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登基第六十三天◎
只是, 夢中的細節已經很模糊了。
幾個同樣做夢的人都互相暗示過,確定對方也不再記得夢中的細節,只能記得幾個大事件。
所以, 他們都以為陛下身邊的“少年將軍”是肖曉——雖然對方看起來比陛下大一些, 但是夢的重點是陛下, 其他人有點誤差也未可知。
可聽到這少年的話, 再對比其中的體型, 似乎、似乎……
這人才是陛下身邊的那人。
只是,為什么會有人提前得知了他的身份?甚至帶去戎狄?
難不成有戎狄人也做了同樣的夢?所以提前將心腹大患解決?可是也沒必要將人帶去戎狄啊!說難聽些,若是直接換個地方,將他殺了, 誰也不會清楚。
其中有太多疑點。
“帶你去的人是戎狄?他們是從哪里越過防線的?”兵部尚書連忙追問。
少年搖頭,將臉上的淚水抹去,臟污少了一些, 也露出那張看起來分外熟悉的臉:“不是戎狄,是盛朝人。”
明慕簡直大怒:“好壞的拐子!”
“等等, 陛下, 這不一定是拐子。”兵部尚書直覺這其中有更深、更值得挖掘之事, 情急之下, 居然將明慕的真實身份吐出口。
一時之間也顧不得那么多,他簡直想叫這少年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居然有盛朝人,在做了夢之后, 去投靠戎狄!
那些戎狄在盛朝土地上燒殺搶掠,居然、居然……
這件事簡直比其他的事情更值得暴怒!
怪不得今年戎狄入侵如此詭異,怪不得第一封議和信內, 大言不慚地說了解他們所有人……原來是這個了解法!
其心可誅!
“怎么不是拐賣的問題, 現在的人口買賣這么嚴重, 還編個故事,拐賣到戎狄去了。”
明慕立刻開始回想現在人口市場的種種情況。
販賣人口屢禁不止,前朝也時常有拐賣人口的事件發生,只是一直沒有很好的解決方式——因為買人回去做奴婢,是允許的。
在《紅樓夢》中,就有這樣的橋段,甄英蓮在看花燈時被人拐走,后來賣去做奴婢。當然,買人的都會問這孩子的來歷,但人牙子只順嘴說是窮苦人家養不活,賣給他的,誰也找不出這話的漏洞。
在買方市場杜絕不了的情況下,想要根治賣方市場,簡直做夢。
很多慘劇就此發生,甚至在現代也無法很好地根治,每年的寶貝回家欄目看得人尸體硬硬的,恨不得將那些拐子全都死.刑。
如今黃冊重修,起碼在人口方面清晰許多,但不能買賣一個,就去看一次黃冊——這玩意保存還挺麻煩的。
如果放置分冊,也容易篡改。
要不要學學前朝?禁止人口買賣,直接一刀切,想要奴仆都是雇傭關系,而不是從屬關系?
他抽出紙筆,簡單寫了自己的思路,預備和其他事情一起發去朝廷。
兵部尚書憋著,等陛下忙完,才開口道:“陛下,臣還有幾個問題,想要問這位……”
“嗯嗯,你問。”明慕以為對方也是如自己一般,對拐賣深惡痛絕。
于是兵部尚書問道:“那人是如何說的?是不是說,他可知未來?”
少年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看向之前,幫了他的小少爺。
本以為這人是那些官員家里的孩子,來北疆游歷,還有閑心在軍營附近游逛。
可居然是皇帝陛下。
那是戲文里面才會出現的角色,高高在上,普通百姓連他腳下的塵埃都算不上。
他心中忽然升起膽怯和慶幸,膽怯自己之前的冒犯之心,慶幸自己沒有真的對陛下下手。如果他敢傷到陛下一絲一毫……面對的便不是這樣溫和的場面,直接血濺當場都有可能。
或者,連他的家人全都被找出來斬首。
還好沒動手。
“小人記不清了。”他學著記憶中村民對縣令的自稱,戰戰兢兢地開口,“小人只知道,他仿佛知道不少東西,有一種、奇怪的火器。”
少年拼盡全力回憶著。
他不是一開始就被關起來的。
那人向他展示了自己的“預知”,還特意拿出那種怪異的火器,想要讓他屈服,順利為戎狄干活。
但是想想也知道,若是為戎狄效力,以后定然會打到盛朝,到那時,他的親人該怎么辦?
后來發生的事,只能從是不是過來發泄的那人口中聽到只言片語。
少年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說了。
聽完全程的明慕:“……?”
他們不是在討論拐賣案嗎,怎么還“可知未來”了。
如果真知道未來,誰愿意趟這個渾水啊,直接找個地方吊死,看能不能去幾百年后。
封建時代哪有出路?
要是只知道幾十年后的未來,那也不對啊,有他引導,總不能比現在更差吧?至于跑到戎狄那邊投靠?
明慕拒絕相信自己干得還不如先帝,狐疑地看向兵部尚書:“那個騙子信口胡謅的話,你信了?”
“陛下息怒,臣、臣……”
兵部尚書急得滿頭大汗,話都快說不好。
這叫他怎么解釋其中的深意?
思來想去,總算找了個借口,他低聲道:“臣是順著這少年的話說,讓他透露更多。”
聽起來很奇怪,感覺是臨時找的借口。
明慕哼了一聲:“最好如此,軍中不許封建迷信。”
兵部尚書擦了擦汗。
現在他可算理清目前的情況了。
有人也做了夢,且夢境內容清晰,沒有投靠陛下,而是去了戎狄,投靠單于。甚至那火器,也是夢中陛下的手筆,被這人拿去給戎狄獻寶。
甚至,原先應該在陛下手下,大放異彩的將領,也被那人誘騙,一起帶去了戎狄,歷經千辛萬苦才跑出來。
他陡然來了精神,道:“陛下,咱們找到能領隊的人了!”
話音剛落,身邊打探消息的士兵急匆匆回來,道:“回稟陛下,各位大人,寧遠縣之下,的確有一處鄭家村,那人是村中人,隨卑職前來,愿意辨認。”
“讓他過來吧。”
明慕點了點頭,又看向身邊的臣子,道:“誰領隊?”
兵部尚書指向渾身臟污,還散發著難聞氣味的少年:“正是此人!”
明慕看看他,又看看對方,不可思議道:“你確定??”
不是,這和周扒皮有什么區別!
他委婉地說:“近日是不是軍情緊張?”
就差沒明說你是不是忙昏頭了。
“陛下,不是……”
兵部尚書簡直一個頭兩個大,算是體會到什么叫做百口莫辯。
他到底該如何解釋,那些來自未來的夢中,就有這少年的身影?
雖然沒有曾經漢時的冠軍侯那樣,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優秀人才,陛下之前的決定,簡直是為這人量身定做。
若是錯過了,不知猴年馬月才能遇到下一個!
不得不說,那人做得唯一一件好事,可能就是將這少年機緣巧合地重新來到陛下麾下,不然,此次可能真的無緣得見。
進來的士兵和少年簡單聊了幾句,確定這人的來處,便道:“陛下,他的確是卑職的同鄉,自小在盛朝長大。”
明慕點了點頭:“既然是盛朝的子民,又是被人拐賣到邊疆,先帶他去洗漱休息,不必再拿事情煩擾。”
士兵們均點了點頭,伸出手去攙扶那少年,還順手牽著對方身側的小羊。
這次他們的態度溫柔許多。
少年在出門之后,回頭看了一眼。
救他回來的陛下正一臉頭痛,像是為了什么事情煩擾。
他收回目光,狂亂的心跳終于平緩,甚至憑空涌上一股困意。
他太累了。
——
明慕頭疼地繼續和臣子爭辯。
“話不是這么說的。”明慕不知道要怎么和臣子說明情況,怎么這人偏偏如此執著,覺得一個剛撿回來的少年擁有不俗的軍事才能,能夠作為奔襲的領隊?
“他從小務農,被人拐賣,如今死里逃生地跑回來,你還叫他去草原?”
明慕都覺得,他可能連馬都不會騎。
“我覺得有點異想天開了。”
“陛下,請聽臣一言,他一定、一定能勝任領隊一職。”兵部尚書簡直發愁,不知道用什么話才能說法陛下,“至于其他的,盡可以在幾日內學好。您看,他不是獨自從戎狄那邊跑回來了?”
“所以你的辦法才異想天開啊。”
明慕都快和他吵起來了:“他需要休息,戎狄關著他,難道會給什么好東西吃嗎?一會還得讓大夫給他看看,說不定要調理很長時間,才能恢復,你卻讓他繼續深入草原?”
簡直離譜。
兵部尚書啞然。
的確。
若是這么做,說不定會叫那少年死在草原里。
到時候,盛朝未來便要少一員猛將。
“陛下有理……”他有些無言地嘆氣,心道,好不容易看到出路,卻又一次被堵上。
這……
難不成,這場戰役還得拖延嗎?
“總之,我們先派兵截斷他們的火器補給。”明慕簡單道,“既然做不到一勞永逸,就先將他們困死。”
話是這么說。
但耗費的人力物力,和之前,便完全不是一個等級了,需要翻倍投入。
而這些投入,原本是不必的。
忙碌久了,他居然也如戶部尚書一般,斤斤計較起來。
“你先忙吧。”明慕起身,算是結束了這場不倫不類的訊問。
另一邊,同鄉戰士帶著鄭小羊去了大夫們的營帳。
“請問可有空閑的大夫,來看看這孩子。”
營帳里面有些熱,到處是大蒜味道,混著草藥的苦味,簡直難以言喻。
鄭小羊差點吐出來。
可是看別人,仿佛對里面的氣味已經習慣了,半點異色都沒有。
“怎么?”有個大夫走過來,對鄭小羊身上的臟污視而不見,熟練地把脈。
觀察脈象之后,微微皺眉,他道:“這孩子餓了多久?”
“不知道,今天才救回來,陛下說是被人拐去戎狄的,吃了不少苦。”
大夫嘆了一口氣:“好,先讓他在這里呆幾天,我給他調理一下。”
士兵嗯了一聲,又牽出一只小羊:“這只羊和他熟悉,看不見會著急,大夫也幫忙看管一下。”
大夫:“……行。”
雖然很奇怪,但是鄭小羊就暫時在軍營中休息了。
這里和他想象的樣子完全不同。
所有人都在為同一個目標努力,每日清晨,都能聽到喊殺之聲。
少年已經被清理干凈,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身側的小羊也洗得干干凈凈,絨毛細膩柔軟。
他揉了揉眼睛,只覺得從來沒有想如今這么好過,每天都有東西吃,也不用為活下去提心吊膽。
只是每天都要喝很苦的藥。
“大夫,陛下、陛下怎么在這?”
某一天,他和軍營里的人熟悉了一點,忍不住開口詢問:“我記得,陛下仿佛不是這么年輕。”
“哦,你是說先帝啊,他已經死了。”大夫熟練地打磨著兩枚水晶鏡片,陛下說,如果操作得當,能用這些鏡片看到那些肉眼見不到的蟲子。
雖然他從沒成功過,但是沒人會懷疑陛下的話。
一開始,所有人都不贊同陛下的此次出行,總是惦記陛下的安全,覺得陛下不適合前線。
理應讓皇后殿下帶著人來。
可是……真到了,卻發現也沒有那么不適合。
最直觀的改變,自從陛下來了之后,整個軍營的風貌都為之一變,不論想做什么事,都順暢許多。
倘若是別人,或許不會有這么明顯的效果。
“先帝?這位是……”少年怎么想,也不記得先帝有皇子,還是成年皇子。
“那是先帝的幼弟,世宗的幼子,也是康王。”
這些事情并不是隱秘,少年要不是被帶去了戎狄,也會知道這些事的。
說著,大夫還對鄭小羊笑了一下:“說起來也巧,陛下自小在西寧府長大。”
鄭小羊啊了一聲。
他的確聽說過,有一個極會做生意的人,身份特殊,在蒙城那里混得不錯。
遠方的兄長帶來這個消息后,他心里就一直存著一個念頭:要去投奔他。
他能吃能干,只要給一口吃的就行,若是能再有給家里的糧食,就更好了。
西寧府的幾個縣普遍貧窮,找不到好工,所以他才會被三言兩語騙走。
“原來是西寧府……”
他似乎悶悶不樂,不大高興地說,“去年秋收晚,不然我早點出門,就能找到陛下了。”
若是之前投奔了陛下,家里人的口糧不愁,他也能有錢念書,再長大一點,就去參軍。
聽說士兵的錢不少,兩個月能有一兩銀子。
他們土里刨食,又不認得字的農人,一年下來也沒有這么多錢。
“你之前便想投奔?”大夫還是第一次聽這樣的說法,有些新鮮,甚至指了一條明路,“現在也不遲,陛下正在為一件事發愁,假若你能解決,豈不是封官進爵了?”
這句話明眼人都能聽出是開玩笑的。
但鄭小羊卻當了真,問道:“是什么事?”
大夫:“你真想去?”
他有些驚訝,誒呀一聲:“早知道我不提了。”
幾日相處下來,他是知道這孩子有點軸的。
但是軸成這個樣子,確實有點驚訝了。
少年點點頭:“我可以的。”
他一定可以。
不僅是為了完成以前的心愿,還有作為冒犯的補償以及想要投靠陛下的決心。
他都是可以的。
——
一封裝載著信件的木盒又一次從北疆送去了燕都。
燕都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正在開一場小朝會。
小朝會上的官員們滿臉灰黑,似乎已經被壓榨得不成人形,但是偏偏,坐在上首的皇后殿下格外神采奕奕。
蒼天,一群老臣要如何與年輕的皇后殿下相比?
可每一樁事情,都極為重要,容不得一絲半點的馬虎。
沒辦法,只能繼續打起精神工作,唯一掉在面前的,就只有陛下回來之后,可能給出的獎賞。
信函送上之后,分成了三份,有給太傅和小郡主的,有給皇后殿下的,最后一份,是給朝中臣子的。
皇后的信函中,除卻第一張是眷戀的詩句,后面便全是正事。
饒是如此,他也將那一張細細疊好,然后收起來,和之前的信放在一起。
后面則是說了拐賣慘案:有人從盛朝帶走了一個少年,前往戎狄,那少年費盡千辛萬苦,才從戎狄處跑出來。
諸如此類的慘案一定屢見不鮮,國內一定要加強執法力度……
任君瀾的關注卻與明慕完全不同。
“真是巧合?”他不大相信。
歸根究底,出現在小囝身上的巧合未免太多了,顯得刻意。
第二封信來自兵部尚書,他的關注點和明慕完全不同,語焉不詳地寫了一人說自己有預知之能,將一位西寧府的百姓帶去戎狄,并且說他有將才。
第二封信倒是引起了小朝會內外的關注。
歸根究底,他們不也是有預知之能,并且將陛下帶來燕都的嗎?
難不成,這人也做了夢?
而私下里的信函語氣則更為篤定,就差明說那人也被夢眷顧,但是直接去投靠了戎狄,簡直其心可誅!
那位少年,也是夢中跟著陛下的將領,天資極佳,卻遭此劫難。只不過思來想去,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人,但凡是前世熟悉的面孔,基本上都在燕都。
就連之前被貶,去當巡按御史的經榕,也回了燕都,一路上的風塵仆仆讓他瘦了一圈。
得知內情之后,幾位臣子強打起精神,就要紛紛諫言,讓皇后殿下嚴懲那位不知名的盛朝人。
“關于拐賣一事,諸位有什么成算?”
皇后殿下開口,卻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件事。
臣子們:……?
他懶洋洋地抬眼,道:“陛下的要求自然是最主要的。”
至于其他的,不是遠在燕都的他們能考慮的事。
任君瀾信任小囝,他一定能處理好所有事,正如對方信任他。
——
近些日子,買人都不好買了。
為了保證消息不外傳,園林內伺候的下人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換一次。
今年又到了更換的時間,難得人來人往。
人牙子帶著一連串的下人過來,有男有女,都是低眉順眼的,看不出有哪里不好。
老東家坐在上首,他身體不好,這些年都在房間里吃齋打坐,寄希望于神佛,希望能讓他活得再久一點。
盡管再怎么虔誠,事情也不會如他所愿,身體幾乎迅速地衰敗下去。
“他們都是啞奴?”咳嗽了兩聲,上首的老東家緩緩開口。
“老爺,這是哪里的話,能挑來給您的,自然都是選好的。”人牙子笑了幾聲,特意下了狠手,去擰身邊的奴仆們。
他長大了嘴巴,像是痛極,但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能發出幾聲意味不明的叫聲。
“您看看,不好的貨,我怎么可能送過來,給老爺挑選呢?”
對方是他的大主顧,每隔三年就要換一批人,花的銀子如同流水,只特殊些,要幾個啞巴罷了。
雖然三年湊不齊那么多啞巴……但是這有什么關系?幾碗藥下去,不啞也啞了。
方沐雨跟在身邊,她連名字都不用記,只需要劃掉之前的人,在這些人頭上按一個一樣的名字。
不變的名字,人卻在變。
在寫的時候,她只覺渾身冰冷。
今年也是她來的第三年……
可是,她的確知道不少事,這些事情,又能和誰說呢?
如果那個死老頭子要把她換掉,在臨死之前,她一定把死老頭捅死。
過來以后,方沐雨再沒想著活著離開。
這次的買人之行格外順利,不到半個時辰,就成功“更替”了園林之中的下人。
但是又格外不順利。
三天之后的晚上,一隊官兵前來敲門,為首的居然是蘇州的知州大人。
他神色肅然,只道:“聽說你這前幾日買了不少人?”
半夜被喊起的老東家點了點頭,倒是笑了笑:“買幾個下人使喚,我年老了,不中用,所以多了些。”
“不是多不多的問題,人牙子已經說了,其中有他從外地拐賣來的,并且都用了啞藥,這批人不能作為奴婢買賣使喚。”
老東家:???
他的心情,宛如之前在宣化縣被抓的外圍晉商,充滿了茫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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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登基第六十四天◎
這種感受, 沒有親身體會過,真的很難用言語表達。
老東頭以為弄什么商證已經是極限了,專門讓手下人弄了一批假證, 結果假證全被抓了。
這也不好說什么, 畢竟是官府的正常執法, 以為他們是假證的受害者, 還特地問了從哪弄來的假證, 想要把制作者全都逮捕。這群人沒敢說是頂頭老大弄的,老老實實交錢□□。
他不知道,大頭的糧食產業遭到了重大打擊,幾乎一蹶不振, 倒賣鹽的生意也不大順利,利潤被壓縮到極致。官府開的糧店價格穩穩地在那里杵著,要是他們想貿然提升價格, 百姓就會調換店鋪購買——甚至于他們而言,官府的店鋪更值得信任。
以至于, 今年報上來的賬是最好看的, 但賺到的錢卻是最少的。
以至于底下的大多數商人心浮氣躁。
可真要說朝廷是為了針對他們, 才想出了這個方法, 又不盡然,人家是針對所有商人。
朝廷乃至陛下的態度已經明確擺出來了:所有商人都得老老實實的,才有錢賺。
若他們想要反抗, 諸如置.辦.假.證,被一眼認出;偷運糧食,入城時被扣下……
每一次違反規定, 都有官差在商證上按下一個紅印, 若是紅印過多, 則有衙役以“擾亂市場”為名,把他們全抓走,似乎被流放去了礦場,家產充公。
大家只是想做生意,又不是想造反!
多來幾次,大部分人都老實了,不敢再鬧出幺蛾子。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商人猶如浮萍,如果背后沒有靠山支撐,很容易一蹶不振。
有些小商人倒是看清局勢,現在能賺大錢的全都寫在了律法之上,老老實實地守著自己的小生意得了。若是不作妖,朝廷也會格外寬容,不看徽州那一片的茶商們,被朝廷統合,弄了專門的茶廠?
不僅擴大了茶園的規模,弄了什么“流水線”生產,一下子產量就高了不少,還對外招人,當地的百姓也能喝口湯。更是聽說,那些茶葉要送去西洋人那邊,進貢給他們的女王。
反觀晉商,他們以“團結、倒賣”發家,后面一條路被堵了大半,只剩前面。
但僅剩的利潤要讓這么多人瓜分,怎么可能還能保持團結?
老東頭對外面的局勢一無所知,只對官府人員道:“既然這批人有問題,諸位大人便先將他們帶回去。”
他不欲在這種事上糾纏,轉而吩咐方沐雨:“先前的人呢?若是還沒走的,先叫回來湊合著。”
正欲出門離開的官差聽到他的話,又停下了腳步:“如今不許人口買賣,凡新家中重新聘請或者新來的下人,均要簽訂契書。”
這又是哪門子的規定?
老東頭簡直有點不耐煩了:“幾個人罷了,不值當幾位大人如此……”
“大人,這些人都是啞奴。”另一個小吏發現這點,趕忙告訴領頭的兵役。
那人點點頭,抽出佩刀:“請你和我們走一趟。”
老東頭:“???”
怎么又變成這樣了?
“各位大人,小人犯了什么罪?”
幾番下來,消磨掉他為數不多的耐心,從年輕時,老東頭一直說一不二,龐大的晉商在他手上發揚光大,從山西之地來到了江南,在豪強林立的江南狠狠割出了一塊肉,甚至朝廷,他也不懼。
年老之后,精力雖不濟,但上下商人,還是敬畏著他年輕時的風光,恭恭敬敬地奉承。多年下來,早就決定了他武斷專行的風格。
別人說方沐雨不能跟在他身邊,他非要留,現在又遇到官差說這么多條條道道,他不想聽:“只是幾個下人罷了,值得各位大人上綱上線?”
“不必著急,只是招下人時,若存在大面積的身體缺陷,應該細細查問。”
全府下人都是啞奴,人牙子一定用了特殊的手段,同時也說明,這戶主家有不對勁之處。
如今陛下不在安全的燕都,而是在遙遠的北疆,任何一點異動都不能放過,避免出現任何一點意外。
這些以往平平無奇的“某些人”,在管控之下,顯現出與眾不同的地方,值得叫人關注。
“若你不愿配合,本官便要采取一些強硬手段。”官兵不卑不亢道,當即就要動手。
老東家眉心一擰,也要叫人,出來與這些官兵對峙。
方沐雨急急忙忙出來調和:“諸位且消消氣,容我多說一句。”
她不是啞奴,仿佛還是這位主人家身邊的管事,因此,她說的話,倒也能讓人聽下去。
方沐雨先是低聲勸了老東頭幾句:“如今不在咱們的地盤上,老爺暫且忍忍氣,那位小皇帝想一出是一出的,等熬過這陣,咱們再動作不遲。”
她緊緊捏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肉里,疼痛喚醒了神志,不露出太多的狂喜之色。
終于、她終于有機會離開這里了!
只要出去,她就能透露其中的情況。
不論是官府還是儀鸞衛,她都能透露一點消息……只要坐在最頂上的那位有收拾晉商的心思。
方沐雨強行忽略朝廷繼續包容他們的可能,近乎自欺欺人地想著。
“現在老爺身邊的親信剛走,新人又沒培養起來,若是沖突之下,傷到老爺,該怎么辦?”
她一字一句,皆是出自內心,仿佛真的為老東頭考慮。
就算以往看不起這女孩,老東頭心里的不耐也逐漸被平息。
他在這以養老為主,對人也和善,好不容易找到這樣一處合適的地方,也住得久了,心里多了一點感情。
要是得罪了官府,返回原籍,身后的一大家子就得和血蛭一般涌上來,想要從他這個老人手中摳出錢來,也不想想,那些東西都是他花了多長時間積攢的!
去其他的地方,又要重新磨合,他精力不濟,難以應付。
唯獨需要忌憚的,便是這些人發現他的真實身份……
“……好,小人暫且和諸位大人走一趟。”
老東家拄著拐杖,另一邊讓方沐雨扶著,跟著一隊官差去了衙門。
衙門里面的人還不少。
見此情形,他放了心,甚至有閑心找個空閑的地方休息。
前面的人被一個個喊過去,再一個個離開。
方沐雨在前面打聽了半天消息,過來說:“老爺,只是簡單的談話,不算什么。”
“哼,這些人,一天天的亂抓人。”老東頭不屑地哼了一聲,立刻來了勁,腰板都挺直了一些。
輪到他時,被帶去一個小屋子內,周圍的燭火極為晃眼。
那官差手上正記錄什么,問道:“你的籍貫是何處,為何在這?”
這問題似乎與別人不一樣?
老東頭隨意胡謅了一個身份:“湖南懷源縣。”
“若是亂說罪加一等。”官差嚴肅著聲音,道,“上次黃冊,去往你那邊記錄,籍貫分明是山西,辦理了暫居證,怎么這次變成湖南了?”
老東頭心里一驚。
之前的確有人來問過,還是多方佐證,不回答都不行。
在刺目的燭光下,官差的面龐隱在暗處,仿佛閻羅殿下的判官。
他茫然地回答著對方的問題,幾乎不清楚自己說了什么,結束后,直接被帶去了牢房,大鎖頭一關。
“你們瘋了!”
老東頭撲到牢門上,幾乎不敢相信,怎么來的人那么多,只有自己被投入了大牢。
因為事發突然,他連一個手下都沒通知,可以說,除了方沐雨,沒人知道他被關起來了。
“你身上有很大的疑點,我們暫時不能讓你離開,等查明之后,會還你清白。”帶他來的官差如是說,還帶來了方沐雨,“你若是有話,可與家人說。”
方沐雨臉色發白,雙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動,所幸牢房昏暗,看不清她的異動:“老爺?”
“你、快、去、找、人——”
老東頭一句一頓,幾乎每一句話都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他多少年都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
如今、如今一群廢物官差,也敢這么對他了!
他是愿意配合這群人走一走過場,其中,可一點都不包括現在這副場面!
老東頭幾乎怒不可遏,念了幾個名字:“你快去!”
“是、是……”方沐雨立刻應下,身后的官差發出催促的聲音。
她提起裙子,匆匆從地牢中跑出去,見到外面的月色,竟有種如見天日的輕松——
出來了!
她從那個地方出來了!
現在老東頭被關起來,是她能夠出去傳信的最好時間。
但這個信……到底應該傳給誰?
知府可以信任嗎?還是應該去找儀鸞衛?
自由分明在咫尺之間,方沐雨卻猶豫了。
——
官府的“銀行”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
只是格外低調,悄悄地開在某些地方的角落,并不算顯眼。
直到新一期的公告發出,百姓們才發現了這些不起眼的地方。
進去后,除卻常規錢莊的高高窗口,前面還開設了一片地方,放著長椅、長幾等物。
有人壯著膽子進去,問:“你們是官府辦的?”
出乎意料的,這里不像別的官衙那般高高在上,對百姓不假辭色。穿著統一制服的人走出來,臉上的笑容溫和,不知不覺就拉近了距離:“是,這是陛下特地下令開辦的,”
她將進來詢問的人引到長椅上坐下,立刻有人端來茶水等物,提高聲音,讓外面圍觀的百姓也能聽到:“本處錢莊與其他錢莊沒什么區別,只一點,陛下說,若是在官府儲蓄,且三年不取出,等到三年后,會給一筆利息。”
女孩眨了眨眼:“若是存更久,五年甚至十年,利息會更多。”
明慕自信能在三年內看到回頭錢,所以承諾的時候完全不虛。
這點倒是和外面的錢莊格外不同了!
如今的儲蓄,都是將一筆錢放在安全的地方,不讓別人拿走,可完全沒想到,這點錢還能生錢!
存時間長又有什么關系?咬咬牙三年就過去了。
即便有如此的誘惑,還有人專門幫他們計算利息,但第一天,將錢財從別處取出,存入官府銀行的人還是很少。
這點大家都有所預料,并不慌張。
錢財是一輩子的積蓄,能果斷的人不多,大家都斟酌才是正常。
有了國有銀行,就有了發布紙幣的基礎!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本朝還沒有試過紙幣發放,官府的信用還沒有完全崩塌,百姓相對能接受一點。
當然,具體如何還要細細斟酌,不能一蹴而就,給后世留下一個引而不發的暴雷。
有人回去之后,晚上左思右想,直到被夫人用力拍了,才停下動作:“晚上不睡覺,你在干嘛?”
他簡單說了今天的情況,有些拿不準主意:“咱們要不要將存在‘日升昌’那里的票號拿出來?”
日升昌是晉商們開辦的票號系統,也是儲蓄之用。
“那當然了,那晉商一看就不靠譜,我一直提心吊膽的,害怕他們將錢拿走挪作他用,回頭說給不了我們。”
提起這個,夫人就滿腹怨氣,用力拍打著丈夫,“先前和你說過,不要隨便給他們錢,你非不聽。”
“那我有什么辦法?只有他們那能存,全國各地都能去取用。”他不由得苦笑。
甚至,之前的官府若是弄了“銀行”,他也不會將錢財存在那。原因無他,官府比晉商更不靠譜。
可如今,有了新帝。
“依我之見,陛下如今年輕著,起碼五十、不,三十年之內,都不必擔心錢財是否有損。”夫人仔細跟他盤算,“你且看陛下登基以來的一系列舉措,無疑是奔著明君去的。”
“先帝剛登基時,也是明君。”
“你傻蛋!不能看他說什么,還得看做了什么,先帝,哼。”夫人像是很看不起似的,“總之,你盡快把咱們家的錢取出來,送去官府那邊存著。陛下還能害你不成?”
“銀行”在最初幾天的人跡寥落之后,立刻引來了第一個高峰。
許多家中略有薄產的百姓,都將儲存在日升昌票號中的錢財取出,轉而存去了官府銀行。
類似的場景,在幾個試點的地方都有出現。
甚至有其他地方的百姓聽說,特意千里迢迢地趕來,專門將錢取出,轉而存入官府。
一次性多了這么多存款,還都是常年存款,原先的工作人員忙得手忙腳亂,每天關門后才有片刻喘息。
與之相對的,“日升昌”票號每天的存銀都在減少,以至于后來,居然拿不出銀兩了。
“諸位先等等,銀兩還在外地,過幾日才能運來,到時候一定給你們取錢。”
為了維持“日升昌”的信用,盡管心中不耐,但掌柜還得陪著笑,不住地承諾:“你們放心,該有的錢都會有,咱們開了十多年,大家先前信任我們,才會放心叫錢存在咱們著,難道我們會毀了十多年的信譽?”
又萬般保證下來,才暫時安撫了激動了情緒,順利關上門。
有伙計不安地看向掌柜。這些日子,老東家被關起來了,沒有他的印信,誰都不能提出那筆錢。
況且,也只有老東家知道錢放在哪了,他們之前提出的,都是原先儲備的流動資金,打算買糧食的。
掌柜的嘆氣:“咱們先關門,先去老東家那邊。”
伙計聽出掌柜的言下之意,詫異道:“咱么……就這么跑了?”
外面還有不少人等著呢!
“不跑怎么辦,這錢誰能拿出來?”掌柜瞪他一眼,手腳利落地收拾行李,預備當夜就離開。
幾日后,來拿錢的百姓見“日升昌”票號遲遲不開門,心生疑惑,叫人砸開了大門,才發現里面早就空空蕩蕩。
別說銀兩了,連人都走了!
有人道:“前些天看到他們出城,說是拿錢去了,怎么全走了!”
頓時嘩然。
——
“對對對,就是這種……有點差距,但是很接近了。”
明慕第一千零三次感慨勞動人民的智慧。
他手上是一截只有大致形狀的鋼鐵,極為堅硬,只簡單揮舞,就能在石頭上砸出大坑,比專門的兵器堅硬不少。
雖然和記憶中的高碳鋼還有差異,但是已經很不錯了,起碼在這個時代是獨一份!
“陛下所說的……無縫鋼管,小人也有了眉目。”匠人畢恭畢敬地回答。
明慕慢慢地睜大眼睛:“好!賞!統統賞!”
有了無縫鋼管,他想要的燧發槍還會遠嗎?
有了燧發槍和刺刀,完成武器的第一次迭代:簡單想象一下,對面還在用麻煩的火繩槍和長矛,自己這邊就已經用燧發槍了,火力壓制密度是對方的兩倍以上……
火力不足恐懼癥·明慕狂喜!
有了這樣的武器,想要徹底驅逐戎狄,遠征歐洲,又有什么困難?
不過地盤不能無限制地擴大,畢竟現實不是游戲,不是那種打下一塊地,放上屬性值滿的臣子,就能自動爆金幣,每年自動增長忠誠值和向心度……
說到底,還是運輸和生產力局限的緣故——地方太大,管不過來也是一個問題。
在少數民族聚集的西南區域,實際上不是朝廷的人實際管控,而是在地方選擇土司,用以管束,朝廷負責收稅和幫扶。
但是他可以把周圍清空,方便以后的版圖擴展!
明慕摩肩擦踵,簡直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展身手,但險險按捺住,問道:“現在能批量生產嗎?”
“這……實不相瞞,小人是機緣巧合之下,才得出了這節。”匠人皺了皺眉,心道陛下的做法真心不錯。
讓他們記住每個環節的步驟,記錄,并在每一次的基礎上進行技術微挑。
以往他們都不愿意將自己的秘訣告知于人,都藏著掖著,但是這次,幾個領頭的匠人紛紛拿出自己的記錄,眾人共通商討,只為了能夠弄出陛下想要的效果。
陛下可是說了,若是能達到他的要求,往后子孫可自由科舉,不必再繼續干這個差事。若個人表現突出,還有金銀獎勵。
不得不說,眾人拾柴火焰高,沒了互相競爭,幾位有名的匠人反而能互相商討,最后得出這點與現在完全不同的“鋼”。
其中的數據也好好地記錄下來,只是不知道,下一次能不能做出同樣的東西。
若是做不出來,辜負了陛下的期待可怎么辦?
“沒關系,能弄出第一次就能弄出第二次。”
盡管知道自己手上的是獨一份,明慕還是忍不住高興。
他寶貝似的摩挲著手上的東西,隨后認認真真地開口:“還有,凡是出廠的,一定要檢查質量,不能讓殘次品流出。這些東西都是供應給前線的士兵,不能出一點錯。”
現在都算是手工藝品,品控完全看個人手藝情況,簡直太不穩定了。
說起來,這種手工業家庭作坊類型一直持續到近代,才有了專業的工業工廠。弊端很明顯,品控無法保證,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
但……優點也有。
在封建時代,人力是不算成本的。
機器需要維護調控,而人可以用完就丟。所以在清末時,國外在國內傾銷的商品,往往會被反傾銷回去——他們所用的機器織布,質量和產量趕不上沿海的人工織布。
分明吹著習習的涼風,明慕卻背后一冷。
人是錢、是資源、是永不停歇的牲口,唯獨不是“人”。
“總之,你們注意倒班,不要一天到晚都在火爐邊呆著,這個進度已經很好了。”明慕忍不住又說,他挺害怕這些人要研究不要命的。
手工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很好了。
想要再次精進,已經不是單純手工能做到的事,必須有理論指導和工業基礎。其實火炮也有很多地方讓人不滿,比如同樣在使用多次后容易炸膛,鐵的氣密性不好等等……只是現在不好改進。
不知道他有生之年,能看到武器全方面迭代的那一天嗎?
明慕心中不免期待。
簡單聊過之后,明慕不打擾他們工作,拿著樣品轉身去找兵部尚書,不知道這份能不能讓他們驚喜?
自從知道陛下常常往這邊跑之后,許多人都暗自不滿。
只是出去沒走幾步,便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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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種田也能發展黑科技?!》
天降餡餅,砸中了游和歌——遠房親戚留下了超大型農場遺產,而自己是唯一繼承人。
乘坐飛船前往星際星球后,卻發現農場負債累累,即將拍賣。
賬面上的錢只有一百萬,租賃農業機器人的錢都不夠,更別說使用時令播種儀、強化營養液……
農場負責人愁眉苦臉。
游和歌一臉茫然:不是,你們不用拖拉機播種機收割機?
——
星網出現了一個新視頻,內容簡單,卻獲得了極高的播放量:
視頻里的人開著相同的機器,在廣袤的農場上開墾、播種,最后新芽如同星火,將整片星球覆蓋成綠色。
當作物成熟,又有人駕駛著奇怪的機器,將農作物全部收割,只在地面上留下明顯的長痕……
與農業機器人完全不同的工作方式,卻讓人耳目一新。
高贊評論:明明只是一個種田視頻,為什么讓我這么舒適?
華國出現了一批新科技。
只需光能便能永不停歇的探查型機器人、陡然進化的人工智能技術……
層出不窮的新發明讓人瞠目結舌。
國內網民:……厲害了我的國!
國外機構:陰謀!這一定是陰謀!
作為兩邊溝通橋梁的游和歌:深藏功與名。
——
一次意外,讓星際上將發現游和歌兩邊搬運的事情。
雨夜中,他獨自在家中焦灼地等待審判。
開門后,卻見到一個被淋濕的、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對方沉沉的陰影籠罩下來,伸出手:好久不見。
我素未謀面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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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登基第六十五天◎
“我記得你, 你是叫鄭小羊的。”
明慕看到來人時,的確有些詫異。
按理來說,這孩子應該在軍營中休息才對, 為什么會出現在這片荒郊野嶺之處?
再有, 按照他之前的預想, 軍工廠應該在較為隱秘的地方, 如今是不是太顯眼了?叫一個孩子輕輕松松找來了。
明慕陷入了思索。
他時不時發呆這件事, 周圍近侍都已經習慣了,闞英更是不會去打擾他,只想著中午要備什么午膳。
陛下近日思慮過重,得好好補一補。
只是愛吃的又不多……
唯有見到皇后殿下的信時, 心情能稍微開闊一些,吃一些東西,不叫人煩憂。
皇后殿下的信倒是按時過來, 可陛下也不都是第一時間拆看的,前些日子忙, 積攢了一堆都沒回。
鄭小羊不知道明慕的習慣, 如今還眼巴巴地等著, 直至明慕回神, 才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陛下,小子聽說,您心中有憂愁之事?”
可見這位是真的沒念過什么書。
就算是軍營中的那些士兵, 也不會這么大咧咧地問出口,總得百轉千回地找個借口,再旁敲側擊。
明慕露出一點淺淺的笑意, 心想這孩子吃的苦夠多, 如今只等戰爭結束, 讓同鄉帶著他回去,并不愿叫這孩子不安,只當是嘮家常一般:“是啊,不過有很多,不知道你問的是哪一件?”
“還、還有許多?”他有些納罕。
兩人一路聊,一路往外走。
明慕倒也不欲隱瞞自己的行蹤,大部分人都能看見他日日往外跑,只是不知道具體在做什么,向他展示手中的樣品:“你瞧,這是近日研發出的東西。”
鄭小羊沒有系統性地讀過書,但陛下之前讓人“下鄉教導”,他也去聽過幾次,不必筆紙,也不必書籍,教書的先生會告訴他們一些淺顯的知識,不必當個睜眼瞎子。
因此,就算陛下的話中有好幾個詞聽不明白,但具體意思,還是能猜出的。
鄭小羊接過那節以后會被軍營將領們當成至寶的“樣品”,稀奇地揮舞了兩下,驚道:“好輕!好結實!”
和家中農具截然不同的手感。
“是呢。”明慕簡單介紹了一下這東西的用途,“我想更換士兵們的武器,就用這種新型材料,只是產量還不確定,目前這是唯一一個成功樣品。”
聽到這話,鄭小羊慌忙將“樣品”還給明慕:“這樣珍貴的東西,陛下一定要收好。”
“沒關系,又不會碎。”
鄭小羊比明慕要稍矮一些,說起話淳樸天真,明慕自詡活了兩輩子,下意識地將對方當成小孩子看待,歸類于明璇那一檔,說話時不免帶著逗弄的意思,語氣促狹:“這就是我目前煩擾的事情,難不成小羊是鍛鐵大師,能幫忙解決?”
鄭小羊趕緊擺手,有些羞窘:“不,不是這個……”
“那是什么?是……”明慕一口氣說了三四件,聽起來都很復雜。
鄭小羊啊了一聲。
他知道陛下每日忙碌,卻不知道有如此多的煩心事叫他困擾。
一時間,不免生出頹喪之心,心道自己最多只能幫陛下解決一件:“是、是我之前聽說,陛下預備叫人深入草原,截斷戎狄的退路……”
是有這么一件。
明慕心道,但是因為始終找不到合適的領隊,已經放棄了。
目前,只能讓深入到草原一百多里的位置,盡量截斷戎狄的補給,但不是次次都能成功,還時不時地拼殺一場,輸贏對半。
而前線的戎狄,也一反常態地龜縮不出,拿出大炮轟城,也無濟于事。
他們似乎鐵了心的要當縮頭烏龜,固執地守在這里,不愿意動彈。
一時間陷入了僵局。
“的確是有,小羊是想幫忙什么?”
直到此時,明慕的態度還是溫和的,并沒有對方的冒昧而生出不滿:“小羊是認得城中的路,還是有戎狄那邊的新消息?”
“我不知道多少……但是,陛下,我能帶隊去他們制作火器的地方。”
半大的少年直直地盯著陛下,仔細看去,他的瞳孔并不是中原人的棕色或者深黑,而是泛著一點幽藍。
像一匹狼。
“我認得路,只要是去過的地方,我都認得,就算是沒去過的地方,我也能根據特點,揣摩出方向。”
“從我能走路至今,就沒出錯過。”
“不瞞陛下說,軍營里沒人知道此處,都只知道一個模糊的方向。先前我在某個方位見過陛下,又根據風中的氣息,順利找到這里。”少年正在向他們的陛下努力介紹自己的優點,拍了拍胸脯:“我不弱的。請陛下放心,我一個人可以打死一頭狼。”
那甚至是在三年前,他十三歲的時候,山中常常有野狼群,下山咬死牲畜,他背著箭簍,拿著柴刀,獨自上山,將那只領頭的狼殺死了。
狼肉不算好吃,但是狼皮還算完整,賣去縣中,得了一筆銀兩。
想到這里,鄭小羊不免自豪:“請陛下相信我,我一定可以。”
前兩句還知道說句小人,如今早就忘了。
“可是戰場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簡單哦?”
明慕不可能因為這孩子的一面之詞,直接應下,甚至心中生出荒謬感——
是誰教他這么說的?
為什么?
如今軍戶是一個讓人避之不及的大雷,只要參軍,當了士兵,以后世世代代都得出人,簡直這輩子都綁定了,正常人愿意讓自己的小孩學武才怪,就算想舞刀弄槍,也得乖乖的讀書科舉,等當官了,私下里隨便玩玩倒無所謂。
總之,不能去婺劇,不能當武官,就是不能當兵!
而軍戶,雖然有朝廷分的田地,但無一不想盡各種方法,試圖擺脫這個宿命,之前清理黃冊,抓到不少軍戶將自家的孩子放在別人的名頭下,為的就是瞞天過海。
雖說明慕有清理軍戶的意思,但一時半會也沒法動手。和醫戶、匠戶不同,人家就算改了,去科舉,也沒什么——反正這兩者,也不是普通人說干就能干的,以后還是得讓大夫、匠人傳授給弟子,再一代代地傳承下去。
可軍戶不一樣,這是真的能拉了人就走的!誰都不想當被拉走的那一個!
所以,鄭小羊突然說這個話,明慕疑心是不是有人對他說了什么,不然,一個半大的少年至于如此?
“小羊,你知道軍戶和普通戶籍的區別嗎?”明慕盡量用簡單的語言解釋一遍,“也就是說,如果你參軍,加入了這場戰役,以后世世代代,都得出兵哦?”
甚至這戶人家死絕了,也會找血緣關系最近的,繼續充作軍戶。
太祖的想法是,不至于想要拉人打仗時,拉不出來,所以先挑一批人備著,由國家給他們分田地作為補償。可是隨著時間流逝,文人掌兵,軍權旁落,這套方法就不適用了。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句話已經流傳許久,明明是和周圍人一樣,卻因為戶籍的限制不能科舉,而是去參軍,就算去了,一輩子最多當上百戶、副百戶,再之上的,普通人很難上去。
于是,軍戶從最開始的“香餑餑”,變成了如今的“暴雷”。
明慕簡單解釋了一下普通農戶和軍戶之間的不同,問:“是有別人教你這么說的嗎?軍中之事,有將領們煩憂……”
“不是的,陛下,這是我的個人所愿。”鄭小羊看向明慕,心里充盈著一股柔軟的,輕飄飄的情緒。
他本以為,自己提出這樣的說法,一定會被一口答應。
可是陛下的反應卻截然不同。
陛下擔憂他。
這個認知讓鄭小羊的心里暖洋洋的:“我清楚的,西寧府的人都再清楚不過。”
明慕微愣。
朝廷不會給西寧府調兵,所以一應兵力,都需要西寧府從本府中調去。
邊防之兵,是從全盛朝抽調;而西寧府,只能傾一府之力,守住防線。
“我的兄長便是隨軍出征,我以后也會。”
少年的眸中似乎有著火苗:“陛下,我可以勝任。”
明慕面色凝重,嘆了口氣,還是沒有應下:“等一會,你隨我一起去見總督。”
這怎么回事。
要不然直接把人打暈,丟回家吧?
明慕簡直頭痛,完全不清楚在他研究的這幾天,事情是怎么發展成這樣的。他分明只想讓這少年養好身體,然后再把他送回家,怎么一轉就要上戰場了?
具體的事宜他也不清楚,本以為搬出軍戶和其他戶籍的不同,能叫人知難而退,沒想到人家早就做好準備了!
一個沒有經過訓練的半大少年,貿然出頭,不就是找死嘛!
他總不能運氣那么好,真撞上冠軍侯轉世吧?
明慕緊趕慢趕地,抓著人帶去見大同總督。
所幸,對方此時也在找他。
見到陛下后,總督先行了禮,立刻開口:“臣本欲去找陛下,有一件要緊事……”
她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跟在陛下身后的少年,大喜過望,一把將人拽出來,道:“陛下,臣正是想說這件事,這位鄭氏有過人之才,咱們之前的計劃,有可以勝任之人了!”
明慕:“你認真的??”
他看了看鄭小羊,又看了看大同總督,兩張不一樣的臉上,卻透露出一樣的期待神情。
這幾日他也沒做什么吧?
怎么有種“到鄉翻似爛柯人”的奇妙感受……仿佛被時代拋棄。
“可是他才十六歲啊?”明慕還是有些無法接受,“才剛剛滿足征兵的年紀,是不是有點夸張了?”
身后聞訊趕來的兵部尚書聽到此話,有些貿然地開口:“陛下此言差矣,先前春秋戰國之時,甘羅十二可為相,可見年齡不影響才能。”
那我還說姜子牙七十二歲出山咧,能這么類比?
簡直胡說八道。
北疆的大部分士兵都有一定的作戰經驗,其他地方來此的精銳更是作戰豐富,現在不讓他們去,而是讓一個沒有接受過訓練的少年承擔這樣一個具有高危險度的任務……
他有點不能接受。
只是一連兩個保證,明慕也不由得猶豫起來……這兩位可不是說大話的人啊。
要是對方真的是少年天才,那他不也是埋沒了此人?
“你們既然這么說,總得給我個理由。”明慕直白道,看向鄭小羊,“或者,我給你一個考驗。”
鄭小羊立刻來了精神,道:“陛下說,我一定能做到!”
明慕絞盡腦汁,可惜他地理不好,唯一能想到的西北特產就是苦水玫瑰。
那是華夏四大玫瑰品種之一……但是那是甘肅西北啊!和這里隔了十萬八千里!再說要等大面積種植也得清朝了!
不過這算是支柱產業之一吧?苦水玫瑰的精油很受歡迎,還有特殊的功效。
現在西方那邊的花露、精油一類供不應求,既然喜歡,何必舍近求遠,交一大筆錢,買那些東西?發展支柱產業,還能促進當地經濟發展。
……等等,又扯遠了。
明慕強行把思緒拉回來,讓人給他拿來一塊原煤:“你看這個。”
鄭小羊湊上去,看了一眼,擺弄了一下:“這個是?”
“這是煤炭,是重要的資源。”明慕絞盡腦汁地回憶,他記得呼倫貝爾草原上,有一個出名的露天煤礦,于是拿來輿圖,指了一個方向,“從這邊走,直接北上,那邊有這樣的石頭。如果你能順利過去,帶來一塊給我,我就讓你領隊。”
這個方向偏于東北,與戎狄的來路并不相接,似乎只有小股的部落。先前這里的部落也想學戎狄一般,來到盛朝侵擾,被狠狠抽了一頓,立刻老實了。
總體來說,還算安全。
“不僅如此,我能直接給你官職。”
明慕摸摸鄭小羊的頭,笑而不語。
等這一來一回,說不定這邊的戰爭早就結束了。
他當然會封官職,但是那時候,邊境會平靜幾年,足夠讓這孩子長大,接受訓練,最后成為獨擋一面的將領。
鄭小羊眼睛放光,立刻應下:“好!”
在這里,他有了足夠的安全感,甚至在第一天,就有人來幫他寫信,寄回家里。
家里也立刻送來了信,幾次下來,心中執意回家的惦念有所緩解。
他想報仇!他還想報恩。
等別人帶著鄭小羊下去挑選馬匹以及準備干糧之后,明慕忽地收起和緩的神色,恨不得拿著手上的樣品,狠狠敲臣子的腦門:“你們瘋啦?他才多大!”
“可是陛下,他、他的確有經天緯地之才……”
分明年歲比陛下大,可是他們都不大敢反駁,悄聲回道。
“那也不行。人才要培養,哪有讓人上去就莽的?”
明慕還是持反對意見。
這又是戰場,又不是兒戲,若是中途出現什么意外,白白喪失了一個將星,那可如何是好?
兩人告罪,卻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鄭小羊看不出陛下的目的,他們卻能看出。
陛下的任務要完成,可在這之前,先拐個彎,也沒問題吧?
有什么事,他們一力擔責。
目前戰況焦灼太久,急需一個破局點。
——
不僅是他們,戎狄也想盡快破了如今的局勢。
不僅盛朝那邊每天都在消耗大量的資源,這邊也是。
空城無法提供任何幫助,反而要浪費人手看著。
單于每天都面色不虞,那個吃干飯的廢物盛朝人,已經被他關去了地牢——瘋瘋癲癲,要他出人手去找一個從羊圈里面跑掉的盛朝人。
“連個人都看不好,廢物。”單于低罵一聲。
手下聽到單于的聲音,立刻跪下,請罪道:“單于息怒,咱們下一波補給一定能送過來。”
這次不僅是他們部落的人手,還有那些西洋人,帶著炮彈重新過來。
單于沒有解釋,狹窄的眸子看了一圈:“等他們來了,咱們再發起最后一波進攻,你們幾個,過來。”
他點了幾個人。
被點中的人站起,只聽單于道:“那個燕都來的小皇帝,交給你們。”
“本王不信,他們盛朝的天子死了,還有精力和我們耗纏下去。”
也是因為這件事,讓他知道那個盛朝人,只是一個沽名釣譽的瘋子!
說什么那個小皇帝一定是朝中傀儡,他還信了,草率出兵,想嚇一嚇那小皇帝,結果呢?
被打回來的是戎狄!
如今一看,除了那種怪異的,名為“石油”的火器,此人毫無用處,甚至提供了不少錯誤的消息,讓他們吃虧!
戎狄對盛朝人可不會有好臉色,能用就用,榨干剩余價值后,那人被理所當然地投入牢獄,成為階下囚。
沒有殺他的唯一原因,是想讓盛朝的小皇帝看看,他們盛朝出了什么樣的人!
對方可沒有少年那么“好”的待遇,甚至食物都要先緊著戰士,三天才給一頓飯食,餓不死就行。
“單于,那個小皇帝……在后方,我們若想教訓對方,實屬不易。”下屬斟酌一會,立刻出言相勸,“當務之急是啃下下一座城池,才能換來更多的支持!”
牛羊!糧食!勇士!火炮!
只有他們先證明了,他們是不輸先祖的勇士,能夠狠狠咬下盛朝的一塊肉,自然有無數勢力愿意支持,他們一路打到內陸,徹底占領如畫的江山。
“若是調遣兵力,便是本末倒置……”
“就讓本王咽下這口氣?”單于冷哼。
他沒有在第一時間下手,現在,那個小皇帝身邊保護完全,不算是偷襲的好時機。
可單于咽不下這口氣。
說不定那個瘋子盛朝人,就是對方特意送來的煙霧彈,就是為了叫他放松警惕,以至于吃了這樣大的虧。
年過三十,正是鼎盛之時,卻敗在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皇帝身上,簡直、簡直……
“調遣三十騎兵。”單于冷聲下了命令。
他既這么說,就代表此事無可轉圜。
——
夏日多戰。
除卻北疆焦灼,沿海也不容樂觀,沉重地壓在盛朝的財政之上。
“厲將軍,該休息了。”
下屬走進簡陋的帳篷,見將軍鬢角生了華發,身體也不如年輕時硬朗,卻還是挑著燈,皺著眉,看著手中的宗卷。
他放下宗卷,聲音滄桑,甚至低咳了幾聲,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將軍何出此言?”手下強忍著難過,壓住聲音的哽咽,“我見將軍,如年輕時一樣。”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厲將軍搖了搖頭,語氣卻輕松,“自年輕時,我便在這駐扎,如今居然已有二十多年,歲月不饒人。”
“原先以為,若先帝在,我若是離開,以后再也遏制不住倭寇。可如今,我感覺我能告老了。”
他語氣輕松,并不如以前,時時沉郁。
自新帝登基以來,朝中巨變,甚至新帝親手給他送來了下一任的繼承者。
那位姓肖的少年,于用兵一道上,的確有過人之處,值得培養。
他手心也有不少人來自西寧府,只略教教,便能上戰場,與盛朝其他地方的兵士完全不同。長此下來,厲鴻羽不禁對西寧府產生了莫大的好奇之心——
那邊難不成專門出將才?
甚至如今的皇后殿下,也是出自西寧府。
不知又有何等的本事?
手下也同樣開懷,只很快,另一個問題涌上心頭:“只是咱們每次的軍費……”
厲家軍想要保持高戰力,必不可少的就是軍費,以往每年的軍費都千難萬難,以后或許會寬松。
按照陛下的想法,以后定是要蕩平海上的,只是這種花法……
半年掃平北疆和沿海,戶部能支撐住嗎?
厲鴻羽與經榕熟悉,知道對方如今肯定愁眉苦臉,不由得笑了一聲:“畢竟是陛下所愿,經大人就算頭疼,也會盡力滿足。”
“再者,陛下的動作,你我算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近日的“銀行”、“利息”等,哪有存錢還多給人家錢的?
這可真的算是虧本賺吆喝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厲鴻羽正色問道:“海上如何?”
“一切如將軍所料,倭寇已經迫不及待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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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登基第六十六天(營養液滿8000加更)◎
每逢夏日, 倭寇必會擾亂沿海。
沿海比北疆更難防衛,他們神出鬼沒,僅僅十幾人就能擾亂內陸, 令人煩不勝煩。
今年尤甚。
厲鴻羽看向窗外, 濃厚的夜色猶如深墨, 重重地壓在上空, 讓人窒息。
“朝廷的主要兵力全在北疆, 我們暫且支撐一陣。”
如今倭寇似乎知道盛朝內里不足,發瘋一般襲擊,沿海居民已經全部遷入內陸,他們還想越過防線, 深入入侵。
倭寇之中,只有少部分是來自島上的倭人,更大部分, 都是曾經的盛朝人!在曾經養育自己的土地上燒殺搶掠……
只稍微想想,就忍不住心生怒火。
不知何時, 才能徹底將這群人絞殺殆盡。
——
晉商的各處票號爆雷。
一夜之間, 無數百姓拿了票號, 來到官府報官, 官衙熙熙攘攘。
“天殺的,我們辛辛苦苦存的錢,全沒了!”
“我的錢!預備給孩子念書的錢、成家的錢!”
“大人, 你們可不能不管啊……”
哭鬧聲、謾罵聲充斥內外。
若是以往,早就將他們拖出去了。
此時縣令從內里走出來,高聲安撫道:“諸位莫要擔心, 官府已經在全力抓捕逃犯, 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手中存票一定要保管好, 若是存票損毀,很有可能取不出存錢。”
聽到他的話,焦躁的百姓們逐漸平靜下來,緊緊捏住手中的存單,慶幸自己沒有一怒之下撕毀。
見周圍逐漸安靜下來,縣令想到上面發下來的邸報,又道:“還有一個方法。皇恩浩蕩,陛下說,諸位可以憑借存單,去往官府銀行轉存。”
“只是轉存,年限要從頭開始算。”
稍稍熙攘的縣衙瞬間鴉雀無聲。
縣令在剛開始聽到這個消息后,也很難相信:“陛下這是預備一力承擔?”
這可不是小數目,一筆筆幾十兩、十幾兩銀子匯聚一處,便是一筆大錢,初步估計,就算是砸進三年的稅收,這個窟窿也不一定能填上。
陛下居然真的有這樣大的手筆?
君無戲言。
他想了想,又道:“若是想取出錢財的,還請等候,只能說過年之前會將人捉到,將贓款全部回收。若是想去官府錢莊轉存,必須存半年期以上。”
這回沒有再需要補充的了。
“若是去官府轉存,能存三年期嗎?”有人怯生生地問。
“這是自然,以半年期為底,上限二十年。”縣令解釋道。
“咱們存的錢,到時候不會取不出來吧?”
人群中不知誰說了這句話,立刻有不少人附和:“就是……”
大家都覺得他們靠譜,愿意將錢存在他們那里,十幾年攢下的名聲,不也在一夕之間敗個精光嗎?
縣令知道自己的信用在他們這里不過關,只微微一笑,道:“諸位不信任我,不信任朝廷,難道不信任陛下嗎?”
這倒是。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沒想到,一位有能的君主居然會給盛朝帶來這么大的影響,不僅燕都的文官服從,就連地方官員也愿意聽從他的命令。
而在一項項的舉措之下,生活的好轉也是極為明顯的。
百姓能夠喘息,能夠稍微自由、快樂、富裕一點地活著,他們就能忍受諸多不公,繼續安穩地待在自己的土地上。
誰都不愿意打破這個良性循環。
“若是不愿意存,自然也可留在手上,只是記住,不能破損,并且半年后才能取款。”
縣令又詳細地解釋一遍。
百姓們互相對視著,捏著手中的存單,選擇了一個方向。
若是仔細看去,就會發現,約有三成的百姓選擇了官府“銀行”的方向。
這種情況在晉商跑路的府城、州城極為常見。
就算暫時沒有跑路的“日升昌”票號,也被蜂擁而至的百姓取走了剩下的銀兩,掌柜的自己也被官府緝拿。
雖不知為何晉商一瞬之間自己分崩離析,但朝廷及時作出了反應,派了專人去稽查,并在這個過程中,獲得了一點意外收獲。
方沐雨每日都去看老東頭,為他說明外面的情況,還得安撫對方的情緒,自己的心中卻越來越焦灼。
假若再不做點什么,這人就要出來了。
晉商誕生的時間其實不算長,從頭至尾也就幾十年,急速發展是在老東頭接手之后。
他將原本松散的晉商擰成一團,一切向利益看齊,最終形成了這樣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甚至將手伸向戎狄,由老東頭親自聯系,最終促成了這項長達五年的交易。
但是,弊端也很明顯。
他就算老了,也不愿意放下手上的權力,固執地掌握著一切。
更別說,被他視作一切的錢財。
就算小東頭在外面急瘋了,恨不得上吊去死,也挽回不了現下突兀的局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局勢緩緩滑落到無力挽回。
能解決這些問題的只有錢。
但是這么多儲存的錢,只有老東頭能拿出來。
或許那些富庶地方的晉商們能拿出這筆錢,暫時緩解,但是他們為什么要拿呢?
今年為了守住自己的這塊地盤,不得不多報了許多銀兩,導致分紅增加,兩廂一算,利潤完全不如往年。
賺不到錢,又聯系不上老東頭,他們自然能作壁上觀,甚至有借此機會脫離的想法。
若是只有自己來做生意,每年的錢都是自己的,大可不必給出那樣的分紅!
方沐雨清楚外面的情況,這些天,那些小晉商的信件猶如雪片一樣飛過來,她挑了幾件事說了:“陛下新開了票號,與我們日升昌的行事差不多,還說存夠一定期限,可以獲得利息。”
“年輕人,不知深淺。”老東頭冷哼了一聲,“現在夸下海口,等到時候拿不出錢,就有他好受的!”
“這群百姓胡攪蠻纏,一分一厘都要跟你算個清楚,難道真是那么好擺弄的?如今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去那邊儲存,等官府卷錢走了,他們才知道利害!”
時下存錢,算是一件“麻煩事”,能選擇的只有當地的小錢莊和晉商,辛辛苦苦存的錢被這些人挪用,不論誰都不愿意,所以大家都偏向大商號。
存在“日升昌”中,想要續存,還得給他們一筆保管費。所以很多人都是卡著期限,半年半年一存,老東頭格外看不起這樣的情況。
方沐雨隱下唇邊的笑意,繼續道:“被蒙蔽的百姓不多,可見,那小皇帝只是一廂情愿。”
老東頭只點點頭,渾濁的眸子看向方沐雨,難得夸贊了對方一句:“你做的很好。”
他雖然將這人放在身邊,可一直不信任他,也不愿意多說些什么,唯有這次,自己來了牢獄之中,才看清了這人的忠心。
等以后出去,倒是可以好好培養一番,作為自己的真正助手,而不是只干些繁瑣的活計。
“東頭謬贊了。”方沐雨幾乎掩藏不住唇邊的笑意。
直到“探視”時間結束,她也只說了這一件事,后面造成的一系列反應,根本沒有出口。
等到離開這里以后,見到外面苦苦等待的小東頭,她立刻換上一副焦灼的表情。
“他……他有沒有說出位置?”
小東頭見到她的表情,心中已經知道了三分,卻還是不甘心地開口詢問。
方沐雨只搖了搖頭。
“完了……徹底完了……”
小東頭滿目凄惶。
他實在想不出,老頭子把錢看得這么緊,都到現在這個時候了,居然還不愿意松口。
現在晉商幾乎快要塌了!
要不是因為每次探監只能進去一個人,還有時間限制,并且他來晚了,錯過了第一次,以至于后面都是方沐雨進去。
他一定會沖進去,將這人狠狠揍一頓!
“你……你現在還留在他身邊,也是個好的。”小東頭欲言又止,道,“你先照顧他吧,我回家一趟。”
方沐雨裝作不知對方的言下之意,只點了點頭:“一路順風。”
小東頭神情難辨地嗯了一聲,孤身一人就要逃走。
如今的局勢給了他一種不妙的預感,還是盡快脫身為妙。
只是他才出城,立刻有官府之人追上來:“你是商人?”
“正是。”
“近些日子,不許商人出城,冒犯了。”官差的態度不算惡劣,卻不容違逆。
小東頭的行李啪嗒一聲掉到地上。
不僅是城外,城內的商人也被一一傳喚。
方沐雨坐在了之前訊問過老東頭的地方,刺目的燭光不會叫她心慌,反而有一種奇異的鎮定感。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匯報,關乎晉商的銀子都放到哪里去了。”方沐雨緊緊捏拳,手心出了一層汗,這些時日在外面,她對目前的局勢有了大致的了解。
先帝死了,新帝登基。
她有希望。
前提是,找到負責的人。
“你是說……牢房里面那個,是晉商?”官差詫異地說了一句。
因為那人身上的疑點至今沒有查清,這邊又忙著看如今的奴仆究竟是從什么地方來的,人手不足,都快忘了牢房里面還關著一個人。
如今知道這點,倒是極為意外。
誰知道,他們居然不知不覺間抓了一個晉商?還是那種票號開到一半跑路的晉商?
“我可以告訴你們他的身份,還能為你們指認,但是,我一定要見到負責人……”方沐雨簡直忍不下去了,態度難得強硬,“讓你們上官來見我。”
官差在最初的茫然之后,也快速回神,道:“我們這負責晉商的是一位儀鸞衛千戶,若你不滿,可以再往上聯系。”
蘇州是大城,特意派了千戶來坐鎮。
“不過,我的建議是先告訴給千戶,再一層層上報。”
方沐雨不了解這些,只道:“行。”
接下來,她很快見到了那位千戶,將一些淺顯的情況告知,但更深入的……
諸如那些錢被存放到了什么地方。
她一個字不肯透露,只說自己要見更高層。
省中不行,必須是燕都。
最好是……陛下。
——
“哈?有人想見我?皇后不行嗎?”明慕有些茫然地看著來人。
他現在完全看不出皇帝樣子,身上穿著方便行動的騎裝,臉上還有點黑乎乎的,頭發高高地束起來。
“陛下,那人只說要見你,不然一頭碰死都不肯說。”
說起這個,那人也很難評價,陛下是她想見就能見的嗎?還威脅上了。
但是晉商一事,的確影響巨大。
原先打算用戎狄的戰利品去填這個窟窿,可是,如今知道晉商藏匿錢財的下落,大可不必讓陛下自掏腰包。
“皇后和她通信過,對方執拗,不愿意說,只愿意告訴陛下。”
“……讓她來北疆?還是——”
話還沒說完,外面就傳來天崩地裂的炮響,大地轟鳴。
“……我們換個地方!”
明慕感覺腦瓜子都嗡嗡的,指了指外面。
在北疆行走多日,他都快習慣時不時傳來的炮火聲了。
這次似乎是戎狄方先挑起的,看來他們也受不了目前的僵局,預備破釜沉舟了。
明慕的思緒略過,很快收回,道:“我目前在這還有事,回不了燕都,若那人要來見我,就直接來吧。”
說完,他有些生疏地從闞英那里要來金箋,寫了幾個字,遞給對方:“有了這個,他們不會攔你。”
長久不寫,他都快忘了這道步驟。
傳信的侍衛聽到外面的動向,有些躊躇:“陛下,此地危險……”
“這說得什么話,馬上就結束了,還有——”
明慕忽然想起前些天寫的信。
最近一直在試圖用控制變量法找到“高碳鋼”低配版的形成條件,差點忘了這事。
他抽出一封薄薄的信件,按了印戳:“拿回燕都,給皇后。”
那侍衛接過信,連同金箋放在一起,告了聲最,便急匆匆地趕回燕都。
蘇州距離燕都的路程雖遠,但走水路極為方便,他傳信之時,那女子已經由專人護送,到燕都了。
她提供了不少情報,諸如大小晉商們的藏身地點、聯絡方式等,有了這些,儀鸞衛和南監近乎如魚得水,先前打算慢慢滲透的想法完全逆轉,直接去定點抓人。
顯然,晉商們完全沒想到官府會找上門,就算有一時半會在外面逃脫的,也在天羅地網之下找到行蹤,順利抓捕歸案,并沒收財產。
但是不論如何,方沐雨始終沒有把最重要的說出口,堅持要見到陛下,才愿意吐露。
她想到那日,跪在偌大的殿中,額頭緊緊與冰冷的地面相貼,只能聽見高高在上的話語聲,詢問她知不知道晉商錢財的下落。
方沐雨咬著牙,硬是一句話沒說。
這樣的朝廷,與父親那時有什么區別?
她甚至毫不懷疑,只要自己說出口,對方就能在下一刻把她拖出去。
與地方縣衙的行事作風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方沐雨不愿意將身家性命交托給這樣的朝廷,只是抱著最后一點微弱的希望。
——她想見陛下。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人通知她去收拾東西,預備前往北疆。
——
“陛下不同意……”
“別只說這句,你看如何?”
“他有天賦,我覺得可行。”
“就這么定了?”
“定了!”
“陛下不同意……”
“好了!”
兵部尚書吹胡子瞪眼:“你不要老是重復這句話,誰不知道陛下不同意?若出現問題,你只說你不知道就是!”
大同總督不甘示弱:“這是欺君之罪,若陛下真的發怒,誰都跑不了!”
“陛下不是這樣的脾氣,最多叫我流放在此地,不算什么。”兵部尚書清楚陛下的心軟,先前稅收一事,也只是叫經榕去江南各地,宣傳免稅一事,并盯著地方官員,壓著他們,不叫他們生出事端,“便是真的要了我這條性命,我也認了!”
戰局遲遲不破,兵部尚書也不免焦躁。
每多一日,便要耗費錢財、糧食,地主家也沒余糧啊!再者,陛下還在此處。
不遠處的戎狄虎視眈眈,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做出什么瘋狂之舉?若是傷了陛下,才是更大的罪責。
只是陛下不愿意調動軍營中的精銳,一應出行,都是自己的親衛,只讓人頭痛不已。
大同總督啞然。
“去喊鄭小羊來。”兵部尚書吩咐人去,回頭一想,“不行,還是得叫陛下給他換個名字,以后班師回朝,讓他們知道副將居然是這個名字,不得叫人笑死?”
總督無語,只道:“您還真是,頗有閑情逸致。”
都到這時候了,還能想著這個問題。
等少年過來之后,并不上述快速說明了現在的情況,又問他愿不愿意此次出行。
出乎意料的,這少年一口應了下來:“我可以。”
短短數日,他已經和明慕之前見到的完全不同,充足的食物營養補上了先前的虧損,再加上有專門的軍醫為他調理身體,又正值年輕。
幾日下來,甚至感覺身高都比之前猛竄了一截!
若說之前看起來還像個半大孩子,比陛下矮上一些,如今,幾乎隱隱超過陛下了。
答應得如此果斷,兵部尚書也不免猶疑,重復了一遍,道:“你真的知曉其中利害?”
“這二十人的身家性命,全都托福在你身上,得在茫茫草原中找到火器點,再將其摧毀。”
“你們路上很有可能遇到大股的戎狄精銳,就算是如此,你也毫不在意?”
“沒什么可在意的。”鄭小羊如實說,“戎狄算不上可怕。”
若不是那個人一直不給他充足的食物和水,又將他關在王帳旁邊,看守森嚴。
或許他早就能跑出來。
而不是找到合適的機會,才能勉強逃脫。
兵部尚書有些發愣。
其實他想好了,若這孩子心生怯意,要如何說服。
畢竟,夢中再怎么樣,也是去往西寧府防線,身經百戰的小將,而不是現在一般,一個剛從戎狄那邊勉力逃回來的農家子。
他甚至在這孩子的眼中看到了一點恨意。
“我會完成任務的。”
少年的目光鋒銳。
可想了想,他又流露出一些苦惱,像是個真正的孩子:“可陛下讓我去幫他找東西,我是做完了,再繞路過去嗎?”
“……行。”兵部尚書抹了抹臉,心中嘆氣。
他的確是老了。
不僅是他,盛朝的將領,有誰能有這樣的氣魄?
鄭小羊點了點頭,快速被安排到之前點好的隊員處,挨個認了人。
為了防止這群人不服,兵部尚書還特意叮囑了:“一切聽從命令,完成任務為主。”
他又不放心地看向鄭小羊,雖知道這人以后必定能創下赫赫功績,但現在未免太過年輕、沒有經驗,不由得多吩咐了幾句。
少年呲出一口小白牙:“我知道的。”
只要打贏這場仗,他就能回家。
還能帶著陛下賞賜的金銀、糧食、田地,報了陛下的恩……
最后,報復回去。
他可以做到。
鄭小羊的暗色眸子中閃過一絲勢在必得。
他不甚熟練地翻身上馬,清點好東西后,一馬當先地沖出軍營。
茫茫草原,如果沒有指引方向的東西,很容易迷路,來往的商隊都是沿著前人走好的路。
身后的士兵剛想拿出小型司南,卻見鄭小羊快速判斷了一個方向,一夾馬腹,急速奔馳。
一眨眼,就跑出去不少路。
“你、你怎么知道方向?”
在最初的愣神之后,身后的銅梁急急忙忙追上他,大聲問道。
“我走過一次,很清楚。”
地上雜草叢生,蔓延千里,滿目皆是藍天蒼色。
仿佛不論怎么走,這片碧色都不會結束。
而在鄭小羊眼中,地上分明出現了一條筆直的線,氣味、動物乃至輕拂臉頰的風,都能讓這條線更清晰一點。
而線的盡頭,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身后的戰友們滿臉疑惑,但上官都叫他們信任這人,目前也沒有別的辦法。
“長時間奔襲,馬匹會受不住的!”有人提醒他。
鄭小羊拽了拽韁繩,若有所思:“這倒是沒錯。”
他微微偏移了方向。
分明是盛朝人,卻好像比戎狄更適應這片草原。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登基第六十七天◎
往鄭小羊選擇的地方跑去一日, 看到了一個野馬群。
粗粗一算,大約有幾十匹野馬。
原先還心有不滿的同僚見了,簡直目瞪口呆, 完全不知道對方是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 就算是戎狄, 也不一定對草原這么清楚。
原先以為這人是在說大話, 還在默默記著路線,若是迷了路,還能按照來的路線回去。
可是、可是……
眼前的這一幕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有這些替換,就夠了吧, 野馬群能掩護我們。”鄭小羊滿不在乎。
“可是,野馬向來難以馴服……”
“殺了頭領就是。”
野馬比不上野狼,笨笨呆呆的, 很好打。
鄭小羊抽出箭簍中特質的火箭,點燃后面的引線, 瞄準方向, 準確無誤地射.了出去。
引線燃完之后, 點燃了火箭后的微量推進劑, 能讓這只箭矢飛得更遠。
而若扎到目標身上,火箭箭頭的特制火藥會轟然爆炸。
只這一箭,就能殺死一頭狼。
但是因為火箭比以往的箭矢重了不少, 現在軍中,能夠熟練掌握的人很少。
這少年摸弓箭似乎還沒多久吧?
可那枚箭矢,仿佛與主人心意相通, 直接飛去了野馬頭領的眼眶中, 將整個頭顱炸的血肉橫飛。
“有點繞路了, 但是七日……不,五日之內,我們能到達目的地。”鄭小羊叮囑身后的同僚,其實他覺得,自己一人來就可以,但是那個尚書說,人多力量大。
可分明是一群累贅。
沒辦法,他只能選擇帶著這些人。
“好、好!”
同僚們微愣,收起了之前的輕視之心。
軍營是最不看年齡的地方,對底下的這群小兵來說,誰最強,誰就有話語權。
而鄭小羊以絕無僅有的實力征服了這群人,成為以后,對方手下的第一支親兵。
即便后來征戰歐洲,深入俄國,他們始終是鄭侯手下最忠實的擁護者。
鄭小羊年輕,精力旺盛,一天只要休息三個時辰,就能重新上路。
而在這種近乎日夜不休的奔襲下,他們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就算在遠處,也能聞到空氣中的怪異氣味,而原先芳草萋萋的地面,也被一種古怪的油性物質吞沒,在草原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咦?”
身后的同僚有些奇怪。
在這里看守的,不像是戎狄人,而是不同發色的夷人。
“我之前聽說,這些人是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專門來到這里,將這些東西變成能夠傷人的火器,提供給戎狄。”
鄭小羊記性很好,想起之前中年人跟他說過的話,此時小聲解釋:“他們之間達成了一個合作。聽說,他們要戎狄入侵盛朝,等到女王下令發兵,他們就能來到這邊,與戎狄分了盛朝的天下。”
從通商岸口的商人嘴里,他們知道了遙遠的東方,有一個無比富庶的國家。
那里的人們安居樂業,那里的宮殿遍地都是金子,那里的屋檐閃閃發光。
甚至,那里的皇帝,比尊貴的女王陛下還要偉大。
任誰都無法抵抗這種誘惑。
依靠慢慢的做生意,進度實在太慢,不知要等到多少年后,才能讓人見識到那樣壯闊的景色。
“為何不將那片土地歸為我們所有呢?”
這個想法提出之后,獲得了大臣們的贊同。
可惜,在尋邊了周圍的國家之后,他們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合作者,只能退而求其次,來到草原,和這里的戎狄達成交易。
由于初步的科學發展,他們清楚,要如何將這些油性物質轉化為一點即炸的火器,并且愿意,將本國的技術貢獻出來,提供火炮和火器。
這些火炮是最為尖端的技術,是以后要裝載在船上,代替西國,成為海上霸主的尖端技術,女王甚至夸耀過匠人們的智慧。
為了盛朝,他們不惜將所有東西都貢獻出來。所有的火炮都被送了過來。
那些紅毛夷人用聽不懂的話說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打下來,他們不是說,最多一個月嗎?”
“這都快兩個月了,怎么還只是外圍,沒有入侵?”
“那群人騙了我們。”
有人冷哼一聲,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也加入了這場對話:“不知道女王為什么會選擇這樣的盟友。”
“為什么不通過海洋,名正言順地壓過來呢?聽說,他們連最為粗淺的幾何算本都沒有。”
“那邊的海上有另一個敵人……”
話還沒說完,便看見不遠處跑來了一群野馬。
有馬匹遮擋,他們沒有發現隱藏在其中的人。
“咱們什么時候能回去?我可不想和這群小動物們睡覺。”有人調侃了一句。
下一秒,馬匹之中,忽然飛來了一只箭矢。
甚至因為相聚太遠,他們只看到一個小點,等發現是箭矢的時候,已經飛得很近了。
“這是——”
后面的話語還沒脫出口,那枚箭矢就飛進了處理后的原油之中,瞬間點燃。
他們再也沒有機會說話了。
爆發的火焰吞沒了一切。
“這樣就足夠了吧,鄭哥。”
幾日下來,同僚們已經能面不改色地喊鄭小羊為哥了。
“不。”
鄭小羊搖了搖頭,收回長弓,回頭道:“我們為何不大膽一點?”
“燒了這里,紅毛夷人難道不會來第二次嗎?”鄭小羊反問,“我知道有一條路,他們是從那里過來的。”
“哥,你是想……”
“要不要干票大的?”
這支小隊毫發無傷地燒了制備火器的駐扎點,沒有選擇回去,反而繼續前進。
在摸清紅毛夷人與戎狄溝通的方式之后,鄭小羊拿出準備的火器,在幾個點放好。
他們或許是確定沒有人能到草原深處,所以毫不設防。
就算盛朝發現他們私下里有勾結,但又能如何?沒有經驗老道的人帶路,誰也摸不到這里啊!
可偏偏,就有這樣的一位奇人,甚至還不足二十歲,便能根據草原的細微變化,摸到了這里。
并且,在夜晚之時,順利將營地炸為平地。
“我覺得陛下弄出的火器比他們的好。”鄭小羊滿眼興奮。
那些“石油”很不穩定,只能慢慢運輸,所以戎狄那邊,遲遲來不了第二批。
而紅毛夷人的火器也不是無限制地供給,基本上只給了一批。
但陛下給的這些火器不一樣,經過長途跋涉,沒有損害火器的效果,也沒有出現誤傷情況,性能非常穩定,效果幾乎與紅毛夷人的火炮平齊。
“陛下雄才大略,這些夷人怎么會懂?”
見周圍沒了威脅,有人正出去,打算將營地搜刮一番,找些新奇的東西給陛下獻寶。
其中,有一柄與其他東西完全不同的火槍。
“他們也用火槍?”
沒等鄭小羊發問,就有同僚認出了這個東西,從旁邊拿出鐵彈,生疏地塞進去。
“是這么用的嗎?”
“后面有火繩,是這么用的,只是很難用……誒?”
手上火槍的重量完全不同。
這人摸過軍營中的那些火繩槍,要比這個重,質感就不一樣。
鄭小羊也好奇地掂量一下:“……陛下先前給我看過一樣鐵器,比這個好。”
他至今還記得那樣的手感,很輕,又很堅硬,揮舞起來虎虎生風。
盡管是簡單的一截樣品,他覺得都能制作成刀劍,攜帶到戰場上,一定無往不利。
但是陛下說,那還是樣品。
幾人在滿地血液或火焰燒過的焦糊氣味中,好奇地擺弄著這柄看起來熟悉中帶點陌生的火器。
隨后,嘗試性地發了一下。
其中的鐵彈居然在打到目標之后,炸裂成一塊塊的!
“好神奇,不知道是什么技術。”
他們立刻下定了決心,將這柄火槍塞在身上,打算帶回去給陛下看看。
然后,原路返回。
——
此行順利得過頭,唯一有點難度的,就是馴服野馬那些日子。
等到剩下的年輕人風塵仆仆地返回,將好消息告知之后,兵部尚書立刻拍掌:“好!吩咐下去,明日進攻!”
“讓那群孫子躲了這么久,也盡夠了!”
明慕拿著新一批樣品吧嗒吧嗒地走過來,簡直滿足情緒大爆發。
現在的“高碳鋼”已經很穩定了,一開始十次里面成功不了一次,現在十次里面能成功七八次了。
而且在控制條件的情況下,就算鍛出來的不是高碳鋼,也比普通的生鐵要好。
當然,和現代的標準還差了一截。
要是想達到那樣的標準……燃料還得升級,工業化基礎也有所不足……
走到門口時,他聽到了里面的對話,心中好奇。
“發生了什么轉機?”
偌大的屋子里面擠了不少人,瞬間狹窄了不少,連空氣中都有一股長途跋涉的味道。
“你們……?”
“見過陛下!”
里面的人不約而同地住了嘴,慌慌張張地行禮。
直覺告訴明慕,這里不對勁。
……好像是,去草原里逛了一圈?
眉目間的疲憊與神采奕奕,身上的氣味以及發間參雜的雜草。
不過,其中沒有鄭小羊的身影。
明慕不知兵,一般不發表看法,但他們做決定之后,都會看一眼,對近些日子的動向心中有數……不論如何,都沒有深入草原的計劃。
除非是最初的那個,已經被放棄的設想——
讓人領隊深入草原,截斷戎狄的補給。
但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所以暫時擱置。
再聯想到之前,兵部尚書對鄭小羊格外推崇,話里話外都是說,讓對方作為領隊。只是當時被他反駁回去。
也不知道對方怎么回事,平常看著靠譜,但是卻一廂情愿地認為一個半大孩子能作為突破點?
“陛下,臣、臣有一物呈上。”兵部尚書立刻嘗試轉移陛下的注意力,將那些人帶回來的火槍送上,“這是紅毛夷人那邊的火槍,與我們這接近……”
“你們去草原了?”
雖是疑問句,但明慕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他沒有接下那柄火槍,反而危險地瞇了瞇眼,近乎咄咄逼人道:“鄭小羊呢?你們帶他去了?”
“鄭哥說、說陛下有別的任務交給他,去做了。”
有一位士兵戰戰兢兢地說。
他們都習慣了和藹的陛下,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語氣。
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所有人都清楚:陛下生氣了。
明慕將手中的樣品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深吸一口氣:“你們先去休息,連日奔波應該累了,等結束后,會給你們相應的封賞。”
此類軍功,雖不計人頭數,但也能封賞世襲的職位,家中子女都能去國子監讀書。金銀等更是不必提了。
而鄭小羊……
應該是如他們話中所說,去找裸露的煤炭了。
現在很想叫對方回來,但是估計沒人能找到他。
明慕心里有了大致的思路,想必是這些人在對方出發之前,慫恿對方先去戎狄那邊……
簡直了!十六歲,還不能算成人,就算在早熟的古代也是如此。
更何況對方沒有經受過專業的訓練,也沒有直面戰場過,因為他能從戎狄那邊獨自逃生了,就擅自將這么重的任務加到他身上。
明慕不了解兵部尚書的想法,因此格外費解——為何如此一廂情愿?
等其他人都先離開后,明慕怒氣沖沖地開口:“你還是去找他了,是不是?完全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是不是?”
兵部尚書干脆利落地跪下,另一個提出意見的同僚也跟著下跪,大同總督更是早就噗通一聲,撲在地上。
“請陛下息怒。”眾人齊齊道。
“這叫朕如何息怒,為何你有這種想法?”明慕難得用上了自稱。
此事不能善了。
大同總督心中忽然閃過這樣的念頭。
她擔憂地看向陛下,又看向跪在最前的兵部尚書,不知該如何開口。
陛下的確是脾氣很好的人,但也不能這么糊弄……
兵部尚書其實也百口莫辯,這叫他如何說?有關那個夢的一絲一毫,都無法吐露:“是臣見戰況焦灼,不得不出此下策……臣知罪。”
明慕只感覺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良久才說:“你覺得,我只是因為這個生氣嗎?”
“如果你不急功近利,好好讓那孩子參與日常訓練,鼓勵他養好身子……我也不會這么生氣。”
“我氣的是,你們似乎都沒有把士兵的保障放在眼里,只一味相信個人能力能彌補缺點,為什么?”
明慕是很真心地疑問。
幾個邊防的軍隊都在此處,因此差異能很明顯地看出來,比如西寧府會鼓勵提升士兵的個人素質,而厲將軍手下會更為全面,從食物乃至訓練,都很合理。
作為真實需要上戰場的古代,這種方法的確能夠維持戰斗力。同樣,效果也很明顯,這些地方的軍士戰斗力都更強一點。
但其他地方,特別是北疆,就沒有這樣的舉措。
如果調整飲食結構會增加軍費成本,那也可以從日常訓練更改。特別是如這種特殊行動,肯定要保證整個隊伍的個人素質。
選出來的都是士兵中的佼佼者。為什么要讓一個剛離開敵營幾天的半大少年帶隊。
兵部尚書啞然。
他茫然地想了一會——
是啊,為什么呢?
“臣……”
他囁嚅了幾聲,心甘情愿地俯首:“臣知錯。”
這次要比剛才真情實感地多。
“陛下思慮周全,臣所不及也。”
“早知道就應該叫人看著他,不讓你們有可乘之機。”
現在事后諸葛亮已經來不及了,明慕這些天只讓人叮囑他吃飯讀書,只是因為事情太多,只是偶爾問一句。
居然叫兵部尚書混上了。
怪不得這些天都找不到對方……明慕都后悔沒有叫人時時盯著他。
“既然知錯,朕先停了你的職位,北疆的一律事情交由大同總督,燕都那邊,給左右兩位侍郎。”明慕立刻給人安排活,“俸祿等一并停了,暫且作為隨軍官,專門盯著他們吃飯訓練。”
“你年紀不算大,等什么時候,幾大邊防全都走一遍,整肅軍容軍紀,再回燕都。”
明慕采取了和經榕如出一轍的懲罰方式,又點了“同流合污”的幾人,一起跟著走。
實際上,對兵部尚書的懲罰還更重一些——經榕只需要走幾個省,而不是邊防全走一遍。
兵部尚書甘愿受罰。
不僅如此。
他還得手寫檢討書,在邊防之間流傳,若是下次再有同樣的錯誤,直接革職,永不錄用。
“再有鄭小羊……等他回來,我再一起收拾。”
居然連這次最大的功臣都不放過。
大同總督心想。
看來陛下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只是能看出年幼,行事手段也不算過分……寫個“檢討信”,又算得上什么?
她抬眼去看兵部尚書,卻見對方如喪考妣,仿佛是什么很嚴重的懲罰?
“陛下……臣知錯。”
陛下登基以后的第一封檢討書是他來寫的,還得交給別人傳閱。根據他對陛下的了解,甚至今后的每一次用兵的小朝會上,都得把他當做反面例子來說。
此計誅心啊!!
想到以后自己的名字居然是以這種方式流傳下去,兵部尚書滿眼凄涼。
他是真的知道錯了。
明慕發泄完怒火,還是平靜不下來,幾乎有些郁郁了。
“算了,今天先到這里,我回去休息。”
丟下這句話,他轉身就走,不打算在今天處理任何一件事情。
闞英邁著小碎步跟在陛下身邊,輕手輕腳,不敢引起陛下的注意,生怕會加重陛下心中的煩躁。
等回到暫時的居所,明慕鋪開紙筆,開始寫信之時,他才躡手躡腳地過去伺候筆墨。
這封信一定是寫個皇后殿下的。
陛下難得生這么大的火,兵部尚書這次可是完蛋了。
“……我會不會小題大做了一點?”
許久之后,明慕如是問道。
他心虛雜亂,筆下的字跡也是,近乎狂草,看不清寫得什么。
“我其實,比表現出來的還要生氣。”他像是在喃喃自語,“結果的確不錯,但是……”
他希望減少傷亡,或者,減少對百姓的影響。
那孩子還算不上軍人,就這么直接讓他前往,倘若出現萬一,回不來了……
如何和他的家里人說?
他這個君主,連治下的百姓都保護不好,得讓他們出力,又算什么?
這些日子,明慕夜以繼日地加入研究,想著前世的科技,試圖為此世的建設添磚加瓦。不說別的,那批“高碳鋼”出來,士兵們的武器就能迭代一次,更輕巧,也更結實。
活下來的幾率就更高一份。
“我的想法也挺莫名其妙的,分明是好事。”
他呆呆地看著信紙,抹了抹眼睛。
“陛下切莫自傷。”
于闞英來看,這件事其實算不上什么。可陛下心軟,總是希望自己能多做一點,好叫別人少承擔一點。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皇帝這個身份于他而言,不是享受,反而是枷鎖,是一種難言的折磨。
“奴婢斗膽說兩句。其實不僅陛下想多做一些,諸位朝臣也是如此,希望自己多做一點,為陛下分憂啊。”
見陛下有聽進去的意思,闞英趁熱打鐵,得趕快消去陛下的憤懣才好:“如今也是,奴婢覺著,是大人們覺得戰況焦灼,實在不適合拖延了!”
“如今已是九月,咱們拖了這樣久,朝廷戶部也撐不住,想要快刀斬亂麻,只是方法出了錯……”
闞英一邊說,一邊去覷陛下的神情。
見他逐漸平緩下來,闞英才放下了心:“陛下切莫傷身,想必經此一次,再沒有人敢這么做了。”
“能如此最好。”
明慕嘆氣,總算稍稍平靜。
他這性子什么時候能改一改?
……起碼傷心之前,不能壞了正事!
連樣品性能都沒說。
“奴婢讓匠人們整理出來,呈送給各位大人,陛下今日既然休息,就不要在愁別的事了。”闞英勸道。
只是話音剛落,外面就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看來今天不適合休息。”明慕收起信件,道,“有人來找了。”
前面的小宮侍一路走過來,低聲道:“陛下讓姑娘進去。”
“只是提醒姑娘,陛下今日心情不佳。”
這句話真就是一句單純的提醒。
可在方沐雨耳中,便是陛下今日很想找幾個人拖出去,一下子提起了心。
【作者有話說】
加更太多寫不完哩……等我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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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登基第六十八天◎
方沐雨只覺得自己運氣實在不好。
先前在燕都時, 就聽說皇后殿下的心情一直不虞,治下手腕與陛下完全不同,極為嚴格, 朝臣戰戰兢兢。
以至于, 那朝堂與父親在時沒什么兩樣。
若是這樣能夠輕易放棄一個臣子性命的朝廷……倘若她去說, 難道不會被放棄嗎?
分明在蘇州時不是這樣。
那些人說, 陛下是不一樣的, 是陛下提出了一系列設想,在各個地方選了試點進行觀察,蘇州因為是南方繁華的州府,被納入了試點范圍。
想要將政策推廣至全國難上加難, 光是傳令就要幾個月的時間,沒辦法,只能先選擇地方試驗效果, 再逐步擴散,影響周圍。
甚至可以說, 蘇州那樣才算是獨一份, 并不是常態。
若想去見一切計劃的主導者, 得去北疆。
所以她千里迢迢來到這里, 想要見一見這位君主。
假若對方也是和以前那樣……她的話,真的有說出口的必要嗎?
會不會問她為什么想到這樣的方法?知道消息后有沒有自己探查過?還會問她為什么會知道這些消息?
類似的場景她經歷過,在初至老東頭手下時, 她幾乎日日夜夜接受這樣的盤問。又連續許多年關在那處如同墳墓一般的園林中,周圍的仆人都是口不能言、目光木愣的啞奴……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總讓她也以為, 自己是個啞巴了。
在最開始跑出來之后, 得知自己重見天日, 一時的欣喜壓過了長久以來的惶恐。可當事情塵埃落定,有專人護送她前來燕都,保護她的家人,又將剩下的晉商一網打盡之后……
那點恐懼復又浮上心頭。
如今又得知了陛下心情不好的消息……
她是不是運氣太不好了?
方沐雨的步伐慢了幾步,她胸腔之中的心在狂跳,雙腳像是灌了鉛,每走一步都拖著沉重的軀體。
腹部很痛,幾乎想嘔出來。
她很想停留在這里,很想把自己蜷縮起來,很想說要不下次再來。可是她清楚,陛下不是隨時有空,能見她就不錯了,還容許自己挑三揀四嗎?
一路穿過曲折的走廊,來到了陛下的書房前。
吱呀一聲,門被提前打開了。
方沐雨低著頭,不敢抬頭看里面的樣子,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隨后機械性地跪下,行禮到:“民女見過陛下,愿陛下——”
后面的話語臨到嘴邊,忽然忘了。
完了。
方沐雨心中一片凄涼。
她完蛋了。
“先起身吧,又不是燕都,在乎那些虛禮作甚?”
一道清潤好聽的少年聲音從上首傳來,有小侍女進來,將她扶起身,坐在準備好的椅子上。
直到此時,方沐雨才膽怯抬頭,看到了陛下的樣子。
雖然知曉陛下歲數不大,但是沒想到……居然如此年輕。
而且也沒有發脾氣的樣子。
“姑娘一路辛苦了,先休息一下,用些茶點墊墊。”
補充糖分能夠緩解緊張,這是明慕的經驗,所以他見人時,都會狂塞點心。
等到對方的心理狀態完全平靜下來之后,這場對話才正式開啟。
因為是做慣了的流程,也沒人提出異議,只是今天耗費的時間格外長一點。
桌子上一盤點心快用完了,明慕撐著臉,看向少女,對方還是機械性地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
太奇怪了。
“等等,先停一下。”明慕喊住對方的動作,卻見少女依舊滿頭冷汗,嘴里的東西還沒咽下,又要跪下行禮。
他有這么可怕……嗎?
還是說,對方心理狀態有問題?!
在古代,心理狀態疾病倒是很少有描述,大多是“此人性情大變”或者“此人瘋了”來形容,什么抑郁癥焦慮癥之類的完全沒有描述。
甚至他最開始提出,讓專門空出一些醫療人員,和士兵聊天,緩解上戰場前后的緊張時,還有人不大理解……要知道,如今的軍醫資源可是很緊張的,為什么要開這項毫無意義的工作?
后來發現的確有用,才逐漸沒了聲音。
“去請白大夫來。”明慕吩咐到。
白大夫的親和力極強,要是在現代,心理醫生這個職位簡直是為她量身定做,每天愿意找她聊天的士兵是最多的。
當然,就算是情緒疏導,也不能在這,防止對方更緊張。于是他叫人收拾了旁邊的空房間,盡量多放幾個靠枕,緩解不安情緒。
等到一系列都做好,方沐雨恍惚抬頭,看見身邊的人換了一個,不是陛下,而是一個陌生女性。
對方的聲音很輕,也很溫和,像是一股暖流,撫平了她心中的不安:“你好像在害怕?”
陌生環境讓她抬頭,巡視了一眼。
“沒關系,這里很安全,不會有人傷害你。”
“我只是、只是……”
她頭一次有了傾訴所有的欲.望。
等到徹底緩過來,時間已經從上午變成了傍晚,外面的天色灰暗,已經開始點燈了。
方沐雨這才驚覺,時間過了這么久:“今日、今日是陛下見我的日子……”
她立刻坐立不安起來,浪費了這么多時間,陛下不會更生氣吧?!
“沒關系,陛下近日無事,若是有重要的事情告知他,什么時候都可以。或者,你寫下來也是可以的。”白大夫熟練地安撫對方的情緒。
“不、不是的,不能寫,會被別人看見,只能我去說。”方沐雨咬著下唇,道,“拖延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險。”
到底是自己不敢告知,才借口說要見陛下嗎?
“若是這樣的要緊事,陛下是不會怪罪的。”
“是嗎……?”
的確,她在進入之后,沒發現陛下有慍怒之色,對方甚至用好奇的目光看向自己,也特意準備了點心一類……甚至為她喊來了這樣特殊的醫師。
方沐雨的手心全是汗,可現在已經有了繼續面對的勇氣。
“我一定要在今天告訴陛下。”她暗暗給自己打氣。
提出訴求之后,很快有宮侍幫她安排,晚膳之后,白天的場景又重現了。
只是如今點了燈,燭火微晃,書房中竟然有一絲溫馨。
小皇帝依舊撐著臉,先開口說:“我記得,你還有家人?”
方沐雨正欲開口,聽到這句話,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等到這邊的事情結束,我讓人送你回家。”小皇帝煞有介事地開口,“一切都不需要擔心,有我們在。”
言下之意非常清晰,朝廷會成為她的后盾,給她堅強的支撐。
所有人都會保護她。
“好。”
方沐雨眨了眨眼,忽然涌上一陣莫名的情緒,聲音有些哽咽。
不必回家,如今就有了安全感。
——
在得知消息后,立刻有八百里加急,沒走宮內,而是直接送到了賀隋光的家中。
連假都沒請,便點了戶部和儀鸞衛的人,一路北上。
一開始,被陛下點名的人都以為是陛下那邊遇到了困難,叫他們去幫忙,各個都嚴陣以待,直到離開燕都,去了山西的地界,才意識到他們此行的目的。
“唯有陛下,才會如此……”不打一聲招呼,快到了目的地才說出他們要干的活。
不過似乎也沒什么大毛病,要是鬧得人盡皆知,說不定就得出幺蛾子。
賀隋光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內,燕都周圍的路已經全都用水泥加固一層,但更遠的地方,因為經費的問題,還沒有開始盤弄。
以至于出了燕都的地界,就開始搖搖晃晃。
戶部右侍郎和他同行,坐在一輛馬車內,最終念念有詞,甚至還拽上了朱修。
“聽說那些人……可是富可敵國啊!”
右侍郎簡直恨不得長出翅膀,如同鳥雀一般,直接飛向山西。
那可都是錢!
戶部尚書和左侍郎天天對這筆錢翹首以盼,恨不得直接親身下場,審問晉商,時不時去儀鸞衛門口轉悠,東門亭都忍不住問,他們是不是想轉武職,去儀鸞衛上任。
賀隋光倒是不大感興趣。
于他而言,錢財夠用就行,陛下發的俸祿乃至獎金,足以讓官員在燕都有良好的生活,若是再貪污……不說別的,他此行不就是為了盯著這些官員小吏的嗎?
若是被皇后殿下查出,賬面上對不齊,直接滾去刑部受罰,按十倍量返還。
朱修一開始也不大感興趣,但陛下那邊的動向仿佛是說,要專門抽調一筆作為獎學金,用以獎勵學習好的學子們,并出錢負責以后去西方求學。
因此,他感興趣了。
右侍郎更別提了。
一路上為了防止出現意外,還專門有京衛護送,確保萬無一失。
等這邊將錢財清點完畢,送入國庫,另一邊晉商也抓到了尾聲。
事情以一件普通小事作為開場,以不可思議作為結尾,并且過程迅猛而順利。
先前計劃的那些慢慢滲透完全沒了用處,甚至有晉商詫異地發現,前一天還把酒言歡的新兄弟,第二日就將刀亮出來,說自己是朝廷之人。
而那些開滿全國的“日升昌”票號,也換了招牌,由朝廷重新開辦。
明慕收到此次的宗卷之后,難免詫異。
這件事情算是近日來最不可思議的一件了。
從頭至尾都透露著一股黑色幽默。根據最開始的計劃,應該要耗費幾年的時間,朝廷的人慢慢和方沐雨接上頭,內外接應,才能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可先前為了規范市場,特地弄了規范行商一事,在邊防和南方推廣,偏偏打擊了以糧食發家的晉商;而后的調查拐賣一案,居然順藤摸瓜地抓到了晉商的老東頭……
事情從此時開始,奔向八匹馬都拉不回的地方。
并且將原先預定的時間拉了八倍速,居然在短短數月里,徹底鏟除這塊還未長成的毒瘤——
是的,明慕認為,這并不是晉商的最終形態。
五大商幫中,有三個還只是初初發展,沒有占據一方;徽商目前還是自種自賣,順利讓朝廷收編,成為“半國企”,唯有晉商。
看似耀武揚威,實際上還是隱匿于水面之下,不敢正面作對,甚至官府都沒有開始滲透。
若是后期發展起來,想要打擊絕不是今日這樣容易。
“是陛下洪福齊天……”闞英一張嘴,又要開始吹捧。
“好了,暫停。”明慕將宗卷放置一邊,看向身邊近侍的目光閃閃發光,“我們有錢了!”
除卻那些百姓的存款,真是好大一筆!
清點出來的銀兩簡直目瞪口呆。
粗粗一算,居然是三年的稅收!
三年!六千萬兩!這可是實打實的錢!
先前還會心疼親王每年的萬石俸祿,現在一看,和這些錢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
甚至因為錢太多,明慕都不知道先從哪里開始花。
先提升全國的基礎建設,再建立專門的軍官學校,還有、還有……
還有沿海!
明慕立刻拍桌子:“造船!我要造船!我要如高祖一般造船巡游!”
現在正是開啟大航海時代的關鍵節點,現在好不容易富裕了,當然要造船!
實際上,看過前朝的數據后,就能清楚,這些銀兩不算什么,不足前朝的四分之一——甚至前朝只是偏居南方,沒有往外擴展過。
首先太祖規定,農業稅大幅降低,幾乎是前朝的一半,而商稅也極低,所以促進了晉商這種龐然大物的出現。
戶部都沒有一個老東頭有錢,可見一斑。
如今一條鞭法是將繁雜的稅務整理干凈,可最主要的幾條稅制還是沒動,而重農抑商的國策也讓商業沒有前朝那么發達。盛朝內部的經濟就沒盤活。
并且通過黃冊來看,不少人的土地……有點過多了。
理性來看,土地是最佳的投資工具,多余的土地租出去,就能零風險獲得幾乎一半的收益,并且稅收也只有一點點,這點稅收全都讓租戶承擔,傻子才不干呢,這錢不就是從天上白掉下來的嘛!而商業,雖然稅收也低,但是要承擔的風險則是翻倍增長。
再加上戶籍的限制——給軍戶的田地稅收更少,也算是一種補償,可惜沒什么用。
百多年下來,隱田多,農業稅就收不上來;商業不發達,商業稅更收不上來。現在明慕的方法倒是能將這些都梳理干凈,緩解一時之需。
可若是稅制不更改,緩解也沒什么用。
商業必須發展,扶持和加稅共線并行,最起碼得將國內的經濟盤活,現在大家都是窮人,朝廷的錢收不上來,百姓也沒錢。此外,最好能剝離土地的投資屬性,搞一搞國.有.化……還得發展重工業,在與世界平齊甚至略略超過的情況下,保障自己的地位,最后走輕工業……
沒有案例可以參考,明慕只能大致寫下自己的思路,供朝廷諸公參考。
只一點,朝廷的公務人員必須剝離私心,也不知道他這套內部獎勵制度能維持多久……當年的馬哲課真不應該糊弄過去!
而軍戶限制……說實在的,明慕顯然沒有思路,如果貿然以有無功績進行后代解鎖,顯然很不靠譜——大家祖上,誰沒一兩個有名的兵士呢?
憑什么他行我不行?
不患寡而患不均。
再者,軍戶人多,若是處理不好就是暴雷,所以這么長時間,明慕遲遲沒有下手。
或者換個思路。
不去放開限制,而是增加本賽道的獎勵。
打個比方,大家為什么想科舉?不就是因為可以當官,可以青史留名,可以施展心中抱負嘛!
假若給軍戶也如此安排呢?可以上軍官學校,出來分配就是小官,打通上升渠道……
總之,不知道算不算好用,先記下來。
明慕奮筆疾書,不一會,就寫了滿滿的幾張紙。
認真算下來,他都覺得錢不夠花。
還是得出海!找銀礦!
甚至聽說隔壁的倭國就有一個很出名的銀礦……現在開始開采了嗎?
總之不管有沒有,明慕先預定了。
“陛下?”
闞英見陛下正忙,等到他停筆了,才小心地放下墨條,拿出溫熱的棉巾,為陛下敷手。
酸痛的手指和手腕慢慢緩解。
正因為熱敷的效果奇佳,每隔一段時間還會用中藥煎煮外敷,所以明慕保留了這個“奢侈”的享受,算是私心了一把。
“奴婢有一言……”
“嗯嗯,你說。”
沒有瀾哥在身邊,明慕很需要聽一聽本地人的意見。
“陛下是想……出海?”闞英倒是想起,夢中依稀有這樣的內容。
只是大半年過去,細節早就忘光了,只有個大致印象。
那時,陛下提出這樣的設想后,首先就被內閣打了回去,說這是勞民傷財之舉,并不贊同。
又舉例了早年間謹身殿大火事件,著火時,其中供奉了太祖年間的下海記錄,還有船只模型,一把火全部燒沒了,說明上天不贊同此事,特意降雷燒毀。
可如今,內閣不可能反駁陛下的所有意見,說不定還興高采烈地分派活計。
所以闞英將勸說的話語咽了回去,只道:“奴婢記著,宮中有些早年間的記錄,回去后找給陛下看。以往造船的匠人也都登記在冊。”
“嗯?”
明慕還以為對方會說些勸阻的話語,防止他一時沖動,結果只是說這些,倒是讓他大為吃驚。
不過轉念一想,既然闞英這樣對政事敏感的本地人都不勸阻,說明這個想法沒錯!完全可以急速實行下去!
他繼續道:“我有一個全新的想法。”
當然是風帆船!銅覆船底!再配上大口徑的火炮!
這套配置放到十八世紀都不過時,完全可以在海上稱霸,如今英法海軍還沒有苗頭,用得都是普通木船,甚至算得上消耗品。
那些倭寇也弄不出好的船只,都是勉強來到盛朝,然后將破船一丟,來搶盛朝的船……在奏疏上看到這些內容,他差點氣得摔了奏疏。
以此可見,盛朝若是搶先弄出風帆船,一定瞬間躋身海軍一流!
至于使用銅覆船底……成本自然會急劇飆升,但是這不是有錢了嘛……
一艘還是可以的吧?盛朝的銅產量不低啊。
明慕有點心虛。
他怎么一有錢就想全部花掉?
所有信紙分為兩堆,一堆給內閣,一堆給皇后殿下。給明璇郡主的信則是單獨存放。
先前明璇寫信過來,說自他走后,一個人在上書房念書沒意思,就和入宮的世子們一起念書了。
那群世子的年齡有大有小,但最小的也都比她大,不過沒人敢欺負她。
明璇沒說的是,也沒人敢和她做朋友。
后面又寫:有兩個小姑娘倒是先來和她說話,說自己是云王世子家的,平常對她很好。
看到這里的時候,明慕忍不住笑。
“郡主才多大,八月里是她生日,才過六歲,怎么喊人家小姑娘。”
闞英也笑,說:“云王沒有立世子,那兩個女孩是雙胞胎,如今已及笄了。”
總之,和明璇那邊的來信,都是童趣居多,明慕不會和明璇說他在做的事,明璇也不會說她怎么在那群世子中如魚得水。
不過對皇后的信,倒是一板一眼。
除卻最開始表達思念的一句話,后面送去的全是政事,而對方發來的信件,除卻政事,明慕一概擱置沒看。
以至于這些日子,燕都一直處于低氣壓中,歸根究底就是因為這個。
偏偏明慕還渾然不覺。
收拾好信件,日頭還早,明慕打算出門,再去看看煉鋼廠的情況。
這些日子他已經往外跑習慣了,闞英緊緊地跟在后面,預備喊人來。
外面又傳來了炮火聲。
這些日子時不時就會傳來外面的火炮聲響,明慕去聽了一耳朵,聽說進展極為順利,勝利在望。
或許今日一戰便是最后了。
結束之后,他就得回燕都,但是北疆這邊的重工業剛開了一個頭……
原先是預備等走上正軌再離開誒?
明慕騎著小馬,噠噠噠地往目的地出發,外面的炮火聲音很大,以至于掩蓋了其他動靜。
直至馬蹄奔馳聲傳來,闞英才突覺不妙,急急奔到明慕面前,高聲道:“護駕!護駕!”
不遠處,一隊穿著陌生甲衣的戰士,冷冷地看向這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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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登基第六十九天◎
那些人分明是戎狄的裝束。
最害怕的事情還是遇見了……闞英滿目凄惶, 手卻捏緊了韁繩,低聲道:“陛下快走!”
他雖沒學過武,但好歹是個人, 能拖一陣。
陛下的親衛都在附近, 一直緊緊看守這里, 見到異樣, 立刻趕來, 護持在陛下身邊。
更有人拉響了隨身攜帶的煙花,此處距離軍營不遠,紅色的煙火在白天足夠顯眼。
“等等……”
明慕看見戎狄,卻沒有慌亂, 反而心中升起一個詭異的想法:“我覺得他們不像是敵人。”
不然,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該沖過來了,而不是等了這么長時間, 直到親衛來到他身邊。
白白錯過了刺殺他的最好時機。
“陛下!”闞英看到戎狄時,整顆心都提起來了, 完全沒發現明慕沒動彈, 還停留在此處。
聽到明慕的話后, 更是心急如焚:“不管他們想作甚, 陛下,您快些離開!”
“好。”
明慕再怎么好奇,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拽了拽韁繩就要離開。
可他剛有動作,眼角余光卻瞥見那些人同樣有了動作。
不過不是進攻,而是將自己的武器和戰甲卸下。
不論在哪一族的文化中, 這似乎都是投降的意思?
明慕停下了動作, 繼續看對面那些人的意圖。
他們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將身上的鐵器全都卸下,最后只露出一身單衣。
九月里,北疆已經初吹寒風,他們卻渾然不覺,甚至露出了一張與盛朝人有些相似的臉。
“他們是混血?”明慕喃喃自語。
之前是聽說過,有戎狄人會擄掠盛朝人,一代代通婚,最后生出與盛朝無差異的戎狄人,并且他們會利用這些人獲取盛朝人的同情,以造成傷害。
難不成,對面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
不是。
他們恨不得將最后一件蔽體的衣服也脫了,全身上下沒有能傷人的兇器,要如何對他下手?
思慮間,那些人從馬背上下來,跪在地上,粗粗一數,居然有二三十人。
他們用著不甚熟練的盛朝話,對這位陛下行禮問安:“見過陛下。”
“你們……”
明慕剛出了聲,就被闞英按下,低聲道:“陛下,咱們莫要中了奸人的詭計!”
“誰知道他們這樣,是不是心懷歹意?”
也對,不論如何,對方都不是后世已經融入漢族大家庭的少數民族,戎狄和盛朝之間,堪稱血海深仇。
一切謹慎為上。
先前明慕的確有些武斷冒進,但是之后和太傅聊過,又和瀾哥敞開心扉,又是身處北疆這樣敏感的地方,他逐漸開始謹慎。
起碼,對自己的性命不再那么輕視。
“叫人把他們捆了,送去牢中。”明慕冷聲吩咐。
現在這個年代還沒有“善待俘虜”的想法,對方更是不聲不響,看不出目的。
反正這群人人高馬大的,也不是小羊那個孩子,也沒必要在乎心理健康。
而看出這位盛朝皇帝的目的后,那群人依舊沒有掙扎,乖乖地伸出雙手,任由被陛下的親衛困束。
此時,軍營中支援的人馬也隨之趕到,領頭的是卸去一身官職的兵部尚書。
他氣都沒喘勻:“陛下?”
要不是情況不允許,他真恨不得把明慕翻來覆去地看看,但此時只能著急忙慌地問道:“陛下有沒有事?”
“我沒事,沒有發生沖突,好得很。”明慕展開手臂,讓他看見自己好端端的,絕沒有任何問題,隨后指了指那些戎狄,“他們是來投降的……應該。”
“投降?誰知道他們在搞什么陰謀詭計?”兵部尚書臉上閃過一絲厭惡,點了幾個人好生看守,道,“如今戎狄節節敗退,明眼人都能看出,滅族之日近在眼前,現在才來投降?”
難聽點說,這群人說不定就是看戎狄不足以支撐下去,才起了投靠盛朝的心思,想要繼續依靠盛朝耀武揚威。
盛朝沒有虐待投降者的記錄,甚至這種外族人主動投降,還會善待。最早的記錄可以追溯到開國年間,因為有少數民族主動帶領族人投降,太祖為了彰顯恩德,特意封了官職和爵位。
但一想到對方是戎狄,他心中就充滿了厭惡。
兵部尚書緊張地看了看陛下,確保身上沒有傷口,所有人都將陛下保護在身后,而那群人手上也沒有武器,這才真正地放心。
幸好陛下來了。
陛下洪福齊天,只要他來了,連同好運氣也一齊來了!
看看,就那么順利地找出了鄭小羊,順利地截斷了那些人的退路;而負責供給物資的晉商,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走向連根拔起。
沒有武器,也沒有補給,不論表現得如何勇猛,如今都只是困獸之斗。
這群人就算不投降,也是死掉的命運,很不必讓陛下沾染。
“陛下,今日實在不宜出行,下官挑一批精兵,專門去那處看著,不讓人侵擾,如何?”兵部尚書低聲提議。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陛下這些日子往外跑是為了什么,只流傳在高層之中,為的也是減少“軍工廠”被外人知曉的概率。
兵部尚書極為配合,用了別的詞代替。
勝利在望,陛下很快就能回到燕都,絕不能在此時出什么幺蛾子。
“行。”
明慕點了點頭,策馬回身。
眼見陛下的身影越來越遠,跪在地上的戎狄人心中焦急,忍不住就要出聲,卻被領頭的按下,低聲道:“冷靜。”
“大哥,咱們……”
咱么那可不是來給這群盛朝人當狗的!
身后的同伴滿臉不忿。
因著這副樣子,他們不僅被盛朝排斥,也被戎狄排斥,夾在兩邊中間,不論哪里都融不進去。
他們對戎狄沒什么歸屬感,當單于叫他們來伏擊盛朝的皇帝后,大哥最先提出了投降的想法。
“他們對小皇帝保護嚴密,難不成真能叫我們下手?”
“與其跟著那群沒前途的戎狄,不如干票大的,直接投靠盛朝,如何?”
“那群文人讀慣了圣賢書,咱們又有要緊的消息……不怕他們不接納我們。”
大哥與戎狄人格外不同,更偏向盛朝人,在部落中,就是他護著這群與眾不同的“戎狄”,給了庇護。
因此,這群人格外聽他的。
“咱們初來乍到,陛下不愿意相信很正常,咱們只需表現出誠意,早晚有一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身后的人點了點頭,隨后又互相對視一眼,心道,自從前些日子病了一場,大哥就時不時蹦出這些盛朝話。
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當然,也只有那位“大哥”知道他在夢中的奇遇,在一個久遠的夢中,他幾乎看了那位“盛朝皇帝”的一生——
醒來后,心中滿是無法放下的悵惘。
他仿佛是見過那位陛下,聽他說過自己的志向,描述了一個無比瑰麗的世界,難免心生向往,卻還是因為所處陣營不同,不得不成為敵人。
最后,遞上了那把讓陛下自刎的長劍。
幽幽長夢,醒來后仿佛渡過了一生。
這次,他想試試不一樣的活法。
當然,叛變陣營后,第一時間被關進牢獄,忍受拷問,也是正常的。
那些人的供詞被送上了陛下的書桌。
陡然閑下來,一切事情都不叫他插手,明慕還有點不適應。
軍營也不是能隨意走動玩樂的地方,要是見他們的陛下無所事事,每天在軍營里游手好閑,動搖軍心又該如何?
翻閱供詞也沒什么意思,他們咬死了,只說一點:他們這次是真心來盛朝投靠的。
也懷揣了重要的情報,一定要見到陛下才愿意說。
對此,兵部尚書的態度是:愛說不說,還挑三揀四。
他們陛下是什么人,豈是這些人說見就能見的?簡直莫名其妙。
當然,后面這段話沒有放進供詞,因此明慕翻了兩眼,也覺得無聊。
“對了,先前瀾哥的信是不是沒拆?”明慕坐起身,忽然想起了這個。
闞英心道,小祖宗您可總算想起這茬了,要是再不回信,都覺得皇后殿下能直接趕過來。
可前些日子陛下忙,他也不好說什么,只能當做看不見,也不能提醒。
幸好,陛下自己想起來了。
“那些信呢,給我看看?”
因為瀾哥每次送信來,就是將私人信件和政事分開,所以他每次都只看政事那一堆,私人信件放在一邊。
總想著等過會看、過會看,但每次“過會”都沒了下文……
淡淡的羞愧涌上了明慕的心頭。
哪有人談戀愛談成這樣的……
等到闞英將裝滿信件的錦盒拿來,明慕才恍惚覺得,原來自己欠了這么多!
幾乎三日一封,日日不斷。
粗粗數一下,已經有十來封了!
好可怕……!
明慕突然不想看信了。
但是送到面前,早晚是要看的。
為了不讓瀾哥更生氣——或許對方已經很生氣了——明慕還是說:“先、先放下吧。”
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設,按照時間順序,從第一封開始看。
瀾哥沒說什么,只是按照之前的習慣,給他講述燕都的一些變化,和朝堂的某些趣事,明慕不知不覺看入了迷。
一封一封信拆開,內容也越來越長,但筆下從沒有流露出焦慮,只娓娓道來。
等全部看完,明慕還有點意猶未盡:“我還以為明璇真的如信中所說,乖乖的呢……結果小團體玩得挺溜。”
明明那孩子才剛六歲,明慕卻有種養了個大孩子的錯覺。
見陛下心情愉快,闞英也露出了笑模樣:“郡主早熟,有皇后殿下盯著,必不會吃虧。”
“我是擔心她做太過啦,欺負別人。”明慕嘟嘟囔囔地說,隨后拿起筆就要回信。
話是這么說,但明慕心中難免出現淡淡的自豪感。
原先柔軟的小女孩,也變得能獨擋一面了。
再有,瀾哥的情緒狀態比他穩定太多了。
明慕下筆的時候還有點羞愧。
在和瀾哥的相處中,一直是對方包容他多一點,他只會索取情緒價值,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正事上……
現在想想,真的太不應該了。
因為這樣的想法,他寫了很久很久的信,直到日落月明,房間里點了燈,這封長長的信才寫完。
“給宮里送去。”明慕揉了揉手腕。
用毛筆很難發力,寫完后經常會手酸。
闞英熟練地拿著熱巾帕給陛下敷手,面上喜氣盈盈:“陛下,先前大同總督報來消息,城破了,單于被虜。”
“此話當真!”
明慕猛地站起來,聲音幾乎都飄起來了。
居然、居然……
居然已經勝利了!
“這事——”他剛想說怎么沒有第一時間告知他,但想到剛才自己正在寫信,的確不是打擾的時間。
正欲出門的時候,明慕陡然想到另一件事。
勝利了,是不是說明,他得回燕都了?
但是他的計劃還沒完成誒?
就這么全都丟給別人?
不太合適吧?
他的想法是,還在這里停留一段時間,不論是打掃戰場、對待戰俘,都有一些想法。等徹底解決之后,再回去。
當然,這個想法一定會遭到朝野上下的反對……
“起筆,我要寫諭旨。”
說這句話的時候,就意味著陛下心里有什么想法了。
明慕難得提起御筆,想起歷史上的一位趣人,寫下一道諭旨,等待墨跡晾干之后,快速叫人卷起來,送去了燕都①。
而這封諭旨送去內閣后,自然激起了驚濤駭浪。
“陛下說,讓‘明椿年’接手北疆事務,等待十月回都。”卜禎左右看看,絞盡腦汁,“宗室之中,似乎沒有這個人啊?”
再者,陛下對宗室也不甚親近,是從哪個犄角旮旯找出這個人的?
而這封諭旨被送去給皇后殿下看時,偌大的宮殿中發出一聲冷笑。
周圍的氣溫更降低三度。
“明椿年……他也真敢說。”任君瀾都快被氣笑了,恨不得將這封諭旨撕了,“還拖到十月?”
誰給他想出的主意?就這么明目張膽地糊弄!
宮殿內的宮人戰戰兢兢,不敢發出一語。
而后,有人進來,跪下道:“殿下,北疆的信送來了。”
他微微點頭,宮人立刻一路送上來。
打開后,里面居然沒有分成專門的公事和私事,厚厚的一疊,都是給他的。
任君瀾的情緒,居然輕而易舉地被一盒子信函撫平。
遠在燕都的種種明慕都暫時一無所覺,他興沖沖地說:“走,我們去找大同總督,問問情況。”
明慕居住的地方就在后方城內,是最為安全的地方,防守森嚴。
甚至前面的官衙都沒有這么多人。
剛一出門,外面的親衛齊刷刷地看了過來,聲音地動山搖:“恭喜陛下榮獲大捷!”
這說得,仿佛是他親自帶隊贏得勝利……
實際上他只是負責加油鼓氣以及軍工廠,能給的幫助不多。
硬要說,就是后面生產的“高碳鋼”首先負責軍士們的武器更新,并且是從底層士兵開始。
而這一舉動,的確提升了不少戰斗力。
明慕耳朵一紅,所幸有夜色遮擋,沒人能看清。
“賞、大家都賞!”明慕用力拍案,反正現在有錢了,也不在乎這個,又道,“此次凡是立過功的,都有厚賞。”
但是至于要不要解除軍戶的限制……還得考量。
畢竟軍戶和普通文官不一樣,是真的要去前線送命的……真是頭疼。
明慕暫且不去思考這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具體如何,還得繼續商議。
他興沖沖地坐在馬車上,熟門熟路地到了官衙,一路上,不少兵士偷偷注目。
在被發現之后,立刻下跪行禮。
“你有沒有覺得……他們很奇怪啊?”
連續三個人后,明慕終于發現有哪里不對勁,拽了拽闞英,低聲問他。
“陛下,這是何等的榮耀!”闞英幾乎都快哭出來了,“太祖之榮光,在您手上重現了。”
當年太祖都沒有驅趕殆盡,在歷任皇帝手上孜孜不倦地侵擾邊疆的戎狄,居然被一網打盡,連單于都俘虜了。
又清點了戎狄的人數,幾個大型部落的人全都在此處,男女老幼全有,是本朝最大的一次勝利。
足以載入史冊的絕大勝利!
“沒沒沒,沒那么夸張。”明慕搖了搖頭,“其實有北疆上下將士的努力,和我關系不大。”
戎狄突然發瘋找事,集結了人手非要強攻盛朝,最后被困在城中,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被攻破簡直就只是時間問題。
攻破之后,自然能夠將主力一網打盡。
想要實際控制北疆,還得遷來人口,在此地生根落葉……實際上是一件很漫長的事,只能說,自燕都前往歐洲,不會有太大的阻礙。
只是冷卻下來的明慕顯然無法感染其他人。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是感激涕零,甚至有直接哭出來的,就連幾位將領都在衙門內抹眼淚。
見到陛下后,腫著桃子大的眼睛,身上的硝煙味還沒去,就要跪下行禮:“見過陛下。”
“先免禮。”明慕不免眼眶發酸,在這種強烈情緒的感染下,他也有點點想哭了。
“陛下,至此,北疆盡在陛下手中了。”
大同總督強行壓抑著情緒,行禮道。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涌現出無限的豪情。
歷經百多年的戰亂,更有前朝的偏居一隅,如今,漢族重新成為了這片大地的主人,西去九千里,皆是盛朝之地。
但說完這句話后,卻覺得心中空蕩蕩的。
這種情況很常見,完成了一直以來的目標,突然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做什么了。
“戰后傷亡清點做了嗎?戰利品清點做了嗎?單于必死無疑,但是聽說,戎狄王帳有不少金銀財寶,這些都可以填充軍費。”
明慕是他們的主心骨,立刻拋出了幾個問題,瞬間穩住了即將潰散的幾個人。
“再有,上午的那些戎狄俘虜,可問出什么了?”明慕看了一圈,語氣不重,卻充滿了威儀,“你們不會都沒思路吧?”
“這、我們這就去……”
一瞬間,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今日太晚,就算了。”
這句話讓他們高高提起了心。
明慕反而語氣變得柔和,輕笑一聲:“我覺得今天晚上,很值得一個慶功宴。”
“你們意下如何?”
——
千里之外,草原深處。
“我們的女王,為你們提供技術人員,提供錢財,提供炮彈,結果,你們連他們都保護不好,任由他們死在距離家幾千里的陌生土地上。”
翻譯靈活地表達出暴怒的紅毛洋人的情緒,面對的戎狄卻心有不屑,嘟囔著:“要是我們攻下了盛朝,不知道誰求誰呢。”
話音剛落,一棍子就狠狠地抽了上來。
“你敢!”
“我當然敢。”那個紅發洋人穿著貴族的服飾,聲音生冷,一字一頓道,“一百個戎狄,也抵不過一位最低等工程師的價值。”
說完,他冷淡地轉身,不欲在這個地方繼續停留。
地上的焦黑顯出被烈火燒過的痕跡,空氣中都有若有似無的焦糊氣味,他們的工程師連尸體都不完整,突如其來的猛烈爆炸夷平了一切。
太奇怪了,甚至讓他有種荒謬的想法,是盛朝人發現了他們的舉動,派來人將這里燒毀。
但怎么可能呢?他們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疑點太多,在排除最不可能的一個后,只能遺憾地認為,他們的工程師在處理石油時操作不當,誤傷了自己。
而和這群戎狄溝通,得來的卻是這樣冷血無情的回答。
女王陛下想錯了。
這群未開化的蠻夷,永遠不是好的合作對象。
就算他們能攻下盛朝,也不一定能守住。聽說,他們的歷任皇帝,都格外頑強。
近些年的這一位稍稍虛弱,讓他們看到了進攻的機會,但對方很快死去,扶持了一個不知深淺的皇帝陛下。
假若他有先祖的一絲血性,戎狄就不會輕易達成目的。
他應該勸說女王陛下,不要繼續在草原上下功夫,應該揚起船帆,前往海域。
他們是永遠的海上主人。
日不落帝國萬歲。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登基第七十天◎
當晚的慶功宴堪稱徹夜狂歡。
被禁止的酒壇一個個被搬出, 放在空地上,又點燃了熊熊篝火,軍士們不拘一格, 就直接找來了食物, 在火邊烤著吃。
身邊的同伴一個個被牽出去, 鄭小羊帶回來的那只小羊不安地咩了幾聲, 卻被送來了一塊新鮮的土豆。
“放心, 不吃你。”
那憨厚漢子揉了揉小羊羔柔軟的卷毛。
小羊羔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食物,低下頭咬了兩口,快樂地吃起來。
明慕也不免被熱烈的情緒感染,喝了一口沒有被蒸餾的濁酒, 立刻紅了臉。
他之前用蒸餾酒的方子賺錢,可自己并沒有試過那些酒。
在好酒的西寧府,堪稱特殊。
現在只是簡單試了一口, 甚至都不是經過蒸餾后的酒,就立刻推遠了:“我覺得不行。”
“陛下試試這個, 是北疆特有的。”闞英眼疾手快地拿下酒盞, 換了別的。
至于吃食, 倒也符合今天的氛圍, 上了些烤肉。
當然,陛下也吃不了多少,就是湊個熱鬧。
軍營中對上下尊卑有時候不是那么看重, 因此能看到幾位將領拿著酒杯,滿場找人碰杯喝酒,簡直e人狂喜。
明慕自認為有點i, 在酒過三巡后, 悄悄地回了自己的住所。
有他在, 底下人也放不開——雖然沒看出來。
今夜月光很淡,前面有人點了燈,明慕拒絕了乘坐馬車的提議,慢慢地走在吹著夜風的北疆街道上,腳步很輕。
這是他來這個世界看到的第十八年月夜。
想到以后能夠逐漸將先帝的棄地收回來,而國內也能修生養息,增長人口,逐漸向外擴散。
按照現在的種植方式,如果沒有良種和化肥,三億人已經是極限了——可以參照一下前世鞭子朝末期,遍地起義。
土地兼并越發嚴重,殘存的土地無法養活再多的人口。
可他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現在國內人口才一億多,簡直太少了,恨不得立刻人口增長。
外面的土地可以擴展,又有良種加持,起碼在他在任期間,是不用擔心土地養活不了人口的問題。
但土地兼并……嗨呀。
根據數據統計,全國可耕種的土地應該有七億畝左右,就算是普通的,沒有經過進化的糧食種子,也能養活三億左右的人。
可數據不是這么算的。
實際上,屬于百姓的土地只有四億多,其他的兩三億土地,都是屬于豪強、勛貴、宗室、皇家、文官等。
土地養不活人,天然遏制了人口增長。
有了良種,明慕估計,在接下來的十年內,應該會引來一個小小的人口.爆發期:百姓的觀念很簡單,既然能養活,那就養孩子。
古代的孩子不容易養活,只有一個很容易在成長過程中夭折……好好好,還得推廣一下基礎醫療。
但這種情況很快就會遏制,甚至隨著土地兼并的嚴重,百姓很快會迎來赤貧:錢少了,但需要養的人口多了。
得找個方法制止這種情況。
明慕沿著地上石板路的線一直往前走,走走停停,腳步輕快。
分明只喝了一點酒,他卻覺得渾身都快飄起來了:“真好啊。”
走在這樣的街道上,親身體驗過足以踏入歷史的大事,看到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
他逐漸地融入這個世界了。
直至成為這個地方的一份子,他的名字會和盛朝一起寫在史書上,密不可分。
明慕那顆有些漂泊不安的心,逐漸的、逐漸的安定下來。
這里是他的歸宿。
“我們回去吧。”明慕忽地困意上涌,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嘴巴里還念念叨叨的,“我得給瀾哥寫信。”
寫今晚的月色。
——
戰局已定。
燕都乃至整個盛朝,都陷入了巨大的狂喜之中。
這可是本朝前無古人的成就。太祖雖好開疆拓土,打下了偌大的地盤,但當時戎狄也處于強盛之時,又隱匿在草原之中,只勉強保持著表面的和平。
而后幾朝,都采用固守的形勢,先帝更是為了防守棄地。
唯有本朝,上下一心,居然能徹底剿滅戎狄,蕩平北疆!
重現漢唐榮光指日可待!
而朝廷也做好了迎接陛下班師回朝的準備。
只是左等右等,還是沒見陛下那邊有動靜,反而邊防的軍隊都已經啟程,預備回去了。
這是怎么回事?
他們左右看看,實在沒辦法,先去上奏本給皇后殿下。
意思拐彎抹角:陛下不在燕都,錯過了中秋夜宴,今年的重陽節會回來嗎?
重陽節就在九月初九。
實際上,除非大節,皇家的節日和民間并不互通,這個重陽節也和他們沒關系,能有如此一問,自然是試探陛下什么時候能回來。
皇后殿下看到奏疏后的心情不得而知,只回了一句:“汝知明椿年而誰乎?”①
簡單來說,就是“你們知道明椿年是誰嗎?”
這……確實不知道。
卜禎甚至回憶了一圈,去宗人府翻了歷年的文書——凡宗室,有出生或死亡,均要上報朝廷。
就這樣,還是不清楚那人是誰。
但由于對陛下的盲目信任,所以也沒有提出意見。
可皇后殿下這么說,仿佛其中還有深意?
隨后,第二封奏疏隨之而來:“陛下小名便是椿年,取長壽之意。”
眾人:???
不是???
他們急忙去翻之前的諭旨,上面還封了“明椿年”為左柱國!
哪有這樣的?!自己給自己封官職,再下達看守的任務,還規定了時間。
細細想來,仿佛每一處都不合禮數,但是實際操作下來,又好像沒什么問題?
若陛下直接說,他還要在那邊留幾日,朝中必然會反對。但是假借了這個名字,借由朝中不清楚其中內情,一來一回,拖延了一段時日。
若是在平日,他們說不得還得夸陛下聰明,有巧思。
但是、但是……
如今快到九月中旬了。
陛下什么時候才愿意回來?
皇后殿下這些日子倒是稍稍和藹一些,但與陛下在時完全不能比!
那北疆苦寒,能有什么東西吸引陛下?
見朝野一片哀嚎,甚至之前大勝都沒心思慶祝了,一心等著陛下回燕都。
見到諭旨后稍稍不平的心緒終于平和了一些。
“小沒良心的。”
任君瀾很珍惜地看著明慕送來的信,每天只讀一頁。
每次看到信封上熟悉的筆鋒轉折,總能想起先前手把手教小囝寫字的場景。
如今對方應該是閑下來了,每次送來的信都有好幾張。
今日的內容是月色。
“愿與君同行。”
——
戰后要忙的事情不算少。
清點傷員,打掃戰場,各地邊防聯軍在修整之后也要啟程回去。除非特殊情況,很少會出現這種各地聯合出兵的事情,防止一方勢大,對燕都造成威脅。
以往出現此類情況,也是讓帝王出征,如今居然不謀而合。
此外,還有俘虜一事。
單于及家人是板上釘釘要處死的,而壯勞力也是如此,至于其他老幼,全都發配礦場。
陛下的煤礦少人開采,直接叫這群人過去干活。
唯一有疑慮的,便是前線投靠過來的那一隊戎狄。
若是根據過往斬盡殺絕,不符合盛朝的大國風范,也不利于以后的投降。可他們又沒什么貢獻。
來降者都得做出一番貢獻,才能被盛朝接納。若他們早些來,在戰場上對自己曾經的族人刀劍相向,倒也能稍稍放下防備,可是他們來降時,戰局已經接近尾聲,更是當天就破城,直接勝利了。
若他們是戎狄之中的高官貴族,帶來了足夠大筆的資源,倒也可以考慮。可他們不過是一群最底層的、接觸不到核心的兵士,也不值得盛朝如此對待。
一時間,輕不得重不得,讓人陷入兩難之境地。
在訊問之時,對方只說自己有重要的事情告知,但是到底是什么,都不愿意說,只咬著牙,那領頭之人更是道,只有見到陛下才愿意開口。
這不搞笑嘛!
“陛下日理萬機,豈是你相見就能見的?”
負責訊問的官吏簡直要笑出聲,怒斥道:“給你機會你不要,簡直不知天高地厚,是不是吃點苦頭才愿意開口?”
說是這么說,但面對投降者,只是關起來訊問目的,沒有真的上刑。
那領頭之人對這些規矩了如指掌,只道:“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告知陛下。或者請你轉告一句,只說幾個字……”
他閉眼想了半天,終于從夢中挑出幾個字來:“西部大開發。”
官吏:“???”
這什么東西?陛下聽了真的能來?
他下意識想要拒絕,如今軍營中上官正忙,誰知道這人有沒有包藏禍心,隨便聽了一句話就要來哄騙陛下。
但是他官微言輕,要是真耽誤什么事倒是不好。
干脆找個人去說。
官吏哼了幾聲,丟下幾句狠話,回頭離開。
此處有專門的士兵看守,不怕他們逃脫。
小官吏來到軍營之前,找了人,問道:“兵部尚書如今在何處?”
軍營里面,閑雜人等不能隨意閑逛,所以他先問道了確切的去處,再直接去找。
有人認出他的身份,指了一個方向,道:“那群戎狄總算愿意松口了?”
“沒呢,但是有點進展,得告訴尚書大人。”
具體內容他沒有過多透露,陛下說過,涉及機密之事不能過多出口,確保能直接從第一相關人員找到負責人。中間經過的人越多,話就有失真的可能。
因此,小官吏也有直接面見大官的機會。
他如實將自己聽到的東西傳遞到尚書耳中,對方近日惹怒了陛下,被直接發配到軍營里面幫忙,但也有面見陛下的權力。
在聽到這幾個字后,尚書先是皺了皺眉,反復問道:“他真是說這幾個字的?”
小官吏點頭。
這……
說實話,這幾個字他沒有從陛下的律令中聽到。
卻在對方死后,整理遺物之事,從輿圖上見到過。
在西北方向畫了一個圈,旁邊就標了這幾個字。
可一個戎狄人,是從何得知這個的?如今陛下或許還沒有這樣的想法。
難不成……那人也做了那個夢?
唯有這樣,才能解釋其中的緣由……
“我去報給陛下。”尚書不敢隱瞞,預備直接啟程,叮囑道,“你不能和別人說。”
小官吏急忙點頭。
當天,這句話就傳到了明慕耳中。
他正在仔細盤算著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聽到那詭異熟悉的幾個字后,詫異反問:“什么?”
手中毛筆都忘了放回原處,在紙面上留下了明顯的墨跡,染黑了原本寫下的字跡。
“他真是這么說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明慕更茫然了。
難不成真的來了第二個穿越者?
由于之前賀隋光系統造成的烏龍,他不敢一口氣咬定,對方一定和他來自同一個地方——后來倒是試探過那個系統,仿佛沒發現他穿越者的身份,不知道怎么回事。
或許在一萬年面前,前后五百年的差距根本不值一提吧。
“行,叫他來見我。”明慕想了一下今天的行程,立刻敲定了見對方一面。
兵部尚書領命下去了。
明慕回過神,低頭看到紙上被染黑的一片,誒呀了一聲:“剛才太入神。”
闞英及時將被染黑的紙換下,所幸陛下只提筆寫了一行,思路沒斷。
他對那個詞倒是有所耳聞,似乎是夢中陛下預備的計劃之一,但前面的計劃都很難推行下去,后面的更是遙遙無期。
所以計劃只是計劃,只停留在紙面上。
“……真奇怪啊。”
明慕也沒心思繼續寫下去了,放下筆,往后一靠。
柔軟的靠枕及時承接住腰部,整個人幾乎要陷進去。
“怎么會有這個詞……”
假若,有萬分之一的假若,對方真的和他來自同一個地方……
豈不是自己身上的擔子能減輕了?!
明慕立刻想到這個可能性。
可是對方不是在戎狄嗎,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盛朝內部的改革,進而發現他的穿越者身份呢?
不用繼續思慮,明慕立刻能得到回答。
不多時,對方便被專門押送,來到了陛下的書房。
他身上沒什么傷勢,精神不錯,換上了盛朝的服侍,配上他的容貌,看起來更像一個本地人。
“你叫什么名字?”
對方如今還是俘虜,屏退下人顯然不大合理,明慕想了想,問道:“還有,你怎么知道那個?”
“我的盛朝名字是益茂。”
那人見到陛下之后,眸中閃過一絲懷念,隨后說了那句話的來由:“我與陛下有極深的緣分,曾經在夢中得見,是陛下親口告訴我的。”
說完,那人又道:“陛下與我是知己。”
明慕:……啊這。
闞英:???
他有些詫異地看向對方,心道這人難不成瘋了。
要是皇后殿下在這,估計能直接拔刀把這人砍了——做夢預知就做夢預知,說什么有緣?還陛下親口告知?
真是不知所謂。
明慕也有點一言難盡,他確認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人,不知道從哪來的夢,還這么詳盡。
聽起來奇奇怪怪的……
他強行忽略對方的話,道:“你有什么消息,盡快告知。”
聽起來很不客氣,但明慕發誓,他第一次如此不客氣。
實在是不知道說什么,感覺回什么都奇奇怪怪的……之前還在想,若這人真是他的同鄉,自可物盡其用。
可是、呃……
總之奇奇怪怪的。
明慕甚至都有叫對方直接去礦場,以后別出來的想法。
提起正事,益茂肉眼可見地嚴肅起來,道:“臣要告知單于金銀的藏寶地點,以及軍營中的一位盛朝軍師。”
明慕:“?!!”
之前就想問了,聽說戎狄代代積累,藏寶應該不少,但是沒好意思直接懟到單于面前,問他你家錢放哪了……
雖然盛朝勝利了,但這舉動也太欠揍了。
而問其他人,似乎也都不清楚,這一任單于好像格外陰險狡詐,以及疑心重。
“你怎么知道的?”明慕好奇問。
怎么看,對方都不是單于的心腹,更沒可能知道這個啊?
“因為夢……”
“好了好了,朕信了。”
為了避免此人再說一些驚世駭俗之語,明慕立刻制止了對方接下來的話。
益茂仿佛有點受傷:“陛下之前……”
之前分明不是如此。
他們在西寧府一見如故——雖說當時陛下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以為是個普通盛朝人。
闞英忍無可忍了。
要是再讓此人說些模糊不清的話,傳到皇后殿下的耳中,他們一群人都得吃掛落。
這人也性命不保。
他難得出口,貿然打斷了對方的話,和陛下道:“此人道戎狄處有盛朝人,還是軍師,想必便是那位將鄭小將軍帶去戎狄的那位。”
明慕若有所思地點頭。
說實在的,也不知道那個招搖撞騙的盛朝人出于什么目的,千里迢迢地帶著人去戎狄,一副死心塌地都不回轉的樣子。
他對那人的興趣更大一點。
益茂像是看出了,道:“那人先前被單于關在地牢中,如今應當一同帶來此處。”
明慕微微頷首:“好,朕知道了。”
他沒有因為那句話對此人稍稍改觀,甚至因為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語而升起了一絲絲的警惕,如今更是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若是能確定此人的話為真,便能根據以往的規矩,為這人請個官職。
但這官職一般都是虛職,具體如何,還得看此人之后的表現。
而明慕自己,則是披了一件斗篷,預備親自去見見那個只聞其名的“盛朝人”。
——
“駙馬爺近前看端詳,上寫著秦香蓮三十二歲,狀告當朝駙馬郎,欺君王瞞皇上,悔婚男兒招東床,殺妻滅嗣良心喪……”
府中戲臺每日都熱熱鬧鬧的,今年還請了燕都那邊的戲班子,專門唱這一出《鍘美案》②。
來聽戲的不少,小花園幾乎坐滿了,老爺就坐在臺下最醒目的位置,搖頭晃腦地跟著哼哼,等著這一出唱完,立刻道了聲:“好!賞!”
他話音剛落,就有仆人抓了一把碎銀子拋上臺。
“老爺今天真是好興致。”跟著聽戲的妾室跟著鼓掌,柔若無骨地攀附在老爺身上,不顧他身上喝了酒的熏氣,笑盈盈地奉承。
“自然好,如今,朝上也有如包拯這樣的清官,還不止一例。上有明君,下有清吏,眼見太平盛世,我怎么能心情不好?”
老爺笑呵呵地說了兩句,他自小苦讀圣賢書,只是天資不高,苦讀數十載,只考了一個童生。而后父親去世,留給他偌大家業,便老老實實不讀書了,開始守著祖傳的鋪子和土地。
他對朝政極為關心,與本地縣令的關系也好,看到冤案,總會在心中痛罵一聲,也會在酒后說說先帝。
如今朝堂清明,新帝登基后的種種政策都有利百姓,能叫盛朝長久地維持下去。雖說清理黃冊之時,發現了他家的不少隱田,甚至因此交上了過往稅收……
但那又如何?算是給盛朝付出一份力,倒也不算什么。
“先前晉商的票號出了問題,也是陛下一力承擔,如今有需要取錢的,都能取出了。”老爺嘆了一聲,“有此明君,何愁盛朝不興?”
嘴上說著,實際上心中為自己的“先見之明”而得意洋洋——之前他沒有將錢存入晉商的票號,今后也不打算存入官府的“銀行”。
他有自己的生財方式,比吃那點可憐巴巴的利息要多得多。
心中想著,老爺又輕聲跟著臺上的戲曲唱了起來。
沒過一會,有下人急匆匆地走過來,俯身在他耳邊道:“老爺,有幾戶沒還上。”
“怎么會還不上呢?我的利息并不高啊。”老爺輕描淡寫地說,“他們家中可有田地?”
“這……是有的。”
“賣地吧,把地賣給我,不就有錢了?”老爺臉上仍舊掛著輕笑,心思還沉浸在戲文之中,道,“他們出現困難的時候,有誰愿意幫忙?不還是我?”
“現在將地賣給我,也理所應當嘛。”
【作者有話說】
①用的是文言文翻譯器。
②是現代劇目《秦香蓮》的詞,這里化用一下otz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登基第七十一天◎
“陛下, 地牢苦寒,若是好奇,直接叫人把他帶出來就是了。”
明慕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闞英目露期待:“那咱們回去?”
明慕一攤手:“來都來了。”
這四個字堪稱華夏人的大殺器, 來都來了, 干嘛不去看看呢?
闞英他沒辦法, 又道:“地牢臟亂不堪, 陛下若想去, 也先叫人打掃一番,不至于污了陛下的眼。”
“也沒關系吧……”
明慕對地牢的臟亂沒什么概念。
于是就聽闞英道:“地牢建在地下,里面潮濕、氣味又不好,十分昏暗。再者, 奴婢還聽說有老鼠啃咬犯人的腳趾、臉頰……”
明慕簡直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急忙打住:“好,停!”
這番話一出, 算是打消了他好奇過去看的心思……誰愿意去參觀老鼠洞啊!
可惡,“來都來了”也有滑鐵盧的時候。
明慕有些愁眉苦臉, 思索了一番, 嘆氣道:“那還是叫人把他帶過來吧。”
闞英終于松了一口氣。
那可是地牢, 伸手不見五指, 又矮又逼仄,味道又難聞,怎能讓陛下踏足那樣的地方?
“書房……也給我換一個。”
明慕發誓, 他絕對沒有嫌棄的意思。
“陛下是不喜那人?”
“也還好,就是很奇怪,又很尷尬。”明慕拽著斗篷的邊緣, 低著頭, 像是很難為情, “只是一個夢而已,就能決定我是什么人了嗎?”
“還有知己……這個知己也太奇怪了,我覺得我應該不會和一個戎狄人成為知己的。”
斗篷并不厚重,如今只是七月,北疆溫度下降,白日風多,專門用來遮擋外面的大風。
闞英心思微動,問道:“陛下是覺得那個夢有異?”
“對,看一個人如何難道是一個夢就能決定的嗎?”明慕點了點頭,宮侍很快收拾好了另一個房間作為書房,原封不動地將東西全部搬過去,手腳麻利,沒等一會就好了。
新書房格局與剛才的完全不同,總算擺脫了那股奇妙的錯覺。
闞英臉上不禁露出一點笑意,附和道:“這是自然。”
那個戎狄人,一看就眉眼輕浮,說的話也奇怪,肯定就是故意討近乎,想讓陛下網開一面,怪不得陛下不喜歡。
怎么會如他們一般,全心全意地對待陛下呢?
再者,夢都只是第一印象,先前季肅去尋陛下時,朝中也有人提議,說不定夢與現實有異,陛下實際不是那樣的性子呢?
可是將人接回來后,才發現夢中沒錯,才讓他們更加死心塌地。
這是雙重佐證,可不是如陛下所說的,只是單純的夢便另眼相待——可見他們對陛下的心更誠,不像那戎狄小兒。
“算了,既然問出來,都讓他們出力去,下次這種奇怪的事情還是不要管了。”明慕總算是吃到亂插手事情的苦頭,幾乎是下定了決心,“我下次再也不亂管了。”
愛怎么樣怎么樣,他絕對絕對不會再插手了。
感覺渾身都被黏糊住了……戎狄,恐怖如斯。
陛下要見地牢中那個人。
上官特意過來,見到形容不整,幾乎只瘦成一把骨頭,渾身臟臭的盛朝人,捂著鼻子:“趕緊沖洗干凈,換一身衣裳,陛下要見他。”
陛下……要見他……?
在地牢中的日子堪稱人不人鬼不鬼,都沒了時間觀念,甚至從一個地牢轉移到另一個地牢,都渾然不知。
但聽到這兩個字,還是讓中年人稍微動了動手指。
是大王成功入主燕都,終于想起他了嗎?
大王,他的確是一片忠心啊……
等他被灌了一碗肉湯,全身都有了力氣,再去看周圍人時,發現居然都是盛朝面孔。
甚至言語之間,說著戎狄戰敗,單于被俘,就等不日后問斬。
這怎么可能呢?
他的喉間發出赫赫的聲響,幾乎吐不出完整的字眼。
“陛下要見你。”
看守他的官員眼中似有艷羨,嘴里嘟囔著:“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運氣,居然能叫陛下親自召見……真是。”
“陛……下?”
是誰?
盛朝的皇帝不是已經死了嗎?
過了半天,他才緩過勁,是新登基的那位新帝,是夢中大王手下的勁敵,是為了不讓戎狄侵擾城中百姓,不惜自刎的康王。
夢中的康王凄慘死去,可在現實中,淪落為階下囚的是他。
那群人粗暴地將他拖出去,經過重重看守,才終于見到了陛下。
在進去之前,還有個內宮宮侍,專門耳提面令道:“一會陛下問話,該如何就如何,需仔細回答,否則,當心你這條命!”
有什么好當心的?
戎狄戰敗后,此人就知道了自己的下場,沒有一個盛朝人會原諒他,他為戎狄出謀劃策,找到了“石油”,還寫了前后兩封議和書……
既然如此,又何必仔細回答?
那人似乎在心中笑了一聲。
等真的踏足陛下的地界后,他努力抬頭,見到了比夢中年輕得多的陛下。
那個夢、那個夢……
直到如今,還如同幽靈一般,沒日沒夜地在腦海中盤旋。
分明在夢中過的是那樣快樂的日子,但在醒來后,卻要面對自己階下囚的身份。
他的心理狀態本來就不健康,再有了這樣的刺激,簡直如瘋了一般。
此時不等陛下開口,自己便先問了:“你居然沒死?”
話音剛落,就有人狠狠給了他一嘴巴:“大膽!”
“陛下,何必問這人話?奴婢見,早該拖出去了!”
凡是做過那夢的,逆鱗都是小皇帝。對方居然堂而皇之地說出“死”這種字眼,理所當然地成了闞英的眼中釘,甚至心中恨極。
“……先等等。”
明慕并不擔心對方會傷到自己。
要不是有人撐著,他連走都走不起來,上下更是被搜過,不可能藏匿兇器。
而“死”之類的……說實話,前世他都猝死過一次,其實并不看重。
只是好奇一點:“你為什么會這么說?”
那人微愣。
他剛才完全是一心求死,不愿意再受這樣的折磨——分明康王只比夢中提前登基了,為何所有事情都出現了怪異的反差?
為什么戎狄會失敗?有了他的幫助,根本不可能成為現在這樣。
可千想萬想,實在沒預料到,陛下居然會說這樣的話——他問,為什么?
“你不應該在現在登基的,應該在十幾年后,先帝遺腹子失勢、長公主之女病逝,才輪到你。”
這些話,幾乎立刻便說了出來。
他尤嫌不滿,繼續道,“就算你登基,想施展抱負,也是萬萬不可能的,因為三年后,戎狄兵臨城下,你為了百姓自刎而亡。盛朝覆滅。”
“我應該是新朝的侯爺,享受富貴,為什么會是現在這樣……”
明慕聽得瞠目結舌,最后只能用一句話形容:“你的夢,內容還挺豐富。”
“所以你帶走了鄭小羊,因為夢中的他是個厲害的將軍?”
“不然?一個渾身臟臭的農家子,以往都沒有接近本侯的機會!”
明慕嘖嘖嘖了幾聲,讓人把他帶下去,回頭對上闞英略顯焦灼的目光,疑惑問道:“你真信了?”
闞英不好說什么,委婉道:“既能做此夢,說不定是上天指示……”
“我只看出基礎教育刻不容緩。”明慕搖了搖頭,憐憫道,“這一看就是宗教信仰過于濃厚,結果自己都瘋了。”
闞英:……欲言又止。
好像每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陛下都有自己的一套邏輯,從來不相信這些。
先前他就發覺了,在鄭小羊身上格外明顯,他們都關注那個奇異的夢,只有陛下察覺到拐賣一事,在盛朝之內嚴厲打擊,最后順藤摸瓜,居然撈到了晉商老東頭的身上。
如今、如今……
唉,陛下這么想也有道理,之后說不定也有意料之外的收獲。
他不再提起那個“夢”了。
“那人既然投靠戎狄,便讓他們團聚,送去單于那里。”明慕很快給這人想好了歸宿,“叫他們一起行刑,死后,也可埋葬在一起。”
“讓他在地府里繼續給戎狄效忠。”
但凡華夏人,沒有一個人不討厭這種數典忘祖的賣.國.賊。明慕讓他來,也只是因為似乎很多人提起過對方,所以來見一見,此人到底有什么怪異之處。
結果就是一個單純臆想瘋了的瘋子。
“至于他的家人……回去查清之后再稟告于我。”
不過這件事倒是給他提了一個醒。
“宗教是不是很容易影響人?”明慕找來筆紙,將自己的構思寫了下來,感嘆道,“基礎教育刻不容緩。”
建立教育體系,再佐以掃盲行動,能夠提升一下百姓的自我認知能力……在文風興盛的地方推行應該會容易一點,但在偏遠之地,需要格外的努力。
不過也沒關系,現在有錢了!
想到豐盈的國庫和即將到來的戎狄藏寶,明慕寫東西也不覺得累了。
其實,他還在想要不要將科舉和基礎教育分開,類比現代的普通高等教育和公務員考試,但是仔細想想,似乎也沒什么必要。
現在又不可能出現一個崗位幾萬人報名的情況……說實在的,上下就一億多人,他還在愁人口問題。只能安慰說現在世界上的國家人口都少,盛朝還算多的。
明慕在這一天后面畫了一個問號。
直覺告訴他,想要解決軍戶的困境,可以從這里下手。
最好是徹底分開文官和軍權……只是這樣,會不會遭到反對呢?
明慕的筆一頓。
他的政策很久沒有被反對,也有可能是這方面的原因——因為沒有涉及到自己的根本利益。
但是,如果他想清理土地、再對軍權下手,朝中的文官會不會徹底站在他的對立面?
諸如卜大人和太傅……
明慕猶豫了片刻,還是握緊了筆桿,下定了決心。
這幾項問題不解決,便是延綿百年的禍端,也是王朝崩塌的根源。
他沒辦法讓封建時代加速前進,直接變成現代化國度。只能盡力維持它的穩定,不讓它影響更多普通人。
充當一時的保護傘。
雖說下定了決心,但明慕暫時停筆,將這一段略了過去,拿了新紙,另起一行。
再者,應該確立正教和“邪.教”,并對后者持以趕盡殺絕的態度,就算是正教,也不能太過分……由于監管力度不到位,常常有打著正教名聲,在外蠱惑百姓、招搖撞騙之人。
基礎教育能緩解,但緩解力度有限,主要還是朝廷的責任。
先前他對燕都周圍道觀和寺廟的嚴厲打擊,倒是稍稍遏制了民間的迷信之風,但是在北邊影響較為明顯,南邊則不然。
最后則是特殊的一些……打著“宗.教”的名頭,實際上行造反之事。
比如金圣教。
這個教派的構成非常復雜。最早是東晉開始,于前朝發揚光大,因為教義簡單、教規寬松,很是吸引了一批教眾。而后內部分立,有靠近朝廷、專門取悅的;也有在民間招搖撞騙的;更有一群想在人間建立天上佛國,進而和官府對抗的。
簡直花樣百出。
但是一直因為規模不大,只在南邊幾個地方流傳,所以不怎么當回事。
寫完后續的規劃,明慕終于停了筆,任由闞英給他敷手。
“陛下,咱們何時啟程?”
“如今是九月十七?”
得到肯定答復后,明慕默默盤算了一下這邊的情況。
幾件掛心的事情都走上了正軌,附近的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并且因為煤炭,家中多了一份收入。
高碳鋼的制作也越來越靈活,并逐漸將其加入火槍以及火炮的制造中,進展順利——此處額外感謝紅毛洋人無條件提供的幫助。
反正戎狄輸了,戰利品全歸他們所有。
看起來,似乎應該回去了哦?
“再等等。”明慕只搖了搖頭,鐵了心要繼續呆著。
闞英有些摸不著頭腦。
難不成陛下要看著單于他們死了,才徹底放心?
可先前,陛下并不關注這些啊。
又繼續等了十日,朝廷的信件一封接著一封,甚至都快找人過來拽陛下離開,就連戎狄有名有姓的頭領都全部斬首,那幾日,刑場地面的血液鏟都鏟不掉。
明慕還是沒有動身,
直到鄭小羊順利拿著煤炭回來。
闞英舒了一口氣,笑道:“原來陛下是擔心鄭小將軍,如今見到他回來,想必也能放心了。”
明慕點了點頭:“是放心了。”
他在認真挑選著棍子。
這些東西前些日子就在準備了,大家不清楚緣由,只想著陛下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如今擺在面前的,都是上了清漆,表面光滑,長度適中,又非常輕便的棍子。
“他什么時候來?”
明慕先前召見了此人,但現在人家不再是默默無聞的農家子,而是順利從草原回來的小英雄,還有事情等著他處理。
“陛下!”
說曹操曹操就到,外面傳來了清脆的聲音,緊接著,一個剛換了衣服,頭發還滴著水的少年闖了進來。
他黑了一個度,眼神卻無比明亮,道:“陛下,恭喜大捷!”
“你也辛苦了。”明慕終于選出滿意的,和顏悅色道,“若不是你,此番不會如此順利。”
“我已想好了,你先回家報平安,封賞的圣旨會送去。若是后面想進入軍營,直接去臨西王府治下,離家近。”
“你還想要什么?”
鄭小羊止不住地點頭,呲出小白牙,完全看不出在草原上一往無前的架勢,先是謝恩,然后又期期艾艾地開口:“陛下,能不能、能不能給我取個名字?”
“這個名字是小名,陛下,你給我取個大名吧。”
明慕應下:“沒問題,只是名字不能草率決定,還得細想。咱們先來說另一件事。”
鄭小羊還傻乎乎的:“什么?”
“關于你私下里和尚書一起,偷摸溜去草原的事。”明慕依舊心平氣和,“功是功,過是過,二者不能混為一談。”
“你放心,別人都罰過了,就剩你了。”
鄭小羊:笑容逐漸僵硬。
他見陛下拿出了悉心準備的“教具”,內心惶恐,倒是沒敢跑,咬著牙挨了第一下,隨后如同兔子一般往外跑,引的陛下在院子里面追他。
院子里的小宮侍跟著小跑過來,幫陛下攔人,可鄭小羊人如其名,跑得飛快,只偶爾“不經意”被陛下追上,然后挨一下。
明慕下手倒是挺穩的,跟前世教訓自家不聽話的小侄子一樣,都是只抽小腿肚子,能讓他長個教訓,但不會傷到人。
等揍滿三下后,他收了手,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臉頰發紅。
實際上,他看起來和鄭小羊差不多大,此時卻要如同兄長一般,拽著鄭小羊,悉心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我只是擔心你年齡小,又被尚書大人哄騙,不知輕重地答應下來帶隊……”
“等你回去讀書,或者去軍營中訓練,遇到這類事情,便能做到心中有數。”
“嗯嗯,我都清楚的。”
跑了兩圈,鄭小羊卻和沒事人一樣,汗都沒出,心中卻納罕:
他本以為自己主動分憂,陛下一定會賞賜他,也就不在乎自作主張的事情。
沒想到,會因為他的年齡而擔憂。
他露出了一個溫順的微笑:“下次一定先告訴陛下!”
今天下午難得輕松而舒適。
寒風消散,太陽高高掛起,迎面而來的是溫柔而舒緩的氣息。
既然見到了鄭小羊,確保他安然無恙,明慕想做的事也終于全部完成,終于收拾東西,準備回燕都。
這么多日過去了,不知明璇有沒有長高?
瀾哥有沒有想他呢?
——
盛朝戰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北疆剛剛平靜,沿海的戰報又傳上了燕都。
“海上唯有厲將軍、邵將軍能支撐,不叫倭寇攻入內地。”卜禎看了奏疏,嘆了一口氣,放在一邊,預備送進宮中。
經榕想:“不若封鎖沿海,繼續內遷百姓?咱們又好防守,也能叫倭寇空手而歸。”
現在為了沿海百姓的安寧,已經內遷了不少,少了一處海鹽產業,以至于不產鹽的內陸鹽價居高不下,甚至聽說,西寧府的鹽價之前飆升到七十文一斤,陛下的調控政策發布后,鹽價才緩緩回落,如今固定在三十文左右。
部分內陸的礦鹽、井鹽味道發苦,價格卻與海鹽一般。
再者,鹽乃朝廷管控,若商人想要販賣,必須向朝廷購買鹽引,這也是一項重要的收入來源。如今沒了海鹽來源,便是少了一部分收入。
“不可,陛下一定不會贊同。”卜禎搖了搖頭。
封鎖沿海或許會少掉很多麻煩,但不是長久之計。陛下先前遞來奏疏,說欲效仿太祖,造船下海,怎么可能答應這個提議?
再者,陛下是絕對不會忍受被欺負到頭上,還忍氣吞聲的,說不定造船就是為了打回去。
在陛下手下工作久了,能揣摩到對方的想法。
經榕在戶部算賬,一切都從成本看齊,回頭想想,倒也是如對方所說。
他有些心疼剛送入國庫的銀兩,道:“那便如陛下所說,召集船匠,打造新船,將倭寇地點一個個剿滅。”
“還得召兵,增加軍費,苦一苦厲、邵兩位將軍,從山東、江浙直至福建,都得嚴加防范,等新船建好,架設火炮,一路反推。”
邊說,他邊倒吸一口涼氣。
打仗的每一天都在燒錢,要不是最后抄了晉商的家,估計盛朝也得支撐不住。
而這樣的大手筆,估計剛得來的銀兩又得去好大一筆。
先帝縱容倭寇作亂,就有這方面的原因:倭寇作亂一年,不過損失十幾萬兩銀子,頂了天幾十萬。但一次出兵,就要耗費數百萬兩,足夠他們作亂十年!
有這些錢,還不如多給他蓋幾個道觀宮殿,多供奉幾本經書。
“陛下還說,給百姓利息錢,從哪來這么一筆?”經榕心疼得直抽氣,但手下動作卻利索,很快寫了一份預算報告上去。
卜禎將想法寫清楚,道:“陛下定有法子。”
這倒也是,陛下有如神助,不論遇到什么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而他們能做的,就是為陛下掃清阻礙,提供解決方法,不要讓陛下過于勞累。
第80章 第八十章
◎登基第七十二天(營養液滿9000加更)◎
陛下回燕都。
在收到啟程的消息后, 燕都上下官員,無一不翹首以盼。
直至時間跨入了十月中旬,到了國孝期的末尾, 陛下的儀仗終于在燕都之外。
靜街、開路, 象征著帝王的儀仗, 終于緩緩進入了宮城。
盛朝的主人重新歸位。不得不說, 這件事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陛下去北疆, 身邊的護衛一定是最嚴密的,日常起居亦有燕都千里迢迢送去。
可他們還是心疼陛下在外吹風吃苦。
先前陷入沉寂的朝廷重新恢復活躍,連同前些日子送來的北疆大捷,一時間, 燕都陷入了難得的雀躍之中,只等半月后出了國孝,大辦一次慶功宴。
任君瀾早早就在宮內等著, 見一側的宮侍微微搖頭,便知道里面的動靜, 于是輕手輕腳地進去, 將熟睡的明慕抱在懷中, 忍不住無奈。
“讓他回程時慢些, 不必急,怎么又疲累成這樣?”
闞英悄聲回道:“奴婢見陛下迫不及待就要回來呢。”
為了避免影響明慕的睡眠,他們只說了這一句, 就默契地停住,直到儀仗在太平宮前停下。
明璇自上午就坐不住了,在上書房內翹首以盼, 恨不得立刻下學, 好去見舅舅。
“郡主, 專心。”
上書房內教書的翰林學士走來,輕輕敲了敲她的桌子。
明璇有點不開心,擔心對方會和舅舅告狀——和皇后殿下說,她自然是不怕的,對方也懶得管這樣的小事。
可是舅舅不一樣。
她在信中寫了自己有多努力地學習,可不能功虧一簣。
只能悶悶地繼續讀書。
等到休息時,與她交好的有人紛紛過來。
明南春笑道:“郡主,難得見你如此。”
陛下的太傅每日會為郡主開小課,答疑解惑,本不用和她們這些世子們擠在一處。
且看,上書房中有郡主這般,年約五六歲的,也有如寧王世子一般,年歲頗大,已經娶妻成家的。
按理說,這不大合適,但是具體要做什么事,得讓陛下安排,朝臣基本不會插手宗室事情,皇后殿下則是叫郡主鍛煉,并不過多阻攔。
另一側的小團體見到明璇的樣子,在下午的騎射課上,忍不住聚在一起說小話:“一群十幾歲的,捧一個小孩玩。”
“陛下親自撫養,自然比我們地位高些。”
他們年歲都高些,約有十六七歲,本該是成親的年齡,現在卻不得不搬到皇城之中,陪一個小郡主玩過家家。
而另一邊,則是已經成家的世子們。
“郡主年齡雖小,毅力過人。”
在騎射課上,不同的年齡倒是粗淺分了類,由不同的武學師傅教導。郡主那一小組中,唯有她最刻苦認真,比少年們也不差什么。
“先前以為,陛下選了一位血緣關系最親近的……如今一看,陛下自有他的道理。”
很快,他們收回了目光,轉而談論起另一件事,心情不免忐忑道:“長兄,陛下如今回來了,不知道會給我們分派什么任務?”
如今所有的藩王世子都來了燕都,更有甚者,如寧王一般,全家舉遷至此。
不僅如此,歲俸更是被削了。不少宗室仗著自己是長輩,倚老賣老哭過,全被皇后殿下克扣了所有的歲俸。
被拿了錢,自身也早早被養廢了,幾個鬧得最兇的藩王都老實了。不老實的,比如汝王,墳頭草都快三米了。
一眾人中,以寧王世子明元白為首。
“我們只需忠君即可,其余如何,不是我等需要考慮的事。”寧王世子溫和回復。
他們這些宗室,既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也是陛下最提防的人。
血緣關系作為紐帶,天然將他們鏈接起來,只有陛下好、盛朝好,他們這些依附的宗室才能好;但這血緣又是一把雙刃劍,假若有人生出了不臣之心……甚至能名正言順地登上那個位置。
寧王世子自認為,若是他登基,不可能比陛下做得更好,再加之血緣關系又遠,早早熄了不好的心思,一心一意地輔佐,語言中不免敲打:“咱們在宮內讀書,何愁陛下不能看見?”
這倒也是。
其他幾人紛紛點了點頭。
小孩子們的身體經不住勞累,是最先解散的,離開校場之后,卻見到了一身便裝,身后跟著不少宮侍的陛下。
眾人一愣,紛紛行禮。
明璇最先反應過來,站起身后,迫不及待地小跑過去,最后撲到明慕的懷中:“舅舅!”
“嗯,我回來了,晚上和舅舅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明慕睡了一覺之后,只覺得精神煥發,反正政事都有瀾哥在管,就先來見見明璇。
舅甥倆說了幾句話,就暫時停歇,這里不是敘舊的好地方。
他將明璇放下,見到不少陌生人,年齡各異,基本知道他們的身份,溫聲道:“難得宗室們這么齊全,很該開一次家宴。”
世子們再次謝恩。
“陛下。”
明南春大膽開口,行禮后道:“這些日子,我等都是在一處上課,不知陛下有什么安排?”
她開口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這是最好的機會。明南春暗自咬牙。
她與妹妹年歲尚小,陛下若是想用人,一定會在年歲較大的其中選……若是一步遲,便是步步遲。
若是得不到陛下的關注,以后離宮、襲爵……便要代代沒落。
母親將他們送來,難道就是為了這樣的結局?她絕不甘心!
“……姐姐。”
明南菱輕輕拽了拽姐姐的衣袖。
陛下沒說話,姐姐站在最前,頂著周圍人的目光。
“是啊舅舅,好奇怪。”明璇立刻給自己的同伴說話,拽了拽明慕的袖子。
“啊、對,確實如此。”
剛才的那句話直接讓明慕想到了如今的教育體系。
科舉雖然完善,但若他想發展科學,不能只重視科舉,好比現代高考。
要全面均衡,才能挖掘出更多的人才,快速普及全面教育。
但要有完善的上升渠道和官員配置,不然就和武舉一般,人才寥落,基本只是個擺設。
心里想著這些事,不免出神,才遲了一步回話。
明慕點點頭,鼓勵道:“你的想法很好。”
現在想想,這群人難道不是專門的試驗田嗎?
集合了各個年齡段的學生,完全可以試一試能不能用考核制度……不過具體如何,還得繼續商議。
“我記得……你是云王家的?”
她身邊的女孩與她長相極為相似,一看就是雙生子。而此次藩王世子中,雙生者只有一位,倒是很好判斷。
那女孩盈盈下拜,語氣中帶了喜意:“正是。”
“想法很好,朕會考慮。”
明慕看了眼天色,道:“現在也不早了,今日暫且休息。”
說完,他帶著明璇離開了。
見陛下短暫地來了又走,剛剛沒能撈到機會露臉的紛紛捶胸頓足,甚至有人特意到明南春面前陰陽怪氣:“你好大的膽子,意思不就是皇后殿下安排不當?挑撥帝后關系,也不怕陛下生氣。”
這些人和她差不多大,面臨的困境是同一個,對方能多露臉,自己就少露臉,怎能不遷怒?
明南春還沒說話,她妹妹立刻就站了出來,指著鼻子道:“呸!你還有臉說我姐姐?真是丟人,自己不敢說話,還指責別人了?”
“難道我說的不對?”那人梗著脖子,不肯低頭。
“好了。”
寧王世子站出來,摁住了反駁的少年,語氣暗含警告:“陛下才剛走,難不成你要重新把陛下喊來,給你主持公道?”
宮里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陛下的眼睛。
那人心尖一顫,不敢再說了。
見人熄了聲焰,明南春道了謝。
寧王世子搖了搖頭,算是個答復。
雖然大家居住在一個地方,但人群散開,兩兩三三地走。
明南菱忍不住道:“姐姐,剛才那人……”
“不要沖動,我們的舉動都會在陛下眼中,不要留下沖動、不堪重任的壞印象。”明南春搖了搖頭,“我們要在陛下眼中留下好印象,而不是壞印象。”
實際上,接近郡主,也未免沒有這方面的意思——效果也很明顯,對方今日就為她說話了。
只是……
她一直摸不準,是靠向郡主,成為“東宮黨”,還是靠近陛下,成為陛下手下得用之人。
若陛下年齡再大些,她也不會有這樣的疑惑。偏偏兩輩人只相差十多歲,便叫人舉棋不定。
只是等郡主登位還要許多年,干脆直接向陛下效忠。
“好吧……”明南菱有些悶悶不樂,“那個世子、哼,當什么好人。”
“他血緣遠,又成家立業了,想必不日便會搬出宮中,為陛下行走辦事。”明南春細細對妹妹分析,“咱們就算再怎么突出表現,也礙不了事。”
“成家”往往意味著“成人”,可以代表家族在外行走,陛下登基之后,也是立即準備大婚,在朝官乃至百姓眼里,才算一個能真正執政的帝王。
——
世子們因驚鴻一瞥的陛下討論不休,另一邊,明慕見到任君瀾,也不免說了幾句。
“我見到了那群世子。”他道。
任君瀾挑了挑眉,從他懷中把明璇抱下來,道:“感覺如何?”
“都挺不錯的。”明慕眨了眨眼,將自己的構思簡單說出來,“那群成年人感覺可以派上用場,年歲尚小的,繼續念書吧。”
“小囝的想法不錯,只按照年紀分開?”
這句話一出,就連明璇也一眨不眨地看向明慕。
她年歲小,接觸政事還太早了,聽懂了一些,只是沒有貿然說話。
若是按照年紀分,她豈不是要和那群小屁孩們一起念書了?那可不要!
大家都笨笨呆呆的。
“怎么會,自然是考試。”明慕捏了捏明璇的發啾,笑道,“不然,豈不是叫我們的郡主殿下不快活?”
“也、也還好啦……”
明璇撒嬌似的窩在明慕懷中,像一塊柔軟的小年糕:“舅舅不論怎么做,都有道理,我都可以的。”
“好了,別黏著了,用膳要緊。”
任君瀾將他倆分開,膳桌上也分的極遠。
明璇不知道吃了什么虧,忍氣吞聲的,不敢惹怒皇后殿下。
明慕倒是知道,這個年歲正是培養良好習慣的重要階段,倒是沒有開口,說些什么,也沒有給她夾菜。
小郡主也規規矩矩的,禮儀很好。
按理說,今天用晚膳的時間早了一些,明璇不大餓,最先放下碗筷,任由宮人凈手、漱口等,隨后問了一句:“舅舅打算什么時候考試?”
“等我給你們找來數算的先生,過些時日。”明慕原先的胃口很好,只是因為今日長途跋涉,不大想吃東西。
只簡單吃了一碗餛飩便放下——他偏好這些湯湯水水的東西。
“還有好久啊……”小郡主長長地嘆息一聲,天真童稚的聲音卻如大人一般充滿無奈,“好吧,我再忍忍。”
“明璇這么不喜歡大班教學?”明慕也隨著放下了碗筷,沒注意到身邊任君瀾的目光,只顧著和明璇說話。
明璇一口氣點了幾個名字,撇了撇嘴:“他們就喜歡仗著年齡,看不起我,實際上自己也不怎么樣嘛。”
“還有那幾個大人,總是覺得我們還是小孩子。”
“明南春姐姐就好些。她一開始接近我時,也覺得我是小孩子的,只是相處了一段時間,發現我與眾不同的內在,立刻就改觀了。”
她年齡小,卻能分清周圍善惡,不論是誰抱著什么樣的目的,都能清楚。
“要是快些考試就好了,我成績那么好,一定能嚇他們一大跳。”明璇抬了抬下巴,語氣不無自豪。
“是,我們小郡主最聰明不過。”
難得的親子時光讓明慕極為放松,旅途的疲憊都紓解不少。
有家人,所以他不覺得自己是孤單一人。
等夜幕降臨,任君瀾才讓小郡主回去休息,轉而對上明慕略顯疲倦的目光,道:“若是想念她,大可等休息好了,明日再見她。”
“今天是第一天呀。”明慕熟練地窩進任君瀾的懷中,聲音細不可聞,“如果是我,也會想第一時間見到遠方的親人。”
回途路上還好,只是知道自己踏入了皇宮的地界,被壓抑的疲憊瞬間如同野草,蔓延開來,他再也支撐不住。
細細想來,這些日子中,的確沒有真正放下心休息的時候。
前線、后勤、軍營……
好像一切都和他無關,也和他有關。
時間就是這么奇妙的東西,年初時,他始終覺得燕都、皇城不是他的家,只是暫居十幾年的地方。可十個月過去,這里不可避免地給了他“家”的感受。
“我下次絕對不出去了。”明慕信誓旦旦地說,隨后又覺得這句話太絕對,改了口,道,“等以后退休,和瀾哥一起出去。”
“好,我可等著那一天了。”
任君瀾輕輕笑了一聲,胸腔發出輕輕的震動。
時隔數月,重新將戀人攬在懷中,原先的郁氣一掃而空。
甚至不無得意道:“朝中臣子太過怠懶,你放心,我已經幫你教好了。”
明慕這才想起先前讓瀾哥暫管朝政時,朝堂上的哀怨一片。
現在聽到對方的話,不知怎么,心中升起了奇妙的預感——
而這種預感,在第二日的奏疏上得到證實。
剛回來,明慕不打算重啟早朝,干脆如同上次一般,連著休沐放假三日,自己則是先整理了這些時日的奏疏,打算看看內外情況。
他感覺自己好比重新打開游戲存檔的玩家,手上生疏得很,得慢慢熟悉,才能找到先前的感覺。
只翻了幾本,就察覺到其中細微的變化之處。
在明慕上朝之時,奏疏內容都規規矩矩的,提出方案也中規中矩,不算突出。但近日的奏疏,倒是改觀了不少。
甚至有些,明慕還以為是自己提出來的設想。
他正和任君瀾坐在一起,對方湊過來,聲音都有些上飄:“怎樣?”
“不錯不錯,瀾哥真厲害。”明慕夸他,甚至捏著人家的下巴,蹭上去親了一口。
不得不說,這的確給明慕減少了工作量。
起碼很多事情他不用想方法,直接開始監管就行。
不得不說,這些日子,皇后殿下實在給朝臣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且比上一次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那時候陛下只是生病,最多十日就能重新管理,而現在,陛下去了北疆,眼看要幾個月……
當然,上朝生活也堪稱水深火熱。
能當官的臣子們都不笨,數年讀書,一朝中舉,兢兢業業在地方干活,逐步升官到燕都,逐漸成為能被陛下看在眼里的臣子。這樣的人怎么會笨呢?
皇后殿下的要求“不高”,只是強行扭轉他們的想法,向陛下看齊,但是又留下了自我思考的余地。
簡單來說,既能讓陛下滿意,又能符合盛朝的基本情況。
“我見你日日勞心。”任君瀾只簡單說了一句,嘆氣道,“實在叫人擔憂。”
說了那個“秘密”后,他總算是清楚,為何小囝總是勞心勞力——害怕別人無法理解他,擔心底下人會做錯事情。
因此,他不遺余力,終于能稍稍減輕小囝的負擔。
“以后不會了。”
明慕靠在他身上,眼神中似有一閃而過的懷念。
他何嘗不是和五百年后的自己共享一片月色呢?
“有時間的話,我想和你一起去北疆。”
“那里有我看過的,最美的月色。”
——
買地的過程不算勝利。
不過地嘛,都是鄉下人的根本,沒有地只能去當佃戶,每年要交一筆不菲的租子。
家丁已經看慣了各種人臨頭哭哭啼啼,不愿意交出地契的樣子,此時倒也不慌,只苦口婆心道:“咱們老爺是一等一的仁善人,不說別的,這田租第一年只需要交兩成,豐年過節,還有老爺賞下來的肉菜,不必你自己辛辛苦苦在土里刨食好得多?”
“這十里八鄉,誰不說我們老爺好?”
仁善,遇到災年也不強叫人交租,可往后拖延。買地時給的銀子也是最多的。
這家只三口人,一個老婆婆,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還有個久病纏身的藥罐子。
每年吃藥都要花上不少錢,家里的壯勞力前些年死了,家里田沒人去種,只能荒廢著,前些日子,那個藥罐子也死了,喪葬費湊不過來,才去借了錢。
要不是陛下賜下來的良種,勉強維持著溫飽,如今,說不定都活不下去了。
家丁穿著舒適的棉衣裳,想到自己家里,也如這家一般凄苦,后來不得已賣掉家中兒女,獲得喘息之機。
卻讓他遇上了這么好,又這么仁慈的主家,才有了如今吃穿不愁的日子。
他憐憫地看了一眼那個孩子,心下不忍,道:“這孩子也到進學的時候了,你哪里來的錢,叫她去念書呢?”
“朝廷有人下來免費認字,我識字就可以了。”小女孩拽著奶奶的衣服,忍不住開口,“不要賣地,我能賺錢。”
這樣小的孩子都知道土地對一家的重要性,在這里生活了一輩子的老人怎么會不清楚。
她看了眼掩不住得意神色的家仆,又看向小孫女,腰板似乎一下子彎了,直不起來,哀求了一句:“能不能再寬限一些時日?”
那老爺愿意借的銀子少,還的利息卻高,一共借了三兩銀,若能在第一個月按時歸還,只用還利息;兩個月之后,卻要還四兩半。
“寬限時日?也可以,老爺說了,可以給你們寬限一個月,但是下個月,你們就要還五兩。”那家丁伸出手,五根手指頭晃了晃,“而你們賣的地,價格也要便宜一兩。”
一來一回,就要少二兩銀子。
“或者,叫你這個小孫女去府上,給小姐當伴當,每年有新衣、每餐能吃飽,也能抹了你這筆賬。”
老人的后背一下子垮了下去,抹了抹眼睛,手上裹著厚厚的老繭,臉上滿是深深淺淺的溝壑。
“……好,我賣。”
【作者有話說】
艱難還債中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