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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紫宸

    魏舟和賀知年這會兒滿心想的都是剛才從長明殿的深處飛起來的那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那東西一眼看上去像是一口水缸的大小, 但若說它是一個捆起來的成年人……也是說得過去的。

    他們雖然沒有互相交換一下看法,但心里想的都是結界里發生了什么類似于雷劈這樣的事情,懷疑秦時受傷了。

    在這個時代, 很多的自然現象, 比如雷、電、火……對于尋常人來說,都是非常具有震懾性的。

    爆\炸的聲音、沖天而起的火光、比大明宮最高的宮殿還要高的煙柱, 以及腳下的大地傳來的預示著不祥的震動,都讓這些久居深宮的人嚇得魂兒都飛了。

    魏舟帶著人一路過來, 就見內侍和宮人像沒頭蒼蠅似的,又想找個安全地方躲起來,又不知該上哪里去找安全的地方,于是哭爹喊娘地抱頭亂竄。這些都是把魂兒給嚇沒了的。

    也有一些宮人稍微冷靜一些,還保有些許的理智, 雖然看上去也是神情慌張,但也強做鎮定地指揮周圍的人去想法子滅火——剛才那一下天雷正巧砸在了紫宸殿偏殿的房頂上, 硬生生的將半個偏殿給炸塌了!

    魏舟好不容易帶著人擠到近處, 見素日里看上去又氣派又華麗的紫宸殿, 就像被一個憑空出現的巨人踩了一腳似的, 偏殿將近一半兒的宮室整個坍塌了,剩下的一部分房屋搖搖欲墜,斷口處露出斷裂的房梁和歪斜的木柱。

    曾經精美無比的帳幔、擺設都與坍塌的磚瓦木頭混在一起, 也不知到底什么東西被燒著了, 濃煙一股一股的從坍塌的廢墟里冒出來。

    主殿靠近偏殿的一側也受到了沖擊, 屋檐被撞塌了一部分,最邊緣處的木柱似乎被大力撞擊過, 從半人高的位置折斷了。

    魏舟連忙拍出一張聚水符,先掐滅廢墟里著火的可能性。再用結界將整個偏殿圍了起來, 免得殘留的半邊宮殿倒塌下來再傷到人。

    這個時候,遠遠近近巡邏的禁軍也都趕了過來,將整個紫宸殿封鎖了起來。

    他們都是守衛宮城的禁軍,擅長處理深宮里各種可能出現的意外事故。對宮城的地形也非常熟悉。

    他們當中有的負責將現場所有的下人帶走,專門關在一起等著上頭的大人們問話,有的趕去前面太極殿,向圣上匯報事故的情況,也有人帶著太醫院的太醫們將受傷的宮人都搬運到一起進行集中治療。

    紫宸殿外雖然還是亂哄哄的,但到底從不受控制的混亂狀態里恢復了些許。

    就在此時,一群身穿官服的人跟在一個身穿明黃朝服的男人身后急急匆匆地繞過了南海池,朝著紫宸殿的方向趕了過來。

    紫宸殿外鬧鬧哄哄的一群人只看衣服的顏色,也認得出走在最前面那個中等個頭、哪怕正處于焦慮狀態,看上去也依舊溫文爾雅的中年人就是當今陛下。

    一群灰頭土臉的人都有些傻眼:這件事竟然驚動了大朝會?!

    魏舟與賀知年對視一眼,都有些頭疼。爆\炸的動靜竟然把陛下和文武百官都給吸引過來了……這可要怎么解釋呢?

    賀知年到現在也沒見到秦時,更不確定剛才的爆\炸是否與秦時有關系,見事情越鬧越大了,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一群人在滿地灰土的廢墟之上跪下迎接圣駕。禁軍頭領和紫宸殿的大總管跪在最前面向宣宗匯報事故的情況。

    像魏舟賀知年這種后來趕過來的人,聽了他們的敘述才知道事故發生的時候,皇后娘娘并不在紫宸殿中,而是恰好要去后殿的庫房。于是福大命大地躲過一劫,只是受了驚嚇,被宮人們扶著去了后殿休息。

    出事的偏殿里有兩個灑掃的宮人被埋在了廢墟之下,挖出來的時候已經氣息奄奄了,此刻已經交給太醫們救治。

    好消息就是,除了紫宸殿被一塊從天而降的不知道什么東西擊中,發生了劇烈的爆炸之外,其余的宮殿都沒有受到波及。

    這么精確的事故,讓在場的很多朝臣都想到了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青龍現世,天象示警的那件事。

    畢竟紫宸殿里住著的,可是太子的親娘啊。

    宣宗看著塌了一半兒的偏殿和損毀了一角的主殿,感覺也有些微妙。

    他與晁皇后是少年夫妻。她出身不高,當初嫁給他的時候,他還只是宮里一個不起眼的皇子,母族式微,自己又不得父皇寵愛,誰都能踩他兩腳。連他自己的侄兒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她跟著自己在這吃人的深宮里相互扶持,戰戰兢兢的生活,受了不少委屈。

    這些,宣宗始終都記在心里。但他不得不承認,人的處境變了,心境也會隨之改變。她對兒子近乎神經質的溺愛,仿佛要讓自己受過的委屈、吃過的苦,統統在他身上補償回來。這一點,宣宗并不能贊同。

    但他每每提起要對太子嚴加約束,晁皇后便會淚流滿面,把所有的過錯和責任都兜攬到自己頭上。接下來她就會述說自己的委屈,憶苦思甜,提起他登基之前他們過的苦日子。

    每一次都是如此。

    宣宗不覺得自己是一旦過上了好日子就忘記了來處的淺薄之人,但他也不愿意一遍又一遍的通過晁皇后的哭訴去回憶那些苦日子。

    苦難,從來都不是什么值得反復回味的東西。

    尤其他慢慢察覺了晁皇后的哭訴只是一種在應付他的手段之后,這種哭訴就越來越讓他難以忍受了。

    再后來,宣宗見晁皇后的次數就變得越來越少。但不管怎么說,紫宸殿和東宮的動靜他還是時刻關注的,他知道晁皇后跟前朝之間的聯系,以及太子背著他所做的種種離譜的事。

    尤其青龍現世之后,坊間各種流言都有,他也確實有所動搖:太子這樣的心性,真的能夠治理好這個危機四伏的帝國嗎?

    但他這樣想的時候,心中又會涌起強烈的愧疚感,會覺得自己對不起和晁皇后一起熬過的那些苦日子。

    宣宗望著殘破殿宇的上空籠罩的黑煙,默默問自己:這會不會是老天再一次的示警呢?

    賀知年跪在人群的外圍,眼角的余光瞥見狼王偷偷摸摸地往他們來時的方向走。它也注意到所有的人都朝著那個剛剛趕過來的身穿明黃衣服的男人下跪,沒有人敢喧嘩,甚至沒人敢抬頭東張西望,于是它也匍匐下來,借著前方人群的遮擋,鬼鬼祟祟地挪動身體。

    它個頭小,在人群的外圍移動并不起眼,尤其這個時候,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宣宗身上,而宣宗的注意力則集中在了被損毀的宮殿之上。

    于是賀知年就這么看著它拐進了甬道里,沿著墻角跑出一段之后,拐了個彎不見了。

    賀知年有些心焦,他懷疑狼王是不是感應到了秦時的動靜。但此時皇帝和文武百官都在這里,魏舟頂著一個半仙的名號尚且跪在后面等著上頭有人問話,鐘大人又不在,他想走也走不成。

    而且他心里還有一些擔心,擔心這一場爆炸會不會跟秦時有什么關系……雖然這樣的想法沒有什么根據,但賀知年心里就是有這樣的擔憂。

    賀知年正暗暗出神,就聽人群的前方傳來一陣嘈雜聲,有人驚叫起來,也有人慌慌張張地往后退。他一抬頭,就看見一群禁軍如臨大敵一般,護著宣宗往后退。

    文武百官也受到驚嚇一般,忙不迭地隨著宣宗一起往后退,大約事發突然,他們的后退顯得有些凌亂,挨挨擠擠的,還有幾位大人的官帽都被碰掉了。

    很快,紫宸殿周圍就變成了一片空地。賀知年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紫宸殿外圍的宮墻也坍塌了,從他們站立的地方就能看見宮墻之內的情形。

    一片黑色的潮水正從偏殿坍塌的廢墟里涌出來,朝著四面八方蔓延。

    潮水的前端很快就觸及到了偏殿外圍的結界,它們像是被罩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里似的,迅速的向上方堆疊起來。

    第202章 琉璃

    這些蟲子有鴿子蛋大小, 渾身漆黑,唯有背后一點雪白,仿佛什么人蘸著白顏料在它們背后印上了一個指印。

    眼前的場景讓魏舟想起了過去的某個畫面。他下意識地朝著結界的方向走了幾步。

    離得近了, 便看清楚它們的外形偏細長, 渾身布滿了黑色的硬殼,前端探出一對鋒利的鉗子, 看上去像蝎子,或者就是蝎子的變種。背后那個詭異的白點, 恰好形成了了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骷髏頭的圖案。

    骷髏細節畢現,仿佛那里真有一雙眼睛在與他對視。

    魏舟的眉頭皺了起來,這不是鬼面蟲嗎?

    他從不知長安城里也有這種東西。

    他拍出一張符紙,加固了剛才布下的結界,免得它們到處亂爬, 讓場面變得更加不可收拾。但他同時也知道,這種蟲子是有\毒\性的, 會腐蝕他的結界, 并且毒\性會通過他與結界之間的靈力聯系, 傷到他的經脈。

    上一次在沙漠的石洞里遇到鬼面蟲, 還是秦時的精神體把它們驅趕開了,這一次,秦時還困在長明殿里, 沒有秦團子那樣強大的精神體, 但好在他們此刻并不是被困住石洞那種憋屈的小環境里, 可以用的法子相應的也會多一些。

    魏舟拍出一張引火符。一團小小的火苗出現在了結界之內,很快分成了三個相同的火苗, 再一眨眼,三個火苗已經分成了九個小火苗。霎時間就將結界之內的鬼面蟲籠罩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賀知年也連忙帶著其他幾個緝妖師, 將他們隨身攜帶的藥粉撒在了結界之外,給魏舟的結界增加一重保障。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結界之中如同滾沸了的開水似的翻騰起來。蟲子們有的拼命往外跑,有的慌不擇路地往偏殿里跑,無奈引火符均勻地分布在整個結界之內,蟲子們哪怕跑進了偏殿里也一樣躲不開符火。

    結界之外的人驚魂未定,誰也不敢靠近去看。

    宣宗又驚又怒,不明白宮苑之中怎么會出現這樣的邪物——是李玄機的動作讓它們感到不安了嗎?!

    李玄機說的清清楚楚,太極殿周圍的守護陣法安然無恙,宮中若有邪物,極有可能藏身于掖庭那些荒廢的宮殿之中。

    在大多數人的想法中,妖怪這種東西必然是會躲著人的。它們不會光明正大的出現在有人活動、生氣充足的地方,只會躲在陰暗的地溝里,鬼鬼祟祟的趁著夜色行動。

    在今天之前,宣宗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怎么也沒想到皇后居住的紫宸殿會有什么問題。身為一國之母,她的住處周圍也有守護陣法,邪祟無法入侵。

    除非這邪祟是她自己放進來的。

    宣宗召了紫宸殿的總管太監來回話。

    總管太監面無人色地跪在宣宗面前,抖若篩糠。他雖然不知道眼下這局面要怎么解決,卻深知這一次紫宸殿怕是要惹來帝王的雷霆之怒了。

    總管太監心亂如麻,也不知自己還能不能躲過一劫,回話的時候也格外小心翼翼,“偏殿中居住的是皇后娘娘族中的兩位小娘子,兩人每日都會陪著娘娘一起誦經,娘娘也時常召她們一同用膳。除此之外,并無異常!

    宣宗又問起她們身邊服侍的宮人,才知道這兩位嬌客進宮時身邊帶著貼身伺候的侍女,因此總管太監只調了幾個灑掃宮人在偏殿中做些粗活。

    “除了她們一行十人,”總管太監回道:“紫宸殿再無外人出入!

    宣宗若有所思。

    結界之中煙霧騰起,帶著奇異的臭味兒向四周散開。

    宣宗不得不帶著官員們再次后退,一直退到了南海池邊,才覺得那股熏人欲嘔的煙氣變得沒那么濃了。

    魏舟雖然選了上風口的位置站著,也被這臭氣熏得雙眼通紅。他不敢收起結界,生怕偏殿里還會冒出什么引發混亂的東西。

    偏殿被砸塌了一半兒,又經過了符火的燒灼,殘留的半邊宮室也搖搖欲墜,看上去就是一片廢墟,再也鬧不出花樣的那種。但魏舟還是從煙氣里分辨出了一絲似有似無的土靈力。這個新發現提醒了他,讓他萌生了一個想法。

    他剛才滿腦子想的都是長明殿的結界里有土靈力爆開傷人了。但有沒有可能是土靈力的主人察覺了危險,在主動收回自己的靈力?!

    魏舟想到這里,不由得冒出了和皇帝陛下一樣的想法:皇后娘娘到底在自己的寢殿里養著什么邪物啊?!

    這樣的動靜,只是兩個普普通通的貴族女子是折騰不出來的。她們隱瞞了術士的身份?還是說隨行的下人當中藏著術士,她們只是給術士當個擋箭牌?

    魏舟有些泄氣,又有一種被愚弄的不悅。誰能想到宮廷里出了問題,查來查去竟然查到了一宮主母的頭上?

    長明殿。

    秦時不死心的將長明殿的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在后殿的一間空屋子里找到了一個昏迷的緝妖師。他對這人有些印象,但不大熟,也猜不出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于是只能先把他背出去,放在殿外的空地上。

    再回來的時候,秦時又在偏殿的臺階上撿到了另一個昏頭昏腦,正扶著柱子嘔吐的緝妖師。

    秦時,“……”

    這個地方他剛剛才來過,明明沒有看到人。

    他們都是從哪里掉落的?!觸發的機制又是什么呢?難道他必須要先出去一趟,然后再跑進來嗎?!

    秦時有些懵了。

    紫宸殿的結界到底還是打開了。

    托了環境寬敞的福,魏舟這一次下手狠準快,因此鬼面蟲的毒\液并沒有對他產生什么影響。

    就是被臭味熏得夠嗆。尤其結界剛剛打開的時候,那種爆烈的熱氣里混雜著的蛋白質烤熟的奇異的味道撲面而來,讓人說不出到底是香是臭,卻熏得人要吐。

    或許結界打開時輕微的靈力震動成了最后的一只推手,偏殿殘留的半邊宮室也終于轟隆一聲坍塌了下來;覊m揚起半天高,連站在南海池邊的人都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動。還好這個時候大家都離得較遠,沒有傷人。

    宣宗的臉色更難看了。

    文武百官站在他身后,有的人一臉焦急,有的人若有所思,還有的人大著膽子竊竊私語。宣宗已經不想猜測他們都在議論什么了。

    出事的是紫宸殿,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宣宗正要打發溫得用到近處去看看,就聽宮室坍塌之處又爆發出一陣喧嘩,被紫宸殿的總管太監打發過去做清掃的內侍們像見了鬼似的往后退。

    “出了什么事?”宣宗直覺不對。一座坍塌的宮室,還能有什么可怕的?但宮人們的表情就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受到了驚嚇。

    溫得用連忙快步過去找人打聽。但他還沒找到找到紫宸殿的總管太監,先看到了廢墟里那一團半人多高的淺色的東西,粗粗看去好像一座布滿了褶皺的假山。但這假山有著琉璃一般的質地,清晨的陽光打在上面,竟然折射出了極絢麗的光彩。

    溫得用疑惑了,這是什么東西?!

    他走近兩步,又覺得假山半透明的質地中似乎還包裹著一團黑影。溫得用聽見有人低聲抽噎,緊接著他反應過來那到底是什么,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是一個女人,她維持著盤膝而坐的姿勢,被困在了琉璃一般的東西里。

    假山上反射著璀璨清透的光彩,晃得人眼花,溫得用一時間沒有看清楚內里的情形。但他朝著假山走過去的時候,卻清楚的看到一縷鮮紅的東西在假山石里頭飄蕩了一下,又很快消失了。

    似乎是鮮血。

    溫得用不知怎么就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他向旁邊走開兩步,避開了假山上密集的褶皺,終于看清楚了被困在假山里的人。那是一個年輕的女人,頭發披散著,滿臉都是驚恐的神色。

    她被困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有一雙眼睛里像是冒著火,充滿了絕望和哀求。

    她在用眼睛向外面的人求救。

    這是一個溫得用沒見過的陌生的女子,不是宮人,更不是陛下的妃嬪。這讓溫得用松了一口氣。然后,他的視線與那女子對上了,他清楚的看到女子的眼珠轉動了一個輕微的弧度。

    這女人還沒有死去。這個發現讓溫得用覺得頭皮有些發麻。他意識到她被困住了假山石里,就好像被松脂包裹住的昆蟲。

    溫得用壯著膽子想摸一摸這假山石一樣的東西到底是什么質地。但他剛剛伸出手,就聽身后有人說了句,“不要碰它!”

    溫得用一下收回手,一回頭,看到了假山另一邊繞過來的魏舟。

    溫得用頓時松了口氣,“魏神仙,不知這是何物?”

    魏舟示意他自己看。

    溫得用就見那女子在他的注視下似乎變得消瘦了一些。有一些絲帶狀的東西從她的七竅中溢出,又很快消失了。

    溫得用眼前一黑。

    他忽然意識到這塊假山石也不是包裹著昆蟲的松脂,它是活的,就像被蛛網的振動吸引過來的蜘蛛,正要安心享用自己的獵物。

    第203章 積雪

    魏舟帶著人后退, 不許他們靠近。

    他從袖袋里摸出一張疊成了三角形的符紙輕輕一彈,讓它落進了假山石的褶皺里。

    那琉璃似的假山石像受到了攻擊似的抖動了兩下,包裹在其中的年輕女子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面容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下去。

    魏舟不敢再耽擱, 一咬牙,祭出了收魂鏡。

    這面鏡子, 是他第一次下山的時候李玄機交給他防身用的。從那時起,就一直被他帶在身邊, 用自己的靈力溫養著。當初在陽關城外遇見秦時和賀知年的時候,他用來收服蠱雕的,也是這一面鏡子。

    收魂鏡是追云觀前前任觀主從一處妖洞里收繳來的法器,可以吞噬妖物,這一點和李飛天有些相似。但它更厲害的地方在于它具有群攻屬性。是對付蠱雕那樣成群結隊出來行動的妖獸最好的武器。

    收魂鏡旋轉著飛上半空, 嗡的一聲散發出柔和的白光。假山石不受控制的朝著它的方向傾斜了一下,又艱難地穩住了。但它的頂端卻仿佛受到了外力的吸引, 被拉長, 朝著收魂鏡的方向歪了過去,

    遇上收魂鏡, 假山石就仿佛松脂遇到了高溫,緩慢的開始融化,整體的質地都開始變得柔軟了。收魂鏡每旋轉一下, 它就仿佛被拉長了幾分。遠遠看去, 成了一個上面細下面粗的長條狀的怪東西。

    與此同時, 被包裹在其中的女子的面容急劇的消瘦下去,短短幾息, 就在眾人眼皮底下變成了皮包骨頭的模樣。原本烏鴉鴉的頭發也不知不覺變成了灰白色。

    原本焦急的、瘋狂轉動的眼珠子也僵硬不動了,泛起了一絲灰敗的死氣。

    收魂鏡旋轉的速度越來越慢, 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與它拉扯,牽動著它,阻撓著它的旋轉。

    魏舟的額頭上也冒出了汗珠,厲聲喝道:“都退后!”

    不等他身后的人反應過啦,就聽一陣山石迸裂的聲音傳來,假山石中出現了無數細碎的裂紋。

    裂紋在假山石當中疾速蔓延,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稀里嘩啦地碎了一地。包裹在其中的年輕女子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彈跳了一下,軟綿綿地躺倒在了滿地的碎石之上。

    紫宸殿的總管太監一把拉住了溫得用的袖子,牙齒咯咯作響,“溫哥哥,這一位是晁家六娘子身邊的人。娘娘不叫下面的人委屈了嬌客,六娘子和二娘子身邊伺候的,都是她們自己帶進宮的人,奴婢都不敢過問的……”

    這些人到底有什么不對勁,跟我們沒有關系啊。他想。

    溫得用看見那女子詭異的面容,不敢多看,心頭突突直跳,勉強定了定神,“你可知道她的底細?”

    “錦屏!”總管太監說:“她叫錦屏!是晁六娘子的侍女,爹娘都是晁家的管事!”

    雖然晁皇后發話不讓紫宸殿的宮人們對兩位客人指手畫腳,但進了宮的人,總管太監還是要暗暗查清楚的,否則隨便什么人都能混到貴人們面前,一旦出了什么事,他們這些伺候人的就別想活命了。

    溫得用給身旁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飛奔而去。

    總管太監知道溫得用這是相信了他的話,才會派人去核實,于是揪起的心臟稍稍放下來一些。

    溫得用踢了他一腳,壓著嗓子提醒他,“兩位客人身邊的人,都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趕緊去問!這個時候就別想著傷不傷客人的面子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出了這等事,你主子都未必能得了好!

    總管太監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跑了。

    他知道溫得用這話不是在嚇唬他。出了這樣的事,晁家的兩位小娘子是脫不了干系的。但晁皇后對娘家的感情很深,若是知道圣上打發人去查晁家的人,晁皇后一定會想法子阻攔的。

    晁家門第不高,這些年晁皇后和太子一直在想法子加重晁家的分量。他們不會允許有人公然的挑戰晁家的權威。若是知道總管太監在溫得用面前把晁家小娘子的底細都翻出來,晁皇后只怕要當他是眼中釘了。

    因為總管太監在紫宸殿服侍多年,他確實知道很多晁家的消息。

    但他若是不聽溫得用的話,堅定的當好紫宸殿的總管太監……紫宸殿出了這樣的事,只怕皇后娘娘也要被問責,他這個總管太監頭一個就會被推出來背鍋。

    總管太監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溫得用的餌,用他去吸引晁家的注意力,如此一來,魏神仙他們若是要暗中查什么,就沒人會注意了。

    總管太監腦子里各種念頭紛至沓來,腳底下卻不敢拖延,一路小跑的帶人去查晁家帶進宮的下人去了。

    琉璃般的假山石破碎之后就變成了普通石塊的模樣,不透亮,也沒有什么奇異的光彩。拿在手中,更是察覺不到半分殘留的靈氣。但收魂鏡也并沒有吸收到之前那一團爆裂的土靈氣。

    這就奇怪了。

    魏舟有些疑惑,懷疑自己是不是粗心的忽略掉了什么重要線索。如果事實真相如他之前的猜測的那樣,是土靈力反噬操控它的術士,那這女子的身份就十分重要了。

    女子面容枯槁,已經沒有了氣息。魏舟在她的尸體上察覺到了正在逸散的土靈力。

    她是一個修行者。但晁家在出了一個晁皇后之后,自詡門第貴重,并不會刻意引導族中子弟走修行的這條路。

    魏舟對溫得用說:“這女子可能不是晁家的人!

    溫得用很恭敬的答道:“已經派人去查此女的身份了!

    魏舟點點頭。這個嫌疑人跟晁皇后有關,他一個外人實在不好多說什么。

    溫得用把他打聽到的情況都匯報給了宣宗。

    宣宗聽說紫宸殿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李玄機竟然還沒有回來,就知道他正在做的事只怕也有些波折。

    這讓他心里有些不安。

    難道他那邊也出了什么事兒,比晁家貴女帶著心懷叵測的修行者進宮還要糟糕?!

    魏舟也上前把自己能夠想到的方方面面都告訴了宣宗。

    宣宗不是修行者,對于魏舟和李玄機在做的事知道的也并不很清楚,他只知道他們所做的事都是在保護這一座宮城,以及生活在宮城里的人。

    其實這些事用不著他親自過問,要不是突發事件的地點在紫宸殿,他也不會這么失態的帶著文武百官就進內苑來看個究竟——不帶他們也不行,大家在太極殿都能看到冒煙的地方是紫宸殿的方向,不親眼看一看,誰知道明天又會冒出什么樣的流言?

    宣宗也是過來之后才發現,帶他們來親眼目睹,比起讓他們瞎猜還要糟糕。因為這件事千真萬確的跟紫宸殿脫不開關系了。

    宣宗有些后悔了。

    大臣們會怎么議論這件事,他完全可以猜到。

    東宮、紫宸殿接連被卷進了輿論的漩渦,而且都帶點兒超自然的味道,宣宗的心意也不可避免的有些動搖了。

    長明殿。

    秦時先后從長明殿的各處搬出來六個人,除了兩個人清醒著,其余的都昏迷了。清醒的人也是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據說在結界里跟什么人打了一架。

    秦時沒細問,他猜測他們這些人都屬于那個布下結界的人想要招攬的目標,既然是招攬,那么對于不同的目標,自然要采用不同的方式。就好比他,就沒人主動跳出來跟他打架,而是先搞出了美景、美女來軟化他。

    他再一次進入長明殿的時候,發現長明殿院子里的積雪又變成了白絨絨、干干凈凈的模樣,好像從來沒有人走進去踩一腳。

    秦時心頭泛起寒意。

    他明明記得剛才連番進去,又帶著人出來,已經將院子里的積雪踩亂了。所以眼前這樣的景色,是有人使用了什么修復法術?

    還是長明殿真的能夠回溯時光?

    秦時又是心驚,又是疑惑。如果回溯時光只能回溯幾天……這樣的功能到底有什么用呢?

    秦時沒敢繼續往里走。

    他望著面前這一院子純白無暇的積雪,心里生出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害怕自己往前邁一腳,就會被卷進什么時光的漩渦里去了。

    秦時有些倉皇地退了出來。

    他不確定這個時候是不是還有人困在長明殿里,清醒的那兩個兄弟也都是單獨進去的,并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還有沒有旁人陷入了這個結界之中。

    秦時摘下腰間的鳴哨,彈向半空中。

    鳴哨兩寸大小,不沉,如果裝在箭頭上,大約就與鳴鏑箭的效果差不多了。但也可以只作為暗器使用,它會在飛行的時候發出如同口哨般的響聲,是鎮妖司的緝妖師們聯絡同伴的工具。

    第204章 封宮

    鎮妖司的人自有一套聯絡方式, 有向同伴示警的,有求援的,也有應答的。這種鳴哨在一定范圍內使用效果還是很不錯的。比如秦時現在用的這種就是向同伴求援的:遇到點兒麻煩, 但是不危險, 需要同伴來幫忙。

    鳴哨在半空中炸開之后,不多時, 東南方向就炸開了同樣的一枚鳴哨。這是同伴接收到了他的信號在回答他:有能力支援你,馬上就到。

    秦時心里就輕松了一些。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那里并沒有戴著他習慣了的微型通訊設備。

    秦時的心失落了一霎,又很快恢復了平靜。

    “沒有關系,”他對自己說:“設備不一樣,人也不一樣,這都沒什么。我正在做的事情是一樣的。”

    這個才是最重要的。

    在秦時的預想中, 東南方向的援軍應該是李玄機帶的人。但他沒料到先一步趕到長明殿的,是夜里還幫他挖井的劉都尉。

    劉都尉告訴秦時, 他被鐘秀叫走之后, 大理寺的仵作就被裴公公的手下帶進了宮。劉都尉帶著人配合他們把井底起出來的骸骨都一一驗過, 登記造冊之后, 裝箱運去了城外的義莊。待所有的事情都查問明白了,再統一下葬。

    剛才看到秦時釋放的鳴哨的時候,劉都尉正帶著人把最后幾只箱子裝車, 隨著車隊一起前往安福門做交接。

    熟悉宮里地形的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鳴哨所在的位置, 而秦時去了長明殿是他們都知道的事。于是劉都尉派了幾個小兵押車去安福門, 其余的人都跟著他過來支援了。

    他們都能看懂鎮妖司的鳴哨。有求援,沒有特殊情況要趕去支應, 這是他們不同軍種之間約定俗成的規矩。

    秦時也覺得慶幸,幸虧來的人多, 否則昏迷的兄弟們要怎么搬走呢?

    劉都尉他們趕過來的時候,是跟著運送骸骨的驢車一起過來的,這會兒就讓人把最后一輛車騰出來,把昏迷的緝妖師都給搬上去。

    “最后這輛車上只放了半箱土,并不沉!眲⒍嘉靖嬖V秦時,“是大理寺的仵作說要驗一驗井底泥土的成分!

    他們就把這半箱土放到了前面的那輛驢車上。

    正忙著搬東西,李玄機也帶著兩個幫手趕過來了。秦時看到他們,心里再一次慶幸劉都尉趕著驢車過來幫忙了。

    當然了,李玄機帶著人雖然不夠背人的,但有他在,長明殿的結界就不成問題了。

    李玄機幾乎沒怎么費勁就解開了這個結界。

    長明殿里還是秦時親眼看見過的那個什么都沒有的空院子,滿地積雪被人踩踏得亂七八糟,園圃里枯枝上的積雪也都快被來回鼓蕩的靈力給抖落干凈了。

    李玄機在長明殿里搜羅一圈,對他們說:“有殘留的土靈力!

    他望著紫宸殿的方向,覺得這里殘留的土靈力與那邊傳來的振動還是有一些不同的。他疑惑的是為什么會有人選中了這個地方來設下圈套?

    長明殿到底有什么非同尋常之處呢?

    秦時也順著李玄機的視線望了望,“老神仙不去幫忙嗎?”

    李玄機搖搖頭,“沒有大事。他們不需要幫忙。”

    秦時哦了一聲,問出了自己疑惑的那個點:“鐘秀和趙謙他們都曾經看到過鐘大人和裴公公進了長明殿,這是怎么回事?是幻術嗎?”

    李玄機露出一點思索的神情說:“那兩個人我沒親眼見過,到底是什么法術,我不好說。不過類似的花招倒是多得很,有的人用的好些,讓人看不出端倪!

    說著,李玄機抬手從秦時的發梢拽下一根頭發,揚手甩了出去。

    明明是一根輕飄飄的頭發,但它在空中飄動起來的樣子卻顯得非常慢,略有些粘滯,好像半空中有什么東西在拽著它似的。

    秦時并沒有看到李玄機有什么特別的動作,便覺眼前一花,面前已經出現了另一個自己。

    同樣的黑色薄甲,頭發半長不長地扎在腦后,微微有些蓬亂了。他的面孔要比秦時印象中的自己黑一些,也更瘦削,眉眼之間帶著一些讓秦時自己都感覺陌生的鋒銳寒意。

    秦時恍惚了一下,心想原來我現在是這個樣子……

    “秦時”沖著他微微一笑,“我先進去,你隨后跟上。”

    秦時,“……”

    秦時眼睜睜看著另一個自己大模大樣地走上臺階,正要抬腳跨過門檻,身形一晃,消失不見了。

    李玄機抬手抓住了半空中飄來的一根發絲,微微一晃,點著了。

    秦時望著他手中燃燒的發絲,有種毛骨悚然之感。

    “老神仙,”秦時一臉敬畏的看著他,“你這法術……這也太嚇人了!”

    李玄機微微一笑,糾正他的措辭,“老神仙不嚇人,用法術搞鬼的人才嚇人!

    秦時,“……”

    秦時是真的被李玄機這一手給嚇到了,“老神仙,這種法術,很難學嗎?”

    “法術,自然是難學的!崩钚䴔C也看出秦時緊張,不賣關子了,“不過能做到老道這個程度的,并不多!

    秦時眼前一亮,“那您老人家心里有數吧?”

    什么人能干出這種事,且有能力干出這種事?

    李玄機沒有出聲,眉頭卻皺著,有些心情不好的樣子。他不聲不響的時候,眉眼之間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種淡漠到極點的清冷之氣。

    秦時也不敢再多說話了。

    李玄機嘆了口氣說:“這里頭就是個空殿,再沒人了。我們也去紫宸殿那邊看看吧。”

    秦時之前心生警覺,不敢走進長明殿,擔心這里頭有什么他對付不了的暗招。但最讓他忌憚的,就是他剛進去的時候,明明察覺結界的屬性是金靈力。但當陣法破裂之后,長明殿里卻只有殘留的土靈力。

    秦時對陣法懂得不多,不清楚這里頭都能有什么變化。因為無法確定最開始的金靈力是陷阱,還是后面殘留的土靈力是陷阱,所以他不敢輕易涉險。但他也擔心長明殿的陣法被破壞的時候,是不是所有被困的緝妖師都掉落出來了。

    有了李玄機的話,秦時終于松了一口氣。

    秦時很害怕在出任務的時候,因為某種原因,把自己的戰友落下——沒有人會希望自己是被落下的那一個,包括他自己。

    秦時有時候會有一種非常矛盾的想法,因為他并沒有像他父親,或者他的隊長那樣,把自己的工作當成是畢生的信仰,他反而更在意工作中的種種細節,哪怕最細微的失誤,他都不希望發生。

    就好像這是一種彌補,彌補他精神上的不夠忠誠。

    他現在進了鎮妖司,精神上動搖的問題已經不存在了,回過頭再看年輕時候的那些小心思,只覺得滿心唏噓。

    李玄機帶著秦時這些人趕到紫宸殿外的時候,宣宗已經帶著文武百官回太極殿去繼續處理政事去了。坍塌的偏殿被左神策軍圍了起來,紫宸殿的宮人們沒有特殊事情都不許從這里經過。

    因為偏殿坍塌的時候也波及到了正殿和偏殿附近的宮墻,因此左神策軍將大半個正殿和整個院門都封了起來。紫宸殿的宮人外出只能走后殿的兩個側門。這兩個側門外也有左神策軍的士兵們把守。

    這是宣宗親自下的命令,不允許閑雜人等擾了皇后休息。

    晁皇后受了驚嚇,被宮人們送到后殿,喝了安神湯休息。因此她并不知道這件事驚動了大朝會,甚至把圣上和官員們都吸引過來了。等她意識到這件事已經影響到朝堂對她這個“一國之母”的看法時,紫宸殿差不多已經是屬于一個封宮的狀態了。

    晁皇后又氣又急,打發人給圣上傳話。但宮人們卻出不了紫宸殿,他們甚至說不清楚晁家的那兩位小娘子到底被送去了哪里。

    她把總管太監叫來大罵一頓,讓他去把晁家的二娘子和六娘子送到她身邊來。她擔心兩位小娘子在宮里受了驚嚇,晁家會對她感到不滿。之前太子毫不留情的拒絕了要將晁家的小娘子納入東宮為側妃的提議,已經惹得晁家不悅了。

    至于總管太監說的晁六娘子身邊服侍的人有問題,“錦屏”來歷成謎,并不是晁家那個從小服侍六娘子的丫環,晁皇后是一個字也不相信。她反而懷疑宮里哪一位妃子買通了總管太監,在圣上面前往晁家小娘子的身上潑臟水。

    “抹黑她們,不就是為了抹黑本宮?!”這就是晁皇后的想法。

    至于最重要的一條:這個假冒錦屏的人極有可能是一個術士,正是她引來了紫宸殿的麻煩?偣芴O還沒來得及說,就被怒火攻心的晁皇后給攆出來了。

    等他一頭汗的從晁皇后的寢室出來,一邊擦著滿頭的冷汗,一邊就忽然浮起了一絲懷疑:晁皇后是不是在有意隱瞞什么?

    要不然為什么他每一次提到術士,晁皇后都要把話題拉回到晁家或者兩位小娘子的身上?

    總管太監抬頭看一眼冬日下午一絲烏云也沒有的晴空,打了個哆嗦,不敢再往下想了。

    第205章 可能性

    秦時是在跟著李玄機離開長明殿的時候, 想起了狼王和小黃豆。還好離開結界之后,他可以通過意識來跟狼王聯絡。

    狼王聽到他的聲音就很高興,剛才聯系中斷, 還害得它擔心了一會兒。

    秦時問它們在哪里, 兩小只表示,“我們沒事, 先不回去。我們在玩呢。”

    秦時詫異,“玩什么?”

    這宮里除了房子就是空院子, 可能耗子都不樂意來,什么玩意兒能讓狼王和小黃豆同時感興趣?!

    狼王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么說。小黃豆大概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就很干脆的撒嬌,“不知道!我和狼哥還沒有抓到它!”

    秦時還想再問問, 但兩小只已經顧不上搭理他了。秦時聽到了小黃豆嘰嘰喳喳的指揮狼王往左邊跑。

    秦時覺得宮里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的野獸——除了狼王自己。所以它們在附近跑一跑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危險。

    這個時候,紫宸殿偏殿坍塌事故中所有的傷患和可疑人員都被集中到了晴元殿。裴元理親自帶著人在主殿里一個一個錄口供, 太醫們則在偏殿的廂房里處理傷患, 魏舟和賀知年對宮廷內部的事情不是那么感興趣, 更不想干涉過多, 就主動守在了院門外。

    李玄機過來的時候,他們正等的無聊。裴元理已經帶著人控制住了局面,他們這些緝妖師現在反而沒事可做了。但紫宸殿那位有嫌疑的術士的情況還沒有查問清楚, 他們這會兒離開也不合適。

    賀知年心里焦急, 雖然他們都看到了秦時放出的鳴哨和李玄機那邊的回應, 但到底沒有親眼見到真人。

    直到兩邊見了面,他才算放下了一口氣。

    晴元殿不是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

    李玄機大致詢問了一下魏舟他們各自的情況, 就打算讓大家先出宮去。這個時候宮里的情況已經在裴元理的控制之下,不需要他們留下。

    李玄機帶著他們剛剛走出晴元殿的大門, 迎面就遇見了溫得用。這人是圣上跟前的紅人,對宮廷有點兒了解的人都不會不認識他。

    溫得用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只說圣上請李神仙去太極殿,又說鐘大人也在御前回話。

    李玄機就跟著溫得用走了。

    魏舟懶得一個人出宮,干脆跟著賀知年和秦時去了鎮妖司的營房,隨便找了間空屋子,倒頭就睡了。

    秦時和賀知年則占了另外一間營房,圍著幾個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戰友,仔仔細細的打聽情況。

    營房都是通鋪,這個時候大家都累得夠嗆,也沒那么多講究了,一個個東倒西歪地擠在通鋪上,聽他們講述自己的經歷。

    與秦時相同的是,他們進入長明殿之后都進入了一片桃花林,近處的山路,遠處的山巒瀑布什么的,聽起來也是大同小異。不過各自的經歷就不一樣了,有秦時這種遇到美女,談判不成開始打架的;也有遇見美女想躲開,未遂,結果被美女纏住無法脫身,不得不打起來的。

    也有的人遇見了一伙兒賭徒在水潭邊設賭\局,他對賭\博全無興趣,想走的時候被人攔住,于是不得不用拳頭和寬刀來解決問題。

    秦時在旁邊聽著,覺得這個設下結界的人好像有些不大精心,好像所有的人都是隨機進入了某個場景,明顯缺乏精準的打擊力度。不好美色的遇見美女,這種籌碼壓根就無法打動人心。

    這種幻境的功效,還不如當初他們在地底遇見青蜉蝣。秦時覺得,當初在青蜉蝣營造的幻境里他看到的畫面,對他內心的觸動反而更深刻一些。

    秦時懷疑這個敷衍的陣法會不會是一種試探的手段,就好比一種產品即將投放市場之前,需要隨機做一些市場接受度的測試。最終的效果,應該是當某個人進入陣法的瞬間,就會被捕捉到了他真實的想法,然后投入到相應的場景里去。

    就像青蜉蝣那樣。

    他們這一遭的經歷,更像是為初期產品大規模地采集數據。

    “李神仙就在宮里,”秦時說:“在他眼皮底下炫耀法術,我怎么覺得,這像是挑釁呢?”

    章憲盤著腿坐在他旁邊,懶洋洋的附和道:“就是,就是。老子明明不好賭,非讓我旁觀別人怎么贏錢,這能迷住我么?!還不如把我換到能遇見美人的那個地方呢……嘿嘿嘿。”

    沒人搭理他這略有些猥瑣的發言。

    賀知年也說:“若是能知曉每一個人心中所想,這陣法的威力會遠比現在厲害!

    秦時覺得,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一個沒什么大用的陣法,簡直像是明著將線索遞到了李玄機的面前。

    旁邊一人露出思索的神情,“有沒有可能,陣法本身是很周密的,但被人暗中破壞了?”

    一圈人都愣了一下。這種可能性,當然也是有的。就好比那一團有自己的脾氣性格的土靈力,它若不是非要炸開,也不會暴露了紫宸殿偏殿的那位術士,更不會引來圣上和官員們的關注。

    “死在紫宸殿偏殿里的那個術士,”賀知年說:“看上去像是被土靈力反噬而死……她會不會死的有些太容易了?長明殿的陣法當真是她布下的?”

    一群人也都覺得這女子的能力似乎不足以布下這樣一個繁復的陣法。

    秦時把李玄機用他的頭發變出另外一個自己的事情說了,“至少一開始變出了鐘大人和裴大人的那個家伙,應該是非常厲害的!

    于是大家都懷疑被土靈力反噬而死的那個術士,有可能只是一個擋箭牌。

    鐘鉉一直沒有回來,幾個人隨便吃了點兒東西,東倒西歪的開始補覺。

    秦時也知道賀知年擔驚受怕了半天,但這一次的事也只能說有驚無險,也沒什么可后怕的。他自己都不當一回事,說多了反而會惹得賀知年更擔心。

    賀知年心里就忍不住嘀咕,這些事沒完沒了的,他們什么時候才能回西北啊。

    秦時一覺醒來,就見身旁的床鋪空了,但房間里其他的人都還睡著。

    賀知年不知去了哪里,之前他睡的地方被狼王和小黃豆給占了。兩小只都是泥地里打過滾似的,一頭一身的灰土,偏偏它們還很懂得照顧自己,疊好的被子被拽開一半兒,兩小只窩在里頭,睡得暖暖和和的。

    秦時有些心虛,轉頭一看旁邊,就見章憲的一只腳從被子里伸出來,褲腿上都是泥點子。

    秦時盯著泥點子看了一會兒,覺得好像也沒那么心虛了。

    狼王的耳朵抖了抖,睜開眼睛,懶洋洋的在被子里拱了一下。

    秦時摸摸它的耳朵,在意識中問道:“你們倆才回來?”

    狼王說:“有一會兒了,老賀說他去找飯。”

    秦時點點頭,又問它,“我進了長明殿之后,你們都去哪里了?有沒有遇到麻煩?”

    說到這個,狼王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整只毛茸茸瞬間就精神抖擻了。它從被子里鉆了出來,頗小心地避開了小黃豆——這小東西還癱著肚皮熟睡呢。

    狼王偎在秦時的腿邊對他說:“我們遇到一個怪東西!有碗口那么大!它從地底下冒出來,又很快鉆了進去,動作快得很,我和小黃豆都抓不住它!”

    “是故意引著你們去抓嗎?”秦時一下就擔心了,“是誘餌嗎?”

    狼王認真的想了想,“它沒想著抓我們,反而一直在躲著我們。我和豆子都猜它其實是在逃跑。”

    “逃到哪里去了?”

    “逃進南海池了!崩峭跬锵У恼f:“它每次從地底下冒出來,都像地底下冒出來一個水泡似的,透亮的!可惜它逃的太快了!”

    秦時的眉頭皺了起來,這東西聽上去怎么跟賀知年說的那一團困死了術士的土靈力有點兒像?賀知年說那一團假山石似的東西也是透亮的,仿佛琉璃似的質地。

    “不會是困死了術士之后,”秦時自言自語,“土靈力就跑了吧?”

    困住了術士的那一團假山石在碎裂之后就變成了尋常石塊的模樣,聽上去也很像是抽走了土靈力所導致的。

    但這又算什么呢?土靈力自己成了精?

    秦時百思不得其解,他對道家法術知道的還是太少了。

    第206章 存在

    賀知年和秦時是在傍晚時分出的宮, 魏舟沒有等到李玄機,就跟他們一起回了賀家。他不愿意回魏家,人多嘴雜, 一旦外面有什么事, 誰都想跑到他這里來打聽點兒消息。

    煩得很。

    李玄機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才回來,他帶回來一個消息:圣上派了兩撥人徹查晁家。明面上的大理寺, 暗地里還有一撥人是圣上自己的私衛。

    李玄機說到這里的時候,望向秦時的目光就有些復雜。圣上對晁皇后及其母族起了疑心, 這里頭,多少與這小子有些關系。他忍不住提醒秦時,“莫要忘了上次妄議朝政,結果引來雷劫的事!

    秦時沉默了一下。

    他上學的時候也看過一些穿越小說,這一類的故事總結起來, 無非就是兩種態度:一是尊重歷史派。他們認為外來之人不可以改變歷史發展的軌跡。

    另一類就是改變派,他們覺得如果看見不平卻不想著改變, 豈不是辜負了老天安排的一場穿越?

    看小說的時候, 身為讀者的秦時是第一派的, 覺得歷史自有其軌跡, 一個外來之人自以為是的去改變,很有可能會像那些科學家在海灘上對初生的海龜做的那個試驗一樣,導致更加不可預測的結果。

    但當他站在大唐的土地上, 親眼目睹它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猛獸, 在各路妖魔的圍攻之下越來越衰弱, 他開始相信自己是第二派的。

    “我站在這里,”秦時對老神仙說:“這是老天安排的, 這就是改變!

    老神仙看著他的目光里有些許的悲憫,又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嘆息。

    秦時又說:“您是神仙, 看到一個人前方有坑,會覺得摔一跤是他命中該有的一場劫難。但我只是凡人,凡人之間,對于苦難是有著共情的——我經歷過苦難,知道苦難的滋味,所以我會想伸手幫他一把,讓他避開這一場苦難。”

    李玄機垂眸不語。他意識到要想說服這個外來的小子,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他對自己的處境,以及自己可能會面臨的事情,抱有極其堅定的態度。

    秦時又道:“若無改變,我來到這個時代就毫無意義!

    如果老天注定要讓他做一只順應天命的螻蟻,讓他留在自己的世界里繼續怨天尤人的混日子就好了。何必大費周折的讓他來到這里?

    他的出現是這個時代的變數,這本身就已經改變了歷史原有的軌跡。

    老神仙也不得不接受這個說法,承認秦時的出現也是天命的一環。

    “存在即合理!鼻貢r一錘定音,給這件事做了一個精辟的總結。

    老神仙終于無話可說。

    魏舟雖然對秦時的種種不羈之舉有那么幾分不滿,但他內心深處其實也是有些茫然的,他并不能確定秦時做的就是錯的。

    直到此刻,“存在即合理”這句話終于擊中了他,也徹底說服了他,讓他覺得,若是出世之人什么都不做,又要從哪里去“拯救蒼生”?

    只是冷眼旁觀世俗之人去經歷苦難,卻端著修行者的架子一句話也不肯多說,是不是太過冷酷?

    就連“不得隨意插手別人的因果”這種說辭,聽起來也像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借口。

    “晁家與水月觀往來密切,還是圣上登基之后的事。”魏舟不再糾結孰是孰非,而是遵從自己的本意,將他知道的情況拿出來跟他們分享,“晁皇后的長兄每年都會給水月觀里捐大筆的銀錢。章平云的幾個徒弟也經常出入晁家,聽說晁皇后侄兒家的幼子拜在了章平云大弟子名下,很受他看重!

    “明面上的消息差不多就這些!蔽褐壅f:“長安城的權貴與寺廟道觀多少都有些來往,所以晁家這樣做,也并不顯得突兀!

    秦時表示理解。宗教活動,歷朝歷代都有,這個是禁止不了的。晁家與道觀關系密切,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但晁家帶著道觀的人瞞天過海地進宮,這就有些犯忌諱了。

    李玄機心里也有些不安,他不確定圣上會從晁家查出什么來。但他的態度本身對皇后和太子一派已經是一個非常不妙的信號了。這對母子都是早年間吃過苦的人,一朝得勢,都有些飄飄然,不是沉得住氣的性格,若是心慌意亂之下再做出什么蠢事,只怕東宮的位子要不那么穩當了。

    李玄機很想問一問秦時,太子李溫后來到底怎么樣了。但想想秦時的態度,就覺得太子大約沒怎么樣,順順當當的就得到了一切,受苦受累的只怕都是旁人。所以秦時才會這么厭憎他。

    李玄機決定還是什么都不問了。

    秦時聽了滿肚子的皇家八卦,仔細想想,又覺得這些事都跟他關系不大。他地位太低,那種層次的權貴,他根本接觸不到。借一借端王的勢,給他們潑點兒臟水,敗壞一下他們的名聲,已經是他能夠做的極限了。

    秦時對皇家的八卦失去了興趣,轉頭去逗弄自己家孩子去了。

    小黃豆睡飽之后就變得特別活躍,滿屋子蹦來挑去的淘氣,結果一不小心,就把水蘭因藏在窩里的那枚妖丹給踢飛了。水蘭因大約也沒反應過來,身體的動作快過了腦子,于是直接抽了小黃豆一尾巴。

    這一下子雖然打得不狠,也談不上有多疼,畢竟水蘭因的個頭在那里擺著,但對小黃豆來說,卻好像遭受了天大的委屈——明明它那么喜歡水蘭因,還曾經叼著它去爬秦時的浴桶呢,結果水叔竟然打它。

    更讓它委屈的是秦時竟然沒有第一時間跑過來安慰它,反而睜大眼睛盯著水蘭因出神。

    小黃豆一頭扎進狼王的肚皮下面,不肯出來了。

    狼王望天,它能怎么辦呢?它也很無奈啊。水蘭因那么細細一條,它要是上手,一巴掌估計就能把這小東西拍個好歹。這樣欺凌弱小的事,身為狼王的它能去做嗎?

    再說它的老巢在黑石山上,跟關外的水虺一族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它身為狼王,更不能隨意就給自己的族群樹敵。

    狼王束手無策,有些狼狽地沖著秦時嗷嗚叫喚起來,“怎么辦?”

    秦時看看仰著頭可憐巴巴看著他的水蘭因,再看看狼王肚皮下面冒出來的一撮小黃毛,忽然就冒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明家人得罪的,該不會就是晁皇后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秦時自己都剎不住車了。

    “明家的族長帶著全族躲起來,”秦時說:“這種做法聽起來就不同尋常,它首先表明了尋求自保的態度。這是在向自己的對手示弱——什么樣的對手,值得明成峰擺出這樣謙卑的態度?”

    一屋子人都被他這個匪夷所思的想法驚住了。

    “我一開始猜測他們躲起來是因為對手就是明家的人,他們不想跟自己的族人自相殘殺。”秦時的眉頭皺了起來,“但只是同族,份量似乎不夠。明成峰才是族長,明肅的輩分哪怕比他高,這也說不通。明成峰應該不是這樣束手束腳的人。如果他的對手有很高的身份,這就說得通了。”

    皇后與太子的身份,確實沒有辦法輕易得罪。太子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的帝王,明成峰即便不贊同自己的族人摻和到人類權利紛爭的事情當中去,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得罪這樣的人。

    魏舟不由得再次感嘆,秦時可真是敢想。

    但很多人都知道皇后確實通過后宅的夫人們跟前朝的大臣們聯絡,這并不是什么秘密。明家被很多人視為整個王朝的祥瑞,皇后想要試探他們的態度,得到他們的支持,這是說得通的。

    第207章 彩云坊

    李玄機也有些擔心秦時再說出什么了不得的話, 忙說:“明家跟他們有沒有關系,要等大理寺調查,莫要操這閑心。”

    賀知年知道他的意思, 有些好笑的對秦時說:“馬上要過年, 朝廷也是要放假的,調查的事要到年后才會有結果。你我不一定能等到那個時候!

    他希望他們能盡快動身去西北, 少摻和到皇家的事情里去。

    “是啊,快過年了!鼻貢r有些感慨。他來到這里的時候還沒入夏, 如今馬上就要過年,大半年的時間就這么過去了——說起來也不過大半年,秦時卻覺得過去了好久。長久得快趕上他前半輩子的二十多年了。

    秦時走了會兒神,問賀知年,“過年要祭祖, 你要回賀家?”

    他聽賀嚴閑聊,說賀家打發下人來給賀知年傳話, 讓他回去過年。不過賀知年并沒有讓人去賀府回話。

    賀知年搖了搖頭, “族里我會去, 賀府么, 就算了吧。”

    自從他舅舅帶著他從賀府出來,他就不再將那里當成是自己的家。那里也沒有人真心的盼望他回去。賀老爺是為了面子,心里未必盼望見到他。而賀夫人和她的子女, 只會將他當成是來搶奪家產的敵人。

    另一邊, 魏舟和李玄機也在談論這個話題。道觀在過年的時候也有一些活動, 不過這些活動都是魏舟的師兄們出面,李玄機自己是很少會露面的。魏舟想留下他在城里過年, 李玄機卻嫌魏家人多,太鬧騰, 不肯答應。

    賀知年聽了就說,“老神仙在我這里過年吧。我家里人少,除了我和小秦,就只有幾個兄弟,還不一定能趕回來。老魏有事的話,也方便過來!

    秦時知道他說的是沐夜搖光和云杉。

    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這幾個人了。自從賀知年找上了鐘鉉,請他給云杉安排一個合適的職位,鐘鉉就將他們三個人一起帶走了。

    聽賀知年說,云杉被鐘鉉安排進了長安城里一個專門為妖族們調解糾紛的聯絡處,替長官們做一些處理文書的工作。這個工作很符合云杉自己的要求:跟鎮妖司掛鉤,但又不會接觸到太多的秘密。

    云杉身上有秀才的功名,寫一筆好字,卻沒有文人酸腐刻板的那一套壞習慣,相反他膽大心細,無論見到什么都不會大驚小怪。云杉的長官很喜歡這個新來的下屬,還給他安排了條件不錯的住處。

    云杉也不想一直住在賀家,他擔心云家的事情鬧出來會連累到賀知年和秦時這些人。于是長官一發話,他就很痛快地搬過去住了。

    至于沐夜和搖光,秦時和賀知年都不確定過年的時候他們能不能回來。

    這兩個人曾經是賀知年小時候的玩伴,也是經他舉薦才進的鎮妖司,因此他們之間的關系要比尋常的同袍更加緊密親近。但鎮妖司除了緝妖師這一塊,還有很多其他的部門,有很多任務只有行動者本人才知道。

    這些秦時和賀知年都知道。因此他們也必須遵守規則,不能有意去打探其他人的行蹤。

    秦時只是希望他們可以回來。這是他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一次過年,他希望自己的朋友們都能聚在一起。

    當然這個念頭秦時也只是想一想。鎮妖司在年節的時候也是需要值班的。如果剛好排到他們在除夕夜值班……

    秦時想了想這種可能性,覺得也不錯,說不定值班的時候還能看到宮里的煙花。唐代對火\藥的運用已經非常成熟了(在玩樂方面),因此秦時很期待能看到漂亮的煙花。

    想到了過年的種種節目,秦時就摸了摸小黃豆露在狼王肚皮外面的一截小短尾巴,哄它說:“豆子,我們去西市的彩云坊看看吧,彩云坊后街還有一家專門做煙花爆竹的鋪子,我們也可以買一些來玩!

    彩云坊是專門出售糖果糕餅的一家鋪子,小黃豆最喜歡逛的鋪子之一,他們家很多糖果小黃豆都很喜歡,尤其是一種上面撒了桂花的軟糖。每一次去那里,小黃豆都會要求它爹給它買一點。

    秦時聽說明家的老宅子里就種了很多桂花,一到秋天,整個宅院都是香的。他懷疑這是小黃豆刻在基因里的喜好;蛘撸斔只是一枚蛋的時候,它就感應到了它的父母家人對于桂花的喜愛吧。

    秦時這樣想的時候,就會很心疼它,“豆子,我們去買桂花糖。”

    小黃豆的小短尾巴抖了抖。秦時不知道成年的重明鳥是什么樣子,但小黃豆現在已經開始長尾羽了,這讓秦時很驚喜。

    小黃豆在狼王的毛毛下面悶聲悶氣的向它爹提要求,“還要牛乳餳!

    “好!鼻貢r覺得現在的牛乳餳跟后世的大白兔還挺像的,有很濃的奶香味兒。偶爾吃一個,他也覺得還不錯。

    看在糖果的份兒上,小黃豆終于同意讓這一段情節翻篇。

    秦時就覺得,小孩子喜歡過年不是沒有道理的,平時的“多吃糖果不好”這樣的規矩到了過年的時候就會被打破。

    打破規則的過程總是伴隨快感的。秦時心想,哪怕孩子都還小,他們也會有這樣的體會。何況還能吃到美味的糖果。

    小黃豆在發現水蘭因不能跟著他們一起出門去買糖果的時候,就徹底原諒了抽它一尾巴的水叔。它囑咐水叔留在家里,好好地守著火盆睡覺,等它買了糖果回來給它吃,然后就高高興興的跟著秦時出門了。

    過年過節的時候,逛街買東西的人都比平時要多一些。因此一進彩云坊,小黃豆就乖乖地窩在秦時的肩膀上,跟它爹商量買哪些喜歡的糖果。

    狼王被秦時抱在懷里東張西望。它對糖果甜食的興趣并不大,跟著他們逛街主要是為了體驗人類的生活里的種種樂趣——過年過節,人類都會給自己家里的幼崽買一些平時舍不得買的糖果。

    狼王發現,人類對幼崽的態度要比狼族更溫軟一些,有些孩子已經四五歲了,還會被大人們抱在懷里。但在狼族中,這個年歲的幼狼是不可能有這樣的待遇的。

    狼王就覺得人類是非常奇妙的種族,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都軟綿綿的,并不具備太強大的戰斗力。但是他們會把很多強壯的人組織起來,讓軍隊來保護這些手無寸鐵的平民。

    或者,保證族群能維持一個龐大的數量,才是族群發展的最基本的條件吧。

    這是狼王從人類這里學到的重要的一課。

    狼王在糖果甜蜜的香氣里思索族群的未來。

    它想,狼群在捕獵的時候,也會把強壯善戰的個體安排在前面,這樣做是考慮捕獵的成功率,這樣做并沒有錯。

    但在捕到獵物之后,越是強壯的個體越是能得到優先進食的機會,狼族一直如此行事。每一任的狼王都會默認這種傳統。沒有在捕獵中出力的,自然分不到更多食物,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此時此刻,狼王的觀念卻有些動搖了。

    它看著這些在糖果鋪子里擠來擠去的人,他們都是長安城里的平民——幾乎沒有戰斗能力的、軟趴趴的普通人。但他們的數量本身卻足夠讓他們震懾其他的族群,讓它們不敢輕易向人類開戰。

    就好比螞蟻和兔子,它們都是非常弱小的動物。但它們若是數量太過龐大,狼群遇到的時候也會心生疑慮,會顧慮它們的數量會對自己一方造成麻煩。

    越是對結果不確定,它們越是不敢貿然行動。

    所以一個族群的規模是很重要的。有時候,數量本身也可以成為戰斗力。

    狼王思索,或許它們以后可以在捕到獵物之后,分出一部分給幼崽和體弱傷病的個體,而不是放任它們因為沒有充足的食物而變得更加衰弱,直至死去。人類當中有醫者,他們會救治生病受傷的人,讓他們重新變得健康。

    那么,狼族中的傷病員,如果得到了很好的照顧,會不會也能夠恢復健康,重新變成優秀、強壯的戰士?

    第208章 溫柔鄉

    狼王越想越出神。

    它的族群占據了黑石山將近三百年, 但種群的數量始終保持在百多頭的樣子,如果它的種群能夠達到上千頭呢?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狼王心想, 為了獲得更多的食物, 它們就不得不擴大狩獵的范圍。這也意味著它們擁有了更廣闊的領地。

    它們的幼崽還可以學著看書識字,這樣可以更好的了解人類社會。

    它們這一族有很多天生的修行者, 這是它們這個種族的天賦。有更多的族人能夠踏上修行之路,而不是從生到死都只是一頭野獸, 這對狼王來說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希望自己的族人都能夠知道世界很大,不止是黑石山的草場這么大。

    修行,意味著他和他的族人們會有更多的機會跟人類社會打交道。如果只是躲在荒郊野外,遠遠地避著人類,反而浪費了它們的天賦。

    它們還可以跟人類的商隊合作, 將野外的藥材、礦石拿來跟他們做交易,換取食物和人類社會的一些生活用品。

    黑石山附近還有煤鐵礦, 可以讓族群中那些修煉出人形的戰士去開礦, 這種事并不難。或者讓體弱、或者受過傷不能再沖鋒打仗的戰士去開礦, 然后拿這些礦石去跟人類做交易。

    跟人類社會的接觸對它們這些只能幻化出人形, 卻對人類社會一無所知的傻小子們是有好處的。

    狼王決定了,既然躲在黑石山也不可能完全避開人類社會的影響,那么還是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吧。

    “小琮喜歡松子餳嗎?”秦時的聲音把狼王越飄越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狼王仰起脖子, 在秦時的下巴上舔了一口。它有些舍不得這個人類。雖然他總是遇到各種麻煩, 但跟著他, 生活也是很安逸舒服的。他還會把好吃好玩的東西特意留給它一份兒。

    狼王不喜歡自己被當成幼崽來對待,但被愛護的感覺總是美妙的、令人貪戀的。

    這個人是它的溫柔鄉。

    溫柔鄉里呆久了, 它幾乎要忘記了守在城外的親衛,以及黑石山上的族眾。

    不能再這樣沉迷下去了。狼王心想, 它想知道的事情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該回去好好地整治它的黑石山了。

    秦時年后要去西北,狼王想到這里,心里就生出一種愉快的感覺。它還要給秦時當靠山,讓他在自己的勢力范圍之內橫著走呢。

    彩云坊客人太多,喧鬧的環境讓狼王和小黃豆都有些不耐煩。秦時也就不多逛了,挑好大家都愛吃的糖果就交給伙計去結賬了。

    結賬的時候出了一點兒小岔子,一個面容溫和的管事看看秦時肩膀上的小黃豆,有些不確定的問秦時,“您可是宣義坊的秦郎君?”

    秦時點點頭,“我是!

    管事就露出一個松了口氣的表情,笑著說:“有人在我們鋪子里定了一些糖果,年前若是您沒來鋪子里,就讓我們的伙計給您送到府上。”

    秦時可沒忽略掉他剛才看向小黃豆的那個眼神。他點了點頭,“那就謝謝你了!

    能給他們家送糖果糕餅的,不用多想,肯定是明家的人。說不定這個鋪子就是明家的產業。明家的人雖然出門避禍去了,但長安城里肯定留著他們的耳目,這一點,秦時覺得沒什么可意外的。

    站在明家的角度,他們肯定希望小黃豆能夠更多的感受到來自家人的關愛。

    秦時嘆了口氣,他很想提醒一下這個明家的管事,這么多的糖果拿回家,小黃豆只會覺得他是一個寵愛它的好爸爸,想不到還有其他的“爸爸”在默默的關注它。因為它的記憶里并沒有其他的爸爸。

    哪怕他反復的解釋,小黃豆也還是很難理解。

    秦時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就這么帶著興高采烈的小黃豆和半馬車的糖果糕餅回了家。

    秦時和賀知年值班的時間安排在了初五,這就意味著初五之前的日子,他們都可以隨意安排。

    除塵、采買年貨,這些事情管家賀伯都帶著人做了。秦時便帶著賀嚴在大門外貼春聯,帶著狼王和小黃豆在庭院里放煙花。

    李玄機在除夕的前一天就回明空山去了。因為每到過年過節,他的徒子徒孫們都會趕來給他磕頭,留在賀宅恐怕會鬧得他們不得安寧。

    老神仙回道觀去了,魏舟也要回魏家去過年,沐夜和搖光都還沒有消息,賀知年回賀家去參加族里的祭祖活動,秦時就覺得家里有些冷清了。還好天黑下來之后,賀知年就匆匆趕回來了。

    秦時有些高興,圍著賀知年不停的打聽,“賀家人怎么會放你回來?”

    賀知年脫下大氅交給他,一邊笑著解釋說:“我跟族長聊了聊,他知道我年后恐怕還要升職。我做官做的好,對族人也是有好處的。他腦子很清醒,知道犯不著在過年這樣的小事上得罪我。因此并不逼著我回賀府。”

    “你怎么知道自己會升職?”

    “朝廷派去地方的官員,官階上都會升一級。”賀知年知道他對這些事是不清楚的,耐心解釋說:“你也一樣。任命文書年后就會下來了!

    說起這個,賀知年臉上帶著笑,這意味著他們去西北的事情再發生變動的可能性就很小了。這讓他感到高興。

    “我跟鐘大人要了沐夜和搖光,他們很快也要回來了,年后會跟我們一起出發。”

    秦時也高興起來了,不僅僅因為他要升職了,還能見到老熟人。他們要去的是可能會有危險的地方,自然還是跟熟人搭伙更讓人放心啊。

    “讓廚房擺飯吧,”秦時笑著說:“我和這幾個小家伙吃了一肚子的零食,中午也沒有正經吃飯,這會兒早就餓了。”

    他們開始吃年夜飯,在賀宅工作的下人們才能去吃飯休息。

    秦時這個時候才注意到房間里只有一個蜷縮在藤筐里呼呼大睡的水蘭因。

    秦時正納悶狼王和小黃豆去了哪里,就聽到門外傳來了小黃豆興奮的啾啾聲。沒有什么具體的意思,單純的表達興奮的情緒,好像小黃豆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秦時走到門口,挑起厚重的氈簾,就見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正朝著這邊走過來。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深紅色的圓領袍服,很提氣色的顏色,卻并不顯得輕浮。這樣的料子秦時也有一塊,是端王府送來的。他給狼王做了一身衣服——狼王只是不愛現出人形,不代表它不會。

    萬一有什么需要它以人類形象出現的場合呢?秦時當時就是這么想的。

    在秦時的想象中,夜琮會顯得比他和賀知年都年輕一些。所以年前他收到的衣料,大部分較為鮮亮的顏色:月白色、天青藍、朱紅……他都給狼王做了衣服。尺碼是狼王自己提供的。

    古代人的衣服樣式都較為寬松,大概尺寸合適的話,稍微胖一點瘦一點都可以穿,不會出現穿不進去的現象。

    那個人走的并不快,好像每一步都經過了深思熟慮。走得慢,但步履很穩。

    秦時莫名的就有些緊張。

    那人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到了臺階下,抬起頭,沖著秦時綻開了一個略有些靦腆的淺笑。

    這是一個年輕俊美的男子,長眉、鳳眼、薄唇,不笑的時候眉宇間神情疏冷,目光里帶著距離感,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警惕,笑起來卻又多了幾分鄰家男孩般的少年英氣。

    秦時忽然說不出話來。

    小黃豆嘰嘰喳喳的叫了起來,“爸爸你認出來了嗎?”

    年輕人走上臺階,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有些局促的咳嗽一聲,伸手拽了拽袖子,“這個顏色是小黃豆挑的,它說這個最好看……”

    秦時有些激動,卻不知該說什么好。他抬手抱住夜琮,用力在他背后拍了拍。

    放開他的時候,秦時的眼圈微微泛紅,但臉上卻浮起笑容,“小琮,你和我想象的樣子一模一樣。”

    第209章 除夕夜

    秦時打量狼王, 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

    狼王跟了他們很久,從黑石山一路走到長安,它想打聽的問題估計已經有了答案, 知道暫時沒有人針對黑石山, 出現在黑石山下的那些尸體只是人類當中兩方陣營在內斗。

    狼王能夠確定這些道士對他,對黑石山都只是想要拉攏, 而并無惡意,就已經夠了。

    至于追云觀想做什么, 水月觀又抱有什么樣的態度,皇后太子又想做什么……這些都是人類自己的事,與狼族沒有什么關系。夜琮要防的,就是有妖族貿貿然卷進了人類的爭斗里,并且還想拉上狼族做墊腳石。

    秦時心想, 狼王要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的族眾, 豎起耳朵多多留意周圍的動靜, 不要輕易摻和到麻煩里頭去。

    他拉著夜琮走進屋里, 十分驕傲地推著他走到了賀知年面前, “你看看這是誰?”

    賀知年,“……”

    狼王哼了一聲,悻悻的扭開頭。過了一會兒, 他大概反應過來這里是賀知年的宅邸, 又把頭扭了回來, 別別扭扭的招呼一聲,“賀都尉。”

    沒等賀知年答應, 夜琮轉過身望著秦時,可憐巴巴地揉了揉肚子, “哥,我餓了。”

    秦時立刻心疼了,“這就擺飯!”

    賀知年,“……”

    賀知年就納悶了,這混賬小子不是狼妖嗎?他怎么覺得這是個狐貍精呢?看他把秦時給迷的,眼睛里都沒有別人了!

    等他們都落座,秦時的理智才又勉強拉回來一點兒,“你是不是要走?”

    夜琮點點頭,“我出來這么久,該回去了。大家還在城外等著我呢。我夜里走!

    “不行!”秦時一口否決了狼王的計劃,“今夜除夕,一座城的人都要守歲,街上巡邏的羽林衛也比平時多了數倍。夜里出城,風險太大,何況城門還關著!

    夜琮,“……”

    他哥這是把他當成個狼崽了嗎?他可是大妖,是狼王啊。狼本來就是適合在黑夜里行動的物種啊。

    然而秦時態度堅決,不容他反駁,“明日一早,城門打開,我送你出城!

    夜琮妥協了,“好吧。”

    他有些無奈,又有點兒高興,囑咐他們說:“你們也不要摻和那些道士的事。他們神神叨叨的,總覺得自己是替天行道,讓他們自己折騰去!”

    秦時就覺得夜琮很貼心。

    賀知年不好掃這對兄弟的興,但有些話他不得不提醒狼王,“西寧、金州一帶有不少世家大族都跟水月觀來往密切,別摻和是對的,但你們也盡量不要得罪他們!

    夜琮想了想,說:“好。”

    秦時給他的杯子里倒了點兒米酒,“來,你也嘗嘗這個,以前你那個樣子,我也不敢給你胡亂吃東西。其實這也是人類生活的一部分!

    酒,從來都是人類文化的一部分。

    只是這傻小子還沒有學明白。秦時這樣想著,心里又有些酸酸的。

    秦時的傷感并沒有持續太久,家里就又來人了。

    沐夜搖光回來了。

    兩個人都是風塵仆仆的樣子,說自己白天的時候就已經進城了,只是一整天都在鐘大人那里匯報工作,做一些交接。年后要跟著賀知年和秦時去西北的事他們也知道了,能一起行動,他們也很高興。

    他們跟狼王不熟,想不到這就是家里跑進跑出的那頭狼崽子。但聽他管秦時叫哥,知道這不是外人,也就不在意那么多了。過年守歲,本來也該人多些,熱熱鬧鬧的。

    幾個人正聊著,云杉也提著兩包點心來他們這里守歲了。

    一段時間沒見,云杉顯得沉穩了一些,之前總是浮現在他眼里的惶惶不安的神色都不見了。

    他好像在很短的時間里變得成熟了。

    云家已經接到他回長安的消息了,他爹和家里的叔伯們都派人去見他,要接他回家,都被云杉以公事為借口推脫了。他暗中與他母親見了一面,跟她商議,讓她稱病,年后就住到寺廟里去。

    雖然誰也不知道這樣的做法能不能讓她避開云家的禍事,但怎么都比留在云家擔驚受怕要強。

    “我娘已經想法子讓舅舅們跟云家產生了矛盾,兩家的關系搞僵了!痹粕己芨吲d的說:“今年過年,舅舅們都沒有給云家送年禮!

    秦時他們都有些同情這孩子。但云杉卻只覺得開心,還說他聯絡了幾位堂兄,請他們暗中關注家里的動靜。

    “他們以為我會一門心思的考科舉!痹粕颊f:“沒想到我會找朋友推薦進了鎮妖司做事,他們都很驚訝。”

    云杉說著,臉上露出了自嘲的表情。云家的事情一旦鬧出來,他必然會受到牽連,現在考不考,都沒什么區別。但他的兄弟們卻不會這樣想,他們都在替他感到惋惜。反而他自己沒有那么多想法,滿腦子都是如何才能保住云家的這一輩。

    “我今日來,也是有消息要告訴你們一聲!痹粕颊f:“那個當初給云家送來妖怪的道士我打聽到了。他是城東陽豐觀的道士!

    秦時沒聽說過這個地名,見賀知年他們表情都挺嚴肅,忙問他們,“很有名嗎?”

    “陽豐觀是前朝時候鄧鳳元所建,”賀知年說:“鄧鳳元曾經也是在長安城里橫著走的人物!

    沐夜見秦時仍是有些懵的表情,便大大咧咧的給他解釋,“前朝時候有名的妖道趙歸真,你總聽說過吧?先帝滅佛,就是受了這老東西的攛掇。傳聞先帝就是吃了他敬上的丹藥才暴斃的,所以圣上登基后就杖殺了他。”

    “鄧鳳元是趙歸真的同伙!睋u光補充說:“趙歸真一死,他的這些跟班自然也都樹倒猢猻散了,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陽豐觀的人還在到處蹦跶!

    陽豐觀對秦時來說是一個新名詞,前朝的歷史他也聽得稀里糊涂。但武宗滅佛,抬舉道教,這點兒歷史他還是知道的。而且他還知道,正統的道家門派并不認可趙歸真這個人,認為他禍亂朝綱,敗壞了道家的名聲,都以他為恥。

    秦時思索了一會兒,他們現在知道的就是皇后和太子一派非?粗厮掠^。也不知這個陽豐觀跟水月觀之間有沒有什么關系?

    這些事沐夜搖光就不清楚了,賀知年倒是知道一些。

    “應該是有聯系的,并且交情還不錯。”賀知年說:“有一年陽豐觀因為開荒地的事情,跟當地的農戶發生爭執,還鬧到了衙門。是章平云出面解決的……這件事當時鬧得挺大,很多人都知道!

    秦時點點頭。這樣說來,章平云就是皇后一派與道家門派之間的聯絡人了。

    皇后一派想拉攏道家的實力跟追云觀打擂臺這是可以肯定的,至于他們到底拉攏了那些道家門派,目前還不是很明確。

    除了道家門派,他們還拉攏了像云家這樣有錢的商戶和一些有實力的大妖。

    秦時有些納悶,皇后對自己和太子的地位這般不自信嗎?她搞出這些關系網到底是想做什么?逼著皇帝聽她的安排,向她低頭?

    秦時覺得,水月觀若是把其他零零散散的道家門派都集中起來了,追云觀就顯得勢單力薄了。

    聽著不大妙。

    搖光不動聲色的安慰他,“圣上信任追云觀,這就比什么都重要!

    秦時一想到李玄機在宮里的一通操作,點了點頭,“但愿如此吧。”

    心情放松了一些,秦時也有興致跟夜琮去庭院里放煙花了。

    夜琮一整個白天都是看著秦時給他們放,這會兒終于可以自己親手去嘗試,感覺果然很不一樣。狼王覺得人類社會里的種種游戲確實很有趣味。

    早點兒變成人好了。狼王稍稍有些懊惱。

    幾個人就這么守著火盆說說笑笑的度過了一個除夕夜。

    小黃豆興奮了大半夜,收了一堆壓歲錢,瘋到后半夜,終于支持不住,蜷在秦時懷里睡了過去。

    水蘭因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穩中勁兒,對室外的溫度和室外的活動都不感興趣。反而這些人大晚上都不睡覺,一直坐在那里說話,更讓它感到好奇。

    天快亮的時候,沐夜和搖光拖著云杉一起去后院補覺,賀知年套了車,和秦時一起送夜琮出城。

    秦時還想給夜琮收拾行李,被狼王拒絕了。他跟著同伴趕路的時候大約不會顯出人形來,不需要帶什么行李之類的東西。

    過了灞橋,賀知年把馬車停在了一處僻靜的樹林外,他和秦時先下了馬車。

    這里是唐詩中一個十分有名的地點,送別詩至少有一半兒描寫的都是這個地方。不過很少有什么人會在大年初一的時候出遠門,因此此刻的灞橋冷冷清清,放眼望去,除了他們之外再沒有其他人了。

    秦時聽到樹林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有野獸從樹林中疾速奔跑。但他回頭去看,卻只看到一片光禿禿的樹林,和林中未化的積雪。寒風吹過,細碎的雪沫揚起,景色帶了幾分凄涼。

    秦時知道狼是很難理解過年對人類的意義的。但他仍然暗暗埋怨熊孩子選了這樣的日子跟他告別。

    年都還沒過完呢。

    秦時心里酸酸的。

    第210章 真的

    車簾一動, 狼王從馬車里飛竄而出。

    這會兒它不再是幼崽圓胖可愛的模樣,是一匹威武的成年狼。它的頭揚起來的時候幾乎可以觸到秦時的胸口,若是站立起來, 輕輕松松就能搭上他的肩膀。

    狼王一身灰黑色的毛皮, 油光發亮,眉眼帶著肅殺之氣。他靜靜的與秦時對視, 然后一扭頭竄進了樹林里,灰黑色的身影矯健, 如閃電一般迅疾。

    秦時沖著這個背影擺了擺手,一肚子的囑咐都沒能說出口——其實都是些廢話,說不說也沒什么區別。

    他聽到遠處傳來幾聲狼嚎,悠長、平靜,尾音拖得老長, 仿佛帶著一絲難舍的傷感。然后就什么聲音都沒有了。

    賀知年見秦時呆呆站著,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慰他說:“我們年后就出發, 很快會再見面的。”

    “我知道!鼻貢r抹了一把臉, “書上說, 所有的愛都是以聚合為目的的,唯有父母對子女的愛是以分離為目的……孩子大了,總要去過自己的生活。”

    賀知年, “……”

    你醒醒, 賀知年想提醒他, 你可不是夜琮的爹。

    但他看到秦時傷感的樣子,又不忍心戳穿他了。他想起秦時走到哪里都抱著狼崽的樣子, 大約……他是真的把夜琮當成孩子看待了吧。

    兩個人趕著馬車回到家,發現魏舟已經來了, 他身上穿著精致的綢緞,腰帶上鑲金嵌玉,華貴無比,但他整個人卻頹廢得不得了,眼睛還腫著,不停的打哈欠?瓷先ゾ拖駛風流浪蕩的富家子弟,出家人的仙風道骨是一點兒也看不見了。

    他窩在火盆旁邊,一邊烤板栗花生,一邊逗弄小黃豆和水蘭因。

    秦時他們早上出門的時候,小黃豆還睡著,秦時舍不得折騰它,就沒帶它出門。至于水蘭因,天氣暖和起來了它才會出門去。

    小黃豆前幾天就知道狼王要走了,但它沒想到一覺醒來,這件事就已經發生了。它鉆進秦時懷里,悶悶不樂的問它爹,“狼哥真的走啦?”

    “真的!鼻貢r提心吊膽的摸摸它,他很怕小黃豆會哭起來。

    小黃豆不吭聲,過了一會兒自言自語的說:“狼哥說很快會見面!

    它還太小,不太懂得離愁別緒這種東西,但心里悶悶的,讓它怎么都開心不起來。

    “這也是真的。”秦時說:“也許過不了幾天,就能見面了!

    小黃豆蔫蔫地垂下頭,“狼哥說下一次見面的時候,要請我吃嫩嫩的羊肉做的肉干!

    “這一定也是真的。”秦時把它捧了起來,親親它,“它也舍不得你,但它是狼王,族里還有好些狼崽等著它回去照顧呢。”

    小黃豆淚汪汪的,強忍著嗯了一聲,“狼哥說過,它說我有爸爸,但是狼族里好些崽崽都沒有爸媽管的。所以它要回去!

    秦時摸摸它,心里也十分的惆悵,只好安慰自己,年后他們就要動身的話,確實很快就會見面了。

    水蘭因年前已經蛻過一次皮,個頭看上去要比剛出生的時候大了一圈。它現在比秦時的拇指還要稍微粗一點兒,還是灰不拉幾的不起眼,但一雙眼睛卻非常的明亮有神?匆娗貢r回來,它歪歪扭扭地爬了過來,圍著秦時的靴子轉了一圈,又高高興興地爬回藤筐里繼續去抓李飛天的尾巴。

    李飛天被魏舟搭在了藤筐上,它也顯得有些頹廢,就那么懶洋洋地搭著,唯有毛茸茸的長尾巴垂下來,一晃一晃的逗著藤筐里沒見過世面的傻孩子。

    賀知年見沐夜他們都不在,猜到他們還在補覺,也不去催。他搓了搓手,挨著魏舟在火盆旁邊坐了下來,“你這么早就跑出來玩,家里沒意見嗎?”

    魏家也是大家族,過年的時候各種規矩多得很。

    魏舟搖了搖頭說:“你們還不知道吧?昨晚的宮宴是淑妃娘娘操持的;屎蠛吞佣急唤懔。”

    賀知年和秦時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問他,“為何?”

    “我師父說,圣上拿到了皇后和太子勾結大臣的證據!蔽褐壅f著,忍不住掃了秦時一眼。很多事情看上去與他無關,但細究起來,又確確實實由他而起。宣宗是一個非常顧念舊情的人,沒有外力的觸動,他很難會下定決心去查晁皇后和太子。

    晁皇后早就摸透了他的性格,有恃無恐,因此很多事都做的不那么周密。以往不過是沒有人敢查到她頭上罷了,如今圣上派了自己的暗衛去查,自然是一抓一個準兒。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不去查的時候,大家都揣著明白裝糊涂,日子得過且過。一旦上面的人下決心要查,騎墻派出于自保的目的,也會選擇重新站隊,把那些可以保命的籌碼都亮出來給人看。

    秦時想的是多米諾骨牌。

    他只動了第一張牌,至于第二張牌是不是撞到了第三張牌,第三張牌是不是又撞到了第四張牌……這些事屬于自作孽不可活,就與他無關了。

    魏舟看出了秦時的想法,笑了笑說:“還有呢,晁皇后跟水月觀的交情不一般,牽連很深。很多道家門派看在皇后和太子這兩塊金字招牌的份兒上投靠水月觀。還幫他們做過一些不能拿上臺面的鬼祟事……圣上震怒,已經下令拆除水月觀。章平云已經被捉拿下獄了!

    秦時,“……”

    賀知年,“……”

    這個消息來的太突然,他們誰也沒想到。

    賀知年緩了緩心里震驚的情緒,思索片刻又覺得圣上這樣的安排是十分自然的,“有先帝時候妖道干政的先例,圣上最厭煩的就是這些出家人插手朝政!

    秦時點了點頭,他也想到了。

    武宗信重道教,妖道趙歸真以“佛教乃是外來宗教”為由,勸諫武宗和朝中大臣,最終促成了這樣一場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滅佛運動。

    二十多萬僧尼被迫還俗,寺廟被毀,廟產充歸國庫,受到牽連的卻不止是那些不事生產的僧尼,還有許多底層官員和平民百姓。

    宣宗經由此事,對趙歸真的忌憚到達了頂點,在登基之后便下令杖殺趙歸真。他不希望趙歸真的黨羽仍然在朝堂上攪風攪雨。但晁皇后和太子為了打壓追云觀,偏偏聚攏了這么龐大的道門勢力,這正好戳中了宣宗的痛處。

    這是一個,讓帝王無法容忍的錯誤。

    秦時想到這里,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宣宗是晚唐時期難得的一個有抱負有作為的帝王,他為這個帝國付出的心血,不該被自己的兒子糟蹋掉。

    “章平云下獄,”賀知年問道:“像陽豐觀這樣的嘍啰呢?還有云家……”

    魏舟也知道云家的事,有些頭疼的說:“怕是掩不住了!

    云家只是商戶,沒什么說得過去的根基。背后的靠山一倒,他們可以說毫無抵抗之力。上面的人要查陽豐觀,對云家可不會手軟。

    “陽豐觀和妖族有勾連,”魏舟壓低了聲音,憂心忡忡的說道:“而且還牽連到了前朝宮闈……說句不好聽的,云家就跟自己找死也差不多了。”

    話音未落,就聽門外一人顫著嗓音問道:“神仙,你剛才說云家……云家如何了?!”

    房門推開,面色灰暗的云杉走了進來,身后跟著神色略有些尷尬的沐夜,他也沒想到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云家兩個字。雖然沒聽清楚他們在說什么,但云杉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提心吊膽的就是云家的事,別人或許只當是閑聊,不會多想,云杉則是草木皆兵,聽見云家,就直接想到了最糟糕的結果。

    沐夜跟云杉一路同行,對他的看法也慢慢的轉變,到如今真的處出了幾分兄弟情誼。他雖然也覺得云家做事離譜,但對云杉這個人,多少還是有些同情的。

    秦時見云杉這副樣子,懷疑他會走過來給魏舟跪下,連忙起身拉住他,在魏舟旁邊坐下。

    “我們正說這事!鼻貢r見不得哭哭啼啼,又是跪又是求的那一套,“你先別急,聽聽老魏怎么說!

    魏舟掃一眼云杉急急惶惶的神情,心里便嘆了口氣。但這事不是軟語安慰能解決的,他也只能實話實說,“圣上下令徹查水月觀。水月觀與各道家門派來往密切,其中就有陽豐觀。陽豐觀不但勾結道家門派,與妖族牽扯也深……這些事不查也罷了,一旦查起來,再沒有能遮掩過去的。你心里要有個準備!

    云杉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他對這一天確實早有準備,但心里多少還是抱著幾分僥幸,此時此刻親耳聽到這番話,幾乎有種天塌地陷之感。他有些茫然的看著魏舟,心里想的卻是他母親還沒來得及稱病避去寺廟里,云家的兄弟們也都還蒙在鼓里……

    他應該早早跟他們把話說透的。

    沐夜在他背后拍了一下,“你別慌。”

    要慌也不能這個時候慌。

    “對啊,”秦時看他臉色實在難看,干巴巴的安慰他說:“事情還沒查到云家,或許還有辦法……”

    魏舟不贊同的瞪了他一眼,糾正他的話,“查到云家頭上只是時間問題,F在正趕上年節,朝廷上下也都放假了。從二十八到初四,一共是七天的假。你自己算一算,七天的時間,圣上的暗衛能不能查到云家?”

    幾個人面面相覷。

    云杉的腦子里剛冒出一個投案自首的想法,又像被澆了一瓢冷水。等到初四官員們開始上班,云家的底細早讓人翻出來了。到那時,說什么都晚了,投案還有什么用?

    云杉腦門上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這,這可如何是好……”

    賀知年皺著眉頭問云杉,“你可有把握說服家里長輩去投案?”

    云杉沒有。

    但他總要試一試。他們若不去,他就自己去,以云家嫡子的身份去投案。哪怕云家的人會罵他是想越過自己父親,提前過一把當云家族長的癮,他也不在乎。

    云杉下定了決心。

    賀知年看出了他的想法,給他支招,“這樣,你叫上你爹和你家里的幾個叔伯、管事,帶著云家跟陽豐觀所有來往的證據、賬目去見裴公公。記著,所有證據都帶上。切記不可心存僥幸,更不可在他面前有所隱瞞。如此,或許還有兩三分的生機。”

    云杉的眼睛亮了,“行,行嗎?!”

    第211章 患難夫妻

    提到裴元理, 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裴元理曾經是宣宗最為信任的內官,否則宣宗也不會把左神策軍交到他的手里。但跟他打過交道的人,比如秦時, 就對裴元理沒什么好印象, 覺得他貪權,心性又冷酷。

    魏舟的神色也有些遲疑, “裴元理這人可不好管閑事!

    他覺得裴元理一貫是見了麻煩就躲,交到他手上的事, 他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沒有好處,他更是看一眼都懶得。

    “實話實說,我也沒有把握!辟R知年對云杉說:“但他管著神策軍。圣上吩咐暗衛查案,多半兒會點了他從旁協助。因此他能知道不少內情。若他肯伸手, 云家或許能躲過這一場滅頂之災。但你們求到他面前,心里要有數, 家產估計是保不住了!

    云杉點點頭, “我心里明白。云家的家產, 原本也難保了!

    他以前只知道云家跟陽豐觀來往密切, 受那些道士們的驅使。誰能知道陽豐觀、水月觀還摻和到了皇后太子的事情里去了……云杉只是想一想,就覺得渾身直哆嗦。

    從古到今,但凡跟朝堂有牽扯的大案子, 那個不是血流漂杵。只“勾結”兩個字, 就足夠摘了云家上下的腦袋。

    云杉頭暈目眩, 覺得云家長輩簡直是瘋了,不自量力, 手里有幾個鋪子,就敢摻和到這種掉腦袋的事情里去——錢財權勢, 這樣蠱惑人心嗎?!

    云家已經很富有了,朝廷的規矩前些年也變了,商戶人家的子弟也能夠參加科舉,云杉想不明白他們到底還想要什么。

    跟云杉一門心思想要救云家相比,秦時的心情無疑是復雜的。

    云家的所作所為,讓他想起后世那些依附于大妖的人類家族,他們通常都很富有,在人類社會也擁有一定的地位,會利用自己的財富地位替大妖們做一些事。有的時候,他們像是大妖在人類社會里的代言人,有的時候,像是大妖們放出來的的打手。

    秦時出任務的時候,跟這些打手們有過很多次的交手,也曾經受過他們的刁難,心里簡直恨死了這些人,覺得他們替妖族做事,傷害自己的同類,完全就是漢奸行徑……或者叫人\奸更合適一些。

    云家在他看來,就是這樣的人\奸,死有余辜。

    從道理上說是這樣沒錯。但他看著云杉,看他那么努力的想要救下自己的族人,又覺得他這份心意很是難得。

    他心里也有些矛盾,于是干脆默不作聲。

    賀知年只看秦時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對云杉說:“這只是一個建議,能不能成,我也沒有把握。畢竟裴元理那個人,確實不怎么好說話。而且……”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鄭重的說道:“若云家只是受了陽豐觀的脅迫,不得不為他們做事,倒還好說。若他們助紂為虐,做了律法不能容情之事……云杉,你要知道,做了錯事,總要付出代價!

    云杉抿著嘴,很艱難的點了點頭,“我明白!

    他此刻回想起云家后院那個慘死在涼亭里的丫環,也很難說出什么替云家人開脫的話。他知道那不會是唯一的一條人命。

    他心里清楚,如果他們能夠順利見到裴元理,爭取到的,也不過是一個替自己家辯解的機會。否則上面的大人們查下來,云家的人只怕會直接下獄,沒有人會屈尊聽一聽他們的委屈和不得已。

    他能給云家爭取的,也只是這樣一個申辯的機會。

    至于他們真的做了什么,要擔多大的罪責,這些就交給官府來判定吧。

    云杉下定決心,義無反顧地回了云家。

    這是云家的劫難,賀知年和秦時這些人沒必要摻和進去,他們就都留在家里等消息。賀知年打發賀嚴去了一趟鐘大人家,把云杉要去求裴元理的事說了。

    鐘鉉對云杉還有印象,他對云家不喜,但對整個案子來說,云家就是主動送上門來的證據,人證物證都有。不管是他還是裴元理,都不會拒絕見見他們的。

    有了云家的指證,水月觀和陽豐觀暗地里的許多內幕會更加清楚明了。

    秦時憋在心里的那一口郁氣,也終于被自己勸說的服帖下來了。

    云家做了錯事,自然要付出代價。至于那些享受著云家的供養長大的看似無辜的孩子,他們或許要為自己的出身承擔一定的罪責,但卻不至于人人都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評判標準。秦時決定尊重這個時代的律法,盡量不用后世的眼光去評判這件事。

    皇后和太子被禁足的消息,從參加宮宴的權貴階層中慢慢流傳到了普通官吏階層,年還沒過完,不少消息靈通的普通百姓都知道皇后和太子犯了錯,被圣上關起來了。

    “肯定是當主母的不夠心慈,磋磨小妾和小妾的孩子,被圣上知道了!庇腥诉@樣猜,“否則她在宮里當娘娘,還能犯什么錯呢。肯定就是宮里的妃子們不恭敬,氣到她,讓她失了分寸!

    也有人覺得皇后是受了太子的連累,“圣上一開始肯定不知道太子做下的那些齷齪事,什么私設牢獄啊,強搶民女啊……這種事放在普通人家也是要受罰的,何況是皇家!

    這樣的消息流傳了一陣兒,因為無憑無據,很快被另外的一則消息給壓了下去:水月觀被羽林衛拆了,道觀里的道士們都下了大獄。

    之前對皇家隱私議論紛紛的那些人,這個時候都閉上了嘴巴。他們想到了前朝時候,武宗下令拆除寺廟的舊事。

    道觀出事,雖然與普通的日常生活關系不大,但關系到信仰問題,還是引發了極大的關注。誰家還沒去道觀、寺廟里上過香,磕過頭呢。

    那些跟道觀過往甚密的人家都惴惴不安起來,尤其后宮妃子的母族。他們之前在晁皇后的示意下,都給道觀捐贈了大筆財物,還請過道士們來家里做法事。

    他們的消息比尋常人更加靈通一些,知道皇后太子被禁足,是跟道觀有些關系的。于是也擔心自己家跟道觀的這些聯系會不會惹來圣上的猜忌。

    端王府,李恪和王府屬官聚在一起,也在議論這件事。

    一名頭發灰白的老屬官提醒李恪是否暫時收手,畢竟朝野間議論紛紛,難免會讓人想到這件事背后有推手。一旦讓宣宗懷疑有人在故意陷害晁皇后和太子,他們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過猶不及!崩蠈俟偃缡钦f。

    其余幾人也隨聲附和,贊同這種說法。

    李恪垂眸思索,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塊白玉鎮紙。鎮紙色澤瑩白,質地細膩如脂,仰頭咆哮的姿態,讓他想起前些天抱在懷里愛不釋手的小白虎。

    他的唇角挑了挑,“還不夠!

    一屋子手下都看著他。

    李恪輕輕吁了口氣,“如果不是陰差陽錯之下,有人戳破了太子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圣上絕不會對他們母子起疑心。對他們母子兩個,圣上是很信任的!

    “這一次紫宸殿出事,讓圣人知道了他們與術士往來密切,進而生出疑心,讓人去查他們母子。如果查來查去,查到的不過是一些勾結術士、連通大臣這樣的事……”

    李恪駁回了老屬官想發言的要求,繼續說道:“……我不是說這樣的罪名不嚴重,而是說,這兩個罪名圣上已經知道了,他對此心中有數。如果他手下的人始終查不到新的證據,慢慢的,圣上會覺得只是如此,不過如此……到這個時候,這兩個罪名在圣上的心目中就變得沒那么有分量了。”

    老屬官若有所思。

    “圣上與晁皇后是患難夫妻,感情是很深的。在他心目中,晁皇后與天下女人都不同,太子也和所有的兒子都不同!崩钽『芾潇o的將他對帝后之間的關系剖析給自己的心腹,“或許在他心中,晁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情勢所迫,是不得已。只要他對晁皇后還抱有這樣的想法,太子之位便安如磐石!

    李恪輕輕嘆了口氣。

    他的母妃曾是后宮女官,一直到宣宗登基之后,才母憑子貴,受封為德妃。

    她以前的日子也不好過——圣上和晁皇后的日子都過不好,她一個庶妃,日子只會比他們夫妻更艱難。

    德妃年紀輕輕的時候就落了一身的毛病,天一冷腿腳就疼痛難忍。

    但在宣宗心目中,陪著他一起過苦日子的,只有晁皇后。

    他只看到了晁皇后。

    患難夫妻……

    李恪嘲諷的笑了笑。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宣宗在看待晁皇后和太子的時候,是戴著一層神奇的濾鏡的。再加上那對母子倆演技也十分了得,這就導致在宣宗的心目中,晁皇后母子倆幾乎是沒有缺點的——就好像看到他們母子身上有了瑕疵,他引以為傲的、傳奇般的過往也有了瑕疵,變得不那么完美了。

    若不是宣義坊青龍現世引發了朝野熱議,宣宗只怕仍會繼續自我催眠,看不到晁皇后和太子背著他做下的荒唐事。

    這是千里長堤上出現的第一個蟻穴。

    由此開始,籠罩在晁皇后母子身上的完美無瑕的遮羞布終于開始褪色了。

    第212章 陽豐觀

    端王覺得, 這是老天賜給他的機會。

    “還不夠!彼氖种冈诎缸郎锨昧饲,“還得放點兒新鮮東西出去!

    旁邊的屬官忙問,“什么新鮮東西?”

    “超出圣上想象力的東西, ”李恪微微一笑, “讓他驚詫‘原來她做過這樣的事’的東西……只有讓他意識到,尊貴的皇后娘娘并不是他記憶里那個溫柔善良、陪著他一起熬過苦日子的女人, 他甚至從未真正了解過她……他才會正視他們母子倆犯下的錯!

    李恪的眼底浮起一絲冷酷的神色。他就是要扒下晁皇后裹在身上的那層人皮,讓圣上看清楚自己愛重了這么多年的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他和母妃這么多年來明里暗里遭受多少算計多少折磨, 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這些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老天有眼,終于到了清算的這一天了。

    從山底下爬到半山腰的時候,天晴了,籠罩在半空中的灰色霧靄慢慢散開,露出了陽豐山真實的模樣。

    秦時抹一把額頭的汗珠, 脫下大氅搭在馬背上,牽著韁繩繼續往山上走。他的前后都是和他一樣裝束的緝妖師, 前面的人已經走到了山路轉彎的地方, 秦時還看見章憲回過身跟他們擺手。

    秦時前后張望了一下, 始終沒有看到賀知年, 心里稍稍有些泄氣。

    這是他來到這里的第一個春節,沒想到先是夜琮那個熊孩子離開,接下來又是皇家這些沒完沒了的麻煩事, 搞得他還沒好好休一個年假, 又被牽出來加班了。

    陽豐山是當地人的叫法, 從地理位置上推斷,它應該是屬于驪山的支脈。剛才上山的路上, 就有熟知地形的人指著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峰告訴他:皇家行宮就在那里。

    秦時反應了一會兒才想到所謂的皇家行宮不就是后世著名的景點華清池嘛。那他應該是來過這里的。但他看來看去,也沒有從山勢、周圍的景色當中搜尋到什么熟悉的痕跡, 只能在心里暗暗嘆一句物是人非。

    他們一行七人昨天夜里接到了命令,一大早,城門剛開的時候就在通化門外集合,一路疾馳到了陽豐山下的時候也不過辰時剛過,聽說左神策軍比他們早一步出城,這個時候已經包圍了陽豐觀。

    秦時猜測裴元理已經從云家人那里拿到了陽豐觀的罪證。如此一來,云家上下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吧?

    秦時對云家人的感覺有些復雜,便不再想他們。

    除了裴元理帶領的左神策軍,一起行動的還有魏舟。魏舟腳程慢一些,走到半路的時候被秦時他們幾個給追上了。

    一道白光從山路轉彎的地方飛了出來。

    秦時聽到一陣歡快的啾啾叫聲。自從狼王走后,小黃豆失去了時刻陪著它的玩伴,雖然有狼王留下的“很快會見面”的承諾,它還是有些打蔫,直到魏舟帶著李飛天搬回賀家,它跟李飛天湊到一起,這才又重新高興了起來。

    狼王已經走了三天了,也不知現在走到哪里了……

    “爸!”小黃豆喊他,“前面就是陽豐觀了!賀叔讓我告訴你們,裴大人的手下讓你們快點過去!”

    秦時和他的隊友們聽到這話,知道這是有什么發現了,連忙加快了腳步。

    陽豐觀就建在半山腰,上山的路經過數次修整,平整寬敞,容易積雨水的路段都鋪了青石板,并不難走。而且山路每隔一段就有建好的茶水棚,聽說香客多的時候,茶水棚不光能供人休息,還有道觀的師父們提供免費的茶水,十分周到。

    其實道觀本身不算太大,在秦時看來還不如普通的學校那么大,但周圍林木環繞,景色十分清幽,確實有那么幾分神仙洞府的感覺。這會兒道觀周圍已經被裴元理帶來的左神策軍給包圍了,秦時他們趕到道觀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道士們被捆成了長長的一串,被軍士們驅趕下山。

    這些人都要帶回去問話,之后再視情節輕重做出相應的懲處。

    道觀中各處都有士兵把守,魏舟舉著羅盤幾番試探,然后帶著人繞過主殿,朝著后院走去,“我記得后院有個藏書閣?”

    后院確實有一座藏書閣,上下四層高,周圍是開闊的廣場,避水避火,非常清凈。藏書閣周圍也有士兵把守,領頭的還是秦時的熟人,一起在宮里挖過井的劉都尉。

    劉都尉剛安排好手下去后門外勘查,轉身時看見了秦時,遠遠的沖著他擺了擺手,算是跟他打了個招呼,又指了指藏書閣的方向。

    秦時起初不明白他這樣的手勢是什么意思,走近兩步才看到賀知年從藏書閣里走了出來,這才反應過來,劉都尉是想告訴他,鎮妖司其他的人已經先來一步了。

    賀知年和魏舟嘀咕幾句,走了過來對秦時他們幾個說:“藏書閣底下可能有暗室,要想法子起開看一看,大家做好準備。”

    秦時想起掖庭中的那口枯井,頭皮麻了一下。

    秦時很快發現藏書閣這樣時常有人維護的地方,跟掖庭中荒涼的庭院不同,也并不用他們使什么蠻力,屋中自有出入的機關,魏舟沒怎么費力就找到了機關,進而打開了地下的暗室。

    暗室的門在藏書閣一側的樓梯下方,很不起眼的一個位置。魏舟指揮賀知年打開暗門之后,先點了符紙試驗一下暗室里的空氣,然后才帶了幾個人下去探一探究竟。

    這里不像掖庭的井下,也不像富貴人家貯藏金銀珠寶的那種密室,它更像是一間可以供人躲藏的地下室,不但有床鋪、案桌、還有擺滿書籍的書架、文房四寶和一口裝著男人衣衫的木箱。木箱中有道袍,也有普通樣式的袍服,質地精美,只是年深日久,布料都有些泛黃發脆了。

    地下室還有一口透氣窗,一直通向藏書閣外的臺階下。出口處有茂密的灌木做遮掩,尋常有人從那里經過,是注意不到這里還有個出口的。

    這條透氣的通道寬窄不足一尺,透氣,卻不足以讓一個人通過。

    魏舟翻了翻案桌上的書本,又抹了一把桌面上的浮塵,對身旁的人說:“少說也有三四年的時間沒有進來過人了!

    魏舟手中的羅盤上似有一條亮線忽隱忽現,魏舟轉向床榻的方向,招呼秦時過來幫著他把床榻拆開。

    他們在床下發現了一口木箱,箱子里整整齊齊地疊放著幾張又干又硬的蛇皮。

    秦時自己養著水蘭因,也親眼看見過它蛻皮。當時只覺得它小小一只,拼命要掙脫舊皮的樣子十分的可憐可愛。但他看到掖庭井底的蛇蛻和這口木箱里干硬的蛇皮,卻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翻騰,有點兒想吐。

    魏舟掃了一眼秦時,“是同一個!

    蛇皮干硬,很多地方都已經朽壞了,不小心碰到,就會掉落下碎渣。即便如此,也看得出這是個龐然大物,身體舒展開來的時候,幾乎能把這間地下密室填滿。

    “衣服上還有殘留的妖氣,很淡!蔽褐鄣拿碱^也皺了起來。他不能確定曾有什么人(或者妖)在此地養蛇,還是說有大蛇成精,利用這個地方來淬煉本體。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這里已經荒廢了,許久沒有人來過。

    “那些道士或許知道什么!鼻貢r提醒他。

    魏舟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原來那條蛇離開了掖庭之后,被送到了這里。”

    都說陽豐觀養妖,如今證據這一環也算是拼上了。魏舟思索了一下,覺得順著陽豐觀、水月觀和紫宸殿的關系,這蛇妖的事情也會順理成章的跟晁皇后扯上關系。

    或許這就是真相也不一定。

    地下室不大,又許久沒人來過,幾乎沒有留下什么生活痕跡。魏舟再沒找到什么有用的東西,便帶著他們退出地下室。

    山野間似有疾風刮過,樹林颯颯作響。

    秦時只覺得意識海中有什么東西涌動了一下,他聽到秦團子的聲音帶著幾分睡意未醒的含糊對他說:“秦時,這里不對勁。”

    “什么?”秦時詫異。

    魏舟回頭看他,不明白他突然冒出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秦團子說:“這里有古怪,有什么東西在作祟,差點兒就把我給拽出去!”

    秦時內視意識海,見翻涌的能量團已經影影綽綽現出了秦團子的身形。他在長明殿里吸收結界中的金靈力太過急促,能量潮再一次將秦團子沖散了。直到這么些天過去,它才勉強將這些靈力吸收了七七八八。

    秦時顧不上跟自己的老友寒暄,連忙將秦團子的發現告訴了魏舟。

    魏舟有種醍醐灌頂之感,“難怪一進后院就覺得心緒浮動,靈力不穩,還以為是自己浮躁了……”

    他也是修行者,修為雖然比不上秦時,更沒有精神體在察覺異樣的時候給他報警,但到底是道門中人,一經秦時提醒,他立刻察覺了周圍的詭異之處。

    “確實有陣法!蔽褐塾媚_尖踢了踢地面上鑲嵌在石板之間的碎石,“這里頭有一些靈石——就是能夠暫時存貯靈力的小法器。這些東西天然的也有,極為少見,大多數都是修行者自己煉制的。還好年代太久,靈石中靈力差不多要耗盡,陣法也幾乎失效了,我們這些人運氣都還不錯。”

    秦時問他,“若是陣法沒失效呢?秦團子會被吸走嗎?”

    “或許會!蔽褐坜D身又往藏書閣里走去,他像是有了新的想法,大步流星沿著藏書閣里的樓梯拾級而上,一直走到了最高一層。

    頂層的面積要比樓下略小一圈,靠墻一側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書架,當中有案桌,和地下密室一樣,擺放著文房四寶等物。相比較地下密室,這里要干凈一些,看得出經常有人上來收拾。

    魏舟走到窗邊,抬手推開了窗戶。

    “你們來看。”他說。

    第213章 為了活命

    秦時湊到窗前, 就見從高處望下去,藏書閣周圍開闊的廣場上出現了一副十分繁復的圖案,翻卷如水波一般, 一波一波朝著廣場中心位置的藏書閣匯聚。

    那是由鑲嵌在石板之間的碎石小徑組成的。

    “聚靈陣?!”秦時不確定的轉頭去看魏舟, “是聚靈陣?”

    “是聚靈陣!蔽褐埸c點頭,他有些驚訝, 卻又仿佛在意料之中,輕輕吁了口氣說:“陣眼就是藏書閣。無論是頂樓還是地下密室, 這個布下陣法的人都能從陣法之中吸收靈力,提升自己的修為。”

    “陽豐觀養妖……”秦時問魏舟,“他們是抓了妖,用妖族的靈力來哺育這個修行者?”

    魏舟臉色陰沉,“恐怕不止如此。你剛才不是說, 秦團子也受到了觸動?”

    秦時,“……”

    秦時差點兒忘了, 不論是妖還是人類的修行者, 只要身懷靈力, 都會成為聚靈陣的食糧!笆裁慈税, 這么兇殘……”秦時惡寒,這也太沒人性了。

    “陽豐觀早在太\宗時候就有了!蔽褐凼峭辽灵L的長安人,又身在道門, 這些事情知道的要比普通人多一些, “安賊作亂的時候, 有逃兵跑到陽豐山,一把火燒了主殿。后來戰亂平息, 當地人籌集銀兩重建陽豐觀。藏書閣是后來修的,大約有二十多年吧, 具體日期還要問一問道觀里的老人。”

    魏舟讓人打水上來,潤了筆墨,畫下了藏書閣周圍的聚靈陣。

    從藏書閣上下來,秦時一眼就看見賀知年蹲在臺階下不知在看什么,還不時伸出手在地上摸一把。

    秦時心里好奇,就走過去問他,“有什么不對?”

    賀知年的手指從碎石間摸了過去,若有所思的說:“這種排列方式,我覺得有些眼熟。”

    秦時詫異,“在哪里見過?”

    賀知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的手指順著碎石拼起的花紋一路延伸,指向了藏書閣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語,“五行力量相互滋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最后進入陣眼里的,必然是布陣之人需要的靈力!

    魏舟的腦海里鋪開了他剛才在頂樓上繪制的聚靈陣,默默思索,“理應如此。但時日太久了,不好算……”

    聚靈陣這種東西,幾乎每一個修行者都會畫,它是一個非常初級的東西,只不過剛開始修行的人靈力微弱,畫出的聚靈陣功效不顯。

    每一個修行者都是為了自己修行更便利才會設下聚靈陣,這就意味著每一個修行者繪制的聚靈陣都會有一些差別,會按照自己的需求做出一定的改動。如果是熟悉的人,或許可以根據聚靈陣繪制的方法來追溯源頭,找出這個人。

    但若是陌生人……魏舟搖搖頭,就比較麻煩了。每一個修行者繪制的聚靈陣都不同,這要怎么找呢?

    但賀知年顯然發現了什么不同尋常的東西,他返回了藏書閣,從地下室開始細細翻找,并且還把其他幫忙的人都攆了出去。

    想提供意見的魏舟,“……”

    想幫忙的秦時,“……”

    秦時懷疑賀知年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只是心中有疑團未解,執意要在這令他疑惑的地方找出某種證據。

    他就那么急切地在書架上翻來覆去,幾乎每一本書都要打開來翻一翻,有的時候還要抖一抖,好像生怕書本里夾著什么。

    魏舟等人幫不上忙,干脆退出了藏書閣。

    魏舟望著遠處一隊跑向前院的士兵,對秦時和他身后的兩個緝妖師說:“喊你們來,是因為陽豐觀養妖的名聲,所以裴大人擔心此行會遇到什么麻煩!

    要是早知道這里只有一個廢棄了的聚靈陣,妖怪們恐怕早就填了陣法,他們也不必興師動眾的跑這一趟了。

    秦時嗯了一聲。

    身后的人也無所謂,反正他們就是干這個的,只是跑一趟腿,實在不算什么。

    秦時陪著魏舟在藏書閣外面來回溜達,想起云杉,隨口問他,“云家的人見到裴大人了?”

    “見到了。”魏舟說:“云家人說自己就是陽豐觀的錢袋子。他們奉上錢財,生意上的關節陽豐觀去替他們打通,還會帶著他們去走一些貴人的門路。云家是想求個靠山,有靠山,生意好做,自然能掙來跟多的錢財!

    秦時挑眉,“妖呢?”

    他可沒忘記云杉撞破家里秘密的那驚悚一幕。

    魏舟笑了笑說:“云家人非常聰明。他們跟陽豐觀明面上只有錢財來往。很多人家都會給道觀寺廟捐贈錢財,求得神明庇佑。跟陽豐觀有錢財來往的人家實在太多了,所以他們云家的罪責說起來也就顯得沒那么重了。至于妖……”

    魏舟說:“他們說陽豐觀讓他們云家把幾個人秘密送出長安。他們不敢不聽從。而且一開始他們也并不知道那些人其實是妖。”

    秦時覺得做生意的人腦子就是靈活,這些事情被他們這樣一說,顯得他們云家特別無辜。

    “他們一共送過三次!蔽褐壅f:“一次送往嶺南,是個中年書生。一次送往蘇州,是一對母子,還有一次是兩個女子,送去了金州!

    秦時想起了那個牡丹花一般嬌艷無雙的美艷女子。這里說的,應該就是她和那個聲音沙啞的老嫗吧。

    云家的商隊走南闖北,要送什么人去外地,確實沒有比他們更合適的人手了。

    “用云家人的話來講,陽豐觀讓他們做的事,他們不敢不做。何況他們自己也是受害人,因為他們家的下人被妖怪吃掉了好幾個!

    秦時,“……”

    秦時忘記了,在這個階級分明的年代,奴仆是不能算人的,他們只能算是主人家的財產。奴仆被妖怪吃掉,是主人家的財產收了損失。

    “真夠不要臉的!鼻貢r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因為他發現站在云家的角度,這些都是事實,他們確實就這樣無辜。

    他們這些話甚至不能算是說謊。

    秦時沉默片刻,有些自嘲的笑了,“為了活命!

    “是啊,為了活命!蔽褐蹏@了口氣,“裴元理扣下了云家一半兒的家產,上交了另外一半兒家產。云家人會離開長安。他們老家在金州,祭田朝廷是不會抄沒的,他們應該還有一些明面上查不到的錢財。云家女人們的嫁妝也不會抄沒,日子還是能過得下去的!

    秦時聽出他的意思,云家只要沒有攪合到朝廷大事里去,沒有罪名在頭上,想要翻身并不難。

    秦時沒有說話,盡管心里有些憋屈,但他也努力提醒自己,不能用后世的道德與法律的標準來要求現在的人和事。

    身后有人喊,“老魏!小秦!”

    聲音急切,像是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兩個人顧不上再去琢磨云家的事,連忙朝著藏書閣跑了過去。

    地下密室之中,書架上的書籍都被挪到了空地上,賀知年手中拿著一幅三尺長的畫軸,眉頭緊緊皺著,可雙眼之中卻像是著了火。

    魏舟和秦時都吃了驚,“什么東西?”

    并不是常見的書畫作品,畫面上線條彎彎曲曲,仿佛有人刻意繪制了一副迷宮圖。

    有什么東西從秦時腦海中閃過。

    他有些擔心的看著賀知年,卻見他似乎喉頭微哽,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有些發顫了,“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應該是關外那座古墓的布局圖!

    秦時看見走在他前方的魏舟肩膀也抖了一下,他自己也有一種被冷水兜頭澆下的感覺。

    當初關外一行,幾乎將鎮妖司部署在西北區域的緝妖師一網打盡,陽豐觀竟然跟這樣的大案子有牽扯……

    秦時心頭激跳,有一種突然發現真相的惶惑不安。

    聚靈陣可以吸走修行者的靈力(不管是人是妖),當年進入古墓的緝妖師,能不能逃得過被陣法吸干的厄運?

    賀知年帶著魏舟和他在藏書閣里發現的布局圖先走一步,回去面見鐘大人。

    其他人則在左神策軍封了道觀之后,跟他們一起下山。小黃豆跟著李飛天在道觀附近瘋了大半天,這會兒有些累了,又不肯睡覺,窩在秦時肩膀上嘰嘰喳喳的跟他聊天。

    “李飛天說山里風水不好!毙↑S豆像個復讀機似的,把李飛天的話復述給它爹聽,“對人不好,妖怪會喜歡這樣的風水。這個山頭,是一塊養妖地!

    秦時想起藏書閣周圍的聚靈陣,點點頭,心想這個布陣的家伙確實是很聰明,也許陽豐觀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建在這里。只是不知道布陣之人和大蛇又是什么關系,聚靈養的是這個布陣之人,還是他的寵物蛇?

    會是大蛇成了精嗎?

    據他們對蛇皮的觀察,這條大蛇的品種跟水蘭因的前生后世都不同,魏舟也認不出它是什么品種。秦時猜它或許是一種蟒。這里雖然不能算是深山,但秦嶺一帶一直都有大蛇的傳說,也沒什么稀奇。

    秦時滿腦子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走到山下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件事,賀知年找到了跟關外古墓相關的線索,應該會想辦法再去一次。那是他的心結。他一直想盡快回西北,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他們應該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出發,那么……小黃豆呢?

    晁皇后和太子被禁足,水月觀、陽豐觀接連出事,如今他們又從陽豐觀找到了兩年前設局殘害緝妖師的線索,這對母子已經足夠引起圣上的警覺。哪怕他們能夠幸運的保住眼下的身份地位,臂膀被剪除,他們也很難再做什么了。

    在這種情況下,明家會回來了吧?

    秦時摸了摸小黃豆的腦袋,心情有些復雜。他會跟賀知年一起去西北,有機會的話還會去關外古墓一探究竟,他們會遇到什么樣的危險都是說不好的事。他還要帶著小黃豆去冒險嗎?

    反觀明家,財大勢大,據說明家的老宅距離長安城也并不遠,孩子想吃一口桂花糖隨時都能吃到。生活條件比跟著他四處顛簸強了百倍不止,而且還有它的親爹親媽陪伴教導……

    它以后是要當重明鳥一族的族長的,秦時想到這里就覺得自己是小說里把王子殿下拐到鄉野間去討飯的邪惡反派。

    但把個好好的孩子拱手讓人,秦時又實在舍不得。他側過頭在小黃豆的腦門上親了一口,深深的嘆了口氣。

    第214章 兩顆星星

    一進城門, 秦時就發現街上多了好些羽林衛。

    他們隊列整齊,氣度森嚴,硬是把大街上年節的喜氣給沖淡了。走街串巷的行人也都溜著街邊, 有意識的避開他們, 偶爾看過去的目光都帶著些許的驚惶。

    秦時回了家才知道他們去陽豐觀的這一天,長安城里出了一件大事, 晁家被抄,晁皇后的長兄被下獄了。

    秦時聽的愣住。他記得賀知年給他科普過一些宮里的事, 據說宣宗與晁皇后的感情十分深厚,哪怕她勾結朝臣,犯了帝王的忌諱,宣宗也始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一次紫宸殿里被發現有術士,秦時還以為圣上頂多將晁皇后禁足在后宮里, 沒想到會波及到娘家。

    不對,秦時心想, 不是紫宸殿里的事, 紫宸殿發現術士的事說白了也只是一個由頭, 后面查出什么事才是重點。

    秦時看著他, “外面怎么說?”

    賀嚴的表情也有些不安,“聽說晁侯爺讓人告了,說他收受賄賂, 賣官鬻爵。”

    秦時聽的一頭問號。唐朝的貴族們都有舉薦官員的權利, 賣官鬻爵這種事按理說不該濺起這么大的水花。

    “沒別的了?”秦時的眉頭皺了起來, “就因為這個?”

    賀嚴想了想,賊溜溜的說:“聽說宮里的皇后娘娘犯了事……”

    這種事不管真假, 都不是坊間百姓能夠隨意打聽到的。秦時覺得,晁皇后的娘家長兄犯的事不足以抄家, 但晁家卻真真切切被抄沒,那就說明宮里的晁皇后確實做了什么事,準確的說,宣宗又查出了什么要命的事,但這些事不便公開讓外人知道。

    秦時暗暗琢磨,難道晁皇后暗地里害死了圣上的白月光初戀?要不就是給后宮的妃子們打胎了?再嚴重一點兒,她不會通過晁家私底下養兵,或者提前給兒子做了龍袍吧?

    秦時的宮斗知識都來自以往看過的電視劇,根據他的經驗來分析,無非就是這些原因。但晁皇后的娘家被抄沒,這確實不是一件小事,圣上釋放了一個非常嚴重的信號:皇后失了圣心,晁家一派倒臺了。

    沒有了晁家做支撐,太子的位置是不是還能像以往那么坐得結結實實……在很多人心目中,這得畫上一個問號了。

    再說太子爺的名聲還是那個德行。

    秦時想到這里,心又沉了沉。如果他對明家的猜測沒有錯,這也意味著明家很快要重新在人前露面了。

    到了天黑的時候,賀知年還是沒回來,甚至也沒打發個什么人回來給他報信。秦時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多半不假。

    他們一定已經在討論要不要去關外古墓的事。

    但在這個風云涌動的時刻,一張古墓的布局圖橫空出世,會不會是什么人的陷阱呢?

    關鍵就是,哪怕明知它是一個陷阱,賀知年,乃至整個鎮妖司很有可能仍不會放過這樣的一個機會。

    秦時滿腦子都是這些事,一抬頭卻見小黃豆嘴里叼著一塊桂花糖,正要喂給水蘭因吃。水蘭因大約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也頗是好奇地仰著腦袋,不斷地吐出信子試探它的味道。

    秦時不是養寵物的專家也知道人類愛吃的很多口味重的東西,都不可以給小動物吃。糖、鹽、一些特殊的食品添加劑等等。

    秦時眼疾手快的從水蘭因的嘴邊搶下了那塊糖。

    兩小只一起抬頭看著他。小黃豆是想起秦時囑咐過不可以亂喂東西給水蘭因,因而略有些心虛,水蘭因的小表情則有些可憐巴巴,光禿禿的小尾巴還跟著一搖一晃。

    秦時拿著糖的那只手僵在半空中。他與小東西對視片刻,有些泄氣的將桂花糖放在了水蘭因的嘴邊,“舔一舔,嘗嘗味道,不要吞!

    水蘭因吃東西都是直接吞下去,他懷疑這小東西是沒有什么味覺的。但小孩子就是這樣,別管自己能不能享受,別人有的,他也會想要。否則就會覺得家長偏心,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心里會有落差。

    家里孩子多,秦時在這方面一向都很注意。

    想到孩子,秦時又觀察了一下自己的意識海,發現秦團子已經顯出了自己的模樣,體型比原來大了一圈,只是依舊保持著熟睡的姿勢,看上去懶洋洋的。

    水蘭因聽話的沒有一口吞掉桂花糖,而是用舌尖在糖塊上舔了舔,大約對這個味道不感興趣,它很快放棄了這種嘗試,開始圍著小黃豆轉圈。

    它比剛出生的時候大了一圈,也更有活力了,在房間里游動的時候速度也越來越快,也更加靈敏。

    秦時看著它游動的樣子又想起了小龍。

    大約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多愁善感;蛘咭驗樾↓埡屠峭醯南嗬^離開,秦團子的閉關,讓他感到有些寂寞了。

    就這么出了會兒神,秦時再次將注意力放在身邊的時候,才發現兩小只已經打起來了!

    秦時,“……”

    秦時因為走神錯過了重要的情節,完全不知道它們為了什么事翻臉,眼瞅著小黃豆的尖嘴就要叨在水蘭因的腦門上,只好一手一個,先將它們兩個分開。

    “怎么了?”秦時覺得頭疼,心想狼王在家的時候小黃豆不是挺乖的,怎么它一走,小東西變得這么暴躁?

    小黃豆氣哼哼的,還很不服氣,“它說桂花糖不好吃!”

    水蘭因憤怒地用尾巴尖在秦時的手腕上拍了一下,嘴里發出嘶嘶的叫聲:就是不好吃!

    秦時無語,大家這是太無聊了嗎?

    “豆子喜歡這個味道,所以推薦給你分享,它是好意。” 秦時耐心的給它們做調解,說完水蘭因,再轉頭說小黃豆,“你水叔跟你的生活習慣不一樣,你愛吃的,它不一定喜歡……”

    話音未落,就聽屋外有人笑了起來。笑聲醇厚,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秦時一把抓起寬刀,順手將另一只手里的小黃豆塞進了衣襟里。

    有腳步聲落在了門前的臺階上。很輕的腳步聲,好像有一片樹葉被夜風卷起,輕飄飄地落在了門外。

    秦時沒動。

    小黃豆在他懷里撲騰幾下,鬼鬼祟祟的露出了小腦袋。

    這個時候,他們都聽到了一陣非常柔和的鳥鳴,嘀哩嘀哩的,又輕、又軟,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

    秦時聽不出這是什么鳥在叫,正思索剛才的笑聲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就見小黃豆從他衣襟里竄了出來,繞著他的肩膀飛了一圈,一頭扎進了大門口厚簾子的縫隙里,飛出去了。

    秦時大吃一驚,連忙追了出去。

    夜色已經降臨,門外的廊檐下掛著幾盞燈籠,柔和的燈火照亮了小小的庭院,一大一小兩只鳥兒正在這昏黃溫暖的光線里盤旋飛舞。大的那只一邊飛一邊不停的發出鳴叫聲,叫聲中透出一股歡快勁兒。

    這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大鳥,身量幾乎趕上了秦時在后世見過的金剛鸚鵡,渾身上下毛色金黃,頭頂一簇鳳翎,毛尖泛著一抹朱紅,長長的尾羽拖在身后,幾乎比它的身體還要長一些。

    它像是拖著一把飄逸柔軟的飄帶,在夜色里散發著瑩瑩的亮光。隨著它飛舞的姿態,秦時仿佛看到有細碎的光點從它長長的尾羽上散落開來,漂浮,旋轉,消失在夜色里。

    秦時幾乎看呆了,他隱隱約約猜到了它的身份。

    小黃豆就像被蠱惑了似的,呼扇著翅膀,圍著大鳥長長的、發著光的華麗尾羽來回兜圈子,大鳥似乎在引導著它,慢慢地越飛越高。

    它們像是漆黑夜晚從天而降的兩顆星星,明亮耀眼。伴隨著那種奇異柔和的嘀哩嘀哩的鳴叫,越飛越高。

    秦時手里的寬刀收回了鞘里。

    他就那么站在門外的臺階上,仰著頭,一言不發的望著半空中越飛越遠的兩顆星星。他聽到遠處傳來的喧嘩,應該是有人看到了它們,為它們的出現而激動不已。

    秦時有些惆悵的笑了,“祥瑞啊……”

    看到祥瑞,誰會不激動呢?

    秦時想到了剛剛倒霉的晁皇后和她背后的娘家。晁家剛剛被抄沒,祥瑞就出現了,還讓滿長安城的人都看到了。

    這時機選的……

    秦時再沒見過比明成峰更會補刀的人了。

    第215章 三卦

    房間還是那個房間, 火盆里攏著炭火,一旁亮著燈,水蘭因蜷成小小一團, 縮在一塊柔軟的毛皮下面熟睡。

    窗臺上水仙花開得正盛, 暗香在夜色里幽幽浮動,像秦時無法平靜下來的心情。

    他覺得哪里都沒變, 但又好像哪里都變了。

    陌生的男人就坐在他的對面,面容英俊, 唇邊帶著溫和的笑容,正垂眸望著案桌上的小黃豆。

    小黃豆背對著秦時,正充滿好奇的打量這個突然間冒出來的親爹。它時不時還要左右踱幾步,好像要通過不同的角度,全方位的觀察這個人。

    這個人能變成和它一樣的黃鳥, 卻比它更大,飛得也更高。它還能帶著它飛過大半個長安城, 再安全的引著它回家。

    要知道小黃豆對于方位的感應還不夠成熟, 只敢在它爹附近兜兜圈子, 或者在李飛天的陪伴下飛的遠一些。

    但眼前這個能變成大鳥的親爹不但能引著它飛到那么遠的地方, 還能引導它在半空中分辨方位,教給它很多飛行的技巧。

    在小黃豆的眼里,這是一個非常神奇的人。

    當然了, 這畢竟是一個陌生人, 小黃豆對它的出現還是有那么一點擔心的, 萬一他是個拐子可怎么辦?!

    小黃豆回頭看看它爹,發現秦時還坐在它身后, 于是它放心了,回過頭繼續觀察這個突然間冒出來的奇怪的親爹。

    明成峰看的有趣, 忍不住伸手在它腦袋上輕輕彈了一下,“還沒看夠?好看嗎?”

    小黃豆被他彈的一個趔趄,有那么一點兒不高興,“我爸爸最好看!”

    一邊說著,一邊往秦時的方向退了兩步。

    秦時的心像是泡進了醋缸里,又酸又軟,卻又不能真的做些什么。他要是真的能把眼前這人當成拐子就好了。

    明成峰嘆了口氣,覺得小東西維護著秦時的樣子讓他很不是滋味兒。

    “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明成峰專注的看著小黃豆,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生得不是時候。我第一次為它占卜,就卜出一個流離失所的卦象。我當時怎么都不能相信,懷疑哪里出了差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會流離失所……”

    它明明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王子。秦時在心里替他補足了后半句話。

    明成峰抬手擋住了眼睛,像是在平復自己的情緒。然后他輕聲說道:“我卜的第二卦,卦象顯出孩子有夭折之相!

    秦時,“……”

    秦時想起了小黃豆還是一顆蛋的時候,從姑獲鳥的草窩里滾出來,嘰里咕嚕滾到他腳邊的情形。

    后來他和賀知年在地底遇到沙鼠的圍堵,兩個人一起掉進了地下暗河里,再醒來的時候發蛋殼上出現了裂紋。

    當時他也心驚,生怕它受了傷,無法成功孵化了。結果它給了他們一個驚喜,在那么險惡的情況下,順利地破殼了。

    秦時的眼睛有些酸熱,他抬手摸了摸小黃豆,好像在確定它就在那里。

    小黃豆不明所以地抬頭,望望它爹,撒嬌的在他手背上蹭蹭。

    明成峰看著這一幕,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后來孩子被偷走,我一路追到金州郊外,徹底失去了線索。那時候我想的是,若是實在找不回來,實在保不住,就認命吧。重明一族幼崽的出生率不高,破殼的概率更低。還有那么多無良的獵人等著把它們偷走,換取高價。長安城里有瓊華樓,洛陽、秦州……各地的黑市都有這樣的買賣!

    秦時垂眸。他覺得自己是真的泡進了醋缸里,鼻子眼睛都酸得讓他想流淚;蛘哌@并不是他的感覺,而是明成峰的情緒感染了他。

    秦時對他的感覺更加復雜了。他有些排斥明成峰的出現,但又有些同情他。

    秦時在小黃豆身上確實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絕望。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個偷走孩子的人,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自己對明成峰的痛苦,好像要負一些責任。

    “我在郊外的荒野里給它卜了第三卦。” 明成峰說:“第三卦是絕處逢生,遇難成祥!

    他望著小黃豆,眼里泛著淚光。

    小黃豆卻沒有看他,它打了個哈欠,歪著腦袋在秦時手背上蹭來蹭去,然后縮進了他的掌心里。

    剛才飛了那么遠,它有些累了。

    秦時看它這樣撒嬌,心都要化了。他把孩子捧起來,放在嘴邊親了親。小黃豆抱著他的下巴蹭了蹭,閉上眼睛,就那么安心的睡了過去。

    這是他們父子倆每晚例行的晚安儀式。秦時也是在親上了小黃豆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他在明成峰的面前這樣做,并不是很合適。

    秦時有些尷尬,從一旁的墊子上拽過來一張柔軟的毛皮,裹住了小黃豆,遞到了明成峰面前,“我沒有什么惡意,就是習慣了……孩子小,每天晚上需要大人給講故事,陪它說說話,然后給它一個晚安吻!

    明成峰從沒聽說過“晚安吻”這樣的說法,但孩子顯然是喜歡的,而且很習慣了睡前這樣親昵的舉動。

    明成峰學著他的樣子,笨拙的在小黃豆的腦袋上親了一下。幼鳥細軟的絨毛有一種特殊的柔滑,這觸感對明成峰來說是陌生的,卻又令他心悸。

    他甚至有種頭暈眼花的不確定感。這是他的孩子,是他晝思夜想,牽腸掛肚,以為再也見不到的孩子。

    明成峰淚如雨下。

    秦時就這么抱著孩子,看著孩子它爹毫無形象的哭了足有一刻鐘。

    然后這個紅著眼睛的大男人頂著腦門上一撮翹起來的頭發,可憐巴巴的問他,“我晚上可以不走嗎?就讓我睡在它身邊!

    秦時簡直為難死了,“小黃豆從還是一個蛋的時候開始,就每天晚上睡在我身邊。沒有窩,也沒有別的房間……我原來預備等它長大一點兒了再跟它分開睡!

    孩子那么小,而且他們一路從關外走來,經歷的危險實在太多了。讓秦時把孩子安排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入睡,他怎么能舍得?

    秦時養孩子的經驗都是從秦團子那里得來的,別的不好說,但兒歌和睡前故事肯定是要有的,還有晚安吻,這個也是不能少的。因為幼小的孩子需要通過父母的示愛來確立自己的地位。

    只有被愛的孩子,面對生活的時候才會充滿自信。

    明成峰呆愣了好久。

    他終于明白,秦時對小黃豆的感情要比他自己,比他所熟知的父母們都更加直白。他對孩子的愛,毋庸置疑。

    “我非常愛它。”秦時與他對視,眼神不閃不避,“所以,它若是主動要求跟你走,我不會阻攔。但我不會把它交給你!

    明成峰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我不是要為難你,為難這孩子的父母親人。”秦時搖搖頭,“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不想讓孩子覺得是我要離開它,甚至是主動放棄了它……我的孩子,應該被所有的人愛著,關心著,我不想讓它承受被親人拋棄的痛苦。”

    明成峰知道自己來見秦時,無論提出什么樣的要求,對秦時來說都是過分的。孩子是他一手養大,明家憑什么要求他歸還孩子,做出這樣的犧牲?

    孩子又不是秦時給他們弄丟的。

    明成峰既為秦時對孩子所抱有的感情而欣慰,又很為難此刻的處境。他該怎么辦呢?他能搶嗎?

    小黃豆會樂意讓他搶嗎?!

    明成峰看著自己的孩子裹著一塊柔軟的毛皮毯子,就那么安心地在秦時臂彎里睡著,開始感覺到了這件事的為難之處——不管有沒有親緣關系,對面這一人一鳥都是父子,他明大族長才是不受歡迎的插足者。

    狠話說完了,也表過態了,秦時覺得明成峰應該不會跑來硬搶。這讓他也有意識的緩和了態度。不管怎么說,跟孩子親爹搞好關系都是應該的。

    秦時開始講小黃豆小時候的那些事。它是怎么破殼的,怎么被虺一族的大蛇們馱著回到地面上的,又是怎么跟著他一路冒險的。它甚至還進過封妖陣,收到了水蘭因送給它的一顆妖丹做見面禮。

    明成峰聽的入神,覺得自己族里許多成年的重明鳥都不一定有他兒子的經歷坎坷。

    這讓他既驕傲,又心酸。

    “總之就是這樣,”秦時說:“你們要是有本事把孩子哄走,我沒話說。我都聽它的。要我主動把孩子給你們,那不可能。我們倆從它出生起,一直相依為命,一天都沒分開過!

    秦時說著說著,情緒也上來了,語氣里都帶著火星子,“它要是不愿意,誰也別想跟我硬搶!”

    他被接二連三的離別頂得一肚子火氣,心想大不了就打唄,誰怕誰?!

    但明成峰并沒有硬搶的意思。他看到現在的秦時,想到的是剛丟了孩子的時候,那個絕望憤怒恨不得掀翻全世界的自己,忽然就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我答應你!泵鞒煞逵行┢D難的表態,“我也聽它的。孩子不樂意,我絕不勉強它!

    第216章 明家

    秦時的情緒慢慢平復, 他在心里暗暗掂掇明成峰話里的真假。

    “我想邀請你們去明家做客!泵鞒煞逋,誠懇的提出邀請,“我當然希望孩子看到它真正的家會心生喜悅, 會想要主動留下來。但它若是不愿意也沒什么, 它至少得知道自己出生在哪里,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

    還有那么多盼著它的家人。明成峰在心里補充了一句。

    這是一個秦時無法拒絕的邀請。

    明成峰掃一眼秦時懷里熟睡的孩子, 戀戀不舍的起身告辭,“那就這么說定了, 明日一早,我派車來接你們。”

    秦時起身相送,有些好奇的問他,“明家的人都已經回家了?這么快嗎?你們前些日子都躲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不太遠?”

    明成峰顧左右而言他,“是啊, 明家離長安城可不遠。孩子要是留在明家,以后想要來城里玩也方便得很!

    秦時, “……”

    秦時原本只是隨口問了一句, 但明成峰回避的態度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那么一大家子人, 他想, 到底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明成峰生怕他揪著這個問題不放,說完告別的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因為他的態度, 秦時納悶了好久, 懷疑這樣的問題是不是觸碰到了明家的什么忌諱, 或者他們有獨特的躲藏方法,不能讓外人知道?!

    賀知年一夜未歸。秦時既掛心他們西行的事, 又忍不住琢磨明家邀請他們做客的時候會不會耍什么花招。思來想去,一整夜都沒有睡好, 早起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昏沉的。

    等他洗漱完畢,帶著小黃豆一起吃早飯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并不僅僅是因為沒睡好所以沒精神,而是因為秦團子在消化他存貯在意識海中殘留的的靈力。

    經過了再一次的升級,秦團子已經初步具備了成年虎的體型,身上那種略顯笨拙的圓胖的感覺都不見了,它的耳朵、肩膀、爪子、背脊的線條……都已經顯出了成年猛虎殺氣凜然的棱角感。

    秦團子急著要出來,所以它吸收靈力的速度又快又急,導致經脈中運轉的靈力有些后繼無力,讓秦時出現了輕微的脫力的癥狀。

    秦時有些無奈,他滿腦子都是明成峰要搶孩子,完全沒有留意到秦團子的問題。這讓他覺得有些對不住它,于是當它耍賴撒潑要出來的時候,秦時就把它放了出來,同意讓它在外面瘋一會兒。

    小黃豆與它也算久別重逢了,冷不丁看見它的團子哥出現了,撲過去在它背后滾來滾去,興奮得聲音都要喊劈叉了。

    秦團子十分穩重的在房間里來回溜達,看到水蘭因迷迷糊糊的抬頭看它,還十分慈愛的湊過去在水蘭因的小腦袋上舔了一下。

    水蘭因不怕它,一段時間沒見,它也有些興奮。為了表達這種愉快的情緒,它還十分別扭地晃了晃自己的尾巴尖。

    秦時,“……”

    大家都喜歡毛茸茸的動物不是沒有道理的。蛇尾巴這種光溜溜的造型確實不大適合來回搖晃。因為看上去不像是在賣萌,反而會讓人覺得它鎖定了目標,就要發動攻擊了。

    但這個不能說,說了會傷害孩子的自尊心。

    秦時的心情因為秦團子的出現緩和了許多,他跟水蘭因解釋了一下要出門做客的事。他原本以為水蘭因會選擇留在家里睡覺,沒想到小東西聽完他的話,很活潑地朝著他游了過來,一下就纏住了他的腳踝。

    這是要跟他一起走的意思。

    秦時把它勾起來繞在了手腕上。水蘭因眨巴著黑亮的眼睛跟他對視,眼睛里明晃晃的寫著:想去。

    秦時心想,過一段時間他們就要出門,要去西北那么遠的地方,那可不是什么輕松舒適的旅程。他們有可能需要急行軍,很長時間都在野外度過。讓水蘭因提前出門,感受一下外面的情況,溫度什么的,似乎也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秦時記得明成峰當初找孩子的時候,曾跟水蘭因接觸過,他們彼此之間也算是熟人。

    也不知道水蘭因潛意識里對明成峰這個舊友是不是還有印象,還是單純想跟著秦時和小黃豆在一起,總之對這一次的出門,它的表現非常的主動。

    秦團子陪著小黃豆和水蘭因在院子里瘋玩了一會兒,就被秦時收回了意識海。這個時候,明家的馬車已經停在賀家的大門外了。

    明家的馬車寬敞又舒服,一路不疾不徐,出了安化門之后拐上了向東的大路。從這里往東走,就是明空山的方向。

    秦時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明家的老宅就在明空山的深處。

    “說起來,這還是太\宗時候的事,”來接人的管家這樣介紹說:“明家的老祖宗追隨太\宗南征北戰,后來天下平定,太\宗便將明空山賜給明氏一族做封地。”

    秦時心里詫異了一下,暗想明家老祖宗這是看出李家要坐天下了,所以才去爭這個從龍之功?祥瑞真的這么靈嗎?

    “明家的老祖宗與袁、李兩位大師都有交情,”管家是個相貌十分慈和的中年人,說起話來總是笑瞇瞇的,“后來知道□□要起道觀,就主動邀請他來明空山看看。后來,□□就選中了南峰的那塊地!

    “原來如此!鼻貢r心想難怪他跟李玄機打聽明家的時候,李玄機嘴里沒有一句實話,原來他們跟明家有這么深的淵源。

    管家很和善的看著小黃豆,告訴它馬車里有很多小抽屜,抽屜里有好吃的點心,讓它自己找找看。

    小黃豆轉頭去看秦時,見他點頭,便帶著水蘭因開始找抽屜。明家的馬車設計精妙,很多意想不到的地方都裝有暗格,當然這些暗格不全是為了裝點心,有些地方是裝著各種救急用的藥丸,有些則裝著防身用的器具。

    小黃豆和水蘭因把這個當成了一種有趣的游戲,在車里翻來翻去的,管家老伯就帶著滿臉的笑容看著它們淘氣,很是縱容的模樣。

    秦時心想,看來明家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少主子要回家來觀光了。估計一個一個都會把小黃豆當成祖宗那么供起來。

    畢竟它是族長的第一個孩子。

    在這個時代,嫡長子這個身份是有著特殊的意義的。

    秦時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他看到站在大門外等著歡迎小黃豆的烏央烏央的人頭的時候,心里還是驚悚了一下。

    這么多的人,明成峰到底把他們藏到哪里了?!

    明成峰迎了上來,他身后跟著一位眼含熱淚的美貌少婦。

    秦時看見明成峰還可以放狠話,說孩子絕對不會還回去。但看見了小黃豆的親娘,這種狠話他就說不出口了。

    那是小黃豆的親娘。

    母親這個身份,注定了與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昨夜明成峰只是試探的想要回小黃豆,秦時就快氣死了,他無法想象孩子被人偷走的時候,對她是多大的打擊,她又是怎么熬過來的。

    秦時在觀察明夫人,但明夫人眼里卻只有一個小黃豆,除了它,她已經什么都看不見了。

    明夫人站在秦時面前,一雙眼睛做夢一樣盯著站在他肩膀上好奇的東張西望的小黃豆,哭的泣不成聲。

    小黃豆也有點被這陣勢嚇住了。它往秦時的脖子那里湊了湊,又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過度。面前這些人雖然只有明成峰和管家老伯它是見過的,但他們看著它的時候都十分友善。而且它爹也沒什么表示,小黃豆就默認這里的一切都是安全的。

    它在意識里偷偷跟它爹說悄悄話,“這是昨天那個親爹的家嗎?他們家好多人啊!

    秦時,“……”

    什么叫昨天那個親爹?!小東西到底有沒有搞明白親爹兩個字的意思?!或者在小黃豆心目中,親爹親娘大約只是兩個陌生人的名字?!

    明家諸人的臉色也有些奇怪。秦時不確定他們是不是能夠聽到小黃豆的悄悄話。

    “他們都很喜歡你!鼻貢r有些無奈了,但很多話他又不能光明正大說出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跟兒子說悄悄話,“這位夫人是你親娘。她很想你!

    聽見它爹說他們都喜歡自己,小黃豆就不再戒備,很是友好的對著明夫人呼扇了一下翅膀,“你好!

    明夫人抖著手想要抱它,哭得幾乎閉過氣去。明成峰和周圍的人也都紅了眼圈。

    這個時候,大約血脈之間天生的親昵感終于在小黃豆的靈魂中蘇醒了,它主動撲進了明夫人的懷里,在她捧起自己的時候,軟綿綿的在她下巴上蹭了一下。

    明夫人剛忍住的眼淚又刷的流了下來。

    第217章 不行

    明家的宅子占了大半個山頭, 除了各房各院自己的住處,還有大片的山野景致和供自家人游玩的場所:戲樓、跑馬場、演武場,甚至還有一座十分氣派的馬球場。

    秦時一路看過來, 只覺得眼花繚亂, 覺得這跟皇宮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他尚且如此,沒見過世面的小黃豆更是看什么都新奇, 不論它童言稚語的問什么問題,明成峰夫婦兩個都耐心十足的陪著它, 而且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下人們捧著茶水點心伺候。秦時就覺得,宮里的王子公主們也未必有這樣的待遇。

    這么一想,他的心意就有些動搖了。他平時養孩子養的太粗糙,眼下這樣富貴的生活才配得上小黃豆的身份啊。

    真的讓小黃豆繼續跟著他去過顛沛流離的日子嗎?!

    他們在明家吃了一頓豐盛的宴席, 就到了正常訪客應該告辭的時間了。

    秦時猶豫再三,試探的問小黃豆, “爸爸過幾天要回西北去, 西北你還記得吧?到處都是沙地, 連棵樹也沒有, 又干又熱,也沒有好吃的!

    小黃豆不明其意,歪著腦袋看著他。

    “而且還很危險, 有很多敵人, 可能天天都要打架!鼻貢r強忍著心酸哄兒子, “要不你住在親爹親媽這里?等我忙完了回來看你?”

    明成峰兩只眼睛都亮了。他還記得昨晚秦時發狠的模樣,以為他會對明家十分抗拒, 萬萬想不到他會跟孩子說出這樣一番話。

    小黃豆眨巴眨巴眼睛,看到水蘭因還纏在它爹的手腕上。它爹說的話它沒怎么聽進去, 滿腦子想的都是它爹出門不帶它,那帶不帶水叔?

    他只帶著水叔,水叔豈不是天天纏著它爹了?!

    “不行!”小黃豆氣勢洶洶的瞪了水蘭因一眼。

    秦時愣了一下,沒想到孩子拒絕的這么干脆,“為啥?這里不好玩嗎?還有這么多好吃的。你親爹親媽會好好照顧你,還能教你各種本事……我是不會飛的!

    跟在他身邊,小黃豆只能自己摸索各種飛行技巧?罩信c對手對戰的種種本領也都要靠小黃豆自己琢磨。秦時但凡壓得下一肚子的醋泡泡,用理智來考慮問題,就能想到小黃豆的成長是需要同族的長輩教導的。

    “爸爸不會也沒關系,我會。”小黃豆昂首挺胸,很是驕傲的安慰它爹,“我教爸爸!”

    秦時,“……”

    明成峰聽的眼淚要流下來了,什么神仙孩子啊這是,怎么能這么貼心呢。雖然貼的不是他這個親爹。

    “我跟爸爸出門!給爸爸放哨!打架我也不怕!”小黃豆覺得自己很有用,它爹離開它怎么能行呢。

    秦時的一肚子醋泡泡都變成了糖泡泡。

    他困難的跟自己的感情做斗爭,“這里有好吃好玩的,等我辦完事就回來接你……”

    “那也不行。”小黃豆不想把爸爸讓給它水叔。

    明成峰開始感覺這件事的難度不在秦時,而在小黃豆的身上。其實他也能理解,小黃豆從睜開眼睛就被秦時捧在心尖上,父子兩個日夜相處,對小黃豆來說,秦時就是世界上第一等重要之人。

    明成峰攔著了秦時,“這件事先不說。內人給小黃豆準備了一些玩具吃食,走的時候都帶著吧。不是什么貴重東西,一點心意而已!

    秦時點點頭,這個確實沒法子拒絕。

    明成峰早就注意到了小黃豆盯著水蘭因的小眼神,明家孩子多,小孩子之間的小心思,他也不是不知道。

    在孩子心里,大約不愿意秦時成了水蘭因一個人的爹,他們明家若是強留下它,也成了迫使他們父子分離的惡人了。

    秦時抱著兩個孩子,心情復雜的走出了明家。

    明夫人給小黃豆帶了一堆東西,卻并沒有出來送行,大約是受不了離別的氣氛吧。這也讓秦時有些過意不去。

    明成峰大約也想調解一下微妙的氣氛,主動解釋了一下明琪的事。

    “當日我們一大家子都躲起來了!泵鞒煞逭f:“晁皇后那邊的人找不到我們,就找到了林家的頭上,還把明琪召進宮里說話,旁敲側擊詢問明家人的下落!

    秦時默默聽著,心想明家要避開的果然是皇家的人。

    “后來你們回來了,晁皇后那邊的人又找上了明琪,”明成峰搖搖頭,對皇家的行事不好做評價,但滿臉都是不贊同的意思,“晁皇后的意思,是詢問小黃豆的身份。這個明琪不敢隱瞞,如實說了!

    明成峰丟孩子的事,當初鬧得挺大,這件事確實不好撒謊。以皇后和太子的身份,要查這些事是非常容易的。

    明成峰磨了磨牙,“他們覺得既然明琪不知道明家人都去了哪里,正好可以拿小黃豆來做個餌!

    秦時一下就明白了。

    “明琪于是找了個公開的地方跟我們翻臉,”秦時回憶起那天明琪的做派,一切就都有了解釋,“那天端王宴客,盯著端王府的眼睛想必多得很,明琪是特意要把事情鬧大。”

    明成峰點了點頭,“鬧了一場之后,明琪回去就被林家的老太太禁足了,不許她外出,也不許她見客。晁皇后無可奈何,只能暫時作罷!

    “我錯怪了她!鼻貢r苦笑,他是真的想不到明琪的那么些心眼。當初林白榆還跟他們有來往呢,也一點兒暗示都沒給。

    估計林白榆也被明琪兩口子蒙在鼓里吧。

    明成峰擺擺手,“當日的事不好解釋,明琪也讓我跟你道個歉。”

    秦時連忙表示不在意,心里卻覺得長安的人情世故果然復雜得很。明家敢把自己家里的女孩子嫁進官宦人家,可見培養出來的女子果然心思玲瓏。

    明成峰又道:“其實我們一族跟圣上還是有些交情的。只是……疏不間親,很多話,不好到圣上面前去說!

    秦時懂他的意思,人家可是夫妻,哪有跑去說人家老婆不好的道理。但經過了明家躲藏、又現身的一套把戲,估計圣上和朝中權貴都知道明家的態度了。他們也會產生“明家不看好太子”這樣的想法。

    這些是朝廷的事,明成峰解釋一句,便輕輕帶過,轉而問起了他們西行的事。

    “確有此事!鼻貢r很為難地摸了摸窩在它肩膀上懵懵懂懂聽他們說話的小黃豆,“條件不會好,危險……恐怕也不可避免!

    明成峰抬手想摸摸兒子,但小黃豆瘋玩了大半天,有些犯困,就不愛搭理不熟的人。見他伸手過來,便一扭身將腦袋扎進了秦時的衣領里。

    秦時知道它這是困了。

    他今日出門做客,穿的是一件圓領袍子,不好把它攏進衣襟里,便將它抱下來,捧在手里。小黃豆幾乎是秒睡過去了。

    明成峰在這一剎間做出了決定,“秦兄弟,我們不好把孩子強留在明家,但它這個年紀,很多東西要家里人來教。這樣,你們出門的時候,我派一個族里的人跟著……成不成?”

    秦時呆住了。

    他們竟然真的舍得放孩子跟他走?!

    “這就相當于給孩子請的武師父,傳授武藝,也講講明家內部的傳統!泵鞒煞逭\懇的看著他,“如無意外,這孩子以后也是要做明家的族長的!

    明家讓出了這么一大步,秦時也不能不有所表態,他點頭同意了。

    明成峰一下就放松的笑了起來,“你放心,我派去的人,不會壞你的事,如有需要,他還能給你們當個幫手!

    這一點,秦時還是相信的。畢竟能安排給自己兒子的武術教習,身手方面肯定會有過人之處。

    做出決定之后,明成峰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臉上也露出笑容,頗唏噓的說:“其實我和他娘都看開了,什么都沒有孩子重要。它一路跟著你雖然吃了些苦頭,但也漲了見識,開闊了眼界。你們人族不是有那么一句話嘛,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

    秦時不由一笑,“您說的對!

    “那就這么說定了!泵鞒煞逵行┭垧挼拿橐谎鄹C在秦時手里的小黃豆,“等你們出發之前,我把人給你送過去!

    秦時點點頭,“好!

    小黃豆能留在他身邊,而且他還沒有被明家怨恨,秦時自己都不能相信事情能處理得這么理想。

    他對明成峰夫婦倆生出了感激之情。

    第218章 玉露丹

    明成峰知道他們會很快離開長安, 于是第二天就把人送來了。

    還是個熟人。

    秦時看著站在門外的神情冷峻的青年,覺得有些頭疼。但一想到這人和小黃豆的關系,又覺得明成峰的安排是可以理解的——已經成年的親叔叔, 無論從身份、本領各個方面來講, 都足夠擔任小黃豆的老師了。

    “明先生,”秦時不知道該怎么稱呼這個冷著臉的家伙, 便拱拱手算是行了禮,“這一路要勞煩你照顧了。”

    明成巖還是那副傲氣的樣子, 冷冰冰的回了個禮,“不必客氣,小黃豆本來就是我們自己家的孩子。我做小叔的,教導它也是分內之事!

    他說到小黃豆三個字的時候停頓了一下,忽然想到他大哥竟然還沒給孩子起個像樣的大名?偸切↑S豆小黃豆的叫, 顯得他們明家的少主子特別便宜似的。

    秦時對明成巖的印象并不怎么好。當初在陽關城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明成巖留給他的印象就是一個話不多、非常傲慢的年輕人, 誰都不放在眼里。要不是當時小黃豆非常抗拒陌生人, 明成巖兄妹兩個說不定直接就把孩子拐走了。

    秦時覺得明成巖語氣很惹人煩, 但真要跟他抬杠, 又有些沒必要。跟他們明家相比,自己就是個窮酸破落戶,這也是事實。明成巖一個世家子弟看不起自己這個窮酸, 也沒什么不正常。

    如今這個時代本來就是階級分明。

    再說世界上三觀不合的人多了去了, 秦時難道還能一個一個吵過去?

    秦時這樣想著, 但表情還是冷了下來,“我跟明兄商議過, 孩子還小,每日抽出兩個時辰跟著先生學習你們族里的本事, 其余時間還是以游戲為主。讀書識字,我會自己教它!

    “不可。”明成巖一口否定了他的安排,“明家孩子每日至少要有四個時辰用來練習……”

    秦時的臉一下沉了下來,“那你回去吧。我請明兄另外安排一個教習先生!

    明成巖,“……”

    秦時看出了明成巖眼里的惱怒。他的心思也好猜,無非就是把自己當成了搶孩子的壞人,一時半會又不好明目張膽的把孩子搶回來,所以就拼命在他身上發泄怒氣。

    從理智上講,秦時并不想跟明家鬧翻。明家要是真的發狠把孩子搶回去,他還真沒什么辦法。

    他一個人還能掀翻整個明家嗎?!

    所以跟明家的來往維持一個友好的氣氛是非常有必要的。這是他能保住孩子的基本條件。一旦兩邊撕破臉,秦時就真的不占什么優勢了。

    這一點,秦時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但秦時也有自己的底線,就是不能越過他這個當爹的,去擺弄他的孩子。這讓他想起以前看過的電視劇里,那些背著家長控制孩子的邪惡的家庭教師。

    兩人對視,目光里火星四濺。

    小黃豆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然后很勇敢的把它爹護在了身后。它警覺的盯著明成巖,好像他敢動一下,它就要撲上來叨他。

    明成巖,“……”

    小黃豆的舉動讓秦時的心情一下就變好了。

    他摸摸貼心的孩子,也愿意給明成巖一個臺階下——這是為了小黃豆有一個好老師,而不是為了明成巖這個人。

    “怎么培養小黃豆,我和明兄已經達成一致意見!鼻貢r對他說:“商議好的內容,我們雙方最好都不要再隨意改動了……為了孩子!

    明成巖敗下陣來,按捺住怒氣,很勉強的點了點頭,“為了孩子!

    他低下頭看著小黃豆,努力擠出一副笑臉,“我是你小叔叔,以后你要跟著我學本領。”

    小黃豆的眼神還是很警覺。它對這個人還有印象,記得他曾經想要拐走自己。它站在秦時的手心里向后靠了靠,色厲內荏的警告他,“不許欺負我爸爸!”

    明成巖抿了抿嘴角,覺得小侄子有些不識好歹。

    秦時被兒子的維護哄得心花都開了,他對明成巖說:“你我都是為了孩子,凡事還是商量著來吧。我有任務的時候,孩子還得勞煩你帶著,如果孩子始終接受不了你,可怎么辦呢?”

    明成巖還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但孩子要靠哄他還是能想到的。秦時希望他能和小黃豆好好相處,得到它的信任和喜愛。這樣,一旦他們要去完成什么危險的任務,他可以帶著小黃豆心甘情愿的回明家。

    從長安出發一直到他們到達古墓之前的這段時間,就是秦時留給這對叔侄倆培養感情的時間。秦時并不打算帶著小黃豆進入古墓。

    那是他的任務,不是孩子的。

    賀知年直到兩天之后才回來,大約這段時間都沒能好好休息,他回來之后問了問秦時的行蹤就倒頭睡了,秦時甚至還沒能跟他說一說自己跟明成峰之間相互妥協做出的決定。

    “郎君說要開始收拾東西了!辟R嚴跟在賀知年身邊久了,對賀知年有任務出門的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了,“您有什么東西要采買,交給賀伯一起去安排!

    秦時以前理解的出門,就是帶上證件手機銀行卡。但這一套在這里就行不通了,出門是一件大事,很多東西到了外面,尤其是荒郊野嶺的地方,有錢也買不到。所以出門的時候很多東西都要帶上。

    秦時從換洗衣服、兵器、銀子,想到了小黃豆的零嘴,他問賀嚴,“要不要買些成藥?”

    賀嚴表示賀伯會準備。其余的秦時也不知道要帶什么了,他決定出發之前再帶著小黃豆去一趟彩云坊,買點兒路上吃的糖果點心。

    兩個人正站在主院門外聊收拾東西的事,就見通向前院的月亮門外走進來幾個人。最前面的那人身形微躬,姿態十分恭敬,像在引著什么貴客進門。

    他身后那人披著一件黑色的狐皮大衣,頭戴金冠,顯得器宇軒昂。

    “是端王!辟R嚴有點兒被嚇到,“他怎么來了?”

    秦時也不明白這位殿下怎么跑到賀家來了。但人都來了,想這些也沒用。秦時連忙帶著賀嚴走上去行禮。

    端王還是通身貴公子的派頭,見秦時要行禮,連忙喊了免禮,十分和氣的解釋說:“聽說你們這就要出門了?東西準備的怎么樣?我府里有些上好的傷藥,我讓人帶了過來,你們走的時候帶上,以防萬一。”

    秦時連忙稱謝。他知道賀知年和他之間有些交情,但因為種種原因,兩人明面上來往并不密切。如今他打著送一送即將遠行的舊友的旗號,情理上也是說得過去的。

    李恪詢問他們出發的情況,抱著小黃豆玩了一會兒,又含蓄的問起了秦團子。

    秦時略有些無奈的將秦團子放了出來。

    李恪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大約覺得院子里沒有外人,他干脆放下身段,將秦團子抱在懷里從頭摸到腳,又遺憾春季狩獵的時候不能帶著它一起去了。

    秦時懷疑李恪就是專門來擼大貓的。要不是修行者和自己的精神體不能分開,搞不好端王就要開口跟他討要了。

    秦團子還是頭一回遇見專門沖著它來結交秦時的人類,有些被感動了。李恪摸它的大尾巴的時候都沒有表示反對,

    “我帶了一瓶玉露丹!崩钽“亚貓F子的大腦袋抱在懷里,很是不舍的對秦時說:“這還是袁神仙親手煉制的丹藥,流傳下來的不多……可以溫養靈體。團子幾次被你灌入大量靈力催著長大,只怕根骨不夠結實,這藥,正好適合你吃。”

    秦時,“……”

    行吧,哪怕是為了秦團子好,到底受益的也是他。

    秦時替自己和秦團子道謝。

    他其實也能理解李恪,這人骨子里估計就是個貓奴。但身為上位者,做什么事都要前后考慮周到,也不愿意讓周圍的人看出自己真實的喜好來。王族子弟,估計都要立個人設,他對自己要求又很嚴格,不能讓文武百官覺得他耽于玩樂。

    但喜好這種東西是藏不住的,見了秦團子這個通人性的大貓之后,他就忍不住了。尤其想到秦時他們離開長安城,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而且這兩個人還不好貿貿然去登王府的門。

    大約是顧慮到這些情況,他才會親自過來一趟吧。

    秦時看著李恪滿臉帶笑的跟秦團子嬉戲,他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發現這個年輕的皇子還保留著自己的喜好,他身上還有身為“人”的鮮活的特質,這讓秦時有一種非常欣慰的感覺。

    據說晁皇后和太子翻車之后,長安城里很多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端王。之前太子勢力太盛,晁皇后一派又刻意打壓太子的幾個弟弟,端王李恪又有意示弱,因此在一眾皇子當中,李恪這個人并不顯得突出。

    如今長安城里情勢有了變化,沒有了晁皇后母子倆擋著,李恪這個人就正式在文武百官的面前亮相了。

    李恪前面兩個哥哥都被晁皇后母子倆磋磨得心氣都沒有了,后面的弟弟年齡又都還小。如果這個時候選儲君,李恪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這些話雖然坊間不會公然議論,但秦時也多少聽到了一些。他沒見過太子,也沒見過其他的皇子,只認識一個李恪,而且李恪給他留下的印象還不錯。因此秦時對他也難免有些關注。

    秦時不懂國事,但他很害怕自己認識的李恪骨子里會是一個冷酷的政治機器。因此在意識到李恪身上還有屬于人的喜怒哀樂,他甚至有一點感動——自己有感情,便也能體會別人的喜怒哀樂,對這個世界也會有更寬容的心態。

    李恪戀戀不舍地走后,秦時捧著那瓶丹藥思索了很久。

    他所帶來的影響,或許能夠讓這個世界的走向避開了一個可預知的結果。但未來的走向,未必就會更加理想。

    國力孱弱,身為統治者需要解決的問題實在太多了。每一個個體的能力都是有限的。他是如此,李恪也是如此。

    秦時從來沒有哪一個時刻像現在這樣,明白“盡人事而后聽天命”這句話的分量。

    第219章 收魂索

    晁家被抄沒這件事濺起的水花并不大, 因為事關皇族,很多事情民間是聽不到風聲的。與之相比,水月觀和陽豐觀被官府拆除、道士們被緝拿引發的反響要更大一些。

    就在整個長安城的民眾都在議論這些道士們到底犯了什么事的時候, 云家的全家老小非常低調地離開了長安城。

    云家的人是分批離開的, 云杉和家族里的幾個堂兄弟屬于最后一批,跟他們一起走的還有幾個鐵桿的管事和護院。這些人都是世代依附云家生活的, 跟云家的感情非常深厚。

    秦時他們幾個與云杉相識一場,云家又算得上得到了一個較為理想的結果, 因此幾個人一起趕到城外送別。

    連日的擔驚受怕,讓云杉看上去又瘦了一些,但如今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他最大的心事也已經解決,這讓他眉宇之間的郁氣也一掃而空了。哪怕身上穿著普普通的布袍, 他看上去也有一種神采飛揚的感覺。

    問起云家以后的安排,云杉笑著說:“云家在金州還有祭田, 家中老小倒也不會忍饑挨餓。再說家里那些經驗豐富的老管事都還在, 要做些小本生意也容易。我們兄弟可以安心念書, 等幾年過去事情平息了, 或許也可以下場去搏一把。”

    云杉的幾個堂兄弟直到云家出事,才知道他當初逃出云家,東躲西藏的原因。他們感念他為云家做出的種種打算, 也很佩服他跑到關外去的膽量。那些他們想都沒想過的經歷, 讓云杉在兄弟們中間有了很高的權威, 現在他們都很聽他的話。

    云杉是對這個時代的底層生活、對國家所面臨的危機真正有所了解的富家子弟。如果他的兄弟們都肯聽他的話,云家這一輩會非常的謹慎低調。這樣的態度有利于整個家族的休養生息。

    他是整個云家的大功臣。

    云杉熱情的邀請他們在經過金州的時候上門做客, 然后就帶著一群聽話的堂兄弟們出發了。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鼻貢r嘆了口氣,“這段日子除了離別沒別的事了……”

    也許再過一段時間, 他和小黃豆也要分開了。秦時想到這里,抬頭看了看正在他頭頂上飛得不亦樂乎的小黃豆,恨不得時時刻刻把孩子焊在自己肩膀上。

    “有散才有聚。”賀知年安慰他,“過些日子你就能見到夜琮了!

    想到他會見到一個比他記憶里更加威武的狼王,秦時的心情好了一些。

    賀知年又道:“老魏上次讓我給你帶話,他問你走之前要不要見尚明一面!

    這段時間事情太多,秦時已經差不多要把那個清秀的小道士給忘了。但賀知年這樣問他,就說明魏舟那里有可能有什么新的發現,這發現還跟他有點兒關系。

    秦時想了想說:“那就見一面吧。正好,也跟老神仙道個別。”

    他對自己的老老老……老祖宗還是有那么一點兒好奇心的。

    他問賀知年,“老魏跟我們走嗎?”

    賀知年遲疑了一下,“按理說是不用的。通常情況下,鎮妖司遇到自己難以解決的問題,才會需要請他們出面!

    秦時有些泄氣,“道術我們也才學了個開頭。”

    賀知年笑著說:“剛學的那些也夠我們好好練習一段時間了。慢慢來吧,貪多嚼不爛。”

    秦時想了想,自己也笑了,“這倒也是!

    沐夜和搖光打馬從他們身邊一陣風似的竄了過去,沐夜一邊跑一邊還撩閑,“小秦馬術退步沒有。扛也桓冶纫话眩俊

    “比就比,誰怕你啊!鼻貢r打馬追了上去。

    曠野上的寒風撲面而來,風里有積雪未化的清寒,也有遠處繁華都市特有的人間煙火氣。

    天地寬廣,讓人油然生出了滿腔的豪情,仿佛一切的艱難險阻、已知的、未知的敵人都可以毫無顧忌、酣暢淋漓地搏一搏。

    秦時心胸為之一開,離情別緒也仿佛被吹散。

    他像是從一個惆悵的夢里醒了過來,又有了動力去面對新的一天。

    鎮妖司已經定了出發的日期,秦時便也不再耽擱,轉天一早就帶著小黃豆上了明空山。明成巖也跟著他們出來了,上山之后秦時他們去追云觀,明成巖則帶著小黃豆去一趟明家。這也是秦時有意給明家人一個跟小黃豆告別的機會。

    小黃豆就好像一個被家長送到幼兒園的小朋友,淚汪汪的跟家長道別,千叮嚀萬囑咐讓它爹記得來接它,生怕它爹等下會把它給忘了。

    “親爹親娘給你準備好了好些禮物,還有好吃的。”秦時哄它,“明家還有好多好玩的東西對不對?你跟你的先生去明家玩一會兒,說不定你還沒玩夠,爸爸就來接你了。”

    小黃豆掃一眼明成巖,勉強點了點頭。它知道這個總是冷著臉的先生是它的小叔叔,而且他也教了自己不少本領,對他,基本的信任還是有的。

    秦時的本意就是讓明家人跟小黃豆再見一見,免得他們離開長安之后,小黃豆對明家的記憶會變得更加稀薄。

    對明成巖來說,秦時的這些舉動還算識趣。他覺得他們明家對秦時的態度未免有些太寬容了。秦時一個破落戶,明成巖不覺得這樣的人有什么好顧忌的。他至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無聲無息地捏死他。

    明成巖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跟他大哥商量。

    明成巖的想法,秦時不必刻意去揣摩也能想到。但他并不在意。明家這個時候還輪不到明成巖做主,他脾氣再大,也會聽他大哥的。

    再說,明家真要哄得小黃豆同意留下,對孩子來說也不是一件壞事。他再怎么舍不得,也是希望小黃豆有好日子過的。

    秦時不肯放手的唯一原因,就是生怕小黃豆會難過,會以為他這個當爸爸的不要它了。

    追云觀與明家大宅相距并不遠,這座道觀是太\宗皇帝登基后不久建起來的,年代算不得久遠,但建筑風格卻透出一股別樣的雍容大氣。據說安賊作亂的時候,道觀也曾受到兵匪的騷擾,幸虧道觀周圍有李淳風留下的防護陣法,這才幸運的躲過一劫。

    追云觀的占地面積要比陽豐觀和水月觀都更大一些,后山有非常有名的竹林、飛瀑和石橋,石橋對岸還有幾座李淳風當年參悟道法的石窟。

    這些都是追云觀的網紅景點。

    秦時和賀知年被魏舟引進了道觀里,在主殿里上了香,便一路朝著后山的方向走去。后山僻靜,景色也越加清幽。竹林如海,即便是在冬日,景色也令人心曠神怡。

    走出竹林之后,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就是有名的飛瀑與石橋了。瀑布從數十米高的山峰上飛奔下來,匯入了石橋下的河流之中。冬季水淺,瀑布看上去窄窄一條,如同一匹綢布般從山巔掛了下來,待到夏日,水勢洶涌,景色就更加壯觀了。

    “橋對岸就是師父的清修之地!蔽褐壑附o他們看。可惜站在石橋的這邊,視線有竹林樹木遮掩,他們什么都沒看到,只覺得對岸的山石堆疊得十分秀雅,石縫間點綴著衰草枯楊,行走其間,宛如身在畫中。

    賀知年走在秦時身后,見水蘭因自他袖口探出頭,似乎對外面的景色十分好奇。他想起曾在水蘭因的記憶里看到過的小山村,似乎與這里的景色有幾分相似之處,也不知水蘭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們最近比較頻繁的帶著它出門,就是為了讓它適應在外奔波的生活,對家以外的情況多少有所了解。

    水蘭因年紀雖然不大,但畢竟是野獸,親近野外的環境乃是它的天性。因此每次出門它的表現都還不錯,秦時也慢慢放下心來。

    魏舟帶著他們過了橋,一路向上,停在了一處幽靜的石洞前。

    石洞的高度和寬度將近三米,周圍的石壁都保持著打磨整理過的痕跡,看上去光滑平整,洞口還擺著大大小小的幾口粗陶水缸,洞外不遠處還有一座草亭,清雅隨意,在秦時看來,這就是舊時代的文人墨客喜歡的調調。

    洞口有結界,進去之后就見石洞內部差不多有籃球場地那么大,高度有五六米,沒有什么擺設,空空蕩蕩的。就在石洞的中央,尚明盤膝坐在蒲團上,雙眼緊閉,似乎在修煉什么功法。他身上穿著藍色道袍,還是諸人記憶中那個一塵不染的秀雅模樣。

    秦時走近兩步,注意到他身上似乎有一條隱隱約約的光帶,將他從頭到腳捆束了起來。

    “什么東西?”秦時詫異,“法器嗎?”

    魏舟看著尚明,目光有些懊惱,“這是師父的收魂索,防止他的三魂七魄都被人收了去。這事兒說起來都怪我。他身上被人做了手腳,我卻一直沒有察覺……”

    “做了手腳是什么意思?”賀知年警覺的看著他。

    秦時腦子里也冒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尚明該不會是個臥底,或者被人在身上安了一個攝像頭一類的玩意兒吧?!

    第220章 找出來

    魏舟懊惱的神色就僵在了臉上。他看看秦時, 再看看賀知年,破罐子破摔地擺出了一副無賴相,“我都說了技不如人, 這也能怪我?!”

    “不是怪你!鼻貢r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尚明到底怎么回事兒?你說清楚!

    魏舟的眉眼就耷拉下來,垂頭喪氣的說:“他就是被別的修行者在身上留下了種子……在意識海里, 我沒看出來。下手的是人是妖,也不好說!

    秦時就看到賀知年臉色變了。他們回長安的一路上經歷了不少事, 對于鎮妖司的前途也有過不少計劃,如果這些事都讓對手知道了……他有點兒不敢想。但看魏舟的反應倒還算鎮定,秦時便覺得事情大約沒有糟糕到那一步。

    “是什么法術嗎?”秦時拉住了賀知年,示意他先別急,聽聽魏舟怎么說。

    魏舟偷瞟賀知年, 見他并沒有撲上來跟他動手,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嘆了口氣說:“是一種法術, 我以前只在書里看到過。有些修行者可以把自己的靈力分出一部分, 像種植花木一般, 藏進別人的意識海中。這東西便如一粒種子,完全受他控制。”

    秦時和賀知年都露出驚訝的表情。以他們對修行的了解來看,靈力這東西, 若是能夠單獨拿出一部分來, 不論放置在何處, 都會慢慢的,隨著時光的流逝逸散開來, 直至徹底消失。

    魏舟看他們都是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心里倒是平衡了一些, “邪門吧?”

    秦時點點頭。這種法術,聞所未聞,確實邪門。

    “據說這一粒種子,只要種下的那個人不動念,便如死物一般,被暗算的人通常都不會有什么特殊的感覺,很難察覺。”魏舟說:“修行的人,也很少有機會會讓別人來翻看自己的意識海,哪怕是身邊親近的人,也很難發現!

    秦時有一種背后發毛的感覺,“這法術施展起來很難嗎?”

    他看看魏舟,再看看賀知年,心想他們不會暗搓搓的就中招了吧?!

    魏舟翻了個白眼,“又不是街上賣胡餅,隨隨便便就能買到……我師父說,這法術施展起來并不容易,而且靈力分出體外,對本體也是有損傷的。如非必要,一般人也不會施展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手段!

    秦時思索了一下,覺得魏舟說的是有道理的。靈力分出來,如果沒有后續的補充,它是一定會消散的——法術再厲害,也要遵從大自然之間最基本的規律。

    也就是說,對于這一團靈力的操控與補充,恐怕要比那團靈力本身的消耗更大。

    耗能太大,這就導致這種手段并不適合群攻或者頻繁地施展。

    “咱們雖然不懂,但我師父懂啊。”魏舟說:“要不他干嘛大老遠的跑到長安城里去看你們倆?單純只是為了聽八卦嗎?!”

    秦時就有些羞愧了,“是我想岔了!

    李玄機是在青龍現世之后下山的,秦時一直以為他就是不放心他泄露天機……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原因在。

    秦時琢磨得找個機會跟老神仙道歉,又問起尚明的事,“尚明怎么會惹上這種事?是有仇家?還是說有人想對付追云觀?”

    “這是我種下的因果。”魏舟的表情更沉痛了,“說起來還是半年前的事,我師父的道友楊一行跑來拜訪他,師父一高興,就喝多了。耍酒瘋的時候說漏了嘴,說他觀察到有外來之人誤入了這個時空,命盤星突然亮起。楊一行就慫恿我師父把這人找出來!

    秦時的表情有些古怪,“找出來干嘛?”

    他就是一個人,又不是什么罕見的怪獸,身上也沒帶著什么奇珍異寶。

    魏舟有些無語的看著他,“大概是怕你這張破嘴瞎突突,什么都說,回頭把大家都給說死了吧。”

    秦時,“……”

    看來那天多嘴的事,成了一輩子的黑歷史了。

    “總之,師父受了他的鼓動,就要卜算你的方位!蔽褐垡矡o意追究秦時的口無遮攔,又將話題拉了回來,“我當時覺得楊一行不安好心,就改變了一下卦象,卜當今世人,哪一個與你這外來之人血緣關系最為親近!

    秦時心里一跳,暗想這下可以肯定了,尚明確實是他的老老老……老祖宗。

    魏舟臉上沒有得意的神色,反而更加沮喪了,“后來我找到尚明的時候,他病得氣息奄奄,差點兒就死了。我以為他是因為生病,魂魄虛弱,所以躲過了楊一行的搜索……現在看來,尚明當時的癥狀是因為被人種下種子,普通人身體孱弱,難以承受靈力的入侵,所以才會生病!

    秦時心中發毛,他很難想象他在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有人處心積慮的想要對付他了。

    如果他當時遇到的人不是趙百福的商隊,而是這些心懷叵測的修行者,以他當時那個虛弱的只剩下一口氣的狀態,別說有人要給他腦子里下一個種子,就算要把他大卸八塊,他也是毫無反抗之力的。

    “我得謝謝你的救命之恩!鼻貢r心有余悸,暗想若不是魏舟當時的靈機一動,自己還不知道會遇到什么麻煩。

    但如此一來,麻煩都落到了尚明頭上,秦時對他也生出了愧疚之意。

    賀知年抬手搭在他肩上,他想說這件事不怪他,要怪也要怪李玄機自己交友不慎,怪魏舟自作聰明。但尚明確實是為了秦時受過,這樣說,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沒什么比子孫后代更重要!辟R知年笨拙的安慰他,“他要是知道前因后果,一定不會怪你的!

    秦時有些哭笑不得,“這不是一回事兒……”

    他知道賀知年也是為了寬慰自己,便不再說了。只是握住他的手,輕輕晃了晃。

    賀知年就笑了。

    他們兩人之間早已互相表明心意,但無奈家里拖油瓶太多,少有能讓他們單獨相處的機會。別說同床共枕了,尋常親熱一下都跟做賊似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夠能不避著人地握握手,賀知年已經很開心了。

    孩子多,自然會分散他們對彼此的關注。這一點,賀知年雖然也煩過,但想到秦時光桿司令一個,連個親人也沒有,他反而希望秦時身邊能多幾個拖油瓶……牽掛越多,他在這里扎根才會越深。

    賀知年便不再提這件事,他最關心的就是尚明身上的種子,有沒有被催動過?又是在什么情況下被催動的?

    換句話說,種下種子的人,到底從他們這里探聽到了什么消息?

    說起這個,魏舟的肩膀就放松下來了,“師父已經問清楚了。你們還記得咱們在金州白云坊,用法術偷看云家宅院的事嗎?”

    那一次,他們在云家的院外通過法術看到了兩個行蹤詭異的女人,但等他們進去,兩個女人都不見了,繡樓起火,那幾個跟著她們學跳舞的年輕女子卻都被燒死了。

    秦時還記得他和賀知年都懷疑魏舟做了手腳,搞了半天原來是尚明。

    魏舟解釋說:“師父說,操控尚明的人當時應該也在金州。他在尚明身上放了東西,類似于收魂鈴一類的厲害法器。他控制尚明用收魂鈴收走了這兩個女妖,所以等我們進去的時候,那兩個女妖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什么痕跡都沒留下來!

    “兩個女妖這是被人救走了?”秦時頭皮麻了一下,“當初云杉撞見的就是這個如娘吧?以后最好別再撞見了!

    “云家如今只是普通的耕讀人家,”賀知年想了想說:“這兩個女妖跟云家也沒什么仇,犯不著故意去找云家的麻煩!

    秦時點點頭,他想的是西北一帶的妖族應該很快都會知道朝廷要在這里重建鎮妖司的分部,這個時候,大家估計都會夾緊尾巴觀望吧。兩個女妖即便還活著,也得看捕獲她們的人肯不肯放她們出來。

    “幕后之人事后肯定接觸過尚明,”魏舟懊惱,“我們當時在云家救火,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也不曉得。我就記得后來的那些天尚明像是生病了,總是沒精打采的!

    尚明好歹叫他一聲師父,他這個師父卻當的稀里糊涂,對徒弟太過忽視了。

    魏舟想到這里,心里除了懊惱還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他從小被周圍的人捧得太高了,以為自己真的是天才,所以現在才接二連三的摔跟頭。

    “我欠著尚明的,以后慢慢還……先不說這個。”魏舟搓了搓臉,紅著眼圈勉強打起精神來,“師父讓我喊你們過來,不是為了這個,而是他根據尚明意識海中殘留的靈力,抽絲剝繭,追溯到了最初暗算他的人。”

    秦時和賀知年不由得精神一振,由衷的贊了一聲老神仙當真是見多識廣,手段非凡。這么邪門的法術,他也有法子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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