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第 23 章
◇
小允好像走丟了。
“我就……都隨便說的……”
時淮生氣時的樣子很可怕, 也不用怎么打罵他,只要看一眼他就慫了,感覺被命運扼住喉嚨, 下意識地就想躲。
咚的一聲巨響。他后腦勺撞上床頭的雕刻木板, 回過神來痛得抱著腦袋蜷起身,嗓子里噎著一團嗚咽,“我頭好懵啊, 好像腦震蕩了。”
“呃……”時淮也清醒了些,聲音放輕,“手拿開我看看。”
應允哼哼著把額頭抵在他大腿上給看, 趁機理直氣壯地倒打一耙,“你忽然那么兇干什么啊,嚇死我了。”
時淮給他揉后腦勺, 聞言好氣且好笑, 又補了一巴掌,“裝什么可憐。”
連道小口子都沒有,瞎嚷嚷著就為了轉移話題, 小狗的心思簡單直白連彎都懶得繞。
那么他該配合還是視而不見?
隨口說出的好聽話, 只是天生嘴甜,有什么可當真的。
一遍遍回想到深夜,翻來覆去自作多情,最后選擇在尋常的餐桌旁假裝自然地回應的人, 比小狗更可憐。
應允抱緊哥哥大腿連聲打哈欠,一邊心里罵自己不爭氣,一邊裝迷糊,“好困啊哥……我睡著了晚安明天見么么噠。”
還沒怎么切入正題呢, 他哥就不高興了。
今晚時機不對, 出柜這種大事還是下次選個良辰吉日再來挑戰比較好。
隔天出門玩兒的人少了一對,小情侶深夜激戰的后果是起不來雙雙賴床。從這天開始,大家的游玩路徑也都分散開,只有晚上回來集合,白天就按照各自的興趣隨處逛,自己手持拍vlog。
應允去哪玩都行,也沒做過什么旅游攻略,對當地景點都不了解。但唯一知道且主動有興趣提出去打卡的,就是今天要去的書店。
萊羅書店坐落在獅子廣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書店之一,迄今已有百年歷史。
因為是哈利波特的靈感來源地,世界各地的書迷和影迷紛紛趕來朝圣,游客如織。
新哥特式的建筑風格,同樣是店外樸素端莊,店內裝潢得富麗堂皇。雕刻扶梯古樸優雅,天窗是透明的五彩玻璃,圓弧型騰空的紅色木樓梯又被稱贊為「天堂之梯」,是霍格華茲里可以移動的魔幻樓梯的靈感來源。
應允不怎么愛看書,但哈利波特系列電影一部都沒落下。這家店里售賣各種哈利波特的書籍和周邊,還有個室內小咖啡館,他從樓下逛到樓上,興致勃勃地拍了很多照片。
相比之下,時淮的興致就不怎么高。
秦熾跟這哥倆一道出來逛街,看人的興致多過于看景,打量著店里年輕靚麗的歐洲美女游客,順便分了些注意力給自己身邊的哥們,“你這幾天怎么動不動就走神啊,總悶悶不樂,兜著笑不出來似的。不會是更年期提前了吧。”
“呃……”
“工作不順心?”
秦熾隨口亂猜,“不會吧,前段時間我還聽小夏說,你手底下那幾個新人挺會來事兒的,資源一串一串地接。演唱會沒出岔子啊,過幾天回國就能開始排了。”
時淮隨手拿起一本原文書,看了眼封面和底頁就放回去,煩躁不耐的情緒呼之欲出,“我只會因為工作不順心嗎。”
“不然還能因為什么。”當了這么多年哥們兒,大家都知根知底。秦熾不以為然道,“你時大隊長的人生里,除了工作和弟弟以外還對什么事上過心……小允有事兒?”
他用簡易排除法排出個正確答案,可惜在最后一步思路偏移了些,望著旋轉樓梯上的弟弟,壓低了聲音,“小允怎么了,叛逆期到了?”
他印象里應允一直很乖,初中高中小孩兒最難管的時候也很聽他哥的話。不過也可能有些孩子就是晚熟,到二十了才顯露端倪。
即使是親近的朋友,時淮也不喜歡跟人說自己,順勢轉了話題,“失戀了,整天窩在家里半死不活。不然我帶他出來干什么。”
“嚯,情傷啊。”秦熾瞬間來了興趣,八卦之心人人皆有,“談了個什么樣的?漂不漂亮。”
“不知道,我沒見過。”
“連你都不知道?”
秦熾一臉稀奇,“他個哥寶男,什么都聽你的,談了戀愛居然沒第一時間帶回來給你看看啊。”
“還沒帶回來就分了。”時淮只說,“談得短,總共也沒幾天。”
「哥寶男」這個奇異的詞匯更奇異地取悅到了他今天不堪言的心情。時淮決定善良一些,沒說完整的實情。告白被拒已經很可憐了,還是得給小孩留點面子。
“哎呀,現在的小孩兒都這樣,新鮮感來得快去得也快。”秦熾很能理解,他自己談戀愛也這樣,沒什么長性,“不過我看他這幾天玩得挺開心的啊。”
“小允都咱們看著長大的,性格好不記事。談的時間又不長,什么情傷失戀的跑著玩兒幾天就忘了。不用擔心。”
秦熾說,“雖然但是,獅子魚,把你們倆擱一塊兒你才看著更像是失戀的那個人你知道嗎。”
“呃……”怎么說著說著又繞回來了。
時淮拒絕再往下聊,被他追問了好幾句。直到應允逛完下樓,問他們倆怎么原地待著,“是真的漂亮,就是人太多了,不然在里面待一下午喝飲料畫畫想想就爽。”
秦熾心照不宣地接梗,“總之就是在書店里,除了看書什么都想干是吧。”
“嘿嘿。”
雖然不愛看書,應允還是想買一本書帶走留作紀念。下次來波爾圖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這座城市浪漫和悠閑的基因似乎刻在骨子里,市中心還保留著古老的電車,按照舊時方式沿著軌道運行,車廂大多是木質建造,超過一百年歷史,可以坐觀光線路悠閑地欣賞杜羅河沿岸的風景。
應允坐在靠窗的位置邊拍了許多照,還隨身帶著自己的旅行寫生盒,一邊畫畫一邊乘興聊起哈利波特的劇情。
主要是秦熾在勾引著聊,有意無意地控制話題走向,想八卦一下弟弟難得的戀情。
時淮就在旁邊冷眼旁觀,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總是冷不丁一兩句就打斷他的套路,忙活半天啥也沒八卦到。
只有應允聊得很開心,“回去我要把電影再刷一遍。”
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哈利波特的時機很巧,就是應小蝶剛剛遭遇車禍去世,他變成孤兒的時候。
那時她已經跟時牧桓離了婚,留下個兒子,前夫并沒有義務照料。時牧桓已經算是講情面的了,沒有立刻把他趕走,還幫忙給前妻料理后事。
葬禮結束后大人商量要把他往哪兒送,他一度以為自己會跟電影里的主人公一樣,住到親戚家樓梯下的儲物間里去。
哈利波特是十一歲收到了魔法學院的通知書,那么他只需要等三年,也會有貓頭鷹來告訴他去霍格沃茲的路。
但其實他不想當主角拯救世界。他不想走,如果可以留在哥哥身邊,他愿意一輩子當個麻瓜。
或許世界上真的有魔法,他的愿望實現了。時牧桓暫代監護人請了律師幫他整理遺產,收回了郊區的那棟別墅給他當新家。他自己在超大的房子里住了三年,十一歲生日時躲在被子里裝不在,生怕有貓頭鷹發現他。
那天晚上時淮徹夜跟他通著電話,起初還安慰他幾句,后來不耐煩了就罵他胡思亂想沒事找事,罵著罵著聽他哭了覺得他可憐,又重新安慰他。
時淮對他的感情好復雜。他在哥哥的欺負和憐惜中長大。
應允混合筆刷下的顏料調色,安靜地畫畫,想起昨晚時淮對他說「我也愛你」。
是哥哥對弟弟的愛,還是主人對小狗的愛呢?
是哪種他都不介意,只要有就行了。他都想要。
——
上了年紀的古董電車叮叮咣咣地沿軌道行駛。他們不趕時間,可以從起始站坐到終點站。天氣好,藍天白云心情舒暢,一路望著窗外的景色,慢騰騰地消磨時間,像活在電影里。
應允舉起自己的小鐵盒對照藍天調色,視線投向身旁,才發覺時淮正靠在座位上睡覺。
他睡著時是很防備的姿勢,雙手環繞在胸前,低頭閉著眼。頭發沒怎么打理過,不用定型噴霧比平時更蓬松,順滑地垂在額前顯得柔軟生動。
秦熾壞笑著打了個噓聲的手勢,舉著相機在旁邊明目張膽地拍。他都沒有反應,可見是真的睡著了。
過了半分鐘,素材到手,秦熾移開鏡頭去拍別的。應允收起寫生盒,往旁邊挪了挪,坐得更近些,小心地把時淮的重量放到自己肩膀上。
下午的陽光穿過云層照進車廂,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估摸著角度拿寫生盒給時淮擋太陽,心底里有種隱秘的快樂油然而生。
有種給哥哥當哥哥的感覺。
光線移動變換,從車廂另一側的窗戶投到他的胸前,影子里睫毛被拉長,輕輕顫動。
時淮枕在他肩上睡到了終點站。
下車以后是沒來過的街區,他們隨便找了家餐廳吃東西。下午茶可點的小吃有很多,應允繼續沉迷于炫薯條,今天出門忘記把他的檸檬茶專用水壺背出來了,拿飲料單研究了半天最后說想喝可樂。
秦熾淺淺為他豎起大拇指:“真有你的。”
店里的飲料單上都是酒水果汁和冰沙奶昔,唯獨沒有可樂。時淮接了個工作電話,沒說幾句眉毛就皺起來了,起身往外走,說順便出去買一瓶帶回來。
“你哥可真疼你。”秦熾說。
應允立刻接話,“當然了。”
這種事情上他從來不謙虛,晚一秒鐘都是對他跟他哥感情的不尊重。
“不過他好像沒有以前那么盯著你了,以前出趟門恨不得拿雙面膠把你粘身上帶著。”秦熾感慨,“我記得之前倫敦演唱會結束,也給你學校請假留在那邊玩了小一周。那會兒他當保姆似的看著你,我都替他嫌累。”
“那會兒我才上幾年級啊……現在都大三了。”應允不自在道,“干嘛老提我黑歷史啊你。”
長大后他不愿意回顧那次經歷,主要是覺得自己頭腦發熱地忽然跑過去,給他哥添麻煩多過驚喜。
“嘖,反正你哥也樂意給你當保姆。”
秦熾起身望了望時淮離開的方向,確認他已經走遠,逮著機會跟弟弟八卦,“那我們聊點兒最近的。聽說你最近感情不太順利?怎么樣,要不要我這個老手給你出出主意。”
誰感情不順利了。應允一怔,反應過來瞬間惱羞成怒,耳根都紅了,“你們這些人什么關系啊獅子魚怎么連這個都跟你說!”
“親兄弟關系唄。”秦熾哈哈大笑起來,就知道逗他特別有意思,“又不是外人,跟你秦哥說說。”
應允不情不愿地哼了兩聲,心想你就是個大嘴巴,讓你知道的話August全員都要知道了。
但再一想,其實他也不怎么介意。幾個哥哥是從小就熟識的,知道就知道了,最多調侃他一句情路坎坷,只會關心他更多。
再說過來人總是更有經驗的,他只想著時淮沒談過戀愛,聊不出心得,怎么忘了August里還有一位花花公子呢。
沒能抵擋住縱橫情場的誘惑,他把自己認識程識的事兒跟秦熾說了一遍。
原本時淮給他留著面子,沒有說他是被人拒絕的。他自己說倒是一五一十地全都坦白干凈了,秦熾忍著笑意,擼他腦袋,“我們乖乖怎么這么可愛。”
“可什么愛啊,我老婆都沒了。”應允打掉他的手,實實在在地苦惱著,“再這么下去真要打一輩子光棍了我。”
“此言差矣。”秦熾煞有介事地說,“這種問題我們得分情況處理。你是還喜歡人家,想把那個叫程識的人搶回來?還是想認識新人,重新開始談戀愛?”
應允認真思索。
他還是喜歡程識,但是知道人家有了男朋友,好像就不怎么執著了,當個朋友也挺好的。
“那你這不對。”秦熾說,“真的看上誰了肯定是非她不可的。可追可不追,說明就沒那么喜歡。”
有點道理。應允認真地消化了這部分知識點,又提問秦老師,“那我是應該認識點新人嗎?可按你說的,我好像很難遇到真正喜歡的人。”
他看到美人第一眼基本都會心動,程識已經是其中最讓他想追求的人了,卻還被秦老師說「沒那么喜歡」。
“這怎么說呢,有時候咱不能目的性太強,剛認識就下定論喜歡還是不喜歡。感情都是得培養出來的。”
秦熾道,“知道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喜歡上自己最好朋友的案例嗎?就是因為兩個人一開始沒往那方面想,很自然地在培養感情。等到感情漸漸加深到了互相離不開的地步,量變產生質變,這不就水到渠成了嘛。”
“要是一直遇不到新的感情,你就想想你身邊有沒有這樣的。說不定就有人正暗戀你呢。”秦老師循循善誘,“或者你有沒有什么關系特別好的朋友?說不定你喜歡人家,自己都不知道。”
啊這。
應允費勁巴拉地想了半天,排除法篩選一遍,為難地說,“可是我離不開的……好像就只有我哥。”
“呃……”秦老師替他嘆氣,想當然地說,“唉,那就是沒有了。”
“嗯。”他自己也點頭,一起嘆氣,“就是沒有。”
他小時候做心理咨詢,醫生就說他跟平常的孩子思維不太一樣。
自從應小蝶去世以后,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什么東西是一定能留住他的。在他表現出自我毀滅傾向時,時淮會做好吃的甜品來哄他,但也只是一天一天地拖著他,并不能直接打消他輕生的念頭。
他做過很多測試表格,體檢,跟不同的醫生聊天,各項指標都是正常的。最后只能歸結為天性,他天生就是這種不戀世的「人間體驗者」。
對他而言,活著只是一種正確。他享受生命,也不懼怕失去它。像一只自由散漫的無腳鳥,隨時接受力竭墜落。或是一棵不會結果的植物,開夠了花就自然地枯萎了。
他也曾想到過。如果沒有時淮,他可能沒法兒在樓梯底下的儲物間里堅持到貓頭鷹送來入學通知書的那天,早早的就去找他媽了。
他不害怕。死亡是另一個世界,他去了那邊一樣可以飛,一樣可以開花。
或許時淮很早就洞悉了他,所以以前總是看他看得特別緊,直到他長大了不再只憑自己的直覺行動,學會用腦子思考「我是不是還沒到死的時候」,才放松一些。
或許他也潛意識地在尋找一種牽絆,所以才積極地想要個老婆。
可想來想去,就算有了老婆,很可能也是留不住他的。
能讓他舍不得的人只有他哥。
“算啦,還是隨緣吧。”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迎著好天氣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道,“我去旁邊的廣場上逛一圈,等我哥回來了打電話叫我。”
相比他從小生活的地方,波爾圖算不上什么大城市,卻讓人更有漫步街頭的欲望。沒有車水馬龍的立交橋,也沒有高聳入云的科技大樓。陳舊的房子墻壁上遍布著滿墻的涂鴉,大小不規則的石塊拼成臺階窄道,還有不修邊幅的當地人穿著短褲漫步街頭,愜意得真實而自由。
離廣場不遠的石板路,他選了塊干凈的臺階,坐在人家屋檐底下,在一棵大樹的蔭影里畫畫。
從學畫畫之初,他就很向往外出寫生的活動,不喜歡一直待在畫室里——大概這就是他文化課成績難搞的原因,不喜歡每天坐在教室里固定的位置上學習。一定得跑出來吸收點天地靈氣,才有好好干活的動力。
有時候創作就是要依托于宣泄和沖動,才會更加富有生命力,所以他喜歡街頭涂鴉。但還有些時候,他也會靜下心來。覺得自己變成屋檐上的一片瓦,看來往的老人和小孩,逐漸西沉的太陽,一看就是大半天。
等回過神來,他靜音的手機已經錯過了十幾個未接來電。
——
隔著兩萬公里的距離,時淮在波爾圖街頭兢兢業業地開完了一場電話會議。
他的情緒變化總讓人首先聯想到和工作有關,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好像他的生活里除了這個確實沒別的事可忙了。
廣場上有路演的街頭樂隊,背著吉他和鍵盤,在調試音響和麥克風。買完可樂他沒急著回去,坐在旁邊的臺階上聽了一會兒,大多是些經典老歌,英語或小語種民謠。
應允單獨和秦熾留在餐廳里聊天。他原本不該放任那兩個人獨處的,可走出來又覺得沒有必要,也不該干涉。
在被弟弟崇拜的「無所不能」的人生里,他其實做過很多很幼稚的事。比如扔掉塞進家門口的寫給應允的情書;作為家長到學校跟老師一起教育應允不許早戀;故意不讓應允接觸娛樂圈的人和事,不希望弟弟被「教壞」。
有些事是應允知道的,有些不知道,但最后都心甘情愿地全盤接受。
“你可是我哥啊。”他喜歡這樣說。
他覺得時淮這個人,無論對他做什么都是為了他好。他會無條件地信任,無條件地接受。
起初會覺得稱心——終于有了只屬于自己的小狗,如此馴服,全身心地依賴著。好像無論對他做什么,他都會接受。
可漸漸地……就不再那么想了。
街頭樂隊的曲目換成了經典搖滾,前奏吉他響起,是綠洲樂隊《wonderwall》的旋律。時淮回過神,低頭看了眼手里的冰可樂,瓶子上的霧氣已經被他攥得聚成水珠,沿著外壁往下滴。
“Today is gonna be the dayThat they\'re gonna throw it back to you”
(今天就是那個忘卻前塵重新開始的日子了)
“By now you should\'ve somehowRealized what you gotta do”
(現在你或多或少意識到,自己該做些什么了)
“I don\'t believe that anybodyFeels the way I do;
(我總覺得沒有人能與我感同身受)About you now”
(那種對于你的感應)
手機來電在第一段主歌結束時響起。秦熾給他打電話,“小允好像走丟了。”
“已經丟了十分鐘了。你快回來吧,再不回來都要找著了。”
“呃……”時淮拎著可樂起身往回走,“丟哪兒去了?”
“他說去廣場上逛一圈,我剛才過來看沒有啊,打電話也沒人接。”
“帶手機了嗎?”
“帶了,他還說等你回來讓我給他打電話。”秦熾聲音不怎么著急。光天化日之下人在大馬路上是丟不了的,純粹是報個信順便催一催,“估計只顧著玩沒看手機。”
“你在餐廳原地等著,他過會兒應該就會回去。”
時淮掛了電話,改撥應允的號碼,果然打不通。
腳步不受控制地加快。他獨自穿梭在人群流動的街頭,這里是老城區的中心,繁華的道路兩旁矗立著一排排整潔的新建筑,被傾斜的日光投下巨大的深灰色陰影。
未接電話自動掛斷了一遍又一遍。他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是在夢中見過,還是已經在腦海中想象了無數次?他好像早就預見過這一天。
應允會突然消失的這一天。
他不是什么被馴服的小狗,暫時的順從和依賴隨時可能會消失。他的愛在說出口的瞬間無比堅定,真摯得令人落淚,卻會眼看著它在一秒鐘后消散在空氣里,并不覺得可惜。
如果他想消失,誰都留不住他。
時淮堪堪止住慌亂的腳步,向路人詢問一個亞裔小伙子的去向。人們紛紛搖頭,對描述中的年輕男人露出茫然的表情。
就像他從不存在。
時淮閉了閉眼,回憶餐廳的位置,在逐漸劇烈的心跳聲中思考應允會喜歡停留的地方,腳下調轉了方向,朝著磚紅色屋頂的舊居民區跑過去。
一幢幢樓房依勢而建,從山頂錯落到河畔。橙黃的夕陽映著杜羅河的波光,把狹窄的石板路照射成一條金色的光帶,從眼前一晃而過。
時淮猛地頓住,往回倒了幾步。
高低錯落的石階被曬得金黃。不遠處的房前屋檐下,應允蹲在樹蔭里,還在跟路過的老爺爺揮手,“Hola!”
“呃……”就是一只笑得陽光燦爛的小狗,蹲在臺階上見誰跟誰打招呼。
時淮看在眼里,深吸一口氣,控制不住地惱火。
明明是吃喝不愁被慣著長大的,怎么往那一蹲就蹲出了天生地養沒人要的流浪狗氣質。
笑得那么歡。
他好像覺得當一只流浪狗更快樂。
作者有話說:
要家暴了家暴了(bushi;
零點左右還有一更——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4章
☪ 第 24 章
◇
你就不能先給我回個電話?
時淮一只手就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此時應允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跟平常一樣開開心心地喊了聲哥,看見他手里的冰可樂,甚至笑盈盈地伸手想要去拿。
下一秒, 那瓶已經快要恢復常溫的可樂重重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吃痛地縮回了手, 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皺起臉可憐地望著時淮,“哥。”
“跟我回去。”
時淮連看都不想看他, 冷聲拋下一句就轉身走人。余光里他亦步亦趨地跟上,委屈地捂著手背解釋,“我不是故意不接電話的, 就是沒看見。”
“我剛剛已經回秦熾哥說了,馬上就回去餐廳找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啊,哥, 你好厲害。”
“是不是我手機里有什么定位軟件?你趁我睡著的時候下載的嗎, 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哥……”
他都快跟不上了, 加快腳步去拽時淮的手,卻被扯開扔到一邊,“別叫我哥。”
“呃……”應允愣了愣, 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委屈巴巴地把話咽了回去。
回到餐廳時秦熾還穩穩當當地坐著玩手機,看他倆一前一后回來氣氛不對,才覺得有點良心不安,“那個什么……還去河邊兒逛逛嗎?”
本來說晚上去找個酒吧玩玩的,看這情形也只得先作罷。時淮真動了氣,一路回到住處連半句話都沒跟弟弟說。
秦熾看看這個哥, 再看看那個弟, 本來覺得沒多大點事, 硬是也跟著一起發愁了。
其他人都還在外面玩沒回來,許青藍和夏贏是直接一整天都沒出門。小情侶窩在客廳的布藝沙發里,用帶來的switch一起打游戲,看三人神態各異地回來,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柄。
“怎么啦小乖,過來。”許青藍朝應允招手,“吃糖嗎。”
應允垂著腦袋走到他身邊,沮喪地說,“不想吃。”
“你哥哥罵你了嗎。”許青藍小心地抬起他的右手,看到他的手背略有些紅腫,很鎮定地叫夏贏去冰箱里拿點冰塊過來,“你們打架了?”
應允搖了搖頭,看著不爭氣的右手心里更沮喪了,“我單方面挨打。”
“噗。”夏贏拿了冰回來,正趕上這句,幸災樂禍地笑出了聲,“怎么回事兒啊。”
許青藍熟練地給他冰敷。以往大家排練時總會有些磕碰,自己做臨時處理都已經成了習慣。
聽他講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便也說,“我們在離家很遠的地方,萬一遇到壞人或者走丟了確實不安全。你哥哥很擔心你的。”
“我知道,所以我沒走遠。”他瞟一眼秦熾,撇了撇嘴角,“我都跟小秦哥說了待會兒就回去,他非要提前跟我哥告狀。”
秦熾干咳一聲,“我也沒想到獅子魚會有這么大反應。”
時淮一個人上樓,回到房間鎖了門,應該是想一個人冷靜。許青藍鄭重地說,“承認錯誤態度要誠懇。你是不是沒有好好跟他說話?”
應允反駁不起來,悶悶地嗯了一聲。
他還以為跟平常一樣,笑笑鬧鬧就能含混過去,沒想到他哥更生氣了。
“知道我們隊長最討厭什么嗎?就是他認真的時候看到別人還在嬉皮笑臉。”
夏贏同情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好好想怎么跟你哥道歉吧。”
冰塊壓在手背上冷得發麻,剛剛回來路上火燒火燎的脹痛倒是緩解了些。應允抬頭望向臥室緊閉的房門,不明白為什么時淮會生那么大的氣。
又不是很嚴重的事。出來玩不就是到處逛嗎。
許青藍聽著覺得他態度不端正,再次教育他,“不能這么想。既然你哥哥那么生氣,就說明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事。你也要重視起來才行,不要不服氣。不然就算道歉,他也不會接受的。”
“哦……”應允虛心接受批評,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很快又垂頭喪氣,“那我什么時候才能跟他道歉啊。他都不想見我了。”
三位見識過隊長動怒的August成員商量后給出建議:“過會兒吧,等他氣消了比較好說話。”
應允又哦了一聲,窩在沙發里不說話了。
天氣已經熱了起來。他從外面回來額頭上都是汗,許青藍又叫夏贏去開空調,憐惜地給他扇風,扇完腦門扇手背,善解人意道,“你可以哭。”
“我才不哭呢。”他小聲地說完,傷心地閉上眼睛,“你們玩你們的,我在這等著我哥。”
小時候他惹著時淮經常會被摁著打屁股,打那種肉厚耐揍的地方,也不是很疼。還以為挨打沒什么呢。
可是打手背這么疼。這可是他畫畫的手,以前集訓每天的練習強度都很大,他累得衣服都不想脫,回家就往床上倒。時淮會在他睡著的時候給他按摩手腕,幫他洗干凈指甲縫里的顏料,還親口說過他的手很金貴來著。
時淮是擔心他走丟才生氣的,沖著這個,他可以原諒自己的右手挨了打。但前提是時淮也快點來原諒他。
他有點想去蹲門口等。如果是在自己家,他可能已經過去了。偏偏大家都在,他還過去蹲門口就太沒面子了。
完蛋了,他哥會不會也覺得主動下來和好很沒面子啊?
應允刷地睜開眼睛,坐直了身。
秦熾正在研究小情侶玩兒的主機游戲,余光里見他鯉魚打挺支棱起來,嚇一跳,“干嘛去啊?才十來分鐘,再等等,一般你哥要消氣起碼等半個小時。”
應允充耳不聞,到處找拖鞋,趿上就往臥室走,“我看看去。”
秦熾還想再攔一下,免得火上澆油。許青藍卻支持地點點頭,“沒關系的,讓他去吧,他們有自己的處理方式。”
應允沒什么底氣。他其實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處理,主要是很久沒見過時淮真的動怒。但他知道不能就這么干等著,有什么話要見了面才能說。
站在臥室門前時,他又覺得應該先想好開場白,這次不能再像剛才在路上那樣不正經地亂說話了,要聽小許哥的,誠懇一點,鄭重一點。
做好心理準備,他抬起手準備敲門。幾乎是同一時間,手指還沒叩響,門就被人從里面拉開了。
房間里帶了個小浴室。時淮剛洗過澡,換了身舒服的家居服,發尾還滴著水。應允皺了皺鼻子,嗅到他身上清冽的陌生香味,心想他哥氣得沐浴露都不跟他用同一瓶了。
時淮打開門也是一愣,漠然的表情卻沒什么變化,板著臉說,“進來。”
想好的開場白完全排不上用場,一看見他就忘光了。應允小聲說了好,低頭進來找個地毯角蹲下,準備接受審判,大不了再挨頓打。
直到右手被拉起來放在膝蓋上,才注意到他哥握著云南白藥氣霧劑,打開瓶蓋給他的手背噴藥。
剛剛開門是準備下樓去給他這個吧。
應允眨了下眼,靈魂重新注入身體,鼓起勇氣說,“哥。”
“嗯。”時淮垂眼看著他的手背,“疼不疼?”
“有一點。”他抓住機會,乖乖地認錯,“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亂跑了。”
時淮抬眼一瞥,“還有下次?”
“沒有下次……沒有了沒有了。”發覺他態度松動,應允馬上改口,笑起來眼尾上翹,黑亮的瞳仁閃閃發亮。“我真的知道錯了。保證再也不會不接電話,不會一個人去不熟悉的地方,回國之前寸步不離地跟著你。”
他態度誠懇得要命,自覺地撿起床頭的浴巾,貼心地幫時淮擦頭發,“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好不好?哥,別生氣了。”
他對著時淮的后腦勺說話,彼此表情都看不清,但是能感覺到氣氛緩和了許多。
應允舍不得浪費這樣轉好的氛圍,連吹風機都沒走開去拿,勤勤懇懇地給他哥擦頭發,沒幾下就被擋開,“行了。”
時淮讓他去旁邊安生待著,自己潦草地揉了幾下,又問,“看到電話怎么還不往回走,自己找不到回餐廳的路?”
“找得到啊。我本來是要走的。”聽這語氣好像不怎么生氣了,應允放下心開始復盤,“我也覺得很神奇!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你會來找我。”
“我怕你來了找不到我,就想著留下等等吧。結果沒幾分鐘你就真的來了!”
“呃……”時淮沉默了很久。
應允還在想他哥是不是也被這種心有靈犀的場面感動了,覺得人生的際遇真奇妙,沒想到聽見一句——
“你就不能先給我回個電話?”
應允張了張嘴,恍然點頭:“也對哦。”
時淮又不說話了。
應允看見他的胸口深深地起伏了一下,瞬間頭皮發緊,危機感襲上心頭,立刻靠到他身邊總結發言,“抱一下吧?”
“抱一下我們就算和好了,不不不能再生氣了,快點,哥。”
他主動張開手臂,半是懇求半是撒嬌。時淮看著他,總覺得他還是在耍賴。這小混蛋每次言之鑿鑿說些什么屁話,隔天就能忘得一干二凈。
可又能拿他怎么辦呢。
被溫暖的懷抱迎面包裹,應允安心地舒了口氣,下巴蹭著哥哥的肩,又開始不老實地提要求,“我可以喝可樂了嗎?”
“呃……”時淮強忍著再揍他一頓的沖動,“明天再喝。”
只是晚一天喝可樂而已,應允欣然答應,又被押到樓下去寫保證書。
不知道哪里找來的紙和筆。口頭保證不可信,他在幾個哥哥的監督下,趴在餐桌邊一筆一劃地寫檢討,連把手疼當借口都不管用。
“挺好的,”許青藍欣慰道,“帶回國貼在房間里吧,這樣以后每次看見都能長記性。”
“都說好不亂跑了。”
他抗議無效,在時淮的眼神鎮壓里不滿地小聲嘀咕,“干嘛不相信我。我說話算數的。”
作者有話說:
來嘮!
二更!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5章
☪ 第 25 章
◇
別叫我乖。
除了被大家圍觀挨批有點丟臉以外, 他不想寫檢討還有個重要原因,是他的字不好看。
平時潦草慣了,簽個名都像畫畫, 忽然要一筆一劃地寫, 僵硬得很,跟小學生剛開始學寫字的筆跡差不多。丟臉加倍。
時淮把他的小學生文筆保證書折兩下收了起來,沒有點評什么。看起來好像已經不計較了, 又好像還沒完全解氣。
秦熾沒看住弟弟,自覺有點責任在身上, 幫著打個圓場,“行了行了,說開了就過去了哈。”
“明天出門可別再單獨行動了,還得坐火車呢, 要是丟在火車站可不好找。”
波爾圖逛得差不多了, 按照計劃明天他們去里斯本玩。那里有全世界最可口的葡式蛋撻, 是不能錯過的地道小吃。
應允白天聽說還去別的城市玩還興趣很高,可晚上睡覺時整個人懨懨的, 躺在床上總覺得不舒服, 一個勁兒地翻來翻去。時淮給了他一巴掌才老實。
“手疼。”他睡不著,得想個理由作妖,“哥,你把我可樂藏哪兒了?”
喝可樂就不疼了?
時淮懶得理他。
他又說,“我明天不想跟你們一起去吃蛋撻了。想睡懶覺。”
“明天不去要等什么時候,”時淮說,“還想自己一個人去?”
“反正明天不想去。”
他手腳并用在被窩里刨了個坑, 沒過一會兒又把被子踢開撂到一旁, 充分體現出心情,“唉,煩躁。”
他還好意思煩躁。
時淮想再給他一巴掌。
“我睡不著,起來打游戲吧。”他干脆一骨碌坐起身,“哥你要不要打?”
“不打。”
“那我去樓下玩,不吵你睡覺。”
應允果斷地下床拿手機和充電寶,一整套動作行云流水,早有預謀般開門出去,頭都沒回。
他看得出來,再翻騰一會兒他哥該煩他了,橫豎是睡不著,還不如懂事一點自己爬。
他不太清楚自己為什么莫名煩躁,明明下午的矛盾已經解決了,時淮沒打算再跟他計較。手也不怎么疼,消腫之后只是擦破了點皮,握筆寫字都沒事,畫畫也完全無礙。
想來想去可能是這兩天都沒打游戲,給他憋著了。今晚的客廳空無一人,他過來開了盞落地燈獨占沙發,深夜單排打發時間。
第一局比賽就打得很累,在峽谷里跑來跑去到處挑架的仿佛不是游戲角色而是他本人,手腳都疲憊得不聽使喚了,熬戰到最后還是沒能扳回局面。
這一局他是敗方mvp,表現很不錯,所以輸得不甘心,即使已經感到疲倦,勝負欲作祟順手就又開了一把。
打得正激烈時,微信里忽然彈出了好友申請的驗證消息。
——
臥室門被反手關上。時淮翻了個身,背對房門睜開眼,腦海中在轉動一些白天無暇顧及的細節。
為什么應允看到未接電話后先回了秦熾,卻沒有回他。
當哥的人不可能真開口問這種矯情的問題。就算問了,他那個弟弟也只會無辜地望著他問怎么了?這樣有什么問題嗎。
無知無覺沒心沒肺的人,活得更快樂。卻也讓人恨不得把他整個兒剝開看看,他腦子里到底都裝了些什么。
出門的計劃白天答應得好好的,晚上說不想去就不想去了。時淮對著個空房間生悶氣,過程中沒忘了和團隊里的其他人提前報備,調整明天的游玩計劃。又等了大半天,外面還是沒動靜,終于忍不住拿起手機看時間。
打他媽個破游戲兩個多小時了人還沒回來。這弟弟是不能要了。
時淮壓著火氣起床,下樓去抓人。
客廳里游戲聲已經停了頗一陣子。應允在沙發轉角里窩著,人已經睡著了,還抓著手機不肯放開。明明個子不低,蜷起來卻是不大的一團。
走進了看才發現他燒得嘴唇干燥,臉頰被潮熱蒸得透熟,連額頭都是紅的,不用摸都知道燙得要命。
這一眼看過去,把下樓時的心思全看亂了。時淮皺眉叫他,聲音已經輕了好幾度,“乖,醒醒。”
怪不得睡覺前在床上瞎折騰。自己哪里難受都搞不清楚,本來腦子就不怎么好使,再給燒傻了。
“嗯……為什么,”他隱約能聽見些聲音,可困乏得睜不開眼睛,神志不清地嘀咕,“我不。”
時淮拉住那只受傷的右手繞過自己的脖頸,順勢把他攏進懷里抱回了房間。
行李箱里備有常用的退燒藥。應允從小會因為各種奇怪的原因發燒,包括但不限于感冒。有時候即興得讓人想不通,好像純粹就是無聊了發個燒,給無趣的生活助助興。
旅行尚未結束,應允暫時還沒無聊到那種程度。
大家的關注點都在「他闖禍了時淮生氣了」這件事,連帶著他也只顧著想怎么才能讓他哥不生氣。卻忘了從外面回來的時候,一路上沒說話,他自己也在生氣。
那句「別叫我哥」比可樂瓶子打到手背上還疼。可他還是愿意把時淮放在自己的感受之上,等哄好了他哥,自己心里的委屈才后知后覺地泛出來。
燒得迷迷糊糊身體忽然一輕,他被搬醒了,緊接著有人說了句話。好像是句咒語,反反復復地在他耳邊回蕩,仔細一聽滿腦子都是同一句「別叫我哥」。
心好痛。
悲傷小狗拒絕吃藥。
“張嘴。”時淮沒有心:“再不張我碾碎了泡水里灌你,一杯水是三百毫升。”
那不是要苦死了!
垂死病中驚坐起。應允睜開眼飛快地吞了藥片,片刻不停地轉身鉆進被窩里,甩給他一個后背。
發著燒氣人的功夫也沒落下。時淮啞然失笑,掀開被子躺到他身邊,冰涼的手碰他的腰窩,冰得他一哆嗦,“作什么妖?乖。”
應允試圖在被窩里尥蹶子,可惜手腳綿軟使不上勁兒,踢不著他還輕易就被壓住了,只能無能狂怒:“別叫我乖!”
“呃……”被子都讓他卷得亂七八糟。時淮抽出來抻平,邊邊角角地重新掖蓋,從背后抱著他。他哼了幾聲,倒是沒再反抗,口頭無論再怎么兇,一抱就乖。
退燒藥見效沒這么快,懷里溫度還在持續攀升。時淮等得有些心焦,抱得太緊兩個人都在出汗,恍惚間覺得自己也在發燒。
“是不是因為我白天罵你了?”他低聲問。
他偶爾也會有控制不住脾氣的時候。年紀更小些,他二十歲出頭應允十來歲那會兒,剛出道的壓力和弟弟的不省心混在一起,應允挨過不少打。
只是外人眼中乖巧而已。平時有多聽話,作妖的時候就有多氣人。
從前有段時間總忙不過來,每天的聯系只限于幾分鐘的日常詢問就匆匆結束,他知道所謂的作妖并不是真的想作,只是不甘寂寞的小狗想要得到更多關注,可在氣頭上,還是控制不住會下狠手打。
挨完打鐵定發燒,看著弟弟病懨懨的他又會后悔心疼。
應允故意沒有回答。他們如此了解對方,知道怎么能讓他心里也難受。
誰讓他不好好當哥哥,亂說話。
“明天在家里睡懶覺吧,不想出門就算了。改天再去。”時淮握他的右手,“睡到什么時候都行。”
他自動分開手指,好讓他哥的手指能插•進來,卻還是小聲地說,“這里又不是我家。”
時淮問:“想回國了?”
“也不是。”他就是想抬杠。
手心和手背兩面都是汗。有一面是他的,另一面是時淮的。
應允想起自己八歲那年,大人們都在忙應小蝶去世的事。時淮握著他的手,也能完整地包裹,就這樣帶著他玩了一整天。去玩游戲機,去吃檸檬冰,天黑時還去看了一場很搞笑的親子電影。
他搬進時牧桓家里之后,除了上學的那條路就沒去過別處。時淮帶他到市中心玩,只是離開幾條街的距離,他就覺得像到了很遠的地方。電影院里尤其神奇,仿佛是一個獨立的小世界。燈一關,大銀幕亮起,他好像到了天堂,看別的小朋友和家人怎么過完滑稽的一生。
那場電影是什么內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時淮一直牽著他的手,直到手心里汗津津的也沒有放開。他只好用另一只手吃爆米花,到最后吃得一手黏糊。
電影散場時大家都走了,時淮卻不帶著他回家,而是問他想不想離開這里,去很遠的地方。跟著哥哥。
他舔手指上的糖稀想,有什么不可以的。
如果是跟哥哥在一起,去哪都行。哪里都可以當家。
作者有話說:
初中的獅子魚曾經想過拐帶弟弟離家出走(真•叛逆期;
⚹
來嘮;
明天起開始每晚日更啦;
更新時間會比較晚大家可以每天早上睡醒再看;
這本篇幅也不會很長,二十來萬字;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6章
☪ 第 26 章
◇
“我。”
以往他發燒, 吃了藥睡一覺基本就好得差不多了,這次可能是異國他鄉水土不服,隔天早上醒來還是渾身燥熱, 潦草地吃個早餐續了藥, 倒頭又睡。
其他人出沒出門他不太清楚,但時淮一整天都在,不時出現在床邊或他的夢里。午后他掙扎著醒來, 頭重腳輕地下了樓。廚房的烤箱正在兢兢業業地烘烤蛋撻,一次性放滿了兩層烤盤。
甜甜的奶香味在各個角落四散傳播, 召喚出一群不修邊幅的帥哥。原來今天大家都沒出門, 怪不得蛋撻做那么多。
生病時連喝水都是苦的。應允蹲在椅子上蔫巴著,等蛋撻出爐的時候欣賞各種風格的帥哥私服,看上許青藍的睡衣還要了個鏈接。
“我要不直接發給隊長?”許青藍很懂,“讓哥哥給你買。省點零花錢。”
時淮隨口接話,“發吧。”
“哦。”得了新睡衣, 應允卻沒有像平時那樣溢于言表地快樂,悄沒聲地瞥他哥一眼, 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時淮在觀察蛋撻的火候, 暫時沒注意到弟弟的異常。直到烤箱發出悅耳的叮響,他戴上防燙手套拉開箱門,甜香味一瞬間變得更加濃郁。
應允猛吸一大口,感覺整個人都精神不少, 有力氣找事兒了,“獅子魚,我的可樂呢。”
時淮拿了張桌墊, 直接把烤盤放在上面,“明天再喝。”
又是這句。
剛出爐的蛋撻被一搶而空。應允說話手慢了, 只搶到一個。外皮酥脆撻心滑嫩,香得差點咬著舌頭,兩三口吞完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你昨天就這么說的。”純純敷衍他罷了。
“你記錯了。”
“我不管,今天就要喝。”
第二盤蛋撻端上了桌。他不顧著吃,反倒喊獅子魚上癮,一聲聲挑釁似的。一大群人,再說話吃的又搶沒了,時淮拿蛋撻塞他嘴里,“嚷嚷什么。仗著生病了我不會揍你?”
他含著蛋撻口齒不清,還記仇得很,“你不是讓我別叫你哥嗎。”
“呃……”
“哎呀,不至于不至于。”多大點事兒啊還值當吵起來么。秦熾幫著打圓場,“在冰箱里放一天太涼了,常溫的可樂又不好喝。乖,咱等燒退了,明天再喝。”
秦熾開口,應允就沒有反駁。
他是愛恨分明的,記仇只記在時淮身上,不牽連別的哥。
“這才聽話嘛。”秦熾滿意地揉他腦袋,從奪食隊伍中跳出來,省了自己份的蛋撻給他吃。
是聽話。
時淮不由得多看一眼。
應允接過蛋撻乖巧地說了聲謝謝小秦哥,幾口吃完,還積極地問人家要不要一起打游戲,“我昨天單排連輸兩場,差點都掉段了。”
“行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他們兩個段位差不多。秦熾平時不怎么玩,心想小孩生病別再給悶著,哥倆好地攬應允的肩膀,“走,開一把給我們小允高興高興。”
“開什么開?”時淮毫不留情地拉開他,推向廚房,“去洗碗,今天輪到你了。”
“啊……那等等我,先洗完碗再打。”聽隊長安排已經變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條件反射。秦熾下意識地信了,松開手順著被推的方向往廚房走,不過邊走邊嘀咕,“誒今天是輪到我洗碗么……”
應允撇撇嘴,跳下椅子自己回臥室去了。
昨天晚上打游戲不順,今天就總想著怎么爽一把找補回來。秦熾要忙顧不上,他就一聲不吭地開了游戲。
等時淮進來找他,這局游戲已經開了一分多鐘,“單排?”
“怎么不能排呢。”他趴在床上,甕聲甕氣地說,“誰讓我沒有哥。沒關系,我自己也可以在峽谷里撿垃圾吃。”
“呃……”下一秒手機被奪走,游戲強制退出。應允一怔,反應過來立刻就急了,手忙腳亂地想去搶回來,“你干什么……待會兒我被舉報了怎么辦!”
時淮隨手一甩,手機屏幕朝下被丟到不遠處的地毯上。他卻被按在被子里動彈不得,接受居高臨下的審視,“鬧什么別扭?”
應允賭氣地別開臉,“誰鬧別扭了。聽你的話你還不高興,你這人真奇怪。”
這么說著,他卻還在想上午做的夢。
夢回八歲,他看見自己真的跟著時淮離家出走了,兩個小孩流落街頭沒飯吃,有大人過來想要領養他們,不過只想領養他們中的一個。
他可不肯,說了要跟著哥哥,無論是享福還是撿垃圾都得跟著。時淮倒好,把他往旁邊一推,還說了那句別叫我哥。
醒來又氣又委屈。這哥哥是不能要了。
時淮還能不知道他這點小脾氣,躺下來頭靠頭聊了幾句,引得他把夢境的內容全交待了,無奈又好笑,“我在夢里得罪你了,就記仇記到現在?”
“可夢都是現實的映射。”
他意有所指,指指點點,點得不能再破。還自以為是在隱蔽地暗示,“有沒有一種可能,你不只在夢里得罪我了?”
時淮笑得肩膀顫抖起來。
莫名其妙。這人怎么一點都聽不懂話,應允氣得坐起身拿被子把他埋了,眼不見為凈。“別笑了!”
“嗯,我盡量。”時淮掀開蒙頭的被子,躺在床上扯他熱紅的臉頰肉,似笑非笑道,“小作精。”
“呃……”認真生氣的時候旁邊有人不當回事,顯得他好像腦子不是很好用。
更氣了。
他兇狠地團起被子還要再埋。時淮逗夠了見好就收,端正態度,“昨天找你找得著急,沒控制好脾氣,亂說話是我不對。以后再也不說了。”
“你保證?”
“保證。”
心里舒服多了。
應允哼了一聲,暫且放下武器。不想承認自己這么快就被哄好了,嘴邊還要再饒一句,“就這。”
“那要怎樣才能讓你消氣?”時淮握住他的手腕坐起來,傾身過去抵了抵他的額頭,低聲說,“傳染給我吧,罰我替你生病。”
非同尋常的熱度在額頭相貼的皮膚間傳遞。應允莫名臉熱,幸好原本就燒得泛紅,難得害羞也看不出來。
他哥這個嗓子,音量一壓妥妥的渣男音。用來說情話騙小姑娘肯定一騙一個準。
“傳染什么啊傳染,我游戲呢……這局還沒打,全讓你攪合了。”他找理由下床,去拿手機。可時淮不讓,“燒還沒退,好好躺著別費這個精力。游戲哪天不能打。”
“那你給我打吧。”
應允撿回手機塞進他手里,自己躺回被窩,找到一個滿意又合理的解決方法,“贏了才叫你哥。”
開局就耽誤好幾分鐘,不用看都知道局面肯定已經大逆風了。時淮無縫上手,接過逆風翻盤的重任,“這可是你說的,贏了還鬧別扭就是小狗。”
應允心里竊笑,蒙頭耍賴,“我本來就是。”
可他哥又怎么會輸呢。
——
一局游戲就能哄好的弟弟誰不喜歡,更何況時淮贏了不止一局。音量鍵連按上調,游戲里傳出雙殺三殺的音效,勾得他從被窩里鉆出來觀戰。
半個小時不到,剛才還賭氣說「誰讓我沒有哥」的人一連聲的「沖沖沖哥你好牛」。
等到秦熾摸過來一起玩,兄弟倆已經好得跟平時一樣了。
時淮沒有打游戲的癮,哄好了鬧脾氣的小狗就放下手機,沒有再跟他雙排的興致。應允又被勒令不準玩手機,躺著睡不著也是無聊,忽然想起出來玩這么久只顧著拍幾個帥哥,差點把自己忘了。
“我想發朋友圈都只有街景。”August人均攝影大師,找角度找氛圍都是一流。他放心地把相機交出去,“幫我拍點營業帥照。”
即使不出門,在住宿的酒店里也有很多可以取景的地方。異國風情的拱門和花園,還有撞色鮮艷的階梯走廊,拍照姿勢由兩位男團偶像親自指導,朋友圈營業他絕對是最靚的仔。
生著病還這么能折騰。
時淮現場看著他沉浸式自戀,笑意掛在眼角眉梢沒有消散過。
秦熾還拿了拍立得過來玩,指揮他去坐在遮陽傘下擺出好看的坐姿。照片出來嘖嘖贊嘆,“我們小乖這身條,越來越靚。”
長大的痕跡往往在照片里對比更加明顯。舒展的肢體褪去少年時期的青澀與稚嫩,柔軟的棉t隱約貼著身形,薄肌細腰,落日余暉給照片蒙上了一層蜂蜜色的甜美氛圍。
“怎么了?不好看嗎。”應允望見兩人在討論照片,卻有點看不懂時淮的表情。
“好看啊。”秦熾不假思索道,“有料得很。”
時淮拿過照片,眼底的笑意消失了些許,不容拒絕道,“這張給我吧。”
的確是一張不錯的照片。構圖重點往往能透露出攝影師的意趣所在,能拍出這樣可口的氛圍感,拍攝視角不言而喻。
“喏。”秦熾無所謂地把照片連同拍立得一起丟給他,往前幾步拉開椅子坐在應允身邊,暫停拍照開始搭訕,“看什么呢我們家小帥哥。”
“這個你會玩嗎。”遮陽傘下的小圓桌放了棋盤,散落的棋子尚未歸位,是之前玩的人沒有收拾。應允觀察了一下,胡亂挪動幾個棋子,“我都忘了怎么走了。小時候好像還上過國際象棋的課,現在連規則都不記得了。”
“這有什么難的。”秦熾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玩世不恭的語氣,“待會兒吃完晚飯我教你。”
“好啊。”應允抬頭,望了一圈才找著他哥,默不作聲的不知道在那邊干嘛,仰著脖子喊,“哥!晚飯吃什么?”
時淮沒有回答,卻叫了秦熾的名字,“跟我過來。”
他語氣不太好。應允不明所以,下意識地跟著站起身,時淮卻把拍立得丟過來,“你在這自己玩。”
“哦。”
秦熾也是摸不著頭腦,暫且配合著走出應允的視線,才問,“什么意思啊獅子魚。”
時淮看著他說,“那是我弟。”
“呃……”熟識多年的默契,一個眼神就懂了心思。秦熾失笑,“你想什么呢。”
真是個弟控,疑神疑鬼的把他當挖墻腳嫌疑人拎過來敲打。
看來是他花名在外的鍋,連自家哥們都信不過他。
“放心吧,我當然知道那是你弟。”
他欣賞帥哥美女已經成習慣了,看應允也是「吾家有弟初長成」的心態,多親近點不代表連這口都饞。
秦熾理所當然道,“好歹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好嗎?誰會那么變態啊。”
不知是否錯覺,這句話說完,連空氣都凝固了。
操心過度的哥哥眉心未展,漆黑的眼睛幽深難窺。秦熾琢磨著還要怎么自證清白,猝不及防聽見他開口。
“我。”時淮說。
作者有話說:
來嘮!
熬夜冠軍前來更新;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7章
☪ 第 27 章
◇
就訓狗大師么。
戶外樓梯上兩人一坐一站地對視著。
短暫又致命的寂靜中, 秦熾看著雙手插兜靠在樓梯扶手上的人,很想開口回一句「哈哈你這個變態」——如果換了是August里的其他任何人在開玩笑,都能這樣輕松地聊過去。
但眼前的人是時淮。
時淮從來不會拿他那個寶貝弟弟開玩笑。
秦熾說,“我得抽根煙。”
時淮毫不意外, 連打火機一起丟給他,“可以理解。”
從這一句開始,時淮心情明顯轉好, 像是原本快要不堪重負,碰著個看不順眼的倒霉蛋就往他身上扔出一星半點喘了口氣。
秦熾作為倒霉蛋本蛋, 一星半點就已經被砸得腦子里一片空白,“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他沒有問時淮「你確定對他的喜歡是那種喜歡嗎」之類的問題。他隊長情商夠用,不會連這點心思都區分不開。
時淮只說,“很早。”
“我靠那你現在告訴我,”秦熾把煙拿在手里, 一臉要夭壽了的表情, 露出看變態的眼神,“我還不如不知道呢……不是我說你們家乖可是從小跟你身邊長大, 親生的一樣, 就那你也下得去手啊?”
說完才發現自己這是廢話。要真下得去手,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時淮沒回答。他清清嗓子往回找補,“不好意思,激動了。誒, 我煙呢……唉,我先抽兩口冷靜冷靜。”
連他一個混跡情場見過大場面的花花公子都是這種反應。如果應允知道自己被他哥覬覦了這么久,還不給人孩子給嚇傻。
——倒是能理解了, 為什么這么多年來August隊長都是一副性冷淡的模樣。
原來不可告人的心思都在他弟弟身上。
怪不得總是一邊露出「煩死了那么多事」的表情, 一邊卻還是在當工作狂, 原來是多余的精力無處安置,只能發泄在工作上。
吐出煙圈,秦熾思路也被打通。出道至今縈繞在隊長身上的迷霧一下午消散不少,整個感覺接地氣多了。
以前總覺得他神神秘秘高深莫測,現在再看,原來是個愛而不得的可憐家伙。
時淮側身避開煙霧,往上走了幾個臺階,“別對著我抽。”
“哦。”秦熾猛吸幾口按滅煙頭,雙手扇風把煙味兒散到外面,“那你這算怎么回事兒啊,乖不知道吧?你打算什么時候……你還要不要告訴他。”
乍一聽很驚悚,冷靜下來細想,好像也不是那么變態。
是太習慣他倆勝似親兄弟的相處,總會忘記兩人沒有實際血緣關系的事實。但其實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換成是對竹馬也說得通。
時淮依舊沒有回答。他不需要被談心,凡事利弊都自己考慮得周全詳盡,也不需要別人幫忙出主意做決定。
他只是需要說出來,被人知道就夠了。有些不能見光的心事,獨自藏著掖著太久了總有一天會出問題。
秦熾能明白,也不介意接下這個當樹洞的重任。就是對能否守住這么大個秘密不太自信,“其實你應該換個人說的……就我這樣你還不知道么,哪天嘴皮子一快再給你說出去了,不就完蛋了嗎。”
他實在不算是個傾訴心事的好人選。可能時淮正好就憋到今天忍不住了,也可能真的怕他對應允起了什么心思不得不宣示主權。
無論哪一種情況,都顯得這個哥哥當的更可憐了。
“回去吧。”
一支煙的功夫結束,時淮沒有對他提出一定要保守秘密的要求,回到弟弟跟前,也借口說是演唱會上行程沖突要跟他經紀人協調幾天。應允想都沒想就信了。
秦熾聽著那平靜如常的語氣,再看看這傻弟弟天真的模樣,恍惚間覺得自己在樓梯上聽到的可能真的只是一次不緊要的工作安排,而非是同吃同住了這么久的兄弟都沒能發覺出的驚天大秘密。
“我剛剛在手機上搜了規則,跟小時候學過的差不多。一下把我記憶喚醒了。”應允抱著棋盤興致勃勃,“走走走,去下幾局試試。”
一旦有個開頭,秦熾再看這對兄弟的感覺就完全不同了。應允說要下棋,自己小學生水平規則記得不全,理所應當地要他哥幫忙。
于是對手變成了應允加時淮。
時淮坐在弟弟身后,倚靠沙發形成半包圍的姿勢,指點他該走哪一步時會握住他的手指移動棋子,自然得仿佛親兄弟偎依。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卻流露出對愛人隱秘的占有欲。
一個觸手可及,又觸碰不得的愛人。
只顧著腦補虐戀情深,秦熾這局輸得很快。
到了晚上的餐桌旁,就變成應允口中的:“小秦哥下棋很菜。”
“呃……”August全員反復虐菜的興致被激發,棋盤挪到地毯上圍成一圈,變成了車輪戰。
秦熾唉聲嘆氣地下了幾局,扮豬吃虎連勝后就不怎么再被針對了。大家熱熱鬧鬧地玩在一起,他偶然抬眼,又發現那兄弟倆跟別人沒坐一堆兒里,單獨在沙發上聊天,看同一個手機。
以前看著再正常不過的畫面,現在被虐戀情深的濾鏡影響到,總覺得時淮那眼神那心思真的呼之欲出。明明分分鐘就能看穿,怎么這么多年愣是沒人往那方面想。
怪就怪一個好哥哥的形象太深入人心。秦熾湊過去打探情況,“你們看什么呢。”
“在p下午拍的照片。”
應允精心操作,為稍后的朋友圈營業素材做準備,“把我眼睛放大-臉小一點。腿再拉長一點,顯得我個兒高。”
時淮看著他忙活,跟原圖對比后點了撤銷鍵,“還沒剛才那樣好看。”
“呃……”應允郁悶道,“你別提意見了哥,這也不要那也不用的,半天就加了個濾鏡。這么下去我修到后半夜才能發朋友圈了。”
秦熾心想你哥巴不得你干脆別發朋友圈,免得又招惹小姑娘,“咳,我也覺得原圖好看。”
“真的假的。”
畢竟是男明星的審美參考。應允半信半疑地端詳,盯著照片太久都快看不出美丑了。
正在這時候,微信里又彈出一條好友申請,騰在照片上方三個人同時看見。
應允毫不避諱地點進去,一個叫「差查衩岔」的微信又來加他,驗證消息里寫著「學長看看我(害羞)(眨眼)」。
他沒有接受,看了一眼就退出去繼續修照片,語氣很記仇,“昨天晚上就是這個好友申請耽誤我打團。不加。”
秦熾和時淮無聲地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替他開口,“哪兒來的小姑娘啊,叫你學長。”
“應該是大一的新生。”
應允不以為然道,“去年新生入學,我們也去幫忙迎新來著。那個無良前社團長,把我微信二維碼印在社團宣傳單上吸引新社員,散出去百十張。”
他在學校吉他社里待了兩年。要是真有興趣他早就跟時淮學了,加入社團主要是因為要修素拓學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吉他學了個半吊子,來看他演出的同學倒是吸引來不少。
大三修夠學分就退社了,臨走前還為招新做了把貢獻。“剛開始那幾天我微信都快被加爆了,最近還好,偶爾才冒出來一個。”
“嚯。”秦熾捧場,“我們小允師兄在學校挺受歡迎啊。”
小允師兄驕傲地坐直了,“那是。可能有遺傳到我哥一點帥哥魅力吧——”
秦熾又看了眼時淮,心想你遺傳個錘子,是你親哥嗎你就遺傳。
昨天還聽著他跟小姑娘網戀,今天又要看著他微信被撩撥,就這么一天天的,換成是誰都得心氣不順了。時淮能忍這么久真是個神仙。
最終聽取兩位男明星的意見,應允挑出幾張構圖精致的照片,只在原圖上加了層喜歡的濾鏡,發在朋友圈里連文案都沒配。
因為時淮說不用透露太多自己的生活,免得像在炫耀,大家看照片就夠了。
照片里也是大面積的風景和留白,人像部分不是半身側臉就是遠景,很少有鏡頭拉進懟臉拍攝的那種。強調在構圖意境,而不是模特本身。
秦熾看在眼里,知道這些大部分都是時淮親手拍的。很可能在拍攝的時候就想好了要讓應允發這些,有情調的同時不會太招蜂引蝶。真是處心積慮地防備。
而唯一他想自己留下的是拍立得里掉出來的那張,用鏡頭語言描摹身體,帶著澀澀的氛圍。
他的眼光異常敏銳。秦熾不得不承認,在給應允拍照時,一瞬間的心思確實隨視角想歪過。
時淮能察覺出來,是因為他本人也在用那樣的視角看應允。
不僅是看弟弟的心思。
“明天可以出去玩了吧?我燒都退了。”
應允在暗流涌動中獨自開朗,臨睡前再試探一回,“哎呀,我能不能喝一口可樂再睡。肯定能做個甜甜的夢。”
眾所周知,可樂的第一口最好喝。
時淮說,“打開了你會只喝一口?”
“呃……”應允嘴角一拉,正要死心放棄時,又聽見他哥說,“去喝吧。”
快樂這不就來了!
他從沙發上彈起來,去冰箱里拿可樂,還拿來杯子大方地跟兩個哥哥分享了。心心念念一整天后喝到,比一開始就喝到還開心,看他哥的眼神跟看大善人似的感動。
完全忘記最開始不讓他喝可樂的人也是他哥。
時淮不動聲色深藏功與名。秦熾一眼看破深深嘆氣。
就訓狗大師么。
“我去睡覺啦。”
明天早點起床出去玩。應允跟平常一樣上樓,秦熾走在他旁邊,如夢方醒般一下子拉住他,“哎,你還跟你哥睡一個房間啊?”
“對啊,怎么了。”應允奇怪道。這話說的好像第一天認識他似的。
“我一直都跟我哥一個房間啊。”
作者有話說:
小秦:開上帝視角后負責日常心焦;
⚹
來嘮!
熬夜熬出心悸了;
孩怕;
以后都要早睡;
晚上零點前寫不完就隔天午休時間再更;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8章
☪ 第 28 章
◇
嫉妒。
秦熾「雖然但是」了一通, 說不出什么有實際意義的話來。應允有點嫌棄他耽誤時間,但還是善良委婉地傳達,“快去休息吧小秦哥, 你都困糊涂了。”
秦熾:“……”
時淮洗完了喝可樂的杯子正往樓上來。秦熾看看這個弟再看看那個哥, 無能為力地嘆氣退場,“行吧,你睡覺去吧。注意安全。”
睡個覺為什么還要注意安全。
應允困惑地歪了下頭, 聽見時淮問兩人在聊什么,便回答道,“小秦哥讓我注意安全, 好像是怕你晚上會暗鯊我。”
時淮:“……”
聽懂了又沒完全懂。
他只當是句get不到點的玩笑話,打著哈欠回房間了。
明天要坐火車去里斯本,今晚睡前得稍微收拾下行李。還好帶來的衣服大多是短袖襯衫, 不占地方也不難整理。
他叼著牙刷數了一遍, 沒有搞丟的東西, 只剩兩件外套隨便疊兩下塞進旅行箱,手機又在床上震動起來。他讓時淮幫忙看一眼,“誰找我?”
時淮看到屏幕上的微信備注:“鈕祜祿氏。”
應允:“……”
這個時間國內都已經天亮了。他跑去吐掉牙膏泡沫回來接甄煥的電話,“畫畫熬了通宵還是趕著去上早課?”
對面的哀怨聲嬌弱無力,“通宵畫畫后趕去上早課。”
Debuff加滿,跟外出旅游連今天是周幾都不在意的室友過著天上地下的日子。人和人的境遇大不相同。
都已經這么慘了,甚至還要幫忙牽線。感天動地室友情。
應允問,“那怎么這個時候還打電話?聽你這聲音一口氣快上不來了,干脆翹課吧在寢室補個覺。”
“不行,我饞出勤分饞績點饞獎學金。”甄煥直入主題,“這兩天是不是有個小學弟加你微信?你給人家通過一下啊, 總無視搞得人家都迂回戰術來找我打聽你了。”
加微信的確有一個, 是不是小學弟就不清楚了。應允生出點興趣,“什么來頭啊,干嘛對我這么執著。”
“你也知道他的,提一下你肯定就想起來了。就之前那個,”甄煥說,“嘉園路涂鴉墻上蓋你圖的那個。”
“嘉園路……啊,那個tea?”
“就他。你后來不是也把他的圖蓋了么?然后他又把你蓋了,再然后你就出國玩兒去了……估計你倆蓋來蓋去的蓋出感情了吧。”
應允聽懂狀況,嘿了一聲,“他想認識我啊。”
“廢話。反正意思我傳達到了,加不加看你。”甄煥撐著一口氣出門,“不說了,我得去買個早餐續續命。”
時淮從小浴室里走出來催他睡覺。應允應聲倒在枕頭上,舉高屏幕最后看了一眼未通過的新好友驗證消息,把手機扔到一邊滾進被子里。
雖然他是有點好奇小學弟的來歷,不過也不是什么緊急的事,不值得耽誤睡覺。等明天想起來再說。
隔天沒有人催促,大家果然又是睡到中午才集合。悠閑地吃了午飯出發去下一站,還在古樸優雅的火車站拍了許多照片。下午到達住宿的酒店,放下行李就去里斯本著名的蛋撻店去打卡。
店面不大,新鮮蛋撻出爐時會有一陣清脆的搖鈴聲響,得到信號的食客便蜂擁而至,排起長龍般的隊伍,每個人還限購一盒。
應允沒什么耐心排隊,好在是跟著哥哥們出門,坐享其成也心安理得。名揚四海的葡式蛋撻味道果然地道,灑在上面的肉桂粉也被烘焙得恰到好處。但他不怎么喜歡肉桂的味道,所以這個「全世界最美味的蛋撻」還是沒有他哥做的蛋撻好吃。
聽到這個評價,一圈人紛紛鼓掌捧場,“牛啊牛啊。”時淮表現出寵辱不驚的神色。
放在以前秦熾還會想不愧是隊長真是看不透他在想什么,現在看著就覺得他是不是在心里偷著樂。
傍晚時分,太陽正悠然沉落,小廣場上的景色十分宜人。觀看日落的人們各得其樂,不遠處有情侶甜蜜地依偎,有一家三口出游在哄著孩子不要亂跑,也有孤獨的旅行者獨自坐在樹蔭下的長椅,合上膝上的詩集,遙望西方被日落染紅的天空。
他們一行人也沒有再趕去別的地方參觀。廣場上有不知名的樂隊在街頭表演,應允和哥哥們人手一支啤酒,坐在草地上聽一首關于初戀的歌。
應允在音樂上沒有太多天賦和興趣,對語言也不擅長,不懂他們在唱什么。聽許青藍說是關于初戀的,還有些不理解,“可是聽起來很悲傷。”他聽過的小情歌大多都是在講甜甜的戀愛,活潑明快的那種。
許青藍是August著名翻譯小能手,撿著自己聽懂的歌詞說給大家聽,贊同地點頭,“是悲傷的初戀誒。”
這首異國曲調里對愛情的描繪充滿傷感和遺憾,更像是經歷過世事的成年人在回首過往發出惋嘆,配著落日的景色欣賞,有種穿透人心引發共情的力量。
小廣場上喧鬧的聲音平息了許多,尤其是上了年紀的叔叔阿姨們,紛紛轉頭望向樂隊駐唱的位置。大家都忘記交談,安靜地傾聽。直到悲傷的歌曲結束,下一首是歡快的曲調,才又重新開始聊天。
“可能年紀再大點聽這種曲子會更有感觸。”夏贏隨口道,“我們這群人里,離初戀最近的估計也就是小允了。”
除了時淮一個異類,August人均早戀年齡都在十四五歲。應允一想,“我好像也差不多誒。”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起來,“這個我們都知道。”
關注弟弟的感情問題曾經是團內的吃瓜熱點之一。也不能怪大家太八卦,實在是事情巧合,想不知道都不行。
應允上高一那年,時淮心血來潮去開家長會,剛錄完節目連慶功宴都沒吃,就直奔學校去了,沒想到一進校門就在籃球場上把早戀的弟弟抓了個正著。
更有趣的是那個女孩后來被星探挖到他們公司,還差點參演了August的新專輯mv,在公司偶然碰到時淮,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聽說你當初直接去教務室發了脾氣,把人家小女孩都嚇哭了。”秦熾嘖嘖道,“知道你是小允的哥哥以后,她每次到公司都先打聽著你在不在,避著你走。”
以前聽這種事只覺得時淮管弟弟管得嚴,怕耽誤學習才不許早戀,現在再細細揣摩,又多出一層耐人尋味。
目前為止,還只有他一個人在尋味。秦熾看了一圈,大家都只當是說起弟弟的糗事,打趣地笑笑便罷。連當事人都沒放在心上,“哎呀都什么時候的事了,那算什么初戀嘛。不提起來我都不記得了。”
時淮喝完了啤酒,一直在看他,有意無意地觀察他的反應。他卻沒有在意。廣場上有小孩在玩吹泡泡,夕陽里飛起來五彩斑斕,他跳起來想去抓泡泡。時淮想抓住他的手,就落空了。
晚上回到新的住處,分房間時他們依舊住在一起。秦熾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自我安慰,沒事起碼里面有兩張床。
應允進了房間,依舊把其中一張床用來扔行李。他有點認床,晚上大家在樓下一起玩就沒去摻和,自己趴在床上打游戲,跟新床磨合。
時淮也很早就上來休息,陪他打了幾把游戲后躺下醞釀睡意,不知怎么又提起傍晚廣場上聊起的那件事,對他說了聲對不起。
應允感到很意外,沒想到他哥還在記掛著。“我不介意啊,早就不介意了。反正你是為我好,我又不傻,不會怪你的。”
他不知道,時淮并不是在為自己做過的事道歉,而是為自己做過以后直到現在都不后悔的私心而道歉。
時淮嗯了一聲,問他,“當時籃球場上有那么多小女孩,你為什么只接了她的水?”
難得他哥主動聊起談戀愛這回事。應允本來也想好好聊聊,可想了半天,只能誠實道,“因為她長得最好看。”
“呃……”時淮好像被他無語住了,半天都沒再說出話來。他等得犯困,嘀嘀咕咕地閉上了眼,“像我這種脫離了高級趣味的人,還指望我能說出什么深刻的理由嘛。”
他從來不去想什么復雜深刻的問題,喜惡也都建立在簡單純粹的基礎上。這樣的性格好也不好,更何況他表里如一,就長的一張人傻錢多笨蛋小少爺的臉。時淮常擔心他會被人誘騙利用,也會反思他到底是天生就這樣,還是被養成這樣的。
他很快就睡著了,像往常一樣。睡姿放松充滿信任感,微微張開的唇瓣飽滿紅潤,手指按下去會陷進溫熱的唇肉里。
時淮回過神時,指腹已經探進太深,抵住了濕滑的舌尖。
在應允的人生中,某些有可能存在的,不健康不安全的隱患都被他以哥哥的身份一一排除。以至于到了今天,他才是應允身邊最大的隱患。
他曾想過無數次,一切被戳破攤開時應允會有怎樣的反應,是離家出走還是乖乖就范。他在應允心里一直是無所不能的完美形象,如果發現了自己向來崇拜的哥哥其實是個齷齪卑劣的惡魔,那顆單純的心會不會崩潰。
他或許盼望著發生些什么,才會故意把不可告人的秘密透露給一個口風不嚴的朋友。
可他明明也知道,什么都不發生才是最好的。不只是擔心會得到應允的怨恨,說到底是不忍心把弟弟往歪路上帶。
這樣的生活能維持多久就維持多久。
四十歲吧。時淮想。
等到應允四十歲,他也已經年近半百了。步入衰老的后半生,身體里的沖動消退,心理上應該也會接受得更平和一些。
他會親自挑選一個合適的女人,各方面條件都不用非常優秀,只要品行善良,能真心地陪伴照顧他這個弟弟度過余生就足夠。雖然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會人會像他一樣,能夠愛護應允直到生命盡頭——
他也說不清自己是否希望再有這樣一個人出現。他甚至不能確定自己到時候會不會真的能像現在所想,從容地把一個女人安排到應允身邊。
時淮又想起看到那個女孩的那一天。
籃球場上,那個漂亮的女孩跟應允面對面站著,兩人間的距離不斷縮近,被一群人起哄圍到中間。應允接過她手中的水,靦腆地單手抱了一下她的背。
那時他以為自己會為弟弟感到驕傲。可實際上,驕傲的存在感微乎其微。以無法忽視的分量占據他整個心的,是嫉妒。
他也可以像那女孩一樣遞給應允一瓶水。應允一定會接過,但永遠也不會在所有人面前給予他擁抱或一個吻。
他真的很討厭看到應允對著那個女孩子笑。
當天應允被揪到教務處挨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早戀之所以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是他哥親口跟老師告的狀。
他的哥哥卑鄙地隱瞞了一切,裝作剛到學校接他的樣子,甚至加重語氣跟老師一起訓斥他“你能不能安分點別跟我找事。”
應允心里很愧疚,認為是自己太不懂事給哥哥添堵了,回家后晚飯都沒怎么吃,半夜睡不著覺還悄悄地在他耳邊道歉。
一起睡的每一個夜里,他都比應允睡著得更晚。那句小聲的「對不起」傳入耳中時,他幾乎控制不好呼吸的頻率,心想自己死后應該會為此刻的私欲下一次油鍋。
但應允之后再沒有跟那個女孩單獨說過話,對談戀愛也不怎么感興趣了。
他又覺得下油鍋也值得。
作者有話說:
來嘮!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9章
☪ 第 29 章
◇
如果我有喜歡的人呢。
十五歲時的心動對象按理說是能回味半輩子的, 但對應允而言,被廣播叫到教務處去挨批的印象更深刻。
太難堪了,尤其是當著他哥的面。
其實他自己受點處分最多沮喪一陣子, 沒什么大不了的。可讓他接受不了的是, 時淮還陪著他一起聽了通班主任訓斥。讓他哥丟臉比他自己丟臉心塞一百倍。
就覺得,小王子怎么能受這種委屈——那會兒他還沒脫離奶狗期,時淮在他心里高貴優雅的小王子形象從第一次見面開始, 延續到十五歲依舊堅不可摧。
在籃球場上給他送水的姑娘聽說后來去混了娛樂圈,長什么樣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 只記得確實漂亮, 高鼻梁大眼睛。
害羞的時候睫毛一顫一顫,好像能從眼睛里飛出只亮晶晶的蝴蝶來。
她是被一群同學陪著過來送水的, 被簇擁在人群中好像小公主。看到她的時候他莫名地想到時淮, 想到小王子和小公主好像很般配。他接了水, 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那次之后小王子就被封塵在歷史里。他只叫時淮公主殿下了,帶著點故意捉弄的語氣。
時淮也有和公主一樣的漂亮睫毛, 也總是被簇擁在人群里成為視線焦點。最重要的是, 公主殿下和小公主的組合聽起來沒小王子那么般配,他邪惡地希望時淮晚點遇見喜歡的姑娘。
不知道時淮對感情冷淡是否因為這句言靈的應驗,他感到罪過又心滿意足。
應允不自知地彎起嘴角,半張臉埋進枕頭里睡得很香。
他是個自私的弟弟, 自私且理直氣壯。他希望能比時淮更先找到喜歡的人,這樣就不用因為嫉妒而做出更多壞事,惹時淮惱怒。
至于是嫉妒時淮還是更嫉妒那個得到時淮青睞的人, 并沒有細分的必要。只要他能找到一個溫柔美麗的小可愛當老婆, 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
隔天早上醒來, 他不舒服地掀開被子看了一眼,內褲里濕黏的一團。
幸好時淮背對他還沒醒。他趕緊下床去沖澡,換了身干凈衣服出來,公主殿下還在睡。
兩天沒挨打了。應允作妖的毛冒出頭來,跳上床想把他哥蹦醒。但時淮翻了個身,露出的臉上表情很疲憊,他又立刻收了神通,跪下來輕輕晃時淮的肩膀,“哥。”
時淮聽見他的聲音,皺著眉抬手擋住畏光的眼睛,“嗯……去把窗簾拉上。”
“哦。”應允跳下床去拉了窗簾,又跑回來趴在床邊摸他的額頭,“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夢見小金了。”時淮低聲道。
應允唉了一聲,手心還貼在他的額頭上。
小金是前年去世的。寵物狗的壽命只有十幾年,陪伴他們長大的那一只已經算是壽終正寢了。他們一起在院子里鏟土,在小金喜歡奔跑的草坪上挖了一個很深的坑,把它放進去埋掉。
應允還記得,那天落著小雨,時淮蹲在泥濘的草地上,雙手貼著剛填平的墓坑。他平時是很愛干凈的,可是那天手上裹著泥水,淋了很久的雨,像隔著地下六英尺的距離跟平常一樣摸小金的腦袋。
小金是早逝的媽媽送給他的禮物。即使誰都知道衰老和死亡不可避免,但他心里肯定難過死了。
“還有我呢。”應允安慰道。
他拉著哥哥的手放到自己頭頂,就像那天任憑裹著泥水的手弄臟他的頭發。他露出一個差不多燦爛的笑臉,還有潔白的犬牙尖尖,“我還能活很久呢。”
時淮看了他一會兒,挪動身體把他的腦袋抱在懷里,右手來來回回地rua他后腦勺的頭發。
他都沒動,乖巧地待著。他哥感性的時候不多,在這種時候他應該要自覺地盡一點弟(小)弟(狗)的義務。
可能是因為做了悲傷的夢,時淮整個早晨情緒都不高,被他拉著才下樓吃早午餐。
餐桌邊許青藍和夏贏正在給面包涂果醬和黃油,兩個人都掛著似有若無的黑眼圈,顯然是為愛鼓掌熬夜熬得太晚。
異國他鄉也不是法外之地。每天看這對小情侶黏糊糊地膩在一起,連他都覺得燥了,還有點子酸。
可惜今天哥哥心情不好,他也沒有開玩笑的沖動,只嘖了一聲聊表心意,“你們今天要出去玩嗎?”
“不了,吃完飯再補個覺。”
許青藍困得聲音輕飄,“不過我剛剛看到有人出去了。秦熾說今天起床有預感會偶遇美女,出門很積極。”
應允點了點頭,對時淮說,“那我們也隨便逛逛吧?”心情不好才更應該出去看看藍天白云,曬曬太陽。
時淮沒什么意見,只當是陪他轉悠。
今天是他們兩個單獨出門,沒有做旅游攻略,也沒有想去打卡的地標建筑,依然乘坐電車觀光。
里斯本的電車線路復雜而精妙,復古的黃色電車叮叮響地駛來,28路全程能夠涵蓋大部分景點,經過教堂和城堡,也穿梭在老城區里狹小混亂的街道。視野從斑駁墻面上一轉,又能看見建筑的空隙之間露出遠方蔚藍的海岸線。
他們從始發站坐到終點站。電車走走停停,總是人滿為患,有游客也有本地人。不同語言的談笑聲填滿了這個晴朗的下午,他們靠在一起,不用放大音量也能聽清對方在說什么。
時淮帶了手持錄像機出門,但只拍了一會兒就關掉了。他的位置更靠近車窗,被漫射的陽光曬得瞇起眼,不得不拿外套擋住,偏過頭往應允身上倚靠。
應允很喜歡他這個姿勢,有點嬌氣。想調笑他一句又怕他不再這樣靠著了,只能默默地,獨自享受公主殿下的依賴。
時淮還在回想自己悲傷又詭譎的夢。
一開始他夢到的是小金沒錯。他一個人挖了很久的坑,挖得很累。夢境不連續地波動,等到了該填土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埋掉的是應允。
出門時忘了帶耳機,應允漸漸坐得有點無聊,發覺他沒睡著就漫無邊際地找話題聊天,越說越離譜,“哥你覺得,我們倆誰會先死啊。”
“呃……”時淮直起身,“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以往他們并不畏懼討論死亡。但這會兒趕上他做了個噩夢,就顯得特別不吉利,也不怎么愿意聊這個。
“唉,這有什么。”應允還沒覺得,繼續道,“理論上說應該是你,你比我大了六歲呢。不過也不一定,萬一我以后得了癌癥或者出個車禍什么的,說沒就沒了。”
“呃……”
“誒不行,我不能死那么早。”他又說,“我還沒談戀愛呢,說沒就沒了多虧呀。”
時淮把罵他口無遮攔的話咽了回去,“談戀愛有那么重要?”
“也不是說重不重要的吧,反正人活著一輩子總得體驗一回,不然總是個遺憾。”他理所當然道。
時淮卻說,“人的一生里會有很多遺憾,即使這一項完成了,還會有成百上千種無法體驗的事。談戀愛并不是其中多么特殊的一項。”
應允聞言仔細打量他的表情,似乎在判斷他是否說謊,“你真的這么想啊?”
這個世界上還會有天生就對談戀愛不感興趣的人嗎?尤其是在身邊常年存在著一對熱衷貼貼的小情侶的情況下,耳濡目染也不該這么冷淡才對。
時淮面不改色,“對。”
他卻難得沒有被哥哥的邏輯說服,“那就盡量在死之前多體驗一項唄,有總比沒有強。”
換句話說就是「你不想談戀愛是你自己的事,別拉上我」的意思。即使不久前剛剛經歷了一場失敗的戀情,他依舊保持樂觀。
時淮知道自己不太可能把弟弟洗腦成性冷淡,心情更加燥悶,被應允拉著下車時也沒怎么留意。
應允卻很快從剛才的話題里跳脫出來,用半吊子的英語在冷飲店里點了果汁和咖啡,兩杯都給他,讓他先挑。
時淮選了咖啡,卻一直拿在手里沒心思喝,路過一段有樹蔭的舊圍墻,看著應允蹲在墻根邊畫畫。
國外的街頭隨處可見各種風格和主題的涂鴉。他用自己小寫生盤里的顏料,在墻角畫了一只白色的馬爾濟斯犬,項圈上吊著金黃的小鈴鐺。
畫細節的時候他糾結了很久,要在小鈴鐺上寫「小金」還是「xiaojin」。最后他選了第二種,這樣就有更多人能念出它的名字。
時淮在旁邊安靜看著,熟悉的輪廓在目光中逐漸成型,變得活靈活現。應允把畫刷遞過來,“最后一筆給你畫。”
最后一步很重要。給小狗黑溜溜的眼珠點上白色涂料,注入靈魂的高光。
應允有始有終地收尾,給這副涂鴉的tag是他和時淮兩個人的名字縮寫,轉頭再看,他哥的表情變得柔和了許多。
“拍個照吧,等回國以后想起來隨時都能看。”
他笑嘻嘻攬過時淮的肩膀,打開錄像機,對著取景框喊,“哥。”
時淮聽見他說,“其實我晚一點也可以,還是等你先遇到喜歡的人吧,然后我再談戀愛。小金聽著呢,我說話算數。”
自私的弟弟良心發現。小金已經不在了,如果他也離開,時淮會很孤獨。
應允心想,時淮應該會問「如果我這輩子都遇不到喜歡的人呢」,那么他就說「我會陪你」。
這樣的問答都是尋常。
片刻后時淮開口,“如果我已經有喜歡的人呢?”
“呃……”應允一時沒反應過來,卻已經下意識地問,“誰啊。”
作者有話說:
來嘮!
火速睡睡;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0章
☪ 第 30 章
◇
傻狗。
取景框里的小狗露出震驚的表情, 眼睛都睜圓了。時淮關掉相機,“我是說如果。”
應允遲疑了一下才說,“那應該……挺好的吧。”
他還沒想過這種如果, 如果他哥有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有喜歡的人了為什么不談?
被這么一嚇, 他忽然有點開竅。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哥不是自己不想談,而是有什么別的隱情, 愛而不得才說對談戀愛沒興趣的?
這念頭在腦海中一轉,他就被自己無語住了。
愛而不得!怎么可能。
他哥這么牛逼的公主殿下!
時淮把咖啡杯貼在他臉頰上。杯壁上融化的水珠冰得他一抖,“行了, 回去吧。”
“哦。”
話題沒再進行下去,好像就是順口一提。回住處的路上他把時淮的咖啡也喝完了,冷靜下來想總覺得哪里不太對。
時淮跟他可不一樣, 不會無緣無故就把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拎出來說, 既然說了, 起碼就證明心里是真的有過。
最近他都跟時淮同吃同睡形影不離的,如果在跟什么女人聯絡他不可能一點都沒察覺。不是現在, 那就是以前?時淮喜歡過什么人卻沒談成, 所以從此封心鎖情不愿再愛。
哪兒來的絕世小公主啊能把他哥迷成這樣!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
最后一口冰咖啡苦進心坎里了,應允欲言又止,想問問到底怎么回事,可看他哥的態度是不怎么愿意再提的, 感到十分為難。
他也能理解。時淮從小到大無論做什么都是最拔尖的那撥,遇到人生滑鐵盧肯定很受打擊。連他被程識婉拒的時候都覺得挫敗沒面子,不想讓時淮知道。同樣的情況放在他哥身上肯定更傷自尊, 誰都不想說。
可他真的很想知道時淮的感情狀態。好奇心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擔憂, 他哥有什么心事總喜歡自己憋著,萬一憋出什么心理問題不就完了。
不知道August里有沒有人清楚內情。應允心里盤算著,回去找其他幾個哥哥悄悄打聽,可問了一圈下來大家都說沒有。
“你哥哥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嗎,他連你都不告訴的話,當然也不會告訴我們了。”許青藍道,“不過秦熾還沒回來。你實在好奇的話,等他回來你可以再詳細問問,出外務的時候他們倆經常住一個房間的。”
秦熾早上說掐指一算今天有桃花宜出門,到現在都還沒回來。下午倒是往August的微信群聊里發了跟異國美女的照片,但應允沒在那個群里,自然也沒看見。
他回想起前兩天晚上,秦熾怪模怪樣地問他怎么還跟時淮睡一個房間,腦子里不該開的竅噼里啪啦地炸開了。
以往都是秦熾和他哥住一個房間的?
雖然但是,小秦哥不會是在吃醋吧——看到他黏在時淮身邊就會心里不舒服的那種吃醋?
波爾圖最后一天下午,在院子里拍照時秦熾被他哥單獨叫走,兩個人聊了好一會兒才回來。說是有工作上的問題要商量,可細想想,之前他們聊工作的時候也不會那么刻意地避開他啊。
小秦哥跟他哥?
秦熾跟時淮?!
花花公子和公主殿下!!
應允眼前一陣發暈,退后兩步虛弱地坐到了沙發上。
許青藍誒了一聲,探頭觀察他,“是不是中暑了?你臉色好白。”
“不用……我緩緩,讓我緩緩。”他被自己的腦補尬得坐立不安,舉起手機假裝刷微博,拿屏幕擋住自己變幻莫測的臉色。
幸好時淮從外面回來習慣先沖個澡,這會兒不在。否則他腦子里這點東西禁不住他哥盤問,說出來搞得大家都要一起尷尬。
他也知道自己的推理能力一直不怎么樣,玩狼人殺經常活不過兩晚。
所以把秦熾和時淮兩人以不可描述的氛圍湊對的下一秒,他就立刻否定了這種詭異的可能性。
時淮跟秦熾之間要是有貓膩,August那么多人朝夕相處早看出來了。但凡有感情瞞是肯定瞞不住的。
可這兩個人真的不對勁,越想越不對勁,說不定小秦哥真的知道些什么。應允胡亂劃著手機屏幕,焦灼地望著門口,想等秦熾回來好好打探一番。
前天沒加微信的小學弟又發來好友驗證。他本來都忘了,這會兒恰好看到就加上閑聊了幾句,用來轉移焦慮。
【小允學長好——(表情包)】
【要加上你好難TAT我等了好幾天,你終于肯回我了】
【(圖片)(圖片)】
【這個是你的作品吧?我好喜歡!】
小學弟熱情洋溢,給他發了兩張熟悉的照片。照片里一只炫彩的獅子魚搖曳在墻角,鮮艷的毒棘和羽鰭看起來危險又神秘。
被贊美誰不喜歡,應允回了他一張表情包。再聊下去得知兩人是同專業的直系學弟關系,年齡相近又愛好相仿,很快就聊熟了。
【我看到tag就在想是不是你!跟好多同學和學長打聽才拿到你的微信,果然是——】
【聽說你在歐洲旅行?學長你什么時候回來呀】
【我也不在國內,要月底才回學校,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我們會在同一班飛機上遇到——】
【陪我媽在巴黎看秀(圖片)(圖片)】
應允看著被刷屏的圖片,充分感受到了對面學弟的喜愛之情。
他從前也不是沒被追過,但大多都是小姑娘,聊幾句含羞帶怯地顯露來意后,他順勢就給婉拒了。
這次的小學弟倒是很不一樣,再加上他對畫畫好看的人天生就帶有濾鏡,兩人互相發照片討論最近的旅行,聊得還挺愉快。
時淮洗完澡下來他還在聊,剛剛尬到自己的思路暫時都拋到一旁,“又是鈕祜祿氏?”
“不是,是另一個……朋友。”應允想到自己還沒問小學弟叫什么名字,不過既然能聊得來,就不介意把新認識的弟弟劃入朋友的范圍內。
他聊得熱火朝天,惹時淮多看了好幾眼。一群人在討論晚上要吃什么,問到他時叫了兩聲他才回過神,“啊?我覺得……我哥說的都對,我跟他想的一樣。我支持他。”
他不假思索地說完,才聽見一圈人笑:“你哥還沒說呢。”
“呃……”見勢不對,應允連忙收起手機端正態度。時淮無奈地閉了閉眼,按著他的肩膀起身,“等秦熾回來再說吧。最后一個到,晚上讓他請吃飯。”
應允立刻點頭表示支持,卻又被揪著領子往上一撈,“你跟我過來。”
“哦。”他乖乖放下手機跟著走。剛回到房間,時淮轉身隔著他關上了門,問他,“跟別人打聽我干什么?”
這就知道了,下午回來到現在總共才過去多久。
應允靠在門上,不滿地嘀咕,“你們August內部是不是共享聊天記錄啊……我就隨便問問。”
時淮說,“想知道的事直接來問我。”
直接問不是怕傷你自尊么。
花花公子和公主殿下的奇怪組合又出現在腦海里。他眼神躲閃,支支吾吾說不出來,最后低垂著腦袋小聲道,“我就是怕你被別人傷了心,還不好意思跟我說。”
“被別人傷了心?”
“被……你喜歡的人啊。”
應允沮喪地說,“搞不懂你,反正沒有最好。有的話也不丟人啊,還是你告訴我的。”
“大不了我陪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場,過去就過去了。總不能因為一次滑鐵盧就斷情絕愛吧,為了一棵樹放棄一整片森林,多不值得。”
這都哪跟哪。
他說得頭頭是道。時淮卻聽得忍俊不禁,抬起他的下巴打斷迷惑發言,笑著罵他,“傻狗。”
作者有話說:
來嘮!
奇怪的腦回路增加了;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