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櫥窗(30)
進攻發生在夜色最深的時候。
水汽悄無聲息地蔓延而來, 在駐扎的軍隊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候,將整個邊陲小鎮包裹。
魚族戰士長長的尾巴在地上蜿蜒滑行,像蛇一般逼近他們的獵物。
在小太陽的照耀下, 謝長離陷入睡眠, 卻在突然間猛然驚醒, 直起身,在簾子上拉開一條小縫, 看向窗外。
遠處的群山上有陰影正在快速逼近。
下一秒,拉長的尖銳警報聲響徹在整個邊陲小鎮之中。
森夏恩猛的從床上彈起,一臉倉皇無措地看向窗邊:“怎么了!”
被他救下來的少年也轉過頭看著他, 被光照耀著的側臉不復之前的急促,反而冷靜到近乎冷峻:“這里被襲擊了。”
“啊!”森夏恩一瞬間從床上以接近滾的方式下來,急急忙忙在室內尋找著關鍵物品,“那怎么辦, 我們現在往外面跑?要不要多帶點吃的喝的?還有保暖的……”
謝長離轉過頭繼續觀察著戰場,原本已經安睡下來的軍隊也反應過來, 天空中有無數道人影飛上去,喊殺聲越來越響,風從遠處送來淡淡的血腥味。
周圍的鄰居也開始意識到這場襲擊, 越來越多的人抱著家當倉皇出來, 街上開始有一輛又一輛繪制著家徽的馬車疾馳而過,頭也不回向著國家更內部逃去, 顯然那些貴人們已經做好徹底逃離的準備。
謝長離還打算再觀察片刻情況, 卻在抬頭的時候瞳孔驟然收縮。
以他的視力清晰地看到有無數藍色的晶體被彈起發射到空中, 正朝著他們的方向急墜下來。
“馬上離開這邊!”謝長離顧不得判斷它們具體是什么用處, 只一眼便預判出這些晶體的運動軌跡, 正是沖著他們這些前線附近的房屋, 立刻轉頭吼道。
森夏恩才剛剛拿了個小包裹,把小太陽揣進兜里,聽了他的話還慌忙想回頭把毯子帶上,但是此刻看起來極為柔弱的少年已經從窗邊彈過來,一把拽住他的后領拖著他出門。
倆人才剛剛離開門來到附近的空地,藍色的晶體已經從空中急速墜落,恰好砸到他們的屋子上。
下一秒,藍色的冰晶從地上蔓延,瞬間包裹住整座屋子,像是雪地上開啟一朵曼妙的冰蓮花。
蓮花易碎。
就在眨眼之間,整座屋子都化作齏粉。
“冰彈!”森夏恩顯然認得這種武器,差點不顧一切的沖上去,還是被謝長離的死死拖住,才勉強站在原地。
“我們必須得盡快離開這里。”謝長離摁住他的肩膀,直視著他眼睛,堅定的說道。
他再看一眼不遠處的戰場,天空中飛舞盤旋的戰士們逐一被擊落,敵方龐大的軍隊還在源源不斷地從山峰上下來。
此時的他手頭沒有能用的人,以一敵萬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森夏恩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微微擦一把眼淚,轉頭跟著他向外跑去。
原本還算陽光的少年臉上難得生出一絲陰霾,他一手握拳,心里暗自發誓:“我遲早有一天要殺掉那群惡心的帶鱗片的生物!”
“這群帶毛的家伙也有今天。”小隊長抖去指甲上的血跡,粗大的尾巴狠狠一拍,瞬間便將圍攻上來的羽族擊退,粉碎了他的內臟。
他們以五人一組為小分隊進行行動,這一次打了個出其不意,整個邊陲的防御線成功被撕開一條缺口。
“唉,這血污的,不過羽毛還挺好看,帶回去還能當做裝飾賺點錢。”
“我倒是喜歡這個鳥頭,我屋子里面掛了十個八個,還沒有這種成色的。”
激烈的戰斗結束,已經到了收尾階段,幾人都放松下來,閑聊著自己的戰利品。
直到一身黑衣的送葬人帶著一個又一個鐵灰色的盒子走過,幾個戰士才嚴肅起神情,無聲地敬禮默哀。
那些盒子里裝著的是他們犧牲的戰友的遺骸,他們在失敗之后也被對方做成裝飾品,存放在這座軍營里,此時這座軍營被他們攻陷,也終于可以讓自己的同族魂歸故鄉。
兩族戰斗已久,雙方都有以對方以遺骸為戰利品炫耀的習慣,而奪回自己戰友的尸身,也成為一次又一次發動戰斗的原因之一。
燕遙看一眼這些野蠻的裝飾品,不由得不適皺眉。
但是思及他的任務就是帶領自家種族取得勝利,也只能暫時按耐下這種不合時宜的改革想法。
“戰場清理完了嗎?”他側頭詢問自己的副官。
“我們找到了一些關鍵的圖,”底下人把東西呈上來,“前一段時間海島上進行軍隊調動是因為這塊地方有異動,具體是什么我們也不能確定。”
燕遙點頭,隨手彈了彈此時還被掛在墻壁邊的杜崖的籠子。
這段時間好吃好喝供著,杜崖膽子也大起來,不像以前那樣被人敲幾下,還會婉轉叫幾聲,這會兒完全是屁股朝著人,還不屑地呸了聲。
也算是有吃有喝的就惦記氣節起來。
燕遙微微一笑:“去找個人。”
他從儲物鱗片里拿出一張畫,交給身邊的副官。
這下杜崖也沒有辦法繼續故作高傲地背對著他,趕緊扭頭瞅上一眼,心里大叫不好。
我滴個乖乖勒,怎么他知道謝哥長什么樣,這人就是沖謝哥來的呀!
然而,對方顯然熟悉各種封鎖的符文,特地打造的籠子完全切斷謝長離和杜崖的聯系,無論杜崖在心里怎么呼喚都沒有辦法得到對面的任何回應。
謝長離此時也沒有功夫回應。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森夏恩會被他想辦法送到貴族逃難的車隊之中,這樣有較大可能早一點進入較為安全的國土內部。
而他自己,自然是要在前線打探一番,無論是偽裝成小士兵實現絕地反擊還是假扮成魚族混入對面陣營,都對他收集信息有用處。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森夏恩還沒來得及混入貴族車隊,謝長離就注意到藍色的晶體已經朝著他們這個方向砸下來,只能趕緊拖著人閃避。
伴隨著越來越密集的空中襲擊,謝長離注意到遠處的戰斗已經進入收尾階段,他們的軍隊實在太過不堪一擊,戰線直接被撕出一個口子。
不行,恐怕這一次貴族都逃不出去。
如果讓敵人占領這座城市,打算逃跑的貴族一行人都是待宰的肥羊。
謝長離立刻改變思路:“有沒有什么一瞬間可以摧毀整個城市的武器。”
“有啊,邊陲小鎮都有速凍裝置,就是為了寧為玉碎……”森夏恩剛開始還沒意識到他的意思,說到這里才猛然醒悟,“不會吧,我們的軍隊真的守不住?”
他猛的扭頭看向山頂,很快便看到一縷淡淡的紫色沖向天空:“開始了,有人按下了那個按鈕!”
“哪里不會被凍住?”謝長離舉目四顧,此時他們已經來到小鎮的邊緣,西方正是一片波濤洶涌的海洋。
“海里,那里是魚族的領地,我們很難在那里建造裝置。”森夏恩緊張地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但是他腳步不停,緊跟著謝長離奔向海邊。
他們比其他慌忙奔向內陸的居民要更加明智,在紫色的光芒逐漸覆蓋整個城鎮之前,他們已經來到海崖上。
狂風呼嘯,海浪不斷卷起,狠狠拍在足下的石壁上,帶來讓人膽戰心驚的震動。
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遠處象征著死亡的光線不斷擴散。
整座城市都在這曼妙艷麗的紫光下,逐漸化作一片冰城。
謝長離突然開口:“有的時候,上位者,所謂的寧為玉碎不過是讓更多無辜者陪葬。”
“啊?”森夏恩沒有懂他的意思,他只感覺到耳邊的風越來越猛,寒冷不斷的刮過臉頰,幾乎要刻下一道血痕來。
寒意不斷蔓延,森夏恩實在支撐不住,哆哆嗦嗦掏出小太陽,和謝長離貼在一起:“這座冰城能夠抵擋得住魚族嗎?”
“很難。”謝長離說出他的看法,“只能阻止小波的進攻,但是現在,他們人太多了。”
“這樣嘛。”森夏恩聲音低下來,就連手里的小太陽的溫度都顯得低了點,他下意識轉動著小太陽,想要更加均勻的暖和起來。
就在這一刻,猛然刮大的風讓他身體搖晃起來。
“啊!”一錯眼的功夫,森夏恩手中的小太陽不慎脫手!
森夏恩本人則前傾身體想要撈住墜落的太陽,下一秒腳下一滑,整個人都從海崖上墜下來。
在他抱住小太陽的同時,海水瞬間包裹住他,無聲無息地從口鼻處灌入。
森夏恩立刻失去了意識。
謝長離顧不得多想,立刻從海崖上一躍而下進行救援,接著,他很快注意到對方生命體征居然依舊穩定,似乎正在以皮膚進行呼吸。
他沒有輕舉妄動,而是看著眼前的異變。
水中的陽光并沒有熄滅,反而映照得周圍像是晴天下的淺海,碧藍溫暖,無比舒適。
在這宛如母親懷抱的溫暖之中,兩人自然地墜落,很快便看到一片鮮紅斑斕的珊瑚群,以及那在珊瑚群中被映照的分外熠熠生輝的白石制成的廟宇。
謝長離帶著人輕盈地靠近廟宇,抬起頭,很快就辨認出上面的文字——
玉神廟。
不是羽族所供奉的天空之神,也不是魚族所供奉的海洋之神。
第102章 櫥窗(31)
謝長離再次查看森夏恩的狀況。
他現在意識還沒有恢復, 生命體征依舊穩定,但是本應該因為進入水中而下降的體溫卻煥發出別樣的熱度來,被他抱在懷里的小太陽則逐漸收斂了光和熱。
尤其是在越來越靠近這座荒敗的古老廟宇的時候。
是的, 這并不是一座被精心打理過的, 或許是屬于魚族的廟宇, 它高大的穹頂坍塌了一半,八根柱子損毀了七根, 眾多海藻攀爬在其上,還有小小的紅色魚類在其中穿行。
神廟的更深處則隱沒在一片黑暗中,不是在外圍可以窺見的。
然而, 就在兩人走上神廟的第一階臺階的時候,一點點燈火從兩邊的柱子上亮起,照亮了直通向神廟深處的臺階。
謝長離抬頭,與神廟之中, 高高坐在王座上的神像對視了一眼。
這尊神像與多數人印象中的神明完全不同。
它并不是什么高傲威嚴遙不可及的人類形態,而是纏繞在柱子上的背生雙翅的蛇類, 張開獠牙的蛇頭正對著進入神廟的人,冰冷的眼里仿佛閃爍著詭異的光。
謝長離反而安心下來,這種更近似于怪物而被人們供奉的造物, 可比實打實居于無數世界之上的神明要可愛的多。
些微的燈火在他身側亮起, 謝長離再次細細打量,發現那是一片又一片散發著微光的鱗片, 很像是那尊所謂的神明蛻下的鱗。
借著這些鱗片, 謝長離先是細細觀察了神廟之下的供臺, 上面已經很久沒有放置供品, 到處都是海底的淤泥。
倒是在角落里找到了幾塊果子, 這是在陸地上絕對看不見的東西——在被冰雪所嚴密封鎖的海島之上, 別說是水果,就連一顆小小的青草都找不到。
除此之外整個神廟并不算大,后方原來應該屬于神職人員居住的居所已經全部坍塌,長滿了海底的珊瑚,成為魚類們的樂園。
倒是旁邊絲滑且覆蓋滿海底藻類的墻壁有點意思。
謝長離從藻類的間隙之中看出一點鮮艷的色彩,不知道是用什么顏料繪制,即使是漫長的歲月都沒有使它變得斑駁陸離。
他干脆伸手摘去一些藻類,細細用手清理出這塊壁畫的全貌。
很快他就辨認出這幅壁畫的寓意。
在一片黑暗之中,神明開辟了天與地,帶來了陽光和海洋,他的子民便在天空大地和海洋之間肆意生長。
謝長離注意到,神明自然是那神像的樣子,子民倒是更像海島上那些大部分時候更近似于人形的羽族,只不過其中一些子民似乎在特殊環境下也可以生長出翅膀和魚尾。
魚尾?
謝長離再次仔細確認了海洋處一些繪畫的細節,這種時候只可惜他還沒有機會進入魚族收集情報。
有了第一幅繪畫的成功,謝長離也不矜持,認認真真,仔仔細細開始清理起占據了大半墻壁的海藻。
這是一項耗時極長的工作,好在不同于平行世界,完全掌握力量的他根本不至于在海底長時間活動。
很快,整個故事的發展都清晰呈現在他眼前。
玉神的到來,為人們帶來了幸福安寧與快樂,直到一場戰爭的發生。
謝長離注意到,這場戰爭的壁畫繪制的完全不如前面那么精美,筆觸非常的粗糙,使用的顏料也經不住長期的海水腐蝕,大部分都被剝離。
只能夠隱約看出來戰爭非常激烈,幾乎全民包括神明都參與了這場混戰,殺的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戰爭的結果則是一方被徹底處刑。
可惜由于歲月的侵蝕,謝長離只能夠根據眾人圍觀的場景和上方寒光閃爍的刑具,大概推測出這是一場行刑,但是并不確定誰是獲勝者,又是誰被處死。
而天空與海洋之間,則從天降下巨大的高墻,天空與海洋的子民接二連三地瘋狂撞擊著這堵高墻。
這是最后一處繪畫,在那幅繪畫之后則是更為稚嫩的筆觸畫下的更加嬌小的一幅畫——
兩個人手拉手沐浴在陽光之下。
這幅畫甚至只畫了一半,便被染上永遠無法干涸的血跡。
謝長離微微閉眼,結合神廟這幅光景,以及現在玉神傳承的徹底失落,戰爭的結局已經很好推測。
在那場戰爭之后,玉神被處刑,他的子民成為其他神明或者是什么怪物的牛羊,但是對于神明的信仰還沒有熄滅,神廟還在記載著所有子民反抗的姿態。
只不過,前仆后繼的犧牲,換來的只有更加猛烈的鎮壓,神廟的侍奉者接二連三死去,繼位者越來越小,直到最后,年幼的侍奉者留下最后的心愿后死去,甚至可能是被闖入的人誅殺。
神廟在失去了神明和信徒之后,墜落在深海中。
至少如果本來就是居于海洋的神廟,無法使用難以耐受海水的顏料。
謝長離思緒萬千,同時也感受到身后逐漸傳來的熾烈熱度。
他回過身,看到那一顆小小的太陽開始變大,逐漸將沉睡中的森夏恩包裹起來,帶著他一路漂浮在神像之前,居于玉神的注視之下。
到達這種程度的怪物永遠不會死亡,祂只會在重傷之下沉睡,在足夠強烈的呼喚中,勉強睜開眼,向人世間投來一瞥。
謝長離感受到了這一道目光,也對上了這一道目光。
對方沖他微微點頭,便轉過頭看著這位新生的稚嫩的子民。
凡人難以理解的囈語從它口中說出,那一輪小小的陽光開始越來越明亮,越來越猛烈,映照的整個神廟都仿佛置身于正午熾熱的陽光之下。
不知是多久之后,猛烈的陽光散去,整座神廟再次沉淪在夜一般的死寂之中。
謝長離上前一步,看到森夏恩睜開眼,一臉茫然地落到地上:“這是什么地方?我剛剛不是落到海里了嗎?”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周圍都是海水,頓時大驚失色,一口氣差點把自己嗆到,瘋狂咳嗽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完全沒事。
謝長離不厚道地笑出聲,這才喚回森夏恩的注意力:“謝哥,你怎么也在海里?”
“你先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吧。”謝長離淡淡道,指一指神廟里的鏡子。
森夏恩按他說的過去一看,臉色再次大變。
他的耳朵已經變成尖尖的,耳后有兩道腮痕,脖子上有隱約的鱗片浮現,甚至在他注意到鱗片的一瞬間,原本屬于雙腿的位置也已經有了完全不同的知覺。
他低頭一看,自己居然長出了長長的魚尾,盤旋在鏡子前。
森夏恩整個人如遭雷擊:“我總不會是兩族混血吧,突然之間就覺醒了另外一個種族的血脈,可是我爸爸明明是……”
“有沒有一種可能,”一個莫名讓他安心下來的聲音響起,謝長離從他身后走上來,一只手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你們種族本身就應該同時占有天空陸地和海洋呢?”
魚族,海底營地。
在今日份例行營業完畢之后,杜崖靠著籠子的欄桿,翹著二郎腿美滋滋磕著花生。
雖然四周都是海水,但是燕遙懂事的很,直接把他們塞進隔水的氣泡里,完全不用打濕它珍貴的羽毛。
“篤篤篤。”敲擊欄桿的聲音響起。
杜崖懶洋洋一抬眼,立馬從原地站了起來,眼珠子一轉,想起外面還有人看守著,急忙壓低聲音:“墨團兒,你剛醒過來?”
他面前的陰影開始蠕動著,擠出一個手的形狀,默默搖了搖。
“那就是早就醒了,現在有辦法放我出去了嗎?”
面前的手比了個OK的手勢,接著便靈巧地散入籠子的鎖和符文之中,開始有噼里啪啦工作的聲音響起。
眼見著聲音越來越響,杜崖聽得心驚膽跳,趕緊先叫停:“要不你先把那個封鎖隔絕的符文關掉,我們先找一找謝哥,話說謝哥應該沒有被一樣關起來吧?”
杜崖說到這里又擔心起來:“唉,我看他們之前進攻小鎮的任務已經完成,說不準謝哥已經被抓住變成俘虜,現在不知道關在哪里受苦,連累著我們幾個現在也被關起來,我倒是好一點,最多當個金絲雀……”
他話說了一半,就被從籠子符文里鉆出來的小墨團彈了個腦瓜崩,即使黑乎乎的一團完全看不出表情,杜崖也成功讀出對方憤怒的情緒。
得了,忘記這也是個死忠謝吹,狂熱粉。
他默默閉緊嘴巴。
沒有人唧唧歪歪干擾,小墨團很快就完成了他的工作。
杜崖按照習慣探出力量,小心翼翼地在心里喊了幾句,終于得到了朦朦朧朧的一聲回應。
“杜崖?”聲音很輕,好像隔著重重水霧,只有朦朦朧朧的一點。
確實讓杜崖差點流下淚來,差點破音的喊道:“是我!謝哥,救命!您再不過來救我,我就要被人燉湯喝了!”
眼見著就要主仆情深,抱頭痛哭的時刻,雙人通話頻道里面傳來一道稚嫩但是冰冷的意識。
“呵,杜崖已經做好打算把我們都賣掉,自己去給別人當金絲雀了。這烏鴉不能要了。”
第103章 櫥窗(32)
燕遙已經在村莊里尋找了許久。
然而, 他始終沒有找到已經被透露過具體位置的人。
唯一有點用的發現則來自于當地的幾位居民。
“大人,我確實看到過這么一個人,長得實在是太漂亮了, 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我也是, 我記得好像是森家那個小孩從外面帶回來的。”
“文文弱弱的, 看上去可是個大貴族呢,說不準手上有不少錢財。”
燕遙輕而易舉從他們眼中讀出禍水東引的意思, 心里冷笑一聲,繼續詢問:“那你們有沒有看到他們的去處?”
有人低聲道:“兵荒馬亂的,誰能在意呀。”
倒是他旁邊的人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自以為找到了什么投靠魚族的機會:“我看他們和大部分人走的方向不一樣,還特意留意了,應該是往海那邊走了。”
海那邊啊……
頓時被圍在其中進行盤問的所有人都開始交換眼神,都是驚疑不定的樣子。
說不準那個長相格外秀美的年輕人是跟魚族有什么關系, 又或者,本身就是特派來此處對抗魚族的呢?
燕遙只是嗯了一聲, 揮揮手讓人把這些俘虜帶下去,抬眼看向海邊的方向,暗自琢磨著。
這一位確實和他家陛下一樣心思縝密, 行動力極強, 早就在魚族的軍隊進攻時就提前離開。
按照他的計劃,必定是要殺掉像我這樣的競爭對手, 那么, 提前進入海洋也是他的一步棋嗎?
但是他為什么要帶上一個戰斗力不足的NPC?
正在思考著這一步又一步的深意的時候, 燕遙的副官行色匆匆的過來, 臉上帶著一點羞愧。
“怎么?”燕遙示意他來口。
對方面有羞赧之色:“您特地吩咐要看好的那幾個東西, 不知怎么的掙脫了籠子, 現在已經不見了。”
燕遙臉色一沉:這些收藏品都與謝長離息息相關,一旦沖破了他設下的屏障,很快就會把信息全部同步給謝長離,那么他之前所占的優勢都將蕩然無存。
他二話不說大步走向關押那幾尊收藏品的地方,打算通過遺留下來的痕跡來推斷他們的去處。
就在離開不到幾步的時候,燕遙驟然轉身,抬起拳頭,狠狠向地上砸去。
幾乎就在他出拳的一瞬間,原本潛伏在雪地里的陰影剎那間擴大,幾乎要遮蔽所有光線,在場其他人都感覺眼前一黑,所有的感官都被隔絕片刻。
拳頭與這虛幻的似乎完全不可接觸的陰影對撞,下一秒,凌厲的力量迅速將陰影扯碎。
燕遙后退一步,抬眼對上面前逐漸崩裂開來的陰影。
小墨團一下就把擴散的自己修補完,揉吧揉吧,在他面前形成一個瘦長的身影,模仿著他的樣子,伸出手揮了揮拳,頗有些不服的樣子。
幼稚。
燕遙再次忍不住懷疑起這位與陛下頗為相像的人的眼光。
此刻外界的屏障還沒有結束,陰影里蔓延出無數細小的藤蔓,就在他們蠢蠢欲動想要寄生面前這些活生生的還無法反抗的宿主們時,刀光像是落雪般紛紛灑落,頃刻之間便粉碎了這些蔓延出去的寄生藤。
這一招相當好的震懾住了藤蔓,陰影中傳來一陣清脆的犬吠。
小黑慢條斯理地走出來,嘴里叼著一封信件。
杜崖也最后一個露面,肉眼可見地神氣起來,撲騰著從空中落在地上,走在小黑犬面前,大搖大擺扇著翅膀:“聽著,我們謝哥想要見見你。”
“這里,”他驕傲地挺直胸膛,用翅膀尖尖托起信封,“放下武器,不帶士兵,在海邊見一面,不去的話你肯定會后悔的。”
小黑配合地發出一陣兇惡的犬吠。
燕遙:……
認人的眼光肯定有問題。
但是,面對面見一面總比現在這樣玩躲貓貓要好。
燕遙接過信封,算是勉強同意了。
這一群收藏品來的快,去的也快,在他點頭同意的同時立刻退入陰影之中快速遠遁,而他周圍的下屬們也迅速清醒,略有茫然地摸摸頭,立刻忘記了剛剛匯報的事情,開始與他討論起軍機戰情來。
此時已經是早夜。
黑暗像是一塊幕布遮擋在天空上,劃分時間段的只有漸漸亮起的燈光。
遠方屬于魚族的城市里,已經是一片燈火通明,更映照著這荒敗的神廟一片凄清。
經過幾個小時的練習,森夏恩已經可以熟練地將自己在魚尾、雙腿和翅膀三個狀態之間反復變化。
同時,他也逐漸接受了自己的血脈來歷。
“那一位魚族的大元帥真的會來嗎?”森夏恩還是有些不安,搖著魚尾竄到門口,停在謝長離身邊,試圖再得到一些確定的語句。
他已經完全刷新對這位倒在路邊的病弱美人的印象。
有的人看起來漂漂亮亮文文弱弱,實際上卻是身懷絕技,城府極深。
森夏恩心里想,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從保護者的位置下意識把自己挪到了服從者的位置上。
“他會好好聽這一段故事的。”謝長離拍拍他的肩膀,抬起頭,似乎想要從沉沉海水和夜幕之中看到曾經在這片天地里升起的太陽。
“祂說,我們需要更多的小太陽,我們需要打開那一扇被關上的門,”謝長離重復最后森夏恩告訴他的神明旨意,“但是小太陽很難得,我們就只好走一點捷徑,尋求一點幫助。”
“他真的會幫我們嗎?”森夏恩心存懷疑,但是看著對方篤定的樣子,又開始思考,他莫不是什么來自魚族的王儲之類的可能性。
謝長離點頭,回憶起記憶中某人的性格,又意味深長地說道:“不過,到時候你最好離得遠一點,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貿然沖上來。”
“啊?”
在約定的時間到來之后,森夏恩躲在一邊的神廟里,總算是明白這句話的深意。
燕遙很少有這么沖動的時候,但是似乎在面對陛下和陛下有關的事物的時候,他很難保持絕對的冷靜。
哪怕,有的時候明知是飛蛾撲火。
從這一點來講,他和喬蒙,并無二致。
海水被狂風掀起千層浪,足下的巖壁也顫顫巍巍,不知何時會崩碎。
他沒有使用魚尾行動,下意識讓自己更接近于無限服務公司內部的形象。
軍靴在巖石上發出穩定的敲擊聲,背對著他坐在崖上的人終于回過頭,微微挑眉,含著笑意說了一句:“你來了,老燕。”
他手中捧著一根蠟燭,燭火微弱的光在風中搖曳不定,但還是清晰地映照出他黑色的深不可測的眼睛,勾勒出秀美的輪廓。
有那么一瞬間,燕遙還以為自己再次置身于夢中,其他人已經在會議室上做好準備,只有他匆匆遲來,背對著他坐在首位的年輕人也是這樣回頭,帶著點漫不經心地含笑喊他的名字。
真不愧是無限服務公司的陽謀。
恐怕每一個陛下最忠誠的追隨者都無法抗拒這一刻的誘惑。
燕遙清醒地思考著,身體卻不受控地一步又一步走向搖搖欲墜的懸崖,走向坐在懸崖邊的謝長離。
“不坐嗎?”謝長離頗為自然地拍拍身邊的位置,目光已經投向波濤洶涌的海洋,熟稔地仿佛和他是久別未見的朋友。
燕遙側過頭,讓黑暗隱藏住他越發緊繃的神情:“你找我過來是想要干什么?”
“你是任務者,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我這也是任務者,甚至你應該知道我是這場櫥窗秀中唯一一張有猶大卡的持有者。”謝長離出乎意料的坦誠,直接開門見山,“我的任務是將其他人同化或是殺死,或許你的任務則是贏得戰爭?”
“我要讓我的種族獲勝。”燕遙言簡意賅地回答,低下頭看著謝長離“你是打算賣掉那個信任你的羽族,好和我站在同一個戰線嗎?”
“不,”謝長離同樣抬起頭與他對視,“是你必將站在我這邊,與我合作。”
太像了,一樣的胸有成竹,一樣的意氣風發。
燕遙幾乎要被這一幕刺痛,他的身體本能在催促他服從陛下的一切決定,但終究還是他的理智占了上風。
他猛地出手,伸手掐著對方秀美白皙的脖子將人按倒在地上,俯下身死死盯著對方:“憑什么?就憑這一張臉嗎?”
燕遙略帶著惡意摁過他的鬢角:“公司是怎么跟你說的?個人技能是魅力無窮?可以把任何人變成傀儡?”
明明此刻是他站上風,被威脅的人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深黑的眸子倒映出一張猙獰的崩潰邊緣的臉。
可笑,燕遙心想,憑什么他淡定如此,而我卻像是一只喪家犬。
謝長離被壓迫住聲帶,只能艱難地發出聲音,語調依舊很穩:“和我結盟,或者你可以努力,現在殺了我。”
掌下的脖子像是天鵝頸,稍一用力卻可以折斷。
燕遙很清楚,他試圖握緊手,卻在這樣一雙無比熟悉,幾乎刻入靈魂的眼睛注視下,難以升起一絲力氣。
僵持了接近三分鐘之后。
他松開手,站起身,后退兩步。
“你贏了。”
第104章 櫥窗(33)
森夏恩真的是在剛剛那一場談判之中飽受驚嚇, 卻沒有想到之前還劍拔弩張的兩人能迅速打成合作協議。
“談妥了。”謝長離悠然起身,對著他的方向招招手。
森夏恩小心翼翼地從神廟里出來,悄悄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燕遙, 深深覺得這個身材健壯氣勢兇狠的男人不是善與之輩。
“我們真的要跟他合作?”森夏恩比出口型。
謝長離點頭, 異常熟練地走向面前的神殿, 轉身伸出手:“你手上還有多少小太陽?”
也太自來熟了。
森夏恩瞪大眼睛,轉頭看向燕遙, 生怕看到對方怒而拔刀。
結果,燕遙愣了一下,很快便習慣謝長離這種命令的口吻, 從他們魚族的儲物鱗片里掏出兩個小太陽來。
這兩個小太陽很快被謝長離投進面前的雕像之中。
陽光剛剛在海水間擴散,就迅速的熄滅在長著翅膀的蛇形雕像中。
森夏恩很快便感到一陣恍惚,好像有什么遠古的存在,被這光線吵醒, 輕輕晃了晃腦袋,也因此牽動了與他之間的微妙聯系。
森夏恩忍不住喃喃自語:“真的可以喚醒祂嗎?”
“你們打算召喚什么?”燕遙直到這時才發問。
“召喚玉神。”謝長離回答, 轉而向他發問,“你們那邊信仰什么樣的神明,又有什么樣的傳說?”
燕遙早就收集大量相關信息, 此時毫不猶豫的娓娓道來:“魚神, 祂曾經向我們降下過陽光,但也因為羽族的貪婪而放棄這片大陸。”
“明明是你們的貪得無厭激怒了神明……”森夏恩習慣性反駁, 轉而又想起之前看到的一些東西, 頓時閉上嘴, 臉頰微紅。
燕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自然知道森夏恩原來是羽族, 此時對方卻已經擁有了一條魚尾, 身上有著腮和鱗片,怎么看都是魚族的形態。
那么,究竟是森夏恩一開始就屬于魚族,成為羽族是一場意外,還是他獲得的任務要求,一開始就玩了個文字游戲,所謂要由他帶領的種族,從來都不指的是魚族?
燕遙抓住要點:“羽族和魚族,羽神和魚神,以及這個玉神,是什么關系?”
“或許你可以先看看外面的壁畫。”謝長離向墻壁兩側指一指,他很了解這位以前的同伴,熱情忠誠,但對陌生人從來都保持著足夠的警惕。
直接告訴他答案反而會引起懷疑,不如把證據擺在他面前,讓他去推理。
燕遙沿著壁畫走了一圈,很快就理清了思緒。
“原來如此,”他抬起頭看一下,面前這一尊稱不上圣潔,反而有些猙獰的神像,“羽族魚族,本身就是同一個種族卻被外力強行劃分為兩族。”
“我真正要獲勝的戰爭并不是羽魚族之間,而是插手神明之間的斗爭,喚醒上一次戰敗的玉神。”燕遙喃喃自語。
“祂說祂需要很多的小太陽。”森夏恩悄悄舉手插嘴道。
燕遙點頭:“一開始就是由祂帶來光明,結合現在兩族領地上都只有黑暗寒冷,或許光明就是祂最重要的力量源泉。”
森夏恩眼前一亮:“那是不是說只要有足夠的小太陽,我們就能夠再次見到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
“應該是這樣。”謝長離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代替燕遙回答。
事實證明,一開始拿到的身份卡就是元帥的燕遙能夠調動的資源相當的多。
第二天早上,就有三條白鯊拉著一箱子的小太陽飛馳而來。
兩邊護送的守衛忍不住交頭接耳。
“為什么元帥大人這一次突然要這么多的小太陽啊?”
“噓——我聽說是什么軍事機密,沒準是什么太陽融化冰雪水淹三城的大計!”
“但是前面應該是海底荒漠,這個地方儲存太陽離戰場還是有點遠吧?”
“我覺得還是另外一個傳說可靠,聽說昨天晚上元帥大人偶遇美人一見鐘情,再見傾心,將人金屋藏嬌,今天就拿著奢侈品去博美人一笑……”
幾人閑聊著便到達指定地點,元帥冷著臉等在那里。
他們很快把東西交付,然后轉身離開,不再窺探機密。
“就是這些了。”燕遙單手提著箱子進來,把東西扔在大廳中。
謝長離靠在拱柱上,而森夏恩迫不及待地撲向箱子,撬開蓋子里面是挨挨擠擠的金色小團,散發著源源不斷的光和熱,整個神廟都被映照的熠熠生輝。
“好多太陽……”他忍不住低聲贊嘆,“這些太陽都是怎么得到的?”
“拜神。”燕遙比他們更了解這些高層的秘密,“神明會向我們賜下陽光,但是只有貴族能夠擁有。”
謝長離忍不住輕笑一聲,滿滿的都是嘲諷。
這場景實在太過熟悉,以至于燕遙也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
下一秒,他又為內心的百般糾結所困,再度沉下臉色。
燕遙很清楚自己現在處于一種非常不理智的狀態。
如果他還記得陛下離開之前的最后勸誡,他應該立刻離這個疑似公司的陷阱的東西越遠越好。
但是,他還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把對方當做陛下。
或許那個生死不知的男人是真的回來了呢?
燕遙打量著面前安安靜靜看著森夏恩的謝長離。
“那就繼續獻祭吧。”謝長離起身,和對方一起把一個又一個小太陽獻上。
等到一車的小太陽全部消耗殆盡,原本籠罩在大殿之中的光芒也已經消散。
唯有雕像上隱隱約約漂浮著淡淡的金色。
森夏恩:“好像還是不行,我們是不是少了一些東西。”
“一個正常的召喚儀式往往需要祭品,侍奉者,神像或者其他媒介,”燕遙根據自己的經驗開口,“還有就是合適的咒語或者說是禱詞。”
“壁畫上應該有?”森夏恩恍然大悟,他趕緊轉身跑向壁畫,踮起腳尖尋找片刻,終于在那一幅經典的聚在火堆邊歡慶的圖像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來吧。”謝長離回頭與燕遙目光相接,率先開口。
與其說這是念誦的禱詞,還不如說更像是一首歌謠。
謝長離輕輕的歌唱聲響起,很快便有了出乎意料的變化。
他們腳下的神廟開始震動,海水急劇下降,不,是整座神廟從海底開始向上漂浮。
在不斷向上浮出水面的同時,原本荒敗的神廟也開始自我修復。
原本癱倒在地的巨石自動歸位,碎裂的拱柱從原生的斷層上開始向上生長,破碎了一半的穹頂自動籠罩上一層星空的光芒。
陸地之上。
激烈焦灼的戰斗依然在繼續。
幾天前魚族發動突然襲擊,從四個方向瞬間撕開了羽族的邊陲防御線。
羽王震怒,立刻從全國各地征調士兵趕往前線,再派出麾下四員大將前往邊關進行防守。
兩族有來有往打了數百年,早就對對方知根知底,就算一開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在反應過來之后也很快站穩腳跟,開啟反擊。
因此,此時海島邊緣的戰場已經是一片尸山血海,鳥類潔白的羽毛染上鮮血,青黑的鱗片血淋淋的墜落在地,哭聲喊聲殺伐聲,無處不在,無處不響,如同人間地獄。
偶爾有那么一個勉強在這場瘋狂戰斗中受了傷害但還能茍延殘喘的士兵,此時正在挪動著從尸堆中爬出,試圖找到一個機會挽回自己的生命。
就在這一刻,剛剛從死亡線邊勉強爬過半個身子,隨時可能再次墜入死亡深淵的人,一抬頭就看見了神跡。
原本的天空依舊是那無光的夜,偏偏在這一刻從遠方的海平線上,漸漸的有一點金色的光芒開始閃爍。
他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從喉嚨里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他已經開始擴散的瞳孔映照出了一片絢爛的金光,在那金光之中,是被包裹著的潔白的莊嚴的恢弘的神廟。
與神廟一起升起的是那空靈輕盈的歌唱禱詞聲。
隨著這歌聲,來自遠古的記憶在此刻回溯,他看到無數先祖——是的,那應該是他的先祖,至少血脈在此刻已經開始沸騰——正在圍著這座神廟大唱贊歌。
那才是他們的神明,那個在戰爭之中失敗被封印的光明之神,太陽之神!
“太陽……”他仿佛在這陽光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命,掙扎著撐起身喊出那兩個字。
不僅僅是他,原本還在廝殺的人都在這一片燦爛金光中,下意識的放下刀劍,他們接二連三轉過頭震驚地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冉冉升起的一輪金色。
“那是什么?”有的人感覺自己的眼眶開始濕潤,無措地詢問。
“太陽!這就是傳說中的太陽!”有的人已經感受到那來自遠古血脈的召喚大喊出聲。
“我們的神明!”有的人已經開始痛哭流涕,卻又忍不住開始唱起贊歌。
在這歌聲中,在這陽光中,所有人身上原本只屬于一個種族的形態都消失。
在這一刻,他們已經分不出彼此是對手還是友人,又或者他們本就應該親密如一家。
與此同時,兩族的王宮之中,不約而同的傳來一個新消息——
“神廟倒塌!”
第105章 櫥窗(34)
坍塌的神廟迅速在全國上下引起轟動, 之前數百年來扎根于人們心底的對傳統神明的敬畏在此時受到動搖。
“舊神已死!”
“新的神明已經降世!”
“那些王座上的家伙都是在騙我們!”
更有一些喚醒來自遠古的記憶之后的人們,開始在街上游行示威:
“結束戰爭,我們本應該親如一家!”
“雙神的謊言已經結束, 真正的神明歸來!”
“推翻王座, 恭迎偉大的神回歸!”
無論是海島上還是海洋里都是一片混亂, 原本正在動員的戰爭,也因為領頭人信仰的動搖而發生改變。
直播間內以俯瞰的鏡頭快速掃過副本, 反映兩國的動蕩,不過彈幕似乎不太領情。
“笑死,幾個偽神之間的斗爭還能夠引發這么大的動蕩, 人類果然是弱小如同螻蟻的生物。”
“可不興這樣說信仰之力,至少他們種族還能為我們貢獻出一些東西,不是嗎?”
“煩死了,這些無聊的爭斗有完沒完, 我還想看謝美人他們在干什么呢。”
“嘿嘿嘿,說起來一個副本一般會有四個任務者, 外加猶大,這里嘛,才出現了幾個來著?”
“我知道, 羽神廟的那一個現在已經因為神廟崩塌任務失敗被清理出去了, 還剩下兩個人現在的直播間還是黑著的,聽說是要給我們一個大驚喜。”
彈幕交談片刻之后, 讓這些怪物觀眾們覺得無聊的部分終于度過, 鏡頭一轉再次進到神廟內。
神廟中的雕塑身上金色的光芒越來越明亮, 原本肉眼可見的僵硬的, 明顯以石頭為材質雕刻的鱗片都開始染上淡淡的輝光。
好像有一種生命力在其中跳躍。
森夏恩仰著頭, 神像倒映在他的瞳孔里, 臉上盡是一片天真與崇拜的神色:“我們偉大的神,我們偉大的父,您終于要從無盡混沌中醒來,降臨此方天地。”
太過虔誠。
燕遙之前跟著陛下經歷了不少神明的陷阱,早就對這種圣光滿滿的場景有了PTSD,微微上前一步站在隨時可以把森夏恩打暈的位置,下意識皺眉看向謝長離的方向。
謝長離對著他微微頷首。
贊歌聲開始變輕,謝長離隱隱約約感覺到隨著神的蘇醒,冥冥之中一種聯系降臨在他身上。
他有意無意將歌聲放得輕緩,力量逐漸匯聚在眼底,瞳孔立刻被血色所覆蓋,然后狀似無意的微微抬頭。
紅色的瞳孔映照出無數根白色的細線。
那些細線從天幕之上垂落,絲絲縷縷纏繞在周圍的一切事物之上。
追隨著這些細線向著盡頭望去,謝長離看見了一團蠕動的陰影。
脖子上有什么東西驟然收緊,謝長離穩定住心神,立刻切斷和那團玩意的對視的視線。
他低下頭沿著絲線看向另一端,立刻便好像站在高空之中俯瞰整個城市,所有來來往往,激動謾罵或者是崩潰痛哭的人們都被絲線纏繞著手腳,像是木偶一般被無形的存在操控著。
而這無數絲線中最密集的地方,則莫過于他們面前的神像。
最稀疏的地方則是他們兩位任務者,以及——
森夏恩。
謝長離心念一動,心有靈犀地與燕遙對上目光,比了一個手勢。
那個是……
燕遙心頭一跳,曾經多次并肩作戰養成的默契,讓他的身體先于理智服從了命令,在一瞬間悍然出刀,向著森夏恩直直砍去。
也就在這刀氣刮過絲線的一瞬間,謝長離感覺自己的喉嚨好像被什么東西扼住,原本是似有若無在手腳上的絲線也瞬間收緊,想要強行操控他的動作。
森夏恩也在這一瞬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使身體向下一滑,恰到好處的躲過這一刀,回身的時候臉上還是一片茫然無措:“為什么要攻擊我!”
“你是另一個任務者,對嗎?”謝長離眼底的血色還沒有褪去,微微瞇眼。他似乎從這純潔無害的皮囊下窺見了一絲不祥的氣息。
森夏恩臉上茫然的表情,好像雕塑般的固定住,很快就開始分崩離析。
一種之前絕對不會存在于他身上的神態泄露出來,那是一種狂妄邪惡的神態。
等到他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都如同包含著蛇的毒液:“不愧是您,我親愛的,偉大的陛下。”
“千面。”燕遙神色一肅。
千面,天演工會的副會長,在墮落或者說他們嘴里的進化之路上,幾乎走到了頂端,徹底褪去屬于人類的形態,更加近似于一團巨大的不明肉團。
但平時的擬態可以說是千人千貌,難以分辨。
因為每一種形象,每一種性格,其實都是他最本身的一部分,而最本質的邪惡只會在被揭穿的一瞬間顯露出來。
謝長離似乎也在嘆氣:“好久不見,你好像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錯誤,”千面低聲笑起來,他那仿佛小太陽一般的面容在所有人面前開始扭曲,逐漸變化為他們更熟知的帶著說不出來陰森寒氣的面孔,“不過是你固執己見罷了,我們在這個過程中將會變得更強。”
千面臉上浮現出憤怒的神色,無形的觸手從他身后張開:“從始至終,只有神明才能戰勝神明,人類在這種戰爭中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炮灰罷了。”
“這一點,陛下您在隕落之時,難道沒有意識到嗎?”他再次低笑起來,與其說是志得意滿,還不如說帶著深深的悲慟。
燕遙一只手已經壓在刀柄上,時刻準備著加入戰斗。
這種警惕的神色也引起了千面的注意,男人再次不屑地笑了一聲:“看看吧,堅持走你的路的人曾經可以壓著我打,現在,也只不過是在可怕的威壓下勉強提起拿刀的勇氣罷了。”
他再次憤慨起來:“說到底,你只不過是希望別人都聽從你的話,當你的狗罷了!這就是你當時驅逐我離開團隊的原因!”
“不,”燕遙在話音剛落的時候,就已經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一刀斬在他的頭顱上,這一刀表面輕柔至極,實際卻有摧枯拉朽之勢,“對于我們這群堅守者而言,越是黑暗就越有堅守的勇氣。”
兩人對罵之間已經纏斗于一處。
謝長離沒有參與這場戰爭,在雙方廝打起來時,他就已經感受到冥冥之中的危險。
于是,他再度抬起頭,這一次不躲不避,直接看向無數絲線盡頭操縱著木偶的那只大手。
“千面在這里,那么另外一個任務者是不是你,”他向著九重天上的迷霧提問,“天啟?”
天啟,他曾經的知交之一,卻在揭穿神明的陷阱之后,走上了與他完全不同的道路。
千面最終加入了他的隊伍,和他一起成立了當今的天演工會,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副手。
“尊敬的陛下,我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回來的居然真的是你。”虛空之中,終于有一雙眼睛睜開。
若是燕遙能夠看到,肯定也會感受到驚駭。
天演工會的會長已經很久沒有出席在眾人面前,參加過的任務檔案也被公司好好的封存起來,以至于許多人都開始懷疑這位會長是不是不幸隕落在某次超高難度的任務之中。
然而,此時的他卻已經可以操控任務中的關底boss,比起千面更上一層,已經到達接近于神之下的層次。
對方邏輯清晰地開始敘舊,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在深淵里越走越深時伴隨的瘋狂的影響:“我還以為此次回來的會是披著空殼的無限服務公司的陷阱。”
“那可真是讓你失望了。”謝長離抬起手凝視著幾乎已經把他半個手臂裹成厚厚繭子的絲線,“從一開始,你就悄無聲息地寄生在了關底的boss,這尊偽神身上,然后派出千面扮演當地的NPC救助我,引導我來喚醒這尊偽神。”
“我本來就覺得那首贊歌不對,確實是屬于獻祭的歌謠,但是區區幾個人工制造的小太陽,又怎么可以填補偽神所缺失的巨大能量,”謝長離轉動著手臂,遺憾地發現那些絲線并沒有受到影響,反而蔓延的更快,此時正在侵蝕他的不僅僅是表面這些東西,就連靈魂都開始有被入侵的感覺,“櫥窗秀不僅把我的消息交給燕遙,也包括你們,從一開始你就計劃好要把我制成你的傀儡。”
“從這個角度來講,無限服務公司真的是相當忌憚您,我幾乎有八成把握正是陛下您王者歸來了。”對方明明在笑盈盈地使用敬稱,語氣卻帶著點滿不在乎的味道,“為我所用難道不好嗎?想必陛下也想嘗一嘗曾經作為您的下屬的滋味吧。”
絲線絲絲縷縷地交纏在他身上,覆蓋完大半身體,只剩下漂亮到近乎鋒利的眉眼還露在外面,謝長離微笑道:“大可不必。”
就在這一瞬間,絲線被一股巨力驟然扯開,碎成千萬片向四面八方墜落,紅色的浪潮從他身后涌起,直接沿著絲線逆流而上沖向罪魁禍首。
天啟的聲音終于不再那么穩定:“無望海!”
帶著血腥味的風吹過謝長離逐漸轉變成銀白色的發絲,拂過他徹底變成猩紅色的眼睛。
徹底沖破櫥窗秀設下的限制,謝長離已經恢復到完全狀態,再次顯露在他脖子上的那根銀色的項鏈悄然翻轉,上面的數字閃爍著冷冷的光輝——
000
“我沒有辦法被任何人所控制,因為從一開始我既是獄卒,也是囚徒。”
第106章 櫥窗(35)
直播間依舊在有序運轉著, 故事一步步沖向結局,此時聚攏的人越來越多,彈幕也開始激烈討論起來。
“雖然可以直接拉進度條, 但是最后大結局部分一直被鎖住, 現在算是可以讓我們看了吧?”
“天演那邊兩個同類不錯, 雖然是從人類晉升過來的,但這一次很能抓住機會, 真的是擺脫了人類的劣根性。”
“可惜了謝美人,說起來我也想嘗嘗他的味道呢。”
然而,本應該按照要求推出最終結局的直播間, 卻一直是黑色的屏幕,似乎陷入某種卡頓之中,遲遲沒有給出應該有的結果。
主持人林鐵心這次也不自我分裂,一唱一和了, 反而以完整體的狀態佇立在舞臺中間,皺著眉頭, 仰頭不知看著哪個方向。
他的聲音沒有被收錄進直播間,唯有無數在下方奔走的工作人員,也就是他的伴生鬼怪們瑟瑟發抖地聽著他飽含怨念的聲音。
“怎么可能會這樣?”
“不可能……”
“就算他是……也絕無可能……”
映照在他眼底的是不會被放出來的, 其他人看不到的一片洶涌海洋。
那血色的海洋以謝長離為中心開始肆無忌憚的蔓延, 瞬間便吞沒了無數垂下來的白色絲線,然后翻涌著襲向最后的幕后主使。
“真的是無望海, ”林鐵心確定完畢, 喃喃自語著將身體前傾, 簡直想要把自己塞進那個世界中, “墳場的核心, 一切怪物的母親和毀滅者, 深淵里的深淵,一切陰暗之源……”
“為什么祂會與他有這么深的關系,這明明是世間最不可能達成的契約。無望海甚至不允許任何人把祂的囚徒帶走……”林鐵心目光閃爍,突然間想起了什么,立刻直起身體。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笑著捂住臉,近乎失態,“原來我們天生高貴的眾神之子,原來我們至尊的人皇,最后也會衰敗,會褪色,會萬念俱灰的崩塌,最終淪入深淵之中!”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在想通了之后,林鐵心在整個舞臺上又唱又跳,最終定格在一個帥氣的pose中拍拍手,招出那架他早就準備好的天平,“就讓我來看看,連靈魂都是由深淵之物重新拼回去的眾神之子還能不能拿起這架天平。”
就在這時,原本卡頓的直播間終于恢復了正常的畫面。
燕遙渾身披血,執著長刀站在無數白色的絲線前,在他面前只留下兩具殘缺的肢體。
“他們斷尾求生了。”謝長離從他身后上來,臉色極為蒼白,而唇色愈艷,配合上白發紅眸,簡直宛如從深淵里走出來的怪物,“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
“那就好。”燕遙恍惚了一瞬間,默認之前進行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戰斗,使他幾乎交出了所有的底牌,但好在他也確認了一件事。
想到這,他回過頭,將長刀入鞘,純粹真摯的笑容浮上眼底,伸出一只手:“歡迎回來,我尊敬的陛下。”
謝長離壓下眼底復雜的神色,伸出手與他相握:“好久不見,我親愛的騎士長大人。”
亮白色的光門出現在他們面前,同時最后整個櫥窗秀的數據也浮現出來。
[當前任務:《倒影公寓》
進度:100%
特殊任務:猶大卡(已完成)]
[恭喜您順利完成任務,并且獲得終極大獎——天平(殘)]
這就是大家前仆后繼的參加這場櫥窗秀的原因,不需要冒著生死危機便可以輕松拿到的珍貴道具。
謝長離按照指引伸出手,很快便看見一架小小的金色天平出現在他的掌心。
[天平(殘)(可進化)
將你的心放在另一端,會比一根羽毛更重嗎?]
“可進化?”謝長離念出聲。
燕遙為他解釋:“這是櫥窗秀特有的獎勵,獲得的道具將會根據個人的特質產生改變,補全自身并完成進化。”
他的話剛剛說完,便有一根黑色的羽毛輕盈地從天空中落下,天平頓時偏向一方。
謝長離想了想,從包裹里將上次副本最后獲得的那一只由心臟演化而來的玫瑰拿出來。
含苞待放的玫瑰輕盈的落在天平的另一端,本應該比這根羽毛更重,然而傾向一方的天平依舊巋然不動。
唯有金色的火焰從天平底部燃起,一瞬間便將整個天平吞沒、消融、重塑。
燕遙還想要再看一眼最后的結果,然而就在全新天平成型的一瞬間,謝長離便將新生的道具收回囊中,指指旁邊已經開始閃爍不定的門:“我們該回到直播間了。”
等到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謝長離已經坐在餐桌前,依舊是一盞燈從上方打下來,原本滿是食物的餐桌前,卻已經是一片杯盤狼藉。
他按照指示從座位上站起,轉身退場,走入長長的甬道中。
接著,謝長離似有所覺得回頭,猩紅色的眸子里有血海在翻涌,一瞬間看破虛妄,注意到本應該只有一片黑暗的背后明明有12條路通向不同的更衣室。
而這些低頭行走的人也有一位突然抬頭,恰恰好與他對上目光。
那是一張他無數次希望哪怕在夢中見上一面的臉,英俊的眉眼帶著遺世獨立的淡漠,卻偏偏在與他對視的一瞬間,冰雪消融,無比專注,無比赤誠的望過來。
隊友還在琢磨著上一場任務的驚心動魄,一張小嘴叭叭叭了好久,卻注意到原本穩定走在前面的夏哥腳步一停:“咋了,前面又有怪了?怎么說也是節目結束了吧?”
“沒事,”夏深垂眸,嘴角微微上揚,“我找到他了。”
隊友感覺自己好像一只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死情侶踹了一腳的狗:“啊?”
夏深腳步穩定地向前:“你先提前退出。”
隊友一溜小跑跟上:“你打算干什么?”
夏深依舊言簡意賅:“陪他做一件事。”
在他們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夏深就看出謝長離眼中的躍躍欲試,何況他也以口型說出自己想說的話:“或許這場櫥窗秀之外,真的有所謂神明正在欣賞一出又一出或是悲情或是歡喜的戲劇,而我們的生死也不過在他們的操控之間。”
櫥窗秀已經散場,漫天星光中的觀眾們像是剛剛看完一場大電影一樣,或是興味索然地散場,或是依然興致勃勃,喋喋不休的在談論著他們看到的劇情。
“這一次設置猶大卡是真有意思,不過也虧得他們找到這么好一個員工。”
“我宣布這一次我是真的成了謝美人的粉,希望這次他的周邊多一點。”
“周邊什么都不重要,真人見面券什么時候開始發售才重要吧?”
這些形態各異,常人看一眼便會永久精神值歸零的存在,閑談著蠕動著前往觀影之后的周邊站。
在巨大的華貴的玻璃櫥窗之中,是一個又一個人偶,他們穿著在不同世界里特質的服飾,臉上或是喜或是怒,極為生動,仿佛在這僵硬的木石雕刻之下還存在著一片靈魂。
不僅如此,在燈火明亮的櫥窗的一角,還有上一期櫥窗展品的返場,之前櫥窗里出現過的最后贏家都以各種木偶的形態放置在天鵝絨架子上,等待著這些非人存在的垂青。
“好餓啊……好久沒有聞到這么濃烈的靈魂香氣了……”有人喃喃自語著快速進行交費行動,很快便將一尊謝長離的手辦拿到手。
櫥窗秀正在等待結束,謝長離坐在更衣室里,等待著卸妝完畢。
明明進入這個副本,只需要一睜眼一閉,離開的時候卻有千百個步驟需要完成。
他心里默默倒計時,而在他的包裹里,已經升級完成的天平逐漸清晰起來,其中的一端則在不斷下墜。
在他的員工手冊之上,新的道具技能說明悄然浮現:
[萬事萬物皆需公平。
所有的獲得早已在暗中標清了價碼。
等價交換,你會給出什么樣的籌碼呢?]
三
二
一
謝長離猛然睜開眼睛,剛剛升級完畢的銀色天平出現在他手中,被他狠狠砸向面前的虛空。
那一瞬間,他清楚地聽見玻璃瞬間爆裂的聲音。
虛空之中,正在購買著最后手辦的怪物中直接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尖叫,林鐵心的聲音響徹在其中:“以下是緊急事件播報,請各位觀眾盡快返回各自所屬世界,收斂氣息并按照手冊所提供的方法處理所有從櫥窗秀中得到的周邊,本次意外事件對您造成的損失,將會在日后進行賠償,再次播報一遍……”
然而,已經啟動的應急彈出裝置,卻在此刻被卡住,無數怪物們在虛空中擠擠挨挨,之前的所有高高在上都被面前的這一幕粉碎,他們像是一只又一只迷途的待宰羔羊,只能感覺到有一雙無情的手將它們束縛在這片天地。
面前的星空虛影終于被徹底擊碎,在無數的碎片之中露出一間小小房間,十三個棺材式的營養罐里漂浮著參賽者們。
其中一個罐子在所有怪物驚恐的目光中驟然碎裂,謝長離坦然地跨了出來。
水珠從他身上滾落,卻并不讓他顯得狼狽。
謝長離審視著面前這一幕,漫不經心地伸手將披散的碎發向腦后一梳,然后抬起右手做了一個粉碎一切的動作:“既然你們從我身上獲得了這么多東西,那么也應該付出相應的代價。”
第107章 櫥窗(36)
他所擁有的天平秉持公正, 凡有所獲得的都需要付出,自然,當他把自己的一部分靈魂放于櫥窗之內供人購買的時候, 這些顧客也應該拿出相對應的東西與他進行等價交換。
就在道具的加持之下, 原本被規則加諸于他個人天賦上的枷鎖驟然斷裂, 即使是怪物聽聞都會陷入混亂的囈語聲響在每一個顧客的腦海中。
如同血液般的紅色洪流席卷了整個空間,沿著之前顧客們緊急疏散的通道, 向外不斷擴散。
謝長離高居于洶涌的波濤之上,淡淡垂眸,面色無悲無喜, 如同神明于云顛之上俯瞰眾生。
“警報!警報!”岌岌可危的櫥窗里響起一片警報聲,眾多伴生的怪物們匆匆忙忙,試圖逆轉不斷蔓延的紅色液體。
“我們聯系各個世界的通道,也已經被占領, 進入一級緊急事態。”
“已經有顧客開始投訴,他們原本的世界也受到了侵蝕。”
“等等, 老大怎么說?”
“老大……”完全維持不住人形,只知道揮舞著觸手的怪物猶豫了片刻,“我覺得他挺喜歡現在上面那位的……”
級別更高一層的怪物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捶胸頓足, 痛不欲生:“臣等正欲戰死,陛下何故先降!”
林鐵心確實沒有半點反抗的意圖, 他抬起頭仰望著高居于空中的近乎完美的造物, 任憑洶涌的血海將他包圍吞噬。
每一滴紅色的液體濺在他身上, 都會發出呲啦一聲, 并留下焦痕, 僅僅看著便極度痛苦的場景, 似乎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不愧是祂們最完美的造物,帶著眾神祝福而生的怪物,就連母巢都是如此的親近你,”他臉上不知道是哭是笑,近乎神經質的咬著自己的手指,“天平,天平還不夠,我要讓你也看一看這世界的真相。”
他像是一尊被侵蝕衰敗的雕像,在話音落下的時候,徹底化作一抹焦痕,融入洶涌的血海之中。
謝長離正處于一種難以控制的狀態,一直被壓抑的力量徹底得到釋放,原本還能夠勉強維持住一線清明的精神值終于跌落谷底。
無數的過去在他腦海中翻涌與現實世界相互交織,澎湃的恨意在他心中點起了一把怒火,要么焚燒盡自己,要么吞噬這片空間。
就在這時,下方的血海似乎吞噬別的什么東西,引動了他的靈感。
謝長離睜眼,流淌著暗紅色的眼底映照出頭頂的星幕,那些繁星在他眼里跳動,逐漸流動著變形成凡人難以理解,卻讓他可以理解的文字。
于是,整個星空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顯示屏,無數文字正在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所輸入。
[實驗體001-?-002 即將死亡,總結其在以下項目的表現為……]
[實驗體002-3-???已經完成對實驗體001-8系列的吞噬,當前體征為……情感預估值為……]
光屏上下滑動,一個又一個實驗記錄在他眼前浮現,又突然熄滅。
速度越來越快,以至于謝長離都無法讀出其中任何一個細節。
只有其中劃過的一個計劃的名字引起了他的興趣。
[櫥窗計劃:一場盛大的演出,或許可以給我們帶來新的體驗,首先,我們需要尋找一個主持人。]
原來,那些通過直播觀賞著他們自相殘殺的丑態的鬼怪們也不過是其他人手中的棋子,戲臺上的玩物罷了。
下一秒,這條計劃不知道被誰用紅色標出,在旁邊簡單粗暴的批注:計劃失敗。
謝長離下意識勾動手指,也想要在一行又一行劃過的實驗記錄上留下一些東西。
就在他試圖使用力量的時刻,虛空之中一股無形的壓力如同山岳般壓下來。
那是一雙又一雙毫無感情的眸子,正在盯著他,一瞬間便判斷出他并不是同伴并予以驅除。
血海在剎那間被凍結粉碎,謝長離眼前一黑,從高空中墜落。
在這無止無休的墜落之中,一雙溫暖而堅實的臂膀抱住了他,旋即便有淡淡的溫度從后背傳來,愈合一切的傷口,無論是□□還是精神。
夏深……
謝長離喃喃自語,一個只有他知道的秘密:一劍破萬法戰力最強的那個男人,其實個人激發的天賦是治愈,以共感為代價的治愈。
眼前驟然明亮起來,頭頂是他非常熟悉的自家公寓的天花板。
謝長離從床上坐起,頭痛欲裂。
“喝點水嗎?”燕遙的聲音響起,由遠及近,一杯水被放在他眼里。
“喂,你算個什么東西,還敢搶我的工作!”杜崖撲閃著翅膀晚了一步,立刻跳腳起來,“明顯這水溫不合格!我們謝哥只喝65度的溫開水。”
燕遙噗嗤一聲笑起來,一只手點在杜崖腦袋上,輕輕松松鎮住對方的所有反抗行動。
“謝謝。”剛剛醒來,謝長離說話的聲音還帶著點嘶啞,他抱著水杯看向窗外,始終沒有辦法回憶起剛剛他看向天空的時候看到的所有東西。
那一定是最重要的事情。
“任務結束,現在我們在您現實世界的居所里。”燕遙已經熟悉了環境,介紹情況。
“在您粉碎櫥窗秀之后,我們都被緊急送出,同時無限服務公司也公開了櫥窗的隱藏規則,就像我們大部分高層工會所作出的判斷一樣,一個不需要付出高額代價,就可以獲得大量優秀道具的地方,肯定有更深的陷阱,每一個參加櫥窗秀的員工,他們靈魂的一部分都會被販賣,永久的鎖死他們進步的上限,如果要是他們的周邊返場次數夠多,甚至還可能虛弱而死。”
“不過在您處理掉櫥窗秀之后,之前損失的靈魂都被歸位,現在嘛,很多工會都不得不承認欠您一條人情,”燕遙繼續告知謝長離局勢,“而且,您的身份也有了越來越多的猜測。”
“陛下,”燕遙站起來,凝視著終于再次出現的男人,“您希望現在就回歸王座嗎?”
結果不算出乎他的意料,卻依舊讓他感到失望。
謝長離抬眼看了他一眼,笑著搖搖頭,仿佛嘆息般說道:“不。”
“那您……”燕遙還記得謝長離當時突然上天入地非要找到一個人的場景,不由得有些擔憂。
謝長離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得力下屬:“送我回來的是誰?”
燕遙沉默,老實講,他不太喜歡那個沉默冷峻的男人。
“就是那個小夏呀,他把您帶出了副本,之后我們把您從公司帶回家,”杜崖雖然不爽那個一上來就搶了他不少風頭的家伙,但是眼前這個謝哥的舊識才是大敵,這種時候就應該聯合起來一致對外,“在我后面被您收了的二號倀鬼。”
無限服務公司。
夏深正在收拾東西,之前已經與他相處一年的工會同伴們還在依依不舍的看著他。
不全是因為走了這么一個能夠在關鍵時刻看起是保護大家的大腿,也因為夏深雖然沉默寡言但行為細節之間也可見溫柔之處,很難不讓人發自內心的喜歡。
“夏哥離開我們這里以后要好好的。”
“不知道夏哥以后是打算加入哪家公會,說不準還能去串串門?”
“唉,我原本還打算給夏哥介紹我表妹……”
“不需要。”一直默默收拾東西的夏深突然開口。
原本只是隨口一說的人微微一愣,就看到對方再次強調:“不需要,我一直都有一個喜歡的人。”
這可算是個驚天大消息,所有人都活躍起來了。
“夏哥喜歡的人會是什么樣的?”
“那夏哥已經追到人了嗎,現在離開是不是要加入對方的公會?”
“夏哥平常都不怎么說話,以后這樣子小心被對象嫌棄哦。”
大家雖然都在嘰嘰喳喳,但其實心里都沒相信夏深會回答。
這位工會之光,頂級大腿向來有一種游離于世外的冷淡氣質,很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剛剛愿意開口講一些自己感情上的事情已經出乎大家的意料,要能夠再多說幾句,那絕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他很可愛,”夏深認認真真從第一句話開始回答,“有些人畏他懼他,我卻覺得他無一處不可愛。”
“沒有,我和他都會是自由人,他應該不太喜歡工會。”
“是嗎?”夏深肉眼可見的有些沮喪。
他確實不擅長說話,在之前的副本里好像也會不小心惹怒謝長離。
最后還是副會長擠進來把夏深從一群八卦的家伙中救出來,帶著人一路走向現實世界的大門。
副會長突然想起來對方的來歷:“說起來你一直都待在公司里,現實世界里有地方住嗎?”
“我不記得了。”夏深回答,某些記憶的碎片在他腦海里蠢蠢欲動,總感覺有人在他耳邊訴說,他跟著復述,“應該是間白色的獨棟別墅,后面有花園,前面還能做個事務所。”
“聽上去很有格調啊,”副會長感慨,站在門前正打算輸入坐標,突然想起來問一句,“你還記得坐標嗎?”
一如他所預料的,夏深搖搖頭。
副會長嘆氣:“那你的心上人的坐標呢?”
夏深搖搖頭。
副會長:“等等,我確定一下,你應該知道自家心上人的名字吧?”
夏深:……
“也不是我一驚一乍啦,主要這實在很像你干得出來的事情,”副會長吐槽,抬手流暢地在上面輸入了一串數字,“干脆把我家這棟別墅送你了,先在我那里落個腳,然后去追你心上人吧。”
大門轟然打開,明亮的光從外面照進來,引得夏深微微瞇眼。
他身后的副會長已經伸手溫柔又堅定的把他推進了這片光中。
只有模模糊糊的叮囑聲在身后響起:“夏哥,謝謝你,以后好好享受屬于你自己的人生吧。”
第108章 現實世界(1)
現實世界。
一封信在通過層層檢查之后被送到案上。
辦公桌背后的非凡能力者挑了挑眉:“什么情況?”
一身黑色制服的女人點點桌子:“那位想要找你幫點忙。”
能力者半閉上眼睛, 試圖通過自己的能力去閱讀之前發生的事情,還是失效:“哪位?”
“倉庫管理員。”
一個平平無奇的職位卻讓所有人臉色都嚴肅起來。
剛剛還吊兒郎當癱在椅子里的非凡能力者立刻坐直身體,神色嚴肅地拿起信件:“出什么大事情了?那些被壓制的封印物全都跑出來了?還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又被人改動了?”
“這就是我們讓你閱讀這封信的原因。”女人開口, 這里的閱讀當然不僅僅是表面上的閱讀文字, 也包括按照這封信的指引去閱讀過去發生的故事。
非凡能力者點點頭, 一臉嚴肅地打開信封,目光落在上面的字, 上上下下確認了兩遍。
女人看他臉色逐漸變得微妙起來,眉頭不由自主的蹙起:“看起來情況真的不太對,我需要立刻告知長老會……”
“不, ”非法能力者趕緊抬手阻止她的動作,接著又否決了自己剛剛的想法,“還是得去找。”
女人疑惑地看過來:“真的是S級的危機事件?”
“可能比那嚴重,但也比這個安全。”非凡能力者摁著自己的眉角, 艱難對抗著使用能力的后遺癥,“通知長老會準備一份新婚賀禮吧。”
女人瞪大眼睛, 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誰要結婚了?”
“就是那位。”非凡能力者從旁邊抽出一張紙,飛速寫下自己看到的地址,抬起頭與她對上視線, 點頭肯定她的猜想, “如果過段時間我們收不到結婚請柬,那可能真的就是S級危機事件了。”
天知道他剛剛打開信件發現對方希望他找一個人有多害怕, 已經腦補到了, 外星人入侵, 高維生物降臨, 惡魔附身人類等一系列S級恐怖事件。
然而, 等他閱讀時注意到兩者之間微妙的感情聯系之后……
我真的好像一只被小情侶猛塞狗糧的狗哦。
非凡能力者面無表情的想。
這張充滿怨念的寫著地址的紙條, 很快就被送到謝長離手中。
出乎意料的是,失去記憶的夏深在現實生活中的居所居然與他在同一個城市,只不過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隔著橫貫這條城市的江水遙遙相對。
謝長離沒有帶上那些收藏品,也沒有跟燕遙說一聲,默不作聲地拎起傘,乘著雨霧穿過大半個城市。
其實他心中還是有那么一分猶疑與不確定的。
有一樣東西兜兜轉轉找了太久,以至于回首發現在身邊的時候,也總懷疑是一場幻夢。
上一次引動無望海之后,謝長離的精神值一直在0附近跳躍,總是在恍惚之間眼前閃過過去的記憶碎片,有的時候甚至連他都覺得在櫥窗里見到夏深,或許也只是那些神明寫下的劇本之一。
但是另外一位能力者鎖定的位置已經標在他面前,似乎又在暗示著他一切都是真實的。
而且,夏深明顯沒有之前的記憶,貿然找上門是不是……
謝長離心思紛亂,但還是很快抵達了那張紙條上所寫的住址。
盡管看不見,但是謝長離根據那邊的介紹知道這是一棟帶著花園的小別墅,請來的工人正在打理原本荒廢的花園,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施工隊正在交談,似乎是想要對這棟磚紅小樓進行新的裝修粉刷。
“你好。”謝長離上前一步,和旁邊正在探頭探腦看熱鬧的鄰居交談,“這棟別墅是哪家的呀?”
當他樂意的時候,普通人總是下意識的會信任他,將所知的一切全盤托出。
“老王家的呀,他們家那個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就住這里,前幾天還跑回來過一趟,交代好裝修的事情之后,就不知道跑哪去了。”領居笑瞇瞇回答,他很快就注意到面前這個漂亮得像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男人臉上的笑容漸漸失去了溫度,“小哥你怎么了?”
“沒什么,”謝長離淡淡道,“就是,大夢初醒。”
雨下的越來越大,一把傘已經難以遮蔽住全身,謝長離沿著原路過橋走回自己的居所,不知不覺身上衣物已經濕透。
等走過這段雨滴不斷打在行道樹上發出沙沙聲的路之后,前方就是自家那棟白色的小別墅。
謝長離從兜里掏出鑰匙,沿著小徑走向大門,猛地停住腳步,側過頭,正對著信箱旁邊的身影。
撐著黑色雨傘的男人抬起頭,對著他招招手:“長離,我等你好久了。”
謝長離沒說話,墨鏡下,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怎么了?”夏深手忙腳亂地放下傘,從兜里掏出餐巾紙湊過去,急急忙忙又是想擦眼淚,又是想先讓人進屋。
謝長離沒有接過餐巾紙,只是握住他的手,將臉埋在那人的手里,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來,又是一片八風不動的平靜。
他轉身打開門,溫馨的橘色光芒籠罩在他身上:“夏深,歡迎你回家。”
“謝哥!”大嗓門立刻打碎門口的氣氛。
杜崖大早上發現謝長離出門之后,就焦躁不安的在窗邊來回蹦噠好久,見他此時推門而入,二話不說,拳打藤蔓,腳踩小墨團,噌的一下就捧著熱水和毛巾沖了上來。
“謝哥,來來來,先喝口水擦干頭發,”杜崖化為人形極為熟絡的招呼,轉身對著夏深臉上的笑容又變得極為敷衍,“是我們謝哥的朋友吧,您也坐。”
謝長離摘下墨鏡,坐在雙人沙發上,為他空出空間,抬起頭,似乎想要透過一片漆黑看清面前人的面容:“坐這里吧。”
明明語氣很平淡,夏深還是從他眼底看到尚未平定的情緒,那是隱約的期待和微妙的不安。
于是,他從善如流地坐在心上人身邊,習慣性地接過毛巾極為熟絡的為他擦干長發上的水漬。
這頭銀發極為柔順,絲絲縷縷的掛在手上,好像也纏繞在心間。
夏深不自覺思維發散開去,回過神已經將頭發擦干,而對方的耳尖微紅。
“咳。”夏深干咳一聲,稍微拉開點距離。
他這才感覺到身邊的森森寒氣,恢復原形的杜崖站在落地鐘上,微微瞇起眼睛,眼刀子極為鋒利。
杜崖確實不太開心——這家伙在副本里面就知道圍繞著自家謝哥獻殷勤,現在都找上門來了,不行,再這樣下去他的家庭地位不保,第一小弟的位置絕對保不住了!
謝長離輕描淡寫向它的方向轉頭,隱約帶著點警告的意味。
杜崖當即繃直身體,假裝自己只是鐘上面的一個雕塑,心里面的小人已經開始咬手絹:完蛋,這次的對手真的很強硬啊。
“那么,夏先生,”謝長離側頭,面對著夏深,在心里決定循序漸進,先從合作伙伴開始,或是逐漸幫助他恢復記憶,或是重新開始戀愛,“您這次來找我是為了什么事?一起合作進行下一個副本嗎?”
夏深誠實地搖了搖頭。
謝長離右手端起已經泡好的紅茶,掩飾住自己略帶遺憾的神情:“那么……”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對方已經抓住他的手,微微向前一步,整個身影覆蓋下來,溫熱的呼吸撲在臉上。
謝長離心頭一跳,下意識想要說點什么。
夏深比他先開口:“長離,我喜歡你,請允許我追求你。”
哐當——
這是假裝雕像的渡鴉驚慌失措下失去平衡吧唧一聲摔在地板上的聲音。
謝長離表情不善地回過頭。
杜崖趕緊用翅膀遮住自己的臉,小步快挪向門邊,鳥雖然要走,耳朵卻恨不得留在這里聽一聽他們家謝哥對這種色膽包天之徒的怒斥。
結果,他卻聽到自家高嶺之花般不可侵犯,不可褻瀆,不可能有人摘下的謝哥居然笑了!
謝哥甚至還點頭說可以!
等到它被趕出會客廳的時候,心里還殘存著大大的臥槽兩字。
一開始就沒有被允許進入會客廳的其他收藏品立刻蹦蹦跳跳著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開始詢問。
“情況怎么樣?”
“那個新來的小弟和我們謝哥談什么了?”
“他不會要留下來吧?家里面已經有大寶二寶三寶四寶了,再多真的養不起了!”
杜崖還處于震驚之中,麻木地點點頭。
另外幾個收藏品立刻一哄而散,再討論的時候已經帶上一□□味。
“不行,這個家里面我不允許還有更多的人加入了!”
“說起來,原來我是家庭弟位,現在多來一個,我是不是有小弟了?”
“杜崖怎么還愣在那里,果然家里孩子越多,大寶越容易抑郁。”
這話立刻引得杜崖本能炸毛,他剛打算開口反駁,眼珠子一轉又平靜下來,只是冷冷的對幾個收藏品哼一聲,背著翅膀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回自己的小窩。
哼,你們就繼續討論怎么排擠新來的吧。
人家段位可比你們高多了,你們還只是想爭個最愛的崽,人家都膽大包天到饞謝哥身子了!
甚至還成功了!
氣死我了!
第109章 現實世界(2)
墳場, 中心。
如同巨大傷疤般橫亙在土地上的大裂隙正在不斷擴大。
隨著丑陋的裂隙不斷向外延伸,沿途飛起跑過無數張牙舞爪的怪物,他們呼嘯著逃離正在發生變故的核心地帶, 以人類所無法理解的方式, 互相交流著現狀。
“母巢蘇醒!”
“是什么東西喚醒了它!”
“該死的, 這幾年母巢是不是活躍的過分了!”
在他們激烈的討論聲中,那巨大的裂隙終于停止了擴張, 翻涌著波濤的紅色浪潮從裂隙底下席卷而來,偶爾有一星半點紅色的液體落到旁邊的地上,便立刻拉長化作詭異的形態, 開始與其他怪物們一起嘶吼狂奔。
在翻涌的無望海海底,一雙眼睛悄然睜開,喃喃自語:“主人。”
啪嗒——
一聲清脆的爆響聲讓昏昏欲睡的守夜人陡然驚醒,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從椅子上一躍而下, 從旁邊衣架上拿過防護服往身上一披,便一路飛奔著沖向核心地帶。
在那核心地帶之中, 是一盞帶著橘紅色火焰的小小的燈。
那是無數先烈們前仆后繼,以他們的血肉以他們的靈魂以他們的一切所凝聚成的,守護這個世界的盾牌。
但凡這盞心血之燈還有一星光亮, 任何怪物都不能夠插手這方世界。
現在, 守夜人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那一片小小的,看上去極為孱弱, 卻讓所有人堅信永遠不會熄滅的燈光黯淡了許多。
甚至, 只有那么一星燈火還在燈芯上倔強的跳躍著。
“警報!最高等級警報!”守夜人扯過一邊的緊急通話路線, 近乎聲嘶力竭的吼道, “心血之燈接近熄滅, 有什么東西正在入侵我們的世界!”
警報聲同步出現在世界各地的每一處分部中, 長老會的所有高層,即使是在睡夢中也立刻被叫醒全部聚集在那張長桌邊,焦灼而不安地探討著現在的情況。
在圓桌的中間,投影出來的地球儀依舊在勤勤懇懇的工作著,原本就已經密集的紅點越來越多,象征著世界各地不斷上報的能力者覺醒與非凡事件。
“之前我們面對這種現象,懷疑是某種意義上的靈氣復蘇,”一人開口,帶著點興師問罪的味道,“現在看起來,那不過是入侵我們世界之前,它們先給我們的一點甜頭吧。”
“我原先提出靈氣復蘇的觀點,也不過是希望為我們部門多增添一些戰力,”上一次提出類似觀點的人立刻反駁,“大敵當前,難道不應該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將入侵我們世界的東西上嗎?”
在兩人吵起來之前,首座輕輕敲敲桌子,頓時全場陷入一片安靜。
“12只特別行動組已經出發,現在已經有兩只傳回有效消息,”威嚴的聲音開口,帶著顯而易見的凝重,“不是單純的一只或者兩只怪物,而是一個成員復雜分工嚴密的組織。”
“組織?”
“分工?”
按照他們所有已知的記載,怪物們往往都是孤狼性格,特立獨行,一山不容二虎,而且,不怎么刻薄地講,普遍智商有點偏低,很難想象它們會有分工嚴密的組織。
“是的,”首座的長老看著最新的情報,微微咬牙,“那個組織自稱,無限服務公司。”
全場一片寂靜,這個名字聽上去實在是太過可笑,以至于當即就有人開始懷疑是不是派出去的精英隊員們,被什么具有混亂人心能力的怪物所蠱惑,這才給出這種近乎可笑的假情報。
“不,”顫抖的聲音響起,一位長老的全息投影開始出現水波般的波紋,“就在剛才,我的郵箱里收到了一封信,應該算是一份招聘廣告,現在我就投屏給你們看。”
“尊敬的L先生,
聽聞您在服務非人類生物上頗有成績,本公司有意向您發起特聘,希望您能盡快入職。
無線服務公司”
甚至在署名的地方還蓋上了一個大大的公章,只是公章的紅色總讓人覺得染上了些許血色,稍微多看一眼,精神都會陷入狂亂之中。
略微鎮定下來的長老開口:“它走的是特殊渠道,在這個渠道里,我們的所有郵件都會被特別加密,應該不是普通人的惡作劇,甚至一般的怪物都無法突破我們郵件上施加的隱秘力量。”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某種悲壯的氣氛開始在圓桌之間蔓延。
“不管怎樣,人類文明的火焰絕不能熄滅在我們手里。”
“我們需要更多公司的情報,已經收到邀請函的我可以率先進去探探底細,假如我……”
首座上的男人突然開口:“不需要犧牲您,那位已經向我發來消息,他承諾——”
男人抬起頭,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凡他所在之處,禁止非凡存在。”
公寓。
自從那日的暴雨之后,這座城市一連十多天都籠罩在細雨之中。
謝長離裹著毯子靠在椅子里,不同于往日在此時的倦怠,此刻的他心情極好,輕輕哼著含糊的歌謠。
而在他身后,熟悉的氣息壓上來,夏深處理好手頭的事情,再次忍不住從身后環住新鮮出爐的男朋友,用下巴蹭蹭他的發頂。
至今他還是有一點點恍惚和不確定。
盡管他從墳場出來的時候毫無常識,但經過和工會眾人相處之后也隱約明白,正常人的戀愛進度不可能如此一日千里。
長離。
他低下頭,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謝長離纖長的睫毛正在不安地顫動,在那之下,那雙本該如同紅寶石般耀眼的眼睛,依舊是黯淡無光的。
溫熱的指腹壓上眼皮。
謝長離下意識閉眼:“夏深?”
“在副本里的時候,你看得見一切,在這里是真的失明了,”夏深陳述道,隱約帶著點憂心,“怎么弄的?”
“一點,”謝長離反手握住他的胳膊,仰起頭,聲音似乎帶著點笑意,修長的脖子和微微滾動的喉結一覽無余,“必須要支付的代價。”
夏深忍不住低頭,在他眼皮上印上一個輕柔的不含□□的吻。
在突如其來的悲傷中,他喃喃自語:“不值得,沒有什么值得的。”
謝長離又是想嘆息,又是忍不住微笑。
他的手機偏偏在此刻響起。
杜崖小心翼翼的探頭進來,一翅膀遮住眼睛,一邊翅膀禮貌地敲了敲門:“謝哥,方便嗎?”
夏深松開手,坐在謝長離對面。
“進來。”謝長離也正襟危坐。
杜崖把手機拿過來,利落地打開語音助手進行播報,這是來自小助理的短信。
簡單概括就是一句話,小助理家里出了點事,需要辭職。
謝長離抱著熱茶,略略頷首:“按照合同給他結算工資,現在屋子里特殊存在太多,對他也不太友好。”
杜崖點頭,正打算回復幾句,手機再次叮鈴鈴作響,一看居然還是特殊鈴聲。
不必接聽,謝長離已經從沙發上霍然站起,側頭看向窗外:“出事了。”
夏深與他并肩而立,同樣看見原本就已經陰雨連綿的天色又暗上一分,幾乎照亮半邊天空的閃電陡然降落。
兩人不約而同地感受到胳膊上屬于無限服務公司的印記開始灼燒。
夏深皺眉:“倒計時30秒,緊急任務。”
不等兩人有更多的交流,又是一道驚雷降落,巨大的聲響之中,似乎整個房子都隨之抖了三抖。
一封信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窗邊,裹挾著雷聲閃電和暴雨,降落在謝長離的手邊。
信件自然地分成兩份,分別出現在他們面前,只見上面寫道:
“敬愛的無限服務公司:
本市最大的兒童精神病院急缺員工,需要從您這里借調員工七天,不勝感激。
市兒童精神病院。”
不祥的預感在心中擴散,夏深匆匆閱讀完信件,就轉頭去找謝長離。
然而,他的身邊已經空無一人,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座空曠的白色建筑,黃銅質地的牌子冷冷地寫著:市兒童精神病院。
夏深打量著建筑風格和結構,很快就捕捉到了關鍵的事實——這樣的結構,很像是他這些天了解謝長離所在城市時注意到的那家廢棄的兒童精神病院。
據說這是一家私人經營的精神病院,后來傳聞有不少醫護人員精神狀態出問題,逐漸有一些輿論希望關閉這所醫院,不等有所行動,這家精神病院在發生了一起大火之后徹底破產。
“你就是新來的員工?”一個膀大腰圓的護士從大門走出,皺著眉頭厲聲道,“怎么現在才過來?其他人早就到了!”
其他人?長離?
夏深立刻跟上還在不斷抱怨著人手不夠的護士。
這家精神病院內部有著噴泉,假山和花叢,還有不少秋千之類的玩具,然而空蕩蕩的不見任何一個小病人出現在這里。
門診樓的方向一片死寂,遠遠可以看到一個牌子寫著暫停接診。
相比之下,面前的住院樓還有些人聲,準確來講是孩童低低的笑聲,回蕩在這空曠到不正常的醫院里,讓人頭皮發麻。
夏深跟著他進入住院部,整個世界的聲音忽然回歸,帶著點人來人往的嘈雜。
保安沉默的站在門邊,白大褂們來來回回行色匆匆,看上去毫無異常。
直到夏深一路走進二樓,走過一扇又一扇緊閉著的病房門,透過上方的玻璃看過去。
他看見孩童小小的身軀被束縛帶捆綁在病床上,向上看去,稚嫩的臉上分明帶著一個紙面具。
一個畫著笑臉的紙面具。
第110章 白樓(1)
謝長離睜開眼, 他本來應該出現在任務副本,清晰地看見眼前的世界,然而, 此時出現在面前的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某種沉重的東西從頭頂壓下來, 讓他連動彈一下手指都覺得費勁。
這是哪里?
謝長離問自己,很快, 他就感覺到有液體滴落的聲音,某種濕潤地帶著些微溫度的東西從頭頂滴下來,一下又一下地劃過臉頰, 帶來某種……血腥味。
血的氣味帶來更多的信息,謝長離發現自己開始可以行動起來,可以輕微的挪動一下手指,某種細膩濕潤的東西正壓在手上。
是泥土。
謝長離判斷, 他現在似乎正被埋在土里。
“嗯?”略帶疑惑的鼻音出現在他耳邊,說不出來的熟悉。
謝長離艱難地轉過頭, 想要順著聲音看過去,在他面前的依舊是厚厚的黑暗的泥土,沒有半點光線。
“你是誰呀?”怎么聽都很熟悉的聲音輕輕問道, 聲音很年輕, 是個少年,帶著說不出來的天真氣質。
謝長離垂眸:“你又是誰?”
“……”對方沉默片刻, 似乎有點生氣, “你不說就算了, 莫名其妙突然出現在這里, 好擠。”
謝長離緩慢地眨眨眼, 他終于從記憶中搜尋出這道熟悉聲音的來源——
正是他自己, 十二歲的自己。
就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他整個人似乎都變得輕盈起來,在黑暗之中飄然而起,從空中向下俯視,周圍是一個又一個白色的氣泡。
他本能地點了點離他最近的唯一是金色的氣泡。
氣泡將他整個人包裹進去,謝長離視角拔高,俯視下去,看到一具屬于自己的軀殼。
那是被埋藏在土地里的少年,正是他十二歲的樣子,神態放松得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唯有不斷滴落在頭上臉上的鮮血,帶來不祥的暗示。
他目光下移,瞳孔驟然緊縮。
在那完好的面孔之下,是一具被打開來的身體,心臟,肺,胃,肝臟,盡數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們幾個人就分成兩組,每個組除了之前給你們安排的那兩個房間的病人,還要負責一位專門特殊照顧的病人,他們都是基金會資助的,都給我悠著點,好好看著。”護士叉著腰,語氣嚴肅的給新來的幾個護工上課。
在他身后的床上,是被裹成詭異的姿勢的兩個病人。
最左邊的床上是一個嬰兒,右邊是一個年齡不大的孩子。
他們統一被束縛帶裹成抱著膝蓋蜷縮的姿勢,胸口輕微地起伏著,像是陷入母體子宮的溫暖中,沉沉睡去。
最為詭異的則是他們每個人都戴著一張紙面具。
上面是一張兒童畫的笑臉。
護士似乎沒有看出他們有什么不對,坦然地回頭從他們臉上掃過,拿起一邊的電擊儀器示意:“假如病人出現癲狂癥狀,立刻記錄并使用電擊使其鎮定。”
在場的不少人都皺起眉。
夏深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心里難免生出一點焦躁。
剛剛他跟著護士一起進入護工報到的地方,等了許久還是沒有等來和他一同進入副本的謝長離。
不過等在那里的都是熟人。
莫道成單獨一個人站在窗邊,一進門就看見他,小心地揮揮手以打招呼。
燕遙坐在沙發上,旁邊的喬蒙抱著刀昏昏欲睡,見到他走進來才勉強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一遍,突兀地哼了一聲。
“喬蒙,”燕遙呵止他,臉上帶著點笑容起身,和夏深握手,目光上上下下審視著他,“您好,夏先生,感謝您這段時間對陛下的照顧。”
頓時三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臉上。
夏深補充常識的時間并不長,不過他的隊友是個沖浪小達人,此時經過熏陶的他腦海里竟然突兀地想到一個此時異常貼切的詞——修羅場。
接著,就是護士進來宣布這次招的人全部到齊,他手中拿著名單,甚至還認真核對了一遍。
做任務時向來鎮定自若的夏深難得有些焦躁,中指無意識地勾了兩下,如果不是已經看到謝長離拿到的信件與他一致,他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被進入了另一個副本。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一部分員工被借調過來成為護工,另一部分員工則以別的身份進入這家醫院。
負責培訓他們的護士,并沒有直接在他們面前使用電擊儀器,很快就將東西放下,又增添了一系列要求,像是絕對不允許讓他們離開床,再像是絕對不可以解開束縛帶。
夏深觀察著他臉上的細微表情,很快就從那不經意的皺眉和下意識遠離的軀體動作中推斷出來:他在厭惡,也在害怕。
為什么?
新手入職的培訓并沒有持續多久,一直把恐懼和厭惡壓在心中的護士匆匆結束講解,趕緊摔門出去。
兩個病人或者說兩座信息庫就這樣出現在四人面前。
莫道成自知另外兩個來自大公會的大佬們不好惹,當即麻溜走向夏深,怎么著也是謝哥認可的人,肯定很強。
然而,他才往那邊動了動腳步,身后就傳來一個聲音,利落截胡:“我和你一組。”
喬蒙滿臉寫著不高興地走上去,抱著刀站在夏深身邊,目光從他腰側的佩劍上掃過:“用劍?偽君子。”
莫道成:……
這年頭還有人搞武器歧視啊,這真的不會打起來嗎?
他瘋狂用目光示意站在一邊的燕遙,結果這位向來成熟穩重的會長也沒有往那邊多看一眼,拉著他上前走到小嬰兒的那一組,低頭翻閱起放在病床邊的病歷卡。
夏深并不是輕易會被他人牽動情緒的人,聽了這話也只是瞟他一眼,出手如電,并指連點上喬蒙手腕。
啪嗒——
喬蒙一時不查,手中的長刀一下墜落在地。
“你!”他大驚失色,抱起刀上前一步,“謝哥把他打斷別人力量技能的這一手也交給你了?”
準確來講,他現在才知道長離也會這一手。
但是,夏深還是給了喬蒙一個理所當然的眼神。
一下子,原來還在瘋狂炸毛的獅子貓就好像被雨水打濕了一樣,抱著刀,蔫噠噠的湊過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幽怨的氣息。
夏深淡定地拿起病歷卡,稍微看了一眼就皺起眉頭。
他們負責的男孩五歲,原因是家族遺傳性精神病,他父親早逝,母親在幾天前終于承受不住抑郁癥帶來的死亡誘惑從高樓上一躍而下。
讓這個孩子年紀小小就需要住院的原因并不僅僅是母親跳樓那一幕帶來的巨大刺激,也包括一個精神狀態異常的母親常年累月施加的虐待。
當然,其他的親戚也不愿意接手這樣一個瘋女人的兒子同樣也是不可忽略的原因。
與其養著一個隨時可能犯病的陰沉小孩,還不如拿了他們孤兒寡母剩下的財產,把孩子送進這家福利性質的精神病院。
是的,夏深在培訓的過程中也對這家精神病院有了更深的了解,不同于其他私立醫院有優異的服務和高昂的收費聞名,這家醫院有大量的福利基金,所有符合條件的病人都可以免除醫藥費,自然也包括眼前這兩位重點病人。
不同尋常。
資本逐利而生,能夠讓他們花大價錢廣撒網資助看上去毫無壓榨價值的精神病人,唯一的原因只是他們可以帶來更高的報酬。
“我們這邊的這個嬰兒很奇怪,”燕遙分享情報,“四個月大,很少有對于這么小的孩子進行精神病診斷的。”
莫道成補充:“主要原因應該還是這個孩子父親無法照顧孩子,母親和親戚們迫不及待地選擇將孩子交給這家不要錢的醫院。”
“總之,這家醫院不懷好意。”喬蒙點頭,“不過,孩子的父親為什么無法照顧孩子?”
莫道成翻看起病歷本。
這本冊子與其說是在記錄病史和病情發展,還不如說是記錄了醫生和病人家屬的一系列對話,更像是某種記錄的調查過程。
“親屬們的用詞很奇怪,”莫道成摸摸下巴,“我感覺他們的語氣里有不少恐懼,這個嬰兒的父親應該干了什么大事。”
燕遙點頭:“甚至已經因為這件事情死去,這些親戚們害怕這件事情會蔓延到他們身上,所以堅決把這個孩子送出去。”
“你怎么看。”喬蒙似乎找到機會,側頭看向夏深,“有別的發現嗎?”
夏深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單手插兜,靠近門站著:“我們的任務不僅僅是照顧這兩位特殊病人,還有另外兩個房間的孩子。”
在他點破這一點的同時,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護士的大嗓門響起:“新來的四個護工都跑哪里去了!”
夏深推門而出,恰好對面正是由他負責的病房,伴隨著重重撞在門上的聲音,一張孩童的臉緊緊地貼在門的玻璃窗上。
在他身后,幾個護士正在拉著他的手腳試圖把他拖回床上,一個護士還在大聲招呼著:“電擊!電擊!鎮靜劑!趕緊讓他入睡!”
然后這個孩子寧可手臂都幾乎被拽得脫臼,還是死死扒著門邊,對著夏深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以口型說道——
“夏深,謝哥哥正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