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櫥窗(20)
夏深說出這句話就是為了示好, 他很樂意讓這位小巫師成為自己的盟友,也做好對方投來震驚與欽佩的目光的準備。
不過,謝長離只是淡淡抬眼看了他一眼, 一直刻意被掩蓋的鋒芒終于悄無聲息地露出了稍許:“對。”
隨著羊群成功被牧羊犬掌控著趕往他們應該去往的草地, 其他跟在后面的旅人們也在導游的帶領下, 開始向村口這邊匯集。
阿姨和導游正在交流,暫時無暇顧及這邊。
謝長離不打算繼續扮演一個會被憐惜保護, 但也可能錯失關鍵消息的小白花,直視著夏深的目光,給出了自己的分析:“是摩斯電碼。”
“跺腳的頻率完全是有規則的, ”遮著雙眼的巫師轉向遠去羊群的方向,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卻好像比所有人都看得透徹,“三短三長三短, SOS,中間停頓的時候都會頂一下我, 循環了好幾遍。如果只是一次節奏符合的摩斯密碼,還可以理解為意外,但是屢次如此, 甚至中間還有意用頂我一下作為提醒, 情況就很明顯。”
聽著對方從容不迫地分析,夏深嘴角忍不住帶上點笑容, 莫名生出一點不合時宜的感慨。
真可愛。
他艱難壓制著自己差點脫口而出的贊嘆, 隱約找到和對方相處的正確方式:“ SOS是比較普及的摩斯密碼之一, 尤其是來這里的旅客, 大部分都是野外生存愛好者, 對于他們來講, 這大概屬于常識。”
“你覺得,這頭羊是旅客?”謝長離露出驚訝之色,“這個世界有點玄幻。”
他在了解任務內容并碰到杜崖他們之后就意識到這個世界絕對沒有那么普通,不過他不知道自己的任務是否與其他人一樣,但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人會愿意和意圖殺死自己的人合作,所以還是要盡可能隱瞞自己是任務者的事實,裝作一個稍微有點聰明的任務npc。
遠處阿姨已經完成了和導游的交流,轉身朝這邊走來去看他們的小巫師。
夏深知道本土居民不一定能接受世界的另外一面,便不再多說,只是一只手輕輕放在謝長離肩膀上,又忍不住向上從細軟烏黑的發絲間輕輕拂過:“開個玩笑,沒事的,會解決的。”
“接下來就是狩獵了,”謝長離不動聲色地向旁邊側開一步,避開對他動手動腳的某人,揚起一個并沒有之前那樣純潔光明的笑容,“還請這位夏先生,多多保重。”
他話一說完,阿姨已經走了過來,不動聲色地將兩個人隔開,引著謝長離走向被幾輛越野車包圍出來的空地中間。
“巫,請您開始祝福吧。”
巫的祝福相當簡單,他將會將用母樹枝條編織而成的項鏈逐一為每一個出去狩獵的勇士帶上。
閃光燈的聲音不斷響起,或是為進行賜福給其他人戴上項鏈的他拍照,又或者是把項鏈取下來放在手中拍照作為分享。
顯然大多數人都沒有把這份祝福當真,完全是當做一次獨特的民俗進行參與。
謝長離隱約聽到隊伍里也有些人在討論這個頗為精巧的項鏈。
“編得還挺精致漂亮的,不知道最后會不會讓我們帶回去。”
“我還想多買幾個拿回去當工藝品,我家那個小丫頭肯定喜歡這個。”
“這個枝條是什么材質啊,不可能是母樹吧。”
總之,氣氛一片和諧。
至于夏深,這個總讓他莫名感覺危險和深不可測的任務者倒是好好掛著項鏈,但是一只手還在上面摩挲,不知道有沒有從里面看出了什么關鍵。
就在這個時候,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夏深抬眼,恰好與他對上視線。
下一秒,這個向來英俊沉默不茍言笑的男人,居然嘴唇微微勾起。
謝長離下意識避開目光,莫名生出一點煩躁來。
好在,這些旅客很快就被導游催促著按照分組上了越野車,車隊逐漸消失在叢林中的小道盡頭。
夏深依舊坐在窗邊,外面的森林就像是沉睡著的猛獸,低調,危險,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發出致命一擊。
不過似乎只有他一個人有這種感覺,車上的廣播依舊在播放著處在最前方車上導游的介紹:“我們現在已經離開村莊有300米左右,前方會路過一處斷崖,在斷崖上有一塊奇石,被稱為樵夫石,在當地的傳說中……”
這次坐在他們前排的不是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而是盛景公司的老總和某個想要巴結他的小公司的人。
他也算是揚眉吐氣起來,一只手指點著路過的叢林,開始吹些不知真假的牛:“原本這一座山應該都被我們公司包下來,不過大將軍不太樂意,現在都成了他的后花園,之前我還出席過大將軍的狩獵派對,也是在這座林子,那一次大將軍還狩獵了一只狼。怎么,你還不信?我可是親手摸過那只狼的皮……”
“你有沒有發現,”坐在他身邊的隊友輕輕碰碰他的胳膊,“叢林里面的霧好像越來越大了。”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昨天晚上幾乎包圍住整座村莊白霧再度冒出,它們似乎是從樹木的根部長出,迎著風擴散,絲絲縷縷糾纏在樹木的枝葉間,像是叢林深處有某種類似蜘蛛的怪物正在不斷吐絲包圍獵物,好像是成百上千的毒蛇在空中埋伏窺探著獵物。
車載廣播里導游的聲音突然開始變得含糊不清,盡管游客們都在熱熱鬧鬧討論著自己的事情,但在嘈雜的咔咔聲不斷響起之后,也有人忍不住抱怨起來:“導游那邊怎么回事,在車上的廣播是壞了嗎?”
“就是就是,實在是吵死了。”
“前面的司機,趕緊把聲音關掉。”
躁動的情緒開始在車內蔓延,就在這個時候,從車最后座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你們有沒有發現,霧氣越來越大,我們已經看不見最前面的車了。”
越野車原本嘈雜的聲音陡然安靜下來,不少人都在被點出這一事實的時候驚惶地側頭看向窗戶的方向。
白色的霧氣像是牛奶一般彌漫在空氣中完美地遮擋住所有的視野,無論原本開著大燈的頭車還是就在身邊的樹木都已經看不清晰,只留下隱隱綽綽的細長影子,很難讓人不跟邪惡詭異之物聯系在一起。
“怎么回事,”在壓力之下,率先有人憋不住以憤怒來表達自己的恐懼,“今天出來的時候都不看看天氣預報嗎?”
“導游在哪里,我要退錢!”
“我要投訴他!”
立刻有人附和著叫囔起來。
夏深微微起身,目光環視車內一周,無論表情是憤怒還是擔憂,所有游客的潛意識都在不斷發出警報,眼底都潛藏著深深的恐懼。
他出來時就已經隨身攜帶一些必要道具,此刻更是渾身肌肉緊繃,一手摸上萬能道具,隨時可以破窗而出。
就在這時,一聲刺耳的尖叫聲將所有試圖說服自己還處于安全之中的自我安慰打斷,緊跟著不斷響起的呼叫聲將血淋淋的現實展現出來。
啪——
幾乎就在喊聲出現的一瞬間,夏深揮舞著應急錘擊碎窗子,避開玻璃渣渣撐在窗沿,一躍而出。
“等等。”隊友反應慢了一拍,迅速跟在他身后,時刻做好戰斗準備。
即使濃厚的霧氣都沒有成功阻止他向著喊叫的方向接近,夏深徑直沖向目標。
血腥味漸漸濃厚起來,率先感受到的卻是地面的震動,在濃厚的乳白色的霧氣中,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影子。
夏深在旁邊的樹上用手一撐,瞬間借力將自己彈到另外一邊,回頭的一瞬間他看清這吐息粗重,雙目赤紅,不斷踢踏著腳下土地的怪物。
看樣子像是雙腳犀牛,渾身上下都布滿血淋淋的傷疤,屬于野獸的瘋狂與暴力在它眼中暴露無遺。
夏深的劍已經被他握在手中,無形的氣勢在寂靜之間涌動。
最終還是那怪物后退一步,下一秒頭也不回地隱入霧中。
“確實是它動的手,”隊友沒有參與這場對峙,他的技能長于隱蔽和收集信息,早就像泥鰍一樣滑過對峙現場,直接開始觀察慘案,“用角頂穿的,用腳踢死的,就連車窗都是被它打碎的。”
夏深在他介紹的時候也來到這輛車的旁邊,這是跟在他們身后的一輛越野車。
越野車無力地翻倒在一邊,車窗破碎,車身變形,已經是一堆破銅爛鐵了。
地上零零散散散落著尸體,在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襲擊中,無人生還。
早上還在吹噓著自己在兩百米外殺死一頭麋鹿的男人此刻仰躺在地上,大肚皮被角劃開,飽含著脂肪的內臟流了一地,有不少已經被踏成肉泥。
“不僅僅是犀牛,”夏深快速在這片慘劇發生的現場行走一遍,夾在手指間的匕首突然向外飛出,死死釘在樹干上,“還有毒蛇。”
“他們身上都有不太明顯的中毒痕跡。”隊友點頭,果然看到匕首釘死了無聲無息滑下來的一條棕色小蛇,“不愧是夏哥,這反應迅速的。”
“所以,”隊友嚴肅起來,“他們最開始應該是在行進的車上發現混進來的一條蛇,但具有麻痹性的蛇毒發作之后,在疼痛和精神恍惚間,遭遇了犀牛的頂撞和踩踏。”
分析結束,兩人都對著一地尸體無聲地沉默了接近一分鐘。
隊友率先抬起手,泥土在道具的作用下被移動,翻卷起來將這一片尸體掩蓋。
與他們的沉痛相映成趣的則是直播間內不斷刷過的彈幕和禮物。
“刺激,最近櫥窗秀總喜歡搞些歲月靜好的東西,這一期總算有點以前的味道了。”
“唉,暴殄天物,這種黑心商人的肚腸就應該讓我們下酒吃。”
“再來一組,再來一組,我們賭一賭這個車隊最后能夠活下來幾輛車。”
“樓上那個可以去看看謝美人的直播,他也進林子了!”
第92章 櫥窗(21)
謝長離是偷跑進叢林的。
按照他今日的日程, 在進行完賜福之后就被阿姨帶到母樹處,蒙住雙眼,進行所謂的感應自然侍奉母樹的活動。
借著這個機會, 謝長離成功甩脫半是侍奉半是監視的阿姨, 在杜崖的幫助下抵達叢林。
他到達的時候, 白色的濃霧剛好升起,整個叢林仿佛籠罩上一層白紗。
之前率先進入叢林的車隊已經看不見了, 整個森林都安靜得近乎詭異,只有腳步踏過草叢時發出的細碎沙沙聲。
直到尖叫聲接二連三地響起。
纏繞在樹上的藤蔓立刻在謝長離的指引下在樹林間飛快擴張,連接起一根根枝葉, 糾纏著指向尖叫聲響起的方向。
杜崖在空中鳴叫一聲,便如同離弦之箭般竄出去,在謝長離到達之前率先傳回慘案現場的第一手資料。
迷彩越野車穩穩地停在道路中央,車窗上的玻璃已經散落一地, 毫無疑問,落了一地的石頭正是擊碎玻璃的道具。
一道又一道細小的爪痕留在車頂和車身, 是某種生物進行攀爬時留下的痕跡。
在車內,座位上的人渾身上下都鮮血淋漓,致命傷明顯都是頭部, 原本屬于眼睛的地方只留下兩個留著鮮血的黑窟窿, 而頭顱更是不知道被什么東西砸開。大腦被攪成一灘爛泥,被掏出來灑落一地。
謝長離在越野車前停下, 目光從一道又一道抓痕上滑過, 很快落在散落在車內的棕色毛發上。
遠處, 一陣又一陣尖銳的呀呀聲傳來。
“猴子。”謝長離作出判斷, 他看到地上還有一些血跡和人類的腳印, 在這場猴群突如其來的襲擊之中, 有一些人勉強掙扎著打開車門,向著森林深處一路跑去。
他沿著留下的腳印和血跡一路向前,濃霧悄無聲息的涌上來,圍住了他的退路。
風拂過森林,枝葉發出交錯的沙沙聲,霧是如此之濃,甚至連腳下的地面都已經看不分明。
就在這極為安靜又危機四伏的環境下,在謝長離肩頭停留的杜崖突然起身向謝長離身后飛沖而去,與此同時,鋒利如刀刃的羽毛也從謝長離手中脫手而出——
兩蓬綠色的汁液在空中炸開,連周圍的白色霧氣都染上了顏色。
腳邊安靜的地面頓時發出細細碎碎的聲音,白色的濃霧之中有黑色的影子在搖曳,像是潛伏而來的蛇。
謝長離不擋不避,右手輕而快地伸出,準之又準地一把拽住陰影中間,瞬間將之扯下。
落在他手里的是細長如酒壺的植物肢體。
“豬籠草。”謝長離瞬間明悟,火神弓出現在他左手,箭矢瞬間射出,火焰瞬間在地上鋪開,帶來一陣木頭燒焦的氣味,就連彌漫的白霧都退卻三分,清晰映照出這片火海里的場景。
那是無數糾纏生長在樹木之下的豬籠草,偽裝得無比可愛精巧卻飽含惡意的捕食器官全都大的嚇人,隱隱約約可以從凸起中看出人類肢體的形狀。
離謝長離最近的那顆豬籠草,燈籠半敞著,露出其中似乎還未成型的嬰兒形狀。
這尚未見過世界的胎兒在漫長的消化后終于失去了母體的保護,在這植物形似子宮的器官中,沒有迎來出生就直接走向死亡。
謝長離眉毛沒有動一下,只是射出的火焰已經變成極其熾熱的藍白色,穩定而精準地將這一片血腥罪孽焚燒殆盡。
這只是一個開始,這片森林之中還不知道有多少潛伏著的獵手。
人類與野生動植物,獵物與獵手,在這場狩獵之旅中早已悄無聲息顛倒。
神秘的霧氣無聲地圍繞著火焰,恰好將之限制在這一小片土地,但是燃起的火光也很快引來其他人的注視。
謝長離聽到遠處逐漸傳來的腳步聲。
“前面是什么情況?”夏深的隊友開口,他的敏銳度出乎意料,一下就發現盤旋在樹梢的藤蔓,“樹上!”
謝長離微微皺眉,在隊友發現樹上有異常的時候,夏深瞬間出手,長劍一揚,劍光如同細密的雨絲,密不透風,瞬間便將樹梢的藤蔓斬成數段。
下一秒,他身形一動,在樹上一撐借力便飛速向火光之中沖來。
杜崖反應極快地從空中俯沖而下,馬上擋在謝長離身前,展開的巨大羽翼已經堅硬如同鋼鐵。
到這時候他還忍不住碎碎念兩句:“這小藤蔓一點都不行嘛,到頭來還得大爺我來救人。噫,又是那個討厭鬼。”
“巫?”夏深在看清眼前人影的時候收手,但是長劍依舊握在手中,渾身上下的肌肉并沒有放松下來。
隊友慢一拍趕上,目光在對峙的兩人之間轉了一圈,低聲分析起當前的情況:“這個小巫師可能真的不一般。度假村安排的狩獵活動有那么多野生動物襲擊,而這個小巫師明顯可以掌控這只烏鴉和剛剛的藤蔓。”
“小心一點,”隊友警惕地看著面前纖細瘦弱如同叢林中一朵小白花的巫師,保持著一個資深玩家應有的警惕,通過私人通訊提醒,“旅游介紹里巫師的能力是溝通萬物,他可能會安排其他野生動物進行偷襲。”
出乎他意料的是,通關作風向來暴力的夏深并沒有立刻與這位可疑的NPC交手,相反,他稍微后退一步,收劍入鞘,擺出一副可以談談的姿勢:“巫,我能詢問一下您為什么會在這里嗎?”
隊友:……
他把夏深這段時間來的行為異常聯系在一起考慮一下,恨不得捶胸頓足——完蛋,他們家大神好像真的被人下蠱了,搞不好還是情蠱。
夏深知道這樣的決定很冒險,但是他很難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面前這個人。
相反,從一開始他就覺得這個人像是很久以前就已經見過,像是生命中注定的同行者。
謝長離食指輕輕一彈,原本在濃霧和小墨團掩蓋下悄無聲息以捕獵姿態靠近這里的小黑犬停下腳步,乖巧地汪嗚兩聲。
隊友猛的回頭,低聲:“怎么可能?”
以他的敏銳度,居然完全沒有發現身后悄無聲息地靠近的捕獵者。
就在他驚呼的下一秒,看上去渾然無害的小黑犬帶著黑影猛然向他撲咬過來。
夏深剛剛松下的心又提起來,出手如電,長劍出鞘,猶如雷霆般的一擊,瞬間便傾瀉下來。
然而,擋在他劍尖前的是隊友的脖子,逼迫他不得不停住攻勢。
在兩方人馬相遇之后,兩個直播間的流量合二為一,彈幕數本就在飛快上升,見到這一幕時,刷新禮物和發言的頻率更是創下歷史新高:
“謝美人,我命中注定的外敷!”
“毒蛇總算露出獠牙,這一次不會一下子就擊殺兩個吧?”
“我看不太像,夏哥實力擺在這里,弄不好是兩敗俱傷。”
“說不準CP粉還能嗑糖呢……”
謝長離悄無聲息地站在一邊,藤蔓在他身后和陰影匯聚在一起,簇擁著他,襯得他好像是從陰影森林里走出來的王者:“好了,現在我們可以談一談了。”
“很抱歉,使用這樣的手段脅迫您的隊友,”渾身上下寫滿天真純澈的巫淡定地摘下蒙著雙眼的綢緞,露出絕不天真也絕不純粹的雙眼,“如果手頭沒有人質,我沒有把握和您這樣的強者進行平等的談判。”
夏深:“你想要什么?”
“和我簽訂契約吧,”謝長離頓了頓,纖長的手伸出,“成為我的合作者。”
森林的另外一端。
最前方的車輛順利到達狩獵區,補給站的小木屋里燃燒著溫暖的壁爐,溫暖的午餐早就已經做好。
精心燒烤過的一大盤野鹿肉擺放在心神不寧的游客們面前。
導游正在與補給站駐扎的三位獵人交頭接耳不斷探討著當前的情況。
只有兩輛車順利到達補給站,其他車失聯了接近三個小時。
“現在森林的霧這么重,我們是不可能出去找人的。”補給站的站長在外面學習過一段時間,說起話來冠冕堂皇,“我要為我們的獵人負責,而且霧氣這么重,眼神再好也不可能看的到人。”
“只是一點霧而已,”旁邊的獵人正在擦拭著弓,語氣冷淡,“外來人就是喜歡大驚小怪,等到下午霧散了之后,該出來的會出來。”
只是一點霧,那你們現在趕緊出去找人啊!
導游在心里怒吼,他接下這個團真的是倒了八輩子霉。
“可是我們在森林里聽到了求助聲,我有理由認為他們遇到了危險,需要救援。”導游握著手機再次強調。
奈何雙方拉扯數遍之后,對方依舊沒有松口的意思。
導游認識到只靠自己給壓力不行,打算求助外界,一邊說一邊翻開通訊錄,才剛剛找到公司應對部門的電話,下一秒手機的五格信號瞬間只剩下一格。
與此同時,原本一邊用餐一邊擺弄手機的游客們也開始紛紛皺起眉,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大。
“是路由器壞了嗎,怎么突然就沒有網絡信號了?”
“電話的信號也沒了,老是出事情!”
“早知道就不應該來這么一趟旅游,那種犄角旮旯的地方就是邪門。”
在斷斷續續的聲討聲中,謹慎地坐在打開窗邊的一位年輕旅客放下才吃一口的午餐。
“小哥,不吃了?”他身邊的旅客略帶奇怪的看了一眼豁然起身的年輕人。
面目平平無奇融入人群就像水滴融入大海的年輕人搖搖頭:“不吃了,有點暈車,我先去趟廁所。”
稍微遠離人群之后,他從口袋里掏出員工手冊,一眼看到簡歷頁生命值邊的小小狀態標志,神色凝重起來。
那是一個黑黃相間的圖標——
感染中。
第93章 櫥窗(22)
一直將自己混入人群中隱藏真實身份的任務者則迅速作出決定。
他毫不猶豫地從裝備欄里摸出精神穩定劑和萬能藥劑, 一口氣連續灌了好幾瓶,之后拿出專用的口罩手套,戴上兜帽墨鏡, 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
“哎, 你怎么在外面亂逛, 現在叢林里不太安全,趕緊回屋子里去。”導游剛剛結束讓他焦頭爛額的談判, 見到這里杵著個一身黑的游客,警覺起來,走過來招著手要讓他回去。
莫奇搖搖頭:“里面太悶熱了, 我在外面吹會兒風就進去。”
“導游,”他看見對方還想要再勸說幾句,但心里已經決定絕對不要踏進目前不知道正在發生什么詭異事件的屋子,“我看里面好像有些人吵起來了, 你還是趕緊進去看看吧。”
仿佛配合他的說詞,身后的屋子里開始有嘈雜的聲音響起, 隱隱約約聽到一些人的咒罵聲。
導游眉頭一擰,在心里深深嘆口氣,他當時就不應該接下這個團, 已經出了多少事情。
事實證明, 當你遭遇不幸的時候,千萬不要慌張, 因為會有更加不幸的事情發生。
屋子內已經是一片混亂。
在所有人驚恐的視線中心, 穿著迷彩服的男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雙目無神, 臉上是僵硬的固執的微笑, 血液從他的鼻孔, 從他的耳道,從他的眼底流出,劃過臉龐,落在地上,幾乎敲擊在每一個驚慌的心口。
“我……”沙啞的聲音響起,他舉手想要托住腦袋,“頭好痛……”
這種聲音低啞到接近呢喃的抱怨聲,很快就化作沙啞的咔咔聲。
原本因為食物被鮮血污染之后,不斷咒罵的坐在他面前的中年女人,更是后退一步,嘴里不干不凈的罵聲已經消失,臉色蒼白一片。
有人在大聲呼喊著:
“醫生!趕緊叫醫生!”
“這小伙子是發了什么病啊!”
“導游又跑哪里去了!”
導游已經轉身跑向補給地的醫務處,然而,他才剛剛踏出這個門,又聽在身后發出一陣尖叫。
原本角落里看熱鬧的人突然感覺肩膀上有些溫熱,伸手一摸便摸了一手血,側頭一看,身后人分明也是一樣發病的場景:“啊——”
幾乎是立刻就有人聲嘶力竭的喊起來:“又有人發病了!”
“有毒!”不安地推測在人群中蔓延,“這里的食物都有毒!”
這句話像是引爆炸彈的導火索,瞬間便有鮮血從更多人孔竅中流出,遭遇連續失蹤后驚魂未定的人們立刻開始狂奔著,喊叫著向外沖去尋找醫生。
這樣的瘋狂很快就開始引發踩踏事故,越來越多的哭喊聲響起。
導游愣在原地,在被人群推撞了幾下之后,才想起來去夠放在桌子上的喇叭,試圖穩定局勢。
一團火焰卻瞬間出現在他眼前,不知是誰從遠處將燃燒著的火把扔進餐廳中。
之前還在勸說他不要進迷霧找人的站長,突然冒出來拽住他的手,將他拖出這座餐廳。
導游驚恐道:“你們在干什么?”
他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人如同驅趕牛羊一般將身上還流著血的游客們趕進正在燃燒的餐廳中。
“沒救了。”站長語氣平靜而冷酷,“他們遭受了這片森林的詛咒。”
“什么詛咒!這些都是封建迷信!”導游掙扎著想要沖進去,同樣還在拼命掙扎的則是其他尚未出現癥狀,從而被專門拖出來的游客。
站長站在門口,火光好像燃燒在他的眼底:“你們和他們待在一起很快也被感染,放火是最好的辦法。”
導游茫然四顧,偌大一個旅游團,現在還留下來的只有七人。
以及,剛剛自稱要在外面吹點風的那個男人,此時也已經不見蹤影。
莫奇松口氣,此時任務欄上顯示的感染中字樣已經淡去,他也萬萬沒有想到跟著大部隊小心翼翼的茍,居然還有這么一波出乎意料的死亡關卡。
不過也收集到了一些信息,很明顯率先發病的是那些盡情享用了野鹿肉的。
野味等于詛咒,或者說感染。
倒是很符合這個任務叢林旅游的背景,而且這次補給點的行為很有點釣魚執法的味道,之前設定的猜測中,復仇的可能性增加。
這邊任務者勤勤懇懇分析局勢,那邊彈幕里面關注點更多是在這場死亡關卡上:
“不愧是茍王,這種情況都混下來了。”
“粗劣的釣魚執法,不過考慮到它們……也挺正常。就是建議來我們這里學學怎么正兒八經的釣。”
“還好謝美人他們沒走這條路,他們挑戰了更危險的路線。”
濃霧并不會對人體造成直接的損害,但在其中行走消耗的體力似乎格外的多。
三人向前行進了一段時候,謝長離率先放緩步伐,呼吸也略略有些急促。
“我們休息片刻,”在最前方開路的夏深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順手指指一邊的樹,“在上面坐一會兒。”
確實有些累了的隊友稍顯驚訝:“怎么你也會累的嗎,上一次這種長途奔襲的時候,你帶隊差點沒把我們都累死。”
嘴上一驚一乍,隊友還是口嫌體正直地停下腳步,簡單偵查樹上的情況,確認沒有什么問題。
很快,樹上稍微清出一點地方,謝長離坐在上面,隨手抽出一張紙,在上面寫寫畫畫。
夏深湊過去,呼吸輕輕噴薄在后脖子,帶來些微的癢意,謝長離微微側過頭避開,聽到對方低沉的聲音:“這就是你說的路線?”
在昨天的邀請發出之后,夏深還是選擇了同意。
原因當然不僅僅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隊友,也是因為謝長離承認了自己任務者身份以及他所掌握的特殊情報。
謝長離一開始就是作為整個村莊部落重要成員的巫,確實會擁有他們這些外來游客難以觸及到的重要信息。
這下,就算這個時候還被人拿刀抵著的隊友都恨不能立刻把自家夏哥賣了給別人當打手。
“是的,”謝長離筆停下片刻,沿著森林的一條小路直接通向山巔,“在背包客失蹤的那個晚上,部落里有人偷偷出去,他最后的目標便是這個方向。”
夏深沿著那個方向看去:“終點處有什么?”
“一個洞穴。”謝長離向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集中在手中的紙片上,“里面有一些特殊的東西,更多的我也沒讓小黑去探索。”
同行的時間雙方也交流了一些信息,夏深知道,小黑就是指那條善于隱蔽和獵殺的犬形怪物,同樣的,這位深不可測的任務者還能掌控此時纏繞在樹上的藤蔓和正在半空中盤旋巡邏的渡鴉。
不知道什么時候無限服務公司出了這樣一個厲害的新人,夏深心想,不過他也是剛剛才從墳場醒來,什么都不記得也是正常的。
比起探究對方的身份背景,夏深更加關注的還是另外一件事。
他凝視著對方纖長的輕輕顫抖著的睫毛:“我想確認一件事。”
“什么?”謝長離認真起來。
他堅持要和對方結盟,使用個人技能讓對方成為自己的倀鬼就是為了應對情況莫測的洞穴深處。在那之前自然要保證雙方的互相信任。
“你好像有點怕高?”夏深略帶遲疑的說道,聲音壓的很低。
眼前已經摘下綢緞的年輕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很快又似乎有點好笑的彎起嘴角:“沒有。”
換了其他人,或許此刻會禮貌地避過這個話題,但是夏深這個人,有的時候會莫名有些執著:“不對,你只是在強迫自己習慣待在高處。無論是在母樹還是現在,你都不喜歡從高處向下看。”
“而且,”他微涼的手拉起謝長離的手腕,帶著他從樹上跳下來,“在高處你的呼吸和心跳都加快了。”
謝長離沒想到合作伙伴的關注點這么奇怪,索性坦誠一點:“其實也沒有那么討厭,我小時候一直住在家里最高的房間里。”
他抬起頭看向天空中盤旋的渡鴉:“那個時候很想變成一只鳥。”
“后來呢?”夏深輕聲問。
“稍微出了一點事,不算壞事。”謝長離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落在夏深眼底,“休息得也差不多,我們繼續走吧。”
補給站。
帶來崩潰的火焰已經消散,慌亂而麻木的情緒還在人群之中蔓延。
唯有三位工作人員,還在慢條斯理安排著接下去的事情:“我能理解您盡快想要下山的心情,不過現在霧氣越來越濃,往山下走會有更大的危險,你們最好還是暫時留在這里。”
“放心,我們這里的食物儲備很夠。”渾身上下都涂滿傳統油彩的男人,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導游后退一步,不安感在他心中越來越擴大。
莫奇原本還想趁著他們結伴回村莊的時候再混回去,聽到這里也確定此地不宜久留,當即便整理好裝備,帶著鉤爪在叢林之間跳躍,沿著霧氣較為稀薄的方向,一路前行。
“茍住是不能茍住了,也不知道這迷霧里面會不會有什么怪物。”他嘟囔幾句,下一秒站在樹上,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本來還有氣無力,零零散散的彈幕再次密集起來。
“可以啊,我的茍皇,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誤打誤撞直接看見關鍵信息點,這波是危險與機遇并存了。”
“搞不好還能看到另一個視角的謝美人,小奇加油啊!”
正如彈幕所激動的那樣,略顯稀薄的霧氣還不足以阻攔視線,他站在樹梢,可以清晰的看見面前的山坡上赫然有著一個小小的洞穴。
在洞穴前面,背著巨大背包的老人正靠坐在石頭上——
像是來此處歇腳的旅人,也像是這個洞穴的守護者。
第94章 櫥窗(23)
莫奇稍微猶豫片刻, 便拋出鉤爪在空中蕩過一條弧線,想走向那個洞穴。
毫無疑問,叢林中的洞穴, 神秘的守門人, 這兩份合成的場景就是在指向這個任務破解的關鍵線索。
“但是機遇和麻煩往往同時出現。”莫奇嘆氣, 他過任務向來是剛好過關就萬歲,但是這個任務兇險萬分, 似乎不得不改變策略了。
假如可以獲得更多的信息和線索,他更有可能在現在這種險象環生的環境中順利存活。
就在權衡利弊的時候,他頭頂的樹葉間發出一陣輕輕的沙沙聲。
原本似乎只是懶洋洋站在樹上, 渾身肌肉都松懈下來的莫奇身形一動,瞬間飛躍到另外一根枝條上,與此同時,他離開的樹干陡然斷裂, 一只長滿灰白長毛的爪子收了回去,發出一聲尖銳的吼叫。
透過重重掩映的枝葉, 莫奇對上了一雙紅色的眼睛,那是一只獠牙畢露在外的兇狠猿猴!
猴群往往成群結隊出場,領頭的猴子現出身形之后, 遠遠近近的樹上接二連三響起呼應般的吼叫聲, 隱隱約約便可以看到鮮紅的眼睛在樹林的枝葉之間出現。
甚至在更遠的位置,樹林更是不斷彈動, 灰色的毛發不斷在綠色的枝葉間出現, 暗示著源源不斷前來的援軍。
莫奇略一活動手腕, 在雙方仍處于僵持中的時候, 手中鉤爪已經飛速滑出, 下一秒鐘, 他便以極度輕盈敏捷的方式飛躍到猿猴之王所在的樹上。
猿猴王瞬間縱身躍起,雙方在一瞬間交手數次。
兩股力量稍一碰撞,莫奇便感受到手臂一陣酸麻,咬牙加大力量輸出,很快便感受到一股極為矛盾的力量從怪物身上釋放出來。
那股力量明明透著一股死氣,卻又有著涌動的生機。
這只怪物到底是從屬于哪一尊神?
莫奇微微皺眉,身形向后移,在樹枝間輕盈地躍動三次,成功卸掉施加在身上的力度。
下一秒,原本潛伏于樹上的其他怪物猴子也已經行動起來,它們從不同的方向如同暴風驟雨一般撲向此時正在駐足于樹的莫奇。
莫奇依舊從容不迫地拋出鉤爪,與此同時左手已經抓住一把由特殊怪物遺骸打磨而成的骨針拋灑出去。
在一連串叮當作響的聲音中,有接近一半的猿猴怪物中招,從半空之中直直墜落在地,濺起無數煙塵。
猿猴王霎時發出一陣怒吼,攻擊越發凌厲起來。
然而,莫奇的目標可不是與他們在這里鏖戰,他既然想去明顯充滿著危險的洞穴,現在就必須得保存好體力。
所以,與其說是拼死拼活的戰斗,還不如說莫奇是在拉開距離,頂著猿猴群的追殺不斷靠近洞穴。
也是這個計劃給他帶來新的發現,越是靠近這座洞穴,追在他身后的猿猴數量逐漸稀少起來,留下來的明顯都是猴群中油光水滑肌肉健碩的精英,即使如此它們的態度也越來越暴躁,簡直有些不擇一切手段把他攔在此處的意思。
彈幕不斷刷新,有的頗為看好,有的則是潑了不少涼水。
“就這水平?還是延續他之前茍下去的路線吧。”
“我看還是有點想法的,前面應該就是他們的禁區了。”
“你們注意到了嗎,其實我覺得這位重要的不是技術,是運氣。”
最后這條彈幕發出之后,很快有人也注意到身后叢林中的不同。
謝長離和夏深從遠處一路趕來,自然也不會忽略掉這邊激烈的追逐戰。
隊友:“好像也是個任務者,看著有些面生,嘖,這個副本怎么會有這么多新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謝長離眉毛微動,其實他一直有種感覺,與其說他是一個初入游戲的新人,還不如說更像是失去部分記憶的資深玩家。
“幫他一下吧。”謝長離輕聲開口,手指微抬,地上蔓延的藤蔓便在他的意志下快速行動起來。
莫奇忽然看見旁邊,不知何時突然伸出一根藤蔓,在極速運動中根本來不及閃避,只好翻找威力較大的攻擊道具。
好在那青翠的藤蔓并沒有傷害他的意思,相反,藤蔓直接抓住他的腰帶著他甩了出去,同時另外兩根藤蔓從旁邊揮出,瞬間擊飛兩只想要偷襲的猿猴。
不知道是誰打算給他幫助,莫奇心中一動,立馬掏出個淡青色的戒指來。戒指被他套在食指,頓時便有一陣清風在他身側吹拂,帶著他一路快速前進,再配合上藤蔓不斷帶著他在樹間跳躍,速度急速上升,幾乎就是在一眨眼的功夫間,便清晰地看見洞口正在閉目養神的老人。
老人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響動,依舊高深莫測地閉著眼。
莫奇已經聽到身后猿猴王暴躁憤怒的吼叫,顯然此處已經快要靠近對方無法寸進的位置。
就在猿猴王將全副心神都放在放走獵物的暴躁中時,側邊有一道人影在樹林間彈跳,飛速逼近他!
長劍出鞘,劍尖輕點,如同秋水微波,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又無處不入。
所有的阻礙都被避開,劍尖瞬間擊穿正在憤怒中的猿猴王的胸腔。
猿猴王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終究還是向后仰倒下去。
遠處的樹林立刻發生一陣騷動,先是有充滿悲痛的聲音不斷響起,緊接著便有另外一個尖利的好似怒罵的聲音,猴群竟是在此刻陷入內亂之中。
莫奇也沒想到他最擔心的事情竟然是如此解決,稍稍喘口氣,感謝此時上前一步為他擊殺怪物的任務者。
就在這時,他發現地上的猿猴王尸體發生了變化。
那些灰白色的毛發開始逐一褪去,逐漸顯露出來白色的屬于人類的皮膚。
莫奇下意識屏住呼吸,他警惕地看著眼前的猿猴王,那些屬于動物的毛發終于逐一褪去,佝僂的身體也在此刻展平。
最后,呈現在他面前的是渾身上下都布滿著撕咬的痕跡,頭顱幾乎碎成兩半的人類尸體。
即使是這樣,夏深還是成功從殘存的五官與身形中確認了這人的身份:“是那個矮個子。”
就是那個跟在那個大腹偏偏喜歡吹牛的中年男人身邊的矮個子,在來往叢林的旅途中,他被安排在后面一車,之后便神秘消失。
“難怪,”莫奇抹一把臉,“我之前在和他交手的時候,同時感受到生命氣息與死亡氣息。
“那是因為他們作為人類死去,尸體再次被森林里涌動的生機所改造成為了怪物。”輕柔的聲音響起,謝長離穿著屬于巫的服飾從霧氣之中走來,復雜詭麗的圖紋攀附在白皙的肌膚上,一路延伸到衣服的遮擋之下,使得他周身純澈的氣質之中多了一些神秘與危險。
“巫?”莫奇謹慎地后退一步,下意識轉過頭尋找靠過來的另外兩人。
在當前的任務背景之中,這個被全部落殷勤供奉,又在這恐怖的白色霧氣中神出鬼沒的巫怎么看都像是幕后boss的配置。
他不會這一次要直面boss戰吧?
莫奇欲哭無淚。
好在,旁邊一劍擊殺猿猴王的男人甩去劍上的血珠,長劍入鞘的同時淡淡介紹道:“他也是任務者。”
停了片刻,夏深強調:“也是我的合作者。”
隊友笑瞇瞇地一手搭在這個渾身上下寫滿了小可憐又無助的新同伴肩膀上:“你放心,這兩個大佬一個擅長武力,一個擅長謀劃,絕對靠譜。”
“就是,”隊友露出一個讓人心底發毛的笑容,“你先簽個時效一個世界的契約。”
莫奇:……
他心中引起的不安感,在聽到契約名字時達到了巔峰:“倀鬼?你的個人技能是讓別人做你的倀鬼?”
謝長離頷首:“僅一個世界。”
隊友笑瞇瞇補刀:“沒事的,我也簽了。”就是被人拿刀抵著脖子簽的而已。
莫奇僵硬地轉頭看向站在一邊武力值頂尖的大佬。
“我甘愿為他所用。”夏深一句話擊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莫奇含淚簽下不平等條約,徹底看不明白當前這個世界——
現在連賣身契都可以隨便簽了嗎?你們這些大佬都沒有一點自己的自尊的嗎?
任務進度喜加一之后,謝長離終于轉身看向坐在石頭上的老人:“他已經死了。”
莫奇在這么近的情況下,自然也發現對方已經沒有了呼吸:“不過現在看著好像還是活著一樣……嘶……”
最后一聲吸氣,因為他清晰地看到石頭下方的凹槽,上面是干涸的血跡,從流淌在地上的血跡來判斷,失血已經達到2000毫升左右,幾乎抽干了一個人體所有的血液。
“和那些怪物一樣,”隊友分析道,“應該是死完之后變成身體,森林里一直涌動的生命的力量為他修復傷口,所以表面上看起來還是和活人一樣。”
莫奇再次抹臉,他真的不喜歡這種驚險刺激的挑戰:“那我是不是可以認為,過不了一會,這里就會多出來一個守衛著洞穴口的怪物。”
“可以這樣說,”謝長離終于開口,下意識看向站在他身側的夏深,“而且它或許會強過任何一個我們在濃霧中遇到的怪物。”
莫奇愣愣問道:“為什么?”
“在了解我在這個世界身份背景之后,我一直都有一個疑問,為什么即將接任的巫并沒有由前一任巫手把手教導。現在我大概懂了。”謝長離一邊挽起袖口一邊走向這具保存良好的尸體,緩緩將尸體右手的衣袖卷起,露出一個漂亮的樹葉花紋,恰好與他右手手腕上的完全一致。
“那是因為,前一任巫理念與整個部落不和,所以被排擠,被放逐,被剝奪了一切。”
第95章 櫥窗(24)
“他身上有和我一樣的印記, 在部落的文化中,只有巫才可以使用母樹的花紋。”謝長離解釋道。
“但是為什么說他是被驅逐的?”莫奇反問,話說出口之后才暗自心驚。
這個契約確實有點東西, 輕而易舉讓他降低防備之心, 甚至不自覺把心中想說的東西都脫口而出。
“因為新的巫上任了, ”夏深替謝長離回答,他很少說這么長的話, 此時開口解釋的時候還在凝視著謝長離,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上一任不僅沒有獲得一個光榮的退休, 就連交接事務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連接待我們這些外來人,做一個還有利用價值的花瓶都沒有機會。”
隊友聳聳肩:“假如他還有一點受人尊敬的話,也不會現在死在這里, 起碼會有一些人保護他,關注他。”
謝長離頷首:“確實是這樣。”
當然, 他這么肯定也是因為巫進入叢林的過程一直在他的監控下,小黑更是在之后暗中監視和保護,在這個過程中, 可沒有發現村莊里有任何一個人對前任巫的消失在意。
只不過……謝長離打量著石頭上的尸體, 又是什么讓這位巫放棄之前尋找失蹤者的計劃,轉而來到這個地方。
“根據我目前對部落巫文化的了解, ”謝長離按著手腕上的花紋, “現在這個場景很像是一場獻祭。”
他背誦起這段時間阿姨教導他的一些常識:“所有的力量都需要交換而來, 每當獲得什么的時候都會失去一些東西, 巫的血液就是其中最珍貴的祭品, 打開萬物的鑰匙。”
“打開?”隊友迅速領略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原本這個洞穴不在此處或者還沒有打開,他用自己的血液為媒介,打開了這塊地方。”
兩人說話間,夏深率先提著劍大步走進洞穴。
洞穴一片幽暗,唯有從深處刮來的風帶著些微的涼意和幾乎微不可查的血腥味。
他突然腳步一頓,一只手伸出,恰好壓在謝長離肩膀上,阻止他繼續前進:“前面有陷阱。”
隊友:“要不要我先去探一下?”
莫奇摸摸鼻子,琢磨著這個時候也應該表現出應有的作用,稍微向前一步,正要說話。
“不必。”謝長離已經開口,微微踮起腳尖伸長手,食指中指已經夾住他胸前別著的帶著旅游團標志徽章,隨手向前一送。
徽章在空中劃過一道曲線,甚至在尚未落地的時候就已經集齊一系列機關的變化。
整個洞穴里開始有隆隆的響聲,無數淬了毒散發著幽藍色光芒的利箭從四面八方射出。
夏深右手抬起長劍一揚,輕輕松松擋住數道箭,然后左手揪住上前一步剛好被籠罩在箭雨之中的莫奇,拎著后領把他向后一拋。
“小心點啊。”隊友笑瞇瞇扶住人,為他簡單的整理了一下衣領,試圖隱藏剛剛夏深略顯粗暴的動作。
謝長離輕輕一扯,再度將旅游團的徽章扯回來,拋回莫奇手中。
原來他在擲出徽章的時候就已經使用萬能工具在上面綁了一根細線,這會兒依舊是完好無損的,物歸原主。
莫奇表情呆滯:……
“麻煩收一下表情。”謝長離彬彬有禮地說道,如果忽略他略帶疑惑和驚訝的表情的話。
莫奇發誓,他真的從對方眼中讀出這個契約不會降智吧這幾個字。
不過顯然配合默契的兩人根本沒有心思繼續和他交流,兩人早就湊到一起,開始認真分析這塊地方的機關分布,落在地上的箭上有什么樣的毒物等復雜難懂的內容。
莫奇越聽越覺得自己锃光瓦亮:“他們兩個一直都是這樣嗎?”
“差不多,”隊友伸個懶腰,用近乎欣慰的目光看著夏深,“總算是身上有了點活氣。”
莫奇瞳孔地震:現在男同已經這么普遍了嗎,你好歹驚訝點吧!
“應該是這么一個路線,”謝長離已經和夏深大概判斷完了機關情況,當然,這也有之前緊跟著老人的小黑和暗處的小墨團的功勞,“接下來可能會有分叉口,我們得分組進行。”
隊友點頭,看了一眼夏深有意無意關注著謝長離的目光,非常主動地拉住莫奇:“我和他一組。”
洞穴里面的機關在經驗豐富的任務者面前堪稱粗陋,他們順利通過箭雨,會塌陷的地坑,斷橋和暗河,很快便來到通向兩個方向的分叉口前。
洞穴深處已經完全沒有光,每個人都點起一根蠟燭,借著昏黃的光判斷當前的情況。
謝長離將燭光靠近墻壁,上面都是顏色駁雜的畫,隱隱約約勾勒出一些有關戰爭獻祭豐收勝利的圖案:“按照大多數文明的規律,這個洞穴應該是記錄歷史,以及進行大型活動所需要的場地。”
“但是,”他畫風一轉,“歡慶場所不需要這么多的機關,我只能夠根據留下的痕跡的時間早晚來判斷,這里曾經是進行慶賀和獻祭的地方,現在更像是保守秘密或者關押犯人的地方。”
“唔,這上面的人物有很多有動物的特征,這也是在暗示他們不同家族的圖騰崇拜嗎?”莫奇低聲詢問。
“也許。”謝長離回答,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他抬起點燃的蠟燭,燭光映照出分岔口之間的圖案,那是一個抽象繪畫的的巨大母樹,枝葉繁茂,向兩邊擴展。
“從兩邊的圖案來講,一個通向的是未來,一個通向的是過去。”謝長離輕聲道。
夏深:“你想去哪里?”
“我想了解更多這個部落的往事,”謝長離略一思忖,“你呢?”
夏深沒有多說,點點頭,率先踏上左邊的道路。
謝長離為了說服他打好的腹稿都沒有用上,微微一愣,而對方也注意到他沒有立刻跟上,回過頭,投來詢問的目光。
“沒事。”謝長離莫名心情好起來,“走吧。”
莫奇別無選擇,跟著走向神秘莫測的未來通道,還是忍不住嘆著氣碎碎念:“我真的飽了,真的。”
“前面有動靜。”隊友突然停住腳步。
莫奇同樣警惕起來,一把骨針被他握在手中,同時在心里暗自祈禱千萬不要再出什么被猴群追逐的場景。
天知道他只是一個平平無奇普普通通的茍活流員工,好不容易攢下錢買的大寶貝這一波任務不知道花去了多少。
要是再浪費一個A級道具,還不如讓他就死在這里好了。
“走!”隊友還沒來得及分辨清楚前面的情況,就拔足狂奔起來,“后面有東西過來了!”
莫奇二話不說趕緊把加速的戒指帶上,勉強跟上對方的腳步,同時也不忘回頭瞅一眼,頓時繃不住:“艸!”
不知道什么生物在地下緊隨其后,他們只能看到不斷增長的隆起土堆,這土堆幾乎與通道同寬,從大小可以判斷下方是怎樣一個龐然大物。
隊友一路狂奔,轉彎之后迎接他的不再是甬道里固有的一片昏暗,而是一片明亮的光束。
在下意識的驚喜后,隊友看清面前的場景,一下子心就涼了半截。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洞穴的盡頭,這座山林毫無樹木遮蔽的屬于懸崖峭壁的那一面,正對著他們的只是對面山從頂峰飛流直下的巨大瀑布!
“前面沒有路!”他轉過頭大吼。
“都追上來了,沒有路也得有路!”莫奇速度慢一拍,此時那土堆里潛伏在下面的怪物,已經快要靠近他的后背,簡直是頭皮發麻,這會兒見到前面的懸崖,一咬牙,再度從口袋里掏出新的道具。
滑翔翼在空中張開,帶上兩個人一路飛向對面的山峰。
瀑布濺起的水珠和濃霧瞬間包裹住兩人,在丟失的視野之中,隊友也有點慌張:“你能確定方向嗎?”
“不要質疑我選東西的眼光,”莫奇終于揚眉吐氣,證明自己一把,“防水防電加自動導航,逃……做任務一流。”
彈幕頓時劃過一片哈哈哈:
“如果我沒猜錯,他本來是想說這是逃命寶具吧?”
“不愧是你,茍王。”
“我看過他之前的一些任務記錄,確實是有層出不窮的逃亡路線和跑路保命工具。”
正如莫奇所說,茍活下去,他是專業的,應該賣蠢抱大腿的時候可以,應該要自食其力的時候也完全靠譜。
兩人順利在濃霧之中落地,恰好就站在瀑布上方,一條流量不小的河從他們腳邊流過,耳邊都是巨大的嘩嘩聲。
隊友比莫奇視力更好,沿著河水的源頭一路看過去,很快便看到微微散發著熒光的區域。
“那里好像有什么東西。”他肯定是不相信,所謂標志未來的岔道就是直接送他們出洞穴,前面的異常恐怕才是這條通道的真正用意。
置之死地,方可見一線希望。
隊友在心里給自己點個贊:可以,這很符合喜歡玩各種寓言的巫的風格。
兩人立刻保持著警惕一下那個散發著光的地方靠去,卻沒有注意到被巨大水聲所掩蓋的腳步聲,直到有一連串黑影跌跌撞撞地從樹木之中走出來。
雙方猝不及防穿過濃霧打了個照臉,一下子就認出彼此。
“是之前和我一車的游客。”莫奇低聲解釋。
顯然這些人在補給地遭受了不少的痛苦,出來的只有五個人,渾身上下都是傷口和污泥,眼神也是驚恐不定。
終于對面有人認出他:“莫奇?”
立刻又有人說:“旁邊那個我也見過,你是不是跟在后面那一車的,也是游客!”
找到熟人讓對面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其中領頭的成年男人上前一步,抓住莫奇,強調道:“我們現在必須得團結起來!”
隊友微微皺眉,不需要有多敏銳,任何一個見過類似情況的人都會發現對面五個人的精神狀態已經極度不穩定,假如同樣有精神值顯示的話,恐怕已經瀕臨負值。
“當然,”莫奇不想激怒對面五個人,順著話問,“你們有什么想法?”
男人露出一個夸張到不正常的笑容,低聲喃喃道——
“血祭母樹,迷霧開!這是我們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第96章 櫥窗(25)
走向過去的通道比預料順利的多。
這條甬道是向下傾斜的, 他們沿著甬道一路向下,來自地下的寒意逐漸蔓延開來。
謝長離一邊拿著燭光照亮壁畫,一邊正打算從裝備欄里面找出一些御寒用的物品未雨綢繆。
走在前面的夏深卻突然回頭:“冷嗎?”
謝長離總覺得他的態度有些微妙, 此時只是淡淡點頭:“還好。”
“先拿著。”夏深把手中蠟燭和他交換。
蠟燭剛一入手, 謝長離就感覺一陣暖意遍布全身, 顯然這個蠟燭本身就不是凡物。
不過夏深在簡單交換完蠟燭后,已經繼續踏步向前走去, 完全不給謝長離拒絕的機會。
感覺這家伙保護欲和責任感有點過于強了,謝長離并不討厭這種人,甚至, 他為這種性格在無限服務公司未來感到一絲憂慮。
有時前方隱隱約約響起機關或者是怪物的吼叫聲,也都被他一劍斬落,完全沒有給謝長離出手的機會。
倒是跟隨在身邊的杜崖對此頗有微詞,在他的腦海里不斷吵鬧:“不就是出一劍, 這個劍法絕對比不上我們謝哥。”
謝長離:“我不用劍。”
杜崖轉移話題上眼藥:“嘖嘖,謝哥, 剛剛那個完全是送到你手邊的怪,被他攔下,這絕對是搶你的人頭啊。”
謝長離:“謝邀, 懶得動。”
杜崖:……
他在此時暗恨那條茶狗怎么不過來和他一起聯合對外, 沒有看到謝哥現在已經完全不關注他們這幾個收藏品了嗎?要是再不趕緊動手,謝哥手下第一狗腿子的地位就要被搶了!
略有些吵鬧間, 他們已經沿著甬道到了最底下的空地。
這部分的山體已經完全被挖空, 形成一個古典的大廳式樣, 無數藤蔓沿著墻壁爬行, 匯聚成極為復雜的圖案。
在大廳中間則有著整整一圈各式各樣的雕塑, 或是雕刻著振翅而飛的雄鷹, 或是雕刻著奔走的白鹿,也有猛虎正在咆哮山林,魚兒正在暢游河底。
不出意外,在大廳的中心,被所有雕像簇擁著的正是一尊母樹的石像。
“這里應該就是這個洞穴一開始的用處,祭祀和慶祝。”謝長離走上前去細細觀察,“這些動物可能代表著包括里面不同血脈的圖騰。”
夏深在周圍巡邏一圈,很快就關注到旁邊腳下的空洞:“這里還有條路。”
他用劍鞘稍微敲擊兩下:“很難打開。”
謝長離從他身后過來,看一眼上面的圖案,心里已經有了把握:“和前任巫打開洞穴的圖案很像,巫的血液就是鑰匙。”
說做就做,謝長離左手拿著的萬能道具已經快速變成一把鋒利的小刀,輕輕在手掌間一割,便有鮮血涌流而出。
夏深皺了皺眉,左手在身后無聲地握起。
他不太喜歡這樣,鮮紅的血色在他眼前跳躍,不斷侵蝕著大腦,帶來一陣陣劇烈的頭痛。
謝長離沒有注意到夏深的異常,他早就習慣對方沉默地站在身后。
這個門倒是不需要太多血液,不一會兒整個圖案都被鮮血點亮,地下室的門向外翻開,露出一截短短的樓梯。
“下去?”謝長離向下走了兩步,回頭。
“好。”夏深低聲道。
地下則是完全不同上方的大廳,一個又一個牢籠被懸掛在空中,一眼望去里面都是殘破的尸骨,淡淡的綠光在空中浮動,像是徘徊不去的幽靈。
“不是人類的骨骼,”夏深開口,打破一片死寂,“感覺更像是動物,鳥類,鹿,魚,都有。”
謝長離在他這分辨骨頭的時候,已經拿著蠟燭走到甬道深處,那是一面巨大的黑色的墻,鮮紅的紋路在上面浮現,空氣中浮動的綠光完全不敢靠近這處:“我有一個想法。”
燭火隱約映出他精致的眉眼,也照亮面前復雜的圖案。
“這里是用巫的語言寫的,大概意思就是,名字被刻在石板上的罪人們將會永世不得安息,他們的力量將成為母樹的祭品。”謝長離輕聲道,“開始我的判斷是這是在勝利之后將俘虜丟到這里進行獻祭,但是很快我就否決了這個猜測。”
夏深將牢籠里的尸體與外面雕塑的內容對上,瞬間明了他的意思:“這里都是部落里的人。雕像與部落里眾人身上的圖案的動物類型一致,這里的尸體又與雕像動物的類型一致,你是懷疑……”
“我懷疑,所謂的居民實際上都是森林里的動物。”謝長離說出這個最奇怪的猜測,握著蠟燭向樓梯口的夏深走去。
就在這時,燭光映照清晰離他最近的籠子里的尸體,謝長離咦了一聲,轉過身,注意力集中在此處。
那是少見的一具屬于人類成年男性的尸體,蜷縮在牢籠之中,纏繞著他的則是一具三米多長的蛇骨。
謝長離心中一動,下意識伸出手,恰好被欄桿外的荊棘刺了一下,鮮血滴落。
夏深比他反應更快,幾乎是在一瞬間,便將他的手從欄桿上抽回來,快速止血,一系列檢測工具拿出來進行確認:“沒有毒素,詛咒,也沒有其他可以造成污染的力量。”
“巫的血有作用,”謝長離比他更淡定,甚至拿著被變成一根小木棍的萬能工具去挑起荊棘觀察,“這些荊棘都是鐵制的,有特殊的吸血槽,而且不是向內用以折磨犯人,恐怕就是向外用來給巫師施法用的,不會有什么問題。”
夏深也注意到原本漫無邊際的漂浮于空中的綠色光芒開始向此處匯集。
這些螢火蟲般的光芒越來越多,漸漸匯聚成綠色的屏幕,這后邊有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大概是個少女:“巫,我將來也要像這樣侍奉母樹嗎?”
畫面逐漸清晰,一個纖細窈窕的少女正滿懷笑意的仰頭看著母樹,青色的鱗片在她的脖子間浮現出來,與身上象征著蟒蛇的紋路相互呼應,也算是對于謝長離猜測的一大力證。
另外一張蒼老的臉出現在母樹后,布滿皺紋的手放在樹干上:“這是我們的使命。”
這張臉很熟悉,就是前任巫,謝長離心想,目光落在此刻還滿臉純真的少女身上,那么這一位應該就是他這一次身份上的母親了。
冰冷的蛇骨依舊靜靜地躺在牢籠中,暗示著這幸福一幕很快就會破碎。
預備巫的生活并不有趣,她每天都有數不盡的圖文要學習,有絡繹不絕的人需要尋找巫進行祈福。
而從小相伴的小伙伴們接二連三的離開村子,走進城市開始讀書,陪伴她的只有叢林里未開靈智的走獸飛鳥。
外面的城市越來越熱鬧,越來越喧囂,他們這座特殊的部落卻一點點沉寂下來,只有見識外面的孩子回來的時候,才能帶來一點熱鬧的聲音。
少女從小伙伴那里拿到了手機,很快就沉迷于網上的一些消息,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精彩,完全不同于小鄉村的靜謐,再又一次熬夜被發現之后,少女終于忍不住提出請求:“巫,我也想要去外面看一看。”
然而,預備巫也同樣被束縛在這片土地上。
在村民的反對和禁閉之后,少女的愿望還是沒有達成。
只不過,兩年之后,旅游業逐漸旺盛,村子里也開始陸陸續續有些采風的畫家作家攝影師前來。
遇見那個人是在一個月色明媚的晚上,少女已經成功接任了一部分巫的工作,在這個晚上坐在樹梢上,仰頭觀察這星辰的變化。
遠處傳來輕盈的腳步聲,背著畫板的英俊男人突然抬頭,恰好與好奇地從樹枝間張望的她上視線。
“這位小姐,您愿意做一回我的模特嗎?”
少年人新生的愛情帶著一腔孤勇。
她很快就在畫家離開的那日里找到了辦法,讓巫陷入沉睡,呼喚叢林為她掩蓋蹤跡,讓她順利來到外面的鋼鐵叢林。
只不過,好景不長。
畫家采風的畫在經過漫長的沉寂之后,終于獲得轟動,在金錢與閃光燈的照耀下,越來越多的美色觸手可得,為他從山中出走的少女卻已經容顏老去,頓時食之無味。
同樣的,急于獲得新的開發土地的勝景公司也看上了此處安靜的叢林,從畫家那里獲得有關巫的秘密。
所以,巫的守護被打破,村里人的身份徹底暴露,戰火燒遍了故鄉,在絕望之際,她再次擔負起巫的職責,放棄所有理智成為巨蟒,點燃母樹的心臟,撲滅了大火,也阻止了入侵者們。
新的平等合作條約被簽訂,然而復仇的烈焰并沒有平靜下來。
所以,她再度化作少女引誘了畫家,帶著他來到代表懲罰的地下室,處決叛徒,也處決當年因為愚蠢而帶來災難的自己。
淡綠色的光芒消散,戀戀不舍地在謝長離周身環繞一圈,緊接著兩人都聽見清脆的咔嚓一聲。
那根潔白如玉的蛇骨從中間斷裂開來,外形酷似心臟的綠色晶體滾落,被謝長離撿起。
謝長離有所感應:“這就是支撐她阻止入侵者的母樹心臟。”
他感受著上面溫暖的溫度,像是逝去母親交給孩子的,一個遲來的擁抱。
良久,謝長離才深深嘆口氣,突然說:“其實我覺得,她并不是愛上了畫家,她只是愛上了那晚象征著自由的月光。”
謝長離似乎意有所指,他看向夏深,對方似有若無的殷勤讓他莫名有些焦躁,此時,或許是說清楚的最好時候。
“我不是很能理解為愛情付出一切,智者不應拘泥于虛無的愛戀。”
作者有話說:
小謝:智者不入愛河,怨種重蹈覆轍。
大謝:是的,我是大冤種
第97章 櫥窗(26)
在虛與委蛇一段時間之后, 莫奇終于了解這些人的想法。
“巫的血是能夠打開萬物的鑰匙,迷霧是母樹設下的封鎖,同樣也可以被巫的血打開。”領頭的男人低聲說, “我們必須得趕緊離開。”
其余的人也開始情緒激動起來, 他們揮舞著手臂, 臉上只剩下獸性的癲狂。
“它們的報復已經開始了。”
“這是對外來人的屠殺!”
“我們要獻上合適的祭品,我們要殺死罪魁禍首!”
隊友嘆口氣, 看一眼已經開始翻找起逃跑道具的莫奇:“我們得跟上去,情況不太對勁。”
莫奇撓撓腦袋:“不過,村里人應該不會允許他們對巫動手的吧?”
于是, 兩人便和這群人一同沖回村莊,出乎意料的是,還沒有來到村口,村莊前的道路上已經站滿了村里的居民。
男女老少都穿著盛裝服飾, 毫無感情的目光打量著這群沖回來的人。
這是要打起來了,莫奇還在思考他們怎么知道要進行獻祭這件事,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驚訝。
這些走出來的村民并沒有發動襲擊的意思,相反他們向兩邊散開,凝視著這群完全陷入瘋狂中的外來人走進村莊, 跟隨在他們身后, 開始低聲唱起他們聽不懂的歌謠。
莫奇這下是真的有點慌了,忍不住側過頭低聲詢問:“什么情況?他們難道不應該攔著這群瘋子嗎?前面那幾個人好像也沒有注意到這里情況不對。”
隊友同樣擰起眉頭, 深深的不安感在他心中回蕩:“前面這些人的精神值基本已經清零了, 他們沒有辦法認識到正確的世界, 自然也不會為現在這種情況感到恐懼。我只是感覺村民好像……很樂意獻祭巫。”
他們前往的方向正是部落拱衛著的母樹, 母樹磅礴茂盛的枝葉肆無忌憚地向四面八方伸展著, 為村莊垂落下一片陰涼。
似乎是感應到遠處正在走來的人群, 母樹的葉子都開始晃動起來,發出一連串的沙沙聲。
嘎吱一聲,母樹旁邊即一直緊閉著的房子大門被打開。
他們背后的村民們說道:“族長。”
族長!
這就是那一個一直隱而不出,據說身體不太舒服的族長!
莫奇立刻抬起頭來看過去,接下來的發現讓他震驚得嘴都合不攏:“不是說這種部落的族長應該有德高望重的老年男性承擔嗎?”
“他看起來太年輕了,目測不超過三十歲,肌肉健壯,身上的圖紋是最近剛剛畫上去的。”隊友分析,“等等——”
他一手摁在太陽穴上,個人天賦探知帶來的敏銳度,成功讓他看破籠罩在所有人頭上的迷霧:“他就是那個失蹤的游客。”
“誰?”
“最早在母樹旁邊失蹤的背包客,”所有線索在隊友腦海里劃過,“或許他一開始就是族長,也或許他是族長的血脈,在研究民俗的時候發現了這一點,來到這里進行繼任。”
“感謝大家的到來,”族長一眼看見混在人群中,神態格格不入的兩人,想必他們也是任務者,“歡迎大家在母樹下聽我這個新族長第一次發言。”
狂熱的神色浮現在他古銅色的肌膚上,雙眼里有著詭異的綠色閃動:“我們一族已經沉默太久了,人類是如此的狂妄又殘暴,他們肆無忌憚地占據我們的領地,屠殺我們的子孫,十多年前的血債還歷歷在目,那日沖天的火光,我們勢必永志不忘!”
“永志不忘!”“永志不忘!”
人群立刻一呼百應,嘈雜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壓過來。
莫奇有些心驚膽戰,即使他的目光沒有身邊這位這么敏銳,也迅速從不斷抖動的枝葉中看到出現在叢林深處的那些怪物。
“我想,母樹也希望我們報復人類,”族長聲音又輕又緩,“祂只是力不從心,讓我們用叛徒那罪惡的血液來獻祭母樹,再次獲得叢林巔峰的力量!”
他的聲音有一種獨特的魅力,說出口的同時便悄無聲息地潛入人的腦海,不斷鼓動地,挑動著人的內心欲望。
彈幕數量隨著這些挑撥不斷上升。
“哦呀,最后一個任務者或許有一點我們的血脈,蠱惑人心的能力不錯。”
“櫥窗秀第二個世界總算到了高潮,想看謝美人被獻祭,嘻嘻嘻……”
“前面的怎么那么壞!要獻祭也是獻祭給我們……嘿嘿……老婆……”
能夠被彈幕里見多識廣的觀眾們點評為不錯,這幾句話的煽動能力,自然已經到了一種可怕的地步。
就算是已經使用了精神穩定劑的莫奇兩人都感受到一絲動搖,又何況是本來就極為信任族長的村民,他們幾乎是立刻陷入瘋狂之中。
“獻祭!”“獻祭!”
呼喊聲不斷響起,他們已經明確了目標——
“讓巫的血液打開母樹的屏障,讓叛徒的兒子為當年的血債付出代價!”
“巫的血液,叛徒的兒子,”莫奇把這兩個關鍵詞咀嚼一下,倒抽一口冷氣,“他們不會是指謝長離吧?”
“應該就是。”隊友看著暗潮涌動的山林,里面已經有無數怪物物開始行動起來,不由得有些擔憂。
結果下一秒,族長讓直接把矛頭對準他們。
站在母樹上的男人將手中的木杖一轉,指向站在人群中唯一還保持著冷靜清醒的兩人,毫不猶豫地決定先干掉兩個他的競爭對手。
“血液含有生命的力量,讓他們也為母樹的復蘇作出貢獻吧!”
在說破后的一片安靜中,謝長離兩人很快探索完畢被打開的洞穴。
夏深還是走在前面,但是刻意與謝長離保持了一段距離,只留下一個背影。
杜崖心滿意足地盤旋在謝長離周圍,實在憋不住了還會發出兩聲嘎嘎的悶笑。
狗腿子哪里是這么好當的?前面這個夏深就是遜啦。
“安靜一點。”謝長離打斷他的得瑟,有一點壓抑不住的煩躁。
很快他們就來到洞穴的出口,與明媚的陽光一起迎接他們的還有懸浮在空中的竹蜻蜓。
那是夏深打算進入叢林那一晚時放出去的探測器,此時直接回歸夏深手中,將一些關鍵信息一一羅列出來。
“現在森林里都是針對你的埋伏,”夏深毫不避諱地將信息共享給此刻的同伴,“那個背包客是來繼承族長之位的,計劃使用你的血液來獻祭母樹,然后獲得復仇的力量。除此之外,莫奇和我的隊友也已經提前回了村莊,他們的鮮血也將作為祭品。因為母樹需要的是生命的力量,血液就是力量的載體。”
夏深摸了摸劍鞘,如果沒有那段對話,他此刻一定會說出我要保護你之類的話,但是現在……
“我知道你已經有了計劃,”他目光落在攀爬在樹林上渾然無害的藤蔓上,又落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你從一開始就沒有信任過村落里的那些人。”
“是的,”謝長離難得敞開承認自己的計劃,藤蔓隨著他的情緒波動,在樹林間游走,像是一條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隨時準備對不自量力的獵物發出致命一擊,“從來到這里的第一天起,我的藤蔓就已經開始為寄生做好了準備,看起來這些怪物現在還受到部落的控制,實際上我隨時都可以讓他們為我所用。”
謝長離抬眼,直視著行事作風正直得多的夏深,突然低聲笑了起來:“我現在隨時可以控制住其余的村民,迷霧是由母樹帶來的,放出他們的鮮血用以獻祭母樹,說不準就是最好的破局之道。”
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升起幾分惡劣的心思,略微上前一步,抬起頭看著神色毫無變化的夏深:“這才是我的計劃。”
他微微瞇起眼,壓制不住的惡意在他眼底閃爍:“藤蔓無法寄生同為任務者的你們,所以我以合作為借口讓你們簽下了不平等契約,逼迫你們成為我的所有物,我獻給母樹的祭品。”
“現在,”謝長離伸出手,食指輕輕抵在夏深胸口,“你還想被我之前小白花的表象所蒙蔽嗎?”
“不,你不會,”夏深同樣很認真地看著他,這個冷峻沉默卻敏銳的男人似乎有看清一個人靈魂底色的能力,“你不會喜歡這樣做的。”
謝長離很想嗤笑一聲,但是對方卻已經伸出手,以敞開胸膛的方式給了他一個毫無保留的懷抱。
“你喜歡有朋友,你希望被人喜歡,你希望可以為了什么東西去努力去前進,”夏深輕而易舉地將他抱進懷里,一下一下撫摸著他的脊背,像是在安撫一只炸了毛的貓,“你只是不喜歡失控,只是對陌生的感情手足無措。”
說的好像你很懂我一樣。
謝長離心里嘀嘀咕咕,身體卻早已本能的放松下來,最終只能恨恨地敲敲對方肩膀,把自己從這個過于溫暖的懷抱里解脫出來。
夏深干脆地舉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勢:“抱歉,是我冒犯了。”
謝長離怒氣沖沖憋了幾句話,在夏深溫和視線下偏偏又罵不出口,最后只能夠轉移話題,把杜崖撈下來一下一下拽著尾羽:“趕緊走吧,我迫不及待想看到族長計劃失敗的樣子。”
杜崖心痛地在滴血,卻只能乖乖巧巧當個玩偶,只能夠不斷用眼神唰唰跟在身后的夏深:誰惹你的,你找他去呀!
第98章 櫥窗(27)
度假村距離洞穴并不遠, 不過片刻之后,村莊的輪廓便在迷霧后若隱若現。
不同于想象中的嚴陣以待,整座村莊都格外的安靜, 像是潛伏著等候獵物的兇獸, 無聲地張開血盆大口。
夏深已經收到隊友的消息:“他們兩個已經被抓起來了, 但是,族長計劃把他們作為配菜, 現在還沒有開始血祭。”
原本就已經在村子里深深扎根的藤蔓從之前謝長離安排的沉睡狀態中被喚醒,借著迷霧籠罩行動,悄無聲息地蔓延向村莊。
謝長離簡簡單單點頭, 目光始終鎖定著在迷霧之中沉睡的村莊,似有若無的淡紅色光芒在他眼底劃過。
在藤蔓作為眼睛的情況下,迷霧已經無法阻止他清晰地看見村莊,并將里面發生的一切全部收入眼底。
“我看到他們正在被看管著, 被綁在母樹下,”謝長離陳述自己所見, “族長正在進行最后的獻祭紋路的繪畫。”
他突然伸手做了一個停止的動作,原本無聲蔓延的藤蔓動作一僵,立馬結束一切活動潛伏起來。
“來了。”夏深沒有這么多幫手, 但是他的直覺足夠敏銳, 突然側頭看向一個方向,示警道。
話音剛落, 周圍的枝葉就開始抖動起來, 遠遠近近的吼聲響起, 一只長滿灰棕色毛的爪子突然伸出來, 狠狠地向兩人一抓。
夏深習慣性地橫劍在前, 直接將這一爪打回去, 然后另外一手握著謝長離的肩膀,直接帶著他后退三步。
一系列習慣性的保護動作做完之后,他才后知后覺,抿了抿唇。
謝長離卻是直接面對著不斷襲來的猴群迎了上去,手中鴉羽不斷,快速擊倒數只用藤蔓蕩過來的猴子,杜崖也及時從空中不斷降落,為他提供支援。
雙方合作之下,很快就在前仆后繼涌來的怪物群中殺出一條血路。
“看起來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王。”謝長離淡定地甩掉手中鴉羽上的血色,在樹林之間搜索著新上任的猴王,“比起他的前輩,這一只要謹慎的多。”
夏深快速上前與他并肩同行,為他分擔一部分壓力:“前面還有埋伏。”
正如他所說,除了作用不大的猴群,前面又隱約出現數個高大的影子,同時,地面處也開始有沙沙的聲音響起。
夏深面不改色地轉動劍尖在地上輕輕一掃,劍氣迅速向外擴散,瞬間將潛伏來的蛇群撕成碎片。
“之前遇到的動物都出現在這里,果然迷霧之下襲擊旅客的罪魁禍首就是族長,”謝長離分析,他已經將其中一只眼睛的視角切換到村莊部落里,“血祭的陣法繪制非常復雜,現在看來起碼還需要三分鐘。”
雖然這些怪物并不能夠對他們兩個人造成傷害,但是可以阻攔他們的步伐。
夏深理解他的言外之意,手中強劍上淡淡的輝光突然爆漲,同時自己上前一步:“我帶你過去。”
謝長離:“嗯?”
夏深把他一瞬間的驚訝當成肯定,一手攬住他的腰,身形一動,瞬間跨過無數空間,精準定位到了村口。
原本就已經在討論他們兩人關系的彈幕瞬間火爆起來。
“夭壽了,誰把這只手給我扒開!”
“吸溜,謝美人的腰真細,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嘿嘿嘿……”
“他們兩個真的不是馬上要有一腿嗎?我現在在看的真的不是戀愛綜藝嗎?”
“或許無人在意,族長已經發現他們兩個過來了。”
莫奇正被擺在一邊的木樁上,完全陷入狂熱瘋狂中的村民,正圍攏著他載歌載舞高聲大笑。
不管怎樣,這一次民俗原始風情度假村來的確實不虧,這種大型祭祀歌舞可是很少見的。
莫奇苦笑著安慰自己,他現在腦袋都被固定住,甚至不能側頭看隊友的情況,但是遠處的迷霧中不斷有怪物的身形閃動,知道謝哥肯定會來救人,此時也難免為他們捏一把汗。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陶醉著書寫血祭紋路的族長卻突然停下手中的動作,臉色一下子黑起來:“居然這么快,怎么可能……”
他喃喃自語著向前,原本正在進行祭祀前歡歌的村民們也跟在他身后,開始低聲喊著之前的口號。
“永志難忘,永志難忘。”
隨著口號的不斷喊出,村民們原本屬于人類的形態也開始變化起來,他們一個接一個俯下身,手和腳都變成利爪,尾椎骨開始延伸出或長或短的尾巴,嘴向兩側分開,露出兇惡的獠牙。
磅礴的力量在這群村民之間涌動,原本還在追殺謝長離兩人的其他怪物們,似乎也感受到這個氣場,下意識后退幾步,夾著尾巴發出祈求的悲鳴。
“不愧是巫,”族長帶著人來到村口,一眼就看到謝長離和他身邊盤旋的杜崖,憑借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渡鴉不是一般的動物,“即使剛剛上任,這么快就已經學會了與神圣動物溝通。”
杜崖立刻發出一陣破口大罵:“你大爺的神圣動物,老子是怪物!”
可惜這段話落在普通人耳朵里,也不過是無意義的嘎嘎聲,只有其中的憤怒之情還能勉強感知。
“他是你的伙伴?”族長稍微對杜崖的戰斗力進行評估,習以為常地對于每個任務中的土著NPC露出不屑的笑容,“果然和你母親一樣,眼光不好呢。”
謝長離只是搖搖頭,左手輕輕抬起:“我的眼光好不好,你試一試就知道。”
就在他左手抬起的一瞬間,一直壓抑著憤怒早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杜崖立刻在攻擊的指示下飛沖出去,羽毛化作無數刀劍,以利爪以尖喙進行如同暴風暴雨一般的攻擊。
族長一開始還后退了兩步,緊接著跟在他身后村民隊伍中的飛禽們立刻飛身而上,毫不猶豫的與杜崖纏斗到一起。
他們每一個都精于戰斗,也比杜崖更會遵從生物狩獵本能,在以多打少的情況下,居然與杜崖一時僵持住。
族長身后的村民也行動起來,將兩人包夾在其中。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族長忍不住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埋伏在林中的夏深默默握住劍柄,他已經從眼前人和土著完全不同的神態中判斷出這也是個相當厲害的任務者。
就在這個時候,謝長離再次輕輕嘆氣,暗示夏深不要急著動手:“我其實不太喜歡用這一招。”
與此同時,原本只是潛伏著借助小墨團和迷霧掩蓋身形的藤蔓立刻暴起,迷霧中頓時多出無數條胡亂飛舞的藤蔓。
“這就是你的底牌?”族長權杖一揮,無數道風刃劃出,一下子就把飛舞的藤蔓攪個粉碎,“能夠與植物溝通,確實稱得上是天賦異稟。”
謝長離上前一步,恰好阻止即將拔劍的夏深,這是他的戰場,不需要別人來插手。
“可不僅僅是這樣。”他眼底血色的光芒閃爍,最近才逐漸熟悉的力量毫無保留地開始涌動。
杜崖聞到了他熟悉的淡淡香味,原本已經逐漸疲乏的身體頓時充滿力量,眼前敵人的弱點都在他面前,被清晰的標注出來,輔助他全力以赴的戰斗。
與此同時,原本還在與他們戰斗的村民們的動作卻開始緩慢下來,這些即將要揮出利爪,露出獠牙的動物仿佛是遲疑了一般,動作都慢了數拍。
族長下意識想要繼續催動他們,卻感覺到一股莫大的阻力橫亙在面前。
一絲明悟浮現在心頭,讓本來覺得一切盡在掌握中的任務者又急又怒:“你居然控制了他們!”
這怎么可能?一個普普通通的土著NPC怎么可能比得過他呢?
他明明是經歷過遺骸獲得并強化血脈過的人,天生就具有煽動和控制其他人的能力。
“或許是因為……”謝長離笑了,伸出手,陰影伴隨著藤蔓蔓延開來,原本還圍攏在他身邊的村民們從原來的僵持狀態立刻調轉矛頭對上族長!
在戰場之中,謝長離輕聲道:“我也是一個任務者。”
族長瞳孔地震,緊接著一抹狠色從他眼底滑過。
在他身后,夏深已經按照之前謝長離給出的提示在村莊之中飛速前行,不超過一分鐘的功夫,他就已經來到兩個倒霉蛋被綁著的祭品柱上。
“夏哥!”隊友一下子精神起來,然后他的手向后翻轉一下,居然直接從祭品柱上落下來。
莫奇:!
我還以為我們兩個都被關著,合著小丑只有我一個?
夏深長劍一揚,也將他從禁錮之中解放出來。
“謝哥呢?”莫奇焦急地詢問著,目光看向不斷傳來嘈雜打斗聲音的村口,忍不住生出一絲擔憂。
“他一定可以的。”夏深回答,面上看不出什么波動。
不過按照隊友對他的了解,這家伙手一直死死握著劍,心里不知道有多焦躁。
“你慘了。”隊友冷不丁在夏深身后拉長聲音這么說句話。
夏深皺眉回頭看了他一眼。
“墜入愛河,還是跟謝長離這種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隊友深深地嘆口氣。
夏深:……
“不。”
也不知道是在否決前半句還是在否決后半句的最后半段。
就在這幾句話的功夫間,前方村口陡然爆發出劇烈的綠色光芒,與此同時,他們身后母樹上已經繪制大半的血跡條文突然逐一點亮。
一道人影出現在半空中,渾身鮮血淋漓地直直向下墜落——
正是族長!
他選擇用自己血祭以喚醒母樹!
第99章 櫥窗(28)
謝長離原本正在和族長對峙, 在他說出自己任務者身份的時候,也捕捉到對方眼底閃過的一抹狠色。
“抓住他!”謝長離立刻發出指令,原本只是潛伏在暗處用于支援的藤蔓立刻暴起, 從四面八方射向族長。
不過片刻之間, 族長身上已經是傷痕累累, 鮮血順著衣服不斷滴落在地上。
然而,族長決心進行血祭, 更是留好了最后一張底牌。
藤蔓朝他聚攏過來,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
就在藤蔓合攏打算絞殺其中的獵物的瞬間,一道白色的光芒閃過, 族長啟動S級瞬移道具,一瞬間便出現在母樹上空。
他利落地用特制的小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吟誦起那亙古便已有的血祭歌謠。
于是,他從空中墜落的身體被無形的力量所托起, 鮮血如同雨水一般滴落下來,很快便點亮早就刻在母樹身上的紋身。
“他打算用自己進行血祭。”謝長離晚一步趕到現場, 抬起頭,皺起眉。
夏深的長劍已經在無聲中出鞘:“血祭的進度很慢,把他撈下來可以停止嗎?”
同時, 仿佛較勁似的, 遠處傳來輕輕的兩聲汪汪聲,小黑已經蓄勢待發。
謝長離已經可以在腦海中聽到他高高興興地自薦:“我可以!只把人撈下來是不行的, 我感受到面前這個大家伙扎根在另外一個世界!必須要把它趕出去!”
毫無疑問, 這個大家伙指的就是面前這棵巨大的千年古樹。
謝長離之前就在迷霧籠罩森林的時候, 得知這些怪物們全部來自于另外一個世界, 原來母樹就是連接另外一個世界的橋梁。
無限服務公司還真是喜歡連接世界, 玩怪物貿易走私嗎?
謝長離心里突的冒出一個想法, 讓他不由得捂住額頭,竟然一時找不到這個想法的來源。
看起來現在自己絕對處于一種記憶異常的狀態。
“不用。”謝長離走到夏深身邊,摁住他的肩膀低聲說道。
他的目光在母樹身上進展越發緩慢的血祭紋路上滑過,結合前一段時間和母樹溝通時感知到的那些東西,向此時還隨時等待著作為殺手锏被使出的小黑下令:“再等等看,一旦血祭馬上就要完成,立刻將母樹趕出這個世界。”
而夏深對他的判斷有些疑惑,但還是下意識地將劍收入鞘中。
隊友又在他身后開始嘆氣,不知道低聲抱怨了幾句什么。
盡管如此,所有人并沒有放棄警惕,都將趁手的武器拿著,時刻準備著進行防御。
彈幕里面也就這種態度進行熱烈的探討。
“謝美人這一次不會判斷出問題吧?”
“直接撈人肯定不行,血祭的祭品現在處于兩個世界的夾縫之間,直接上手搞不好要掉進另一個世界。”
“說到底還是謝美人運氣好,早就已經拿到可以解決問題的好牌,但是他現在還不動手,我也看不懂。”
“呵,還不如說新人就是優柔寡斷!”
樹上的紋路被點亮的速度越來越慢,漸漸的,終于停止下來。
族長意識已經陷入恍惚之中,但還是本能的意識到此時母樹的力量并沒有被完全喚醒,掙扎起來,原本緩慢流下的血液,隨著他大幅的掙扎動作開始快速滴落。
然而,血祭的異變無法被打斷。
原本已經點亮的血祭圖紋并沒有往上攀升,甚至隨著越來越多的鮮血不斷下降!
族長感受著離自己遠去的力量,無法控制住地發出一聲憤怒的吼聲,然而原本托著他身體的力量也將他包裹著直接帶離血祭的范圍。
“不!”族長萬萬沒有想到母樹會拒絕血祭,掙扎著爬動著,想要靠近最后的希望。
夏深及時出手,一腳踩在他的腰上,手中萬能工具變成繩索,直接把他捆綁起來,還找了塊布,直接將他的嘴堵住。
莫奇忍不住臥槽一聲,轉頭看向此時神色從容地凝視著母樹的謝長離:“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嗎?”
“或許吧,”謝長離表情并沒有放松下來,“成為巫之后,每日例行和描述溝通的環節,我已經感受過它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
這一刻他似乎又像個年輕的巫,聲音溫和無比:“安寧,祥和,包容,母樹將自己作為萬物的母親,不僅僅是針對由動物變成的族人,也是針對所有的外來人。”
謝長離突然回過頭,看下后方似乎已經被他完全控制的村民們,輕聲詢問。
村民臉上的呆滯神色漸漸褪去,他們從地上起身,收回利爪和獠牙,被他們圍攏在中間的中年女人此時走出,正是已經帶著謝長離教導謝長離許久的阿姨。
“雖然我覺得你不屬于這一方世界,也不屬于我們的故鄉,”阿姨說,“但是你真的有成為一個合格的巫的潛質。”
她走上前去,一只手輕輕撫摸著母樹身上斑駁陸離的痕跡,綠色的枝葉正控制不住地往外冒出。
“我們的母親,我們的生命之源,在我們那個世界陷入混亂的時候,是它耗盡一切帶著我們來到這方天地。”阿姨神色平和地述說情況,“但是惡劣的人類摧毀了我們新建起的家園。”
“所以你們打算復仇。”謝長離與她對視,“打算借著他獲得力量去征服這個世界。”
隊友忍不住搖頭:“沒有那么容易,你們的數量實在太少了。”
“但是他們必須為自己犯下的過錯付出代價,”阿姨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怒火,“那一次為了保護我們最后的家園,母樹犧牲了所有,即使上一任巫以自己的力量為代價為母樹續命,它也只能夠再活過十年。”
“你們是打算讓新的巫作為祭品?”夏深之前就從蛛絲馬跡中推測出這一點,手按在劍柄上。
村民們抬頭看著已經顯出頹敗之相的母樹,有人回答:“之前是,后來我們打算用外來人的血來讓母樹復蘇,血是生命之源,也是最好的藥。”
“但是母樹不會喜歡你們這樣。”謝長離一步一步走上臺階來到母樹下。
母樹似乎也感知到這位新認識沒多久的小朋友,即使枝葉已經開始枯黃,也依舊搖曳著枝干向他打招呼。
出乎意料的友好善良的生命。
謝長離神色柔和下來:“它最悲傷的事情是上一位朋友為它而失去了很多,這一次也絕對不會接受以他人的血為代價進化。”
族長忍不住再次發出憤怒的哼哼聲,不等早就虎視眈眈的杜崖出手,夏深已經利落地一手刀把這人打暈。
“但是這樣它會死的。”阿姨閉上眼,淚水不斷涌出,“迷霧的降臨就是它力量衰落的第一個征兆,它已經無法控制住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
“你不用威脅我,”謝長離從裝備欄里拿出那一顆碧綠的結晶,那是之前在洞穴時來自這個身份背景上的母親留給他的最后饋贈,“我愿意物歸原主。”
碧綠的結晶從他手中飛起,一瞬間便融入整個母樹之中。
那是在家園即將被摧毀,母親擔憂孩子所以催生出的凝結所有力量的結晶,也是犯錯的孩子在彌補完錯誤后,以最深沉的愛與愧疚,進一步淬煉過的結晶。
同時,前一任巫也在逝去時拼盡全力為它施加了祝福。
母樹被這些力量所灌溉,原本已經開始枯黃的枝葉都變得碧綠,嫩生生的仿佛能掐出水來。
它在空中肆意舒展著枝條,綠色的光芒以它為中心向四周擴散,撫平了所有人心中的焦躁與不安,彌補所有爭斗留下的傷痕。
被施以秘法變成牛羊供給族人們奴役的旅客們也被這綠色的光芒治愈,恢復成人形,一臉茫然地從地上站起。
族長也被喚醒,再次不甘心地蠕動著發出聲音。
雖然天性寬容溫和,但是母樹顯然是不太喜歡這個滿心算計還打算篡奪它力量的家伙,綠色的光芒巧妙地從他身上敷衍地滑過,硬是讓這家伙清醒過來,但只能繼續承受著渾身上下的疼痛。
在綠色的治愈光輝消失之后,籠罩在整座山林中的迷霧也終于散去,一束陽光從頭頂照下來,整個廣場都籠罩上輝光。
族人們紛紛歌唱起母樹的歌謠,歌聲笑聲沖天而起。
一道大門也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直播間里彈出謝長離此次任務的數據:
[當前任務:《櫥窗·度假村》
截止時間:七天
進度:100%
離開度假村√
獲得母樹的贊許√
清理掉對手(同化三人,讓一人任務失敗)√]
主持人笑起來:“阿鐵,看樣子這位新猶大真的可以拿走我們最后的大獎呢。”
舞臺中心的天平似乎在呼應他的話,散發出淺淺的金色光芒。
另一位主持人笑得意味深長:“可是下一個任務他要面臨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對手了。”
“阿鐵,你的想法恐怕不止這么一點吧?”
“還是阿心知我心。”主持人轉著手中的提詞卡,食指輕點,“只有勢均力敵的戰斗才有意思不是嗎?也該讓故作無辜的猶大露出他的真面目了。”
話音落下,當前世界的記錄已經結束,全新的世界開啟。
鏡頭以俯視的視角拍攝,整個任務場所都被籠罩在鐵一般的黑暗中。
海洋在怒吼,寒風在咆哮,海與島上都是一片荒蕪,唯有一兩點微弱的光試圖對抗永夜。
身披鎧甲的燕遙擦去刀上血跡,目光看向遠方,一絲如同天啟的預感降臨——
“來了,一個善于欺騙、狡詐無恥的小人。”
第100章 櫥窗(29)
謝長離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噩夢, 他在一片寒冷中不斷下墜、下墜,無數的冰與雪與他一同墜落,復雜紛繁的記憶如同幻象一般在腦海中閃回。
有時他似乎還是那個在校園里讀書的學生, 有時他似乎正在一片河流之中接近溺斃, 有時他似乎正坐在鏡子前, 等著身后人為他梳妝。
一切最后都歸于一棵巨樹向他撒下淡綠色的光芒。
它說,孩子, 這是最后能送給你的禮物。
平行世界的記憶與真實的過去在此刻疊加,幾乎要把謝長離的腦袋攪成一團漿糊。
就在這個時候,淺金色的光芒亮起, 一個隔著很遠的聲音從他頭上響起:“喂,喂,你還聽得到嗎?”
謝長離艱難地回應了一聲,緊接著便是壓在他身上沉甸甸的冰雪開始被人鏟開。
兩個小時后。
謝長離坐在燃起的小小火堆前, 蓋著薄薄的毛絨毯子,面無表情地喝一杯熱水。
把他救下來的人此時正在屋里忙前忙后:“在雪里面埋那么久很危險, 我媽媽說得立刻喝藥,我幫你找一找……”
“你母親呢?”謝長離勉強從記憶中理出個頭緒,大概確定自己正在一場無限流真人秀的環節之中。
盡管他現在還沒有感應到杜崖他們的位置, 但是謝長離還是立刻進入狀態, 開始盡可能地收集信息。
救下他的人是個年齡與此時的他差不多的少年,聽到這話, 盡可能露出輕松的表情:“她回到太陽里去了。”
謝長離垂下眼:“抱歉。”
“沒事, 能夠回到太陽里也是一種幸福, ”少年擺擺手, 盡可能小心地打量著眼前人, “我叫森夏恩, 一直都住在邊陲小鎮,你是從外面過來的旅客嗎?”
最近城里的物資越來越緊張,為了獲得更高的報酬,他接下了一些去野外采集的訂單,眼看著晚夜就要到了,急忙往城里趕,結果半路就被地上的突起絆倒,一眼就看到被冰雪所封印的人。
這就是天使或者神明嗎?在這個被厭棄的世界里真的會有如此完美的一張臉嗎?
顏控森夏恩一下子就看呆了,也正好注意到被冰雪所覆蓋的人似乎還有些意識,趕緊拿起小鏟子把人挖出來,一路帶回屋子里生火取暖。
“我不記得了。”謝長離打量著屋內的裝飾。
屋子完全是木頭制成,身上的毯子也只是簡單加工過,窗子材料倒是疑似玻璃,從里向外可以看到深到不見底的黑暗,隱約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的喧嘩聲,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他所熟悉的世界。
所以,謝長離干脆擺爛,坦誠承認自己的不熟悉:“我不知道我從哪里來,也不知道我到這里是干什么的,甚至有一些常識,我都想不起來了。”
火光勾勒出精致的側臉輪廓,少年微微垂眸,臉上露出一些擔憂和惴惴不安來。
這一招相當有效,森夏恩立刻被激起保護欲來:“沒事,那我先來給你介紹一下我們現在的情況。”
“這里是位于兩族邊境的邊陲小鎮,前一段時間,神廟降下神諭,讓羽王派出軍隊駐扎在這里,或許會出一些大事,”說到這里,森夏恩臉上沒心沒肺的笑容也暗淡下來,他又很快打起精神,鼓勵面前失憶的少年,“當然,上面人的事情和我們這些低等人沒有什么關系,只要不是魚族入侵,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夠了。”
“羽族?魚族?”謝長離疑惑地側頭,無限服務公司自帶的翻譯讓他迅速意識到這兩個相近的讀音指代的內容,但還是需要進一步解釋。
“你連這個都忘了,”森夏恩一手拍額頭,接著雙手合十在胸前,無聲地祈禱了兩句,這才繼續,“魚族是我們的死敵,他們占據著廣闊無垠的大海,因為貪婪惹怒神明,讓神明降下了太陽永不升起的懲罰。”
太陽永不升起。
謝長離再度看向外面沉沉的黑暗,突然想起第一次進入無限流里遇見過的那些人和事,這些失去的記憶竟會在此刻以這種奇異的方式被回想起,就算是他也不由有些唏噓:“現在是什么時候?”
森夏恩低聲道:“晚夜,以前夜晚的時候,早夜,是以前太陽出現在大地上空的時候。”
謝長離注意到他蒼白到不正常的臉色和微微佝僂的身體,也終于注意到外面不化的寒霜的來歷。
“魚族做的壞事可不僅僅是這些,”森夏恩說起來就義憤填膺,“在最開始的時候,我們被神明降下的高墻所保護著,神明說,陸地屬于羽族,海洋屬于魚族。但是很快就有魚族不死心翻越高墻入侵大地,所以神明降下天罰,撤去了高墻,讓我們得以以圣戰的名義進攻海洋。”
森夏恩看向窗外,臉上浮現出自豪:“說起來,我們這里之所以是邊陲小鎮,就是因為以前我們鎮外面就是那一堵神明降下的高墻。”
神明,謝長離咀嚼著這個反復出現的二字詞匯,在心里冷笑一聲。
“時間差不多了。”森夏恩突然醒悟過來,雙手一拍,沖到窗前把簾子拉下。
比起屋內簡陋的裝飾,這個簾子格外的厚,瞬間便將所有光芒遮擋在屋內。
森夏恩又看了一眼謝長離,似乎在糾結,最終還是一咬牙,在墻壁處搗鼓片刻之后打開機關,終于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盒子來。
“你不要說出去哦,”他身上有一種少年人常見的熱情和輕信,又或者只是單純認為長相美好的人絕不可能有顆丑陋的心,“剛剛你才從雪里出來,照一下會好一點。”
謝長離點頭,一副渾然無害的樣子,看著他把那盒子打開,金白色的光芒瞬間綻放,像是一輪小小的太陽在他面前升起。
不,照在身上就是陽光的質感,明亮熱烈。
森夏恩對上他好奇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這是我撿來的小太陽,聽說這東西只有貴族才能擁有。”
“你真的很厲害。”謝長離贊嘆。
森夏恩似乎也受到鼓舞,右手握拳:“我想研究小太陽是怎么制造出來的,我要讓所有人都能夠用上太陽!”
彈幕里面已經是一片感慨。
“有神明存在的世界啊,真是讓人避之唯恐不及呢。”
“前面說那句話的人現在還好嗎?”
“合著就算告訴其他任務者猶大的身份也阻止不了謝美人繼續扮豬吃虎。”
“還是有用的,這一次他面臨的對手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
寒風呼嘯,卷起無數海浪。
這是邊陲小鎮的海岸線,海水之下有數道陰影劃過,特殊的聲波快速傳遞著消息。
“找到目標3號,確認目標,快速收集。”
“聯系切斷完畢。”
“任務完成,正在返航。”
10分鐘后,這只小隊逐一出水,暗黑色的鱗片與指甲在海明珠的照耀下折射出寒光。
氣氛終于松弛一點,進入駐扎的營地之前,為首的人還是忍不住回望一眼遠處的邊陲小鎮。
小隊里很快就有人帶著怒火開口:
“這群惹得神明降下怒火,讓太陽永遠遠去的家伙終于要受到懲罰了。”
“都是羽族不自量力要飛到神明之上,才惹來這場災禍。”
“神明為我們除去藩籬,就是讓我們以圣戰的名義討伐羽族。”
籠子里的杜崖豎起耳朵聽了幾句:好家伙,這群水里游的還看不起天上飛的。
他再次憤怒地嘎嘎兩聲。
經過一系列通傳之后,幾人很快拜倒在面前的將領身前:“元帥,我們已經完成任務。”
說著他們還是忍不住偷窺坐在上方的男人。
他有著最強健的尾巴,最鋒利的指甲以及最堅硬的鱗片,從進入軍隊以后,便一直攻無不克,攻無不勝,很早之前就已經成為他們的信仰,他們的主心骨。
所以,盡管這次元帥要求他們按照特殊方法捕捉一些生物的行為讓他們感到奇怪,所有人還是勤勤懇懇按照元帥給出的方位進行了搜尋。
“拿上來。”燕遙目光落在下屬手中提著的籠子里,里面有著深黑色羽毛的杜崖正在上蹦下跳,嘴里面吐出一系列的國罵,中間還包含有不少的威脅。
“你知道我是誰的人嗎!”
“你知道我們家謝哥一頓能吃三個你這樣的小怪物嗎!”
“我勸你不要不知好歹,不然等我飛出這個籠子喊一聲,我們家能有四個大漢來堵你!”
燕遙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一聲,微微側過身,此刻掛在他身后墻壁上的從左到右赫然就是失去意識的小黑,藤蔓,小墨團。
怎么這幾個都被抓了?
那現在謝哥在哪里?
杜崖的叫喊聲漸漸低落下來,翅膀也不張開了,羽毛也不炸了,簡直是乖巧可愛的蹲在籠子里瑟瑟發抖,對上對方的目光還盡可能婉轉地叫了兩聲。
燕遙都要被這小家伙逗笑了,這次他一進入任務就拿到櫥窗秀給的合法外掛,一方面沒有把他的記憶進行倒退,另一方面則告訴他猶大就是他之前一直心存疑慮這次特意來接近的新人,甚至還把謝長離本人和他幾個收藏物的位置標明。
怎么看都像是無限服務公司沒安好心。
只不過,燕遙看著渾身上下寫滿慫的杜崖,發自內心的疑惑:無限服務公司怎么派出來這種東西?又或者……
但是他們家陛下的眼光絕對不會這么差。
這點想法也只是片刻,很快又有他的左膀右臂過來,開始和他低聲討論著接下來的進攻計劃。
“不用再等候了。”燕遙暫時確定一切都已經安排好,抬頭看向遠方連綿的只有微弱光芒照耀的城鎮。
在那里,存在著一個他無法拒絕的陷阱,又或者是他無法忘懷的信仰。
燕遙終于下定決心:“準備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