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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登基第五十三天◎

    “嘉元帝居然提前登基了?”

    這消息震得中年人說不出話。

    他腦子里不住地回響著這句話, 整個人腳步都有些虛浮,深一腳淺一腳。

    做完夢后,中年人立刻離家, 找了在夢中大放異彩的一位將軍, 如今那人還在田間賣力氣干活。對方大字不識一個, 為了家人的口糧, 義無反顧地跟他走了。

    知道自己是要干這活, 那人立時就反悔了,不愿意和他“同流合污”。中年人想給他一點教訓,將其和牛羊關在一起,等想通了, 再放出來。

    “怎么是現在呢?”中年人嘴里喃喃地反問,“到底哪里出了差錯?”

    王帳附近來往的人不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個眼睛長到頭頂上的漢人露出如此失落的神色, 心中哂笑——

    終于叫這人吃癟了!

    早就看他不爽,偏偏單于還叫他們捧著對方!

    中年人一路茫然地走到關押那人的地方, 臟污的羊圈中, 能看到一個人影蹲在墻角, 一動不動。

    他心中頓時升起一股隱秘的快意。

    想當初, 這人從微末時便跟隨嘉元帝,闖下了極大的功績,最后隨著西寧府那個世子出征。在世子被亂刀砍死后, 力挽狂瀾,收攏盛朝的殘兵,持續和戎狄政權對立, 持續十數年。

    如今, 卻像一只骯臟的牲畜, 在羊圈里茍延殘喘。

    他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用力砸向那個黑乎乎的人影:“你知道嗎,大王已經到了北疆,馬上就能入關了。”

    那人影動了動,坐起身,看起來倒是瘦小,接著露出一張少年面孔。

    少年聲音沙啞,他每天只能獲得一點水和食物,以維持生命體征:“你想說什么?”

    “如果你現在回心轉意,愿意為大王效力,等以后,我一定會為你美言幾句,叫你當個將軍。”中年人繼續道,“豈不比你當一個農人更好?”

    “我寧愿在自家種地。”少年低聲道。

    隨后,少年往后一倒,蜷縮在羊圈深處,希望用睡眠忘記饑餓。

    見對方不配合,中年人哼笑一聲,心里的郁氣算是去了一些。

    總而言之,除了嘉元帝提前登基的消息,其他尚在意料之中。

    先前新帝登基后,對國內局勢處于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態,這回登基,難不成能有所改變?

    只要是那群內閣和文官繼續指揮兵權,他就能贏!

    ——

    明慕擬完旨意,心中終于稍稍放下了重擔。

    雖不知為何,但對方沒有去西寧府,直接帶著所有兵力來到了北疆,頗有種……勝券在握的意思。

    真奇怪,不怕精銳全在這里折損?

    要是盛朝打贏了,不說幾年,對方十幾年都進攻不了,回到草原深處,說不定還會被其他部落滅族。真的一點不害怕風險,非要決一死戰嗎?

    還是說,這么有信心能贏?能占領燕都?

    明慕無法理解。

    他大致估計了一下目前的形式,后勤、兵力,都艱難地送過去了。如今火器,步槍一類堪稱移動炸彈,不好用還容易炸膛,大炮之類倒是不錯,但多實心彈,堪稱蠻力硬砸。

    那種能夠爆炸的倒是不多見。

    手上是神機營送來的圖冊,明慕一點一點翻著,心里和后世的武器進行對比。

    下一頁,則是各式各樣的火箭。

    火箭?

    明慕對火箭的印象,就是那種運載著衛星上天的超大型長征系列,對古代的火箭倒不太了解。

    “單發火箭、多發齊射火藥箭、并聯火箭……哇,居然這么多?①”

    簡單來說,火箭的作用有點類似于大炮的簡潔版,點燃之后推進劑帶著數量相當的火藥直飛敵方,然后爆炸。

    相比于大炮,這個殺傷力不錯,又比較便攜。

    好好好,就它了!

    明慕找來紙筆,寫了一二兩個大標題,第一個大標題填了火藥。

    想要加強火藥威力?在TNT制作方法暫時不清楚的情況下,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在□□里面加糖!

    糖是超級重要的戰略物資,加入火藥能大幅提升性能。不僅如此,還能快速恢復士兵體力,好像還能避免傷口感染?

    現在的糖距離后世的那種白砂糖還有區別,顏色比較暗,但是用以提升火藥性能和制作便攜軍糧完全夠了。

    對了,軍糧!

    現在的工藝弄不出壓縮餅干——就算能,明慕也不清楚做法——但是罐頭的技術含量很低啊。

    沒有鐵皮罐和玻璃罐,可以用瓷罐啊,盛朝的瓷器超級發達,弄出那種便攜密封式的瓷罐也不難,在食品中加入一定量的糖,口味可能不太好,但是能讓人有力氣!

    而且罐頭軍糧的最大好處就是能夠把持品控,省得軍費發下去,連口吃的都到不了底層士兵嘴里。

    他越寫越起勁,不知道是不是壓力迫使,腦袋里面的想法簡直一個接一個,完全停不下來,不知不覺,周圍都點上蠟燭了。

    任君瀾來捉他家小皇帝回去用晚膳時,正好看到此時的場景。

    明亮的燭火在戀人雪白的側臉上染了一層朦朧的光,他家小囝不急不慢,一邊執筆,一邊翻書,處理政事的樣子簡直讓人……

    心馳蕩漾。

    “古人說得果然不錯。”

    任君瀾深吸一口氣,將心底的沖動壓下,心道現在小囝為朝中之事忙碌,萬不能在此時拖后腿。

    他要當一個能配得上小囝的好皇后。

    明慕聽到聲音,頭也不抬:“說了什么?”

    “燈下看美人,果然更勝十分。”

    原意倒不是如此,任君瀾只取了句子的表意。

    “真是……”

    明慕瞪了他一眼:“你找揍?”

    或許是同一個靈魂的緣故,他前世和現在長得一樣,只是年齡不同。

    從小到大聽過最多的夸獎就是“真好看”而不是“真帥”,他也特別想要一米八,衣服一掀有一層薄薄的腹肌!

    真是!

    但是前世今生,他都不喜歡運動,只喜歡躺著,可見腹肌和他沒什么緣分。

    “自然不敢,臣只是擔憂陛下身體。”

    任君瀾來到明慕身邊,直接伸手去揉戀人的肚子。

    夏季衣服薄,任君瀾手上的溫度又高,明慕恍惚覺得自己被燙了一下,身體有些瑟縮。

    只一下,他就理直氣壯地拍開任君瀾的手:“怎么動手動腳,朕的御體也是你能亂碰的嗎……噗。”

    話剛說完,明慕忍不住先笑了出來。

    感覺有種語C(語言cosplay)的奇怪羞恥感……怎會如此!

    他身份是真的啊!

    甚至都有些佩服瀾哥每次面不改色地自稱為臣了,如果是他一直用那個自稱,估計每句話都要笑出聲。

    任君瀾用行動證明,他不僅敢碰,還敢動手動腳。

    “臣只是擔心陛下。”

    他直接坐到陛下身邊,膽大包天地將小皇帝抱進懷中,裝出一副憂愁的樣子,道:“難道是臣色衰愛弛,叫陛下厭棄……”

    明慕:“……噗。”

    他清了清嗓子,忍著笑說:“可以了,已經可以了。”

    再說就過了。

    見小囝能笑出聲,不叫那些積郁的情緒墜住,任君瀾心下微松,收斂了一些調笑的心思:“好吧,先吃飯,身體最要緊。”

    明慕看到桌子上滿是字跡的紙張,嘆了口氣,倒是認同戀人的想法:“叫他們把膳桌搬來這吧?”

    任君瀾沒說話。

    他不大贊同這樣的生活方式,飯后應該休息一陣,而不是直接處理政事。

    略略思索一陣,他道:“我今日聽說,北疆有變?”

    “是。”明慕簡單將現在的形式說了一遍,歪在戀人懷中,“我不會調兵遣將,也不知道怎么能打贏對方,只能在后勤上下功夫。

    “再有,我給西寧府那邊下旨,讓他們調兵援助。”

    “那邊距離最近,是最好的方式。”任君瀾安撫地拍了拍小囝。

    他與朝中文官不同,他帶過兵,所以敏銳地嗅到了一陣不對勁的氣息……

    究竟有多自信,才敢舉族南下?

    “小囝,我們要小心,他們或許還有后手。”任君瀾心道不好。

    明慕疑惑地看向他:“現在做的準備夠充分了?”

    “我的提議是,調來沿海之兵。”

    “你是說厲鴻羽?可是他不是擅長海戰,難道陸戰也擅長嗎?”

    “陸戰……海戰……不都是對戰么?”

    兩人面面相覷,似乎都能從對方眸中看出疑惑。

    明慕:不是,你們不分科?

    任君瀾:為什么要分科?

    “就算是我,去了沿海,也能行兵布陣。”任君瀾有點奇怪,“小囝為什么會這么想。”

    明慕:……

    那當然是因為現代的海陸空三軍啊……

    誰知道古代軍事居然連科都不分啊!

    “好像也對。仔細想想,現在又沒有什么高新科技……最先進的造船技術一把火全燒干凈了。”明慕嘟囔了一句,又問,“暈船怎么辦?”

    “能適應就適應。”任君瀾冷靜回答。

    不能適應的都回家吃自己。

    “好吧,感覺武學需要改革的地方很多啊。甚至不止武學,軍官和士兵的訓練方式,都需要更改……”明慕摸了摸下巴,很有些再提筆寫計劃的意思。

    只是手都沒伸出去,整個身體卻忽然懸空,一看,整個人都被抱起來了。

    還是那種抱小孩的方法。

    “放我下來!”明慕動了動,知道瀾哥絕不會失手,于是掙扎得毫不客氣,“真是的,你怎么說動手就動手。”

    “自然是見陛下又想沉溺政事了。”任君瀾語氣無奈,“陛下請看,如今都是什么時辰了?”

    外面月色明晃晃的,照亮了殿前的空地。

    明慕:“好像確實,挺晚了。”

    他安分下來,等任君瀾將他抱到太平宮,放下來,才忽然意識到有哪里不對勁——

    一開始的訴求,不就是對方把他放下來么?

    ——

    朱修是唯一一個將十道題目全寫出來的。

    題目自有國子監的博士們驗證過,這些題目的難度平均,但不會那么精確,有些題目相對來說較為簡單,有些就很難。就算是經過相關培養,國子監中能將全部題目做出來的人,不超過雙十之數。

    要知道,國子監中一大部分來自各地,都是府學中最為精銳的學子,學習東西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又經過多年的數算培養,也只有這么些人。

    如果是民間,沒有經過專門的指導,能做出半數便已少見,做出全部,堪稱數算天才!

    因此,這個消息迅速上報,國子監祭酒簡直親自上門,去請朱修入學,還承諾包了對方的食宿。

    就連那位一連做出七道題目的,都收到了邀請。

    “只是通過此種方法入學的學子,以后側重不是科考,而是數算,若是能接受,今日便可入學。”祭酒道。

    舉子先替好友問了:“為何國子監要開設這樣的學科?”

    數算一直是“小道”,與科舉格格不入,少有人重視,只有開設這門課程的學院不多,基本上只有官學。

    “是陛下先前說的,要培養數算的中堅力量,以后很多東西都少不了數算。”國子監祭酒是個認真做學問的人,遇到未來學生的問題,仔細地解答,“從近來說,田畝計算,稅收組成;從遠來說,火器軌道、方向、波及范圍等,都需要數算。”

    “此外,還有航海等,處處少不了數算。陛下已經預備在科舉中增加數算科目,但還需數年的準備。”

    根據明慕的想法,等到將數算普及全國,并培養出在書院教學的數算先生后,便能將這科納入科舉了。

    隨著他的講述,幾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后面那幾項宛如天方夜譚。

    “這些都需要數算?數算有這么厲害嗎?”舉子撓了撓頭。

    在縣里,數算的唯一用途就是計算田畝——很多人更信官府數據;幫村頭大爺買菜之類……縣衙就算要會數算的小吏,也不需要很多人。

    像朱修這種,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父母早就不管,科舉也沒心思,只一門心思鉆研數算的,很少有人愿意娶的。

    至于娶親?別人家的大姑娘也不愿意來到這戶人家啊!

    而朱修那雙眼睛,隨著國子監祭酒的講述,漸漸亮了起來。

    他難得露出迫切的神情,急忙詢問:“火器?如何計算?”

    這些完全想不到的領域,也能用數字準確描述嗎?

    朱修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陛下說,只要潛心研究,萬事萬物都能用數算描述。”祭酒道,隨后透露了另一個消息,“近日陛下生病了,不然,知道有人這么快做出了十道題目,或許要召見。”

    “等陛下病好,會見我嗎?”朱修直愣愣地問。

    祭酒的話只是一種假設,畢竟陛下日理萬機,不一定會召見一個小小的學子。但朱修完全聽不懂對方的言下之意,反而直接問出口。

    “我不能肯定,若是召見,也要等許久之后了。”

    朱修默默點頭,不再問了。

    他很想知道,陛下口中那個萬事萬物皆可用數字形容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樣的。

    等納入了朱修這個學員,祭酒又看向舉子,和顏悅色道:“你是朱修的好友?可要來國子監旁讀?”

    國子監有旁聽名額,數算科又是初創,安排一個也不費事。

    朱修只默默等待陛下接見他的那一日。

    一日、三日、五日、七日。

    等到第七日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去找了祭酒。

    “祭酒大人,敢問陛下什么時候會接見我?”朱修問。

    祭酒有些頭昏腦漲,今日朝中大事只有一件,便是戎狄來犯,北疆距離燕都很近,快馬奔襲只需要十三日,因此上下官員都如臨大敵。

    要不是今日,他估計都忙忘了此事。

    “我倒是能幫你去問曾經的同僚,她如今是太傅,應該能給個準話。”祭酒道。

    繆白以前是國子監的司業,成了太傅后,便不在國子監任職了。之前共事過許久,此時倒是能專門送名帖去。

    這些日子,朱修的天資都讓眾人看在眼里,對方對數算一道極為精通,甚至國子監的博士,都沒有能夠教他的。

    此等異事,的確應該讓陛下知道,朱修繼續在此處,也只是浪費時間。

    可除了國子監,又有什么地方,有極佳的算數教學呢?

    ——

    初步處理北疆之后,其他事件便接踵而至。

    比如第一批棉花和土豆成熟,可以將種子繼續往外傳播;紅薯試種成功,產量沒有土豆那么夸張,但也很可觀。

    糧食問題初步解決,未來就等高產稻穗了。

    武學和軍隊改革迫在眉睫,但在此之前,黃冊、官員腐敗等,都需要處理……

    任重道遠。

    明慕嘆了一口氣,繼續在紙上寫昨日的火器改進計劃。

    除卻火藥威力提升,有沒有辦法,讓火箭的飛行更遠一點?

    他懊惱地拍了拍腦袋,感覺以前看過,配方也挺簡單的,就是放氣讓火箭飛得更遠……

    到底叫什么……

    算了不想了。

    明慕把筆一丟,頹喪地往身后一靠,砸進柔軟的枕頭里,有點痛恨自己為什么沒有金手指了。

    可惡啊,被系統綁定的天選之人怎么不能多他一個!

    或者,稍微提升一下記憶力也行!

    都是現代科技,什么都能直接檢索,連電話號碼都不用記,明慕深深懷疑,他要是在現代走丟,手機也沒了的情況下,估計只會報個110。

    “陛下可要歇息?”闞英特地抱來了明慕常用的毯子。

    明慕坐起身:“不用!我先弄完。”

    現在能放到他案頭上的政事已經很少了,不知道是不是被瀾哥刺激了,原先的朝臣都鉚足勁地干活,效率直線提升。

    而他們也都清楚小皇帝的偏向,交出來的方案都似模似樣,很不錯嘛!

    要是知道陛下的想法,這些官員說不定都能哭出聲——要知道,之前上奏給皇后殿下看時,基本都被打回來了,要求改進。

    見陛下沒有休息的意思,預備繼續處理,闞英又道:“陛下,如今戶部左侍郎在外,可要接見?”

    “是之前做生意的事?”

    目前戶部主要負責的好像就是這件事。

    明慕點點頭:“讓他來吧。”

    對方進來后,倒是沒有提起別的事,眼睛下是深厚的黑眼圈,仿佛熬命已久,下一刻就要一命嗚呼。

    明慕被唬了一跳:“談生意這么不順嗎?”

    “不是、陛下,那些西洋人的銀子已經從運河往上了,有數隊官兵看守,沿途無人,只待送往戶部。”左侍郎喝了口陛下親賜的茶,感覺舒緩了一些,就要跪下,“陛下,臣有罪。”

    “先別請罪,說出問題,解決不了請罪也沒用,解決得了不用請罪。”

    明慕面對這種動不動就下跪的官員們已經很熟練了,小宦官們也下意識地撐起對方,膝蓋都沒著地。

    “是、是……”

    知道陛下的脾氣,左侍郎也不廢話了,直接拿出通政司的奏疏,以及近些年的稅收節選,呈上:“黃冊有誤。”

    明慕很淡定。

    古代的人口普查,出現問題拿肯定是必然,不是偶然。

    王朝初期,上下一心,在太祖的鐵血手腕下,黃冊制度倒是建立起來,并且定下十年一修。但后續帝王并不都有果決的魄力,上下拖一拖,很容易出現問題。

    先帝時,已經由盛轉衰,甚至現在都沒修好任期的黃冊。

    而黃冊又關乎稅收。

    說實話,明慕整理過目前的稅收情況,簡直是百年流傳的*山代碼,十年程序員來看了都搖搖頭,救不回來,早點洗洗睡吧。

    甚至能現在才發現出問題簡直是個奇跡。

    “是,茶稅問題,先前陛下說減少茶稅,如今通政司收到舉報,有地方茶田刊登有誤,多收了稅。”

    “這種實物稅和金錢稅混合收稅的方式,聯合垮了一半的黃冊系統,肯定要出問題的嘛……運輸成本維護成本都要增加,現在果然出現不可逆轉的bug了。”

    明慕嘆了一口氣。

    這要怎么改?先改稅收還是先理黃冊?

    收稅的方式又要如何迭代?難道以后只收實物稅,不收金錢稅?那完蛋,朝廷直接宣布破產得了。

    或者說,只收金錢稅,不收實物稅,統一一下收稅形式?

    好熟悉……什么名字來著……

    一條鞭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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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登基第五十四天(營養液滿6000加更)◎

    一條鞭法, 那可太有名了!

    誰能不知道這個啊!簡直能夠載入王朝中興的教科書!

    要不是遇到的皇帝……很難評價,在對方死后毀掉了所有改革成果,這口氣說不定真能續上。

    總而言之, 這個方法真的特別有用。

    更幸運的是, 這么有名的稅法改進政策, 明慕記得!!

    “愛卿, 朕有想法, 想要更改稅制!”明慕瘋狂在記憶里尋找相關內容,趁著記憶內容還算清楚,趕緊說出來,“這其一, 就是簡化收稅項目,將多種繁雜的稅目化簡,如田稅、商稅等;第二, 將實物稅折合成銀兩稅收,取消人口稅, 攤入田畝;最后就是雇傭勞役……呃, 不再讓百姓無償勞動!”

    要知道, 電視劇里面那些拿著水火棍, 喊著“威武”的衙役們,其實都是當地百姓的無償勞動——因為那也是役的一種。

    他嘰里呱啦一通說完,去看對面戶部左侍郎的臉色, 只見對方微微凝神思索的樣子,便清楚自己這番話肯定是有效果的。

    闞英適時地送來了溫茶,讓陛下潤喉。

    明慕將瓷杯捧在手上, 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 壓下砰砰跳個不停的心臟。

    剛才真是險象環生!

    背到最后的徒然卡殼真是嚇了一跳, 還好幾條內容之間具有關聯性,背出前面的,后面的自然一咕嚕出來了。

    而且第二條,其實有個更出名的名字,叫攤丁入畝。也為后面的王朝打下了盛世的基礎。

    只是不知道,這些稅法對如今的盛朝有沒有用?

    “陛下……陛下的提議,真是極有道理。”

    戶部左侍郎琢磨良久,三條方法都能用上,好處顯而易見。不說別的,若是將實物稅同一換成白銀,盛朝的“貧窮”就能好轉。

    目前國庫沒錢,便是白銀少,市面上流通的白銀、銅錢也少,錢動不起來,但糧食、茶葉等產物不少。

    “果然,陛下目光長遠,能放眼以后數百年……”

    陛下的提議簡直越想越精妙,簡直是徹底清除盛朝積弊的沉疴,轉向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嶄新的方向!

    若是此法能成,再加上明君統領,盛朝未免不可千秋萬代!

    “不是,以前在書里看過的,署名著作為張太岳,可惜是前朝舊物,對方應該不在人世了。”明慕立刻擺手,指了指自己,“實不相瞞,朕年歲不大,如何想出如此老練的稅法?”

    說起來還有些羞愧,貿然用了別人的方法,也不能跨越時空給張大人版權費。

    明慕有點心虛,又強調了一遍:“不是我,是張前輩改進的方法哦,叫做一條鞭法。”

    和一條鞭法齊名的改革政策還有一條,叫做考成法,用以考核官員,只是應用的時間不長,在張閣老去世后飛速廢除。

    不知道有沒有用,明慕將還能記得的地方寫在金箋上,讓人送去吏部。

    他清楚現在在重新制定官員考核的方法,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只是陛下,想要應用此法,黃冊必須重新修改。”

    明慕點點頭,問道:“現在能不能批銀子出來?最好是在今年收稅開始之前,將黃冊重新修補,推行新法。”

    黃冊是金陵六部負責的內容,專門開了一個部門進行保存和管理,人員大概十幾個。除此之外,每次重修黃冊都要和之前的數據核對,以防地方做出隱瞞田畝之事,工作量繁雜……而干這活的,是金陵國子監抓的壯丁,沒有酬勞。

    若想制作保存許久的黃冊,紙質、裝幀等都有要求,這筆錢朝廷也不會出,而是讓百姓自己出錢。

    越了解,越覺得朝廷簡直將白嫖勞動力發揮到了極致。

    ……這工作效率能提高才有鬼了!

    在他登基之后,這種懶政的情況有所緩解,新修時應該能稍微提升一下工作效率。

    “……總之,先帝那一批暫且不管,這次,朕要全部、正確的數據,決不許弄虛作假。”明慕強調道。

    戶部左侍郎神色一凜,就差跪下發誓了:“臣絕不負陛下信任。”

    處理完這件事,明慕站起身,稍微活動了一圈。

    短暫的假日后,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簡直連喘息之機都沒有。

    而且,能呈上御案的事情,都屬于內閣無法做主的大事,而其他的細枝末節,都已經讓別人處理完了。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

    明慕心里默默盤算著,現在就是等北疆那邊戰事的消息了。

    若是這次能夠成功守城,皆大歡喜,北疆背靠盛朝,就算耗也能將戎狄耗死。

    但若是……失敗……

    “……我一會寫一封手書,傳去厲將軍、邵將軍等人處。”明慕飛快地寫了金箋,再按上印章,低聲對闞英道,“我害怕北疆有變。”

    多虧了這些時日的惡補,他對國內將領倒不是完全兩眼一抹黑了。

    “陛下,只是區區戎狄,需要如此興師動眾?”闞英有些不解小皇帝的擔憂。

    明慕只道:“當我是杞人憂天吧……”

    華夏歷史上的確有被外族入侵的記錄,還不是一次,后面一次是被女真入主中原,壓制漢人,走了許多不必要的彎路。

    為了避免之前的歷史重現,明慕半點不敢放松。

    “奴婢清楚了。”

    闞英想起夢中,陛下的鮮血從城墻上流下來……那副滿目血紅的樣子。

    他一瞬間引起了十二萬分的關注,輕輕問道:“陛下,倘若、倘若戎狄真的來了燕都,兵臨城下,您……”

    “遣散燕都百姓。”明慕立刻給出回答,“讓皇后、郡主遷都,前往金陵,固守南方。”

    “陛下不去金陵嗎?”

    “我……我當然也會去的。”

    明慕的聲音充滿了安撫意味。

    騙人。

    闞英只低著頭,默默在心里反駁。

    陛下不會去金陵的。

    夢中便是如此,陛下有遷都的機會,只一直守著燕都,等待城中乃至附近百姓全都遷走,自己才愿意動身。

    只是那時,北疆防線腐朽,一擊即潰,戎狄來的速度太快,燕都中還有大部分人沒有離開。城中兵力,絕守不住城。

    那戎狄單于只送來了一封手書,倘若陛下主動赴死,他便不屠城。

    以至于后來……

    所以,對最后這句話,闞英是一個字也不信的。

    “事情不一定發展到那么糟糕的情況,我只是先預設。”

    小皇帝拍了拍闞英的肩膀,似乎是感知到了親近闞英宮侍的低落情緒,語氣倒是挺輕松的:“或許這次,直接就有好消息傳過來,完全不必要擔心的。”

    說實話,戎狄又不種地,都是以戰養戰,不可能和盛朝玩消耗戰。

    除非那種不知名的火器非常非常猛,能把他加固的城池炸了。

    但那怎么可能呢?

    ——

    北疆的焦灼沒有傳到全國。

    相比之下,重修黃冊這一消息倒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成為了百姓們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

    黃冊是國朝根本之一。

    如今稅目嚴苛,要交人頭稅和田畝稅,人口越多,家里的負擔就越重,所以,百姓多會使用各種方法,以擺脫黃冊的人口記錄。

    比如,好田的稅收比差田多,茶園的稅收比田畝多。而在開國之初,精準的數據已經確定了一個地方的好田、茶園等數量,為此,很多豪強將自己名下的良田轉移到窮苦人身上,讓他們多為自己交稅。

    舉子所在縣區的千畝茶園就是這么來的,別處的茶園稅收高,便將自己名下的茶園分到舉子縣中的一個絕戶身上,絕戶死了,家產充公,縣中便多了一處茶產。

    可茶葉從來沒見到過。

    時下百姓對數算并不敏感,就算稅多了,也只以為是上邊的人想多撈一筆,都默默忍耐。

    此外,在很多情況下,就算發現自己交稅異常,告訴給當地縣令,基本上也沒什么用,畢竟縣令們只需要交上去的稅目達到要求就行,至于其他的?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往往窮苦人受不了高額的稅收,會將自己的田畝賣掉,自己成為佃戶,一年年的租稅壓在肩上,幾乎困死。

    而地方豪強則是完成了初步的土地兼并。

    當這種情況嚴重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王朝必然會分崩離析,迎來下一個周期。

    而明慕,則是打斷了這個即將步入深淵的進程。

    “阿婆,你家田別賣啊。”見到附近有人盤算著賣田,附近的鄰里立刻上前,試圖勸說。

    田畝是鄉下百姓的根本,如果沒了田,就是任人宰割的命!

    “可是……家里實在揭不開鍋了。”

    花白頭發的阿婆忍不住嘆氣。

    她家里人口簡單,算是中田,但是每年的稅收極重,后來隱約聽說,有人將家里的壯丁安在自家頭上,白白多了一個人丁稅。

    一個壯丁的人丁稅可不少,一年年下來,不知多交了多少糧食。原先,她等著上面重修黃冊,好把自己家里的這個人丁稅抹掉,偏偏七八年了,新的黃冊都沒出來,稅收也一直不能更改。

    十多年的稅收,壓得她們喘不過氣。

    若不賣田,今年的稅就要交不上,到時候變成流民比變成佃戶還慘。

    甚至今年,因為她家的“壯丁”,還要服徭役。

    天知道,家里只有女兒一家,唯一的壯丁就是女婿,叫他去了徭役,家里的田就得少種,口糧就少了。

    鄰家在縣學讀書的小孫孫今日休沐,聽到爭執,立刻說:“阿婆,你別賣,今日我看到公告,陛下說要重修黃冊,還要更改稅法。”

    “黃冊要修到什么時候去?”阿婆嘆了口氣,“陛下心是好的,可是黃冊一修七八年,誰也等不起。”

    “今年肯定能修好!”那小孫孫說,“那可是陛下說的!”

    “是啊,有了那個土豆和紅薯,能熬過這個年。實在不行,我家還有一口米!”

    鄰居之間都沾親帶故,知道田地的重要性,此時,又有不少人沉默著,拿出了家里的一點口糧。

    那些豪強買了地后,就會侵占別的地方,比如減小田埂,比如更換界碑,若是兩家田相連,甚至會搶占別人家的,影響其他百姓。搶水時,不僅要和外村搶,還要和本村的佃戶搶。

    對方還會派出家丁,可怕得很呢。

    不僅如此,賣了地,那戶人家往往和村子里其他人格格不入。

    那阿婆想了又想,這陛下登基以來,所作所為他們都看在眼里,每句承諾都做到了。

    說減稅就減稅,說派遣官員下鄉教書,近日就看到人了。

    朝廷出了錯,陛下還幫忙擔責……

    陛下絕不會欺騙他們。

    往日積攢的公信力在此時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阿婆咬著牙點了點頭:“好,我再熬半年。”

    這么多年都熬下來了,再多半年,也不算什么!

    ……

    類似的情形發生在許許多多的角落。

    與此同時,先前弄虛作假,將自家人口稅安到別人身上的地方豪強們,不約而同來到了縣衙,想要故技重施。

    “大人,好久不見啊。”

    一位穿著細棉布衣服的下人在縣衙蹲守了半天,終于見到了縣丞大人,立刻上去套近乎,點頭哈腰的,“我家老爺備了宴席,就等著大人去呢。”

    “什么宴席?近日有要緊事,我可抽不出時間。”

    “大人說的什么話,只一頓午飯,算不得什么……”那下人陪著笑,不敢多言。

    “免了,轉告你們家大人,先回去清點罷。”以往最好說話的縣丞此時卻不假辭色,鐵面無私起來:“我只提醒一句,若是查出了……少多少年,就要補多少年。”

    這些補稅,一部分要送往國庫,一部分要送給以往被頂名的人家,作為補償。

    那下人瞬間臉色蒼白。

    這么多年的稅……可不是少數啊。

    “大人說笑了,我們老爺最是和藹不過,一向配合官府,怎么會……怎么會有漏稅之事?”那下人干笑兩聲,忍不住又問,“大人,小人想問……那些補不上稅的人家,又該如何?”

    “自然是要變賣家產補上了,若是家產不夠,便去礦中,等湊齊了稅收,再出來吧。”

    縣丞冷笑一聲:“本官勸告那些人,可不要打什么歪心思。”

    隨后,他指了指天上,又道:“陛下可都派了人來看著。”

    此次可謂是儀鸞衛與南監的傾巢出動,除卻燕都、金陵兩處,各地都有守備太監前來監督。

    若監督者貪贓枉法,罪加三等,并支持舉報。

    但是,若秉公執法,便能在功績上添上一筆,不僅能有內部通報獎勵,月俸也能更上一層。

    兩相對比,傻子都知道怎么選。

    政令下達之后,幾乎立刻就開始了數據調查工作,用百姓的話來說,便是從沒見官府動作這么快過。

    而這些記錄了國朝基本情況的數據,在經過核實之后,從各地運往了金陵。

    以往黃冊的核查工作,都要和前一次的數據進行對比……但是,基于過往數據的不靠譜程度,所以核查工作倒是比較困難。

    眼見上一批黃冊還沒修完,就有不少爛紙,被朝廷統一當做垃圾處理。

    本次的黃冊制定,倒是規規整整,頗有太祖之風范。

    “這些黃冊,或許能傳到國朝結束。”

    黃冊的紙都是上好的綿紙,存放之地也選得極好,現在還能翻到太祖時期的記錄。相反,前些年的,有一部分開始腐爛了——因著朝廷只規定紙的制式,許多人以次充好,用便宜的紙充作綿紙,很快便會腐壞。

    除卻金陵存檔,還有一部分被送往了燕都戶部,用以推算下一年的稅收。

    以及,地方的偷稅漏稅和多稅。

    戶部還有其他事情,不能全部人都來算,便抓了國子監的學生來,給他們算平日學分,也給工資。

    大部分學生心里都明白輕重,核查時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并且鉚足了勁。

    ——要知道,金陵的國子監也開始了核對工作,后續要將兩邊進行對比,他們燕都國子監,在天子腳下,怎能叫他們比過去?

    朱修作為數算科的佼佼者,自然被抓了壯丁。

    學習要,生活也要,此項給的補足頗豐,而陛下見他,還遙遙無期。

    朱修難得嘆了一口氣,繼續沉入無邊的數據核對中。

    ——

    北疆即刻得到了燕都的援助。

    醫者、良藥、援兵……

    甚至還有一種神奇的藥物。

    一連多日,軍營內都充滿了刺鼻的大蒜氣息,沒有人提出意見,只因為那些從大蒜中得出的藥物,能治愈身上傷口逐漸潰爛的士兵。

    “好了。”

    傷者被一碗麻沸散灌暈,由醫者取出身上的腐肉,再用酒精清潔旁邊的傷口,最后用干凈的細棉布裹起,對同行的戰友道:“每日醫署那邊都會發放清熱的藥丸和止痛的麻沸散,你記得按時去取,回來給他服用。”

    戰友不住地點頭,偌大個漢子,居然眼眶含淚,聲音哽咽:“多謝醫者救他一命。”

    兩人在北疆扎根數載,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說完,他跪下,狠狠磕了三個頭:“以后,您有什么事,我豁出命也給你辦成。”

    “誒誒誒,你可感謝錯了人。”醫者拽不出他,只能無奈道,“這可不是我想出來的主意,而是陛下。”

    “是陛下弄出了大蒜素,特地叫我等前往,來營救這些發著高燒的士兵。”

    “陛下……”

    士兵站起身,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

    他在這駐扎了好幾年,每次戎狄入侵都險象環生,連過冬的衣服都發不下來,棉衣只薄薄一層。

    唯有今年,唯有陛下。

    若不是陛下及時加固了北疆防線,重新筑城,他們或許早就死在了關外。

    若不是陛下短短幾日,就送來了醫者和良藥,說不定,他們這些人都活不下來。

    他沒念過書,也是陛下,吩咐人來北疆教書,讓他們習字。

    軍營中的兵士都身無長物,唯有這條命。

    醫者倒是沒注意士兵的異樣,嘆了一口氣。

    所有受傷的士兵中,只有四成,能保留肢體,恢復后還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有三成,切去受傷肢體,也能存活。

    而剩下的那三成兵士……全身燒得不成人形,就算還留著一口氣,也只是折磨。

    醫者嘆了一口氣:“究竟是什么火器,居然如此厲害?”

    “看不分明,只一點點大,沾火即炸,落到地上的火用水澆不滅,有人去看過,仿佛是一層黑色的東西。”

    想到那些怪異的火焰,士兵眸中閃過一絲恐懼:“軍營中也有火器,但威力沒有那么強。”

    甚至因為炮口沉重,炮彈射程不遠,并不常用。

    醫者擰著眉,聽完后,只點了點頭,立刻背著藥箱回了醫署。

    他們這里也有保護的士兵,都是陛下親衛,能夠直接傳信給陛下。

    醫者簡單將剛才打聽的消息說出來,沉吟道:“這個消息,應盡快告知陛下。”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事無巨細地放在陛下的案頭,軍營里面的將士如果上疏,也只會說個大略,不能事事顧全。

    醫者見過陛下弄出大蒜素的過程,從不起眼的白蒜中,得到如此神奇的東西,在這種細節上,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想要做研究者,必須細心為上,他不能漏過任何一個細節。

    親衛點了點頭,將此條記下,預備送回燕都——兩地來往極多,距離又近,幾乎每日都有車馬來去。

    水泥路通暢,物資運送都快了不少。

    而信剛剛發出,戎狄的第二次進攻又來了。

    他們的詭異火器絲毫不見減少,甚至不知從哪里,找來了大炮,炮彈毫不顧忌地飛向城墻,引起地動山搖。

    “他爹的,那群蠻人哪來的大炮?”守城的士兵見到外面的炮口,簡直人都呆了。

    草原資源匱乏,沒有鐵礦,盛朝一直嚴格把控鐵器的出口,火器也是如此,就是為了預防對方拿了武器,反而來攻打中原。

    對方能拿出地動山搖的火器已經很讓人吃驚了,現在居然連炮都能拿出來……難不成盛朝之中有內鬼?主動將這個送往戎狄?

    沒等細想,下一炮緊接而至。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登基第五十五天(加量pro版)◎

    大炮威力極強, 將原先加固過的城池砸得坑坑洼洼,仿佛瞬間就能攻入城中。

    而這地動山搖的動靜,直接傳遞到了后方。

    少有人接觸這樣大的動靜, 幾乎全都被嚇了一跳, 原先還算規整的軍營瞬間慌亂。

    ——他們怎么會不知道大炮的威力?

    那些炮彈最多在城墻之上砸出坑洞, 怎么會有如此驚天動地之偉力?

    難道, 是有人在上面施展了仙術?

    可惜他們暫時還沒學到陛下專門編寫的、破除迷信的那一部分, 只能將其歸咎于仙法,一時間,恐慌的情緒到達了巔峰。

    面對人,他們尚且有一戰之力;可面對仙術, 凡胎□□,難道真的能有一戰之力?

    不少人生了退卻之心。

    幸好,軍營里面的兵官很快發現了逐漸蔓延的低迷士氣:

    “莫要驚慌!陛下已派了援軍過來!陛下有天命庇佑!”

    只是效果并不明顯。

    陛下在千里之外的燕都, 要如何庇護他們?

    從別處來的援兵,又要何時才能到?

    此時, 軍內又有傳言, 說戎狄派來使者, 要與盛朝和談, 不少人都看見了軍營中與眾不同的胡人面孔。

    ——

    “和談個鬼啊!我去砍死他們!”

    小皇帝將和談信用力丟到地上,狠狠踩了幾腳,看起來猶不滿足, 甚至想去取殿中的劍。

    “陛下息怒——”

    闞英眼疾手快地抱住小皇帝的腰,吩咐人趕緊將佩劍拿遠些——那些劍都開了鋒,陛下沒學過, 又在氣頭上, 若是拿了, 說不定會傷到自己。

    宣政宮內亂糟糟的一團。

    自大婚后,明慕便不在宣政宮起臥居住,而是和皇后一起,睡在太平宮內。前面的宣政宮則是當成了處理政務的“書房”。

    按照明慕的說法,睡覺的地方不能放工作,不然會影響休息。

    皇后在宣政宮內也有自己的地方,用以處理公務和打理皇室收入,只是和小皇帝處理政務的地方分開。此時聽到聲音,立刻趕到了明慕面前,替代了闞英的位置,將人抱在懷中:“什么事讓陛下這么生氣。”

    “我都懶得說。”明慕翻了一個白眼,指了指剛剛被丟到地上的奏疏,“戎狄那邊主動來和談了。”

    “提了什么要求?”

    “叫盛朝割河套,再每年給歲幣。”

    只是簡單復述一遍,明慕都難以壓抑心里的怒火,白眼幾乎要翻到天上去了,頭一次無法勸說自己保持冷靜:“他還沒打到燕都,還沒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呢,怎么敢的啊?”

    “胡說八道。”

    任君瀾眉心微皺,伸手將明慕的雙唇捂住,不叫對方再說些胡話。

    他掌心很大,幾乎攏住了小囝的下半張臉,柔軟的雙唇貼在他的手心,引起一陣戰栗。

    現在倒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任君瀾深吸一口氣,道:“不許說那些話。”

    見小囝眨巴眨巴眼,似乎有話要說,他放開手。

    “剛才我在氣頭上。”明慕反應過來,那番話說出口的確不大好,倒是熄了一些怒火,語氣到還有些憤憤,“盛朝會怕他們?哪來的自信?”

    之前他還會因為沒錢擔憂,畢竟如今的經濟情況的確緊張,戶部每年年初,就做了預算,用以軍費的的確不多,之前在國內動兵平叛就用了不少。

    眾所周知,養兵是最耗費錢財的,剩下的就算全都砸進北疆里,估計都聽不到響——當然,這是按照明慕的想法計算。

    往年沒有錢,都是上下克扣,一路克扣到最底層的兵士,軍餉、補給、后勤處處省錢,讓人光著一條命去戰場廝殺。

    若是還按照往年的標準,這筆錢自然綽綽有余,但明慕想要全部更新裝備、提升一下底層士兵的生活品質,立刻捉襟見肘。

    ——之前明慕就因為這個愁眉不展,上下盤算,想要找個地方扣一筆出來。

    現在好了!

    外國商人的第一筆定金已經到達戶部,而之前黃冊整理后,發現不少人存在偷稅漏稅情況,正挨家挨戶地上門,將先前欠的稅款全都補回來。

    至于多交了稅的人家,則會盡量給一筆補償。

    總而言之,相較于之前,經濟不再那么緊張,反而有了一點富裕。

    明慕還在盤算著:“戎狄……哼,一切的恐懼都是來源于火力不足,我直接拿火炮把他們一路推平,看還敢不敢說大話!”

    他的確不會戰法戰術,但是他有錢啊!

    當然,根據古代的作坊經濟是肯定滿足不了狂轟濫炸的要求,最好弄工廠,那種專門的軍工廠!按照流水線工藝,弄出符合標準的火炮,還得弄個質檢什么的,不然啞炮率太高了……

    任君瀾則是從地上撿起皺皺巴巴的奏疏,上面寫了和談信的全部,全篇很長,前半截就說了自己的要求,的確過分。

    黃河在地圖上是一個巨大的“幾”字,而“幾”字內部,就是河套。這片地方土地肥沃,草木豐茂,是最佳的養馬之處。

    良馬直接關乎輕騎兵乃至重騎兵的戰斗力,南方一帶難養好馬,因此,河套的戰略價值極高,古往今來,堪稱兵家必爭之地。

    對方一張口就叫盛朝把河套割讓出去,的確異想天開。

    不僅如此,還提出了每年一百萬歲幣的要求。

    真是……

    前朝經濟發達,卻固守一隅,朝中主和派居多,愿意繳納歲幣獲得一時安寧。盛朝開國之時,將原先的草原戎狄趕進了草原深處,多年來更是贏多輸少,和前朝簡直天壤之別。

    對方還敢提出這樣的要求?

    看來還是打輕了。

    看到這里,任君瀾面無表情,很有些手癢,倒是想再次出征。聽說,戎狄王帳之處,倒是有許多金銀財寶……

    誰會嫌錢多呢?

    只是這封和談信后面還有半截。

    后面的語氣倒是囂張許多,和前半截仿佛不是同一人所寫。通篇廢話,核心思想只有一句:

    他清楚所有朝官的行事風格,不會有人能贏他。

    前后兩邊放在一起,顯出一種突兀的荒謬。

    “小囝,后面你看了嗎?”

    任君瀾將奏疏遞過去。

    明慕盤算著在哪里建立軍工廠比較好。山西一帶礦產資源豐富,有天然煤礦、鐵和稀有金屬等;而北疆是后世的東三省一帶,遼寧可是共和國工業長子……

    “怎么?”明慕聽到任君瀾的提醒,暫時放下心中工業藍圖的構思,探頭去看對方指的內容。

    看完后,心中的怒火逐漸沸騰,最后轉為無語和可笑,他道:“這又是哪來的瘋子?還朝中無人能贏他……哪來的天縱奇才?”

    說實話,隨著科技樹的攀升,軍隊之中,越來越看重整體的力量,而不是某一人的突出水平,畢竟碳基生物再怎么宣稱自己地表最強,給一梭子就老實了。

    這又不是玄幻世界,沒有花里胡哨的術法,也沒有金鐘罩鐵布衫,武俠小說里面的來無影去無蹤的輕功也不存在——他剛穿越來古代的時候,還想著要去武當山學武功成為一代高手。

    明慕實在想不出對方這么狂妄的理由,簡直滿心疑惑:“戎狄瘋了?”

    “不見得。”

    任君瀾和榮獲第打過交道,如今的單于算不上一代雄主,但也絕不是個傻子,還有好多年可活,沒到糊涂的年紀。

    他簡單說了之前的體會,沉吟道:“或許,這些人有別的底牌。”

    明慕順著他的想法,終于冷靜下來。

    涉及盛朝,怎么慎重都不為過。

    “我先開小朝會,集思廣益,和談可以,條件絕不能答應。”他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深覺自從戎狄入侵以來,就沒出現過好事,念念叨叨,“就算他說得是真,這人又從什么途徑得知其他大人的行事作風?”

    任君瀾看了他一眼。

    明慕:“你別說什么天神降臨,要是你也迷信這個,我真的揍你。”

    任君瀾不說話了。

    明慕:“你怎么不說話?”

    “小囝,我建議你先休息一下。”

    宣政宮內還留著床榻,以供休息。

    任君瀾很有些無奈,他了解明慕的性格,只有在極端焦慮的時候,才會胡攪蠻纏——雖然他自己不大能意識到。

    他將明慕打橫抱起,因著在殿內,周圍宮侍也少,戀人雖然哼哼唧唧的,但是沒有掙扎,乖乖地伸出手臂,攀在任君瀾身上。

    “我想不出什么理由,如果真有,便是大家從小到大都是受儒學影響,行事作風有共同之處,但也不至于叫這人看出全部漏洞吧?”

    明慕是絕對不相信鬼神之說的。

    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方式確實有點玄乎。但上行下效,之前好不容易削弱了宗教對百姓的影響,要是回頭再有鬼神之說從宮內流傳出去,引發了新一輪的熱潮,豈不是完蛋中的完蛋。

    若是不能盡快掃清迷信思想,又要如何推行化學、生物、物理等理科基礎?要是讓百姓因為鬼神之說而排斥科學,導致國內理科發展不起來……那明慕簡直能慪死。

    過了一圈,明慕捏起拳頭,錘了任君瀾的肩膀一下,兇巴巴地說:“以后不許提那些,記住了嗎?”

    “好,我不說。”

    任君瀾面上不顯,心里卻冒出另一個怪異的想法——

    他能出現那個莫名其妙的夢,難道別人不能嗎?

    那奏疏中,仿佛是對當世之人有所了解,絕口不提以后……不正是做了夢的真實寫照?

    大半年過去,夢中細節已經模糊不清,但不代表別人不是如此。

    任君瀾有些不安。

    他低頭看了戀人一眼,對方好端端地在他身邊閉目休息,呼吸清淺,臉頰泛粉。

    很快樂,少有郁氣結心;很健康,能縱馬射箭。

    比夢中的小囝要好許多。

    他將人抱緊,貼在懷中。

    不論如何,他只要保護他的小囝。

    ——

    短短的午睡后,明慕的精神的確好了不少。

    他風風火火地起身:“我知道怎么治他!”

    任君瀾一直沒睡,只在他身邊看賬冊,聞言道:“陛下有了什么妙計?”

    “妙計談不上,只是他一定猜不到我的做法。”

    有宮侍打了清水來,讓明慕洗漱,重新束發、換衣。

    陛下不喜太過繁雜的花紋,衣服以素色為主,不論什么顏色,配到身上都是清凌凌的,仿佛春日的新芽。

    他不知道,自己登基一月后,燕都中就一改先帝的綺麗繁復之風,變得清雅起來。

    歸根究底,還是這位不喜艷色的陛下。

    “陛下信心十足。”任君瀾倚靠在美人榻上,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

    明慕背對著他,倒是沒發現對方肆無忌憚的目光,語氣聽起來還有點得意:“也還好。我敢說,這個世界上,他最不了解也無法了解的人,一定是我。”

    因為他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人。

    明慕在心里補上后半句。

    任君瀾坐起身,直覺這句話還有未盡之語,本想追問,又默默地咽回去。

    小囝一定會和他說的。

    小朝會已經有了固定的地方,不在文華殿,而是之前的太和殿。

    至此,宮內的幾處宮殿都排上了用場:太平宮為起居之所;宣政宮是書房;文華殿因與文淵閣在前后,所以一般是郡主的書房,在她寫作業時,明慕會帶著政務一起去。

    從來沒有讓陛下等待的說法,因此明慕到時,幾個小朝會的常見成員已經在等候了。

    “諸位或許都看見了那封議和疏?意下如何?”

    明慕擺擺手,免了那些虛禮,直接坐在上首,出言詢問。

    對方提出議和后,直接八百里加急送了過來,其他的信件還在路上。

    “簡直荒唐,戎狄尚未攻下一城,也敢提出這樣的要求,是當盛朝無人了嗎?!”

    一向以好脾氣、穩重的卜禎都忍不住,更別說其他人。

    “也就是說,我們拒絕這份議和條件?”明慕沉聲道。

    他雖年輕,還未及冠,但身上的帝王威勢越發厚重,特別是處理政事之時。

    往日時時內斗的內閣此時都發出了一致的聲音:“絕不能同意。”

    若是同意,失去了河套這一處優質放牧之地,以后只能節節敗退,甚至如前朝一般,偏居一隅。

    而從之前那個夢中,倒是能知道,戎狄入關后,將漢人視作低等人,胡人為高等,不事農業,反而在大好的江南地區放牧!

    思及此,他們心中更為焦灼:“陛下,河套關乎盛朝百年,絕不能輕易舍棄!”

    明慕點了點頭:“先祖從繁華的金陵遷都至燕都,便是告誡后人,天子死社稷,絕不能再重演前朝之悲劇。”

    也就是說,這場還未開始的議和已經失敗了。

    相較之下,卜禎對后面半截更為在意。

    能說出如此信誓旦旦之語……難不成這人也有如他們一般的奇遇?

    他們倒是沒想到對方居然做了預知之夢,還從盛朝義無反顧地去了戎狄。

    “依臣之見,需鼓舞軍中士氣,佐以火器,固守城池,再逐漸推進。戎狄少鐵,也缺少冶煉的匠人以及技術,如今突然出現火器,定是盛朝之內,有人傳遞。”

    “定要捉到內鬼,斷了對方的來路,以儆效尤!”

    “對方沒了火器供應,還能如此囂張?”

    底下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在簡單討論火器之后,又開始商量盛朝哪位將軍適合,又應該采用什么戰術。

    因多文官掌兵,所以高層官員全都是文武雙修,不少人在年輕時有著善用兵的名聲。

    明慕簡單聽了一會,想法反而和他們不大一樣——他不覺得這次是盛朝的內鬼。

    他是帝王,王朝在他面前是沒有秘密的,如今最為尖端的火器技術在宮內的兵仗司。

    說實話,看了之后,并不覺得對方的火器是從燕都偷渡過去的——雖然之前那個、什么、總之一個伯爺和戎狄的交易中,的確翻出了火器這項。

    盡管他與宮內的娘娘沾親帶故,但火器格外重要,看管很嚴。在先帝去世后,更沒機會了。

    從如今的戰報來看,他們使用的火器是比宮內的要好的。易燃易炸,看起來仿佛也沒有炸膛或者啞炮的風險。

    此時,軍營中的信被送上了明慕的案頭。

    殿內瞬間息聲,安靜下去,讓陛下專心看信。

    “……從手上的兵卒口中得知,第一次戎狄使用的是一種皮囊,其中裹著深色的油狀物質,爆炸極為劇烈,燃燒時間很久。第二次則是使用了火炮,城墻千瘡百孔,或不可守……

    再有,軍中士氣低迷,神鬼之說喧囂塵上。”

    一字一句,怵目驚心。

    明慕捏緊了信件邊緣,沉默地遞給闞英,道:“給諸位大人傳看。”

    現在可以肯定,那些火器絕對不是從盛朝出去的。

    大炮雖然在攻城時有用,但想將加固后的城墻砸成這樣,甚至退守,絕不是盛朝出品。

    這封不長,很快就看完了。

    “火器,不是來自盛朝。”明慕緩緩說出這個結論,“有人在幫他們。”

    諸位臣子啞口無言。

    “是西方的紅發夷人?”

    “聽說西邊小國林立,除卻和盛朝友好的,還有一些人,對盛朝虎視眈眈。”有人發出一聲嗤笑。

    那些彈丸小國,人口都沒有一省之多,也敢來撩他們的虎須?

    唯有卜禎,蒼老的眸中滿是擔憂,問道:“陛下意下如何?”

    “先退守,等待援軍和新一批的火器,其路迢迢,我不信他們能無條件供給,此外,還需干脆些,找到他們的石油地點,直接切斷。”

    明慕立刻回答。

    “陛下,請聽臣一言。”

    卜禎站出來道:“西方紅發夷人想要來到盛朝,只能走陸路和海路。想從港口接近戎狄極為困難,但從陸路開始,便沒有這個困擾。

    “也就是說,早在半年、一年甚至幾年之前,對方就已經想對盛朝下手了,并聯系上了戎狄。這么長時間的商議,計劃肯定已經預備完善,由戎狄作為進攻方,利用他們的火器,逐漸蠶食盛朝之地,最后讓戎狄成為盛朝的主人,與西洋紅發夷人合作。”

    隨著他的訴說,明慕心里越來越沒底,手心微微汗濕。

    他真的能保護好盛朝嗎?

    不,他一定能,必須能。

    “以臣之見,此番必須盡出兵力,以夷戎狄。”

    明慕有點沒聽明白:“什么?”

    “就是殺光戎狄全族。”卜禎耐心解釋。

    明慕:“???!!!”

    明慕:“這……”

    真的需要這么夸張嗎?這可是滅族誒?好像輕描淡寫就說出來了。

    他畢竟是從和平的現代社會穿越過來,戎狄在幾百年后,已經融入了華夏,成為了五十六個民族之一。

    之前只想著如何打敗對方,將他們趕出盛朝的范圍,從沒想過要把他們全殺了啊!

    “這是不是有點夸張了……”明慕嘗試問。

    戰爭的勝敗他能接受,但是、但是……滅族。

    他從來沒想過。

    “臣深知,此舉有傷天和。”卜禎認認真真地解釋,試圖說服擁有一副軟心腸的陛下,“只是戎狄每年南下,侵擾北疆,傷人無數,已是惡鄰。如今又與西方紅發夷人勾結,聚集全族之力,與盛朝開戰。臣認為,不可再留。

    “往日對方多騎兵,草原茫茫,難以辨別方向,只能驅逐。現下正是大好時機。”

    經過他的訴說,明慕居然覺得接受了他的說法。

    “若此患不除,以后若是再與西洋夷人勾結,耗費盛朝兵力、侵擾百姓、消耗軍費……更是得不償失。”

    最后這句話,讓明慕徹底下定決心——

    這些軍費本來是想改善全國道路網的!他還有那么多事沒有做!

    卻只能先籌錢,耗費在這莫名其妙的仗上!

    卜禎想了一個法子,作為回轉的余地:“若陛下心有不忍,可以留下老弱病殘和幼童,去礦場做苦役,只是代代不得用。”

    礦場的苦役都是給戴罪之身的犯人,有專門的人負責看管,一輩子也跑不出來,更別說為族報仇。

    “……好。”

    明慕答應下來后,心卻在砰砰狂跳。

    他右手捂著心口,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改變了這個世界的未來進程。

    或者說,當他醒來的那一刻,歷史就已經改變了。

    ——

    簡單的商議之后,皇帝下達了調兵的命令,內閣負責發放到對應的將領手中。

    凡盛朝精銳將領,皆收到此令。

    此外,其余補給,如同流水一般送去北疆前線,可見盛朝此時,不打算議和,并決意與戎狄徹底分出勝負。

    燕都準備得熱火朝天,上下都已經有了完善的流程,并不需要明慕操心。

    至于火器改進,也不需要他親自動手,只需吩咐下去,宮內的兵仗司便自行開始研究配比。

    火藥配比已有許久未曾改進,兵仗司一日日如同死水一般,上一次改進火藥還是二十年前。此時陛下重新關注起兵仗司,內宮的“福利”又進行了優化,上上下下,便鉚足了勁,非要在陛下面前表現不可。

    黃冊一事雖然也在忙碌,但這次,倒是因為監管得當,重新編纂的速度極快,已經在走最后的盤賬流程。

    皇后也在算賬。皇家的資產很多,都是內監來管,因為先帝不管政事,很多地方都出現了疏忽職守的情況,有不少虧空,得慢慢理清,再轉虧為盈。

    這么一看,唯一空閑的,居然是明慕自己。

    如今是八月下旬,繆白的課已經順利進行到第二階段:不拘課本,暢所欲言。

    這次正好有朝中事能直接作為案例,她先說了戶部黃冊一事,贊許道:“陛下做得極好。”

    “黃冊一事,古已有之,自秦朝,便有記錄國民情況的竹簡,代代至今。前朝末年,戰亂不休,舊都被大火燃盡,相關記錄也全都丟失。太祖開國來,下定決心要制作一種徹底了解百姓的記錄冊,黃冊由此而生。”

    她簡單介紹了一下黃冊的來由,又道:“只是黃冊編纂不易,耗時甚久,太祖時,僅一月便能統計結束;而后時間逐漸拉長,先帝在位,居然七年六個月。”

    “舅舅也是一個多月弄完的,是不是可以和太祖爺爺比擬?”小郡主眼睛亮晶晶的。

    自從舅舅說,要和她一起寫作業后,不論多忙碌,從來沒有缺席過——生病不算。

    舅舅不論對誰都特別有信用,特別好。

    繆白被小郡主的話逗得忍俊不禁:“是,陛下確實才能過人,才能完成如此壯舉。”

    還在等著太傅認真解釋幾句的明慕:“?”

    “等等,也不是我一人的功勞,是上下齊心。”他急急忙忙解釋。

    習慣了現代的高效率,明慕其實不覺得這有什么,只是統計個檔案而已。

    就連下派儀鸞衛,都是內閣提醒他的。

    可實際上,若是這么簡單就能理好黃冊,先帝怎么會拖了那么久?富人豪強、甚至與官府有點關系的,都想減免自家稅收,各種手段層出不窮,改名置地簡直是最初級的手段,更有甚者,直接在裝訂時選擇漿糊,不出一年,整本冊子都要被啃咬殆盡。

    一年,甚至連黃冊都沒修好,原冊就已經沒了。

    來修訂黃冊的學子都是義務勞動,沒了正好,還能減輕他們的工作量,能快點做完這些。至于朝廷稅收?只能按照往年的標準,一層層壓到縣令處,而縣令與本地豪強士紳有聯系,直接去被置換的窮苦人家中催稅。

    若是繼續如此惡性循環,不出百年,盛朝便會自行崩塌。

    明慕只認為,他做的就是增加朝廷公信力,增加監管力度,完善獎懲等,偏偏這點看似不起眼的動作,卻能讓官員和百姓都信任他,以至于完成了快速修好黃冊的壯舉。

    “陛下不必妄自菲薄。”太傅只嘆氣。

    陛下什么都好,只是有些時候,過于謙虛了。

    明慕只疑惑:“是嗎?”

    見其他兩人都點頭,這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可能真的算了不起的……

    他對盛朝的行政效率其實沒有一個確切的認知:前世的信息化時代自然不必多提;西寧府吏治清明,地方又不大,大家都有共同的敵人,在風沙之中,艱難地存活下去,自然是用十二萬分的心。

    以至于,明慕還覺得盛朝的行政效率慢吞吞的,但一想到幅員遼闊,只能忍耐。

    繆白只無奈搖頭,細心教導郡主:“陛下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也要在短時間內弄好黃冊,郡主可知,是何道理?”

    “自然是撥亂反正,改善盛朝的亂象。”小郡主說得頭頭是道。

    在明慕的影響下,明璇的思維方式發生了一些改變,若是以前,她只會說讓百姓感念恩德,不要生事——非常典型的封建統治者的說法。

    繆白又看向明慕:“陛下的想法呢?”

    “黃冊是很多事的基礎。”明慕在紙上畫了一個簡筆畫小房子,“它是地基,打好了地基,才不會叫房子倒塌。戶部稅法錯綜復雜,容易出錯,我預備化簡更改稅法,必須在黃冊的基礎上,完成此次改革。”

    清楚了國內的準確田畝數量,就能精準收稅,戶部也能重新做每年的預算,不至于出現糊涂賬。

    “這其中,發現了多年的偷稅漏稅……也算是意外之喜。”

    明慕的回答倒是很沉穩。

    “之前舅舅為什么不弄,要等到現在呢?”明璇問。

    “若是我初初登基,便要銳意進取,估計和先帝那時差不多哦。”明慕摸了摸小外甥女的發揪,認真地說,“百姓都有自己的思想,不能把他們當成傻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容易吃虧哦。”

    明璇點點頭:“我清楚的!”

    小小的課堂結束后,明璇先一步出門,預備換上騎裝。

    “郡主近日越來越活潑了。”繆白感慨一聲,先前的“夢”中,郡主已經成年,性子卻陰郁,隱隱有太祖酷烈之風。

    如今一看,分明是再乖巧懂事不過的小女孩。

    “陛下?”

    說完那句話后,明慕半天沒有應答。

    這有些奇怪了。

    只要是夸郡主的話,明慕一定會應聲的。

    她微微側頭看去,只見一向無憂無慮的陛下,卻露出了憂愁的神色,對她道:“太傅,我欲冊封明璇。”

    “陛下……”

    太傅微微蹙眉。

    冊封二字,代表明慕要將明璇封為盛朝的皇太女。

    只是二者年齡相近,本朝開國以來,還沒有只差十三歲的帝王與繼承者。

    這……這真的合適嗎?

    “我確定。”明慕認真道。

    晌午的陽光從窗戶透過,灑下一地光輝。

    年輕帝王的瞳孔在光下變得透明,像西洋進貢的上好琥珀,神色堅定。

    “請太傅幫我。”

    這次的語氣與上次格外不同,繆白心神巨震,恍惚間,以為回到了之前的夢中——

    當時戎狄順利入關,陛下神色疲倦,只低著頭,似有千言萬語,可最后只道:“……請太傅幫我。”

    繆白語氣急切,只憂心道:“陛下不必現在就作打算,立了皇太女,便是黨爭之始,不利盛朝。”

    古往今來都是如此,有了太子或是太女,自有年輕的朝臣預備靠攏,與陛下的臣子形成隱秘的對抗。

    “但若是遲立太子,如父皇那般,又該如何?”明慕冷靜道。

    先帝與長公主的奪嫡之亂近在眼前,世宗病得蹊蹺,從發病至死亡,不過短短半月。而后先帝先發制人,長公主落后一步,一月后,塵埃落定,長公主出嫁。

    繆白語塞:“陛下……”

    “不日,諸位世子便要入宮讀書。”明慕有些頭疼地揉揉眉角,近日事情繁雜,這件事居然拖到了現在,“我不能叫他們看輕明璇。”

    怎么會呢!

    郡主雖年紀小,但行事沉穩,作風果斷,不可能叫自己受委屈!再者,郡主居住在慶華宮,陛下之意昭然若揭,那些世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挑釁郡主?

    繆白簡直被震撼到說不出話。

    她這位旁人都能看清,怎么陛下如此糊涂!

    “再有,要為以后做好準備,總不能臨到頭再冊封。”明慕低聲喃喃,又忍不住道,“太傅,我想請你幫忙看著皇后。”

    這更扯了,她和皇后殿下完全沒交集啊!

    陛下登基時日不長,或許是因為北疆之亂煩憂。

    太傅立刻出言安撫:“陛下,北疆局勢雖緊張,但如今,西寧府援軍已然到達,盛朝其他地區之兵,也在路上,足足調配了五十余萬的兵力,再加上北疆之兵,幾可破七十萬。如此多人,就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將戎狄錘死。”

    明慕被太傅的話逗笑,臉上的愁緒散去,終于露出一點笑意。

    “沒有那么多人,我看過記錄,最多三十五萬。”

    短暫的輕松后,明慕想到古代喜歡虛報人數,比如魏晉之時,什么百萬大軍,頂了天就十萬;現在虛報沒那么嚴重,但人數也得打折。

    “三十五萬,也盡夠了。”

    朝中都如太傅這般,極為樂觀,只覺得這次做了完全的準備:人力、后勤、藥物、防御等,沒有不好的。

    往日只北疆都能與戎狄打個平手,現在肯定不在話下。

    至于火器?如今的火器雖有一定殺傷力,但也不算什么,只要防護得當,只陛下弄出的棉甲便能防御。

    只有明慕愁眉不展。

    【作者有話說】

    疊甲:作者歷史不好且本文背景雜糅了各個時代,國際情況也是雜糅,會出現不同時期事件堆到一起的情況,一切為劇情服務。若有bug是作者有問題,輕拍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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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登基第五十六天(加量pro版)◎

    石油只作為爆.炸物使用簡直暴殄天物, 但是現在沒有足夠的技術進行分離利用,也沒什么好說的……但是石油爆炸的威力,可比現在的初級火器高太多了。

    但是對臣子說明, 對方的解釋倒也正常:難不成一場龐大的戰役只依靠區區火器便能扭轉?太祖開國時, 前朝也有足夠多的火器, 反觀自己這邊的兵士, 盔甲都湊不齊, 不還是打下了整個盛朝,又將戎狄驅逐在外?

    這話也有道理。

    但明慕心中還是惴惴,總感覺要發生什么不好的事,于是提前開始做準備。

    明璇冊封是如此, 請太傅幫忙也是如此。

    所有人的后路他都在考慮,唯有任君瀾,輕不得也重不得。

    “只是想請太傅先保存這封信。”明慕拿出已經寫好的信件, 厚厚的一沓,遞給太傅, “我已囑托內閣, 若真出事, 便遷都金陵, 這封信……請轉交給他。”

    繆白微微張唇,幾乎以為陛下是在托孤了。

    她接過,頓了半天才吐出聲音:“陛下, 戎狄不敵盛朝。”

    “只是做個預防,不一定真的能用上。”明慕搖搖頭,“能用不上自然最好。”

    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 也不至于束手無策。

    上書房內的氣氛幾乎立刻沉凝下去。

    繆白不欲見陛下露出如此低落的神經, 努力想了半天, 想找一些其他的事來讓陛下稍微寬心,隨即眼神一亮——

    她正好有事想說。

    “陛下,先前去貼的十道數算題目,已經有人全答出來了,已順利入學國子監,聽說天資聰穎,國子監的先賢著論,全讀過了,祭酒同臣抱怨說,怕是國子監再無人能教他。”繆白的話說得滴水不漏,又解釋了自己的消息來源,又為此人能力佐證,“聽說此次黃冊核算,他出了大力。”

    “果真?”明慕來了精神,看了眼天色,道,“近日無事,下午有閑暇,到時候再請他入宮一見。”

    如果真是那種超級厲害的數學天才……

    嘖,盛朝還真沒什么能教他的。

    一直以來,學習內容都是以四書五經為主,數算是不被重視的小道,有個人的研究結果領先世界,但是沒有形成一個完整的學科,與現代不同。

    國子監中已經匯聚了目前的頂尖數算成果,再往上的,比如立體幾何函數和導數,明慕勉強能說個一二三四,但是推理過程已經忘得一干二凈。

    要么是讓該學子自己閉門造車,要么……送去歐洲當交換生。

    如今有西洋商人來往,他對那邊也有所了解,說是有異教徒散播太陽才是宇宙中心的理論,教會每天都要燒死女巫和異教徒,廣場上到處都是燒糊的氣息。

    最后,他還感謝上帝,讓他來到了盛朝,這里可比他的國家舒服多了。

    總之,倒是能從只言片語中看出,那邊的文藝復興已經開始,各種科學藝術也已誕生。

    明慕受夠了后世那些“國外月亮圓”“國外思想啟蒙早”一類的話術,有機會,自然要先文化.入.侵的計劃過去!

    讓他們往后的幾百年都感受一下,什么叫“天.朝”。

    而讓他們最快接受新文化的方式,自然是……打,狠狠地打,打到他們痛,讓他們知道盛朝絕不是好招惹的。

    一番心緒激蕩,明慕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原先的悲觀想法終于被拋棄,簡直充滿信心:“此戰必勝。”

    “陛下能有這樣的決心,極好。”繆白見明慕積極起來,心中終于不再忐忑。

    她心道,雖不知為何,但陛下很喜歡那些數算好的人?

    可叫祭酒今后多多留意,盡快完善數算科,好讓陛下多多展顏。

    ——

    朱修來了燕都之后,先是在國子監苦學,而后去了戶部,一個多月都在無邊無際的黃冊中苦算,再出來時,幾乎感覺自己重見天日。

    “我快死了。”舉人跟在好友身邊,幾乎吐魂。

    朱修臉色蒼白,卻精神奕奕,他很喜歡這種和數字打交道的感覺,泡了這么久都不覺得膩:“還好。”

    只是看久了,難免會覺得無聊——這些問題的挑戰性太低,最初倒是有新鮮感,但后面新鮮感沒有后,就覺得枯燥。

    “你真是,天生干這行的。”舉人看向好友,簡直不可思議,真誠建議說,“以后干脆來戶部吧。”

    朱修搖了搖頭:“我不愿意。”

    舉人問:“為何?戶部難道不是最好的去處嗎?”

    朱修想了想,回好友道:“太簡單,做起來沒什么意思,我想沿著前人的腳步,繼續研究數算。”

    舉人:“這……”

    這是一條很困難的路。自行摸索,可能一輩子都沒什么結果。

    朱修的父親便是如此,沉迷數算,卻無法養家,好好的一個家庭,弄得妻離子散。

    可是他說不出打擊好友的話,此時只拍了拍朱修的肩膀:“……燕都很大,你一定有機會的。”

    假若陛下能看重朱修的能力,叫他用心數算就好了。

    舉人心中劃過淡淡的可惜。

    如今他們來戶部幫忙,給了不少報酬,足以他們在燕都安心地過五六年,但想要在燕都定居,還是遙遙無期。

    “你要是以后能留在國子監任職就好了。”舉人道。

    只是想要在國子監任職,必須科舉,有了官身,才能授官。

    兩人聊了幾句,正要跟上其他人,一起回國子監。

    行到一半,祭酒匆匆趕來,拉住了朱修:“走,回去收拾收拾,下午陛下召見。”

    朱修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我?”

    “不是你是誰!快快快!”

    舉子先反應過來,推了他一把:“別愣著啊!趕緊!”

    直到沐浴更衣,換了嶄新長袍,坐在前往皇城的馬車后,朱修還有些愣愣的。

    在燕都呆久了,他逐漸清楚陛下一日有多么忙碌,一開始想要見陛下的執念如同笑話。

    所以,他也只安心在國子監內學習,不多說話了。

    今日的驚喜宛如從天而降,朱修有些惶恐地開口:“陛下怎么會想到我?”

    “你天資聰穎,陛下喜歡這樣的人才。”祭酒喜氣洋洋,他也能跟著入宮面見陛下。

    陛下對國子監十分掛懷,時時慰問學子,只是身懷要事,除卻最開始的試課外,很少去國子監。

    仔細算算,距離上一次見到陛下,居然有小半年了。

    到了內宮,便不能坐馬車,得自己行走,八月天燥,引路的小宦官選了陰涼之處行走,避免暴曬,流出汗漬,惹得姿態不宜。

    甫一踏入殿中,習習的涼風緩解了一路上的煩熱,有小宦官熟練地搬來休息的桌椅和點心茶水一類。

    不多時,繆白也踏入殿中,見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足無措的兩人,不免笑道:“我們共事這么久,只見到祭酒大人在學生面前不茍言笑,何曾見到如此模樣?”

    “太傅可別取笑老臣了。”祭酒擦了擦額頭的汗,年歲雖大,但不顯頹氣,“陛下……”

    “如今陛下在與皇后殿下用午膳,過會便來。”

    繆白瞧出二人的緊張,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反而看向朱修,和顏悅色道:“陛下很喜歡你這樣的數算之才。”

    這是今天第二人對他說類似的話。

    墜在心中的焦慮緊張逐漸緩和,朱修緊緊捏著拳,手心汗濕一片。

    ——

    自戶部黃冊重啟,補稅政令發布之后,各地大戶開始與官府斗智斗勇。

    倒也不是不交稅,只是生意還沒緩和,需要時間,這么大一筆錢,也不是說拿就能拿的。

    同樣的借口第二次敷衍走了當地的縣令。

    下人見人走遠,才敢去后面喊出他們家的老爺,只愁眉苦臉:“老爺,縣丞這一天來一次,您總不好一直拖著不見。”

    “怎么不好?十多萬兩稅收,他怎么不去搶?”老爺急得嘴角都冒出了燎泡,“十多萬兩,我們辛辛苦苦一年才能賺這么多,現在他一張嘴就要收走?”

    “可是咱們大部分生意都在縣內……”

    “吵什么,你以為我不清楚?”

    他們稅收沒有補齊,這些店鋪統統開不了,全都封著,多封一天,貨物便要積壓一天,多一天的損耗。

    可是那些貨物,和十多萬兩相比,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改日我找找縣丞,這稅交上去的總額不變不就行了……再有、再有……”

    這戶人家的老爺咬了咬牙,道:“那個生意,咱們就算不想摻和,現在也得摻和了。”

    下人臉色一白,凄惶道:“可是老爺,那些大商人干的都是殺頭的買賣,他們早早將家人遷出了盛朝,才敢如此無法無天……咱們可都在本地呢。”

    利潤越高,愿意鋌而走險的人就越多。

    就好比茶葉、絲絹、鹽巴乃至鐵器。

    只要將這些運往合適的地方,能比在本地獲得多得多的利潤,足以讓人紅了眼,不顧一切地去追逐。

    只要給夠了錢,甚至能將某些禁止外流的東西,送去草原。

    ——

    后世有名的五大商,即晉商、徽商、浙商、魯商、粵商,在此時已有了雛形。

    其中,又暫時以晉商和徽商聞名全國,其他大商仍在發展中。

    晉商走遍全國,以“東伙制”保持團結,也是經久不衰的重要秘訣,負責茶葉、鹽等商品的販賣。倒賣本不算什么,也是商人的常見手段,但是其中,又存在偷偷將茶葉和鹽巴運往草原的商人。只因獲利龐大,甚至不少人自愿加入。

    此外,他們又有“票號”的創舉,讓百姓存錢,獲得“票號”,再使用“票號”兌換錢財。以此方式獲得流動資金,盡攬民財。

    相較之下,徽商不僅負責販賣,也負責生產,自家有茶園、鹽田、船只等,更為低調。自然,盈利不如晉商,不大引人注意。

    凡商者,無不以晉商為榮。

    那位老爺早早就聽過晉商的傳聞,甚至有友人就是晉商的外圍,曾經勸說過他投入資產,只是那時,他仍在觀望,錯過了最好時機。

    “我那友人……哼,平時就不如我,只是好運氣,上了晉商的大船,跟著倒賣幾次罷了。”老爺嘴里念念叨叨,心有不忿,“還真以為自己有什么本事?如果是我,一定比他做得好。”

    下人此時一言都不敢發,只讓自家老爺絮絮叨叨地念幾句。

    鹽鐵由朝廷直接掌控,鹽有鹽引,茶有茶引,只有獲得這些鹽引與茶飲,才能獲得販賣物品的資格,鐵器更是由政府直接管控,不得流入草原。

    偏偏晉商如此大膽……直接收攏了一批賣去戎狄,偏偏戎狄有積攢之下的金銀珠寶,也有牛羊馬匹,讓他們狠狠賺了一筆。

    最初的晉商嘗到甜頭,逐漸擴大人數和規模,如今……或者富可敵國。

    這事但凡說出去,便是殺頭的大罪,因此晉商上上下下百多號人,連同家人乃至家族,各個守口如瓶,一句話不敢出口。

    他家老爺也是因為友人在醉酒后說漏兩句,才猜出了事情原委,惦念到如今。

    書房前路過的夫人聽到此話,柳眉倒豎,立刻生出火氣,一把將房門推開:“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這都多長時間了,你居然還敢念著!真是,早晚有一日,我去向官府舉報,把他們都抓起來!”

    “誒呦我的夫人,這話可不能亂說!”

    老爺急急忙忙堵住了夫人的嘴,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才稍稍放心,將門嚴嚴實實地關起來,壓低聲音:“夫人,十多年了,你以為沒人想舉報嗎?不都被他們……”

    他伸出手,在脖子前劃了一下。

    “慫包,在自己家里怕什么?”夫人更不服氣了,“我就不信,難道就任由他們抱團,沒人能治了!”

    “哎呀,夫人,內閣前些年聽到風聲,專門找人試探過。那些朝廷官員派過一批,只是都……就算他們沒事,家人也或多或少出現了意外,就沒人敢來差了,在加上付出一點上下打點,自然有人愿意庇護。”

    老爺這些年打聽了不少事,越打聽越心生膽怯,友人幾次暗示都被他打哈哈打過去了,要是真加入了……以后想出來可就難了!

    夫人嘟囔一句:“先帝……哼,若是讓陛下知道,一定會管的。”

    老爺還想著要補稅十多萬兩的事,倒是沒有接話。

    “那些稅,我勸你快些補上。”夫人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只冷哼道,“要是再拖延,我明日就帶著娃與你和離!”

    那老爺瞬間又愁眉苦臉。

    ——

    一次黃冊、一次稅收,水面之下暗流涌動。

    自古以來,但凡涉及錢的事,都是大事。

    對于外面發生的一切,處于皇城之中的小皇帝暫時一無所覺。

    因著心里存了下午的事,小皇帝用午膳時并不專心,只想胡亂往嘴里塞點東西。

    宮內用的碗都不大,小小的一點,明慕吃了一碗就想走。

    “等等。”

    任君瀾拽住明慕的后領,輕輕松松把人拎回來,奇道:“近日沒什么事需要你處理吧?”

    明慕不明所以地點頭:“是啊,難得清閑。”

    “那怎么連好好吃個飯的時間都沒有?”任君瀾繼續發問,并讓人重新盛了一小碗粥,放到明慕面前,“昨日便說,想用些清淡的,御膳房費盡心思弄了清熱去火的粥品,只嘗了一口便要走嗎。”

    雖是問句,但說出來平鋪直敘,只是語氣淡淡的。

    他了解明慕的心思,拿捏起來簡直輕輕松松,果不其然,明慕慢吞吞地坐回來,道:“怎么又是費盡心思,我只想簡單吃一點。”

    “這還不叫簡單?”任君瀾簡直滿頭問號,指著桌子上可憐巴巴的幾個盤子,“難道很隆重嗎?”

    就算是臨西王府,一頓也不止這些了!

    這場帝后爭執成功獲得了殿內其他宮人的關注,并且他們一致站在了不大喜歡的皇后殿下這邊。

    “怎么不算?這都好幾樣了,只煮粥便是,最多兩道小菜,怎么連包子和饅頭都放上來了?”明慕振振有詞。

    他每次都說簡單點簡單點,一看,最少六個碟子端上桌子,怎么說也不肯改少一點。現在有了皇后,更是改成了八個,晚膳是十個。

    兩個人怎么可能吃掉這么多東西?

    瀾哥說,吃不完的賞給宮人,可是現在宮內福利完善,不存在吃不飽肚子的情況,膳食也很多樣。再者,把吃過東西的碟子“賞”給別人很奇怪。

    任君瀾依舊頭疼。

    在夢中便是如此,小囝的生活太過簡樸,不夸張地說,衣裳是讓下人洗了還穿,外衣也不是隨意丟棄,要不是他一口氣讓人做了許多套一樣的,小囝估計早就發現外衣是一日一換。

    稍微有些錢財的富商都比他過得滋潤。

    偏偏他自己不覺得。

    “這些都是皇莊的產出,不是民脂民膏。”任君瀾解釋。

    要說是小囝摳門,也不像啊,花錢大手大腳,內庫半年直接花費一半,對宮人都比對自己大方。

    “我是覺得真的用不到那么多,宮內除了你我,便是明璇,小孩子養得精細點不過分,我們又不是幼崽。”明慕只覺得他的想法沒錯,順口道,“我小時候,一鍋稀飯能吃兩天。”

    這個“小時候”是指前世,媽媽出差,他爸燉了一鍋稀飯,結果米放多了,父子倆苦兮兮地吃了兩天,現在回想起來,他們爺倆的運氣挺好的,正值夏日,冰箱老化,居然都沒餿。

    話音剛落,任君瀾不說話了。

    他只沉默著,狂熱在明慕的小碗里面塞,堆得滿滿當當,恨不得叫他在幼時便做夢。

    在明慕剛來西寧府時,便將他從朝廷手中搶來,放在府中給自己養。

    他一定能把小囝養得很好很好。

    明慕:“等等,夠多了!”

    他有些惶惑地看著碗,不大理解事情的走向怎么變成了這樣。

    最開始的訴求不就是為了早早離開嗎?

    等第二碗再塞進去之后,明慕確定自己已經吃飽了,果斷地放下碗:“我先去忙了?”

    他還真挺怕任君瀾再給塞來一碗。

    “你不午睡了嗎?”任君瀾問。

    明慕腳步一頓,有點沉重:“等我回來再說。”

    和那位數算天才聊完,說不定能直接睡過去,完全不必多此一舉。

    他時間卡的不錯,等到時,太和殿內的諸位倒是沒有等待多久。

    “我……”

    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

    鳳姐姐的這句話突兀地蹦出來。

    明慕壓下脫口欲出的沖動,不讓別人覺得他是個傻子,卻心想,如今還能誕生《紅樓夢》那樣的傳世經典嗎?

    或者說,他得扶持一下本土的書籍文化發展?

    明清之時,出版業的確空前繁榮……豐富一下百姓的精神世界,并且由國家發布一些科普讀物,潛移默化地改變思想。

    “陛下?”

    繆白早已習慣明慕時不時發呆的樣子,已經有了經驗,此時無奈地喚回對方的神志,道:“這位便是祭酒與朱修。”

    明慕慢半拍地點頭:“……之前聽說過你。”

    朱修行禮后,只低頭道:“是草民之幸。”

    他悄悄抬頭,去看小皇帝。

    小皇帝身量不高,甚至稱得上清瘦,相貌明媚,不像是君王。

    可他嚴肅著臉,認真討論事情之時,又很有帝王的威勢。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出現在一個人身上,并不讓人覺得矛盾,反而和諧。

    明慕認真地聽完祭酒說的詳細經過,轉頭問朱修:“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盡管提。”

    那人木呆呆的樣子,倒是很符合他對“理科天才”的刻板印象。

    “草民想繼續研究。”朱修鼓起勇氣,道,“陛下說,萬事萬物皆可用數算量化,草民想一直鉆研,直到實現陛下所說的內容。”

    “你已經把盛朝能學的都學了,以后想要自己鉆研很不容易,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方向,得不到結果……你能接受嗎?”

    朱修點點頭。

    “如果盛朝不提供生活來源,可能你以后的生活非常困苦,就算如此,也要研究嗎?”

    朱修繼續點頭。

    明慕嚴肅的小臉上陡然綻放一抹笑意:“那太好了,我讓人準備準備,讓你去當交換生。”

    朱修:“……?”

    他終于清楚,為什么之前太傅說,叫他多多擔待。

    這兩件事,怎么突兀地聯系到一起的?

    “陛下,這交換生……”

    目前這個詞雖少用,倒是能清楚其中的意思,繆白繼續道:“自古以來,都是朝貢之國來盛朝學習,何曾有盛朝主動去朝貢之國?”

    “如今國子監中,也有不少來自他國的學子,陛下若想,直接叫他們來到盛朝便是!”

    固有的大國思想讓他們改變不了觀念。

    “不是朝貢之國,是更遠更遠的,西方。”

    明慕著人拿來輿圖,在輿圖上極為偏遠的地方畫了一個圈,道:“我聽說,他們嘗試用數算計算星星的軌跡。盛朝之中,有人能做到如此?”

    繆白搖了搖頭:“星相難道能算出來?”

    “這是自然,除卻星相,每一樣事物都可以用數算解釋,還有格物、化學、生物一類,有些在盛朝沒有發展,在他們那邊卻有一定的基礎。”明慕解釋,“所以,我欲組織一批交換生,去那邊學習知識,并帶回盛朝。”

    “自然,朕也有叫那些學者來到盛朝的想法,但雙方都沒接觸過,難不成把那些人強行綁過來?”

    明慕反問。

    說完,他嘗試描繪心中的夢想:“我想叫國子監成為全世界最有名的高等學校,我想讓燕都成為全世界學者人才向往的圣地。”

    小小的年齡,大大的野心。

    繆白還是皺著眉:“可是……我們也不必屈尊降貴……”

    “沒有時間了,太傅。”明慕溫和地打斷了太傅的話,眸子中的堅定一如既往,“如今全世界巨變,我們必須要抓緊時間。”

    文藝復興思想浪潮,科學發展,奠定了未來啟蒙運動的基礎;航海時代來臨,遠渡重洋的艦隊在南美發現了大量銀礦,白銀流入,沖擊□□的小農市場,緊接著,便是閉關鎖國……

    這些都是前世發生過的事,明慕對世界史的了解很少,只能說個大概。

    他不知道如今發展到哪一步了,但盛朝必須抓緊時機,成功躋身,完成參與者至主導者的轉變。

    這是一個很困難的過程,但是明慕必須要做。

    見陛下堅持,繆白微微點頭,不再爭辯,同意了陛下的要求:“好。”

    兩人齊齊轉向朱修,問他的一件:“你意下如何?是留在盛朝,還是如陛下所說那般,去當交換生?”

    朱修很快反應過來,幾乎毫不猶豫,一口應下:“草民自當竭盡全力!”

    連之前陛下所說的種種艱苦條件,他都能答應,更何況是現在這般,柳暗花明又一村?

    再怎么艱苦的條件,他都能熬下來!

    一想到能如陛下所說,學習更高級的知識,并且將那些知識和傳播的學者都帶回盛朝……平靜無波的心情忽然泛起了波瀾。

    只區區一面,他便理解了那些人的心情:陛下說的必然能實現!

    想到對方口中描述的那副場景,任誰都會心潮澎湃!

    祭酒此時才插上話:“如陛下所說,臣先去組織交換生的名單?”

    “先不急哦,朕有一個想法。首先,我們和那邊聯系一下交換的計劃,并從這里調派老師,前往那邊建立國子監分校。”明慕說出自己的構思,“最后,讓學生們前往。”

    他目光沉靜:“最重要的一點是,贏下北疆。”

    明慕語氣很淡,但是任誰都能聽出話語中的決心。

    “朕絕不能讓那些人看輕盛朝學子,要讓他們知道,盛朝是大國,絕對不容冒犯。”

    近代史堪稱血淚史,因為國家羸弱,就連交換生也時常被歧視、看不起。只稍微回想,便感覺怒火翻騰。

    明慕長舒一口氣:“這些便不是你們要考慮的……如今,只先去學習那邊的語言,為以后做好準備。”

    當了這么久皇帝,他直覺自己的口才有所長進,都可以去當畫餅大王了。

    說完之后,面前幾人都和打了雞血似的,恨不得立刻回去翻閱書籍,早日學好那邊的語言。

    祭酒領著朱修飛速告退,風風火火地回去,看架勢,居然比來見陛下更為急迫。

    繆白暫時留在殿內,沒有離開,而是問:“陛下對北疆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

    “倒也不是……只是這場仗,只能贏,不能輸。”明慕微微蹙眉,道。

    一月的急行軍,足夠稍近一些的地方收到命令,并帶領軍隊前往,他前些日子收到消息,說是西寧府已經到了,正在整軍。

    “陛下寬心。”

    明慕對她笑了笑,倒是沒再流露出強烈的悲觀:“最多半月,戎狄的下一次進攻便要開始,其結果關乎后續的作戰計劃以及士兵的士氣。”

    古語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①。

    第一次戎狄偷襲,造成損傷,他派人送去醫療與藥物,并調遣兵力;第二次,戎狄攻城,火器威力極強,不得不丟城,朝中上下,又增加了兵力乃至火器。

    這第三次可謂是最關鍵的一次。

    若是能勝,先前丟失的士氣能全部回來,反而叫兵士們更上一層樓;若是敗了……

    不,盛朝絕不能敗。

    ——

    “那燕都小兒居然拒絕了議和,心高氣傲,不堪大用。”

    “下次戰役,只能贏,不能輸。”單于在王帳中指著羊皮支撐的簡陋輿圖,鷹眼巡視一圈,眼看王帳中的虎將躍躍欲試,各個立下軍令狀,心中滿意。

    “大王放心,此番我定為大王拿下首勝!”

    “區區盛朝,猶如蟲豸,如何能與戎狄相比!”

    “唯有戎狄,才應該是中原之主!”

    ……

    “好了,留著力氣,等明日戰場再說。”

    單于微微一笑,看向身邊的長袍軍士:“先生有何高見?”

    “大王有那西洋夷人送來的火炮,北疆軍士早已被嚇破了膽,不值一提。只是……這次聽說,西寧府的軍士也來了此地?”

    這又是一處與前世不同的地方。

    中年人捋了捋胡須,心道,夢中的西寧府與盛朝的隔閡頗深,究其原因,似乎是某次戎狄入侵北疆,而盛朝的官兵將其引去了西寧府,引得防線動蕩,死傷了不少人。

    從那之后,就算盛朝想盡力彌補,再沒有效果。

    若不是他們最后去跪求那位皇室遺落在外的皇子,王府甚至預備自立。

    ……只能說,醒來后改變的太多,連西寧府都主動為北疆出兵。

    “我聽說,先前西寧府將戎狄勇士驅逐了……”中年人委婉開口。

    其實他聽說得還不止如此,是驅逐出了百里地,幾乎要將他們全都趕回草原。

    單于冷哼一聲:“區區小兒,有何掛齒!那位必不會出兵,本王聽說,他已經去了燕都,給那位新帝當皇后去了。”

    他們對盛朝的觀念也有所了解。當了皇后的人,以往再怎么勇猛,都困在深宮之中不得出來。

    難道那位新帝能答應,讓他的男性“妻子”重新披掛上陣?那時,皇后收斂軍心,那位皇帝就要被排除在外了。

    中年人沒有貿然贊同。

    若是那位小皇帝……說不定還真能做出這事。

    他只道:“大王,屬下這里有封信,可在勝利之后遞往燕都。”

    說完后,中年人掏出一張薄薄的信紙,是一封議和信,其上寫著,他們的議和條件要讓那位陛下親自來談。

    單于看完,心道這人莫不是瘋了,那位新帝登基之后,實事確實做了幾件,朝中對他也是擁戴居多,見到這個,難保不會出現第四次戰役。

    他問:“軍師緣何會這么說?”

    “大王,微臣清楚,新帝只是朝廷的傀儡,不值一提,那些朝臣必然不會為了區區傀儡與大王計較,可挫傷他們的銳氣。”

    單于:“???”

    他知道這個中年人是個蠢貨,沒想到居然這么蠢。

    遠在草原的他都聽說過小皇帝聲名不凡,這人從盛朝而來,居然一點都沒聽說?

    瘋了不成?

    “……行。”

    他收下議和信,隨手放在桌子上,并不打算送出去。

    要是以此激發了盛朝人的斗志,才是得不償失。

    除卻明日,還有另一件事。

    在戰前動員結束之后,單于找來與盛朝聯系的線人,問道:“那邊如何?”

    那線人居然也是盛朝人,此時只點頭,道:“大王放心,我們老爺答應的,自然會做到。互相合作許久,想必大王也知道我們老爺的誠心。”

    單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盛朝與戎狄向來勢不兩立,你們是盛朝人,卻跟我們做生意,還販賣茶葉、鹽巴一類……”

    若是此種貨色在他麾下,必會剝皮抽骨,叫人再不敢背叛他。

    盡管聽了嘲諷之語,那人還是面色不變,只道:“對我們,沒有敵人一說。只要能賺錢,便是我們的友人。”

    第三次進攻在第二日敲響。

    戎狄勝了,卻是慘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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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登基第五十七天(加量pro版)◎

    盡管有火器和大炮, 戎狄勇士亦有決戰之心。

    但戰況焦灼。

    北疆如今已是哀兵,西寧府的兵士又是作戰經驗豐富的精銳,更何況, 他們也有了射.程更遠的怪異火器。

    甚至效果與他們的大炮相當!

    那些莫名其妙加強了威力的火器猶如星雨, 不需要大炮那樣的準備, 也不需要其他東西, 莫名其妙從各種地方飛到了戎狄軍中, 炸傷一片。

    甚至身后,還有其他地區的兵士源源不斷地前來。

    戎狄廢了極多的心思,幾乎死掉了半數勇士,才攻下這座城。

    入城一看, 百姓已經全部遷走,連同他們的糧食、錢財等;軍營也遷得徹徹底底,爐灶內連一點柴火都沒留下。整座城內, 居然一點有價值的東西都沒有。

    要不是晉商及時送來了糧食,他們估計守不住這座城。

    除卻糧食, 還有藥材, 只不過都是普通藥材。

    單于大發雷霆, 他知道, 北疆軍營中有種特殊藥物,治愈效果極好。

    那聯通的線人神情淡淡,只說北疆守衛森嚴, 拿不到特殊藥物,只有些普通治療的草藥。

    為了避免失去這唯一的物資來源,單于只好先行忍耐。

    那群紅毛夷人極為精明, 只給他們武器, 不給物資, 生怕被戎狄反咬一口。

    夏日炎炎,不少受傷的勇士傷口潰爛,發了高燒,祈求長生天也沒有用,基本活不下來。

    “大王……”

    單于在見到戰報之后,臉色不算好看。

    他想要贏,而不是這樣的贏!入關之后,只憑手下的兵力,他要如何守住燕都,不叫盛朝卷土重來?

    “有什么事?”他沒好氣地問。

    手下諾諾問:“還需要向盛朝發議和嗎?”

    單于想了想,倒是點頭,道:“先穩下來,等族中兒郎全都遷居于此,再徐徐圖之。”

    他狹窄的眸中閃過一絲冷光。

    不論如何,占據下來的東西,他們絕對不會吐出去。若是盛朝有實力,大可將他們驅逐。

    這時,他完全忘記了手下是從哪里找出來的“議和”,以及那封議和有多么不合理,只一無所覺地吩咐著手下去辦。

    那封薄薄的議和信,從遙遠的北疆,通過使者飛去了燕都。

    然后,引爆了朝堂。

    ——

    小朝會難得有這么多人。

    除卻內閣、尚書,還加入了數量不少的武將。

    太和殿從來沒有這么吵嚷過。

    明慕還沒踏入太和殿的大門,便聽見里面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喧囂,猶如清晨的菜市場,為了自家菜色的新鮮程度大打出手。

    無端冒出這個奇妙的聯想后,明慕忍不住輕笑出聲。

    闞英憂愁地看向陛下,他現下完全掌握了司禮監,程正真被陛下厭惡,如今正在每日一封請罪折,干活也妥妥貼貼,不敢再弄什么幺蛾子。

    盡管如此,那些請罪折從來沒有放到陛下的案上,統統掃進了沒價值的那一堆,不知陛下什么時候能想起。

    “陛下……”

    “沒事,沒關系,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明慕擺了擺手,給自己順氣。

    當戰敗的消息傳來后,他第一反應倒不是失望。

    之前的惴惴不安變成了現實,他并不覺得恐慌,反而冒出了更上一層的干勁——游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的矛盾源遠流長,甚至可追溯到春秋戰國。

    這篇土地上,曾有游牧民族肆無忌憚地放肆、分裂,都讓農耕民族重新搶回了自己的土地。甚至世宗之時,都贏多輸少。

    明慕不信自己做不到。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將戎狄和后面的少數民族完全分開看待了,雖然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走進太和殿,之前的吵嚷陡然消失,所有人都看向陛下,行禮道:“陛下圣安。”

    “不必多禮,諸位都清楚北疆形式,現在朕欲重整旗鼓,驅逐戎狄,諸位有什么想法?”明慕問。

    “陛下,那邊又送來了一封議和信。”

    卜禎作為內閣之首,一向是最先發言的,此時讓人將新的議和信送上,幾乎難掩怒火:“區區蠻人,不通儒學習俗,不懂禮義廉恥,只占據一城,居然叫陛下親自前往!”

    他用力地喘息幾聲,顧及陛下在這,才沒有將更臟的話罵出口。

    明慕顧不得上看那封信,被卜禎的樣子唬了一跳,七十古稀,在古代是絕對的高壽,要是被氣出毛病就完蛋了。

    “闞大伴,去請太醫。”他吩咐道。

    如今太醫院的良醫甚多,醫術精湛,能時時和同僚交流,將經驗整理成冊,不再只盯著顏太醫一人薅。

    太醫院就在不遠處,倒是極快趕來了。

    “給卜大人看看。”

    那太醫看起來倒是年歲不大,手中把脈極穩,只道:“大人怒急攻心,需服清火緩熱的方子。”

    此類藥物有成丸可服用,倒是及時緩解了卜禎的心火。

    “諸位先冷靜,怒急上頭只會沖動,什么事都做不好。”明慕緩聲道。

    他很少生氣,少年人常見的意氣在他身上基本看不到,只要在一日,就永遠是不驚不怒的陛下,作為朝堂乃至盛朝的定海神針。

    見諸位是真的冷靜下來,而不是強壓怒火之后,明慕終于打開了那封議和信。

    原信里面的內容很不客氣,甚至有些狂放,核心思想便是,想要戎狄與盛朝保持一段時間的和平,必須要陛下親自去談判。

    明慕:“……?”

    這、這……

    除卻挑釁之意,這個方法似乎不錯?

    首先,他想建立軍工廠,這可不能隨便選址,最好實地考察一下。現在與后世的地形差異明顯,又沒有照片能讓他參考;其次,軍隊士氣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中逐漸低迷,有西寧府的精銳,有威力提升的火器幫助,居然還能戰敗。

    上次的信件中就有士氣低迷一說,如今可謂是雪上加霜。

    最后,對方送來這封信的目的不明,但唯有一點非常明確——他們看不起年輕的新帝,所以提出這樣的條件,吃定了對方會縮在皇城,任由凌辱。

    這誰能忍?

    盛朝的歷任帝王,少有不能披甲出征的!

    就這么看不起他,覺得不行?

    明慕深深吐出一口氣,看過議和信后,雪白的小臉緊緊崩著,可見心情不愉:“朕欲親征。”

    朝臣:“???”

    不是???

    陛下怎么想成這樣的???

    他們不是想讓陛下出征,而是想繼續調兵,繼續抽戎狄啊!

    還是說,是他們聽錯了,陛下說的不是他,而是皇后殿下?

    “等其他邊防精銳匯聚燕都,朕披甲出征,整備大軍前往燕都。”

    下一句話打碎了他們以為聽錯的幻想。

    明慕毫不動搖:“此一戰,許勝不許敗,朕要大勝。”

    “陛下!”

    立刻有人以頭搶地,恨不得昏過去:“陛下,您千金之軀,戰場刀劍無眼,若是傷到陛下……”

    “那些將士們,與朕一樣,不也是人嗎?”明慕指了指自己。

    這還是第一次,小朝會上,陛下與臣子沒能達成共識。

    不歡而散。

    明慕覺得自己的想法還挺有道理的:“我又不上前線,搞好后勤,怎么會傷到我呢?”

    闞英想說話,又怕惹毛陛下,直接憋紅了臉。

    廢話,誰愿意讓陛下前往戰場?

    一想到陛下與戎狄作戰,夢中的血色場景再一次涌上,簡直讓人發瘋。

    如今盛朝雖然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但都全是陛下的引導,若是陛下傷了……他們幾乎不敢想后果。

    能答應才有鬼了!

    在各處都得不到支持,明慕卻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已經叫人準備盔甲和儀仗,自己則是興沖沖地去校場選擇武器。

    任君瀾也在此處。

    朝堂上的事雖然能傳到后宮,但速度較慢,他的版本還停留在北疆戰敗上,此時見到明慕來到校場,還以為是來找自己的,便道:“我已準備好……”

    “瀾哥!你已經準備好了?”

    明慕目光閃閃,一把握住任君瀾的手,完全沒考慮二人之間的信息差,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支持我。”

    有點奇怪。

    難道朝臣不支持他出征嗎?分明如今,他是最合適的人。

    “是啊,我自然會。”任君瀾順著明慕的話說下去,“我已準備好……”戰馬及精銳,可隨時離開燕都出征。

    他和戎狄算是老對手,從十六歲上戰場開始,直至如今,已有四年。

    除卻十八歲時被手下背叛,幾乎命懸一線外,他就再沒吃過虧。朝中武將或許有平判的經驗,但絕沒有他豐富。

    “好!最多一旬,邊防的精銳便能匯聚燕都,這段時間內,要備好種種……”明慕盤算了一通,念念叨叨,最后道,“既做了完全準備,我出征一事必然不會出現意外。”

    任君瀾:“???”

    他是不是聽錯了?

    “是……我帶兵出征?”他指了指自己。

    “不是啊,是我,瀾哥在燕都。”明慕握住任君瀾的手指,掰過來,指向自己,“是我!”

    任君瀾:“……”

    任君瀾:“不行。”

    他的臉一下子沉下來,幾可滴墨,不容違逆地制止了這個天真的計劃,重復了一遍:“不行。”

    明慕還是第一次見對方這幅樣子,有些茫然地反問:“為什么?”

    “戰場刀劍無眼,你會受傷。”

    任君瀾的心在狂跳。

    他可以去,但明慕不可以。

    明慕身份特殊。去了就是活靶子,能讓戎狄拼了命針對,就算死再多人也無所謂,就算他在后方不動也不行。

    戎狄是馬背上的民族,極會突襲,相對安全的后方會在一次次沖擊下失去應有的防御力……

    “為什么?”明慕擰了擰眉。

    任君瀾捏住戀人的手,不自覺用了些力氣,將心中的話全都說出來,反問:“難道小囝希望,在戰斗之時,還得分出一部分精銳保護你嗎?”

    “不是的,我會帶親衛,怎么可能會傷害我呢。”明慕搖了搖頭,“為什么會這么說?”

    他不喜歡這番話。

    “你不擅騎射,不喜武術。”

    下一秒,明慕只覺天旋地轉,他被毫無預料地按倒在地上。

    他只覺茫然,后背倒是不痛——對方很好地保護了他的后腦勺,沒叫人完全倒到地上。

    校場情況突變,皇后殿下居然對陛下動手了,周圍的軍士紛紛靠攏。

    “沒事。”明慕喝止了他們的動作,看向任君瀾,似有不解,“瀾哥?”

    任君瀾難得對他動手,語氣絲毫不放松:“你看,你連基礎的防御都做不好,如何保護自己?”

    明慕:???

    他推開任君瀾,坐起身,語氣難得惱怒:“我信任你,自然不設防備,對待別人,難道我還會這樣嗎?”

    “再者,為什么你一定覺得我是去拖后腿的?我也沒有那么不中用好不好。”明慕按耐著火氣,認真和他解釋緣由,“我預備在那邊設置一條龍軍工廠,要實地考察;軍隊士氣需要鼓舞……我不是去添亂子的。”

    “不、不行。”

    任君瀾依舊是一口否決。

    他目光流出脆弱,想要抱住他的小鳥。

    他不能再一次承受失去戀人的錐心之痛。

    那些夢中的驚慌,要怎么出口,才能讓明慕理解他的心情?

    明慕皺著眉思索了好半天,撥開任君瀾的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我覺得,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

    他難得感到一陣挫敗。

    現代人和古代人的思維差異又一次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在現代戰爭中,軍官將領不會縮在后方,反而會帶頭沖鋒。例如二.戰時期,政委因為死亡率太高,而沒收武器。

    盡管如此,還是制止不了他們拿著板凳往前沖。

    在遇到困難之時,永遠是高層在第一線。

    如今局勢緊張,朝中只以為,背靠盛朝便能無所顧忌,對底層士兵的考慮很少——沒想過他們會不會喪失士氣。

    明慕敢肯定,如果繼續這么下去,就算其他地方調來的兵役贏了與戎狄的戰役,北疆的殘留士兵會生出對戎狄乃至戰爭的恐懼,甚至有不可戰勝對方的想法——

    你看上次,都是陛下調來了邊防精銳,才能打退戎狄。如今只有他們,如何能保護好防線?

    就算將戎狄滅族,也不一定能改變這樣的想法,自古以來,來自北方的威脅并不算少。未來可能存在的其他草原部落,以及逐漸興盛的俄國。

    在文明和科技沒有發展到一定程度時,最粗暴確立世界地位的方式就是戰爭。

    再者,盛朝先前也有天子守國門的說法。所以從繁華的南方遷來燕都,距離北疆極近,也方便后續帝王的出征。

    為何到他這里,便是不行?

    明慕知道,自己的硬件條件或許不足,但他去的優點足以掩蓋缺點,才大膽提出這個說法。

    “信中說,士兵以為,戎狄火器乃是受到了長生天的庇佑,所以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流言屢禁不止。”

    明慕慢慢開口,突然涌上來一陣疲憊:“在沒有完全破除封建迷信之前,我這位‘天子’,是神仙在凡間的象征,能帶給他們力量。”

    雖不喜歡神鬼之言,但全面掃盲還沒成功,前世義務教育普及,仍然阻止不了封建迷信,只能先以毒攻毒。

    他的思維開始亂了。

    一面說服自己,所有人包括瀾哥都是擔心他,所以對他出征這件事極力反對,是為他好。

    另一方面,又有一個小聲音說,為什么不考慮一下他的想法……?

    被戀人拒絕的打擊遠遠超乎明慕的預料,他以為如果世界上有人能理解他,一定是瀾哥。

    他試圖在這個時代尋找心靈寄托,除了努力打造理想中的國家之外,還將期望放在了選擇的戀人身上。

    任君瀾想去拉住明慕的手,卻被避開了。

    再看時,戀人卻撇過頭,不再看他,只喃喃道:“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

    明慕幾乎逃一般地離開了。

    只能說住的地方大還挺好的,起碼吵架生氣不用一甩房門,隨便找個宮室進去,就能清清靜靜地逃避一陣。

    他沒去其他地方,而是去了奉先殿——這里類似家廟,放了盛朝歷任皇帝的牌位。

    明慕很少來這里祭祀,如今倒是想來看一眼。

    香火味道很重,每月都有白馬寺的大和尚寫了經書來供奉,用以祈福。

    明慕跪坐在蒲團上,抬頭,看向密密麻麻的牌位。

    太祖經歷傳奇,從微末而起,驅逐戎狄,創下偌大基業。歷經風雨,仍舊屹立不倒。

    反觀自身,只遇到一點障礙,便心生悲觀……

    怎能如此!

    明慕捏拳,輕輕給自己打氣,紊亂的思緒被他一點點梳理清楚。

    國內無大事。有了水泥,夏汛順利度過;制定黃冊,往年的稅逐漸回收,國庫穩定增加。

    倭寇的確頭疼,等收拾完戎狄就去收拾他們。所以他沒有調動厲鴻羽的軍隊,只讓他派遣了一支。

    快速估計一番,總結下來就是處處穩定,就算出現什么事,內閣也能做主。

    盤算之后,反而堅定了明慕前往北疆的決心。

    “我不是任性。”明慕嘴巴念念叨叨,想到任君瀾,還是有點生氣,“我起碼三天不要和他說話。”

    不,冷戰不好。

    “我一會就找他說清楚,這個問題很重要。”明慕繼續給自己打氣。

    感情真是千古之難題,他連政事都能處理得很順溜了,偏偏對感情一無所措。出現問題第一想法就是逃避。

    他在奉先殿呆了半天,才揉揉臉,打氣精神站起來,往外走。

    沒走兩步,就看見呆呆站在門口的任君瀾。

    目光凄惶,像是被主人拋棄的大狗。

    明慕一下子就心軟了。

    但是他沒有說話,直接走向門口,然后目不斜視地從對方身邊走出去。

    “我錯了,小囝。”

    任君瀾不敢主動碰明慕,害怕會像剛才那樣,不愿意讓他觸碰。

    “哪里錯了?”明慕頓了一下,問。

    “我不應該……”

    仔細一想,他不應該的事情太多了。

    總是如此,他有時覺得自己和明慕之間隔著一層壁障,在某些瞬間,他弄不清明慕的想法。

    正如此時。

    除卻開過的幾位先祖,歷任帝王已經很少出征,就算出征,也不會直面敵人,盔甲最大的用處便是美觀,其次是秋狩。

    為什么小囝會覺得自己有責任去做這些事情呢?

    他不清楚小囝的真實來歷,經常被對方的想法驚訝,小囝是真的將“人”當作“人”,不是一個家具,一個物件,一個隨意買賣的東西。

    任君瀾努力調整過自己的認知乃至思維,想要與戀人更親近一些,但總在覺得自己做得不錯的下一秒,又能感受到如同天塹一般的距離。

    ——一個沒有經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有勇氣去往前線,完全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在他眼里,那些兵士的命似乎比自己的更重要。

    “其實我也有錯。”

    明慕嘆氣。

    所以說出現矛盾絕對不能冷戰,一定要溝通。

    只有溝通才能讓雙方更了解彼此。

    “我應該跟你說清楚……”

    這里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哪有人在先祖面前談戀愛的。

    明慕眼疾手快地握住任君瀾的手,將人拽到旁邊的側殿中,這里是用以祭奠先帝的地方,但是明慕怎么可能放先帝的牌位?因此早早空了下來。

    “我們聊聊!”

    明慕深吸一口氣,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么說了,糾結半天,忽然聽到對方先開口了。

    “我有時候覺得,我和你的距離很遠,小囝。”

    任君瀾比明慕要高,手骨有力,只虛虛握住,像是抓住什么不存在的東西:“你好像隨時會離我而去。”

    明慕啞然。

    他沒想到戀人會這么敏銳。

    “這……這的確是我的錯。”

    明慕貼住任君瀾,用力抱住他,像一塊黏糊的年糕,有點心虛地說:“我沒有給你足夠安全感,是我的問題。”

    仔細一想,分明大婚前瀾哥還不這樣,大婚后倒是有點……掌控欲強?

    總之能體會到細微的差距。

    當時他還以為是身份轉變帶來的思想轉變咧……還是太單純了。

    “我不會離開你的。”明慕立刻保證,更用力地去和任君瀾貼貼。

    “那好,我和你去。”任君瀾道。

    明慕:“……?”

    ——

    皇帝陛下與皇后殿下吵架了!

    這個消息如同旋風,飛速傳遍了內宮,卻格外嚴謹,一絲一毫也沒有往外透露。

    皇后殿下手腕過人,內宮管理的一絲不漏,時常去匯報的各司掌印,如今走起路來都虎虎生風,竟與邊塞軍人有五分相像。

    只是如今帝后不和,他們首當其沖,去往太平宮匯報諸事時,總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的低氣壓,簡直讓人提心吊膽,

    而宣政宮又不是宮侍能隨意進出的地方,伺候的人數都有定例,皇后殿下看那里比看太平宮還要緊。

    這些暗地里的涌動倒也不算什么,引人注目的唯有一件事——

    陛下親征!

    往日閑置的各司各監都動了起來,要準備儀仗、日用、武器、糧草……這可不止陛下,還包括陛下的親衛。

    而朝堂諸公知道陛下的想法后,反對的折子猶如雪片,偏偏讓陛下四兩撥千斤地給擋了回去。眼下見實在反駁不了陛下,只能捏著鼻子幫忙準備。

    這件事居然就這么敲了定錘。

    仔細想想,似乎也是。

    但凡陛下想做的事情,就沒有不成的。

    就算一開始反對,回頭一看,基本都能獲得不錯的成果。

    再挫敗地想,凡是陛下想做的事,他們想反對,似乎也沒什么用啊……

    唯一有可能說服對方的,就是那位皇后殿下。

    若是能叫殿下跟著陛下,他們也能放心。

    繆白來時,正好聽到小郡主抽抽嗒嗒的哭聲:“舅舅,阿璇也可以去嗎?”

    “不可以哦,你還是小孩子。”明慕心疼地哄著,但是涉及到原則的事,該不行就是不行,硬著心不松口,“阿璇在燕都,等舅舅回來了給你帶禮物。”

    “阿璇不要禮物。”

    她出生在北疆,難道還不了解那邊嗎?

    那邊環境不好,什么都沒有,更別說前線,舅舅何必去那邊吃苦?

    都怪戎狄!

    小女孩眼淚汪汪,一見,到了上課的時間都沒有達到目的,干脆利落地抹掉眼淚,認真地開始讀書。

    她的目的很明確,既然哭鬧不能讓舅舅回心轉意,就好好讀書,用心讀書,等到她長大了,就不必讓舅舅這么辛苦!

    明慕忍著笑,悄悄捏了明璇的發揪。

    等今日課畢,繆白又一次坐在了明慕面前,憂心忡忡:“陛下,您……已經決定出征了?”

    明慕正色點頭。

    “皇后殿下……”

    “他不去。”明慕果決地說。

    說實在的,他現在還沒氣消。

    哪有人吵架吵一半突兀提正事的,還套路他!

    繆白微微思索,道:“陛下與皇后殿下,或許有些矛盾?”

    “……一點點,只有一點點。”

    明慕的聲音越說越小,他還是第一次和任君瀾生氣這么久。

    第一天的確怒火上頭,甚至闞大伴不放心,去請了太醫來,只說心火旺盛,狠狠喝了加了黃連的苦藥。

    后面其實……怒意漸漸消下去了。

    他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面對無所謂的人,根本不在意對方做了什么;而面對親近之人時,這點怒意也不夠支撐許久,便會被過往的點滴溶解。

    只是死撐著面子,不愿意拉下臉和好而已。

    他語氣懨懨的,嘆了口氣:“什么都瞞不過太傅。”

    繆白時常出入宮闈,倒是能更快感受到宮中與眾不同的氛圍。只一點,帝后大婚后,皇后處處妥帖,會在課上到一半時讓人送來冰糕點心茶飲,一切都依照小皇帝的喜好。

    近幾日雖然也有,甚至比之前更精心,但陛下的心情卻沒有之前雀躍了。

    “臣斗膽……是陛下親征一事?”

    思來想去,能讓一直以來如膠似漆的帝后二人出現裂痕的,似乎只有這一件。

    明慕點頭,嘆氣道:“他想和我一起去。”

    繆白不說話,只默默聽著。

    “可是這怎么行,燕都得有人看著呀。”明慕繼續說,“若是我出現意外,還能有個主事的,能及時遷都,留存火種!”

    他絮絮叨叨地說完,看向太傅,眼神似有詢問:“我沒做錯吧?”

    繆白做沉思狀,問道:“可是陛下,您似乎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我……”

    明慕緩緩地眨了眨眼:“我當然在意的,這次準備了很多……”

    “宮中與兵部有接洽,只是較尋常出征人數更多,配備火器多樣。”繆白溫和地指出這一點,盡量不帶任何情緒地說,“臣斗膽,陛下對自己的性命,并沒有對其他人那樣上心。”

    “陛下,您是國君,如今郡主還未長成,您對自己應更上心。或許皇后殿下也察覺到這一點。”

    繆白離開位置,俯身下跪:“望陛下珍重自身。”

    不僅是她,上書房內伺候的其他宮人也都跪下,深深行禮。

    “有嗎?”

    明慕頓了好半天,才喃喃道。

    他不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而是……

    而是已經有人幫他在乎。

    臣子、近侍、友人、戀人。

    所有人都在關注他,都在保護他,比他自己還要珍惜這條命,將他當做珍貴的瓷器。

    在全方位的保護下,久而久之,瓷器忘記自己是易碎的了……

    甚至只在今年年初,他遇到刺殺的時候,心中升起了勃然的怒火,并決心要保護這條來之不易的第二條命。

    可短短半年后,他就要義無反顧地去往前線了。

    倘若他表露出對自己生命的珍視,一路妥帖,或許朝中和瀾哥的反對聲音就會小一點……

    而不是如此。

    “我明白了……多謝太傅指點。”

    明慕猛地站起身,風風火火地就往外走。

    他要和瀾哥保證,會好好保護自己,不輕易地涉足險境。

    先前就說了,要給對方充足的安全感,可截至目前,只是嘴上說說,沒有實際行動。

    這誰能放心?

    明慕小跑著,簡直飛回了太平宮,悶頭沖進去,被里面的涼氣撲了一臉。

    “怎么這樣急?”

    任君瀾立刻就發現了小囝過來,見到對方跑得滿頭是汗,叫人捂住冰鑒,直接上手,為明慕擦汗凈身。

    側殿的浴池永遠都有熱水。

    “瀾哥!”

    明慕急急忙忙握住任君瀾的手,語無倫次地說:“是我不對。”

    “不要急,慢慢說。”

    被冷了幾天,任君瀾倒是稍稍收斂了脾氣,倒真有些溫柔大方的樣子,只輕輕拍了拍明慕的背,幫他順氣:“小囝沒有不對,是我錯了。只是,我還是覺得不大妥當。”

    這句話或許會將主動和好的戀人推遠。

    但是他必須要說:“你沒有做好去前線的準備,只是嘴上說說。”

    “我知道了。”

    小小囝給出的回答出乎意料。

    “其實你們阻止我的時候,我就在想,你們一點不關心我的感受。”明慕很有些頹喪,“人與人之間是相互的,我現在好遲鈍,因為才發現,其實我也沒有考慮過你們的想法。”

    “我只說這次去有多么多么必要,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危,并將安全壓力全都轉移到你們身上。”

    大家都在包容他。

    明慕越說聲音越低,羞愧地埋進戀人懷中:“我好壞啊。”

    “小囝……”

    任君瀾手上用力,胳臂上暴起青筋,將戀人抱入懷中,為他脫去鞋襪和外衣。

    兩顆心緊密無間地貼在一起。

    “我也有錯,我也很壞,我不應該……套路你。”他學著小囝的用詞習慣,磕磕絆絆地開口,“小囝最好最好。”

    “我不會再沖動,不會貿然動手,遇到事要和小囝溝通,達成共識。”

    他念著這些天牢記于心的道歉話語。

    “不能利用小囝的好脾氣得寸進尺。”

    “不能不支持你的決定……”

    任君瀾一連說了好一串不能。

    明慕悄悄從他懷里抬起頭,見對方神色認真,不是開玩笑的樣子。

    甚至在發現他看對方時,還撇過臉,只低聲道:“我容色憔悴,不敢給小囝看。”

    “哪有!”

    明慕捧著對方的臉,用力親上去,卻正好對上戀人的雙唇。

    一番耳鬢廝磨,浴池邊響起細微的水聲。

    下一刻,則是比水聲更為深入的親密。

    ——

    難得一次白.日.宣.淫。

    明慕渾身疲憊,腿還盤在戀人的腰上,便問:“如今是什么時辰了?”

    宣政宮內有西洋鐘,倒是精確,任君瀾嫌棄那玩意又笨又吵,和宮內的裝飾不搭,只取了幾塊懷表用以記時。

    不過很多時候都不需要。

    他只看眼外面的天色,便能給出一個大致的答案:“大約午時三刻。”

    “嘶——”

    明慕一動,腰就酸得不行,戀人給他揉了好半會,才覺得好些:“下午還有事。”

    任君瀾心中升起挫敗,動作仔細,只嘴上不饒人:“陛下還有力氣?是臣的問題。”

    “沒了沒了。”

    明慕聽到這個熟悉的自稱,眉眼彎彎,招了招手示意戀人低頭,再掐著下巴去親他,耳鬢廝磨好一陣后,才振振有詞道:“下午要陪阿璇,又要準備出征,瀾哥理解理解我好不好?”

    “是臣之錯,不該對陛下動手動腳。”

    任君瀾言不由衷地認錯,只是看他表情,似乎說著下次還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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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登基第五十八天(加量pro版)◎

    他將戀人抱起, 邁入浴池,共同洗去身上的污漬,又道:“陛下能回心轉意, 臣不勝感激, 只望陛下珍重自身, 其余諸事, 皆由臣來處理。”

    明慕挑眉看他:“你好嚴肅, 我都不習慣了。”

    “小囝還記得宮中的親衛嗎?”任君瀾去蹭戀人的臉,柔軟的雪色肌膚因他的動作而留下輕微的紅痕,只是轉瞬即逝。

    “記得的。”

    明慕享受和戀人肌膚相貼的感覺,并不在意對方的小動作:“他們是你的親衛?”

    “是。”

    更準確來說, 是他一手帶出來的精銳,幾次跟著他出征,不論是單人作戰, 還是群體合作,都是盛朝的佼佼。

    饒是如此, 幾次征戰下來, 也只剩下三十人不到。

    “他們很擅長戎狄的弱點, 可以一當十, 若是遇到敵襲……小囝,你記住,讓他們帶你殺出重圍。

    “再者, 先前教給你的快馬奔襲,可還記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又道:“這些日子, 小囝暫且和太傅告假, 于宮中多鍛煉些時間。宮中供給你用的馬都是極好的千里馬, 速度驚人,最快的速度你控不住,但一日三百里要有。”

    明慕只用點頭就行。

    見到戀人如此,任君瀾忍不住心中愛憐,親了親他的鼻尖,又道:“小囝會不會覺得我過了?”

    “不會!瀾哥清楚戎狄,為我著想,才如此細致。”

    明慕已經很會換位思考了。

    他喜歡和戀人的親密無間。

    “瀾哥愛我,是不是?”

    “明知故問。”

    前些天的隔閡在此時消散于無。

    任君瀾知道自己無法更改小囝的決定,只能在細節之處用心,務必考慮到任何突發情況。

    他多想一點,戀人的安全性就高一分。

    “再有……瀾哥之前說的那個問題。其實先前就想和你說,我之所以嘲笑那封議和信中的狂語,是因為……”

    明慕想到瀾哥說的那句,時常覺得他距離對方很遠。

    只回想就忍不住叫人心疼。

    側殿無人。

    他貼到戀人耳邊,聲音很輕:“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

    一旬時間轉瞬即逝。

    明慕只覺得前一秒還在校場上瘋狂訓練,下一秒就被換上朝服,塞進了帝王儀仗中。

    盛朝以紅為尊,他的儀仗乃至兩邊親衛,都是紅紅的一片,叫人色盲。

    他的皇后一路送到城外,幾乎想爬上帝王儀仗,最后不甘不愿地放棄,只道:“若是陛下有要事,及時通知臣。”

    明慕點點頭。

    這些日子,兵杖司已經找到了讓火箭發射更遠的方法,以往都是用一種特殊的硝石,作為火箭的動力來源。自陛下的“糖理論”提出之后,他們突發奇想,在硝石之中加入一定比例的糖,再不斷調整。

    終于成功叫火箭的射程增加一倍!

    小型火箭最少一百步,最多不超過二百,如今已經提升至二百三十步;中大型火箭的提升更多,幾乎可達五百步。

    若不是糖珍貴,不能推廣使用,或可作為驛站之間通訊的工具。

    射程增加、火藥配方改進……

    明慕信心滿滿,只等到了北疆,尋找煤炭,提升燃料效率,獲得更高等級的鋼!

    要是有現代的螺紋鋼就好了。

    他也不要多,隨便找個工地收購一批,帶到古代來,那就是無所不利的神兵利器!

    路要一步步走,飯要一口口地吃。

    他看向與城內截然不同的景色,只道:“出發。”

    儀仗緩緩動了。

    自燕都前往北疆,快馬奔襲需要十三日,而動用帝王儀仗滿滿過去,便多了一個月時間。

    看起來效率降低,實則效果更好些。

    一路上的百姓對帝王出征這一消息都又些不可置信,他們都聽說過陛下的威名,可、可傳言和一個活生生的人,截然不同啊!

    “聽說明日要經過我們這。”

    有百姓早早在城門附近找了個合適的地方,哪怕遠遠地看一眼,都覺得此生無憾。

    “定是因為北疆……那邊聽說……”

    先前北疆的節節敗退,讓不少百姓心生恐慌,害怕戎狄遲早有一日會打到他們這,害怕自己家有人會上戰場。

    但從頭至尾,都沒有人說出一句,害怕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園被盛朝割棄。

    前朝偏居一隅,從未想過收復北方。在此居住的漢人,只能當下等人,若是傷害了高等人的羊,得以死謝罪;但若是高等人殺死了一個下等人,只交些不輕不重的罰款便是……若是與本地官員的關系良好,這筆罰款還可以不用交。

    回到中原王朝,起碼大家明面上是平等的,不用擔心高等人一個不高心,就抓來下等人取樂。

    若是先帝,還會擔憂對方棄都,可面對陛下,再沒人會有這樣的擔憂。

    在一片歡呼之聲中,只有一個人露出了不解之色,很快融入周圍人,也跟著歡呼起來。

    等到人潮盡去,夜深人靜之時,他從暫居的小屋之中脫身,來到守城兵士的家中,瞬間露出了討好的笑意,演技驚人:“好兄弟,我婆娘說咱兒媳婦要生了,能不能給個方便,讓我出城。”

    他一口極為熟爛的晉地話,與本地格格不入。

    說完,這人又嘆氣:“我常年在外做生意,好不容易收了些好貨出來,卻遇見陛下出征,若是平日,我定不會走的。”

    為了預防沿路中的危險,在陛下儀仗經過的時候,沿途的城池都得閉門,不許進出。

    這人剛從外面回來,消息有些遲,便被關在城中了。

    “這是上面的規矩,上官說,要是這時候走了一個人,就得要我一個頭。”

    守門的兵卒也滿臉為難,戀戀不舍地看了對方送來的一應禮物,有些不舍:“聽說這次儀仗行路極快,只等一兩天,等你回家,便能直接看到那孩子了。”

    那人只悶悶不樂地嘆氣:“只能如此,多謝兄弟。”

    “又不是什么大事,這算什么。”守門兵卒滿不在乎地擺擺手。

    回到暫居的小屋中,這人看到上首送來的一應糧食和藥材,忍不住露出煩悶的神色:“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

    他們晉商運送物資,都有自己的門路。但再怎么神通廣大,也沒有超能力,東西還是得通過小路送去。

    一路上都有接應的人。

    上次的糧食送少了,那群戎狄們唧唧歪歪,甚至威脅要撕毀條議,說要將他們捅出去;盛朝之內,因為新稅法的緣故,淘汰下來的陳糧也沒有了。

    隱田被一一清理,糧食也不好收集,南方的茶園更是重災之區。

    以往他們繞過官府得到的茶葉,一部分爛貨、尾貨送往戎狄,其余的則是二等當一等,一等當頂級,賣給西洋人。

    他們出手大方,從私人手中購買還能繞過盛朝設下的限制,價格雖貴點,但也不算什么。

    如今一來,處處受限。

    甚至他被困在城里,這批貨也送不出去了。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他呸了一聲。

    假若只有自己,還能冒險出去,但是帶著這么多東西,東家目前為了自保,又少有人出來,沒人接應。

    原本輕輕松松能夠繞過官府的方法,現在居然都不見效了。

    他只得嘆氣,心道反正那邊只能依靠晉商,若是遲了幾天,也不算什么。

    只是沒想到,今夜的動靜居然在一個時辰之后,就傳到了縣丞的耳中。

    那守門兵卒越想越奇怪,戳了戳媳婦,道:“倘若我在外做生意,沒能在你生子之時回來,你會如何?”

    “滾蛋。”

    妻子被丈夫的半夜發瘋弄得煩不勝煩。

    “不是,認真點,我今日遇到了……”

    他簡單將今日的事說了一遍。

    妻子起身,疑惑地皺眉:“明知妻子快要生產還出門經營,為何不提前回去,硬是卡著時間?”

    “再者,女人何時誕子,連經年的老大夫都說不準,他為何信誓旦旦地說是這幾天?”

    以往這點細節肯定不如何,可現下,陛下要從此經過,就不容他們忽視。

    兵卒想了想,的確是這個道理,連夜出門,去找了縣丞。

    以至于那人正在家中入睡,卻被一群官兵砸開門,團團圍住:“不許動!”

    “若有異動,論罪處置!”

    聽聞此話,那人倒是放棄了掙扎的心,只不住為自己喊冤:“大人,小民只是一個商人,緣何如此啊!”

    “你是否清白,本官自有定論。”

    縣丞大喝一聲:“搜!”

    這人口中話語不盡不實,在他人搜查之時,縣丞開始細細盤問:“你從何處來?經商證呢?負責什么范圍?”

    這人:???

    這都是什么?

    他怎么都沒聽說過?

    為什么經商還要證?這不直接在本地盤了貨物,帶上路引便去往外地嗎?

    幾番搜查下來,有兵卒匯報道:“大人,此人庫房中存了許多糧食,大多陳糧。”

    縣丞面色逐漸嚴肅,用力一拍桌子:“大膽!”

    “經營糧食一類,需要專門的糧證,并且需要在售賣地有十年以上的居住史,你一個商人,居然知法犯法,還公然售賣陳糧,帶走!”

    這人:???

    ——

    堂堂晉商,因為沒有經商證和糧證,被指責不是個正當商人,慘遭入獄。

    甚至面臨一筆不菲的罰款。

    這人都快氣笑了。

    從他被發現至今,從頭到尾都透著一股詼諧。

    此時,縣丞還在給他講法:“北疆為軍事重地,地位特殊,為了防止間諜來往行走,于商人多了許多限制。”

    普通農人一年到頭也就走親訪友,距離可能都不會超過兩個村,唯有商人,來來往往,容易夾帶各種信息。

    行商證需要本地縣官的擔保,然后辦理。

    若販賣貨物較為特殊,如藥材、糧食、鹽等,不能隨意送去外地販賣,不然,將海鹽送往缺鹽的地方,貿然加價幾十倍甚至上百倍販賣……

    用陛下的話來說,基本生活物資的價格應控制在具體的標準內,可以根據路上損耗適當加價。必需品應走薄利多銷原則。

    所以糧食等物,也有各自的證,并且需要在某地有十年以上的居住史,才可販賣。

    當然,官府售賣不在于內。

    當然,官府售賣價格稍稍貴,但是穩定,不會根據本地情況出現某種貨物的價格攀升。

    有了官府售賣,其他的商人價格也會稍稍控制,穩定在某一水平線內。

    總而言之,這套方法還在試點,沒有立刻推向全國。

    北疆就是試點之一。

    縣丞拿來這些日子的商人往來記錄,卻沒有從其中發現這人的名字,立刻肅起臉:“你從哪里來的?怎么進城?為何沒有你的名字。”

    “回大人,我是外地來的,不知道這些規矩,入城時只說是個小民……”

    “胡說八道!”

    縣丞眼睛一瞪:“現在入城都要仔細盤問,特別是針對外地人,你這話豈不是說守門疏忽職守?”

    他們要拿年度最佳團隊名頭,上上下下都卯著勁,怎么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那人:……

    這里有晉商的據點,所以是晚上偷渡進來的,的確沒有記錄。

    可是他們是晉商啊!

    那種引領全國商人,率先出現“東頭”和“票號”的晉商!

    他也沒去深山老林,只是在戎狄之間走了幾趟,最多三個月!

    怎么回來盛朝之后,整個世界都變成他看不懂的樣子了?

    “大人,這些是我的疏忽……”那人咬了咬牙,終于打算說出自己的身份,“我是晉商,先前去的地方偏僻,沒想過這些……若大人愿意給個面子,我們晉商必有厚謝。”

    以往,只要說出這個名頭,這些縣令縣丞,再怎么不滿都會給一二分的方便。

    原因無他,晉商涉及極廣,下手百無禁忌,內部又極為團結,若是惹了一人,就相當于惹了整個晉商。

    先前又有直接對官員下手的傳聞……

    本以為拿出晉商的名頭,對方總得收斂了。

    那縣丞甚至更為高聲:“什么商都不管用!試圖賄賂公職人員!無證行商,配合態度極差!”

    “再者,北疆是軍事重地,本官有合理理由懷疑,你是來往的奸細之一!”

    如今正值陛下出征,上上下下都提著勁。沒見那守門的兵卒只見一點疑慮,都要匯報給縣丞嗎?

    結果問下來,越問疑慮越多,不關著才有鬼。

    晉商一直不是什么好名聲啊。

    那人就這么被丟進了不見天日的地牢中,心中憋屈簡直無處訴說——

    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一路極快。

    明慕不耐煩磨磨唧唧的儀仗,早早上了馬。

    他特別清點過,帝王的親衛足有幾百號人,其中精銳能有一百多,精銳的占比極高。

    其他邊防派來的兵卒,看起來都很有軍隊的氣勢,就算派來的不全是精銳,也是稍稍頂尖的那一批。

    北疆如今有十萬人,他帶來的也不算多,僅五萬大軍——僅指有戰斗力的人。

    當然,吹出去是五十萬人。

    最先動身的估計已經到了目的地,后出發的也逐漸跟上,偏偏他這邊跟著儀仗,不能隨意拋下。

    君王的儀仗不僅僅是威儀,也是一層防御。

    八月底,天氣依舊炎熱。

    闞英跟上來,額頭都是汗,心道這朝臣和皇后殿下到底怎么回事,居然真就同意了荒謬的請求,讓陛下離開燕都了。

    現在好了,沒有人能盯著陛下,直接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陛下,咱們的行軍速度、已經、已經夠快了。至多七天,便能到大同。”

    分明每日休息時,陛下也很不舒服,白日卻完全不想著休息。

    “比我想象的稍微快一點。”明慕盤算了一下。

    他還以為需要半個月呢。

    ……等等,所以是不是他算錯距離了?

    明慕一直以來,都是根據后世地圖的長度計算,可他完全忘了一點:如今的地圖,和前世地圖完全、完全不一樣。

    差距很多。

    “也就是說,若軍情加急,只需六日便能到達燕都?”明慕忽然問。

    他之前一直是算八九天。

    闞英估算了一下二地距離,道:“先帝棄地,三日即可。”

    開國時,太祖在更遠的北疆設置了防鎮,更北的地方也在盛朝的管轄范圍內。

    但先帝嫌棄那些地方太遠,又少有人交稅,干脆自作主張將防線回縮,主動放棄了邊防的優勢。

    而草原上的戎狄能夠跨越曾經的防線,來到更深的內陸——這就是棄地。

    三日!

    按照目前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也就兩千四百里,一千多公里而已。

    “還真是守門了。”明慕抹了一把臉,感覺自己整個皇帝當得還真是糊里糊涂。

    誰走到半路上才發現一直算錯時間了。

    “是我忽略了這點,前面……我記得是宣寧縣?”

    這一路的路線都規劃好了,明慕天天晚上看簡易輿圖,倒是對一路上的各個地點很清楚。

    只是盡管如此,他還是沒意識到自己的時間算錯了,真是有種荒謬的搞笑。

    見陛下終于有休息的意思,闞英急忙道:“正是。”

    明慕點點頭:“先去宣寧縣休整一日。”

    由于古代軍隊的通信效率很慢,他們人又多,因此明慕倒是找出號角與旗幟,弄出一套簡單的旗語,利用這個快速在軍中傳遞信號。

    不僅如此,他還要求行軍時必須規整有方陣,不同兵種分開,規規整整的,一下子清晰不少。

    距離前世的閱兵還有些距離,但是在現在已經算的上一景。

    闞英見了,還道:“若不是知道厲將軍的人還在路上,奴婢估計都要以為,這些人都是厲家軍了。”

    “哦,厲家軍也是如此?”

    明慕心里一動。

    這倒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戚家軍。

    傳說戚家軍紀律嚴明,作戰經驗豐富,各個都是精銳。

    “的確呢,陛下。”闞英熟練地控制韁繩,跟在陛下身后。

    “我有心想將他那套方法推廣到全軍。”明慕思考了一陣,目光灼灼發亮,“到時候,我盛朝便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了。”

    “奴婢聽說,厲家軍給的條件豐厚哩。”

    “這是正常,沒錢養什么兵。”

    明慕對花錢這事已經麻木了。

    當他終于好不容易有點起色,有了一筆富裕的錢,總能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把它花掉。

    簡直天生散財童子圣體。

    三言兩語間,宣化縣已經到了。

    明慕只點了親衛隨行進城。

    當他下令之后,自有宮侍乃至親衛入縣城,將情況告知,快速收拾出城中最好的房子,給陛下暫時休息。

    而當地的縣令也派出差役,安撫民眾,做好接駕的準備。

    “縣令大人,那位商人……”

    縣丞想到前幾日抓來的晉商,此刻不免興奮道:“要不要直接告訴陛下?”

    縣令左右搖擺,最終道:“陛下只在這停留一日,若召見我們,便將情況告知。若不召見,咱們不是已經給知府發信函了嗎?”

    兩人簡單地商量好,又等了半天,終于迎來了陛下。

    百姓們都遷回家中,不讓隨意出門,是為了預防歹人混入其中,此時居住位置比較好的,都悄悄掀開窗戶往外看。

    可惜距離太遠,只能遠遠看到一個少年騎在馬上,姿態從容。

    “見過陛下。”縣衙中的官吏皆跪身行禮。

    “先免禮吧,我只暫住一日,明天便起程了,你們不用拘束。”

    少年從馬上一躍而下,經過多日的訓練,他的動作已經很嫻熟了。

    “再有,這附近有沒有煤?”

    明慕依稀記得,山西仿佛是產煤大省。

    他在行路時發現,為了節省燃料,很多士兵是直接飲用生水的,只在做飯時會燒一些熱水。軍糧也都是那種干得能噎人的大餅,一口咬下去牙都快崩碎。

    明慕曾經讓人給他找來一塊,吃慣了精細食物,這塊硬的要死、灰撲撲的餅子幾乎完全吃不下去,只能泡在水中,才能吞下。

    ……軍糧刻不容緩!

    沒有前線戰士拋頭顱灑熱血,結果吃都吃不好的道理!

    明慕心中只嘆氣。

    他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恨不得直接來個影分身。

    此時只是隨口一問,具體情況問山西巡撫,或許能得到更準確的回答。

    “啟稟陛下,卻有此物。”

    此時倒是給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

    開口的事宣化縣的縣令,他只恭敬道:“但是那些石頭燒起來有怪味,還有人因此中毒生病,所以少用。”

    見陛下對此感興趣,他又道:“臣可著人找來一些給陛下看看。”

    “可!”

    明慕的好運氣再一次發揮作用,一路上他只在宣化縣停下過,卻立刻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運氣真好嘿!

    這些黑石頭倒是常見——起碼在宣化縣是如此——不多時,就讓人找來了一筐。

    黑呼呼的,看起來很不起眼,在明慕眼里,確實最大的寶藏!

    他好奇地伸手撥弄,立刻沾染了一手的灰。

    闞英拿出絹帕,預備給陛下擦手,卻見陛下擺擺手:“沒事,一會再弄。”

    剛開采的原煤雖然能直接使用,但是其中包含許多雜質,不僅燃燒效率不高,還會釋放有害物質。

    想要初步去除原煤的雜質,方法非常簡單,即——水洗。

    只要洗過一次,就能去除其中大約一半的雜質,能夠使用了,這也是沒有化工廠之前最簡單的處理方式。

    這些煤可以砸碎,制成后世常見的蜂窩煤,增加燃燒面積,使其燃燒得更為透徹。

    不過因此造成的污水需要妥善處理……污染若是不好好處理,很有可能會變成工業時期的大英,倫敦上空始終又蒙霧纏繞,居民的平均壽命銳減到二三十歲——當然,不全是污染的負面作用,更多是資本太過壓榨底層的勞動人民。

    沒有一個強有力且有目標的政府,是無法制止這種情況的……

    好可恨啊,馬.克.思和恩.格.斯兩位前輩得到十八世紀才能出生。

    他來早了!!!

    等等,好像又一次跑遠了。

    明慕將注意力強行拉回來,聚焦在手中的煤炭上,道:“我著人去戶部送信,讓他們批一筆款目,用以開礦洗煤。”

    軍工廠沒有燃料就是扯淡,還好距離大同不遠處,就有煤礦。

    “戶部的錢批下來很慢,我會先讓皇后從內庫支一筆,等銀兩到時,便請縣令先組織人手,開展洗煤,送去北疆。”明慕簡單地做了個規劃,“若是雇傭百姓,要給酬勞,不能強迫。”

    內庫的錢應該是……夠的吧。

    縣令用力點頭。

    自新稅法頒布以來,不說別的,起碼燕都周圍快速響應,以往的漏稅都一一補上,庫中難得豐潤了一筆,隨后將其中七成送去燕都戶部,其余的則是作為“發展資金”,一筆筆出入必須有明細。

    縣令不是個胸懷大志之人,這筆錢簡直拿了燙手,不知道如何使用,恨不得一起送往燕都。如今陛下說這個有用,立刻拍胸脯保證:“陛下,不必戶部出錢,咱們地方便能拿出這筆!”

    “志氣不小嘛,不過還是要戶部那邊先做計劃。”

    煤炭意義深遠,絕對不能再弄個草臺班子出來,一開始的規章制度就要制定好。

    “你們縣衙的錢是備用資金,戶部只會給工人普通工資,如果你們想激發一下工人積極性,給出獎金,這筆錢是自己掏……”

    “陛下說的有道理,可是咱們縣都窮慣了,少見這么多錢,一天到晚的,心里不安……”縣丞見同僚和陛下搭上話了,自己也不甘示弱,主動開口道。

    這倒也是。

    上下官員肯定有貪污受賄的情況,沒必要將銀兩都放在這里,惹得人眼熱。

    不論是丟了還是別的,都不好說。

    “我記著如今是有銀票,是戶部哪個司在管?”明慕問。

    闞英見陛下一時半會是脫不開身了,叫了縣衙中的人燒水,看到那些茶葉梗子簡直自己都要心梗了,拿來了隨行帶的茶,對水質也挑挑揀揀。

    他們陛下,在皇宮中,何曾吃過這樣的苦!

    隨后又指揮人去弄些墊腹的糕點,再叫陛下坐在上首,縣衙中的冰也取用了一些,根本不拿自己當外人。

    聽到陛下的問題,更是搶先回答:“陛下,開國時倒是戶部在管,只是百姓不認賬,少有人用……后來就漸漸的放手,票號一事,多是民間大商在管。”

    明慕:“???”

    不是。

    他知道古代很草臺班子,沒想到這么草臺班子啊!

    這么重要的東西,居然讓民間管???

    你們也太自由了吧?

    真是老壽星上吊——活膩歪了。

    “……怪我,這么久了也沒發現。”

    明慕簡直快崩潰了。

    這種感覺,宛如辛辛苦苦割了一天一夜的麥子,回頭一看全割的鄰居家,自家的甚至只長出個苗苗,這誰不絕望。

    他年幼時,少用銀票,基本沒見過那么多錢;等來燕都后,一應事情也不需要他付錢,只需張口就行。

    誰知道……誰知道……

    可惡!

    “……總之,縣令先組織人手,等燕都的錢下來就開工,一定要注意安全,煤礦很容易爆炸。”明慕揉了揉額頭,“至于其他的,我得立刻寫信給內閣。”

    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大商又是什么?”明慕問道。

    “回陛下,是專指晉地的商人,又叫作晉商。”

    這次,輪到縣令看準機會,開了口,又道:“實不相瞞,前些日子縣中有人行蹤詭譎,著人盤問后發現,此人正是晉商之一。”

    晉商啊……

    明慕的確記得,明清時期,有五大商幫,以晉商歷史最為悠遠,實力強悍……這個時空,貌似也是如此。

    只是他記得,晉商是在明末之事徹底崛起,于清發揚光大,徹底成為一股不可輕視的實力……

    如今,便已經出現了?

    “那人如何行蹤詭譎?”明慕猜想了幾個,“夜半出門?探查縣衙?”

    縣令搖頭,道:“他販賣陳糧,沒有辦.證。”

    糧食?

    如今雖不是收獲的季節,但百姓基本不缺糧食,特別是北方。

    土豆和紅薯已經下發,百姓自可在家中種地,只需三個月便能成熟,各地縣令也會督促百姓種植,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只在房前屋后開一塊菜田,就能收獲不少。

    無論如何,家中有余糧,心中才不慌。

    再者,就算買糧食,也不會買陳糧。陳糧吃了不頂餓,甚至有人將發霉的糧食以次充好地賣,價格雖然低,但買的人不算多。

    “他有多少陳糧?”明慕微微擰眉,心里生出了一個怪異的猜想:

    他們不會是送來北疆的吧?

    明慕被激起了全身的雞皮疙瘩。

    軍糧不缺!他著人檢查了許多次,難得鐵血手腕,若是有人敢在軍糧上下手,一律殺無赦。

    況且,軍中就算缺糧,也不會找個鬼鬼祟祟的人送來,而是在附近招標,尋找最合適的供應商——吃的上不能馬虎。

    更別說送來陳糧。

    難不成……是送給戎狄的?

    戎狄雖勝,也是慘勝,缺衣少糧,殘兵困守城中。如果明慕愿意耗費時間,和對方耗費下去,最多三個月,對方自己就能困死在城中。

    只是大軍開撥,每一天都在耗錢,假若盛朝跟著耗這么長時間,軍費一定會捅出天大的窟窿。

    所以明慕想速戰速決,徹底將對方解決。

    若戎狄有糧食供應,就能更快地恢復元氣,以后開戰,就會損傷更多的盛朝士兵!

    明慕沉思著,手中不穩,茶杯倏忽掉落,砸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裂響。

    茶水四濺,沾濕了他的衣擺。

    “開堂審訊,我得知道,這批糧食到底是送去哪的。”

    他緊緊捏拳,目光是毫不掩飾的鋒銳:“假若他們是送去北疆……我看,晉商也不必存在了。”

    審訊結果毫不意外。

    此人幾乎沒堅持一輪,便將他們的計劃完全吐露——也是,若真是愿意一點一點走南闖北地當個普通商人賺錢,又何必做出這種殺頭的大事?

    這人不算中心層,只能算個外圍的頭頭。

    饒是如此,吐露的東西也足以讓所有人震撼……

    他們居然是從十多年前便開始和戎狄之間的交易。

    糧食最多,其次是茶葉鹽巴,都是草原上需要的東西,甚至還有人弄來了鐵器。

    明慕大為震撼:“朝廷沒人管管嗎?”

    倒賣國.有.資.產,每人都得吃花生米!每個人!

    “先前朝中管過,但是查案的巡按御史被殺了……之后,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明慕:“???”

    他是真的有點沒辦法理解。

    這個年代,朝廷也算掌握了火器資源,直接開炮平推不行?

    他們總不能把資產轉移至國外……瑞士銀行還得幾百年后才得出來呢。

    但想到現在大部分百姓將銀兩存放在他們那里,這個方法又不行,人家要是直接塞船上沉到海里,幾百年后才有那個技術拿出來。

    而盛朝的金錢流通以白銀為主,原本搖搖欲墜的經濟市場遭受痛擊……引發一連串的負面反應,鬼知道最后會出現什么樣子。

    “這就是朝廷掌握國有資產的重要性……我好想罵人。”

    明慕忍著怒火,讓人找來紙和筆,飛速寫信。

    一定要告訴瀾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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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登基第五十九天◎

    晉商外圍非常警惕——或許是知道自己干得都是殺頭的罪, 所以對外非常警惕。

    比如貨物沒有及時送到、有人突然聯系不上……等等突發情況,其他的商人都會如受了驚的兔子,急速隱藏起來。

    只是這些人想和久經訓練的南監比, 還是差得遠。

    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在教些什么……總之替代一個上下游都不算熟悉的人, 并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去, 其實并不算困難。

    “陛下, 那些人已經發來了信函, 其中有偽造的商貿證和糧證。”

    在代替那人和其他晉商交易的第一天,南監便立刻收到了那邊的回信。

    明慕只拿起來看一眼:“倒是模仿得以假亂真。”

    真正的商證有騎縫章作為防偽,細節之處也做了一點疏漏。

    更關鍵的,則是制作商證的綿紙。

    這些綿紙中的棉與如今的普通棉花不一樣, 是系統良種的種植作物。棉甲都能算二代三代產物,這些可是實打實的一代。

    所以再怎么仿造,都不可能與真品有一樣的手感。

    若是讓這些人拿到一代棉花, 明慕想,他干脆也別當這個皇帝了, 早點讓位得了——對方神通廣大到拿內庫的東西, 他還干個什么勁?

    早點退位讓給晉商得了!

    這只是第一步的推廣, 若是后面推行紙幣, 他還打算用這個方法……感謝棉花一次性可以結好多種子,一代產物還留了不少。

    再用二三代棉花產物制作小額鈔票,絕對夠用。

    現在流傳出去的, 都是七代以后的種子,只比普通棉花稍微好些,堪稱最佳的防偽措施之一。

    不過想推行紙幣……除了建立國家公信力,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 就是讓這些錢“花出去”。

    前朝紙幣繁榮, 仍存在一個致命的缺點:這些錢只在朝廷的管控之下流通,若是有人想要帶出去花,比如戎狄統治的北方區域,完全用不了,外國人不認,得把紙幣重新換成金銀,才能流通。

    如此可見,貨幣的流通需要世界“認可”——主動認可和被動認可都行。比如,讓他們驚嘆盛朝之天威,主動將新的貨幣系統納入也行;把他們錘一頓,摁著頭認可也行。

    明慕只在轉瞬之間,就給自己畫了一個新的大餅。

    ——若以后真的有機會能回到前世,他一定辭了那份死工作,回家賣大餅去。

    南監比他更細致,能感受到更多真假證之間的差異,這些差異通通被明慕寫在了信上,預備一會快馬送去燕都。

    除卻此事,旁邊還有一大堆寫好的信件,足足裝滿了一盒。

    這些信件被分成了兩份,一份送往內閣,一份送去皇宮。

    幾日后,宮內的任君瀾收到明慕寄來的信,還有些訝異。

    他了解小囝的性子,如果不去催,對方一定不會記得給他寫信。

    先前便是如此。

    難不成是成親后轉了性,記得給他報平安了?

    這倒是意外之喜。

    他立刻放下賬目,將放信的盒子接過來,打開第一封信。

    和預料的內容不同,鋒銳的筆畫之間,寫的是很嚴肅的正事。

    任君瀾看了訴求,發覺是戀人需要的,于是痛快地撥款。

    第二封信,同樣是正事。

    而且是涉及國本的正事。

    他細細看完了全部,幾度按捺不住心中的盛怒,想將那群鬼商人全部抓出來,全都千刀萬剮——

    這群人貪財鬼投身,為了錢連最基本的人性都拋棄了,根本就是一群披著人皮的畜生。

    為了錢,多年孜孜不倦地將糧食等物送往戎狄,根本不顧邊防為此多死了多少人!

    只要不死到他們身上,就當沒出事?

    這種人、這種人——

    冷靜。

    小囝說,遇到事情必須冷靜,如果沖動,就很有可能做出后悔的事。

    若他現在派人,在盛朝范圍內調查,很有可能打草驚蛇,甚至只能抓住外面的小魚,讓最中心的大魚逃之夭夭。

    更何況,小囝寫了,有很多人在他們的票號存錢,聚攏了大量金銀,若是讓這些錢被他們一同帶走……

    會有無數家庭家破人亡。

    盛朝也會因此遭受劇烈的打擊。

    在明慕的熏陶下,他也逐漸學會了思慮周全。

    這樣大的事,不僅是他,諸位大臣那邊肯定也送去了一份。

    “開小朝會。”任君瀾讓身邊的宮侍去通知各位大人。

    宮侍只喏,并不多言,分派出宮,去喊了皇后殿下說的那幾位朝臣。

    等幾位來到宮內后,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看到的不是御座之上的陛下,而是略有些相看兩厭的皇后殿下。

    諸位:……一瞬間喪失了工作斗志。

    不少人回憶起之前,皇后殿下之前暫代理政的作風,簡直汗毛倒豎。

    只是陛下在信中說的事情極為鄭重,目前燕都中能做主的只有皇后殿下,容不得他們胡思亂想。

    刑部尚書季肅最先開口,他拿出一份宗卷,道:“先帝繼位時,的確出現過巡按御史莫名暴斃之事,只是當時被先帝壓下,不許再查。”

    因此,宗卷的內容也有些不清不楚。

    任君瀾沒看,現在再追溯那件莫名其妙的死亡事件,已經沒什么意義了。

    他一向是實用主義,問道:“此人可有家族?可有子嗣?”

    “當年朝廷補償了一筆款項,便再無之后了。”

    甚至那筆錢,都不是先帝發的,而是他們幾個友人在私下里湊了湊,給那官員的補償。

    “一開始,還能掌握到他們的動向,后來生意盤越鋪越大,日漸嫻熟,早在三年之前,就再也探尋不到分毫。”

    一開始,他們也提醒過先帝,但先帝只認為,一群商人不足為慮。

    說著說著,還真覺得陛下仿佛有天神庇佑。

    這早就在盛朝中消失的晉商,甚至連表面活動的人員都抓不到。

    陛下只是出征路上的一次修整,居然能抓到蛛絲馬跡,扯出水面之下的龐然大物。

    甚至立刻意識到這人的目的,然后將信送來燕都&

    盡管他們是反對陛下出征的……

    但、但若是次次出門都能……其實也不是不行。

    等等,還是不行,若是遇上金圣教的逆賊,讓陛下受驚,又該如何?

    “宮里能配合放出儀鸞衛與南監,尋找各個晉商的據點,以鹽糧以及茶葉商人為主,若是能發現,便潛入其中。”任君瀾不再追問那位官員的下落,而是開始布置計劃,“朝廷則是要查詢近些年的資源流向,不許再加重虧空,讓他們竊國。”

    “只一點,不能興師動眾,一切都要小心。”

    歸根究底,還是投鼠忌器。

    ——對方手中掌握了大量的存款,且不知去向。

    一旦讓其逃脫,這些錢就會成為死賬,對盛朝的內部經濟也會造成重大打擊。

    “殿下所言,臣等定當竭盡全力。”

    小朝會的臣子并不多,兵部尚書與工部尚書都隨著陛下出征,一位給陛下開路,另一位則是給陛下斷后,再有勛貴中領過兵的勛貴……小半朝堂都跟著走了。

    以至于,曾經熱鬧的小朝會,此時冷冷清清。

    “戶部尚書何在?”任君瀾記憶過人,似乎他來燕都之后,就再沒看到對方的蹤影。

    卜禎想到這位曾經的同僚,解釋道:“之前他犯了錯,被陛下貶謫,去當了巡按御史,如今,陛下還沒有下令讓他回來。”

    甚至很有可能,早就忘了曾經派遣過這么一個人。

    不得不說,經榕不在燕都,只讓戶部左侍郎暫代,挺多事情不大順手。

    “讓他回來。”任君瀾微抬下巴,拿出小囝在出征前遞給他的玉璽,道,“陛下出征之前,讓本殿監國,見我如見他。”

    這個大家到是早就知道了。

    甚至出征前幾日,陛下就已經和他們說了,也是如今最好的方法。

    如今皇后殿下怎么又說了一遍?難道是不信任陛下嗎?

    任君瀾倒是不清楚這些人的想法,只道:“陛下在信中寫,讓戶部盡快完善盛朝錢莊系統,鼓勵百姓將錢取出,存入戶部。”

    以往朝廷公信力差,所以別人寧愿將錢全都存在晉商手中,也不考慮朝廷。

    幾人又緊著這個問題互相討論一會,終于定下了萬全之策。

    “只是,我們動作太大,會不會打草驚蛇?”有臣子問。

    “這些時日,朝廷有哪項的動作不大?”任君瀾冷笑道,“再者,依照他們的膽子,有沒有將朝廷放在眼里都難說。”

    朝臣們:……

    突然心生挫敗。

    陛下先前說建立朝廷公信力的時候,他們都照做,只是不解其意。

    從古至今,都沒聽說過這個“公信力”啊。

    結果狠狠吃了虧。

    唉。

    ——

    那一頭,明慕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他到時是夜晚,倒是沒有驚動大部分人,只有上層官員急急忙忙趕來接見。

    見人到齊了,明慕干脆開了一個小會,只道:“我不知兵,此番來,也不是為了指揮。”

    說完,他看向大同總督。

    因為沒有臨陣換將的習慣,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她在指揮。明慕補充道:“以前如何,以后便如何。”

    大同總督還沒說話,身邊來自西寧府和燕都的同僚就瘋狂點頭,仿佛雞吃米,讓人懷疑會不會下一刻就把腦漿子甩出來。

    她不動聲色地遠離一步,道:“既如此,陛下實在不必以身犯險,來到此處。”

    不僅朝堂,就連北疆,都不大贊同陛下的突發奇想。

    這簡直就是胡鬧嘛。

    她長久在大同,對邊疆生活再了解不過,見陛下年幼,幾乎滿眼寫著涉世未深,當下就不大贊同。

    明慕還未說話,其余兩人倒是先反駁了。

    一位是西寧府的將領,因著他們世子的緣故,天然站在明慕這一側:“總督大人,陛下又不是去往前線,而是在后方……”

    他官職低,說起來還比較委婉。

    另一人是燕都的兵部尚書,說話就很不客氣了:“陛下這么做自有深意。”

    “等等,先別吵。”

    眼見矛盾越演越烈,甚至有上升的趨勢,明慕趕緊制止,先壓下幾人的火氣:“大敵當前,怎么咱們內部吵起來了?”

    因著這句話,幾人倒是先歇了,不再內訌。

    他重新看向大同總督,道:“此番前來,卻有其他事。火器從燕都運來,時間長,容易受損,因此,我預在北疆建立火器廠,包括火箭、火炮、火槍等……”

    “此外,再有修路,加固城池,鍛造兵器盔甲……”

    明慕及時住口,生怕后面蹦出個拖拉機坦克。

    連蒸汽機都沒有的時代……想要弄出發動機,制作坦克,還為時過早。

    沒關系,弄出高碳鋼和無縫鋼管就已經很厲害了。

    “思來想去,這些不適宜放在燕都,那邊百姓多,資源卻匱乏。北疆附近,有煤礦鐵礦等……”

    明慕看向大同總督:“此番我還帶了匠人,他們會在此地落葉生根,一步步向外擴展,收回棄地。”

    了解棄地概念后,他恨不得去皇陵把先帝拖出來打一頓——這是正常人能干出來的事嗎?

    因為要耗費軍費看守,就直接舍棄?任由盛朝的土地被戎狄進一步蠶食?

    怪不得,他長大之后感覺西寧府防線的壓力陡然提升,征兵更多,原來戎狄不用經過最外圍的防線,能直接到西寧府門前啊!

    “……陛下所言甚是。”

    大同總督微愣。

    陛下口中所說,均為新奇之物,如果只是單純下達命令讓他們做,總督看到要求之后一定會一頭霧水。

    陛下心有溝壑,條理清晰,的確適合……

    不不不,她怎么能這么想!

    “既如此,也不應在現在,如今戰況焦灼。”她繼續道,“陛下可等戰役結束……”

    “可是我聽說,軍中有流言,影響士氣。”

    少年目光平和,卻一語道中她的心事:“即便如此,也不需要我來嗎?”

    邊塞苦寒。

    總督在此呆了許久,目光比同齡人更為滄桑。

    她心痛士兵被那些火器所傷,也焦心軍中彌漫的鬼神之言,甚至想過數種方法想要遏制,卻在一次次的戰敗下宣告失敗。

    若陛下來了,低迷的士氣能夠轉瞬恢復,甚至較之前更為高漲——

    對面有長生天又如何?

    盛朝的天子蒞臨此處!

    難道盛朝會不如戎狄嗎?

    自從知道陛下出征的消息后,軍中的頹氣一掃而空,整日悶悶不樂的傷員臉上,也多了一絲笑意。

    可想而知,若陛下不來,士氣必定不會這么快恢復。

    況且……

    說句直白點的,陛下已經來了,到了這里,一位總督,難道能強行把陛下塞回儀仗,叫親衛護送陛下回去嗎?

    若真能這么容易,朝廷諸臣至于捏著鼻子幫他準備?

    “只需給我一批能干活的,不需士兵。”

    明慕簡單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的親衛的確有幾百號親衛,但干活的人嘛……多多益善!

    匠人們跟在工部尚書那一批,行軍速度沒有他這么快,又帶著輜重,比明慕要慢幾天。

    再者,選址也是重點,最好靠近山區,遠離人煙,在沒有衛星的年代,藏在山里也很難發現。

    但是最好方便運輸,開出一條路來。

    總督只嘆氣,倒是配合了陛下的行動:“敢問……傷員可否?”

    “自然,臣是說那些不影響行動的傷員,只毀傷面容,能夠自如行動的……”

    說完,她不免心生僥幸。

    一時之間,難以讓傷員歸家,都暫且在軍營之中。

    能活動自如的都去參加了后勤,但仍有一些肢體缺損的傷員……

    軍營無法永遠容納這么多人,只能將寄希望于陛下。

    陛下雖是天潢貴胄,但行事與那些眼高于頂的勛貴、宗室全然不同,或許能接納那些傷員……

    “可以,只要能干活就行。”

    明慕倒是不介意,直接答應下來。

    他看了眼天色,又道:“天色晚了,明日你們還要安排大軍,今日便到如此。”

    不說別的,起碼給陛下休息的地方早早就準備好了。

    原先是預備叫百姓讓出這里最好的房子——官員們都住在官衙,人來人往,不利于陛下的休息——后來明慕提前叫人送信來,只說不必如此興師動眾,隨便找個不破的地方就行。

    明慕覺得行,別人覺得不行。

    后來千挑萬選,倒是沒有驚擾百姓,而是選了本地富商的一處別院,年年都修葺,只是地方偏僻些。

    到達此地之后,闞英不假人手,自個帶著一批小宮侍,將幾個房間都按照陛下習慣的樣子準備好。

    等踏入房間之后,聞見房間里面清淺的花香以及熟悉的裝飾,明慕還以為自己回到了燕都。

    “闞大伴有心了。”

    明慕的神情放松,熟悉的環境讓他有一絲安心感。

    周圍陡然降下來的溫度和習習的涼風卻在提醒他,這不是燕都,而是北疆。

    在半年之前,他還不覺得燕都是家,但是如今,那里有他最為惦念的人們。

    所以,也變成家了。

    “陛下快快休息。”

    闞英最見不得陛下傷懷自身的表情,忍不住上下尊卑,打斷了明慕的沉思:“明日還有許多事,需要陛下處理。”

    “嗯。”

    明慕嗯了一聲,見燭火還有很長的一截,于是道:“先給筆墨,我寫封信。”

    這封信不涉及公事,而是全然的私事了。

    明慕自認為是個好伴侶,好家長。既然承諾給瀾哥,要給他多多的安全感,自然要遵守承諾。

    起碼,如同之前一般,不主動寫信是絕對不行的。

    可真當闞英拿來了筆墨,伺候他寫字時,面對空白的紙張,他又不知道應該寫什么了。

    寫著一路上的風土人情?

    他跑太快也沒注意……

    寫邊塞?

    今天晚上什么都沒看見呢。

    思來想去,實在不知道要怎么動筆。

    最后,只寫了兩首詩: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之前的字不好看,明慕還特意讓人刻了印章使用,就是為了不叫臣下看他那手破字。

    瀾哥來了之后,倒是手把手地教他習字,現在的風格和他如出一轍。

    寫完之后,他將信紙疊起來,放在信封之中,按了印戳。

    寫給明璇和太傅的信倒是不用考慮那么多,能自由書寫,一路上的見聞,感受一類,洋洋灑灑地寫了幾頁紙,預備明日讓人寄出去。

    闞英見了,忍不住笑了一聲。

    “嗯?”明慕看向他。

    “奴婢只是想到,皇后殿下收到這三封信后,定會……”

    后面的話倒是沒說完。

    明慕捏著信封,簡直有些坐立不安,最后惱羞成怒:“給他寫就不錯了,不許挑三揀四的。”

    說完,他還挺不滿的,嘟嘟囔囔:“我都給他寫信了,怎么都不給我寫。”

    只是沒想到,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宮里寄來的“信”。

    “一共是三批,這是第一批,后面的還在路上。”

    送東西的宮侍擦了擦汗,見到陛下,先行了禮,隨后笑道:“多虧了陛下叫人修路,奴婢才能這么快將東西送來。”

    “好、好……”

    明慕胡亂點了點頭。

    一批是一個車隊,跟在大軍后面來的,足足五六個箱子!

    什么東西啊給他塞了這么多?

    感覺都快把太平宮和宣政宮拆了給他帶來。

    闞英找人卸車收拾東西去了,第一個箱子中,就找到皇后殿下給陛下的信件,一齊遞給了陛下。

    明慕想到昨天說的話,有點點羞愧。

    人家甚至在剛出燕都不久就給他寫信了……

    他磨磨唧唧到昨天晚上。

    不過總歸是寫了嘛。

    院子不大,來來往往的人倒是顯得很多,所以明慕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在難得的北疆陽光下,打開了裝著信封的錦盒。

    信封共有三個,每一個都鼓鼓囊囊,看起來有很多話想說。

    “真是,在宮里的時候,也不見他有多少話要說,現在怎么……”

    明慕根據時間順序,打開了第一封。

    信件并不絮叨,更像是每日的日記,寫自己做了什么,周圍景色如何。

    內容很平淡,只在最后寫了一句:若你在就好了。

    將這些明慕看不到的景色,分享給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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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登基第六十天◎

    時光流逝, 曾經盤踞在山西的晉商,換了位置。

    與山西相比,江南的吳儂軟語和繁華景色, 更符合晉商們的喜好。

    手下的人, 籍貫也來自各處, 并不拘泥一地。

    在蘇州一處園林中, 遠遠響著歌舞之聲。

    這處園林的主人是一名樂善好施的富人, 與官府有點關系,販賣的物品都稍稍低于市價。若家中有人生了急病,或者出現別的意外,到他門下一求, 往往就能獲得一些能渡過難關的資金。

    雖然錢不多,利息又很高,但這已經是很多人的希望。

    ……當然, 因為還利息家破人亡的百姓是不少。可是人家一開始就說了歸還期限,若超過時間沒還上本金, 利滾利下來, 多了錢也怪不到誰。

    因此, 即使時不時傳來歌舞之聲, 其中又有生面孔來來往往,但附近居住的百姓都很少說出抱怨之語,甚至害怕對方離開。

    此時的園林之內, 正是一年一次的晉商聚頭。

    早在一月之前,各地的晉商頭目們會從負責的轄區前往此地,匯報去年一年的經營情況, 并將其中的利潤分給“東頭”。

    再根據經營情況, 調整據點, 以隱瞞行蹤,擴大規模。

    這時候,各人大顯神通,期望能給自己分一個好點的地盤——那些偏僻的,沒有油水可撈的地方,當然沒有人愿意過去;而與之相反的富庶之地,便是趨之若鶩。

    但是能分到哪個地方,全然看上一年的業績。

    這不就導致富者越富,窮者越窮嘛!

    一個新來參加宴會的商人和同伴聊起此事,滿臉不服:“真是,我們這些偏遠地方的,只能一輩子呆在那邊了?”

    同伴聽了半天,倒是沒說話,只沉思道:“其實不然。”

    “什么?”

    “你知道大東頭身邊的幫手嗎?”同伴道。

    “這、這誰不知道。”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都能從目中發現鄙夷。

    大東頭身邊的幫手不少,只是都是啞巴,沒什么好說的。唯一值得拎出來講的,只有一人。

    那人的父親是前些年的一個御史,因為調查晉商一事,出了個“意外”,死了。

    這意外嘛……雖然和晉商有些關系,但畢竟是意外,怎么查,也都只能查出是喝多了酒,失足掉進河中淹死的。

    而他帶來的那些人,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出了意外,受了點傷。

    朝廷按照規定給了些錢,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

    沒想到,前些年,那人遺留下來的孩子居然找上門,宣稱自己愿意為了晉商效力。問起原因,她只說恨朝廷,要不是朝廷派了她爹,也不至于死了,以至于她們孤兒寡母,艱難了這么多年。

    如今投靠晉商,也是因為自己沒活路了——反正她是不愿意科舉,去盛朝做官的。

    真是……

    見過拎不清的,沒見過這么拎不清的。

    大東頭將人當成個小玩意,留在身邊,什么臟活苦活都給她干,這人也不見怨言,將所有事都接下來,干得居然還不錯。

    “提起她做什么?”那人輕蔑地笑了一聲,道,“去求她也沒用,她在大東頭面前又說不上話。”

    “誰叫你去求她了,那人膽子小,又不敢得罪人,你嚇唬她一通,叫她給你看別人的營收,你再報個稍高一些的上去。”同伴給他想了一個辦法,勸道,“只要你不淪落到最差的那幾個地方,混個中下,一年年的,不也就起來了。”

    商人有些意動,又有些猶豫:“要是被發現了……”

    “你干了這么多年活,賬都不會做?再說了,你今年的分紅多給一些,湊上你報的那個數字就行,大東頭哪有閑心會看這個?”

    會查這個的只有他的手下們,而買通了那人,自然就不必擔心了。

    就算真的被發現,直接將過錯都推到那人身上,說是她胡亂改的,不就行了?

    商人終于被說服了。

    每年的流程是先報營額,這個數字不能讓別人知道,能掌握的只有大東頭,再根據營額將人分去不同的地方。分紅則是根據報的營額分繳。

    最開始,大東頭還會看看底下的賬,看有沒有人胡亂報,但隨著人越來越多,他已經年老,也沒力氣重新看。

    小東頭倒是能看,可這么早便退位讓權,以后誰還會捧著大東頭呢?

    所以,大東頭一直牢牢把控著分配的權力,只給小東頭一半分紅。

    當天晚上,商人就悄悄去找了那人,敲了敲窗戶,喊她的名字:“方沐雨,方沐雨!”

    “有什么事?”

    窗戶被打開,露出一張少女的臉。

    她年約十八九歲,本是最美好的年紀,眼睛卻直勾勾的,瞳仁極黑,身上常年戴著孝。

    想起她父親的死因,別人都看不慣她身上的孝服,幾次三番地想要燒了那些衣服,這人始終不愿換一身,久而久之,很少有人愿意和她說話。

    “看什么看,早晚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商人被她的目光唬了一跳,心道真是個怪胎,退后一步,恐嚇道:“給我看看今年的營額。”

    那人只低頭,單薄的身子微微顫抖,像是被嚇到了,從一邊拿出賬冊,遞給對方。

    商人一把搶過,迫不及待地翻開,細細翻看。

    這個寫了十萬兩,那個寫了十幾萬兩,甚至有寫百萬兩的……

    嘖嘖,好地方就是好,都這么有錢。

    商人不去看最頂上的那些,而是翻到最后,挑了一個位置,理所當然道:“我是一萬三千兩。”

    這個數據不算高,甚至偏下了,比他今年賺來的,要多了幾千兩。

    但是不至于讓他去最差的幾個地方。

    多了幾千兩,分紅也要多,基本上把手里的全賠進去。

    但是沒關系,只要能達到目的,這點錢全都能賺回來了。

    方沐雨怯懦地點了點頭,在他眼皮子底下,添上了一萬三千兩的數據。

    幾日后,商人自信滿滿,本以為這次定能換個地方,沒想到,報出來之后,自己還是在原來的那個窮苦之地。

    “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不敢置信。

    同伴看向他,問道:“你報了多少?”

    得知具體數目后,他搖了搖頭:“你以為只有你一人這么想?大家早就這么干啦,我若是你,直接報個五萬兩上去。”

    “那分紅要怎么辦?五萬兩的分紅,足足需要一萬九千兩,我哪來那么多錢?”商人不解道。

    “哪有如何,重要是換地方啊,你找幾個人湊一湊,不就湊齊了?”同伴恨鐵不成鋼。

    只是今年已過,想要再換,只能等明年。

    而另一邊,方沐雨處。

    她獨自走在錯綜復雜的小路上,負責將今年的賬目送去老東頭的庫房。

    她記性好。

    好到能記清幼年父親的手、母親的笑容。

    以及三年間,來往的每一筆賬目。

    那個老東家,精明了一輩子,終于有了糊涂的時候,將每一筆錢看得嚴嚴實實,卻還是讓她找到了蛛絲馬跡。

    不在他喜歡的江南,不在偏遠的漠北,也不在盛朝之外。

    就存放在他的興起之地。

    剛清楚這個消息的時候,方沐雨心中狂喜,他藏了這么久,不還是被她找到了?

    可狂喜之后,便是一陣空虛——

    她知道這么多,又能告訴誰呢?

    之前懷著滿腔怨憤,想要為父親討個公道,可如今,幾乎要全部化作泡影。

    難不成,要告訴朝廷?

    ……朝廷真的會追查下去嗎?

    她期待了許久,故意留下了許多痕跡,但是一直沒有被發現。或者發現了,但是頂頭上的高官們不愿意再查下去。

    為了母親的安全,她主動斷了關系,如今孤立無援。

    辛辛苦苦,居然前途無路。

    早知如此,就應該先一刀捅死那人……

    不論心中情緒如何翻涌,方沐雨面上不顯,為了防止遇到別人,專門挑了小路走。

    “朝廷的商證真難辦下來,感覺越來越嚴格了。”

    她聽到有人抱怨。

    “還不都是那個小皇帝的主意?真是,一出又一出。我看,就是為了推廣朝廷的商行,逼迫百姓去他那邊買。”另一人忍不住罵了兩句,“最近的生意越來越差了。”

    什么商證?

    大東頭長久在這里居住,內外進出都有嚴格的規定,且多用啞奴,她只有每年的這點時間,能夠聽到外面的消息。

    小皇帝?難不成又換新帝了?

    他會和先帝一樣,對這些事不聞不問嗎?

    ——

    明慕見到總督給他送來的傷兵時,心里不是不震驚的。

    倒不是傷得奇怪,而是傷員太多。

    并且都是那種明顯的重癥傷員,缺了耳朵、面容有損的比比皆是,不過手腳不缺,都是能干活的。

    “這里有多少人?”明慕問。

    他穿著一身方便行動的騎裝,手上拿著專門定制的小本子,以及一只炭筆。

    目前,小本子上勾勒了附近的地形圖,其中有一處看起來不錯的,被他畫了一個小小的圈。

    今天是預備帶人過去看看的。

    但是目前,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橫在面前。

    傷兵——

    似乎從古至今,都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直至現代,有了完善的社會保障制度,才有所好轉。

    他雖然不知道朝廷對傷兵有什么政策保障,但卻見過西寧府退役的傷兵。

    西寧府對士兵的保障不算輕了,基本都能領取一筆豐厚的銀兩,但是這些銀兩拿回家里后,得到的只有嘆息。

    能做活的倒還好,若是面容有損、無法行動的,自己不能獨立生活,父母雖然能照顧,但往往無法長久,父母離世后,兄弟姐妹也不一定繼續愿意照顧他。

    ——盡管知道對方是為了整個家才去當兵役的。

    歸根究底,是生產力的低下。

    很多時候,明慕都忍不住嘆氣,只是當時他人微言輕,做不了什么。

    不過現在,他有能力為這些人做些什么了。

    “大約是三百人。”闞英小心回答。

    其實有活動能力的人更多,但是那些人大多形容丑陋,不堪入眼,只挑了這些人出來。

    明慕繼續問:“總傷兵人數有多少?”

    “大約兩千人。”

    “還好還好……應該夠的。”明慕在紙上寫寫畫畫,看了一眼天色,還不算早,“我有事情得找人商量。你先帶人去開路,加上親衛,應該上午就能清理一條路出來。”

    他認真開口。

    闞英心里一動:“陛下是又有主意了?”

    “是有一點。傷兵必須得到妥善的處理。”明慕解釋了一下自己的目的,忍不住嘆氣,“總不能讓將士流血又流淚。”

    他讓闞英領路,自己則是帶了幾個小宮侍,直接去找本地總督。

    官衙肅靜,少有人來,在門口守著的兵卒見到明慕,簡直瞪大了眼。

    昨日便是他們第一眼見到了陛下。

    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明慕好奇地停下腳步,問:“我進去需要通傳嗎?”

    那兵役猛地搖頭:“不需要不需要。”

    明慕點點頭,看到此人手上的棍子,試探著伸出手:“能借我看看嗎?”

    沒想到陛下居然如此平易近人……

    又相貌過人。

    那兵役呆呆地看了半天,直到同伴推了他一把,才愣了地將水火棍遞出去。

    明慕倒是不大介意。

    棍子有點沉,想要揮舞起來還挺困難的。

    他一直有個模糊不清的想法,現在倒是隱隱約約牽出了一點。

    拐杖?能幫忙行走,但是本質問題沒有改善。

    假肢……?

    現在的假肢技術仿佛也很普通,只是看著還行。

    似乎有什么問題被他遺漏了。

    明慕在原地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終于突破了最后一層屏障——

    就是假肢!

    在許久之前,有個裝神弄鬼的道人!莫名其妙從刑部大牢里面爬出來了!

    當時還覺得好奇,不知道對方用了什么妖術,后來,經過詔獄的審問,對方才吐露實情。

    他因為偷東西被砍去了手腳,幸好有路過的老道士幫了他一把,后來又精心為他制作了假肢,行走坐臥之間,很像一個正常人,只是干不了太重和太精細的活。

    如今一看,明慕正好需要這種東西!

    他將水火棍還給兵卒,興沖沖地跑進衙門,預備找工部尚書商量這件事。

    小碎步腳步輕快地跑進來,像一只活潑的小鹿,在來往官員的指引下成功找到工部尚書暫時工作的地方,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后探出腦袋:“大人,我有事情想商量。”

    見到陛下,工部尚書不自覺緩和了神色,溫聲道:“陛下想做什么?”

    “是這樣的,先前燕都那個道士的假肢,工部可有研究出什么頭緒?”明慕走進來,簡單說了自己的想法,“雖然干不了重活,但日常巡邏這類事,我想應該不難。”

    軍工廠不止這一個,未來肯定各處都要建立,以奠定未來工業化的基礎。又得避免叛黨、百姓等不小心誤入,巡邏的人就很有必要。

    怎么看,似乎都沒有比傷兵更合適的了。

    他們上過戰場,和普通人就不一樣,有一定的戰斗力。

    “除卻這些,以后還要建立國有銀行、印鈔廠之類,也少不了這些人。”

    而且其中,亦有明慕的私心。

    這些地方的安全問題一直很要緊。如果是傷兵……如果脫離了這些地方,回歸自己的家鄉,不能種地,也不一定找到合適的工作。

    相當于強行將人和這些地方綁定,他們沒有第二個選擇。

    自然,能保證這些人在守衛時的敬業度以及忠誠度。

    是一個稱得上陰險,但是兩全其美的方法。

    當了皇帝,就要拋棄一部分良知,明慕自認為已經足夠狠心。

    “所以來問大人,那副假肢的研究進度如何……大人?”

    工部尚書一動不動,半晌后,胳膊抬起來,擦了擦眼睛:“這事需要送信去燕都,我隨陛下出征時,已經有了眉目。”

    他飛速進入了工作狀態,將陛下簡單的構思梳理清楚:“如今便是記錄各個傷員的籍貫、年齡、傷勢情況,并讓朝廷為其制作假肢,負責安排到不同的地方,若工作一定期限后回家,將假肢贈予;若有背叛、逃脫、內應之舉,便——”

    他換了一個委婉些的說辭:“……便有懲罰。陛下是這個意思?”

    明慕點頭。

    只是這樣,付出的成本又要高一點。

    沒關系不就是花錢嗎他已經習慣了嗚嗚嗚嗚——

    目前掉在前面的肉就是晉商,只是暫時只能看著不能吃,簡直能把明慕急死。

    沒關系,先忍。

    這邊傷員的事也不是一蹴而就,得徐徐圖之。

    聊完這個,明慕打算重新回到剛才的地方去,組織人手,在山中清一塊地盤出來,再動工。

    附近的鐵礦之類,也可著人去詢問……

    他步伐不快,腳步輕快,走到官衙的院子,卻看見幾個官員在對著太陽指指點點。

    這是在……?

    明慕腳步一轉,走過去湊個熱鬧。

    “八月二十三不宜出行,不可取。”

    “后兩日忌兵戈……”

    “要不等欽天監的消息?”

    ……

    明慕聽了半天,才發現這幾人是在商量出征的時間。

    說起來,古代,的確是有,看黃歷出征的習慣(ps僅某幾個朝代)。

    他:???

    直接捏起拳頭,一人給了一拳。

    雖然隨手打人的習慣不好,但……好生氣!

    “之前怎么和你們說的?少迷信!”

    見是陛下出手,幾人都不敢反駁,顫顫巍巍地跪下,連請陛下息怒的話都不敢貿然出口,只聽著對方訓斥:

    “出兵這種事,只要準備萬全不就行了?還算起日子了。”

    簡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若、若是戰敗……”

    有人試圖解釋。

    “那也和日子沒關系啊。”

    明慕簡直想讓系統給他幾本科學基礎,好好給這群人補一補課。

    從燕都來的官員還好,沒有那么明目張膽。但本地的將領們,幾乎是重災區了。

    將歷法奉為圭臬,甚至出兵都要看日子,不把握時機,卻迷信黃歷上的諸事皆宜。

    “難道戎狄進攻時,還看日子嗎?”

    明慕不指望三言兩語就能讓他們放棄以前的舊思想,干脆利落地準備威脅:“我如今在思考各個邊防傷員的去向問題,當然,能安排的地方暫時不多,肯定有個前后。”

    “手下的傷員什么時候能有個出路,就看你們了。”

    ——

    戎狄的據點距離盛朝的軍營并不遠。

    甚至隱隱約約間,能看見那邊某日忽然來了黑壓壓的一片人,其中仿佛有耀目的紅光——這是小皇帝連同援軍一起來了。

    單于知道發出去的是那封“議和信”,簡直場子都悔青了——他雖看不起那個小皇帝,但面子情還是要的,要是那小皇帝忍不住氣,非要與他爭個高低,甚至調來大軍……

    他手下的這點人,可經不住折騰了。

    等過些日子,讓他的兄弟將手下部落全都帶來……再加上神兵利器,倒也有個一戰之力。

    唯獨沒想到一點:

    那位陛下真的來了。

    這種少見的情況難得引起了困惑,想來想去,幾乎都找不到什么頭緒。

    你說他是如太祖那般親身抗敵,可也不像啊,又沒人前來叫陣。

    甚至到達后方也不聲不響的,要不是戎狄時刻有情報傳過來,或許還不知道此事。

    ……說起來,這幾日傳遞情報的速度慢了不少,也不知道那群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難不成,真讓那個盛朝人說中了?

    他其實是朝臣推上去的傀儡?實際上并不得民心?

    單于對盛朝內部事情了解不多,沒了壽昌伯,他的消息來源只有一個晉商,對方的消息賣得極貴,他也不可能打聽這點細枝末節。

    依照自己的結論作出推論之后,他倒是放下了心,甚至不免得意起來——

    原以為是個勁敵,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大王,咱么什么時候出兵?要不要過幾日?”

    “何必等他們磨合再準備?”

    單于看著手下們,眸中閃過一絲狠辣:“過兩日,咱們就進攻。”

    讓那個小皇帝好好見識,什么叫戰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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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登基第六十一天◎

    雖然明慕不清楚具體情況。

    但是他的到來, 的確給北疆軍士打了一針強.心.劑。

    曾經蔓延的神鬼言論幾乎轉瞬之間消失殆盡,如果有人提起,還會遭到同僚的反駁:“你是覺得, 那些異族的神靈, 能夠抵過陛下?”

    只這一句, 便能無往不利。

    甚至, 陛下在到來之后的第一天, 就公布了傷兵細則——

    但凡損傷肢體面容,盡可去登記自己的姓名乃至籍貫,會有匠人專門量體裁身,說是要制作新東西。

    有肢體損傷的, 會制作假肢;而面容損毀的,會贈送面具。

    能夠讓傷員們看起來像個正常人。

    倘若不愿意以此面貌歸家,大可直說, 以后朝廷給安排差事。

    這一點,又足以讓軍士沸騰。

    不僅是北疆, 就連其他地方來到的軍士們, 都精神振奮。

    ——自開國以來, 傷兵從沒有這么好的待遇。

    不僅如此, 陛下還找了大夫,專門和心里難受的士兵們說話。

    戰爭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很多直面戰場的人都會留下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 無法融入正常生活,之前在現代,偶爾能夠看到類似的新聞。

    明慕如是想。

    盛朝又沒有心理醫生, 他只能挑了幾個親和力高的, 專門為士兵們紓解情緒, 不論聊什么都可以,保證對話內容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不得不說,一開始,這種創新還沒什么人能理解,讓本就不豐裕的醫療資源雪上加霜。

    但士兵狀態的確一日好過一日。

    做完這一切,他也不去看效果,反而一日日地往外面跑。

    “陛下分明說……他不知兵?”

    大同總督和同僚講起這件事,滿心疑惑:“可是一樁樁一件件,都足以振奮士氣……”

    兵部尚書聽到人家夸陛下,簡直比夸自己還要舒坦,簡直想嘲笑這人最開始看不起陛下的行徑。

    不過不行,陛下說他們是同胞,要互相理解,互相支撐,不能破壞感情。

    于是他說:“陛下便是如此。他雖然不了解戰場,但是了解百姓。”

    “這群軍士,說到底不都是百姓嗎?”

    他們不可能一輩子都在戰場上,遲早要回家去,若知道自己傷殘后只有一筆錢——有時候這筆錢還不一定能發到他手上——在戰場上便會畏首畏尾,不敢拼命作戰。

    陛下親口承諾,在出現傷兵之后,朝廷能給他們保障,能讓他們有一條退路,甚至能過上與家中一致的生活……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陛下對百姓了解之深,不是你我能夠匹敵。”兵部尚書止不住地夸贊,“依我之見,就算是那位厲將軍,也會佩服陛下的手腕。”

    對方是卜大人一手提拔上來的,只要卜大人在一日,他就會辛辛苦苦為盛朝作戰。

    可那人的脾氣著實不馴。

    先帝曾想過,要叫這人滾蛋,換個人去收拾倭寇,但是換上去的將領們沒一個能做得那么好,再有卜大人的一手保證,所以只能不情不愿地用著他。

    每年的軍費也是難得不拖欠。

    只是可惜,對方這次沒來,只派遣了一支精銳。

    大同總督先前了解過陛下的行事作風,大多針對普通百姓。如今真的輪到自己手下的軍隊,才知道,這是多么舒坦的一件事——

    她嘆了一口氣:“先前我對陛下不敬,陛下也……”

    話還沒說完,忽覺腳下傳來一陣震動,地動山搖,房梁上的灰塵碎磚,紛紛在此時落下。

    遠處,傳來了隆隆的炮轟。

    “是敵襲!迎敵!”

    總督滿臉焦灼,又道:“陛下還在外面!”

    炮轟的時候,明慕正在山中。

    地面搖搖晃晃,耳邊是震耳欲聾的炮火攻擊,闞英立刻白了臉,一把攙住明慕的胳臂,膽戰心驚道:“陛下,咱們回去吧?”

    “沒事。”

    明慕不以為意。

    這才哪到哪,他小時候過年,外面放的煙花炮竹比這個猛烈多了!

    他第一次被嚇哭過,被父母無情嘲笑,后來學會了自己堵著耳朵。

    后來禁燃煙花炮竹,過年都沒以前的感覺了,想起來還有點懷念。

    “陛下,這是敵襲!”

    “咱們在多深的內陸了,一時半會也打不到這里。”明慕從口袋中掏出小一號的千里鏡,往外看了一眼。

    隱隱綽綽,能看見軍隊作戰的痕跡。

    大號的千里鏡給了兵部尚書,小一號的只能看個樣子。

    “沒事,打不到我們這,讓大家別怕,得快點開工。”

    明慕擔心帶來的火炮、火箭不夠用,必須盡快建立,然后讓匠人、傷兵們開始工作。

    ——聽起來好像周扒皮哦。

    他腦海里飄過這個念頭。

    沒辦法,火力恐懼癥患者是這樣。

    目前,山中已經被清理出一個地方,并且用火器炸平了一片,附近的小動物們早就嚇跑沒影了。

    然后,便是打地基,澆筑水泥,盡快把廠房的雛形搭建出來。

    宣化縣的第一批水洗煤已經送達,他們這邊連工都沒開。

    闞英看起來都快哭了。

    陛下執意要呆在這里,誰都沒辦法。

    明慕看起來不在意,實則凝神細聽。

    在最初的火炮聲音過去之后,便是略弱一截的火炮聲,以及火箭飛出去的輕微聲響。

    不得不說,盛朝的火炮技術不太行。

    明慕嘆了口氣,好想作弊去系統那邊套一份出來……雖然是弱化了無數版本的,但也比現在的好。

    “陛下?”闞英實在不理解陛下還有心思嘆氣。

    “沒關系。我不能害怕。”

    明慕握住身邊宮侍的手,輕輕拍了拍,聲音卻堅定:“我是來振奮士氣的,不是讓他們分出心神,擔憂我會臨陣脫逃的。”

    今天的第一輪炮轟只是試探,在炮轟之后,便傳來了喊殺之聲。

    明慕不能去前線——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只能從聲音判斷前線的情況。

    “他們的炮火也不多,所以要省著用。”明慕仿佛是嗤笑一聲。

    看來戎狄與西洋人之間的合作也不大靠譜,想要啃下盛朝,這么一點炮火怎么夠?

    是擔憂戎狄順利攻下盛朝之后,將槍頭轉向他們嗎?

    在此地工作的匠人和士兵們,在聽見炮火聲音后,著實恐懼了一瞬。

    但是,見陛下站在一側,毫不動搖,宛如定海神針的樣子,不知不覺就放下了心。

    陛下都不害怕。

    他們怎么能害怕呢?

    ——

    前線順利。

    或者說,過于順利了些。

    在炮火的互相試探之后,盛朝的騎兵率先出城,宛如出籠的猛虎。

    他們似乎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只揮舞著武器,毫不顧忌地攻向敵人。

    這是此前……不,應該說幾十年間,都沒有出現過的情況。

    有人想起了久遠之前,部落老人所說的,太祖手下的兵——傳說每一個盛朝兵士都不知害怕,不知受傷,宛如從東邊而來的魔鬼,將戎狄驅逐進草原。

    直到太祖死了,他們才敢從草原深處回到曾經的家園。

    只是他們長大,能拿起武器上戰場的時候,那些勇猛的盛朝士兵已經全都死了,留下的,都是一些蜷縮在防線之內,拿一些只能嚇人的火器試探的慫包。

    他們從沒有害怕過盛朝。

    ……直到此時。

    有人驚叫一聲,用部落語言喊了一聲“魔鬼”,甚至丟下了武器,往安全的陣營內跑。

    “逃兵殺無赦!”

    有一個人跑,就有無數個人跑。

    戎狄的將軍喊了一聲,但完全無法遏制戰場上的劣勢,越來越多的士兵們丟下武器,不顧一切地往后跑。

    而那邊,盛朝人仿佛完全不知疲倦,甚至舉起武器,還要追上來。

    就連將軍自己,看到了這樣的兵士們,都顫抖了手腳,策馬回奔。

    直到搶奪回之前戎狄攻占的地方,一直到戎狄固守的城池下,盛朝才漸漸停下了腳步。

    “陛下會帶我們回來的。”

    看到曾經熟悉的城池,如今被戎狄占領,就算在陛下的引導之下及時遷走了城中百姓,士兵們還是心中憤憤。

    他們再沒有了以往的恐懼。

    攻城的準備不足,他們不能以騎兵攻下城池,只能先班師回朝。

    被戎狄們丟在戰場上的火器、火炮等物,自然成了他們的戰利品。

    ——

    “今天的任務進度不錯,最遲明天就能開工。”明慕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

    以往得到太陽落山,他才會從山中出來,但是今日不同。

    在喊殺聲也消失之后,明慕知道,或許是第一輪進攻結束了。

    他得知道如今的情況,所以提前下了山。

    即使清理了路,身上難免沾上樹葉,明慕沒管。

    直到撞到面前的人。

    他茫然地抬頭,雖然不是所有士兵都見過他的樣子,但“小皇帝不滿二十歲,看起來還是個少年”這件事已經傳遍了軍營。

    應該不存在故意撞上來的情況。

    不僅如此,對方還伸出手,堪稱不敬地拿下了明慕頭上的樹葉。

    如果不是沒聞到熟悉的氣味,明慕還以為,瀾哥也跟著來了。

    抬頭后,居然是意料之外的人。

    “肖曉?!”

    明慕震驚開口:“你怎么在這?!!!”

    他以為,要等到很久以后,兩人才能重新見面。

    “厲將軍派了一隊精銳,我是領隊。”

    見到故人,肖曉也很高興。

    他露出微笑,跟在明慕身邊:“在路上就聽到陛下出征的消息,今天剛到,果然看見你了。”

    “不是?”明慕簡直要冒出問號,“你才去多久,就當上領隊了?”

    他是知道自家發小挺厲害的,從普通士兵升級到百戶簡直神速。

    但是,在截然不同的海邊也能進步神速,好強!

    相比自己,簡直原地踏步啊……

    “自然是因為厲將軍慧眼過人,一眼就看出我不同凡響。”肖曉大言不慚。

    明慕:“滾蛋!”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很快就回到了軍營。

    肖曉簡單道了別,他來得遲,沒有趕上剛才的進攻,也沒人管他們,所以暫時脫離隊伍,來找明慕。

    現在長官們都回來了,他也得收攏手下的兵將,盡快和本地士兵們融合。

    “你先忙,等遲一點來找我,我有事情想說。”

    明慕隱隱約約有了一個主意。

    肖曉正色點頭。

    明慕已經刷臉成習慣了,順利去了官衙,聽到大堂里面有人聲,順路摸過去。

    “依我之見,應及時奪回城池,將他們趕出盛朝!”

    “窮寇莫追!”

    “那種詭異的火器還沒用上,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兵行險招?”

    幾人為要不要繼續追下去而爭吵。

    明慕敲了敲門。

    見到他來,幾人都行了禮,兵部尚書立時問:“今日戎狄突襲,陛下……”

    他有心想問陛下有沒有嚇到,但是這么說,仿佛有些看輕陛下了。

    于是搜腸刮肚,找了另一個詞:“……陛下之威,震懾戎狄,才叫他們臨陣脫逃。”

    明慕:……

    他難道是那種不聽下屬拍馬屁就會生氣的領導嗎?

    強行忽略這句四不像的話,明慕歪了歪頭:“你們在商量攻城?”

    “正是如此。”

    “我不建議現在哦,因為他們的石油……也就是那個火器,還沒有拿出來,對吧。”明慕緩緩說出自己的構思,“我的建議是,找到他們的石油點,然后徹底切斷。”

    明慕不擔憂火炮,反而擔憂那個石油。

    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居然把石油這么用,簡直暴殄天物啊……

    “總之,如果不切斷他們的石油供應,就算被一時打退,也會卷土重來。”明慕只提出自己的想法。

    有臣子道:“可是,茫茫草原,如何找出那個……石油?”

    啊哈哈,當然是呼倫貝爾啦!

    幾乎與大慶油田齊名,只是一半在我朝境內,一般在境外——現在倒是沒有什么蒙古國。

    現在沒有開采和勘測技術,應該是有表面的原油漏出,讓他們發現了能爆炸,并且爆炸威力不俗。

    要占領,一定要占領!

    “我有一個猜想。”明慕笑了笑,沒有過多地暴露自己的特殊之處,只是這點欲蓋彌彰到底有沒有用……

    便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得先拖著戎狄,不叫他們發現端倪,而這邊,派出一隊精銳,切斷他們的路。”

    這隊人貴精不貴多,主打的就是一個突襲作用,避免被戎狄發現,順利融入草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切斷對方的石油來源。

    甚至再幸運一點,遇到火炮的運輸路線,也能順利組織。

    到時候,戎狄是真的如籠中困獸,再也沒有抵抗之力。

    明慕說完,又看向眾人:“你們意下如何?”

    他們沒有回答,只跪服道:“陛下深謀遠慮。”

    “至于派去的人手……我有了一點思路。”

    最好全是北疆或者西寧府的人,了解附近的地形。

    其他人由臣子們決定,而領隊,明慕有了想法。

    肖曉聽到這個消息后,簡直滿臉震撼:“我領隊?”

    明慕點頭:“我覺得你很適合。”

    個人能力和組織能力都很強,又熟悉地形,更重要的是,他告訴對方一個精確的地點,肖曉一定不會有疑問。

    如果是別人,問出“陛下是如何知道的”一類問題,他還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是肖曉和他一起長大,早就知道發小知道很多東西,不會多問。

    “可是我會迷路。”肖曉誠懇道。

    明慕:“???”

    他下意識就想說不會吧。

    現在有了指南針,又不是漢朝那時候,大軍在遇到敵人之前先迷路……

    “真的。草原深處沒有地標,也沒有可以讓我問的人,就算知道方向,也很容易迷路。”肖曉誠懇說。

    在盛朝內部,就算他迷了路,手下也有可以問的人。但是茫茫草原,估計大家都是兩眼一抹黑,輿圖也不清晰,得去問誰呢?

    讓他當個小兵可以,當領隊大可不必。

    明慕倒是想起后世的幾個大省,有人分享自己自駕游的經驗,說就算在公路上開車,還是會懷疑自己有沒有走錯——

    歸根究底,是因為這些地方太大了,一連幾個小時周圍的景色都不變,簡直懷疑自己進入了什么怪談。

    這么一想,仿佛也不奇怪……

    “要是天降冠軍侯就好了。”明慕嘆氣。

    肖曉學著他的樣子,坐在一邊,跟著嘆氣:“要是天降冠軍侯就好了……這位是?”

    “叫你讀書你不讀,現在好了,一問三不知。”明慕指指點點,“最出名的冠軍侯,自然是霍去病啊!”

    霍去病的優點太多,不迷路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點,在他被封為冠軍侯后,這個稱號一度成為傳奇。

    只是在怎么努力,已經死去一千年的人也不會活過來。

    計劃剛剛誕生就慘遭夭折,簡直……唉。

    ——

    大軍慘敗而歸。

    他們甚至還沒和盛朝軍隊真刀真槍來上幾回,就膽怯了,甚至潰不成軍。

    單于在收到這個消息后,肥碩的身軀搖搖欲墜,幾乎要暈過去。

    緩過來之后,立刻咆哮道:“我族勇士,怎會如此?一定是盛朝用了邪術!”

    是了,一定是這樣,只有邪術,才會迷惑他的軍隊!

    軍師也失去了往日的從容之態,不住地回想——

    這不可能啊!

    如果盛朝有這樣的氣勢,當年怎么會輸呢?

    只是叫那個沒本事的小皇帝提前登基了十幾年,怎么會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是哪里遺漏了?是盛朝又出現了新的將領?

    他告了罪,惴惴不安地離開大帳,走到羊圈之前。

    再熟練地找塊石頭,或者別的東西,砸向最里面的一團黑影:“滾出來!”

    一次挫敗,就足以讓他惱羞成怒,盡顯原形。

    最近的時日,讓他養成習慣,只要遇到了事情,就過來,將怒火全都發泄在那個少年身上……

    看著曾經的少年將領如今只能和羊一樣,在里面躲藏,他心中止不住快意——

    盛朝無法保護你。

    每次他都會說遮掩過得話。

    不如早點投靠戎狄,如果他早點馴服,就不用再吃這么多苦。

    只是那少年的骨頭極硬,這么久了,也不見松口。

    沒關系,假若盛朝重新攻過來,他也不會留下那少年的性命。

    只要他死了,就代表盛朝失去一個天賦絕倫的將領。

    今日和往日一樣,他來到此處,不住地往里面砸石頭。

    只是曾經會給一點動靜的黑影,如今居然一動不動。

    他這么快就死了?

    中年人心道不妙,隨手抓了一個人過來,將羊圈打開。

    他不愿頂著羊膻味進去,叫別人幫他進去看。

    那戎狄人嘀嘀咕咕了一句,不知道罵了一句什么,自己則是深入進去,掀開最深處的黑影。

    他驚叫一聲,用不熟練的中原話說:“長生天在上!他跑了!”

    中年人幾乎暈過去。

    他顧不得臟污,快步走進去,果然,曾經的黑影變成一團毫無意義的稻草:“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看著他的!”

    “早就說過,你如果看不慣他,完全可以把它送到牢獄里面去!”那人平白無故得了一頓罵,也不甘示弱,他看不慣這個盛朝人好久了,“你不愿意,只叫他呆在這里,羊圈又沒上鎖!”

    沒有食物和水,的確能夠控制一個人。

    但這并不是絕對的。

    中年人簡直怒急攻心,急急忙忙跑去王帳,希望大王為他找人。

    ——

    另一邊。

    少年蜷縮著身子,忍著胃部火燒火燎的痛,幾乎站立不住。

    他不能倒在這里,就算死,也要死在盛朝的土地上。

    家里還有阿爹阿娘、還有弟弟妹妹……

    他以為這次只是一次外出務工,很快就能回去,也不會錯過春耕。

    被他牽著的小羊發出咩咩的叫聲。

    經過多日的相處,他們已經很熟悉了。

    城中戎狄出兵,防御松懈,才叫他找到機會,偽裝成牧羊人,從城中逃脫。

    只是走了一段路,看不見城墻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力氣了。

    渾身都好痛……

    他用盡最后一點力氣,爬到羊背上,在茫茫的草原上,指了一個方向。

    “去那邊,乖,去那邊。”

    那是回家的方向。

    倘若天底下真的有神佛,請讓他回家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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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第七十章

    ◎登基第六十二天(營養液滿7000加更)◎

    吵了好幾日, 也沒找出能夠領隊的人。

    誰都不能保證自己一定不能迷路。

    自從有了防線以來,盛朝的軍隊很少去往草原,就算去, 也是如太祖一般, 隨著大軍出征。

    在人多的情況下, 自然不用擔心迷路。

    可是此次肩負責任, 必須做到十全十美, 一點錯漏都不能有。若是讓戎狄發現盛朝的目的,便會加強防御,或者更為干脆一點,帶著剩下的東西, 和盛朝決一死戰。

    那是明慕絕對不想看到的場面。

    在主要兵力互相對峙的情況下,他們也無法做到大軍開撥,前往草原。

    場面一時間陷入僵局。

    雙方都在等破局的機會。

    戎狄在等族人們送來一批新的火器, 補充攻城資源;盛朝在找合適的領隊,于草原中奔襲。

    只看, 誰能先得到機會。

    明慕看著已經打好了框架, 正在往里面運送東西的廠房, 不由得嘆氣, 第一千零一次感慨要是冠軍侯在世就好了。

    闞英將帶來的點心遞過去:“陛下?”

    “我不餓的。”明慕拒絕。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他嘆氣,闞英就會條件反射地送來糕點。

    是什么寫好程序的機器人嗎?

    他有些迷茫。

    但是為了不辜負好意, 這些點心他都是揣在身上,等餓的時候再吃。

    闞英道:“陛下不必憂心,一定能找到方法的。”

    他對小皇帝的運氣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明慕搖頭, 繼續嘆氣:“這次就算運氣再好也沒用啊。”

    難道天上能給他掉一個冠軍侯?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嘛。

    除卻這個, 還有一個問題, 正在爭執之中。

    明慕想弄一批火槍出來。

    但是現在的火槍,說難聽點,和柴火棍子差不多。首先,裝填彈藥非常麻煩,得從前面塞,等好不容易塞進合適的位置,點燃后面的火繩。

    就這,都不一定能讓子彈順利發出去,根據觀察,這些“柴火棍子”有一半的可能性直接在手上炸掉。

    就算好運氣,碰上了另一半可能,順利發射出去,但不一定能打到敵人,因為這些“柴火棍”的射程很短,不一定能夠打到遠處的敵人。其次,精度也很差。

    簡單來說,就是一無是處。

    以前有人調侃,這些東西的作用還不如能夠燒火的柴火棍,所以有了這樣的別稱。

    有這個時間,他們更想研究戎狄用的火炮。

    那些火炮的威力可比火槍厲害多了。

    但明慕執意想“浪費資源”研究火槍。

    現在的火槍發射方式不行,引燃方式也不行,但是這些都是能改進的,他甚至用不上近代時期“漢陽造”那樣的水平,只需要做到燧發槍……

    那些東西可是一直能夠使用到十八世紀……

    能夠通過撞擊火石,點燃火藥,然后發.射.子.彈,比以前的老舊火槍合適多了。

    而且,這是獨一份的!

    想想看,敵人甚至在遠方,還沒沖過來,盛朝的軍人就人手一支火槍,直接把人打傷……想想就熱血沸騰!

    為此,明慕據理力爭,專門分了一小塊地方用以達成他的目標。

    首先是高碳鋼。

    他完全沒打過鐵啊!只能盡量描述:純鐵之中含有約百分之零點六到百分之一點七的碳……

    明慕至今沒忘記那些匠人們如同看天書一般的眼神。

    沒有當面說異想天開已經是看著他是皇帝的面子上。

    明慕不好解釋,只能繼續說:“不是現在的那種爐子,而是豎著的爐子……”

    他對此時的煉鐵技術一無所知,之前關注過這方面的書籍,也很少,大部分人將煉鐵之類的匠技當成匠戶們才會掌握的技術,根本不屑去詢問。

    而明慕對現代的高爐技術也只是一知半解,只知道里面發生什么氧化還原反應,將鐵礦還原成純鐵……然后就再也不清楚了。

    只是他的描述說出來之后,立刻有人恍然大悟:“陛下是說豎著的爐子,這種倒是有,先前在遵化時,他們都使用那種奇怪的爐子。”

    明慕:!!!

    看看看看,只要愿意溝通,思路這不就來了!

    “你仔細說說?”明慕立刻湊過去問。

    雖說,這些日子都已經習慣了陛下時不時過來,但這些匠人還是第一次和對方近距離接觸,頓時手足無措。

    手上滿是老繭的憨厚漢子頓了頓,繼續說:“具體如何,小人也不大清楚,只知道那些豎著的爐子能夠煉出純度更高的鐵。但因為木炭的……呃……”

    他撓了撓頭,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們說木炭不能用,但是也找不到其他的燃料,就先放棄了,還是用以前的煉鐵技術。”

    明慕:!!!

    太可惜了!

    如果早點用煤炭,說不定盛朝的煉鐵技術早就登上下一個臺階!!

    天啊。

    不過單純煤炭好像也不行,得用焦炭——至于這個焦炭要怎么做出來,明慕暫時沒有頭緒。

    總而言之,想要達到他的目標,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明慕只能嘆氣,只能先讓他們制作火箭以及火炮。

    他前世并不是軍事愛好者,對武器的了解并不多,可惡,如果能有機會回去,他一定多看……

    可如果回去了,他還有機會能過來嗎?

    “唉。”明慕第一千零二次嘆氣。

    “陛下,不若出去走走?”闞英嘗試提出意見,“陛下來了之后,就沒有見過北疆的風光吧。”

    第一天晚上到的,第二天就撲在荒無人煙的山里,之后就是軍營和此處兩地跑……

    甚至最近都在發愁,信里面應該寫什么內容了……實在是沒有東西寫。

    闞英苦口婆心:“前線局勢穩定,這邊也走上正軌,您弄得那個,呃,流水線,極為有用!如今傷兵也能來填充火藥了。”

    “實在不必細細盯著。”

    流水線工作放在火藥填充上簡直再有用不過,拆分成無數個環節,交給不同的人去負責,如果出現任何問題,直接找負責人就行,還不用擔心火藥配方泄露……

    在闞英的設想中,陛下不應如此勞累。

    來到這里,不到處走走看看,算什么出行呢。

    只能說這就是內侍和其他人的最大不同:他不是故意教唆帝王沉溺玩樂,而是實在不忍心帝王如此勞累,歸根究底,帝王是他們一手看著長大的人——當然,奸宦除外,他們是真的壞。

    就好比后世那句話,別人都只在乎你飛得高不高,只有他們在乎你飛得累不累。

    明慕站起身,努力盤算了一下,發現好像還真沒什么事了。

    朝堂那邊……折子只有寥寥幾份會送過來,更多的都是皇后殿下一手處理了。

    而這邊的種種事情,都陷入了僵局。

    他一個人再怎么想也沒有用,很多事情,他都只了解一個表面,屬于徹底的行外人,好比煉鋼,明慕最多提出一個方向,都是臣子手下們在愁眉苦臉。

    想到瀾哥的手段,明慕只能暗自祈禱,祈禱他回去的時候,臣子們還能留口氣。

    對方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會那么……過分吧?

    “我們出去看看!”

    明慕讓人牽來他的小馬,為了低調,脖子上的鈴鐺已經拿下來了。

    他拍了拍小馬,從袖子中遞出一塊冬瓜糖,喂給它。

    現在身上的甜食點心很多,完全不虛的。

    小馬像是聞到了點心的甜香,蹭了蹭,仿佛還想再吃一塊。

    “回來給你喂糖塊啦。”明慕摸了摸鬃毛。

    其他點心加了米粉和水果之類,不知道能不能給小動物吃,還是謹慎為上。

    帝王出行,按理說得有赫赫的儀仗,但明慕只是在周圍策馬跑一圈,處于軍營后方,也不跑遠,干脆一切從簡,只帶了一個近侍和幾個親衛。

    不得不說,北方的平原讓人看著心里開闊,心底的郁氣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下消散于無。

    在痛快的策馬之后,明慕放慢了速度,小馬開始緩步在草叢里溜達,時不時低頭,咬一口。

    閑下來時,消磨時光還是很快的。

    只是在草原上跑了一圈,追幾只兔子,再烤了帶來的食物,明慕就看到了落日。

    一個下午,就這么消磨過去了。

    明慕有些恍惚,但是手里烤雞的甜香讓他低頭,下意識地咬了一口。

    抓來玩的幾只兔子都已經放走了,明慕絕對不會吃野味!

    不僅如此,在他的影響下,軍營也很少吃了。

    ——

    在另一邊,少年撿到幾只受傷的兔子。

    它們跑得很慢,所以順利被少年抓住。

    他已經吃了幾天的草,撿到兔子,恨不得直接塞進嘴巴里面。

    但他不敢點火。

    上風口處,隱隱約約傳來了烤雞的香味。

    有現成的熟食,可比手上掙扎的兔子好多了。

    少年將幾只兔子捆起來,塞進隱蔽的角落,自己則是拿著一把磨好的石刀,慢慢地往那邊靠近。

    他似乎天生有這樣的才能——

    只要他想隱蔽,就很少有人能發現他。

    不僅如此,但凡去過的地方,他就會牢牢記住,不論什么時候都不會忘。

    所以,他一定能回家——只要沒有在路上死去。

    身邊的小羊蹭了蹭主人,被一把摁住,少年的聲音沙啞:“你在這,我去看看。”

    他很需要食物,非常非常需要。

    下風口不容易被發現,少年匍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靠近。

    只有兩個人,一個看起來年歲不大,容貌精致,像是哪個大戶人家跑出來玩的小少爺,另一個應該是他的仆從。

    ……不,不止。

    在更遠的地方,有人守著。

    他們還有馬。

    少年選擇了一個高處,能將這一片盡收眼底,冷靜地判斷,倘若他搶了食物,能不能有機會逃脫。

    他勾勒出一個最佳的逃跑路線。

    當然,想要逃跑的前提是傷到對方。若那個小少爺受傷,身邊看守的人會以他為重點,能讓自己有逃脫的機會。

    可是對方是盛朝人……不是戎狄。

    面對戎狄,他大可以下死手,可面對盛朝人,就不必這么……

    糾結了半晌,少年放松了身體,倒在草叢中,心中茫然。

    還是回去吃兔子吧。

    只是當他預備順著原路返回時,一柄長槍抵上他的喉嚨:“你是誰?”

    面前身著奇異盔甲的士兵滿臉警惕,似乎只要他回答不好,這柄長槍就能瞬間貫穿他的喉嚨。

    “我是、盛朝人……”

    長久沒有和人對話的嗓音宛如鋸齒。

    少年咳嗽了兩聲,強忍著難受,繼續說:“我是盛朝人,我沒有惡意。”

    像是發現了這邊的異樣,原先坐在地上休息的小少爺站起身,往這邊走來:“出了什么事?”

    “……小少爺,發現了一個敵人。”

    侍衛擔心這是專門面對陛下的陰謀,沒敢直接叫破明慕的身份,而是換了一個稱呼,手中的長槍微微一動,刺入了少年的頸脖,流出一點鮮血。

    闞英立刻攔住明慕,不讓他靠近:“那邊危險。”

    “沒事,這么多人,難不成守不住我?”

    明慕繼續走過去,聽到了“敵人”發出的聲音:“……我不是敵人,我是、盛朝人。”

    他聲音著實沙啞。

    見了人,明慕呀了一聲:“快點放開他,這孩子……”

    他實在沒有見過這么凄慘的人。

    身上幾乎全是深一層淺一層的臟污,看不出原貌,衣服極為簡陋,只能說勉強蔽體。

    身形也極為瘦弱,看體型,年齡不大。

    整個人只能看出一雙眼睛,疲倦且堅定。

    仿佛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走到這里的。

    “先放開他。”明慕直接伸手,握住了長槍,“他是盛朝人,是同胞。”

    在這漫漫北疆,任何一個盛朝人都有幫助的必要。

    侍衛的長槍微微側開一點,不叫陛下受傷,可還是抵著那少年,只道:“陛下有所不知,戎狄內部也有盛朝人。”

    明慕:“什么???”

    他有點震撼。

    難道盛朝的內治已經糟糕到這種程度了嗎?寧愿去草原上吃灰吃土,也不愿意在盛朝待下去?

    “他們會抓掠盛朝的普通百姓,和部落的人通婚,代代下來,生出的孩子們已經和盛朝人沒什么區別,然后再派遣到前線,用以激發邊疆士兵的同情心。”

    面對與自己相似的同類,大多數人會抱有一份憐憫之心。

    而這點憐憫,被那些戎狄利用,造成了很多損失。

    寥寥幾句話,勾勒出一個明慕從未想過的戰場。

    他看了看地上的少年,又看了看侍衛,深吸一口氣,道:“將他捆起來,送去軍營。”

    雖然一個盛朝百姓出現在這里很奇怪,對方很有可能是戎狄那邊的奸細……

    可就這么疑罪從有,讓他眼睜睜看著一條生命消逝,明慕做不到。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誤傷可能,明慕都不會去做。

    將少年的手腳束住,的確不會能傷害陛下。

    侍衛收回長槍,遵從陛下的命令行動。

    少年只覺得手腳都被結結實實地捆住,為了讓他卸力,肩胛骨幾乎叫他們掰得骨折。

    很痛。

    但是他活下來了。

    他仰著頭,仿佛是想去看那個出言的小少爺。

    若不是他,在被發現的第一秒,他就會死。

    他知道這里是哪,想要偷偷繞過戰場,回到盛朝。可是防線看守嚴密,他不一定能混過去。

    可是,跟著這人,他就有機會。

    “別讓他餓死。”

    明慕其實想親身上手,給這人擦擦,再喂一點食物和水。

    但是這群人肯定不會讓他做。

    所以他將幾人支使得團團轉:“先給他喂一點水,再給他喂點東西。”

    為此,明慕特地貢獻出手上積攢的幾塊點心。

    地上的少年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手。

    “他應該餓壞了。”明慕注意到那少年的目光,將手里的點心遞給闞英,“不能直接干吃,放在水里泡一泡。”

    在燕都時,糕點都不是配白水,而是各式各類的茶,才能徹底激發其中的味道。

    但現在一切從簡。

    闞英還挺不情愿的:“……小少爺饒過他一條命就很好了,何必如此?若……小少爺一會餓了,又怎么辦?”

    明慕:“……你是不是忘了我才吃過東西?”

    再者,他看向軍營的方向,又看向近侍:“這點距離,總不能把我餓死。”

    能將這個少年餓死倒是真。

    一碗糕點糊糊下肚,少年總算有了力氣,也能說話了。

    幾人要把他帶走時,他扭動著不愿意配合,聲音清楚了一些:“……我的羊。”

    “我的羊,在那邊……”

    明慕微微點頭,立刻有人前往剛才少年藏身的地方,牽出了一只半大小羊。

    小羊咩咩叫著,小跑到少年身邊,蹭了蹭他。

    這一幕倒是讓明慕柔和了神色。

    反觀他身邊的侍者和親衛,都露出了警惕的眼神——

    這只羊身上有戎狄的標識。

    ——

    由于中途出現了意外,這場短暫的出行臨時結束了。

    不得不說,除了明慕,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氣:

    總算能將手中的燙手山芋丟出去了。

    不論是其他人審訊,還是如何,都不關他們的事。

    也不至于一路上提心吊膽。

    但他們不清楚一點。

    ——天.朝人可是很愛看熱鬧的。

    明慕如是說。

    特別是如今手上又沒什么事,軍營里也沒什么事能插手,工廠那邊已經出現了研究停滯……

    只能說,明慕能發揮的作用微乎其微。

    甚至連工作到一半的出行他都答應了——以往只有皇后殿下能叫他出行呢。

    在這種情況下,有一個現成的熱鬧,明慕怎么可能不會湊上去?

    要不是身份特殊,他甚至想親自問話。

    而且肉眼可見的是,不僅是近侍,就連軍營里面,大部分人都愿意慣著陛下。

    直到讓小皇帝坐上首審的位置,闞英還沒反應過來,甚至十分想叫陛下離開。

    去后方,去別的安全的縣,休息幾日,逛一逛玩一玩,也比在這看著人審訊好啊!

    要是見了血,驚到陛下,這些人能擔責嗎?!

    他在心里無聲咆哮,但是見到陛下近日難得的、神采奕奕的臉,又將那些不同意的話咽下。

    算了,陛下高興就好。

    可能在場的人中,只有明慕覺得自己不是來玩的。

    在忙碌的情況下,可能詢問得不那么仔細,草草定罪。所以他是想接下這件事的。

    不過好想都覺得他不適合這件事。

    總之,秉持著未成年人保護的原則,明慕選了一個官衙的小房間,沒讓這場訊問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

    因此,后世有一大部分人都以為,盛朝的冠軍侯,是如天神降臨,出現在北疆,是嘉元帝“天子”身份的又一重佐證。

    此時沒有白熾燈,明慕只能點了蠟燭暫時替代,嚴肅問道:“你是誰?為什么出現在北疆?”

    為了讓此人有力氣回答,在正式開始之前,還專門給他灌了食物和水。

    那只小羊也在一邊,負責提供安全感。

    “我住在鄭家村,上面是寧遠縣,我在家里排行三,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底下還有兩個妹妹。”少年被松開了手腳,雖然這樣的場景讓他不安。

    但是他回來了,回到盛朝了。

    心中積郁的種種情緒在此時陡然爆發,淚水忽然流下,他止不住地哭泣:“我叫小羊,今年春耕的時候后,家里沒有余糧,有一個人說,帶我去做工,給了家人一些糧食,所以我跟著來了。

    “但是他是騙子。他直接帶我去了北疆,說、說我以后是很厲害的將軍、不能為盛朝效力,要幫戎狄。

    “我沒有同意,他就把我關在羊圈里。”

    再怎么冷靜,這人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能拼盡全力跑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明慕聽呆了。

    “寧遠縣是西寧府治下?去問問,那邊有沒有鄭家村。”

    雖然只三言兩語,但明慕幾乎已經確定這少年來自盛朝,只是被一個拐子給拐走了。

    那個拐子很有可能是盛朝的奸細,用這種話誘騙無知少年。

    他短促地下令,又道,“叫這孩子暫且休息,既然是盛朝人,便不必如此……”

    可別人的感觸比他更深一點。

    ——夢中,陛下身邊確實跟著一位少年將軍。

    勇猛無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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