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 章
隨著四爺和甯楚格的離去, 久違的系統(tǒng)提示音跟著出現(xiàn)。
【滴,恭喜您完成咸魚任務:外派出差和咸魚有什么關系呢?
任務獎勵:白銀若干,幸運+1】
耿清寧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這些年過去她對咸魚系統(tǒng)也算了解, 以前不讓她侍寢、專寵等等,看似當時損害了她的利益, 但是長久看來, 對她都是更有利的。
這次也是同樣,無論是馬重五在外尋找痘牛, 還是陳大夫在牛身上種痘,都需要一定的運氣成分。
這個幸運+1來的剛剛好。
她將弘晝、小五交給葡萄, 自己則是轉身帶著紅棗去了后院。
照例是那個草場,二人在進門的小房間內(nèi)換上白大褂,再帶上口罩和手套,來到陳大夫同樣裝扮的陳大夫身邊。
“如何?”耿清寧問道, “可有什么進展?”
陳大夫雖然帶著口罩看不清表情, 但是額頭的皺紋如同刀刻一般掛在臉上, “還是不行,雖然我們將痘汁抹在牛身上割出來的傷口處,但是至今沒有牛出現(xiàn)過痘疹, 或許, 人牛并不共通”。
耿清寧搖搖頭, 牛痘是已經(jīng)被歷史所證實的, 既然方向是正確的,但如今沒有成功, 只能說明方法不太正確。
她低頭沉吟了一會,“要不, 在小牛身上做實驗?”
是不是成體牛的免疫系統(tǒng)過于強大,能夠將入侵的病毒全部殺死,若是放在小牛身上是不是幾率更大。
陳大夫思索了片刻,“此言在理”。
成年人的體魄明顯強于幼兒,每逢大疫,能活到最后的基本上都是成年人,而那些老人和幼兒都死在這個過程中,甚至有一些特別強壯之人,甚至不會犯病。
“還可以用老些的牛”,陳大夫道,“可以讓馬重五家的多收購些老牛來用”。
雙管齊下,說不定會有些突破性的進展。
耿清寧看向紅棗,一旁的紅棗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jīng)記下。
二人從在草場的小屋脫下身上可能沾染病毒的外罩,又反復拿胰子洗手,再用酒精擦拭一遍才從去了前頭,剛進院子就換下身上的衣裳,叫人拿出去漿洗。
事關兩個孩兒,由不得人不慎重。
換好衣裳的耿清寧坐在梳妝臺前,她打開官皮箱的最下層,里頭的東西是她的‘存款’,眼見著大額銀票越來越少,金子的重量也越來越輕,她心中忍不住有些發(fā)急。
眾所周知,科學研究,尤其是醫(yī)療類行業(yè),前期的投入是巨大的,動輒都是幾億美金的投入,而且研究周期長、研究成果容易滯后。
她這個牛痘雖然沒有這個被人搶先注冊專利的問題,但是研究周期太長,她就很難承擔牛本身、飼料、藥品、人工等等各方面的支出。
早知道不蓋那個凌云臺了,省下來的錢最起碼還可以堅持幾個月。
鏡子中的人肉眼可見的有些后悔。
葡萄從外頭端了盞奶茶過來進來,“主子,忙活了一早上了,歇一會兒罷”。
昨晚上本就睡得晚,早上起的早,還耗費了不少體力,耿清寧也覺得腹內(nèi)空空,她接過奶茶,濃郁的奶味悄悄的鉆進她的鼻孔。
牛奶?
耿清寧忽然站起身,桌上的奶茶液還在晃悠,她已經(jīng)來到床邊,撈起小說閱讀器查詢資料。
沒錯,第一個感染牛痘的人,是一位擠奶工。
她又反復查詢相關的資料,終于看到了一句話———牛痘是牛感染天花病毒引起牛□□及□□的急性感染。
也就是說,產(chǎn)奶的母牛身上才更容易出現(xiàn)和發(fā)現(xiàn)該種病灶,耿清寧低頭思量著,后院的實驗對象應該換一批才是,除此之外,馬重五尋找牛的范圍也縮小不少。
照這樣下去,根本用不了兩年那么久,說不定等甯楚格回來的時候,就能種上安全的牛痘了。
耿清寧在京城這邊殫精竭慮,甯楚格騎在馬上一路奔馳。
論理,她是該坐馬車的,一來是女眷,二來年歲又小,四爺將自己的親王車架都拿出來給甯楚格備著,但是她就是喜歡騎馬這種自由自在的感覺。
而且,她雖然小,但并不傻,若是太陽較烈,用不著旁人提醒,她自個兒就知曉鉆進馬車里,還叫阿瑪也跟著她一道坐車。
旁的女眷這般要求,四爺是肯定不會坐的,若是叫他那些兄弟們知道他像個娘們一樣,連馬都騎不了,少不得要嘲笑兩句。
但如今是年幼的甯楚格,他微微停頓片刻,還是從善如流的跟著閨女一道上了車。
車內(nèi)裝了好幾層墊子,先是一層蒲草編制的墊子,然后是篾席,最上頭是一層摸起來軟軟的,里頭塞了棉花的墊子。
車廂內(nèi)的四個角各放置一個胖肚窄口的冰盆,正裊裊的散發(fā)著寒氣,趕走了外頭的那股子燥意。
莫說甯楚格,便是四爺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父女二人就這般,早晚涼快的時候策馬奔騰,中午就呆在馬車里躲秋老虎。
如此這般行走了將近十天,入目之處只能瞧見茂盛的水草,官道蜿蜒曲折,遠遠望去像是綠色地毯上的一條白線。
甯楚格難掩心中激動,騎馬猛地沖進那片綠色,張鳳儀策馬跟在她的身后,二人一前一后,遼闊的草原上除了風聲,便只能聽見甯楚格高昂的笑聲。
她喜歡這里。
四爺含笑看著,他第一回來這邊的時候,那個興奮之情不比甯楚格少,畢竟草原才是滿族人的家。
甯楚格追著落日跑,可圓滾滾的紅太陽就在前方,卻怎么都觸碰不到,她打馬跑了好一會兒,聽見身后張鳳儀的聲音。
“二格格,天色要晚了,您看?”
甯楚格還沒過癮,但身體比大腦反應的更快,已經(jīng)主動勒停坐下駿馬,她扭頭回看,只見往日高大的阿瑪此刻小的像是一粒黑芝麻。
她遺憾的再看一眼落日,將馬鞭甩出一聲響,“隨我回罷”。
從京城到塞外這一路上有大大小小許多行宮,但熱河行宮一定是其中最大、最豪華的一處,此處不僅承擔了避暑之責,更是處理草原各族事務、接待外藩王貴族的重要場所。
準確的說,這里是一處政治中心。
按說說,萬歲爺應當住在此處,但下了馬車之后,四爺才知,原來皇上帶著幾個小貴人,還有那幾個年紀小的阿哥住在木蘭圍場。
四爺眼中看著各處院落,想給甯楚格找一處好的地方,心中想的卻是圍場之事。
近些年萬歲爺幾乎每年都要進行圍獵,可北方邊境上的各族在‘草原政策’之后,都專心養(yǎng)羊割羊毛等著關內(nèi)的人來送錢,還需要這般威懾行徑?
還是說,這種威懾實際上是給另外一些人看的?
聯(lián)想到國庫里少的可憐的銀錢,他還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要知道,對于朝廷來說,最耗費銀錢的莫過于兩種行為,大興土木,以及養(yǎng)兵。
四爺想了想,還是將甯楚格安置在隔壁的院落,兩處離得極近,但凡有什么風吹草動,也就幾步路的事兒,還方便他這處的人照顧二格格。
他正在燈下細想,蘇培盛從外頭進來了,他站在門口,“太子爺那邊來人了”。
四爺目光移向廊下,那里正是二哥的貼身太監(jiān),沒想到萬歲爺帶著那么多人去圍場,偏偏將太子爺留在此處。
不叫太子近身,真真是有意思。
他微微點頭,蘇培盛就將外頭的人請了進來,不外乎是些太子關心弟弟的話,四爺一一答了,又道,“今日趕了一天的路,灰頭土臉的,明日一早便去給太子爺請安”。
這是應有之意,眾人天擦黑才到行宮,此刻院子里還兵荒馬亂一片,連晚膳都沒來得及用,哪里顧得上外頭,即便給太子請安,也得在洗漱之后罷。
太子為何這般心急?
心中存了事兒,晚膳用的也不香,清燉的羊羔子里頭竟然嘗出了膻味,四爺干脆放下碗,只夾了塊黃米糕慢慢咽。
甯楚格看著阿瑪沒有胃口的模樣,悄悄將自己碗里的羊肚絲湯推給阿瑪,“額娘說胃口不好的時候,多吃些這些養(yǎng)胃的東西就能好受許多”。
耿清寧還是挺相信以形補形的,缺鈣她就把大骨頭燉的爛爛的嚼碎了吃,胃不舒服就喝豬肚雞湯,耗費腦力了就用紅油火鍋燙腦花。
雖然生物書上說吃的這些大分子的東西都不能進入身體內(nèi)部,只能分解成小分子才能被腸道吸收,可這小分子也是構成那個部位的小分子,說不定也能起些微末作用。
總比什么都不做的強。
四爺回過神來,見連稚子都要為他擔憂,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當真接過她的碗,三兩口便將里頭的湯喝光,風卷殘云般將桌上剩下的東西一掃而空。
甯楚格的杏眼瞪得如銅鈴般大小,她好心提醒阿瑪,阿瑪為何會恩將仇報,竟然一點都不給她留。
她略有些委屈的回了屋子,見徐嬤嬤已經(jīng)端著熱牛乳在門口等著,剛看見她的身影,臉上就笑成了一朵花,“這是王爺特意叫人送來的牛乳,還交代您喝完后一定要刷牙再睡下”。
唔,看來誤會了阿瑪,阿瑪心里還是愛她的,連她每天晚上的睡前小習慣都知道。
甯楚格接過碗一飲而盡,牛乳里應當加了蜂蜜,喝起來甜滋滋兒的,香濃可口。
這草原上的牛乳和京城里的牛乳,喝起來好像并沒有什么差別嘛。
她拿起隨身攜帶的弓,用沾滿松香的布去擦弓弦,又用蠟去涂抹弓身,保持油亮的外表和溫潤的手感。
那,阿瑪?shù)降自诰o張什么?
第 182 章
熱河不愧是避暑勝地, 這里的夜晚比京城不知涼爽了多少,只是,床上人卻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萬籟寂靜, 在某一瞬間, 四爺似乎聽見外頭有馬蹄轟鳴聲,只是當他仔細側耳去聽的時候, 一切又毫無蹤跡,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他掀開被子,單衣躺在床上, 看著床邊的長明燈炸出一個又一個的燈花,仍沒有絲毫睡意。
他干脆起身, 在房內(nèi)不停地踱步,最后坐在書桌前頭看自己寫的折子。
其實就是很普通的請安折子,京城一切都好,上上下下的這些人也很好, 大家都很思念圣上, 恨不得終日陪在萬歲爺身側聆聽教誨。
他想了想, 還是將這道折子扔進火盆里,眼下的熱河簡直就是一趟渾水,實在不是久留之地, 還是盡快趕回京城更為妥當。
新的折子剛寫了一半, 他又停了筆。
若是這樣回去, 當真甘心嗎?
燭火一點點變暗, 不是該添加燈油了,而是外頭的天色逐漸亮起來, 反而將燭火顯得暗淡。
一大早,蘇培盛進來的時候只見桌子上攤著兩個折子, 像是昨夜里新寫的,主子爺仍就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似在休息,只是他剛將手伸向桌子,就覺得后背發(fā)涼。
回頭一看,只見床上人雙眼極為幽暗的盯著自己。
蘇培盛極為鎮(zhèn)定的繼續(xù)動作,就像平常在府一樣收拾桌上的東西,果然,后背的視線逐漸溫和下來。
他悄悄的松了一口氣,做奴才的人都知道,常做的事兒沒什么大不了,若是突然變了,才叫主子覺得奇怪,主子一產(chǎn)生懷疑,小命就危險了。
蘇培盛收拾好東西,又過來伺候,他將耿清寧做的荷包掛在四爺?shù)难希瑔柕溃敖袢盏脑缟艛[在哪里,要不要將二格格請來一并用膳?”
四爺撩起袍角,腰間的香包帶出一陣香風,淡淡的梔子花香味,聞上去像是在寧寧的凌云臺上一般讓人心曠心神,“不必了,這些日子二格格怕是累壞了,叫她多睡一會兒”。
蘇培盛一一應下,叫人將早膳擺上來。
靠近塞外,早膳與京中很是有些不同,各種各樣用牛羊肉做的包子和煎餅,還有羊雜湯、牛肉面等等。
四爺口味素來清淡,蘇培盛又另外要了四粥品、四點心等早點,但令他驚訝的是,主子爺今早上竟撿了素來不愛吃的,往日里如何端上來就如何端下去的牛肉煎餅,烤的羊肉包子竟然也用了一個。
四爺一面吃著,一面交代道,“叫徐嬤嬤把東西留在她們院子里,所有人都搬到這邊來”。
帶過來的侍衛(wèi)本就不多,分成兩處就更少了些,還是合二為一更為妥當。
“二格格若是覺得沒有趣味,就讓她在園子里逛逛”,四爺就著醋吃了一口面,“等明兒我得閑了,再帶她出去跑馬”。
蘇培盛一一應下,剛將事情交代給小全子,就見主子爺抬腿往外走去,看那方向,應當是往行宮外去了。
他一面忙不迭的叫人備馬,一面心中思量著,昨日不是說好了今日一早給太子爺請安嗎,怎么有空去外頭?
他滿頭霧水,仍飛快的攆上去,反正主子爺如何做他們聽著就成,做奴才的,本來就不必想太多。
清晨的陽光灑在草原上,小草上點點露珠反射出光芒,一閃一閃的,分外華麗。
最中間的明黃色的御帳大而莊嚴,旗幟隨風飄揚,上頭的五爪金龍張牙舞爪,好不厲害。
四爺?shù)降臅r候,帳外已經(jīng)有不少人正在候著,他甚至還在這群人里頭看見了太子的身影。
太子也要和他們一樣,在外頭等著嗎?
御帳前,四爺沒敢說話,只對著太子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太子擺擺手,二人目光短暫交視,他們都覺得對方應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四爺就安心的等在那里。
等到太陽爬到半空中的時候,梁九功出來將太子請了進去。
四爺抬頭看了一下天,旗幟的陰影正好落在太子剛才站的地方,他還沒來得及想什么,就見簾子被撩開,太子被人送了出來。
這么快?!
他心中一驚,面上卻絲毫不顯,因為梁九功已經(jīng)笑瞇瞇的看著他,口中請道,“雍王爺,跟咱家走罷”。
四爺點點頭,抬腳進了帳子。
御帳很大,皇上坐在深處的案幾后頭,他伏在厚重且大的案幾上,整個人看上去有些佝僂,被周圍的宏大的一切顯得瘦而小。
他不再是以前那個偉岸到讓人不敢直視的皇上了。
四爺?shù)皖^不敢再看,在帳子里走出幾步就跪了下去,將懷里的折子托舉在手上,“給汗阿瑪請安,漢阿瑪萬安”。
身邊有人輕手輕腳的走過來接過他手中的東西,四爺卻只低著頭,盯著滿地鋪著的羊毛地毯看。
雖說已經(jīng)立秋,但秋老虎正盛,還需避暑,哪里會需要這種保暖的東西。
還是說,萬歲爺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怕冷了。
要知道,怕冷,這是身體衰退的老人才會有的癥狀。
四爺不敢再看,微微抬頭,平視前方,正好看見書案后瘦弱的雙腿。
寬闊深邃的帳篷內(nèi)極為安靜,一群人杵在地上卻仿若木頭,甚至能聽見紙張摩挲的聲音,又過了好一會兒,上首才傳來聲音,“你倒是個有心的”。
自己過來請安,上的折子里頭竟然還有老十三的。
這讓皇上想去去年乾清宮里頭肆意生長的薇草,沒想到,他進了后宮,永和宮那里也滿是綠色。
但凡被老四放在心上的人,他是一個也沒落下。
不過,這也不算是件壞事。
他微微抬手,一旁的梁九功已經(jīng)竄到四爺身邊,笑呵呵的把人扶起來。
萬歲爺面前,他們自然是沒有座的,四爺謝過,垂手恭敬的站在一側,只聽見上頭傳來問話聲。
“這回你來這邊,可曾察覺此處有何變化?”
四爺全身肌肉緊繃到微微發(fā)抖,他緩緩的吸了一口氣,像是在思量這一路的變化,片刻后才一字一句斟酌著說道,“兒臣一路上看到牛羊成群,牧民怡然自樂,雖說此處水草仿若不如往年豐茂,但大家日子都過得不錯”。
他說得很委婉。
皇上笑了一聲,“你呀,竟也學會了這套圓滑的做派”。
明明知道,朕問得不是此事。
“不過,你說得這些朕也看在眼里”,皇上還是被四爺說的這些吸引了心神,他沉吟著說道,“這個法子雖然耗費銀錢頗多,卻不傷一兵一卒,總體而言,勉強算是個好的”。
他雖然身為滿族,卻是這大清的皇帝,這塊土地上的任何人都是他的子民,雖說近些年他讓了些利益給那些老功臣們,但底層的民眾才是他的立政根基。
這很好理解,歷朝歷代,貪污受賄搜刮民脂民膏的都是官員,做皇帝的都希望老百姓們能夠安定的生活,才能讓他的統(tǒng)治穩(wěn)定。
不打仗,對很多老百姓來說,已經(jīng)是一種極為幸福的生活了,至于能不能填飽肚皮,反正他們從祖上到現(xiàn)在一直都是挨餓的狀態(tài),不也能一直延續(xù)到今日,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四爺?shù)皖^拱手道,“都是汗阿瑪圣明,才有如今之盛景,汗阿瑪才是百姓之福”。
皇上哈哈大笑,“朕看你不僅圓滑了些,甚至還會怕馬屁了”。
四爺面色不變,看上去滿是誠心實意,“兒臣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國庫空虛,皇上破釜沉舟才有如今之成效”。
他真不是奉承,國庫事關重大,汗阿瑪力排眾議支持他回收欠銀,才會有如今之成效。
一旁的梁九功面帶微笑,嘴角卻在不停地抽搐,都說雍親王冷面王爺,可剛才進來的時候順手賞了他一個成色極好的扳指,如今又將萬歲爺哄得如此開心。
那句話怎么說的,冷臉的人不拍馬屁,偶爾拍一次,大家都覺得他是真心實意,絕無假話。
皇上笑了一會兒,不知怎的,突然咳嗽了一會兒,四爺正要關心幾句,卻見梁九功已經(jīng)側擋在他身前,將萬歲爺擋的一干二凈,什么也看不見。
“王爺,這邊請吧”,梁九功做出一個送客的姿勢。
他是妥妥的天子近侍,從某種層面上來說,他的表現(xiàn)便是萬歲爺?shù)囊馑迹?#8204;此刻四爺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只能點頭應下,轉頭往帳外走去。
地墊柔軟,四爺一步一步走的極為有力而緩慢,走到簾子處的時候,他聽見身后傳來輕微的吸氣聲,像是遇見了什么極為驚恐的事情。
他腳步不停,頭微微一偏,看見原本掛在天上的太陽被烏云擋住,周圍竟然沒有光線露出,外頭陰沉沉的,只有草原上的風在嗚嗚的吹著。
太陽還未落山,竟然就是這樣一副沉寂的景象。
四爺頭皮發(fā)麻,挺直身板朝外頭走去,剛走出御帳沒多久,就看見前頭的身影很是熟悉,像是太子。
耽擱了這么久,太子還停留在此處,走的又是這樣慢,想來是在等他。
這時候自然不能裝作沒看見的。
四爺快走幾步,攆上前頭那人的身影。
太子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沒什么血色,但嘴角一直掛著笑,眼睛黑亮的嚇人,這種感覺很難描述,如果非要說的話,看著倒像是像是久病之人的回光返照。
太子放慢腳步,二人并肩走在一起,身前身后伺候的人都離的很遠。
二人說了好一會子的閑話,四爺聽見太子若無其事的問道,“萬歲爺看著如何?”
第 183 章
四爺面不改色, 即便背對著御帳,也垂首拱手道,“汗阿瑪自然龍精虎猛, 非我等能及也”。
太子用手指虛點他, 笑而不語,見他不敢言語, 確實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轉而說起了旁的事兒,“孤聽說你帶了位小格格過來, 塞外的風這般硬,她能否受得住, 孤瞧著,還是京城的風水養(yǎng)人”。
當下養(yǎng)孩子確實是這個態(tài)度,恨不得將孩子養(yǎng)在溫室里頭,外頭這些風雨點葉不沾身才好。
但太子真的真是這個意思嗎, 還是說在勸他離開這譚渾水?
四爺先恭敬應下, 又嘆了口氣道, “孩子頑皮,非要跟著過來見識一番,倒是讓二哥見笑了”。
太子搖搖頭, 有些不贊同的道, “孩子嘛, 還是活潑些才好”。
宮里規(guī)矩大, 小小的孩子總是安靜成一團,那才令人揪心。
許是想到了過去, 一時之間二人沒有言語,心中卻感慨萬千。
子女小的時候, 父親對孩子的心確實是純粹又真切的,不圖旁的,這樣孩子健康安樂就好。
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父子情中摻夾了旁的東西,終歸是越行越遠———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是兒子,但又是旁人的父親,怎可眼睜睜的瞧著自己的兒子一輩子只能看見小小院落上的一方天空。
話已至此,剩下的就說不下去了,二人又閑話幾句,不過都是兒女家常和養(yǎng)生之道,還未到帳篷的最外層,二人便分道揚鑣,去了不同的方向。
四爺腰背挺直的騎在馬上,如芒在背,直到如影隨形的視線移開,他才緩緩吐了一口氣。
御前的宮女太監(jiān)應當是整個宮中規(guī)矩最大的地方,便是跪在刀尖上都不會呼痛的人,那他們到底看見何事,才會驚恐到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
萬歲爺剛才在咳嗽,難不成?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心中卻如一團火一般,燒得人片刻不得安穩(wěn)。
那太子呢,他知不知道此事?
四爺搖搖頭,塞外的初秋已有些寒涼,這風兒吹得人遍體生涼。
他裹緊身上的披風。
這披風是寧寧慣常愛做的款式,拿素面結實的緞子做底,在脖頸處和腰腹處鑲了些云狐皮保暖。
還記得當時寧寧給他圍上這個披風的時候,開玩笑的說,“緞子加上皮草,標準的一級甲”。
他問她何謂一級甲,只見她笑著道,“能保護人的,自然是一級好的東西”。
四爺叫來蘇培盛吩咐幾句,驅使駿馬一路往熱河行宮的方向趕去。
只是身后隨行的隊伍里頭,一個面容平常、任誰見了也記不住的人,悄無聲息的轉身去了別的方向。
這人叫李常,長得一副好模樣,這個好并非是好看,而是低眉順眼的的老實模樣,進了人群里仿佛一滴水融進了海里頭,頃刻間就尋不到了。
此刻,他身上又穿著太監(jiān)的服飾,營帳內(nèi)除了最中間的御帳不得靠近外,旁的人都給他身上披著的皮三分臉面,是以很快就摸到了侍衛(wèi)處。
他左右看看,尋了個陰暗的角落呆著,人站在陰影里,臉更是明暗不清,待外頭走過好幾波人后,他終于看見了自己尋找的人。
也沒見他如何動作,整個人便悄無聲息的摸了過去,趁人在洗臉的時候,拿著帕子侍奉在那人的身旁。
隆科多洗完臉,手里就被塞進一個帕子,他慣常是被人伺候的人,當下便順手接過,直到熱帕子上臉,燙的他精神一震。
不對勁,特別不對勁。
這里皇親國戚眾多,又在皇上跟前,便是那幾個得寵的小阿哥身邊也只能帶一兩個太監(jiān)侍奉,他作為一等侍衛(wèi)可沒有帶下人的道理。
這么些日子過去,一切可都是他親力親為的。
唉,當真是苦也,讓人尤其懷念當初身為副都統(tǒng)的日子。
隆科多把帕子扔進水盆里,揚起下巴指揮身穿太監(jiān)服的李常倒掉盆中的水,才坐到桌旁問道,“你主子是誰,為何到此處尋我?”
李常笑呵呵的將水盆放回原位,從懷中摸出一個腰牌一閃而過,“我家主子說許久未見舅老爺了,請您喝杯水酒”。
隆科多笑了,舅老爺這個稱呼真是稀罕,他姐妹家的孩子就那么幾個,可沒有哪一個有資格來這處的。
哦,對了,宮里死去的那個姐姐倒是有個便宜兒子。
這位爺可不是個愛搭理人的性子。
他起身上了塌,“去回你家主子,我昨夜里巡夜太晚,受了風,今日下晌午得去熱河那邊抓兩劑去風藥來吃”。
這便是應下的意思了。
李常笑呵呵的點頭,替隆多科蓋上被子,這才轉身掩門離開,離去的路上,見著兩撥巡邏的侍衛(wèi),還笑瞇瞇的打了招呼。
他在人群中本就不顯眼,此刻笑著,更像是每個巷子里都會有的那個鄰居小哥。
巡邏的侍衛(wèi)看了兩眼,只覺得此人極為面熟,像是剛見過似得,又見他極為自然的打招呼,想來是認識自己,或是認識身邊的同僚。
李常一路順利的摸出去,在最外圍,有人牽著馬在等他,他騎上馬,一路風馳電掣,直奔熱河行宮而去。
暑熱稍退,四爺就上了街。
熱河地兒雖然不大,但因皇帝每年夏日都會來此地避暑,因此就有一批商販如同候鳥一般,隨著節(jié)令做買賣。
春日里帶上上好的羊毛、皮子等物進京城,再從京城進著稀罕的東西,一路跟著皇帝儀仗回熱河。
等入了秋,再一路落在皇帝儀仗后半里處兜售物品,等前頭停下來,他們也停下來,自發(fā)的組成一個小集市,許多侍衛(wèi)、大人家的奴仆都會跑到這集市上買東西,等跟著進了京,又能買上許多貨物帶回去。
熱河城中許多貨郎都是因此發(fā)的家,而且這一來一往半年的時光,便夠全家一家的嚼用,還能在家享受半年的天倫之樂,豈不美哉。
此刻,熱河的集市上就分外熱鬧,有賣本地山羊、羔羊肉的,賣皮子的,還有從京城那邊盛行的首飾、成衣的,甚至還有賣花的。
那賣花的中年婦人滿臉通紅,應當是在草原上奔波了大半日才摘回來的好東西。
四爺盯著花看了好一會兒,看那花火紅一般絢爛,此刻被太陽曬著也不蔫巴,頓時讓他想到了任何時候都有著一股勁兒在身上的寧寧,便叫人把花全都買下來。
那婦人千恩萬謝,知曉今日遇到了貴人,遠遠的對著四爺這邊磕頭,還叫身邊剛剃頭的小兒子跟著一起磕頭。
小全子嘆了口氣,把人攆回家,“甭磕了,回罷、回罷”。
若是天色晚了,這銀子就不知能不能安全到家了。
眾人跟在馬后頭走了小半集市,只覺口中干澀,便在大街上隨意尋了家看著干凈的酒樓。
大抵是做掌柜的都十分有眼色,見這樣一行人進來,直接將小二擠到一旁,親自領著去二樓雅座,片刻后,熱河這邊的特色杏仁豆腐、杏仁茶,還有這個時候獨有的杏仁冰糕,全都擺在了桌上。
掌柜的笑呵呵的,“咱們這還有羊肉莜面、羊雜面也是特色,貴人可要些?”
四爺沒說話,盯著茶樓外飄搖的旗看,上面還寫著一個‘藥’字。
這酒樓旁邊正是一家在熱河經(jīng)營多年的老字號醫(yī)藥鋪,凡是來熱河的人,就沒有不知此地的。
一旁的蘇培盛連忙連扯帶拽的將掌柜的拉出去,他扔了個銀錠子在掌柜的懷里,“甭那么多廢話,把這兒清淡的那些子菜色,一樣來一份”。
在銀子方面掌柜的眼睛和手就是尺,隨手拋出來的這枚銀錠子便是買上一整個菜本子也是夠的。他笑得見牙不見眼,連聲應下,“是是,小人這就去辦,絕對叫貴人用過一回就忘不了”。
主子爺什么樣的龍肝鳳腦沒吃過,豈是這小小酒樓能猜度的,蘇培盛懶得跟他廢話,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小全子,片刻后,二樓恢復了一片寧靜,只有淡淡的清風從窗外吹來。
一刻鐘后,隆科多打馬直奔藥鋪,隨即提了幾包牛皮紙包著的藥包出來,許是一路奔波有些饑餓,他牽著馬在街上掃視兩眼,直奔茶樓而來。
茶樓的伙計彎腰牽馬,再一抬頭的時候,剛才那五尺高的壯漢就不見了人影,伙計心中也不懼,那人肯定是有事去了,要知道一匹這樣的駿馬可不少值錢。
隆科多已經(jīng)快步上了二樓,他氣都沒喘勻先在桌上來回看了兩眼,沖著樓下嚷道,“來一份羊雜湯,多放肚絲,少放白菜,再給爺上五個芝麻燒餅,對了,再要一罐子油潑辣子”。
掌柜自然無有不應的,片刻功夫,就親自端著一個木質(zhì)托盤上了樓,只是還沒走到雅間門口,就被人攔了下來。
嘖嘖,這些貴人就是講究。
不過,只要銀子到位,打工人通常是沒有二話的,他將托盤遞給一旁的侍從,又行了個禮才轉身下樓。
小全子還未將托盤里的東西一一擺好,隆科多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對著碗口喝了一大口羊雜湯,許是覺得味道不過癮,又從旁邊的辣椒罐子里頭連舀了好幾勺放進湯里,直把奶白色的湯變成紅色才善罷甘休。
他一面將燒餅撕成小塊泡進湯里,一面笑道,“實在是對不住,昨兒值的是后半夜,一覺睡到下晌午,沒來得及用午膳,四爺原諒則個”。
四爺揚起下巴,蘇培盛就端了一盞杏仁茶給隆科多,“舅老爺莫急,喝杯杏仁茶,仔細傷著胃”。
隆科多端起茶盞一飲而盡,視線看到一旁剛買的花兒上頭,剛才他來之前已經(jīng)尋人打聽過了,這便宜侄子來的時候沒有帶什么女眷,只帶了個外甥孫女。
這花兒難不成是哄孩子的?
不對,剛才進城的時候,好像看見了雍親王府的一輛烏蓬青底的馬車,周圍隨行的人都是太監(jiān),想來是隨行的女眷才是。
嘖嘖,沒想到,這便宜侄子竟然也是個愛花憐草的性子。
這樣一想,隆科多就更自在了,他咽下口中燒餅,指著樓下有個彈唱的父女倆,“四爺要不要發(fā)發(fā)善心,救救人家?”
四爺順著他手指看去,樓下陰影處,有個身穿素青色衣裳的女子在婉轉歌唱,旁邊的有一老者,拉著手中的三弦。
看著是老父弱女,好一片惹人同情景象,但實際上女子皮膚白皙,未有勞作痕跡,衣飾雖然簡單,但其上有暗紋,可見衣料不菲,并非窮苦出身。
而且,這女子發(fā)間插著一朵白花,不是有意裝扮便是有孝在身,若是有意裝扮,豈不是咒自個兒的父母親人,若是有孝在身,為何在此賣唱。
不過是博人一笑,騙騙有錢人家的少爺罷了。
四爺抿了抿唇,對于今日的做法頭一回產(chǎn)生了一絲質(zhì)疑。
這樣的人,當真值得與其牽扯上嗎?
第 184 章
四爺心里頭不高興, 面上便跟著沉下來,只是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 況且, 今日是他主動將隆科多請來的。
他又抿了抿嘴角,勉強壓下心中嫌惡, 對著一旁伺候的蘇培盛擺了擺手。
只見蘇培盛立刻弓腰應下, 片刻后便出現(xiàn)在那對父女身前。
那青衫女子停下婉轉的歌聲,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便含羞帶怯的抬頭望向二樓雅間, 低眉順眼的跟在蘇培盛身后往茶樓這邊走來。
她走路時搖曳生姿,極具風情, 一陣風悄悄吹來,露出裙底下的一雙小腳。
隆科多眼都看直了,甚至連碗里的羊肉湯灑在手上都察覺不到燙。
又過了一會兒,蘇培盛返回樓上, 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雙手呈給隆科多, “這位小娘子已經(jīng)安置好了, 舅老爺隨時去便是”。
隆科多愣了一下,驚訝道,“給我的?”
他有些不敢置信, 這小娘子不僅花容月貌, 還有一雙三寸金蓮, 便是與揚州那邊的瘦馬相比也不遑多讓。
四爺當真舍得?
蘇培盛瞥了一眼, 見四爺只喝茶不說話,便知主子爺這是不耐煩與隆科多打交道, 當下陪笑道,“舅老爺這話說的, 這地契都給您了,還能有假?”
隆科多看了朝樓下看了兩眼,見一輛馬車朝著遠處行駛,車簾被撩起,露出一雙含情美目瞧向這邊———正是那位美貌的小娘子。
他面上先笑了三分,口中卻是連連推辭道,“這如何使得,太破費了”。
只是他一面說著,一面不舍的捏著地契,便顯得這話實在沒什么可信度。
隆科多本就是個愛色之人,否則也不會和李四兒搞在一處,但李四兒此人醋性頗大,但凡看見他跟侍女在一處說話,都得撓花他的臉。
若是旁的女子隆科多也就丟開手不管了,好好叫那人領會一下承恩公的脾氣,但是李四兒不同,這是他好不容易求來之人,又為她背上諸多罵名,付出太多,不知怎得,就不舍得她受委屈了。
不過熱河這邊天高皇帝遠的,便是四兒有一百雙眼睛也看不到此處來,若是能在這里金屋藏嬌養(yǎng)個小的,豈不是美哉哉。
心中百轉千回,隆科多終是將地契收進懷里,嘆道,“還得是自家人吶,旁人哪有咱們自己人知心知肺”。
他正了正面色,大義凜然道,“既然是一家人,四爺有什么事兒自管吩咐便是,我這個當舅舅的自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四爺擺擺手,他心中看不中隆科多的品格,本來想好的那些親近話也不愿意往外頭說了,只放下茶盞淡淡道,“最近木蘭圍場的風有些緊,你得守好帳篷,別叫邪風侵染圣上的身子”。
隆科多面不改色,他一拍大腿,“正是這個理呢,我這兩日被風吹的都頭痛難忍,圣上萬金之軀可不能受了風”。
他又道,“四爺放心,職責所在,我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二人說完這些,再沒有旁的話,一時間只能聽見屋子里吸溜湯面的聲音。
四爺用完茶就起身離開,只剩下隆科多坐在原位,他摸著懷里的東西,竟發(fā)起呆來。
最近的天,看來是真的要變了。
不過,他本就是個膽大包天的人,不然也不會敢搶岳父的小妾,再說了,富貴險中求,副都統(tǒng)的位置他丟了好幾年,說不定能趁此機會,直上青云。
隆科多又高興起來,他將桌上的東西一掃而空,對著地契遺憾的嘆了口氣,打馬直奔回木蘭圍場。
四爺一口氣策馬騎到行宮外頭,坐下駿馬累得直喘氣,但他仍覺得那口濁氣在胸肺之間難以吐出。
他將馬鞭扔到身后侍從的懷里,打算帶甯楚格出門換換心情。
甯楚格在行宮里逛了一上午,還碰到了以前在行宮里曾經(jīng)伺候過額娘的人,賞了個荷包下去。
她正無聊著,就聽阿瑪說帶她出去玩,當即回屋換了身騎裝出來,還把弓箭也背在身上,“聽說皇瑪法以前曾在一日□□中一千多只獵物,我也要像皇瑪法那般”。
四爺含笑看著甯楚格,只覺得自家的孩子哪哪都好。
瞧這神氣的樣子,便是將這原上的所有獵物都給她,也是應當?shù)摹?br />
不過,草原雖然豐茂,但長期生活在此地的動物也比旁處的機敏許多,圣上之所以能收貨頗豐,全因著下頭的人一直養(yǎng)著獵物,等到圍獵當日,一氣兒將籠子的畜牲給放出來,否則光是尋找獵物都得花上大半日。
孩子有朝氣是好事,他不愿意打消甯楚格的積極性,只悄悄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行宮里負責養(yǎng)獵物的太監(jiān)就帶著幾籠子東西出了門。
這邊,父女倆帶著二三十侍衛(wèi)一路奔馳,那頭,雍親王府送東西的騾車終于晃悠晃悠的到了行宮門口。
那輛烏蓬馬車在里頭毫不起眼。
烏雅氏只覺得全身骨頭縫都是酸的,身上的衣裳也皺了吧唧的,她沒空、也沒心思扯平。
她腳步走得很快,滿臉的疲憊中還帶著些許的氣急敗壞,真是氣煞人也,竟然每一晚在驛站里都碰不到王爺。
頭幾個驛站的人說雍親王還沒到,后頭的驛站卻說雍親王早走了,到最后那個驛站,里頭的人還笑話她,雍親王這種天潢貴胄哪用住驛站,人家都是住行宮的。
烏雅格格越走越快,身邊的翠喜幾乎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格格,慢點、慢點”,翠喜背著行囊在后頭攆著,“咱們還不知道住哪兒呢”。
騾車都是停在角門處,左右都是圍墻,看不到院子也看不到景兒,只有一塊打京城來的人忙忙碌碌的往下卸行禮。
烏雅格格拍了拍腦門,真是氣昏了頭,這里人生地不熟的,直接往里頭鉆,怕是天黑也找不著地兒。
唉,她嘆了一口氣,剛出發(fā)的時候有多么希翼,此刻就多么難受,她本以為這回隨行定能與未來的皇上這般那般,結果一路走來,新衣裳毀了不說,人卻一面也沒見著。
真是倒霉。
烏雅格格捶著酸痛的腰,主要是她上輩子沒進過宮,哪里知道這些貴人們壓根不住驛站,只住沿途的行宮吶。
不能再這般沖動了,她緩了好幾口氣,站在角門邊上,等著翠喜去問人。
管事面上笑呵呵的,心里也犯了難,這位是福晉送過來的,但這邊行宮里頭壓根不知道這位。
再說了,皇阿哥們都住在此處,誰會特意給一個小小的格格安排住處呢,還不是看主子爺?shù)膽B(tài)度。
那,是送到主子爺那邊,還是送到二格格院子里頭?
這兩邊他都得罪不起吶。
算球,叫蘇大公公為難去吧。
管事隨手指了個小太監(jiān),吩咐他把人送到蘇公公那頭去。
這小太監(jiān)點頭哈腰的應了,心中卻不停暗罵,好事輪不到他,得罪人的差事他倒是一樣也沒少過。
心中有氣,更怕被蘇培盛逮個正著,這小太監(jiān)把人送到四爺院門口一擱,便毫不猶豫的扭頭就跑,連翠喜掏出的荷包都沒要。
烏雅格格與翠喜二人面面相覷,不知這小太監(jiān)為何一副兔子被狗攆的模樣。
算了,不要賞賜正好,她還省了。
她扶了扶頭上的釵環(huán),叫翠喜上前叫門。
里頭的人聽見有人敲門,還以為是主子爺帶著小主子回來了,忙不迭的開了門,卻見到一個面生的宮女。
不對啊,主子爺身邊都是太監(jiān)侍奉,他也沒在小主子身邊見過這個宮女吶。
翠喜笑盈盈的,將剛才沒給出去的那個荷包塞進守門小太監(jiān)的手里,“我們格格來了,還請這位哥哥行個方便”。
什么格格?
小太監(jiān)順著翠喜的目光看去,見到了一位主子扮裝的人物,他瞇著眼細瞧。
這位烏雅格格怎么來了?
莫不是福晉送來的?
真不是他妄自揣測,實在是府里其他人沒這個本事。
皇天老爺啊,他今日怎么這么倒霉,沒跟著主子爺一塊出去跑馬打獵也就算了,竟然還在這處看見了本不該看見的人。
他把荷包塞回去,這燙手的銀子他可不敢要,心中則是飛快的思量該如何處置,府里來的人不開門是不行的,但是主子爺沒發(fā)話,誰敢叫她住這院子里。
他把門開了一半,轉身去尋全公公,反正死道友不死貧道,全公公能量大,后臺硬,應該撐得住。
小全子也沒敢應這茬,去尋了全貴,全貴更不敢應下,去尋了李懷仁的徒弟李成,李成說自己眼神不好不認人,轉頭又去尋了小全子。
等眾人你推我我推你,推嚷了好一會兒功夫,就聽守門的小太監(jiān)來報,說是烏雅格格已經(jīng)自己尋了個屋子住下了。
這·······
眾人目瞪口呆,全都一溜煙跑去看熱鬧,只見這位烏雅格格挑挑揀揀,沒敢選四爺?shù)奈葑?#8204;,在二格格的房門口被人攔住了,自然也沒選。
她兜兜轉轉尋尋覓覓,最后選了一個里頭有一瓶花作為裝飾的屋子。
說來也巧,這花正是主子爺下午剛在街上買的,因沒修剪裝飾好,還沒來得及放進主子爺?shù)奈葑?#8204;里,暫時存放在那處的。
嘖嘖,這位烏雅格格,當真是有眼光吶。
烏雅格格確實很喜歡這間屋子,離王爺?shù)奈葑?#8204;近不說,還有這么絢爛的一瓶花,不用說,這肯定是下頭的人給她準備的,否則,放花干什么?
王爺還會喜歡這種娘們兮兮的東西不成?
她坐在那里靜靜地欣賞了一會花兒,突然,她有個大膽的猜想。
難不成,這花是四爺特意為她準備的?
第 185 章
烏雅格格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
首先, 這兒的女眷只有她一人,花兒自然只能與她相配。
再者,她頭一回見四爺穿的衣裳就是這樣郁金群的顏色, 配上同樣顏色的花, 頗有些有回憶往昔之意。
最后,這花兒名叫萱草, 又叫宜男草, 相傳女子佩戴萱草便可生下男孩,寓意得男、多子。
二格格一個小丫頭片子, 屋內(nèi)自然不能放這樣的花草,置于四爺, 就更不可能了。
不知不覺,烏雅格格的臉就紅了。
說起來表哥對她還算不錯,當年她年幼不知事,那般口出無狀, 表哥都能饒她性命, 可見表哥心里還是有她的。
只不過往日在府里的時候, 表哥被那個妖艷至極、矯揉做作的女子給勾住了魂而已,一到這地兒,沒有旁人, 他便立刻想著她了。
一想到這里, 烏雅格格坐不住了, 她急急起身去翻找行李, 口中則是喊道,“翠喜, 翠喜”。
那些收拾東西什么的小事就先別忙活了,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眼下最最要緊的事兒。
主仆二人忙的腳不沾地, 凈面梳妝、發(fā)飾衣裳,還有鋪好的床。
翠喜還一路詢問到膳房處,使了銀子要了上好的一桌席面,還特意買了一壺尹遜川燒鍋酒坊上貢的佳釀。
聽說府里頭有人就是喜歡與四爺對飲,借酒邀寵,既然別人行,她們格格自然也是可以的。
烏雅格格拿帕子擋住滿面羞紅,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天色漸晚,甯楚格已經(jīng)收獲頗豐,她不讓侍衛(wèi)們幫她拿著,只學著傳統(tǒng)做法將那些獵物全都綁在馬背上。
隨風跑起來的時候,小小的人影簡直要被獵物給擋住了。
四爺看著自家閨女,也覺得手癢,抽出弓箭對準了不遠處一只靈敏的鹿。
風中,一支箭矢直奔鹿的眼睛而去,鹿甚至來不及發(fā)出嘶嘶哀鳴聲就已經(jīng)倒在地上。
甯楚格驅馬湊近一看,只見那鹿被箭矢穿腦而過,不禁暗暗乍舌,因為她雖身懷巨力,她的獵物大多是穿身而過,相比之下準頭還是差了些,像眼睛這樣只有一點點大的地方,她不是很有自信。
“阿瑪,你好厲害!”甯楚格發(fā)自肺腑的贊道。
四爺不禁挑眉,自家閨女這是把他當成弘晝在夸呢,這語氣和當初贊美弘晝吃完一碗蛋羹時一模一樣。
他想著嘴角就露出笑來,因著寧寧直白的性子,孩子們也養(yǎng)成了這般直接贊揚的習慣。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壞事。
四爺雙腿微夾馬腹,驅馬湊近甯楚格,將多年前他的阿瑪傳授給他的法子傳授給自己的女兒,“眼中只盯著一個點,但眼角要能瞥見你的箭和你的弓,想著這支箭射出去后會經(jīng)過的地方”。
他舉起弓箭做了一個示范,“這支箭射出去不是為了獵物,而是為了驗證你剛才想到的路徑”。
箭矢嗖的一聲射向半空中,只見一支鳥兒撲騰著翅膀,身上插著箭矢墜落在不遠處。
侍衛(wèi)策馬過去,又是穿腦而過。
甯楚格面上滿是疑惑,她很難理解阿瑪所說的,什么叫看到就能打到。
四爺驅馬靠近閨女,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我們二格格已經(jīng)很厲害了,況且離木蘭秋狝還有好些天呢,別急”。
甯楚格點點頭,額娘說過,人就是在不斷地學習新東西的過程中,若是停下接觸新的事物,頭腦就會衰老,就不愿意再學習新的東西了。
她覺得額娘說的很對,古人都說老古板、老固執(zhí),不就是人老了之后只愿意堅持老一套的那些嘛。
她可不能這般,甯楚格一面在心中默念阿瑪教的技巧,一面舉起弓箭。
咻咻咻聲不絕于耳,父女二人滿載而歸。
晚膳自然就是這些獵物了。
鹿肉切片炙烤,兔子就來個烤全兔,從天上射下來的飛鳥,就隔水燉個清湯,正好潤燥。
剩下的全都分給今日一塊去的侍衛(wèi)們,他們也不用講究太多,直接圍成團,升起篝火,抹上調(diào)料,再配上一籮筐的燒餅和羊湯,就是極為豐盛的一餐。
不過,主子們自然是講究的,總不能帶著一身的馬燥味用膳,是以院子里早就備好了熱水。
熱水洗去了塵灰,也洗去了一天的疲累,蘇培盛一面在心中罵那群小兔崽子,一面瞧著主子爺?shù)拿嫔X得此刻的時機還算不錯,才開了口,“主子爺,府里頭來人了”。
四爺微微睜開眼,他在熱河這邊,福晉那里肯定會往這邊寄家書,前院也有書信、物品往來,還有莊子上等等,有人來算不上奇怪。
蘇培盛將干凈的衣物放在浴桶旁邊,他低頭不敢看主子爺?shù)哪樕俺藭牛有烏雅格格,也隨著一塊來了,就住在您書房旁邊的屋子里頭”。
四爺眉心微皺,這個時候還有人過來添亂。
他從浴桶中起身,張開雙手任由旁邊兩個小太監(jiān)拿著大塊的細棉布替他擦身子,口中則是吩咐道,“看好她,別叫人出來亂晃悠”。
到底是娘娘的母家,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此刻將人送回去,難免傷了娘娘的臉面。
全當貓兒狗兒的,圈個窩叫人待在里頭罷了。
四爺定下基調(diào),蘇培盛自然明白該如何處置,他正待弓腰退下,卻聽見外頭傳來喧鬧聲。
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
蘇培盛悄悄抬眼一看,果然從主子爺看出了不豫之色,他動作又快了三分,恨不得立刻將外頭人的嘴給堵上。
翠喜還在跟守著門的太監(jiān)商量著,“這位大哥,我們格格那里已經(jīng)備好了酒菜,麻煩您通傳一聲,我們格格絕對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門口的太監(jiān)其實是有些猶豫的,雖說他知曉主子爺看重耿主子,但是男人嘛,不都那回事,這兒又沒有旁的女子,有人在一旁陪著解悶總比孤枕寒衾來得快活。
況且,這不是還有旁的好處嘛?
他正虛虛擋著,就被人從身后拍了一巴掌,正想罵人,回頭卻看見了蘇大公公,在旁人面前挺直的腰板立刻就彎了下去,“有什么吩咐蘇公公只管開頭便是,小的皮結實沒什么,就怕您的手疼”。
蘇培盛翻了小太監(jiān)一眼,沒有眼色的東西,嘴甜也沒用,他客氣的將翠喜推攘的遠遠的,“好丫頭,你跟你們主子一路上也累了,就別在這站著了,快回罷”。
他一面說著,一面叫了兩個膀大腰圓的小太監(jiān)過來,“這兒你們?nèi)松夭皇斓模窀袢羰怯惺裁捶愿溃兴麄兌巳ケ闶牵f別跟他們客氣”。
翠喜哪里愿意,都是內(nèi)務府出來的,蘇公公的意思她一聽就明白了,這哪是幫她們的,明明就是兩條看門狗。
只是還沒等她說些什么,就被那兩個壯實的太監(jiān)給拖走了,其中還有一個太監(jiān)從腰間扯出一條汗巾塞進了翠喜嘴里。
那太監(jiān)還不忘笑著奉承,“蘇公公您就放心罷,小的一定伺候好主子,絕不會勞動主子的腿兒”。
蘇培盛滿意的點點頭,這位烏雅格格有著一個好姓氏,雖然總愛折騰,但是只要主子爺覺著情分還在,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就不能用太過分的法子。
他嘆息著看了一眼旁邊的屋子,只盼著這位烏雅格格經(jīng)過這回能夠老實一些,別把親戚情分給折騰沒了,畢竟,那才是她下半輩子的保障。
烏雅格格哪知蘇培盛的用心良苦,她遠遠的便看見翠喜被人挾持而來,忙上前迎了幾步,見她嘴里還塞著個不清不楚的東西,一左一右兩個太監(jiān)被她用眼神狠狠地剜了好幾眼。
她一把拽下那個臟兮兮的東西,柳眉倒豎,張口就要罵人。
翠喜只來得及干嘔兩聲,還沒吐完,忙抬頭對著烏雅氏輕輕搖頭。
這些都是伺候四爺?shù)奶O(jiān),得罪不起。
烏雅氏連喘了好幾口氣,才將心中的這股子邪火給壓下來,她一把推開這個兩個腌臜的太監(jiān),親手扶著翠喜進了屋。
翠喜掙扎著躲開,“格格,您身上穿的是新衣裳,可千萬別被弄臟了”。
即便沒有弄臟,扶著她,肯定也會被弄皺的,到時候見著主子爺就不美了。
烏雅氏翻了個白眼,“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空想著這個”。
翠喜到底還是被扶著進了屋,被安置在凳子上坐著,手里還被塞了盞溫茶。
“說吧,是不是前頭那些人又給咱們臉色瞧了?”烏雅氏坐在一旁,氣呼呼的說道。
前頭那些人看人下菜碟都是常事,瞧這樣子,指定又是給翠喜臉色看了。
翠喜還沒喘勻氣,又伸手給烏雅氏倒茶,省得主子一個勁的生氣,氣壞了身子,“奴婢還沒見著王爺,就被蘇公公給趕出來了”。
烏雅氏將還溫熱的茶水一口氣飲盡,茶盞重重的放在桌上。
這些狗奴才,他們哪里知道表哥對她的心意。
說來說去還是怪她自己之前說錯話,導致她自進府開始就沒得過寵。
哼,她一定要跟表哥好好說道說道,叫表哥把這些不長眼的奴才全都攆出去。
她想著就站起身,打開房門,恨不得立刻就跟四爺告狀,卻被兩座肉山堵在了門口。
為首的那個還算客氣,笑呵呵的道,“烏雅格格,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奴才二人便是,至于外頭,就不勞您貴腳踏賤地了”。
烏雅格格嗤笑一聲,連詞兒都用錯,還要意思在她面前裝大尾巴狼。
她揚起下巴,斜睨二人,“滾開,我要見王爺”。
兩個太監(jiān)異常鐵面無私,烏雅氏無論是訓斥還是恐嚇均未能得償所愿,只能氣呼呼的回轉。
翠喜終于緩過來勁兒,上前扶住烏雅氏,擔憂的問道,“主子爺是不是生氣了?”
否則,為何會突然將她們主仆二人禁足。
翠喜還有更深一些的擔憂,若是她們倆一直待在屋子里出不去,是不是就會像當年的宋格格一樣,再也無法現(xiàn)于人前。
烏雅氏沒想那么多,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表哥為何會生我的氣?”
她剛來,又未曾做錯事,退一萬步說,表哥即便生氣,也與她無關,定是外頭那些瑣事纏得人不能分神。
想來也是,表哥可是以后要做皇帝的人,外頭的事情令人煩擾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沒事兒”,烏雅氏安慰自己的貼身宮女,“去,把窗戶打開”。
她自己則是從梳妝臺那里拿了一把梳子,靜靜地坐在窗邊。
小軒窗,正梳妝。
她要給表哥一個機會,讓他主動發(fā)現(xiàn)她的美,從而了解她的善解人意,再被她打動,共譜一首鳳求凰。
烏雅氏一切都準備妥當,外頭的天色也逐漸暗下來,月色和珠光混合照在她的臉上,顯得蜜桃似的臉上瑩潤一片。
果然,四爺從這里經(jīng)過的時候放慢了腳步。
第 186 章
烏雅氏心口狂跳, 面上也露出三分喜意。
果然,那些小賤蹄子的法子就是好用。
如此說來,上輩子也是怪她自持福晉的身份, 不屑于用小妾的那些手段, 早知道這么有效用,應當更早的對表哥用才是。
畢竟這輩子的她若是得寵, 就是未來的皇妃娘娘, 若是肚皮再爭氣些,未來的承恩公落在烏雅府的頭上也不是沒有可能。
烏雅氏手持檀木桃花梳慢慢的梳著鬢角的碎發(fā), 又將左臉悄悄的轉向窗外,這個角度的她更好看些。
院子里一行人的腳步隨著四爺?shù)膭幼鞣诺?#8204;更慢, 身前提燈的小太監(jiān)偷偷的瞥了一眼窗邊的人。
怪不得主子爺看的移不開眼,白日里也沒覺得這位烏雅格格這么好看吶。
院子里的一行人完全停下來,只見四爺又盯著那窗戶大開的屋子看了好幾眼,扔下一句話, “叫人給烏雅氏挪個屋子”。
“對了, 花留下”。
說完他抬腳便走, 前頭提燈的小太監(jiān)壓根沒反應過來,張了張嘴又趕緊閉上,急急追了幾步, 才將光亮照在主子爺腳下的那片青石磚地上。
蘇培盛哎了一聲應下, 說實話, 剛才是有那么一瞬間, 他以為主子爺當真看中了烏雅格格,心中百轉千回, 想著該如何向她解釋攆人的事兒。
這下好了,嘿, 根本用不著解釋。
他揮揮手,叫自個兒的徒弟小全子親自去辦這件事,自己則是麻溜的前去攆主子爺了。
小全子遺憾的嘆了口氣,他也想跟著主子爺、小主子一起去見識一下炙鹿肉,這種壯精骨的好東西,哪怕?lián)煲稽c主子剩下的殘羹冷炙也是好的,說不定太監(jiān)吃了也有效用呢。
哪怕一丁點也是好的。
真倒霉。
他轉回身,揮手叫門口那兩個奉承的太監(jiān)閃開,親自進屋抱起了花瓶。
烏雅氏的喜意僵在臉上,不對啊,剛剛表哥明明都停下來了,怎么又走了,還叫人拿花是怎么回事?
這花可不是旁的東西,這可是表哥對她的心意。
小全子心情正不好,他板著臉傳完話,見烏雅格格跟她的侍女都是滿臉不敢相信的樣子,更是不耐煩,連一絲笑都擠不出來,“別怪咱家不給您臉面,這可是主子爺親自吩咐下來的”。
許是想起那年在花園里那個冷酷無情的眼神,烏雅無措的站起身,到底是心有不甘,她訥訥的問了一句,“這花兒?”
小全子冷笑一聲,“烏雅格格,請罷,奴才還趕著去伺候主子爺跟小主子呢”。
有些人怎么就這么大的臉呢,這花就是爛在泥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肖想的東西。
小全子心里掛念著鹿肉,攜著花兒轉身便走了。
身后,臉色蒼白的翠喜扶住搖搖欲墜的烏雅氏,她不僅害怕,還特別心疼格格。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變了呢。
烏雅氏無力的坐在椅子上,心中則是細細回想表哥的神色,還有那小太監(jiān)的話。
是了是了,一定是耿氏那賤人生的小崽子纏住了表哥,表哥臉上明明出現(xiàn)了懷念的神色,怎么不是對她有情呢。
等到二人挪到后面的后罩房處,看著潮濕陰暗的房間,烏雅氏心中更恨。
只是,人素來都是不忍心責怪自己的,面對不可抗拒之人也不敢責問。
烏雅氏跺了跺花盆底,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都怪耿氏!
*
甯楚格這些天簡直要玩瘋了,無論是她,還是張鳳儀、明玉、阿敏等人,全都曬成了小泥鰍一般。
等到木蘭秋狄那一日,在一眾人群里黑的格外顯眼。
四爺一面覺得不合規(guī)矩,一面又舍不得拘束自家閨女,況且,他的女兒,想如何就如何,誰敢嫌棄。
被圍在最中間的皇上也盯著看了好幾眼,這么些年了,從來沒見過愛新覺羅家出過這樣的小格格。
這個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這個膚色,可見沒少在外頭晃蕩,若是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哪家調(diào)皮的小子呢。
不得不說,這身子骨肯定康健。
皇上停滯了一瞬,若是他的公主都有這樣的身子,想必就不會懼怕草原上惡劣的風,冬日的雪,也就能在草原上活下來。
而不是幾乎年年都有喪事。
皇上又將視線挪至一旁的老四,沒想到,老四看上去規(guī)矩挺大的,私下里對自家孩子倒是十分溺愛。
不過,他看兩眼也就罷了,身邊太子已經(jīng)將御用的弓箭呈上。
木蘭秋狄的第一箭素來是由皇帝射出的,而且射中的必定是鹿,取逐鹿天下之意。
皇上深吸一口氣,緊繃的肌肉拉開弓弦,片刻后,不遠處的那只鹿應聲倒下,侍衛(wèi)驅馬過去又飛快回返,“正中眉心”!
一片喝彩聲中,皇上垂下手,擋住了微微發(fā)顫的手腕。
他的目標是那只鹿的眼睛。
皇旗揮舞中,所有人驅馬奔騰,都想獲得第二名射中的殊榮,也就沒有人看見眼下這一幕。
甯楚格被拘在原地,急得團團轉。
阿瑪不許她上前。
她也明白,相比起旁人的高頭大馬,她的尋風實在是太小,她也實在太小。
可是她真的很想展示自己的實力。
尋風感受到主人的焦躁,跟著踱步起來,一時間,好好的一匹駿馬竟然跟磨坊里被蒙住眼睛的蠢驢一般,只知道追逐自己的尾巴。
甯楚格一個不留神差點被轉暈,她放松夾緊馬腹的雙腿,從荷包里掏出糖塊,伏趴在馬背上遞到尋風的嘴邊。
皇上坐在高處,瞇著眼睛看下頭的眾生,或許只有天真的稚子眼中才不去追逐那些功名利祿,才能注意到身下朝夕相伴的人,又或者是有空去關照一匹馬兒。
皇上莫名的有些觸動,隱隱的還有些羨慕,他揮了揮手,指著甯楚格對左右道,“去,把那個老四家的小姑娘帶過來”。
四爺提著羚羊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家閨女毫不客氣的坐在萬歲爺?shù)南率祝踔吝舉起杯子與那至尊之人遙遙相碰。
一時間,四爺?shù)幕陰缀醵硷w了,心中百轉千回,但還是抵不過舔犢之情,即便有‘貴不可言’之命格,他也不愿讓甯楚格留在這貧瘠的草原。
他撩起袍角,快步走到御前,剛行完禮便聽見不遠處爆出一陣陣喝彩聲。
“太子果真勇武無雙,竟射中一頭惡狼”。
“太子頗有先祖之風,實乃我大清之福也”。
“太子文武雙全,幸也幸也”。
四爺咽下喉間的話,此刻皇上應該是沒空聽他說話了。
果然,片刻后,眾多王孫貴族簇擁著太子來在御前,太子也一改往日文弱蒼白的形象,一身戎裝,氣宇軒昂。
四爺默默往旁邊挪了挪,這樣的太子多久沒見過了?
十年,二十年,還是更早的時候?
還記得當初在上書房的時候,太子的騎射功夫在眾兄弟中就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但這些年說話做事,總是一番文人做派。
雖然這樣更符合江南文人士子對太子的想象和要求,但宗室這邊還是頗多怨言————總覺得太子為了討好漢人,丟了滿族祖先的氣派。
皇上也跟著眾人一起笑起來,滿臉的驕傲欣慰,口中還在不停地贊道,“不愧是朕的兒子,朕也算是后繼有人”。
太子則是一臉的孺慕,“都是汗阿瑪教的好,兒臣才能有今日成就”。
一片父慈子孝,四爺抬頭看了一眼甯楚格,只見她正拿著本掛在腰間的小彎刀,片著桌上的羊腿,還用一片紫蘇葉子包起來吃。
這是寧寧教的吃法,說是葷素搭配,榮華富貴。
雖然他不懂這句話的來歷,但如今看著甯楚格的模樣,應當并未受到外界影響。
四爺松了口氣,真是好孩子,即便受了冷落,也這般榮寵不驚。
他有些慶幸,幸好在這一點上甯楚格沒有隨他,而是像極了寧寧。
‘榮寵不驚’的甯楚格被萬歲爺親自帶走了。
四爺說小孩子不懂規(guī)矩,怕沖撞了萬歲爺,皇上就說小孩子活潑好些是好事。
四爺又說小孩子會哭鬧,怕擾了萬歲爺?shù)那鍍簦噬暇?#8204;說,小孩子能添些熱鬧,他那里正覺得冷清。
四爺還說小孩子夜里離不了熟悉的人和床,怕是第二日沒有精神陪萬歲爺。皇上立刻叫人把甯楚格的奴才們?nèi)紟н^來,順便把整個屋子原樣搬進帳篷里。
反正,抗爭不得的四爺只能任由甯楚格跟著萬歲爺進了御帳,還在御帳旁邊擁有了一個很大的帳篷。
甚至比他剛特意求來的帳篷還要大上許多。
唉,真是老子不如孩子。
即便如此,四爺還是進了遠處稍小些的帳篷,他還是放不下心來。
皇上就指著他笑,“你還是跟小時候一個性子,什么都丟不開手,你這樣,非得操心死不可”。
四爺嘆了一口氣,性子這種東西當真是天生的。
他小時候就養(yǎng)過一條狗,名字也叫百福,當時的還是小四的他幾乎搶了抱狗太監(jiān)的所有活計,無論是洗澡、梳毛,還是做衣裳,樣樣都親自給它安排得好好的,一直養(yǎng)到百福老死,都不曾假于旁人之手。
雖然兄弟們都笑話他對狗比對人親,但他就是這樣一個性子,這輩子怕是都改不了了。
就像如今,蘭院里,又養(yǎng)著一只百福。
當然,還有一個人。
舍不得,丟不開,放不下。
第 187 章
甯楚格一躍成為木蘭圍場上最炙手可熱之人, 每日都陪伴在圣駕之側,聆聽皇上教誨。
四爺面上看不出什么,身上的衣衫卻一日大過一日, 腰身比剛來熱河之時足足瘦了三寸。
甯楚格倒是適應的挺好的, 在她看來,眼下的生活與往日并無太多不同, 既規(guī)律又有趣味兒。
晨起跟著皇瑪法打一套八段錦, 再帶著張鳳儀一起去跑馬,回來洗漱后用早膳。
早膳后, 她在御帳中讀書,皇瑪法就在一旁看折子, 不過,有的時候皇瑪法會考驗她的識字能力。
比如說,叫她替他讀那些奇奇怪怪的折子。
好奇怪,上頭的字她都認識, 為何連在一起卻不知道有何含義。
唔, 大人真是奇怪。
當然, 甯楚格不僅是大清的巴圖魯,讀書這種小事對她而言也是信手拈來,絕不存在半點難度。
而且每當她讀完一沓折子, 皇瑪法就會摸著她的小腦袋, 毫不吝嗇的贊美幾句。
滿帳篷的人也會跟著笑起來, 那個胖胖的梁爺爺還會給她端來很好吃很好吃的點心, 比額娘院子里的點心還要美味。
“皇瑪法,您這里的大師傅真的好厲害”, 甯楚格吃得雙頰鼓起,像個小松鼠一般, “這點心做的甜而不膩,里頭好像不是牛乳,吃起來膻味稍重,奶味偏淡,唔,倒是像羊奶”。
梁九功笑出滿臉的菊花褶子,“我的小祖宗,您的舌頭可真是這個”,他一面說著一面舉起大拇指,“當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您,這道貴妃紅里頭添加的正是羊奶,最適合像您這樣的小主子用了”。
羊奶相較于牛乳來說更細致,更容易克化,最適合老人和孩童食用————但再給梁九功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說出這條好處。
甯楚格笑瞇了眼,她一面謙虛的擺擺手,一面飲茶順下口中的點心,“可惜,我弟弟不在”。
這種好東西,就應該一家人一起分享,若是叫額娘知道她偏吃好東西不帶額娘,定是會偷偷傷心的。
皇上摘下眼鏡,伸手捏了捏被壓紅的鼻骨,心中搜尋片刻,便記起老四家的那個小的,“你說的可是弘晝?”
他素來博聞強識,又精力旺盛,年輕的時候更甚,當年侍奉太皇太后到遵化療疾之時,都記得宮中幾位公主打耳洞之事。
況且,弘晝起名也不過是近兩年的事兒。
甯楚格笑著點點頭,“是啊,弘晝是個小胖墩,可愛可愛吃甜食了,只是額娘怕他壞牙齒,一天只準許他吃一塊”。
皇上靜靜的看著眉飛色舞的小姑娘提及自己的兄弟親人,他記得甯楚格的額娘耿氏,這是個德妃隨手賞下去的格格,如今看來倒是個有福氣的,為子嗣偏弱摸老四誕下一女二子。
沒記錯的話,老四還曾為此人請封側福晉,只不過被他壓了下去。
這是理所當然之事,每位皇子的后院都不能太過安寧,況且,皇上的眼眸暗了暗,關于老四他還另有安排。
不過,這個耿氏倒是膽大,竟然敢插手子嗣的教養(yǎng),怪不得會養(yǎng)出這樣一個膽大的小姑娘。
他扭頭看向一旁的小姑娘,只聽見她還在小嘴叭叭得不停說著話。
“還有那個襁褓里只會哭的小五,有一回我偷偷把糖給他舔了一下,當時他的眼睛比屋子里的長明燈還要亮”。
甯楚格說著說著,因提起家人露出的笑容又在不知不覺中淡下來。
這里雖然很好玩,但是她還是想弘晝,也想小五,還有窗戶下頭的梔子花,圍墻上攀爬的金銀花。
當然,還有一直在院子里等她的額娘。
小姑娘的心思全然寫在臉上,絲毫不懂掩飾半分,不像宮里長大的孩童,剛懂事便知面對至尊之人只能笑臉相迎。
許是年歲大了,皇上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軟了不少,“既然咱們甯楚格喜歡點心,這郭樟就賞給你了”。
郭樟就是做這個點心的御廚。
一旁梁九功微微躬身,“皇上,郭御廚的藥膳……”
郭樟曾經(jīng)靠藥膳治好了皇上的失眠癥,是再妥帖不過的一個人,怎能輕易賞給別人呢?
不過,皇上只是微微抬眼,他就不敢再說下去。
皇上隨手拿起一個折子,“諾,這個折子里有不少生僻字,朕猜,你絕對不認識”。
剛謝完恩的小姑娘不知不覺就被折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伴隨著孩童清脆的聲音,梁九功輕手輕腳的將帳篷里全部的燈盞點亮,一時間里面比外頭的天色還要亮上三分,他回頭瞅了一眼這對尊貴的爺孫,望著外頭陰沉沉的天,裹緊了身上的太監(jiān)袍子。
他打算親去叫晚膳,郭樟既然賞給別人,總得發(fā)揮一下最后的效用才是。
梁九功一路急走,路上還遇到了熟人,蘇培盛說起雍親王最近用膳有些不香,特意去膳房要了冷淘來吃,二人閑話兩句,又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夜幕低垂,草原上本該閃爍的星光被不知哪里來的烏云遮擋,營地里黑乎乎的,掛著的眾多氣死風燈搖搖晃晃,卻照不亮腳下的路。
梁九功心中微沉,一路催促身后的小太監(jiān)快些,再快些。
小太監(jiān)手中的膳盒沉的壓手,身子都被墜的歪向一旁,他也不敢說旁的話,只盯著腳下模糊不清的路看,生怕不小心絆倒,摔了膳盒————若是誤了萬歲爺?shù)纳劈c,他們就是有一百條小命也是不夠賠的。
他正聚精會神的盯著腳下,突然不知道哪里來的亮光照得腳下的路一清二楚,
誰會為他這樣不個不入流的下等人提燈照路?
小太監(jiān)心中有些奇怪,只是這種好意在宮中格外難得,他抬起頭,想記住這個好心人的面孔,卻看見不遠處的天空被映的通紅發(fā)亮。
走水了!
小太監(jiān)握緊手中的膳盒,顫顫巍巍的喊道,“梁總管·····”
梁九功心中不妙更甚,他回頭罵道,“閉嘴”,萬歲爺看折子用壞了眼睛,但他的眼睛可沒壞,從北面燒起來的那場大火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好好的營帳內(nèi)為何突然會走水,是天災,還是人禍?
這邊梁九功仿佛狗攆一般直奔御帳,御帳外稍遠處一個較小的帳篷里,四爺也察覺到有些不對。
外頭腳步聲凌亂,還有不少各色人等叫嚷走水了,可是雜亂的聲音下面壓著馬蹄轟鳴的聲音,甚至還有刀劍相撞金鳴聲。
他心口狂跳,猛然站起身,手已經(jīng)握緊腰間的一把彎刀,這把刀削鐵如泥,最近在木蘭圍場里,他便是安寢時也將其放在枕下,時刻不敢離身。
“李常”,四爺喉嚨有些發(fā)緊,聲音甚是沙啞,“照計劃行事”。
李常低聲應是,身形如鬼魅般隱沒進夜色中。
四爺在帳篷里轉了幾圈,他四下巡視,可惜御帳周圍不得攜帶隨身侍衛(wèi),便是武器也多被收繳,自然找不到想到的東西。
他只能將一旁沉甸甸的披風裹在身上,急急走了幾步后,他又轉向那個比御帳稍微小些的帳篷,那個屬于甯楚格的地方,是完全按照熱河行宮的院子里布置的,周圍還有屬于她的奴才。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屋子的墻上掛著甯楚格的弓箭,而且外頭守著的奴才除了徐嬤嬤和張鳳儀之外,剩下的那些個原本都是莊子上的護衛(wèi)。
此刻,任何一個屬于自己的人都顯得彌足珍貴。
御帳素來是最顯眼的,平時就有眾多侍衛(wèi)拱衛(wèi)在側,如今左右兩側的侍衛(wèi)更是全副武裝,身上的甲胃在火光下閃著寒光,四爺腳步極快的走到帳前,卻被兩把寒刀擋在外頭。
難不成皇上把他當成今晚的亂黨之一?
四爺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兒臣胤禛求見汗阿瑪”,他說著放下手中的彎刀,又舉起雙手,示意手中已經(jīng)再無武器。
門口的侍衛(wèi)不說話,仿佛一截不知事的木頭一般杵在原地,片刻后,御帳的門簾被撩起,一個面生的小太監(jiān)從里頭挑起簾子,“雍親王請進”。
四爺頭一偏,彎腰就進了帳篷,帳篷里好幾個小太監(jiān)挨個跪在門邊,身旁是足以能擋住半個身子的食盒。
往日明亮似白晝的帳篷里沒有點燈,黑乎乎的,只有長明燈在一旁提供微弱的光芒。
四爺腳步遲疑,這些日子甯楚格終日伴隨圣駕,即便未曾有心詢問,他也知曉萬歲爺?shù)难劬σ荒瓴蝗缫荒辏枰髁恋臓T火才能看清楚東西。
還有剛才那個小太監(jiān),他從未在萬歲爺身邊見過此人。
心中有所懷疑,他走得便更慢些,立在門口高聲喊道,“兒臣胤禛給汗阿瑪請安,已經(jīng)很晚了,兒臣來將甯楚格領走”。
話剛落音,帳篷里火光大亮,御案后皇上坐在龍椅上,手里還牽著甯楚格,“老四?你怎會在此處?”
見甯楚格好好的,四爺?shù)男南确畔铝艘话耄皇沁未說話,外頭傳來刀劍金鳴聲,帳篷被長槍挑出幾個大洞,好些個全身刀甲的侍衛(wèi)從洞中跳進來,看見一旁跪著的太監(jiān)舉刀便砍。
刀鋒相向,這幾個太監(jiān)渾身發(fā)抖卻只知引頸就戮,只有最小的那個太監(jiān)還對生命有著眷戀,舉著食盒擋了一下,噴香的膳點灑了一地,倒是保住了他的性命。
御帳的簾子被人高高的撩起,擐甲執(zhí)兵的太子從外頭進來,他見到四爺絲毫不覺得驚訝,還笑道,“老四,你今日可是來錯了地方,汗阿瑪想見的人是我才對”。
四爺佯裝怔住,他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牽著甯楚格的皇上,只能將腦子里那個大逆不道的念頭甩出去。
他腳步悄無聲息的挪向皇上那邊,口中則是說道,“今日天色已晚,二哥若是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說?”
太子嗤笑一聲,沒管四弟裝傻充愣的話,只看向御案后的皇上,“汗阿瑪,你猜,這里近萬的侍衛(wèi)當中,有多少是忠于您的,又有多少是忠于孤這個大清太子的”。
皇上臉上一片慘白,若是知道太子叛變,外頭多少人想著從龍之功,恐怕立刻就會引起嘩變,但他篤定太子不敢如此行徑,李世民千古一帝,但每次提及必然有玄武門之變。
太子背不起這個惡名。
只是不知為何,他握著甯楚格的手卻在不停的顫抖著,“朕待你如珍似寶,你為何·······”
太子仰天大笑,“如珍似寶?笑話,天下豈有做了四十年太子的道理?!”
只要他一日在太子這個位置上,就有無數(shù)人跟隨他,就要背負起無數(shù)追隨者的希望,但朝堂上只能有一個聲音,那就是皇上。
“您知道嗎?”太子嘆道,“您老了”,甚至老到下頭的人擔憂,再晚一點,就會錯過從龍之功。
皇上已經(jīng)難以抑制全身的顫抖,哪怕坐在龍椅上,也難掩老態(tài)龍鐘,沒人注意到至尊之人的眼角似乎有水光閃爍,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保成,念在你我父子情義,此刻你若是放下刀劍,朕,就當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太子用袍角擦拭彎刀上的血污,“汗阿瑪,回不去了”。
利益挾裹著人、事往前走,從不會因為個人的意愿停留,無論何人,都得為支持他們的那些人背負起責任。
萬歲爺有那些欠國庫不還銀的老臣,他身后也有推著他走的眾人。
他揮了揮手,御帳中立刻混戰(zhàn)一片,刀劍接觸之時的金鳴聲,外頭的廝殺聲,混在一起,沸反盈天。
賬外,躲起來的月亮不知道何時悄悄從烏云后鉆出,被大片大片的火光染成紅色。
一輪血月靜靜的看著下面的人,亙古不變。
第 188 章
外間, 血月靜靜的掛在半空。
御帳中短兵相接,四爺一腳踢翻一個侍衛(wèi),搶下他腰間彎刀, 護在身前, 又找了個機會,直奔龍椅而去。
甯楚格警惕的看著周圍, 手中只有一把小小的片肉彎刀, 她努力的瞪大雙眼,卻被滿眼的血色驚得幾乎拿不住刀。
伴隨著皮肉剖開的聲音, 濃郁的血腥味在帳中彌漫開來,就連明黃色的龍椅上也濺上了不少血跡, 還有幾滴血飛在小姑娘粉雕玉琢的桃子臉上。
甯楚格伸手摸了一把,細嫩手掌上猩紅血色幾乎讓她吐出剛吃的美味點心。
原來,人和動物的血,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樣。
四爺從披風遮擋中掏出屬于甯楚格的那個特制弓箭, 他一面擋著看不清面容的刀甲侍衛(wèi), 一面用腳將弓箭踢過去, 口中還囑咐道,“甯楚格,找個地方躲起來”。
一個半大的孩子什么都做不了, 只盼著萬歲爺能夠分她幾分慈愛之心, 放過她一條性命。
甯楚格被腳下的弓箭喚回神, 正巧, 緊緊握著她手的那個大手也不知不覺中松了力道,她連忙后退, 鉆到龍椅后頭。
多少也是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
四爺心中松了一口氣,但甯楚格在皇上身側, 無論如何,他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只能盡量朝著皇上靠攏。
太子爺帶來的侍衛(wèi)眾多,萬歲爺身邊的幾個太監(jiān)和侍衛(wèi)便是再衷心不二,終是雙全難敵四手,眼見著皇上身邊站著的人越來越少,剩下的幾個也狼狽不堪,幾乎個個身上都有傷口。
四爺也拱衛(wèi)在皇上身前,胳膊上已經(jīng)有好大一個血口子。
太子揮揮手,身邊的刀劍聲漸漸低下來,他站在眾將領身前,“汗阿瑪,念著你我父子多年情誼,只要您愿意用印,您就還是孤的好阿瑪,而且今日所有參與此事之人,孤,概不追究”。
這便是明著挑撥了,四爺眼角掃過,看出有人面色微變,產(chǎn)生遲疑之意。
這本就是太子的目的,說著,他還朝著四爺微笑示意,在他身后,有一小太監(jiān)捧著明黃色的卷軸上前。
這是一個已經(jīng)寫好的退位圣旨,只待用印后便可昭告天下。
皇上氣血翻涌,一時間恨不得沖上前將太子打一頓,當年因為二立太子之事,他曾在朝堂上與馬齊大打出手,如今,這個他護著的太子卻想要他的命。
梁九功看了看閃著寒光的刀劍,身子不由自主的軟下去,跪著抱住眼前已經(jīng)暴怒至極的人,“皇上、皇上,保重龍體要緊吶”。
眼下皇上的身子可經(jīng)不住任何刺激了。
爆發(fā)的火山之后只有余燼,皇上面上的神色也終于恢復平靜,眼神轉如深潭水一般平靜無波,他對那小太監(jiān)招招手,“來,將太子為朕準備好的‘圣旨’呈上來”。
那小太監(jiān)心中一喜,這圣旨若是在他手中用了印,日后說不定他就是下一個梁九功。
四爺上前擋了一步,“汗阿瑪,不可·······”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若是那小太監(jiān)心懷不軌,如春秋專諸魚腹藏匕那般,又當如何。
皇上只擺擺手,不再說話。
跪在地上的梁九功無力起身,只拿眼睛直勾勾的在小太監(jiān)身上掃射,恨不得用眼神把小太監(jiān)的皮給撥下來仔細檢查一番。
四爺心里暗嘆一口氣,他上前幾步接過小太監(jiān)手中的圣旨,既然已經(jīng)選擇站在皇上這邊,他心中也不怕事,當下打開卷軸仔細查驗一番,才呈給皇上。
皇上神色平靜的將圣旨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不愧是朕的好兒子”。
他嘆完這一句,視對面的眾侍衛(wèi)如無物一般,隨意走了兩步,又順手拔出腰間的匕首扎進那個小太監(jiān)的心口,剛剛還在做著美夢的小太監(jiān)唇邊溢出一絲鮮血,瞬間就沒了氣息。
皇上用這個‘圣旨’擦了擦匕首上的鮮血,淡淡的看著太子,道,“看在你尚有些良心的份上,今日朕,饒你一命”。
太子還未反應過來,只見外頭燈火大亮,不知哪里來的侍衛(wèi)在營地里騎著高頭大馬,身穿胸前印有‘撲’字的制式衣裳,而屬于太子的那些侍衛(wèi)全都被壓跪在地上。
原來除了帳篷里的這些侍衛(wèi),外頭的人已經(jīng)盡數(shù)被擒了。
大勢已去。
太子面上血色全無,手中長劍落在鋪著羊毛地毯的地上發(fā)生悶悶的聲響,他無奈苦笑兩聲,“汗阿瑪,還是您技高一籌,兒臣又輸了”。
皇上抿著嘴,臉上的皺紋盡顯,“你這個不忠不孝的之人,朕,終其此生,都不愿再見你”。
太子面上一片平靜,帳篷內(nèi)眾人幾乎人人帶血,他卻渾身清爽,連辮子都沒亂一下,他跪在地上磕了個頭,求道,“兒臣今日所帶之人都是受于兒臣脅迫,請萬歲爺繞他們一命”。
太子身后的眾人早已泣不成聲,隨著太子跪倒在地,甚至有人膝行至太子身側,“士為知己者死,為太子大業(yè)獻出性命,乃是我等幸事”。
皇上恨恨冷笑幾聲,“沽名釣譽之輩”,他轉身背對眾人,順便隱藏自己面上的表情,“這些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便是殺光他們九族也難消朕心頭之恨”。
在父母看來,孩子便是犯了天大的錯處,俱都是年少不懂事,肯定是孩子身邊的人巧言令色引誘所致,在他眼中,這些人自然全都是該死的。
這些話雖然冷酷至極,卻是他肺腑之言。
太子嘆了一聲,成王敗寇,不過如此,若是今日他勝為王,這些人加官晉爵不在話下,如今身為輸家,自然要承受后果。
時也,命也!
人群中有一看不清面容之人卻不信命,他猛然站起身,拿起身上一直背著的弓箭,手指連動,射出箭矢。
既然已經(jīng)九族盡誅的結果,何不大膽拼上一把,老皇帝若是薨逝,太子繼位自然理所應當。
此人動作極為迅速,又素有小李廣之稱,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見箭矢如流星一般直奔皇上后腦勺而去。
梁九功瞧見了這支箭,他連忙推了一下皇上,但他自己全身軟綿綿的,又是跪著,使不上半分力氣,只是讓萬歲爺?shù)纳?#8204;子晃動了一下而已。
四爺立在另一側,腦中電光石火一般顯現(xiàn)皇上在這里薨逝后導致的種種后果,他認命的上前一步,擋在皇上跟前。
萬幸,甯楚格沒事。
他閉上了眼睛,腦海中走馬觀花式閃現(xiàn)了人生的三十多年,最后停留在一張微醺的桃花面上。
這世間當真讓人無比眷戀。
可惜。
預計的疼痛沒有襲來,四爺睜開眼睛,只見面前有兩只箭矢,一只乃正常的制式箭,另外一只箭矢則是短小箭桿,淺紫色纏線,黑白尾羽,箭身刻有幼鷹圖案。
這枚短箭將近在咫尺的箭射歪在地。
他剛松一口氣,就聽見身后傳來撕心裂肺的喊聲。
“阿瑪!!!”
四爺剛想開口說自己沒事,說甯楚格真的很棒,終于做到他教她的技巧———看到什么就能射中什么。
只是,下一刻,極速的箭矢帶來的劇烈沖擊將他帶倒在地,胸肺之間,傳來一陣劇痛。
哦,原來小李廣之名,不僅能像李將軍那般射箭沒入石棱中,還可做到一弓兩箭。
失去意識之前,四爺慶幸的想,幸好他比皇上高了許多,本來射向后腦勺的箭矢只到他的胸口處。
感謝娘娘纖細高挑的個頭。
*
京城郊外,耿清寧突然覺得心中像是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讓人直喘不上來氣。
她看了一眼天色,本就天黑了,又或許因為要下暴雨的原因,外頭什么也看不清,像是被一塊黑布給罩了起來。
屋子悶得厲害,她便打開窗戶,倚在窗前,偏偏雨水未至,一絲風兒也無,哪里都沉悶的讓人心慌。
耿清寧捂著胸口,只覺得往日里清爽的梔子花香此刻濃烈到幾乎讓人眩暈過去,她趴在窗臺上喘了還好幾口氣,只見院中的燈盞旁邊聚集了好些蟲豸,黑壓壓的一片幾乎擋住了燭火之光。
到底是怎么了?!
耿清寧只覺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心中空落落的,難受至極。
她站起身,吩咐小貴子帶人再熏一遍蟲蟻,又直奔弘晝與小五房中,摸了兩個孩子的額頭,問了孩子們今日的精神,方才放下一半的心。
她轉身又去了書房,自從父女倆出發(fā)之后,幾乎每三日就寄來一封信分享路上所見所聞,有手繪的路線,有路上的美景,有當?shù)氐奶禺a(chǎn),甚至還有草原上漂亮的花兒。
耿清寧盯著面前的琉璃罩,里頭有絢爛的花朵在盛放,看著特別像現(xiàn)代的永生花,又像是假花。
她打開一旁裝信的盒子,又重溫了一遍甯楚格的信件,她說是這花是阿瑪在街上買下的,又吩咐工匠將其制成干花。
她也跟工匠學了一手。
隨信寄來的還有一副畫兒,正是甯楚格用花做成的押花畫。
畫旁邊還有一行小字————盼您忘憂。
是的,這個在草原上極為出名,極為受人喜愛的萱草,還有一個更好聽的名字———忘憂。
耿清寧看著畫,唇邊忍不住溢出笑容,她愛惜的整理著信件,將信按照日期整齊的收納在盒中。
七月十六,七月十九……八月初三,八月初六。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今日是八月十一。
信件已遲了足足兩日。
窗外電閃雷鳴,狂風驟起,醞釀了一整晚的烏云終于砸下豆大的雨滴。
風雨已至。
第 189 章
李懷仁冒雨而來。
外間的雨下得更大了, 梔子的葉片被風雨打落在地,靜靜地躺在泥土里,任由雨滴匯聚成串從上流過。
油紙傘根本擋不住這樣的雨勢, 李懷仁光溜溜的腦門上已經(jīng)滿是雨水, 順著脖頸往下滴,身上的太監(jiān)袍子和腳下的靴子早已濕透, 踏在青石磚的地面上, 一踩一個水印子。
怕弄臟了主子的屋子,他拘謹?shù)?#8204;立在門口打了個千, “回耿主子的話,確實沒收到王爺和小主子的信”。
一旁的葡萄見他整個人都濕透了, 忙倒了碗熱茶塞進他手里,又拿來干帕子。
李懷仁謝過后,才端起熱茶小口啜著,青白的臉上終于有了絲血色。
葡萄微微擺手, 自從四爺把這人留下來給主子看院子之后, 他來蘭院的時候連繡凳都不再坐了————看來是把自己當成半個蘭院的人了, 既如此,就應該多關照些。
見耿清寧面上憂慮未減,李懷仁放下空空的茶碗, 又道, “許是外頭的雨要早些, 耽擱了送信也是有的”。
不是他政治不敏感, 實在是熱河據(jù)此路途遙遠,三日準時一封信已是極難, 偶爾有兩日稍晚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耿清寧看了一眼外頭的大雨,是啊, 這里是車馬極慢的清朝,怎可能像現(xiàn)代那樣,一個電話打過去,或是一個視頻甩過去,就能知道彼此的情況。
當下,因著這一場大雨,即便是官道,馬蹄會陷在泥濘里,車輪也會落入泥坑中。
不準時才是常理。
只是道理她都懂,心還是如同處在蒸籠一般,連身上的都覺得黏膩一片,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小蟲在身上肆虐,根本就靜不下來片刻。
“你說的確實有些道理”,耿清寧僵著身子,頭也蒙蒙的發(fā)沉,“但我這心里實在放心不下,明日,你派個人去府里頭問問情況”。
看看到底是單單她沒有,還有所有人都沒有。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一個什么答案,只呆呆的盯著李懷仁躬身應下,又看著他的身影沖進雨滴織成的霧中。
葡萄輕手輕腳將潲雨的窗戶的關了半扇,結果風吹來雨滴敲打在窗戶上,發(fā)出砰砰噠噠的響聲。
耿清寧嚇了一跳,有一瞬間那聲音特別像是雨滴打在塑料棚上的聲音,恍然間,她竟不知今夕何夕。
葡萄擔憂的扶住她,“主子,夜深了,該歇了”。
耿清寧順從的躺在床上,看著葡萄一盞一盞的熄滅火燭,屋子里只剩下一盞長明燈還在幽幽的發(fā)著光。
她看了一會燭火,努力閉上眼睛,但身上的錦被許是有些厚重,只覺得后背上有密密麻麻的汗珠要鉆出來,她只能掀開被子。
半關的窗戶縫里頭吹來絲絲秋夜的風,帶著水氣,還帶著透骨的涼意,把人的骨頭縫吹的發(fā)酸。
到底是秋日了,耿清寧翻了個身,再過四天便是中秋。
那是個團圓的日子。
屏風外,守夜的大丫頭白梨一夜都能聽見翻身的響動,但第二天一早,她只見主子粉面桃腮,眼神發(fā)亮,看上去竟然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
真不愧是主子啊,熬了一夜竟然還是這么好看。
白梨偷偷的看了一會兒,又聽外頭的小丫頭來報,說是富察夫人求見。
她知道這位富察夫人,自從主子見過這人一回之后,這人便跟個狗皮膏藥一樣粘了上來。
當然,她不是故意說上三旗家的貴夫人是狗皮膏藥,只是這位夫人每三日必會接著拿信的名頭來求見主子,偏偏主子還就吃她這一套,每回都應,還相談甚歡。
白梨氣哼哼的想,這個覺羅氏都快搶走了葡萄姐姐在主子心中的地位,便是酸她兩句又怎樣。
咦,今日這個富察夫人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莫不是又跟那位富察大人吵架了?
她豎起耳朵,打算聽上兩句再走,可惜被葡萄給拽了出去。
葡萄指著她的腦門笑罵,“死丫頭,就你心眼多,快別聽了,主子有吩咐,去后院把陳大夫叫過來”。
白梨不喜歡這個差事,準確的說,她不喜歡去后院,每次去后院都麻煩的不得了,又得換衣裳,又得洗手,多去后院幾回,手上的皮都禿嚕掉幾層皮下來。
但主子的吩咐又不能不聽,況且,經(jīng)過上回之后,她也學精了,要做主子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自以為是為主子好的事。
她可聰明伶俐了,以前只是不知道如何做而已,有人教,她立刻就會。
白梨正想著,后院已經(jīng)近在眼前,陳大夫埋首在牛群里不知道在捯飭什么東西,她喊了好幾聲才知道應。
陳大夫不會是天天跟牛在一處瘋魔了罷?嘶,有可能,這些日子他也越來越瘦,幾乎都不成人形了。
陳大夫瞇著眼睛好了好幾眼,才認出來人是主子身邊的大丫頭,機械的洗了手換了衣裳,才跟在她身后去了蘭院。
白梨有些害怕,這人一路上都不說話,一直在想什么,看著怪嚇人的。
不過,她很快又被抱著東西離開的覺羅氏吸引了心神,這人,回回來,回回都有賞賜,真是氣煞人也。
白梨還沒緩過來這口悶氣,就見主子已經(jīng)交代完事情,蘭院里上上下下忙成一片。
唉唉,怎么回事,她就出去辦個差事,怎么都忙著收拾起來了?
要回府了?!
她正歪頭看著,突然被葡萄甩了一帕子,“還愣著干嘛,你想留在這兒?”
白梨一蹦三尺高,王府那么富貴,她可不想留在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西街那口豆汁焦圈兒她都好久沒吃了,還真有些想的慌。
嘿嘿,回去享福去嘍。
*
熱河行宮里,烏雅氏幾乎要用花盆底將屋子里的青石磚磨出光亮的印子。
她快要悶壞了。
雖然在這里一日三餐沒有被虧待過,但是她只要想出門。
那兩個膀大腰圓的太監(jiān)就堵在門口,可憐她與翠喜打也打不過,罵也沒有用,只能一日日的在這屋子里悶著。
翠喜手里正做著主子的衣裳,她出了個主意,“要不,奴婢陪您聊天解悶兒?”
烏雅氏煩躁的走到窗口,翠喜與她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那些話,車轱轆一般輪番說,也沒得意思。
正巧,外頭廊下有一個宮女經(jīng)過,懷里還抱著東西,烏雅氏仔細一瞧————竟然是萱草。
說實話,一看到萱草,她渾身都有些不舒服,特別是這些日子冷靜下來之后,她愈發(fā)的覺得這萱草與她犯沖。
那日,表哥明明看到了她,結果卻被萱草吸引了心神,還把她攆到眼下這間破屋子住。
肯定是萱草的錯。
烏雅氏看向外頭的人,那宮女難道就不怕因萱草惹禍?還是說,這東西有旁的名堂?
她招招手,沖著那人喊道,“那個拿著花的宮女,對,就是你”。
兩個小太監(jiān)扭頭看了一眼,這位主子人也沒出去,便不在他們的管轄范圍,又轉過頭說起木蘭圍場上的新鮮事。
紅秀有些驚訝,她不認識這個主子裝扮的人,但到底是個主子,她也不敢不應,便福了個禮,拘束站在窗前,“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
她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位。
烏雅氏挑眉,“你這小宮女,你可知手里抱的是什么花?”
紅秀悄悄打量了一眼,沒察覺到什么不對的地方,只能斟酌著說道,“回主子的話,這是草原上的忘憂草,又叫母親花”。
烏雅氏伸出自己纖細白嫩的手,看著染成嫣紅的指甲,她嗤笑一聲問道,“那,你可知道你大禍臨頭了?”
翠喜從活計中抬頭看了一眼,格格這個性子當真跟個孩子似得,心里頭藏不住事兒,自己都不知道因為何事惹惱了主子爺,倒是對這個宮女發(fā)起善心。
紅秀遲疑了一瞬,“不知您何出此言?若是奴婢有什么做的不對的地方,您直說便是”。
烏雅氏見這種蠢人就煩,就像一個府里頭的武氏一樣,看不懂眼色不說,還膽小怕事,只是好人做到底,她嘆了一口氣,“就是你懷里的花,惹了大禍了!”
紅秀一驚,這花怎么惹事,況且,這明明就是王爺?shù)?#8204;吩咐,又怎會因此獲罪。
她捏緊了手中的花,“奴婢,奴婢都是按吩咐辦事,況且,這花兒是耿主子與小主子最喜歡的花,您莫要嚇奴婢”。
烏雅氏本懶洋洋的靠在窗前,溫言她打了個寒顫,渾身的刺兒跟著炸開,她瞇著眼尖叫,“什么?你說什么?這是誰最喜歡的花?”
紅秀被嚇了一跳,連忙退了幾步,又覺得不合規(guī)矩,立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妄言”。
烏雅氏氣得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耿氏,又是耿氏!
府里頭礙人眼也就算了,如今來了熱河,還有她的小崽子礙人眼,連跟她有關的花兒也礙眼極了。
一瞬間,烏雅氏氣得面容幾乎扭曲,恨不得立刻將耿氏抓到面前,抓花那張勾引人狐媚臉,讓那個狐貍精再也勾引不了表哥。
翠喜忙放下手中的針線活,上前替她可憐的格格順氣。
烏雅氏整個人倚在翠喜身上,指著紅秀罵道,“把這個賤婢·······”
她正說著,突然聽見前頭傳來陣陣喧鬧聲,隱約還能聽見有人在叫嚷。
讓開·······主子······受傷·······出血······
烏雅氏顧不得窗外跪著的人,她豎起耳朵仔細聽。
就連守著門口的兩個小太監(jiān)伸長了脖子聽。
表哥受傷了?
烏雅氏再顧不得什么花兒草兒的,她急急站起身往門口沖去。
稍胖些的太監(jiān)伸手攔住人,他一面想知道外頭的事兒,一面又因差事在身,只能守在這里,語氣十分不耐煩,“格格,您還是進去歇著罷”。
翠喜從屋子里沖出來,一面抱住胖太監(jiān)的胳膊,一面嚷道,“格格快走,奴婢替您攔著”。
胖太監(jiān)一身的肥肉,頗有幾分力氣,又全無憐香惜玉之情,他甩了兩下,翠喜就如同破布一般甩在地上。
他還想上前追趕烏雅氏,卻被身旁稍瘦些的太監(jiān)拽住了衣角。
胖太監(jiān)有些不明所以,稍瘦些的那個只能與他耳語幾句。
主子爺若當真受傷了,身邊總得有個貼心人照顧著,滿院子,可只有這一個名正言順的內(nèi)眷吶。
許是這個原因,烏雅格格順利的到了一墻之隔的前頭,見到了胸前、胳膊上都綁著繃帶的四爺。
他正靠在榻上與蘇培盛說著話,“莫要跟府里頭說這邊的事兒,省得她們擔憂”。
尤其是寧寧,她雖然是個萬事不愛操心的人,但事關他與甯楚格,寧寧肯定坐不住,又要自己嚇自己了。
蘇培盛笑呵呵的,“依奴才淺見,這傷還是得跟耿主子說一聲才是,您這邊總得有人伺候著,奴才們粗手粗腳的,細致這一塊兒,怕是不如耿主子萬一吶”。
況且,主子爺如今受傷,耿主子指定心疼極了,之前的一切,應當都能一筆勾銷了罷。
當然,最最重要的是,主子爺素來就是這個性子,便是想讓耿主子過來,也不會明說,只能靠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勸上幾句罷了。
烏雅氏還未來得及站穩(wěn),先剜了蘇培盛一眼。
耿氏,還是耿氏。
定是這老貨天天偏幫耿氏,才會讓表哥將她這個表妹拋之腦后。
不過,如今表哥受傷,這侍疾的情分總該落在她頭上了罷。
“表哥!”烏雅氏顫著聲音,眼中的淚水如珍珠一般滾落下來,好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你怎會傷的如此之重?”
她捧著心口,仿佛下一刻就會暈厥過去,“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妾身該如何茍活于世?”
一旁的蘇培盛見主子爺?shù)?#8204;眉毛皺成了一團,上揚的嘴角緊緊的抿起,可見剛剛還不錯的心情,被這動作神態(tài)都極為離譜的烏雅格格給毀的個一干二凈。
他一面狂給徒弟使眼色,一面攔在她面前,不叫她往主子爺身上撲,“烏雅格格,您怎么出來了?有什么吩咐叫奴才們?nèi)マk便是”。
烏雅氏被他攔住,新仇舊恨一起涌向心頭,當下便狠狠地剜他一眼,“你這閹奴,表哥如今受傷,身邊離不開人,若是耽誤了照顧,你擔當?shù)?#8204;起嗎你?”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本來就是常理,況且,人越?jīng)]有什么,越怕旁人提及什么。
蘇培盛嘴角抽搐了好幾下,才勉強扯出一個笑影子,既然烏雅格格不想要命,他也不必枉做好人,他虛虛的擋住來人,為難的看向四爺,“主子爺,這······”
四爺皺著眉頭思索,烏雅氏的話也有幾分道理,眼下他身邊確實離不開照顧,況且,這邊的一切已經(jīng)塵埃落定,寧寧來這里也還算安全。
他輕咳一聲,“烏雅氏言之有理,既如此,蘇培盛,你便叫人送一封信給你耿主子罷”。??
蘇培盛與烏雅氏面面相覷,二人都從對方眼中看見疑惑。
合著剛才屋子里頭的這場鬧劇,四爺他是壓根沒瞧見吶。
烏雅氏除了疑惑,更多的是惱怒。
耿氏,耿氏,怎么又是耿氏。
表哥竟然為著那個狐貍精三番兩次的下她的顏面,一時間,她氣紅了雙眼,冷笑一聲,“表哥倒是心心念念著那耿氏”。
“可是耿氏心中根本就沒有你,”烏雅氏只覺得心中有一團火在煎熬著她。
四爺這樣,前世的丈夫也是這般,這些高高在上的男人,借著自己天然的權勢和地位,完全不將她放在眼里,只知曉欺辱她、壓制她。
“你可知,她為了不生下你的孩子,回回都喝那避孕的零陵香”,她越說越痛快,只覺得兩輩子都沒有這般肆意過。
她不好過,所有人都別想好過。
烏雅氏笑得癲狂,說話卻輕聲細語,如同毒舌吐芯,“表哥呀,那耿氏·····”
“她根本就不愛你呢”
第 190 章
從京城到熱河的官道上, 有好幾輛馬車正在路上不疾不徐的走著,馬蹄嘚嘚的敲著地面,濺起陣陣沙霧。
畢竟不是前兩日暴雨剛過的時候, 那些被雨水沖散的灰塵又悄悄的回到了路上。
官道上其他的人都不由自主的離得遠了些。
不單單是這塵灰的事兒。
這馬車通身乃黑楠木所制, 車身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拉車的馬兒形體俊美健壯, 更重要的是, 旁邊還跟著十來個侍衛(wèi)。
有侍衛(wèi)也不稀奇,可那身上穿的, 腰間掛的,亮瞎人眼的甲胃和彎刀都是管制品, 普通老百姓家便是巨富,也不敢如此裝扮———定是什么有權有勢的人家。
但他們也不舍得離得太遠,跟在這樣的人身后,這一路便再也不用怕什么匪徒之流了。
白梨沒注意身后, 她坐在車轅上晃蕩著一雙小腿, 只覺得初秋的風分外讓人舒暢。
過了一會兒, 她用胳膊肘戳了戳旁邊的葡萄,“本以為咱們是要回府里呢,沒想到竟是去塞外, 我這輩子, 還是頭一回出遠門哩”。
要知道多少包衣, 這輩子壓根就沒出過京城, 一輩子在府里頭待著,伺候主子直到老死。
她能跟著主子去塞外一回, 放在整個包衣旗里頭都是能吹三年的事兒。
葡萄笑拍她兩下,“不去吃焦圈和豆汁兒了?”
白梨慌不迭的搖頭, “不去不去,再也不去了,還是主子的差事要緊”。
主子的好些東西都在這里,還有弘晝阿哥的玩具,小阿哥的奶娘,都在這些馬車里頭,容不得半分閃失。
不過,白梨瞧了瞧身邊眾多帶刀的侍衛(wèi),有這些人跟著,絕對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匪徒敢過來。
她心里想著,又拿眼去望那些拱衛(wèi)在馬車周圍的人,主子爺?shù)倪@些侍衛(wèi)和演武場上的那些個小子當真十分不同,聽說不僅是功臣之后,個個還有官職在身。
若是能嫁給哪個侍衛(wèi)做當家夫人,豈不是鯉魚躍了龍門?
葡萄笑瞇瞇的看著白梨通紅的臉,“好姑娘,知道你長大了,等見了主子,我便替你求個恩典”。
這些侍衛(wèi)都是主子爺賞給主子的,雖說都是與蘭院息息相關之人,但若是能系得更緊密些,自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聽了葡萄這話,白梨卻丟了那些旖旎的心思,反而發(fā)起愁來,“也不知道主子此刻到了沒有”。
馬車剛走了兩日,主子就嫌慢,還給她們出了一個算數(shù)題,問路程三百里,一日走六十里,多少日才能到,若是一日能走百里,又該何時到。
白梨掰著手指頭算了半天,還未曾算明白,便見主子已經(jīng)用一個怪模怪樣的東西將小阿哥綁在身前,又帶上李懷仁與七八個侍衛(wèi),眼見著便看不見人影了。
葡萄在旁跟著嘆了一聲,主子自在慣了,嫌棄馬車走得慢也是常理,但此去熱河還剩有將近二百里路,主子還帶著兩位小主子,能在八月十五之前趕到嗎?
她念了兩句佛,只盼著主子能早日與主子爺團聚。
許是葡萄的祈求得以被神明聆聽,耿清寧騎馬不過耗費一日半的時光便到了熱河———本也只剩一百八十里路了。
只是不知為何,熱河的大街上卻沒有多少人走動,來來往往竟然是一片肅殺之意,甚至還有許多帶刀侍衛(wèi)在來回巡邏。
難道是,朝政方面出了什么事?
耿清寧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不是父女二人患病就好,那年生病的事,哪怕是現(xiàn)在她還心有余悸。
但緊接著,她又倒吸一口涼氣———她在做什么蠢事?
她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若是當真信件推遲的原因不是生病,而是與那奪嫡之事有關,她帶著孩子們過來,豈不是給別人送來全家桶?
還不如在京城茍著,即便四爺奪嫡失敗,大不了被圈禁在府里。
一想到這里,耿清寧只覺得渾身發(fā)軟,幾乎握不住韁繩,直到懷里的孩子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才驚醒她。
是啊,為了甯楚格,她不可能不來。
甯楚格是她頭生的女兒,是她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對她而言是意義非凡,無論如何,她都會來這一趟的。
她甩了個空鞭,甩掉腦子里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還是莫要自己嚇自己了,才康熙五十年,沒到奪嫡白熱化的時候。
甯楚格一定會沒事的。
馬蹄嘚嘚敲打青石磚,一行人飛快地奔向熱河行宮,有李懷仁這個太監(jiān)總管在,又有雍王府的腰牌,一路順利的進了行宮。
眾人在側門處下馬,前頭打探的人已經(jīng)送來了消息,說是四爺仍住在春好軒。
耿清寧還記得這里,上回侍疾的時候,她與四爺就住在此處。
一想到這里,便不由得感慨萬千,當年頭一回來此地之時,弘晝還只是她肚子里的一顆小豆芽,如今都能繞著這個院子跑上三圈。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耿清寧一面嘆息時光如流水一般,一面踏進了院子,無需旁人引路,她便熟門熟路的尋到四爺?shù)姆块g。
不過,怎么到處都是靜悄悄的?
她四下一看,只見不少人縮著腦袋在墻角站著,正房的房門竟然沒人守著,所有人都是一副既不敢遠離,又不敢上前的畏懼模樣。
這模樣她熟,四爺肯定又在發(fā)脾氣了,
唔,既然有空發(fā)脾氣,應當父女二人都是平安的。
不過,耿清寧摸著下巴,要不,她等會再過來?她可不想去做出氣筒,去哄那個炮仗。
說走就走,她轉身便尋甯楚格去了,沒有絲毫留戀。
李懷仁眼巴巴的在原地站著,他望了望耿主子離去的身影,不知該攆上耿主子,還是該留在此處打探消息。
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立在原地,招手喚來他的徒弟李成。
外頭,師徒倆小聲嘟囔著近況,屋內(nèi)卻是寂靜一片,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四爺胳膊上的白色紗布逐漸透出幾絲血色。
應當是太過用力導致的傷口滲血。
蘇培盛心口狂跳,這傷口是前日所致,怎會在今日突然掙開,他縮了縮肩膀,甚至不敢偷瞄主子爺?shù)哪樕?br />
什么勞什子愛不愛的,到底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銀子花,怎么突然就這么嚇人吶。
還有這位烏雅格格,竟然敢如此放肆,怕不是在屋子里關瘋了罷。
但是在主子身邊伺候的人都是有幾分眼色的,他不等主子爺吩咐,甚至顧不得規(guī)矩尊卑,隨手拿起旁邊本用來包扎傷口的面帕,就往烏雅格格的嘴里塞。
他實在沒有膽子再聽她吐出的任何一個字。
四爺眸色暗的嚇人,往日清冷俊逸的面容陰沉下來,屋里眾人只覺得從脊背處泛起一陣陣的冷意,喉嚨干的發(fā)澀,一時間連口水都不敢吞咽。
被目光訂在原地的烏雅氏,更是全身如置冰窖,甚至不自覺的在微微顫抖,仿佛被猛獸扼住了喉嚨。
性命攸關之時,丟失了好些日子的理智終于回歸,密密麻麻的悔意爬上她的心頭。
面前之人可不是自家那沒出息的丈夫,這可是雍親王,未來的雍正皇帝,剛才那些話怎么就破口而出了呢。
莫不是被誰用巫蠱之術給魘著了?
四爺嗤笑一聲,是的,是他著相了,旁人怎會知曉寧寧對他的一片心意,又怎知寧寧愿意與他同生共死的情誼。
只是,只是……他忽然有些喘不上來氣。
那支箭雖然被披風所擋,到底還是傷到了他的肺腑,才會呼吸之間都有著淡淡的疼痛。
說不清楚是哪里痛,只知道這痛如同跗骨之蛆,纏繞在心間又直奔心底,他只能深吸一口氣,緩解胸肺間的疼痛。
烏雅氏見狀,哪怕是心里再知道不該激怒眼前人,但她的臉上還是忍不住同時出現(xiàn)嘲諷和快意的表情。
看,即便一個人嘴上不承認,心中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四爺閉了閉眼,仿佛苦心維持的遮羞布被人一瞬間扯下,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后,唇邊反而抿起一個好看的幅度。
就帶著這仿佛尺子量好幅度的微笑,他摘下手腕上帶著的佛珠,對著左右吩咐,“烏雅氏,再不必留了”。
扔下這句話,他抬腳便走,仿佛身后有洪水猛獸一般。
蘇培盛低聲應下,一面琢磨著這個不必留了是什么意思,一面叫小全子將這位烏雅格格綁了拖回她自個兒的屋子,又忙不迭的去攆起身外出的主子。
他剛追到門口,就瞧見一個不可能在這的人站在門口。
李懷仁怎會在此處?他不是該陪在耿主子待在莊子上嗎?
蘇培盛揉了揉眼睛,應當是這兩日照顧受傷的主子爺沒睡好,老眼昏花所致。
前頭腳下生風的四爺已經(jīng)走到書房門口,他一腳踹開書房大門,罵道,“還不快滾過來?”
蘇培盛嚇了個激靈,他望望仍舊杵在這沒消失的人,又瞧瞧主子爺,忙連拉帶拽的扯著李懷仁,一路小跑到四爺身邊。
瞌睡就送來枕頭,主子爺發(fā)火就來了出氣筒,真是件讓人高興的事兒。
“主子爺,你瞧瞧誰來了”,蘇培盛幾乎笑成了一朵花,每一絲褶子透著股喜氣洋洋的勁兒。
他一把將李懷仁推到四爺跟前,“叫奴才說呀,定是耿主子心里頭牽掛您,這才把人派來的”。
李懷仁不留神被人推了一趔趄,但主子爺當前,他顧不得跟這個老貨算賬,忙跪下磕頭,“奴才李懷仁叩請主子爺金安”。
四爺不自覺的站住了腳。
這是他留給寧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