滿了回憶的地方搬出去,卻還要拐著彎地逼著謝長生自己開口說不要。
唉。
他可憐的弟弟。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生物鐘亂了,這幾天的更新可能都會有點不穩,不好意思呀,我會盡快調整的!~~
然后距離完結,應該是還有一段距離的。
畢竟還有一些play沒寫來著……
第94章
從金鑾殿內出來后,門口仍有許多還未散去的朝臣。
有剛剛沒來得及趕來的朝臣,正拽著同僚濕漉漉的袖子、抹著臉上的水,打聽新皇接受朝拜時的景象和謝澄鏡謝鶴妙的反應的;
有拍著胸脯,說還以為肯定要打起來了的;
還有人滿臉憂愁的和另一個同樣憂愁的人對望著的。
兩人雖并未說話,但表情已經說出了一切:怎么能讓一個癡兒即位的?
親衛軍們仍不松懈,肅穆著表情站在兩側,握緊腰間長劍,遵照顧緋猗的命令,緊緊盯著每一個人的表情,保護者新皇的安危。
見謝長生等人從金鑾殿出來后,人們安靜了一瞬。
朝臣們或探究、或晃晃、或慌促地盯著幾人的面色。
老皇帝死了,于他們,于百姓,于天下來說都是好事。
他早在幾年前就把那些敢勸諫的,真心為天下好的人差不多都殺光了。
剩下他們這些人,沒什么膽量死,只得窩囊地活著。
只是,再窩囊,也還是想著要為黎民蒼生再做那么一絲絲的貢獻。
他們不知道,原本堪稱無欲無求的謝長生得了權以后,會不會恢復從前,再變成那樣兇暴狠厲的樣子。
正提心吊膽,卻見謝長生突然從那高高的殿堂上跑下來,整個人再次變得濕漉漉的。
他沖到之前那個因腰疼,而在江南之行中和他同住過一段時間的孫侍郎跟前,問:“你為什么還不回去?”
謝長生身上金晃晃的龍袍刺痛了孫侍郎的雙眼。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面對老皇帝時,那把腦袋拴在褲腰上提心吊膽的心情。
他打了個哆嗦,謹慎回答著:“皇上,臣……”
話還未說完,卻聽謝長生道:“噢,我知道了,你是在扮演一只水壺。”
“可是你知道嗎?”
謝長生用神秘兮兮的語氣,把嘴巴湊近孫侍郎:“水從嘴巴里進去,再被排出來……所以,人本身就是一種水壺!
孫侍郎:“……”
他一下子回想起來,在和謝長生同住的那幾日,謝長生也時常會說出好像有道理、又絕對沒有道理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話來。
孫侍郎想笑,卻又生生忍住:“皇、皇上……”
謝長生深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經裝滿水了!
兩人說話的工夫,顧緋猗走到謝長生身后。
頓時,看向這邊的目光更多了。
人們暗中探究、揣測著顧緋猗的態度。
卻見顧緋猗只是任由暴雨將他的身體打濕,他將手中的傘聚在謝長生頭頂。
“小陛下是在說,”
顧緋猗笑道:“時間已經晚了,明日還要上朝。諸位大人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顧緋猗這么一發話,朝臣們哪敢還在這兒站著。
有一個算一個,都開始朝著宮門的方向走。
謝長生使勁兒夸顧緋猗:“本皇帝授予你當國家翻譯專業資格職稱大學士!
顧緋猗:“……”
他彎起唇,湊到謝長生耳邊,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小陛下是在和咱家調情嗎?”
謝長生怔了怔,一路從腳脖紅到了頭發絲。
顧緋猗的輕笑聲混合著雨聲傳入謝長生的耳中-
二人身后,朝臣們回頭瞧著。
他們見到顧緋猗伸手理了理謝長生的衣領。
見到方綾一邊說著什么一邊朝謝長生走去。
謝長生似乎說了什么。
群臣便見到謝澄鏡和謝鶴妙滿臉無奈地搖頭。
因老皇帝遇刺,一夜之間,一切都改變了。
又像是什么都沒有變-
回了毓秀宮后,陽蘿早已為眾人準備好了干爽的衣物和驅寒的熱湯。
顧緋猗拿著厚棉巾將謝長生整個裹起來,帶他去了屏風后。
外面,謝澄鏡與謝鶴妙的隨從也在幫他們更衣。
顧緋猗解著謝長生領口上的暗扣:“冷不冷?”
謝長生使勁點頭。
在外面的時候,就算渾身都濕透了,他也一點都沒覺得冷。
進了毓秀宮以后,他突然放松下來,整個人都打起了哆嗦。
但顧緋猗的手指比他的皮膚還涼。
解扣子的時候那指尖若有若無地觸碰到謝長生的皮膚,直接冰得謝長生一個哆嗦。
他道:“我自己來,你也去擦干凈。”
顧緋猗卻不動。
他用冰涼的拇指去按謝長生的喉結,笑:“陛下今夜要和兩位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哥一起睡,咱家能陪陛下的時間就這么點兒!
謝長生覺得,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似乎是顧緋猗在說他不舍得自己。
謝長生張了張口,看著顧緋猗帶笑的眼,只覺得不好意思。
他低頭,可顧緋猗卻沒讓。
那只按著他喉結的手上移,趁勢托住了謝長生的下巴,將他的臉抬了起來。
顧緋猗的吻落在謝長生額頭上。
謝長生嚇了一跳。
他瞪大眼,聽著外面謝澄鏡與謝鶴妙的動靜,伸手去推顧緋猗。
顧緋猗卻不松手。
他與謝長生對視著,用剛好能被外面的人聽到的聲音,一邊用薄唇一下接一下地輕吻著謝長生的眉骨、鼻梁、眼睛,一邊又道:“陛下臉上怎的落了這么多雨水?別動,咱家幫陛下好好擦一下!
謝長生:“……”
他咬著牙,小小聲:“歲歲!”
顧緋猗笑得開心,又用臉貼了貼謝長生的臉,幫謝長生換好了干爽的衣物。
謝長生卻站在原地不動。
突然,他抬起手,把顧緋猗耳邊一縷濕潤的頭發別到他而后。
他小聲叮囑顧緋猗:“你等下……也別忘了,喝點熱湯!
顧緋猗垂眸,看著謝長生。
突然,他伸手用拇指與中指捏住謝長生的臉頰。
他決定要做一些更歲歲的事情:
“陛下,舌頭伸出來!-
舌與舌的纏綿一直持續到謝澄鏡與謝鶴妙的小廝退了出去。
顧緋猗終于松開鉗著謝長生的手。
在謝鶴妙的詢問聲中,謝長生這才挪動著腳步從屏風后走出來。
顧緋猗跟在他身后出來,向幾人微微點頭、又看了一眼謝長生后,也走了出去。
謝長生新奇地看著謝澄鏡和謝鶴妙。
因二人是臨時被謝長生拉來的,自然沒有貼身的衣物。
他們穿的是謝長生的新寢衣。
他們兩人身高都比謝長生要高些,這會兒手腕腳腕露在外面,有些微微的喜感。
謝長生笑得很張狂:“哈哈哈咳咳嘎嘎哈哈!”
謝鶴妙毫不客氣地把一個什么東西丟到謝長生。
謝長生接住,又把其放回了桌上。
“什么東西?”
謝鶴妙重新把那個小東西拿起來:“扳指?小傻子你的?”
謝長生看了一眼:“顧緋猗的!
謝鶴妙揚了揚單邊的眉,又把那扳指放了下來。
接著謝鶴妙又注意到了其他的什么,他拎起桌上那根毛筆晃了晃:“這也是那位掌印的吧。”
謝長生唔了一聲。
謝鶴妙揚著眉在屋里轉了一圈,樂了:“平時來你這兒,只是注意到多添了些東西,卻沒想到那些東西都是顧緋猗的。”
“藏書、字畫、擺件!
“連衣柜里的衣服都有他的一半。”
謝長生聽著謝鶴妙一樣一樣數顧緋猗的東西,只覺得背后冒汗:“哈哈,真是個愛丟三落四的粗心鬼,要是去做數學題的話,豈不是要因為粗心丟148分?”
謝鶴妙:“……”
謝鶴妙分明是在笑,但表情又有些惱:“他是真把這兒當成自家了。小傻子,他不會也是看上你了吧?”
話一出口,謝鶴妙自知失言。
意識到他險些把方綾喜歡謝長生的事順口說出,謝鶴妙趕忙住口。
他回過身,端起桌上驅寒熱湯大口喝著。
徒留謝澄鏡和謝長生在他身后抹著冷汗。
謝長生看著謝鶴妙的背影,一瞬間有把自己和顧緋猗的事情告訴兩位兄長的沖動。
但猶豫了一下,還是作罷——
謝鶴妙今日看起來挺開心的。
還是擇日再給他添堵吧。
晚上睡覺時,謝長生和謝澄鏡,謝鶴妙橫著睡在床上。
謝長生摟著歲歲躺在中間,聽著謝澄鏡和謝鶴妙的聊天。
他們說起小時候的春獵秋獵,之前某個出宮了的宮女,謝長生雖沒有切身參與過,但聽著,不知為何也覺得心里暖洋洋的。
三人誰都睡不著,話題繞來繞去,逐漸又繞到了謝長生身上。
謝鶴妙問:“小傻子,當皇帝有什么感覺?”
“。俊
謝長生道:“什么感覺?好像沒什么感覺……我好像還是富貴我就淫,貧賤我就移,威武我就屈。”
謝澄鏡:“……”
謝鶴妙:“……”
謝鶴妙噗嗤地笑出聲。
謝長生突然坐起身。
他看著黑暗中的兩人,問道:“大哥哥,二哥哥,你們有沒有覺得我變聰明了?”
謝鶴妙想也不想:“有!
謝澄鏡也道:“長生一直都很聰明!
“你們倆敷衍傻子呢!”
謝長生扯著兩人的胳膊,試圖把兩人拽起來:“我說真的,你們有沒有覺得我變聰明了?”
謝鶴妙依舊想也不想:“有有有,聰明聰明!
謝澄鏡則道:“確實比以前機靈了一些。”
謝長生在原地跪坐了一會兒。
他意識到,正如他分不清謝澄鏡與謝鶴妙現在是在哄他一樣,兩位兄長也沒分清自己其實現在沒在裝傻。
謝長生突然想起方綾說過的一句話——
“哥仨一樣呆!
謝長生拿過床頭的小毯子,蓋在謝鶴妙右腿上,又歪歪扭扭地倒回了床上。
他興致勃勃:“大哥哥,二哥哥,我給你們講個名叫《概率論與數理統計》的故事吧。”-
開男子夜談會的下場就是第二天早上,謝長生根本就起不來。
被謝澄鏡和謝鶴妙一人一句地叫著起床,謝長生無比痛苦地跪坐在床上雙手抱頭:“不要早八!。
話音剛落,卻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
一道輕柔的聲音傳來:“什么?”
謝長生立刻坐起身穿上鞋朝著水盆的方向走:“我說早睡早起身體真好。”
謝澄鏡、謝鶴妙:“……”
慫得倒是好快啊。
淋了雨的龍袍被烘了一夜,已經重新變得干爽。
顧緋猗幫謝長生穿戴整齊,謝澄鏡和謝鶴妙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告訴他今日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
該走什么樣的流程,什么時候該說什么樣的話。
“還有你那自稱!
謝鶴妙道:“等下記得改改。”
謝長生聽著,頭暈腦脹地點頭。
顧緋猗示意謝長生抬頭,把旒冕的帶子系在謝長生下巴上。
他的手指溫度不像往日那樣、冰冰涼涼的,反而有些溫熱。
他道:“兩位殿下不必擔心,有咱家在,不會發生任何事的!
……這話說得倒是沒錯-
載著謝長生的輦輅,在顧緋猗、謝澄鏡及謝鶴妙的陪護下,一路來到了金鑾殿。
朝臣們已經在殿前等候。
在眾人的注視下,謝長生緩緩坐在龍椅上。
百官跪地,齊誦萬歲。
今日的場面比昨日還大——人更多,長隊一眼望不到頭不說,又因連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終于停了,那聲聲“萬歲”不再被雨水的聲音掩蓋,變得更加洪亮。
謝長生覺得自己的手都有點發抖。
一只大手突然落在謝長生肩膀上。是顧緋猗。
謝長生感受著肩膀上的重量
,
深吸一口氣,
用力抓著龍椅扶手,
按照謝澄鏡和謝鶴妙教自己的那樣說:“諸位愛卿平身。”
話音落下,
謝長生感覺到肩膀上那只手離開了。
取而代之的,他聽到顧緋猗又發出了一聲柔軟、欣慰的笑-
第一日上朝,說難也難。
文武百官為了試探謝長生與顧緋猗的態度,挑了一些小事來問。
問也就算了,還不直接問。
一定要引經據典、繞來繞去地問。
不過說輕松也輕松——因顧緋猗幫他回答了大部分。
謝長生聽他安置流民、調整稅收,漸漸的心情有些激蕩。
他想到原書中的劇情。
謝澄鏡被扶上皇位,才是真正的亂世之始。
但現在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從此以后,他會盡自己一切努力,讓這百姓之天下,人民之天下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謝長生深吸一口氣,緊緊握著龍椅的扶手。
他聽到身側的顧緋猗又柔軟地笑了一聲-
上過早朝以后,謝長生回了毓秀宮。
他已經連著三天沒怎么睡覺了。
先是怕死怕得睡不著,接著和謝澄鏡、謝鶴妙聊天,早朝時更是一直精神緊繃。
這會兒突然松懈下來,他撲倒床上,幾乎是瞬間,眼睛就睜不開了。
他閉著眼,不忘招呼顧緋猗:“你也好久沒休息了,快睡覺吧Zzzz……”
謝長生聽到顧緋猗說:“等下便來!
接著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謝長生在床上一向很猛。
具體表現為可以猛猛睡上十幾個小時。
這一覺更是直接睡到了昏天黑地。
謝長生再醒來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他扭頭看向枕邊,卻沒看到顧緋猗。
他下床灌了杯茶水,陽蘿聽到動靜進來:“小殿……小陛下,餓了么?晚膳已經備好了,就等你起來呢!
謝長生點點頭,不多時,宮人們便帶著各色菜品走了進來。
謝長生看著陽蘿。
他在等陽蘿告訴自己顧緋猗的去向。
以前每次顧緋猗出去、或是有事要離開,總要讓陽蘿給他捎句話。
可陽蘿卻什么都沒說。
謝長生便問:“顧緋猗呢?”
“掌?”
陽蘿茫然的表情:“奴婢不知道!
謝長生哦了聲,拿起筷子吃晚飯。
但吃了兩口后,卻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他扒拉著飯菜的速度逐漸加快,不多時,他把空碗放下、抹著嘴站起身:“……我去……我去找一下他。”
他起床時,身側的被子完全沒有被展開的痕跡,顧緋猗不睡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謝長生總感覺心里有些發慌。
謝長生問了幾個宮女太監后,漸漸拼湊出了顧緋猗的動向——
他是回了之前的那個住處。
謝長生帶著歲歲一路走
了過去,遠遠地看到馮旺守在那小屋的門口。
謝長生隨手把自己在路上捏的泥巴小狗送到馮旺手里:“顧緋猗呢?”
馮旺研究了一下手中的那條長了五條腿的長蛇,回答謝長生道:“掌印……掌印在里面休息呢!
謝長生應了聲,走了進去。
屋子里沒有燃燈,謝長生還以為顧緋猗在睡覺。
他小心地推開門,和歲歲一起從門縫里面往里面瞧了一眼,卻借著明亮的月光,看到顧緋猗坐在椅子上。
謝長生和歲歲都嚇了一跳,一人一狗都叫了聲。
顧緋猗抬眸,看著門縫里的謝長生,無奈:“馮旺沒攔住你?”
既被發現,謝長生也不偷偷摸摸了。
他將因見到了顧緋猗,而不斷掙扎的歲歲放到地上,問顧緋猗:“你在吃什么?”
顧緋猗吃相很好。
他就算是和白水,都讓人覺得那水是不是格外清冽甘甜。
謝長生剛剛從門縫里看到他在喝東西,還以為他在喝湯,想著分一口。
但還沒等顧緋猗回答,謝長生便聞到一股苦澀的味道。
“藥?”
再走兩步,謝長生看到顧緋猗手中的小碗,里面果然是黑褐色的藥湯。
謝長生驚訝:“你生病了?”
顧緋猗笑著將手中湯藥一飲而盡:“只是風寒而已,睡了一覺,已好多了。”
他將碗放下,拉住謝長生的手臂,將他拖到自己膝蓋上坐下。
謝長生看到顧緋猗的床鋪。
被褥還散亂著,被窩里一角露出的……
竟然是謝長生之前丟掉的一件褻衣。
明顯顧緋猗是在這里睡覺的。
謝長生伸手,探了探顧緋猗的額頭。
溫熱的溫度,像他今早感受到的顧緋猗的手指溫度一樣。
謝長生突然把伸出手,把手上的泥巴全蹭到顧緋猗前襟上了。
顧緋猗眉頭亂跳地看著他,目光沉沉:“小畜生,你這是做什么?”
“又不是動物,受傷了要躲到山洞里,一個人療傷。”
謝長生硬著頭皮,還在往顧緋猗身上蹭泥巴,他輕輕的道:“你生病了,你要告訴我啊,干嘛什么都不說。”
顧緋猗眼中的暗色逐漸褪下,狹長的眸,凝望著謝長生。
將謝長生送上皇位,他一下子有些松懈,再加上淋了雨,便病倒了。
顧緋猗倒也并非是有意想瞞著。
只是這么長時間以來,他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用己最完美、最無懈可擊的一面示人。
畢竟,早就沒人會再疼他。
顧緋猗伸手,溫熱的手指勾住了謝長生的小指,晃了晃:“知道了,咱家下次會說的!
承諾完,他又按著謝長生的后頸,讓謝長生低下頭來。
謝長生還未反應過來,便被用力吻住了唇瓣。
帶著湯藥苦澀味道的舌不由分說撬開了謝長生的唇齒,謝長生被苦的打了個哆嗦,他伸
手想去推顧緋猗,卻被對方覺察到意圖。
顧緋猗握著謝長生的手腕,將他的兩只手都背到身后去,更用力地親吻著他。
謝長生只覺得自己的每一絲呼吸都被掠奪了。
他胸口逐漸產生窒息的感覺,眼淚都幾乎要被憋出來;
口腔也漸漸開始吞咽不過來,晶亮的水漬順著他的唇角往下流淌。
直到他真的再也不能承受這個激烈的吻,顧緋猗才將他松開。
謝長生的額頭抵在顧緋猗肩膀上,用力地,劇烈地起伏著胸腔,大口大口地喘氣。
一片混沌中,他感覺到顧緋猗用手臂把自己摟緊了。
他聽到顧緋猗的聲音。
“咱家的小陛下會疼人了。”
說完,顧緋猗頓了頓。
他像是驚異于剛剛那句話中的某幾個字所代表的的意義,又重復了一遍:“咱家的小陛下……”
顧緋猗將薄唇貼在謝長生耳朵上。
謝長生聽到他輕輕的聲音,一字一句地砸進耳朵里。
他道:“咱家的長生。我的寶貝,當皇上了,有模有樣的,真厲害……”
第95章
謝長生趴在顧緋猗肩膀上。
他的呼吸仍未能平復,一聽顧緋猗這么說,胸膛更是激烈地起伏了兩下。
這是顧緋猗第一次叫他長生,也是顧緋猗第一次叫他寶貝。
更是顧緋猗第一次在他面前用“我”來自稱。
謝長生更用力地把自己的頭抵在顧緋猗肩膀上,耳根徹底紅了個徹底。
見他害羞,顧緋猗更是起了興致。
他更貼近謝長生的耳:“長生,寶貝。”
謝長生爆發出了凄厲的大叫,并使勁用手掌捂住了顧緋猗的嘴。
顧緋猗忍不住輕笑出聲。
他咬了下謝長生的掌心:“怎的這么容易害羞?”
謝長生悶悶的聲音從顧緋猗肩頭發出。
他告訴顧緋猗:“害羞有可能是遺傳,也可能是由思維方式導致的,你在海棠我在晉江的,我們思維方式不同,所以我當然會害羞!
顧緋猗:“……”
這又是在說什么東西?
他無奈道:“又在說人聽不懂的話了。”
“你不懂!
謝長生這會兒總算喘勻了氣,他抹抹嘴唇,告訴顧緋猗:“這里面的學問深著呢,簡直就是紅豆和紅豆、花蕾和花蕾的區別,學無止境啊朋友。”
顧緋猗終于沒忍住使勁掐了一下謝長生屁股,止住了他這讓人頭痛的喋喋不休。
兩人又亂七八糟、天馬行空,驢唇不對馬嘴地聊了一會天后,顧緋猗起身,和外面守門的小太監吩咐了句什么。
不多時,便有人敲門,再送來了一碗湯藥。
謝長生看著,回想起那湯藥的苦味,忍不住咋舌。
他正感慨著古代生病感冒真是麻煩,卻見顧緋猗把那藥碗遞向自己。
謝長生不解且茫然地看著顧緋猗。
顧緋猗沒答,只是從上至下地俯視著謝長生,吐出舌尖。
他用動作告訴謝長生:是因方才接吻過,所以你也要喝。
謝長生覺得這簡直就是無妄之災。
看謝長生不動,顧緋猗面不改色地含住一口湯藥,俯身嘴對嘴地喂了他一口。
這藥不光苦,還有股隱隱約約的辣味。謝長生被苦得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好不容易緩過來后,謝長生聽到顧緋猗問自己:“陛下,是自己喝還是咱家喂你?”
“我自己來,自己來。”
謝長生趕緊伸手接過藥碗,他深吸一口氣,做著心理準備:“要是你來喂,說不定等下又要再拿來一碗新的……你知道二分裂嗎?就是細胞中間形成橫隔,一個細胞分裂成兩個子細胞……”(注①)
顧緋猗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他不客氣地用鞋尖在謝長生小腿上輕輕踢了一下:“住口吧,小畜生!
謝長生在心里鄙夷了一下顧緋猗這打不過就揚沙子的行為后,雙手捧著碗,憋著氣一口氣喝光了碗里的藥。
顧緋猗笑:“乖。”
他說著,又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一顆
糖塞到了謝長生嘴里。
謝長生咯嘣地咬著嘴里的糖塊,總算把嘴巴里的苦澀味道稀釋掉以后,聽到顧緋猗問自己:“那些后妃,陛下要如何處置?”
謝長生不解地看向顧緋猗。
顧緋猗道:“先帝駕崩,他的后妃們也應守孝殉葬。”
“算了吧!
謝長生咧嘴:“伺候他還不夠可憐嗎?還要殉葬?”
謝長生不假思索道:“她們肯定都想家了,讓她們都回家吧。”
顧緋猗望著謝長生。
這個決定,實在相當不成熟。
謝長生不知道,這些女子被老皇帝強掠進了后宮,大多數在家族親人、街坊鄰居間的名聲已經算是毀了。
除去有家不能回的那些,還有無家可歸的、甚至還有逼著自己真的喜愛上老皇帝的。
但她們中,家里肯定也有人在等她們回家。
像曾經的他等他娘一樣。
謝長生這話好像一尾逆流而上的小金魚,順著現在的時間,一路游到了十幾年前,在顧緋猗的心尖用魚尾巴輕輕拍打著。
顧緋猗看著謝長生漂亮柔和的面龐,越發覺得自己的心臟在貪戀沉溺。
他手按在椅背上,借力俯身,輕輕用唇碰了碰謝長生的頭頂,又道:“我的寶貝……”-
說來也巧,翌日上朝時,倒真的有朝臣詢問起了后宮妃嬪的處置。
按理說,后宮的事不應拿到前朝來說。
但一是謝長生后宮無人,二是那些妃子里,實在是有許多朝臣的親眷,侄女、女兒、甚至是妻妾。
第二日上朝,謝長生依舊很是緊張。
他捏著龍椅的扶手,余光看一眼站在側后方的殷紅人影,再看看站在最前方的謝澄鏡和謝鶴妙,還有方綾。
他深吸一口氣,按照昨天顧緋猗教導自己的那樣,告訴了朝臣自己對后妃的處置——
無需殉葬,該回家的回家,不愿回家的便拿了銀錢、把自己想做的事稟來,會有人替她們找出路。
若是想拋棄自己之前的身份,亦是可以,會有人替她們去準備身份文書與名牒。
等謝長生這一番話說完,朝臣們陷入了沉默。
雖能猜到,是顧緋猗提前教謝長生說的。
但這可是那個連話都說不明白的,幾個月前還手腳并用地在地上爬來爬去撞人的謝長生啊。
竟能說完這么一長串讓人感動的話來,且只結巴了兩次。
朝臣們看著謝長生,只覺得心里頗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覺。
謝長生被眾人看的也覺得不好意思。
他抓了抓臉頰,呵呵地笑。
見他那笑容,仍和之前一樣,帶著些清澈的呆氣,朝臣一時間覺得又是欣慰,又是懷念。
早朝一直持續了近兩個時辰。
從游寇到某地蠢蠢欲動的起義,基本上每件事顧緋猗都提前和他講過。
謝長生便按照自己的理解、再加上顧緋猗的話回答。
偶爾有朝臣提出疑惑,謝長生再聽著他們的話,把腦袋想到發熱后,倒也能想出一些解決方法。
眼看著一項項事情都被處理完。
但謝長生仍沒有松懈下來。
明日便是老皇帝的喪儀。
謝長生同謝澄鏡、謝鶴妙,宗族,以及所有的公主一起,到老皇帝停靈的大殿舉茶、燃香。
人滿滿登登地聚了一堂,老皇帝躺在棺中。
一片安靜中,謝長生聽到細細的哭聲。
是幾個年齡還小的公主發出來的。
謝長生看到九公主的眼圈也紅紅的。
他走上前,還沒開口安慰,九公主卻笑了起來。
九公主揉著眼睛,露出一個甜甜的笑來:“三哥,我沒事!
謝長生又去安慰了一下其余幾個妹妹。
等人群散去,謝長生從冷冰冰的大殿里出來后,余光看到一抹殷紅朝自己走來。
是顧緋猗。
顧緋猗張了張口,像是要說什么,但最終卻什么都沒說-
隔日,便是老皇帝的喪儀。
謝長生起了個大早,在馬車里將下巴墊在顧緋猗肩膀上,一路打著瞌睡來到皇陵。
他穿著繁瑣的禮服,站在文武百官前方。
雖眾人心里都明白,老皇帝是個不折不扣的昏君,但為了讓謝長生這個新皇即位的更名正言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
遣官告祭皇陵,土地神,為老皇帝舉辦了葬禮。
最后,由謝長生這個新皇為老皇帝供上廟號及謚號。
廟號是禮官們早就決定好的:厲宗。
謚號則是謝長生自己想的:幽。
都不是什么好詞。
待謝長生宣完,老皇帝被送入皇陵地宮。
下方的人群里響起了低低的哭聲。
但那哭聲也很快就停下了。
老皇帝,謝承寺。
他所帶來的,長達三十幾年的陰云,終于逐漸散去-
回宮的路上,謝長生鉆到馬車中。
卻沒急著坐下,而是等顧緋猗上車坐定后,坐在了顧緋猗的膝蓋上。
顧緋猗輕呵一聲,愉悅地抬手圈住謝長生的腰。
謝長生伸手摸了摸顧緋猗的額頭。
——經過這兩日的修養,顧緋猗的傷寒已經完全好了,這會兒不燒了,身上又恢復成了冰冰涼涼的溫度。
顧緋猗望著謝長生,淡淡的表情問:“感覺如何?”
謝長生答的不假思索:“感覺?感覺很涼快。”
“咱家不是在問這個。”顧緋猗道:“方才,皇陵前,感覺熱鬧么?”
謝長生覺得顧緋猗的用詞有點奇怪。
他們是來參加葬禮的。就算人多,又哪能用熱鬧這個詞來形容。
正不解,顧緋猗又道:“這么多子嗣,可覺得熱鬧么?”
謝長生總覺得顧緋猗似乎話里有話。
他擰著眉,思索著,卻見顧緋猗向他伸出手。
修長冷白的指頭落在謝長生心臟的位置。
“咱家這個妒夫不會允許陛下有子嗣的!
他問:“可覺得遺憾?”
謝長生這才知道昨日顧緋猗的欲言又止,和方才問的那些話,原來是這個意思。
他低頭,小聲念叨了一句。
這句嘟囔又長,
語速又快,顧緋猗沒聽清謝長生到底說什么。
他揚眉:“什么?”
謝長生又原樣嘟囔了一句。
顧緋猗還是沒聽清,用手去捏謝長生的臉。
他微微用力,笑著睨謝長生的眼。
被那幽深的目光一盯,謝長生立刻認輸。
他嘰里咕嚕道:“我說的是——這有什么遺憾的,兒孫自有兒孫福、沒有兒孫我享福。更何況……我們不是還有歲歲嗎!
顧緋猗一怔。
他捏著謝長生面頰的手松開了,改為用手指輕輕地去蹭。
他一眨都不眨地看著謝長生,眸光像是最好的絲綢,一層一層地,輕柔又用力地將將謝長生包裹著,帶著一些癡癡迷迷的瘋癲。
接著,顧緋猗抓著謝長生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讓謝長生感覺到他胸膛里那顆心臟,此時此刻那瘋狂的跳動。
“好孩子,再多說些情話!
顧緋猗道:“為夫愛聽。”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摘自二分裂釋義
可喜可賀!生物鐘終于恢復過來了!
那我們還是恢復成晚上九點更新!下一章就是明晚九點來發!-
還有……
雖然之前說了還有些play沒寫
但是如大家所見,本文也確實進入到了收尾階段了
我也不知道還能寫多少章,反正我就按照大綱來,順其自然地完結
正文里沒寫到的,不知道要塞到哪里去的腦洞和play,到時候我就放在番外里~~
第96章
情話……
謝長生倒實在是沒覺得自己是在說情話。
但看著顧緋猗用這樣開心癡纏的目光瞧自己,也覺得開始不好意思。
顧緋猗笑著看謝長生“哎呀哎呀”了半天,伸手揉捏著謝長生后頸,硬是逼著謝長生說了幾句喜歡,笑著用薄唇一下下輕觸謝長生的唇。
謝長生被顧緋猗這樣淺吻了許久,起初還抗議著顧緋猗是啄木鳥成精。
顧緋猗不答,仍一下下和謝長生唇瓣相貼著。
謝長生感覺到自己的舌尖一直在和顧緋猗的舌尖若有似無的相觸。
漸漸的,謝長生的表情變得別扭起來。
繼新婚夜吃了加了“暖春”的酒后,謝長生又一次主動地張了張口。
顧緋猗卻抬頭。
他用指腹擦掉謝長生唇上水漬,一本正經的表情:“等下回宮還要忙碌,陛下要不要靠在咱家肩膀上睡一會?”
謝長生目瞪口呆地看向顧緋猗。
顧緋猗則氣定神閑地和他對視著。
謝長生越想越氣,抓起顧緋猗的手在他手背上啃了一口,留下一排整齊且淺的牙印后,還不忘對顧緋猗進行精神攻擊:“……呵男人這就是你的把戲嗎你在玩火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少爺我好久都沒笑過了……”
顧緋猗:“……”
他舔了舔被謝長生咬過的地方。這招果然好用,謝長生立刻害羞起來,他猛地住口,變得安靜。
顧緋猗笑著,重新按著謝長生的后頸,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深吻。
氣氛愈加粘稠。
顧緋猗伸手去解謝長生的衣扣,貼著謝長生的耳,問他:“這幾日咱家傷寒,未能與陛下同寢,陛下想不想咱家?”
謝長生哪可能回答。
顧緋猗長眸略過笑意,抬手,撥開謝長生的衣服。
但也沒有讓謝長生徹底把衣服脫下來。
而是讓那莊嚴的龍袍松松垮垮地掛在謝長生身上。
他攬著謝長生的腰,讓謝長生盡可能貼近自己。
謝長生面朝著顧緋猗跪坐著,下意識地摟住顧緋猗的肩膀。
身體被那涼涼的手指觸碰著,謝長生只覺得腦海中越來越混沌。
他愈發用力地緊緊咬住下唇,突然,緊繃了身體,低低地嗯著。
謝長生用力喘著氣,聽到“咔噠”一聲。
他茫然地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卻見馬車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了一個暗格,顧緋猗正從中取出玉器。
謝長生驚了:“你……”
“怎么?”
顧緋猗取了條雪白的手帕,細致地一點點擦拭著那玉器,柔和的嗓音帶著笑意:“為夫自然要好好伺候夫人快活!
他擦好了玉器,又拍了拍謝長生的屁股:“陛下,把腰抬起來些!
馬車的顛簸,再配合上顧緋猗刻意的撩撥,謝長生只覺得自己的大腦越發空白。
他趴在顧緋猗肩膀上悶悶地哼著,感覺到顧緋猗解腰帶的動作。
謝長生的視線下意識跟著顧緋猗的手指。
看那修長玉白的手指握著腰帶,又用另一只手一點點去抽。
謝長生正發呆地瞧著,聽到顧緋猗叫自己:“小陛下!
顧緋猗淡淡道:“閉上眼睛!
——每次都是這樣的,到最后的時候,顧緋猗會讓謝長生閉上眼睛,或是用手、布、衣服遮住他的眼睛,不讓謝長生看到他的殘缺。
“能不閉嗎?”
謝長生熟練掌握近代社交下頭用語:“看看你的!
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的語氣,讓顧緋猗解腰帶的手停了下來。
他抬眼,看向謝長生,琥珀色的長眸定定和謝長生對視著。
因方才被他的手指和玉器進入過,謝長生白皙的面頰泛著紅意。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水光瀲滟地看著他,帶著些呆,也帶著柔和。
二人對視著,顧緋猗忽地笑了一下:“不行!
對于顧緋猗的回答,謝長生倒沒有任何意外。
只是,謝長生是真的覺得沒什么。
他張了張口,又要說什么。
顧緋猗面上的笑意再加大了一些。
他問謝長生:“真的要看?”
謝長生點了點頭。
“那便看著咱家的眼睛吧!
顧緋猗傾身,帶著些力度扯咬著謝長生的下唇,帶起酥麻的感覺:“若移開視線,咱家可要打陛下的屁股!
“……我的好朋友,你可真能盲人拉面——瞎扯。”
謝長生被驚呆了:“我不……”
但謝長生的抗議才剛進行到一半,顧緋猗伸出手,虛虛擋在謝長生眼睛前。
與此同時,他另一只手握著謝長生單側的腰,把謝長生往上提了提,又帶他慢慢坐下。
很用力的力道,柔軟的事物強行擠了進來,伴隨著馬車的顛簸。
謝長生頓時什么話都說不出口了,他幾乎想要尖叫。
良久,謝長生控制不住地輕哼著,倒在顧緋猗的懷抱里。
顧緋猗咬在謝長生肩頭、微微閉眸,感受著心中激蕩的快意,用力呼出一口濁氣。
他終于收回捂著謝長生眼睛的手掌,取而代之的是用薄唇吻掉謝長生眼角滲出的淚,又更用力地把謝長生擁抱在自己懷抱里。
顧緋猗之前是從不在意自己的殘缺的。
就算比旁的男人少了些東西,那又如何?
他手握大權,將那些蔑視他的人牢牢踩死在長靴之下,踏著他們的尸骨,一路孤行。
但現在不同了。
曾經,他活著唯一的目的就是讓老皇帝痛苦一生、遺臭萬年。
如今他做到了,從此以后,他就只剩下了謝長生一個念想。
他只有謝長生了。
便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給謝長生看。
總想著能讓謝長生再喜歡他一些,再多喜歡他一些。
想讓謝長生看著他的眼神再熱烈一些,再癡迷一些。
就像他看謝長生那樣。
顧緋猗輕聲問謝長生:“現在可還是百分之七十八的幸福?”
一陣安靜后,有溫熱的唇瓣輕輕碰了碰顧緋猗的面頰。
“你還懂百分數?”謝長生柔和帶笑的聲音,像春風一般傳到顧緋猗的耳中:“現在是百分百了!
安靜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后,顧緋猗意識到自己的雙手又因興奮而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他用這雙輕顫的手去撫摸謝長生的眉眼,心里卻在思考。
他到底什么時候會給謝長生看自己的身體?
下次,也許就在下次-
馬車抵達皇宮后,謝長生來不及休息。
拖著自己發軟發酸的腰,繼續去處理朝政。
這幾日實在是太忙了。
成山的奏折要看,還要跟著顧緋猗安排的夫子學習如何處理朝政,還要和六部的尚書討論各項事務。
雖然顧緋猗、謝澄鏡和謝鶴妙一直有在幫忙,顧緋猗也派了有能力的手下來幫忙,但對謝長生來說,還是很有難度。
就好像讓一個剛考過駕照的人在大霧的天氣去跑盤山公路。
倒也不是不能開。
就是這種累成牛馬的感覺實在太讓人著迷了。
更別提前幾日還要籌備老皇帝的喪葬。
如今喪葬已經完成,卻依舊不能松懈。
因又要舉辦謝長生的登基大典。
許多遠在外地的親王、侯爵都趕來了京城。
幾乎比過年時還熱鬧。
謝長生見了些人,和他們應酬著,把那些人的名字官職、負責的地區都記了下來。
只是有一點讓謝長生很不理解。
那就是明明他沒在裝傻,但所有人還是在把他當成傻子哄。
謝長生差點自己把自己氣死。
這會兒天已經晚了。
顧緋猗出宮去把那些親王、侯爵安置到行宮里,謝澄鏡坐在謝長生旁邊,幫他看著奏折。
又告訴謝長生:“齊王不可不防,他此次來京,說不定就是要……”
謝鶴妙則注意到什么,突然起身。
謝長生好奇地看著謝鶴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朝外走去,從侍從手里接過了一只食盒。
對上謝長生的目光,謝鶴妙笑:“行了行了,防這個防那個,肚子都餓癟了?煨T,尤其是小傻子,本來人就不聰明,別再把頭腦用得更傻了!
謝長生不樂意:“你滴,食物,我喜歡。你滴,話,我不愛聽。”
謝鶴妙噗嗤一笑,從食盒里取出了一塊精致漂亮的點心,塞到了謝長生嘴里。
“好吃么?”
謝長生點頭。
謝鶴妙舒展長眉,笑:“最近大火的一家鋪子的糕點,每日只發售前五十份,方小侯爺方才差人送來的!
正在喝茶的謝澄鏡突然嗆了一下。
他不贊同地看了謝鶴妙一眼。
謝鶴妙則為自己叫屈:“我還什么都沒說呢!”
謝長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我聞到了謎語的味道……”
謝澄鏡和謝鶴妙突然很默契地一齊住了口。
謝長生再拿了一塊點心,打量著兩位兄長。
突然他問:“大哥哥,二哥哥,你們今天開心嗎?想不想給自己添點堵?”
謝長生這問題一問出口,謝澄鏡與謝鶴妙頓時警惕起來。
“這又是什么提問?”
謝鶴妙擰著眉頭,很警惕地問謝長生:“小傻子你要做什么?你在點心里加鹽了?不對——你把手伸出來給我瞧瞧,是不是又從哪里抓了甲蟲?還是說你又偷偷把那看一眼能做三天噩夢的泥人塞我馬車縫隙里了?”
謝長生:“……”
嘶!
就算他真的做過這些事情,但是謝鶴妙怎么可以把人想得這么壞呢?!
“不是不是,都不是!”
謝長生使勁擺著手:“我是想說……”
說著話,他的音量忽然低了下去,頭也低低地垂了下去。謝長生語速飛快:“大哥哥二哥哥其實我是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和顧緋猗在一起了……”
聞言,謝澄鏡一愣。
他沒有想到,謝長生會主動說出來這件事。
但怔忪過后,謝澄鏡反而松了口氣。
——既然謝長生肯主動將兩人的事情主動說出口的話,想必顧緋猗平日對他不差。
但這口松下來的氣很快就又被謝澄鏡提了起來。
他屏住呼吸,看向坐在自己身側的謝鶴妙。
只見謝鶴妙神色平靜,將手中剩下的半塊糕點放入口中。
在震耳欲聾的安靜中,謝鶴妙細細咀嚼著糕點,待將糕點咽下去以后,他又端起手旁清茶漱了漱口。
做完這一切后,謝鶴妙看向謝澄鏡。
“怪不得我總覺得哪里奇怪,原來是這樣。這樣就一切都說得通了!
謝鶴妙問謝澄鏡:“所以說大哥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端午前?”
不等謝澄鏡回答,謝鶴妙又伸長了手臂,在謝長生額頭上用力彈了一下后,撐著膝蓋站起了身。
他轉身朝外走,謝長生聽到他帶笑的聲音,對守在門口的宮人道:“這位小哥,把你的佩刀借本王用用!
作者有話要說
危顧緋猗危
第97章
謝長生和謝澄鏡聞言,均嚇了一跳。
見謝鶴妙真的從那侍從手中接過佩刀,謝澄鏡匆匆起身去攔。
謝長生更是混亂。
聽謝鶴妙剛剛的話,謝澄鏡似乎已經知道了他和顧緋猗的事情。
謝澄鏡又是怎么發現的?
謝長生一個頭兩個大,跟在謝澄鏡身后追了過去。
謝澄鏡死死按著謝鶴妙的手,他知道謝鶴妙沒在開玩笑:“鶴妙,你別沖動。冷靜一下!
謝鶴妙面無表情地閉上眼,深呼吸著。
謝長生和謝鶴妙則緊張地盯著他。
幾個深呼吸后,謝鶴妙睜開了眼。
“我冷靜下來了!
謝鶴妙平靜道:“我方才想一刀捅了他,現在我要把他千刀萬剮!
謝澄鏡:“……”
他用了些力氣,死活把謝鶴妙手中的佩刀奪了下來,扔回給旁邊手足無措的侍衛。
侍衛接回佩刀,雖不知道謝鶴妙口中的“他”究竟是誰,為什么謝鶴妙要砍“他”,但侍衛直覺這不是自己摻和的事;
他慌亂摟回自己的佩刀,不等謝澄鏡發話,匆匆跑開。
走前,還沒忘了對另外幾位守在門口的侍從使了個眼色,帶著自己的好兄弟們一同離遠了些。
待四下無人后,謝鶴妙終于暴怒。
他額頭上青筋亂跳,皙白的面色因極度的惱怒而漲紅著。
他一把拉過謝長生,攥著謝長生的手腕:“小傻子,是他哄你這么說的?你喜歡他?你知道什么是喜歡么你就和他在一起?他欺負你沒有?還有,你……”
謝鶴妙咬牙切齒地拋出了一串問題。
還不等他問完,卻見前方的宮墻后走來一個穿著殷紅蟒袍的挺拔男人。
正是剛把親王們送到行宮回來的顧緋猗。
此情此景,謝長生很是絕望地閉了閉眼。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救助似的看向謝澄鏡,謝澄鏡說了聲別急,朝著已經走出十幾步開外的謝鶴妙走去。
“鶴妙,你……”
謝澄鏡猶豫了一下:“……別打太重了!
謝鶴妙從牙縫里擠出一聲又像是“嗯”,又像是冷笑的氣音-
看著謝鶴妙怒氣沖沖走向自己,再看后面跟著的謝長生謝澄鏡那微妙的表情,顧緋猗稍一思忖,便大概猜測到發生了什么。
他停下腳步,對馮旺和另外幾個跟著的小太監道:“等下不論發生什么,都不必阻攔。”
話音剛落,謝鶴妙已經走到近前。
他抬起拳頭,毫無預告的,一拳狠狠砸在顧緋猗臉上。
不等任何人反應過來,謝鶴妙又拉住顧緋猗的領子,用力往下拽,一拳頭又錘在顧緋猗小腹。
謝鶴妙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顧緋猗面色不變,只是悶哼一聲。
顧緋猗瞇著眼,唇角竟然仍帶著些笑意。
他舔了舔滲出血跡、腥甜的嘴角,笑道:“別打咱
家的臉,二舅哥!
謝鶴妙覺得自己被氣到全身發疼。
“你再敢那么叫本王試試!”
謝鶴妙只覺得頭暈眼花,他實在沒忍住又往顧緋猗小腹上招呼了一拳:“畜生!你這畜生!明知道他腦子不好,你就這么哄他?”
謝鶴妙不顧形象,一口一個畜生,間或帶著一些粗話,嘴巴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他整日懵懵懂懂,就知道吃喝玩樂,和小孩似的,你和大哥同樣的年齡,你他娘……你這個畜生怎么下得去手的?!”
從顧緋猗說了別打臉后,謝鶴妙卻像是找到了目標一樣,又往他臉上招呼了兩下。
謝澄鏡此時終于上前,按住謝鶴妙的手:“別再打了,平白被旁人看笑話!
謝鶴妙踉蹌著后退一步。
顧緋猗則后背抵著墻壁,慢慢直起身來。
這會兒他的唇角已經完全裂開了,血一絲一縷地順著皮膚的紋路往下蔓延。
顧緋猗朝謝長生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時,謝長生那秀美的眉頭緊緊蹙著,滿臉糾結急切,他方才幾次想上前,卻都被謝鶴妙瞪了下來。
他嘆氣,急的在原地一連轉了好幾個圈。
顧緋猗瞧著,抬手抹掉自己唇角的血漬,再彎了彎薄唇。
這會兒,謝鶴妙雖然卻仍舊處在極度的憤怒之中,但他的大腦卻漸漸冷靜了下來。
他聽著顧緋猗對謝長生道:“陛下不必擔心,咱家沒事!
那聲線是謝鶴妙從未聽過的柔軟,還帶著一些溫和的尾音。
謝鶴妙卻更覺得惱怒。
他陰惻惻道:“本王會叫你有事的。”
他使勁甩了下袖子,轉身就走:“你跟本王過來!
顧緋猗再對謝長生笑了一下,對早已目瞪口呆的馮旺道:“將陛下送回毓秀宮!
謝長生抿了抿唇,卻對馮旺搖了搖頭。
他上前,跟在謝鶴妙旁邊,伸手拉住謝鶴妙的衣袖。
他低垂著頭,仍舊是方才一樣的又低又快的聲音:“二哥哥你別生氣了生氣對心肝脾胃腎大腦小腦都不好這是有科學依據的,常言道心平氣和多陽壽、美美活過八十六……”
謝鶴妙:“……”
這又是哪門子的常言?
謝鶴妙是真沒想到,都現在這種時候了,謝長生還在亂七八糟的講話。
他險些被逗笑出聲,低咳一聲,板住臉。
謝長生的話卻還沒說完。
緊張、著急、害羞……種種情緒混合在一起,讓謝長生攥著謝鶴妙袖子的骨節都泛了白。
他的聲音更低,輕輕傳到謝鶴妙耳中。
謝長生道:“二哥哥,我喜歡他的。”
謝鶴妙一怔。
他看向謝長生,謝長生卻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從謝鶴妙的角度,就只能看到謝長生變得通紅的耳尖。
謝鶴妙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后,道:“松手,小傻子,二哥要和他聊一聊!
又道:“我不打他了!
謝長生猶豫了一下,松開了攥著謝鶴妙的袖子。
謝鶴妙和顧緋猗便一前一后地離開了。
謝長生看著二人的背影,問謝澄鏡:“大哥哥,我這堵是不是添得有點大?”
謝澄鏡笑了一下:“無妨,總要說出來的!
謝長生問:“大哥哥,你已經知道了嗎?”
謝澄鏡卻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轉過身,對謝長生拍了拍自己后背:“鶴妙和掌印估計還要一會。時間晚了,大哥先送你回去休息。”
謝長生跳到謝澄鏡背上。
路上,謝澄鏡把自己是怎樣發現了兩人之間的事告訴了謝長生。
他問謝長生:“他臉上的傷,是如何和你解釋的?”
謝長生沒吭聲。
實則,他根本不知道顧緋猗受傷。
顧緋猗臉上有傷的那幾天,都是只有晚上才來毓秀宮,一過來,就要滅掉燭火,再用絲綢遮住謝長生的眼睛。
謝長生還以為他在培養自己成為一個優秀的盲人。
想著,謝長生晃了晃腿。
他覺得自己沒說錯:顧緋猗這種一受傷,就不想讓別人看見、獨自躲起來療傷的行為真的很像動物。
謝長生的思緒飄遠,又被謝澄鏡溫和的嗓音拉了回來。
謝澄鏡道:“多謝。”
“?”謝長生蒙了:“謝我帶來的難忘的高血壓體驗?”
謝澄鏡輕輕咳嗽了兩下后笑:“多謝你愿意將此事告知我與鶴妙,這很勇敢!
謝長生愣愣。
他趴在謝澄鏡后背上,發了好半晌的呆后,突然使勁用頭頂拱了一下謝澄鏡的后腦。
接著,他一本正經地告訴謝澄鏡:“大哥哥,我以后除了你的黑頭發,再也不拔你的黑頭發了!
謝澄鏡:“……”
為什么這些字,連在一起,他就聽不懂了?-
將謝長生送回到毓秀宮后,謝澄鏡陪著歲歲玩了一會,眼見著時間太晚便先離開了。
謝澄鏡走后,謝長生抱著歲歲原地轉圈刷起了步數。
他實在是愁得慌。
轉了不知道多少圈以后,外面終于傳來腳步聲。
輕輕的,規律的腳步聲。
謝長生很久以前在寒暑假和周末中生成的“光聽腳步聲就知道回來的人是不是自己家人”的敏銳直覺還未退化。
謝長生直覺來人是顧緋猗。
他和歲歲一起向門外張望著。
那腳步聲越來越靠近,最終停在了門口,卻沒進來。
“陛下!鳖櫨p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些笑意:“去把燈滅掉。”
“別啊,”謝長生還是那句經典語錄:“看看你的!
顧緋猗:“……”
“小畜生,”顧緋猗道:“快去。”
顧緋猗的語氣不容置喙,謝長生無奈,只得去滅掉屋內的燭火。
等最后一根拉蠟燭也熄滅
的時候,顧緋猗終于走進寢殿。
只是蠟燭雖然滅了,還是有些月光透過窗紙落到內室。
借著這些月光,謝長生堪堪看清楚了顧緋猗的臉——眉尾破了,血在嘴角結了好幾處痂,就連顴骨也青紫了。
謝長生懷里的歲歲歪了歪頭,疑惑地發出了一聲“嗯咕”的聲音。
顧緋猗上前兩步,用指尖點了點歲歲的鼻子,嗤笑:“多沒良心,連爹爹都不認識了。”
又用雙手按著謝長生的肩膀,將謝長生轉過身去:“別看了!
“其實還行,”
謝長生安慰他:“有一種戰損的美,就是戰損占七成,美占三成!
顧緋猗帶笑的聲音從謝長生身后傳來:“是多,二殿下托咱家給陛下帶句話,‘沒忍住又多打了兩拳,對不住’。”
謝長生默然。
他把這會兒總算認出來顧緋猗,重新變得驚恐的歲歲放回到地上。
等歲歲縮回到墻角自己的窩后,謝長生直起腰,一雙手卻從后面伸過來,攬在他腰上。
顧緋猗把謝長生往后帶了帶,讓謝長生靠在他胸膛上,柔軟的聲音問道:“陛下,怎么突然想到把和咱家的事情告訴兩位殿下?”
緊張和輕松、無奈和釋然、開心和揪心,這些截然相反的情緒竟然能夠全部混合在一起。
謝長生感受著自己胸腔中復雜的情緒,偷偷用指腹摸了摸顧緋猗手上的黃銅戒指。
謝長生干凈清潤的嗓音傳到顧緋猗耳中:“主要是,也不能一輩子都不說啊。”
謝長生想到什么,又笑了一下:“我還特意挑著你不在的時候說的呢,沒想到你回來的也太是時候了——等等,你不會以為我是想看你挨揍,才特意告訴大哥哥和二哥哥的吧?”
顧緋猗笑了聲,他咬了咬謝長生的耳尖,低聲重復著謝長生方才的用詞。
“一輩子啊,陛下要和咱家過上一輩子呢。”
他伸長了手臂,拿起剛剛被謝長生放在一旁的火折子,點燃了桌上蠟燭。
撥弄了一下燭芯,讓火苗變得更加明亮以后,顧緋猗松開了環著謝長生的手臂,后退了幾步。
接著,他叫謝長生:“陛下,回過頭來!
謝長生依言轉身。
在燭光的映照下,顧緋猗臉上的傷看起來更重了,青青紫紫、混合著紅色的血,和打翻的調色盤一樣。
顧緋猗臉上卻是帶著笑意的。
謝長生不知道的是,他其實今天本不想回到毓秀宮。
可他和謝長生拉過勾,答應他以后受傷生病時不再一個人呆著。
他便過來了。
過來了才知道,原來受傷時有人陪著說些話的感覺是這樣好。
但顧緋猗開始覺得不夠。
像是饑渴了幾天幾夜的人,不滿足于只喝到一口水一樣。
他想要從謝長生那里得到更多,更多。
想讓謝長生知道他的全部,就算是不堪的東西。
顧緋猗覺得自己像一團火。
一團用下等的木柴燃起來的火,一團不被謝長生看著,就會熄滅的火。
顧緋猗用柔軟的目光注視著謝長生的雙眼,抬起手,去解自己的腰帶:“看著。”
腰帶、外衣、中衣……他穿得多,衣服一層一層地往下褪。
最后,顧緋猗光潔地站在謝長生身前。
他眉目淡淡,問謝長生:“陛下不是一直想看,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呀,耍流氓啦
第98章
不算明亮的燭光下,謝長生將顧緋猗的身體看的清清楚楚。
挺拔修長的身姿,流暢的線條,寬肩窄腰。
身上的皮膚像是冰冷的白玉,但并不完美無暇。
腰側,有幾道淺淺卻長的疤痕,泛著一些紅。
是曾經被原主用鞭子打出來的傷痕。
一縷堆在顧緋猗肩膀上的發絲突然滑落下來。
輕輕擺動著的發尾劃過顧緋猗的頸骨、胸膛、小腹,最后停在顧緋猗的雙腿之間。
顧緋猗緊緊盯著謝長生的眼。
不論發生了什么事,他手中總是要有籌碼的。
他更喜歡將一切事情都牢牢掌控在掌中。
像現在這樣,將自己所有的缺陷的暴露在愛人面前,實在是一件太過冒險的事情。
如果謝長生覺得丑陋,覺得害怕……
顧緋猗確信自己會不擇一切地讓謝長生留在自己身邊。
但謝長生的回答就像是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快刀,顧緋猗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戰栗。
顧緋猗再問了一遍:“陛下,如何?”
謝長生喉結滾動了兩下。
他問顧緋猗:“原來你的刀子貼身綁在綁帶上的啊,這會不會有點太那個了?——我是說太好看了!
顧緋猗:“……”
所以關注點是這個嗎?
他險些被謝長生氣笑,輕嘖一聲。
看顧緋猗滿臉默然的表情,謝長生實在忍不住翹著嘴角笑了一下。
笑過后,他告訴顧緋猗:“你很好看。”
顧緋猗問:“真的?”
“真的!
謝長生認認真真和顧緋猗對視。
但在顧緋猗帶著些瘋的凝望中,謝長生的表情漸漸變得不自然起來。
他白皙的耳根開始泛出代表著不好意思的紅:“就是、就是再好看也不興這么耍流氓啊,你不冷嗎?”
說著,謝長生又看了一眼,終于強迫自己收回視線。
他隨便撿起一件被顧緋猗扔在地上的衣服,遞了過去:“快穿上吧,流氓!
顧緋猗站在原地,看著謝長生,不說話。
又安靜了一陣后,終于,顧緋猗有了動作,是朝著謝長生伸出手,卻不是接他遞過來的衣服,而是握住了謝長生的手腕。
涼涼的指尖輕輕摩挲著謝長生內腕光滑的皮膚,突然顧緋猗一個用力,把謝長生扯近了一些。
他從剛剛起就緊繃的下頜終于一點點放軟了,平日里那總掛在臉上的笑意也重新爬回了顧緋猗的面上。
像是一只確認了自己的確在被寵愛的獸。
他用自己受傷的面頰貼了貼謝長生的臉,用發疼的唇含住謝長生的唇、一點點濡濕了謝長生干燥的唇瓣。
不多時,顧緋猗便感覺到手掌下謝長生變得越來越柔軟的腰。
謝長生費力地吞吐著他的唇舌,悶悶地哼著。接著,顧緋猗感覺到謝長生溫暖的手在觸碰到自己的胸膛。
顧緋猗知道這是謝長生的小習慣。
謝長生總喜歡攥著他的衣襟,每次和謝長生親吻之后,他的前襟都會被抓得皺巴巴的一團。
顧緋猗雖喜歡整潔,但從未糾正過謝長生這個動作。
每次撫平自己前襟的時候,顧緋猗心里總會再多生出一些繾綣來。
但現在他沒穿衣,那只手在他胸膛上劃拉了幾下,先是奇怪地“嗯?”了聲,又突然反應過來,猛的把手縮了回去。
顧緋猗含糊不清地笑了一聲。
他咬著謝長生的下唇:“都成婚多久了?怎么還這么連碰一下都不敢?”
顧緋猗環著謝長生腰的手一個用力,把謝長生整個抱離了地面,朝著床榻的方向走。
路上,顧緋猗不忘命令一句縮在墻角的歲歲:“出去!
歲歲“嗯咕”一聲,雖不情愿,但還是立刻聽話地邁起短腿,小碎步朝著殿外跑去。
來到寢榻后,顧緋猗倚靠在床頭,掰開謝長生的腿讓他跪坐在自己腿上,又抓著謝長生的手,帶他來撫摸自己身體。
從謝長生一直很喜歡的頭發、面龐,再沿著修長的脖頸一路向下。
謝長生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手感,說話都結巴了:“皮皮皮皮質上乘,觸觸觸感細膩,水水水水色上等……”
顧緋猗:“……”
他竟不知道謝長生還懂鑒寶?
他又笑,去親吻謝長生,久久,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直到謝長生再也受不住撩撥,漲紅著臉低聲抱怨他:“顧緋猗,你別使壞了!
確認了謝長生依舊渴求著自己殘缺不全的身體,顧緋猗這才滿意地笑開。
他翻身,笑:“好。”
頓了頓,像是曾經他總喜歡讓謝長生叫他的一樣,也那么喚了謝長生一聲:“主子!
謝長生身體中仍存留著一些本能。
他暈乎乎地告訴顧緋猗:“奴隸制……廢除……下次……叫同志……”
顧緋猗:“……”
他再笑一聲,用極盡溫情的力道,一點點貼近再貼近謝長生,直到兩人的心身連結-
翌日,謝長生被顧緋猗叫醒。
他看著窗外還沒亮的天,感受著自己好像生啃了十斤檸檬的酸澀的腰,爆發出了一陣哀嚎。
顧緋猗見謝長生醒來,本來已經轉身去給他拿龍袍,但聽到動靜后,又朝著謝長生走了回來。
他的大掌按在謝長生腰上,帶著些力道按揉著,問謝長生:“還去早朝嗎?”
謝長生唉聲嘆氣,語氣卻堅定:“去。”
他做皇帝才剛過半月,眼見著群臣們從不安警惕、再到欣慰。
最近還有人夸贊謝長生勤勉了。
眼見著一切都在愈來愈好,人心越來越穩,謝長生知道自己絕不能這時候缺勤。
顧緋猗當然知道謝長生心中所想。
他彎腰,在從剛剛起就一直很在意的從謝長生那濃密的黑發中若隱若現的白皙脖頸上咬了一下。
他夸贊:“陛下品行卓越,
實乃國家之福、為夫之福。”-
謝長生拖著自己酸澀的腰去上了早朝。
他幾乎是有些坐立不安地坐在堅硬的龍椅上,
好在今天的早朝并沒有什么很緊急、或是需要太動腦的事情。
除了謝鶴妙一直在用能殺人的目光看著站在他身后的顧緋猗,
一切都很平靜順利。
待早朝快結束時,禮官站了出來。
他告訴謝長生,登基大典各項事宜已經擬好,也推選出了吉日,是在半個月之后。
謝長生點頭-
雖半個月的時間看起來多,但謝長生今日見見這個親王,明日和遠道而來的他國使者應酬,日子便過得飛快了。
雖然實在累,但謝長生還是覺得充實。
至少不是之前那種每天都很迷茫地活著,又在隨時隨地擔憂自己性命的狀態了。
這讓謝長生覺得很開心。
這段日子以來,他還抽空把一些自己還記得的東西都記錄了下來,比如玻璃的煉制方法、蜂窩煤的加工、雜交水稻之類。
但他畢竟不是專業的,對這些事情都一知半解,只能寫出大概的方法,再讓顧緋猗去交給專人去研究。
謝長生伏案寫得正專注,余光看到顧緋猗正在忙碌著什么。
他抬頭,看到顧緋猗正從箱子里拿出一件龍袍。
這件龍袍應是禮服,比謝長生每天穿在身上的還要繁雜華貴。
紅金的顏色,即便在昏暗的燭光下都泛著華美的光澤。
上方的金龍張牙舞爪,又有寶石點綴其上。
謝長生放下手中的毛筆,跑到近前,蹲下身小心地用手摸了摸,問顧緋猗:“這就是后天要穿的衣服?”
“是!
顧緋猗道:“陛下穿著一定會很好看!
謝長生剛想問他怎么把這件衣服給拿回來了,卻見顧緋猗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小包。
謝長生怎么看這小包怎么眼熟,直到顧緋猗把那小包打開,謝長生才終于認出來,這是之前顧緋猗給他補衣服時用的針線包。
謝長生好奇地看顧緋猗用玉白的手指捻起一根針,又拿起一卷金線。
謝長生問他:“衣服破了?這可怎么辦?”
顧緋猗沒答,只是將線穿過針孔。
謝長生坐在他旁邊看著,只見顧緋猗靈活的手指下,金線緩緩變成了兩個名字。
顧緋猗,謝長生。
顧緋猗收了針,轉頭親了親謝長生臉頰,又用薄唇貼著謝長生耳畔:“好看嗎?”
謝長生伸手摸了摸:“好看。”
“那就好!鳖櫨p猗調笑的語氣道:“陛下不能為咱家君王不早朝,有些令人遺憾。所以咱家只能換種方式讓陛下當昏君了!
謝長生愣了愣,突然一歪頭,把頭悶在顧緋猗上臂的袖子里。
他很是小聲、很是嘰里咕嚕地道:“但是你三千寵愛在一身呀!
話音落下,方才還說著情話人卻很久都沒了動靜。
安靜中,謝長生感覺到顧緋猗越來越有力且快速的心臟跳動,隔著皮膚傳遞到自己身上。
顧緋猗用力摟住謝長生,急切地尋求著謝長生的親吻:“我的寶貝,我的心頭肉……”
他啞聲:“你怎么這樣惹人喜歡?我真的喜愛你到快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