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普項小說網(wǎng) > 其他小說 > 夜迢迢 > 180-200
    第181章 第二道天雷

    第二道天雷威勢更重, 直接將銀杏樹旁邊的假山石給劈成了一堆碎渣。

    亂石飛濺,騰起的煙塵幾乎將整個小院都罩起來了。

    秦時臉頰上被飛濺的碎石劃出了一道血線,但他的眼睛卻亮得嚇人。

    賀知年就站在他身邊, 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眼里亮起的詭異的光, 這讓他心里生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仿佛一直以來所恐懼的事就要在他眼皮底下發(fā)生了。

    賀知年一把抓住了秦時的手腕。他用力太大, 秦時一下被他拽回了理智,嘴里嘶的一聲, 眉頭也皺了起來,“你發(fā)什么瘋?”

    賀知年嘴唇微微抖了抖,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秦時莫名其妙的抬頭,然后也有點呆住了。他還是頭一次在賀知年的臉上看到這么明顯的恐懼,心里就有些疑惑起來, 他在怕什么?

    難道他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怕自己離開?

    從相遇開始, 一路相伴的畫面一幕一幕從秦時的腦海中閃過。

    他看到光線昏暗的地洞里, 沙鼠王在他們頭頂上叫囂, 身邊是向下滑去的斜坡, 腳下水聲如雷鳴一般隱隱傳來。

    他看到賀知年奔跑在一望無際的沙地上,皮膚和嘴唇都干燥得裂開了小口子。他回過頭,將不大飽滿的水囊遞給了他。

    ……

    秦時其實一直都知道, 賀知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他, 一直小心翼翼的詢問他的來處, 生怕有朝一日要與他分道揚鑣。

    他想起自己答應(yīng)賀知年去長安的時候,他臉上那種欣喜的表情……于是, 他一直以來都在心中隱隱約約有所感知的事,在這一刻, 突然間就真相大白了。

    因為這真相暴露的太直白,也太突然,秦時也有一種被震住的感覺。

    頭頂上方雷聲轟鳴,狂風(fēng)卷著沙塵突然間就在這繁華的都市里肆虐開來。空氣中靜電鼓蕩,令他們的頭發(fā)都毛躁的根根豎起,皮膚的表面也傳來了輕微的刺痛感。

    遠(yuǎn)處傳來了隱隱的人聲,秦時沒有看到他們是如何的慌亂驚恐,但這詭異的天相已經(jīng)足夠提醒他,他闖了什么樣的大禍。

    秦時到了這時也開始后悔了。

    晚唐時期上位了幾個昏庸的皇帝有什么可憤怒的呢?這原本就是事實啊,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是歷史啊。

    可是他從關(guān)外一步一步走到這里,在看過了那么多的百姓流離、妖邪橫行之后,在他深深懂得了何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之后,讓他怎么眼睜睜的看著這越來越孱弱的國家落進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蠢貨手里,將它最后的元氣也絲絲耗盡?!

    而這蠢貨一門心思地搞窩里斗的時候,又有多少手握權(quán)柄的武人或者妖族趁勢而起,將這原本昌盛的國運一點一點蠶食干凈?!

    內(nèi)亂、外亂,這些天災(zāi)人禍疊加起來,又要死多少人?!

    秦時忍不住問魏舟,“國運,在妖怪眼里,是不是也是一種可以被吞噬掉的靈力?”

    話音未落,大地震動,半空中電光愈盛,預(yù)示著下一道天雷會蘊含著怎樣毀天滅地的威力。

    魏舟臉色慘白,掃一眼兩人緊握的雙手,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說:“我錯了,你剛才說要縫上他的嘴,我就不該攔著!”

    秦時,“……”

    魏舟越說越生氣,“千算萬算,沒想到我會跟你們死在一起……我還沒娶媳婦呢!”說著說著,眼圈都紅了。

    秦時看他這副德行,心一下就涼了。不管能不能穿越回去,這一次挨劈是跑不了的。

    他回握了一下賀知年的手,心中充滿內(nèi)疚,“是我連累了你,連累了這些人……你們要不趕緊跑吧,天雷的目標(biāo)是我,你們跑遠(yuǎn)一點兒……”

    賀知年這個時候反而釋然了,他垂眸看著面前的人,用一種十分珍惜的、近乎虔誠的姿態(tài)將他緊緊地?fù)нM了懷里。

    “沒事。”秦時聽到他的聲音在他耳畔說:“同生共死,我之所愿。”

    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結(jié)局呢。

    秦時的眼睛也熱了一下,他抬起頭,覺得眼睛里的水汽有些礙事,讓他看不清楚賀知年的臉了。

    賀知年低下頭,輕輕的吻住了秦時的嘴唇。

    房間里熟睡的小萌物都被驚醒了,小黃豆啾啾叫著想要從狼王懷里鉆出來,狼王卻固執(zhí)地?fù)еp聲哄道:“別鬧,別給你爹添亂!”

    這一次他們遇上的可是大麻煩,搞不好大家都要死,秦時哪里顧得上哄孩子。

    小黃豆不知所措,就聽狼王說:“把你水叔也抱過來,我們守在一起,有什么動靜一起往外逃。”

    小黃豆連忙撲騰著到藤筐里去抱正不安地伸著信子左右試探的小蛇,將它背在自己背后,小心翼翼地?fù)潋v出了藤筐,一起窩到了狼王的懷里。

    狼王也被雷聲擾得心神不定。但這樣的天雷,只怕半個城市都被籠罩在了電光之下,想逃也不知該往哪里逃。何況逃出賀宅也未必就是生路,誰知道天雷之后,會有多少妖物會躲在暗處等著趁火打劫?!

    狼王緊張的思索了一會兒,將秦時那個定制的挎包找了出來,想辦法將背帶收短,掛在自己脖子上,將小黃豆和水蘭因都裝了進去。

    這個時候,它反倒慶幸自己維持著狼崽的外形,體積小,更容易被敵人忽略。

    它費力的將挎包扣好,一溜小跑的來到了秦時的身邊,抬頭看看兩個親得忘乎所以的人,心里有些無奈的想,這都死到臨頭了,忽然想起來要親親……早干什么去了?!

    魏舟發(fā)了一會兒牢騷,還是迅速地打起精神來預(yù)備著殊死一搏。他將自己身上所有的符紙都找了出來,正要在他們周圍布下結(jié)界,就見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從他眼前飄了過去。

    魏舟下意識的看了過去,就見搟面杖一般粗細(xì)的青龍在半空中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后十分迅速地從廊檐下竄了出去。

    秦時也被小龍竄出意識海的振動驚的回過神來,一抬頭就見小龍的身影正朝著他游了過來,雙眼依然閉著,但那張小小的臉上卻透出一種異乎尋常的鄭重。

    秦時心中猛然打起鼓來,心想不會是這詭異的天相刺激著小龍,讓它恢復(fù)了記憶吧?!如果這個時候小龍也成了他們的敵人,那可真是一丁點兒活路都沒有了!

    小龍蹭了蹭他的臉,有些遲鈍地攀上了他的肩頭,好像突然間不知道自己跑出來是要做什么了。

    罡風(fēng)鼓蕩,秦時聽到靜電噼里啪啦的在耳畔爆開,皮膚也開始刺痛。

    他有一種鮮明的、被整個世界攫住,用力擠壓的感覺,更糟的是,他能感覺到,那一道名叫天譴的天雷,已經(jīng)瞄準(zhǔn)了他。

    自從入關(guān)之后,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絕境了。

    他想要把賀知年推開,卻反被他緊緊摟住了。這一剎間,他好像又變回了年幼時那個雖然闖了禍卻依然被家人保護起來的孩子。

    在這天地劇變的生死關(guān)頭,他再一次感覺自己回到了家。

    秦時彎下腰,摸了摸小狼的腦袋,他能感覺到小黃豆和小蛇都被它帶在身邊。

    他抱了抱狼王的脖子,對它說:“躲到前院去。院門旁邊的水渠上面蓋著五寸厚的石板,躲到那下面去。”

    狼王遲疑的望著他。

    “去吧。聽話。等過了這一場禍?zhǔn)拢绻荒軒е鼈円黄鹱撸憔妥约鹤摺8愕幕锇閮簜儏R合,回你的黑石山去。”

    秦時親親它的額頭,“快去。”

    狼王舔了舔他的臉,頭也不回地帶著挎包跑了。

    秦時不知道這個方法有沒有用,他只知道那水渠到了冬日就是干燥的,又有石板擋著,大約是可以避開雷電的傷害的。

    至于以后……

    小黃豆是他的孩子,但卻不是狼王的孩子。他不能要求別人像他一樣去照顧一個小孩子。不管狼王跟他們有著什么樣的交集,它首先是它自己。

    如果它們都能躲過一劫,小黃豆身為瑞祥,被人得到,一定會敬獻到貴人手里,那得到瑞祥的貴人,一定會善待它。

    至于小蛇,只能暗暗祈求它在那水渠里能夠活下來,找機會順著排水系統(tǒng)出了城,去野外的大江大河里慢慢的休養(yǎng)生息。運氣好的話,或許水關(guān)山會及時找到它,帶著它回到關(guān)外去。

    還有團子。

    秦時向意識海中的秦團子道歉。是他這個做本體的人不夠謹(jǐn)慎,招來了這樣一場大禍。是他沒有保護好它。

    白虎有些無措,但它知道這個時候它是不能離開意識海的。因為秦時保留著更為充沛的靈力,才有更大的把握讓他們活下去。

    秦時的頭皮上感受到了一種炙熱的壓力,這讓他想到了狙擊\槍落在目標(biāo)人物身上的那個致命的紅點。

    小龍猛然間抬頭,一雙緊閉的雙眼仿佛穿破了障礙,望向了電光飛竄的層層陰云。

    秦時安撫地伸手摸了摸小龍的身體,就見那涼滑如水的被鱗片覆蓋的身體在他的注視下猛然暴漲開來。

    龍鳴清越,仿佛一瞬間就穿透了厚厚的霧靄。

    青龍在他們頭頂上方盤旋起來,巨大的身體猶如實體,將這整座宅院嚴(yán)嚴(yán)實實地遮擋了起來。

    第182章 第三道天雷

    臘月十五日, 在太史局占卜的卦象來看,本該是一個風(fēng)平浪靜的日子,安穩(wěn)到諸事皆宜、百無禁忌的程度, 所以端王才會把宴客的日子定在這一天。

    靈臺郎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反復(fù)查看卦象, 百思不得其解。再卜,還是諸事皆宜、百無禁忌。

    靈臺郎的手指頭都抖起來了, 若真是百無禁忌,這突然間的天降異象又是怎么一回事兒呢?!

    明空山上, 閉目修煉的老道推案而起,快步走到院中,望向烏云壓頂?shù)拈L安城,驚疑不定的掐指默算。算來算去,發(fā)現(xiàn)有人泄露了天機, 他連忙喊來門外的小道童,問他尚明在何處。

    小道童回答說, 尚明師兄在房間里寫經(jīng)書。

    老道目瞪口呆, “這是怎么一回事……難道真是老道算錯了?!”

    大明宮最高處, 尊貴的帝王立于欄桿旁, 凝望著遠(yuǎn)處騰起的巨大的青龍的身影,心中震駭,久久無語。

    他貴為天子, 有生之年卻從未見到過這種代表了帝王身份的神奇生物。

    不, 應(yīng)該說就沒人見過這樣神奇的生物。這樣一想, 宣宗忽然就有一種自己果然是天命選定之人的篤定。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在他身后,站著同樣驚訝不已的端王李恪與大理寺少卿許苒。他們兩個是打算趁熱打鐵,特意進宮來告狀的——事關(guān)后宮妃嬪,若是等著有心人大肆散布流言之后再來找圣上解釋,他們的處境就太過被動了,反而容易招惹圣上猜疑。

    結(jié)果,李恪剛剛說到“父皇也知道,兒臣與阿苒是同窗,他來求兒子幫幫許家的忙,兒子怎么也不會推脫的,誰知道就有人心腸歹毒,拿著娘娘出宮的事抹黑兒臣的聲譽……”就聽半空中傳來一陣悶雷滾過的聲音。

    宣宗詫異之下,起身走到了欄桿處觀望,就見剛才還是晴空萬里的好天氣,眨眼之間烏云密布,一道刺眼電光穿透了厚厚的云層激射而下,轟隆一聲巨響,濺起了一團刺眼的火光。

    緊接著又是第二道天雷。

    霎時間煙塵翻卷著升上天空。

    不等他們問明白遭了雷劈的地方到底是何處,天空中烏云便又如海浪一般層層疊疊地堆積起來,烏云中電蛇游走,似乎在醞釀著下一道毀天滅地的天雷。

    而挨了雷劈的地方,竟然出現(xiàn)了一條巨大的青龍!

    狂風(fēng)乍起,吹得大殿之中帳幔翻飛,空氣中不知不覺間彌漫起了看不見的電氣,它們附著在他們的體表,隨著他們的走動劈啪作響。

    李恪看到宣宗腦袋上也有散碎的頭發(fā)根根立起,料想自己也該是這般模樣,因心中驚駭,也不敢亂動。

    宣宗還沉浸在自己是天命之人的發(fā)現(xiàn)里,顧不上害怕,只覺得激動,他吩咐站在一邊的大太監(jiān)溫得用,“去傳了徐渭來見朕。”

    徐渭是太史局的靈臺郎,天有異象,他是沒有占卜出來?還是卜出來了卻瞞而不報?

    溫得用也被這天地間的異象驚得面無人色,但他仍然維持住了大太監(jiān)該有的儀態(tài)風(fēng)度,規(guī)規(guī)矩矩的應(yīng)了聲是,倒退幾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大殿。

    麟德殿是大明宮的最高處,也是宣宗平時接見外臣的地方。站在欄桿旁,可以將大半個宮城盡收眼底,還可以影影綽綽的看到宮城之外的東西兩市。

    “似乎是崇德坊的方向……”宣宗話音未落,就見盤旋在半空中的青龍的身影再一次膨脹開來。

    此時此刻,烏云如同墨色的海浪一般翻滾著,沉甸甸地籠罩在長安城的上空。

    就在這大地之上,烏云之下,旋轉(zhuǎn)游走的巨物舒展著身體,閃爍的電光映在它青藍(lán)色的鱗甲上,仿佛它全身上下都布滿了閃爍的電光。

    宣宗再一次沉迷在了見龍的激動之中,浮想聯(lián)翩,目眩神迷。

    李恪心中卻有些疑惑,這到底是不是他方才在自己家里見過一面的小龍?如果是,怎么又變成了這副模樣?

    他看看頭頂上方正凝結(jié)成型的電光,腦海中浮起了無數(shù)的話本傳記——莫非這小龍在人間露出行跡,要渡天劫了?!

    瞬息之間,雷電已然成型,足有成年人合抱粗細(xì)的巨大電柱攜裹著毀天滅地的威力當(dāng)空劈下。

    大地再度震動,麟德殿上金瓦咯咯振響。

    狂風(fēng)卷起的沙塵迷亂了他們的視線,卻依然讓他們看到從天而降的電光盡數(shù)被青龍擋了下來。

    青龍巨大的身軀在半空中翻滾,痛苦的嘶鳴幾乎震破了旁觀者的耳膜。

    這一道雷電仿佛劈開了青龍身上包裹的一層外殼,只見青灰色的煙塵在半空中迅速彌漫開來,煙塵中展開了一副詭異的畫卷:一條滿身是血的青龍在山巒間疾速游走,在它上方,無數(shù)面目模糊的人影御劍飛行,不時放下大招,擊打在了受傷的青龍身上。

    青龍終于筋疲力盡的停了下來,這些人影卻仿佛更加興奮,各路招數(shù)不要錢一般使出來,看到青龍痛苦地在山谷中翻滾,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后地沖上去,高舉著刀槍劍戟一下一下劈砍在了青龍身上。

    在幻相的煙塵中,青龍緩緩睜開了一直緊閉著的雙眸。

    它的眼睛里蒙著一層鮮紅的血光,仿佛所有的仇恨與痛苦都以鮮血的方式刻印在了它的雙眼之上。

    這雙血紅的眼睛無比仇恨的緊緊盯著頭頂?shù)睦自疲路鹚鼈儾攀菤埡λ淖锟準(zhǔn)住Kl(fā)出一聲震動天地的長吟,一頭扎進了雷云之中。

    罡風(fēng)愈烈,站在賀家的小院子里,秦時只能看見頭頂上方的陰云里不住扭動的小龍的身體。仿佛烏云中隱藏著一個可怕的敵人,小龍正在拼盡全力與那敵人殊死搏斗。烏云仿佛凝成了一條黑龍,與青龍在半空中扭打在一起,轟隆隆滾過了長安城的上空。

    雷電不時在烏云中閃爍,豆大的雨點忽然間噼里啪啦地從半空中打了下來。

    秦時擋著臉,卻仍被雨水打的睜不開眼。饒是如此,他依然舍不得躲到廊檐下面去。

    不知過了多久,那條黑云凝成的龍形慢慢散開,融化在了漫天的烏云里,雷聲漸行漸遠(yuǎn),像是兩軍對峙時敗退的一方,再也無力懲罰那個泄露了天機的凡人。

    雨勢卻越來越大,打在臉上,冷得像冰。

    青龍緩緩降落,龍頭垂下,血紅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住了庭院中淋著雨瑟瑟發(fā)抖,卻依然無知無覺一般仰著頭與它對視的那個凡人。

    秦時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產(chǎn)生了幻覺,但他真的感覺自己從小龍的眼睛里看到了諸多復(fù)雜的情緒:憤怒、委屈、想要毀滅天地的狂暴、以及看見他的時候,艱難生出的隱忍……

    秦時忍不住,朝著它走了過去。賀知年想要跟他一起過去,被他做了一個手勢,制止了。

    這是他與小龍的相處時間,不該有外人在。

    青龍巨大的身軀在半空中緩緩浮動,胡須與頸后的鬃毛也隨著它的浮動緩緩飄搖起來,仿佛這罡烈的狂風(fēng)到了它身邊也受它驅(qū)使,變得溫柔起來了。

    秦時仰著頭,靜靜的與他的小龍對視。

    “小龍,”秦時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輕聲喚道:“你的能力和記憶都恢復(fù)了,對嗎?你又救了我,救了這里所有的人……謝謝你。你很棒……是我見過的最棒的龍。”

    雖然他只見過這么一條龍,但這并不妨礙它在秦時的心里是排在第一位的。

    小龍眼睛里的血色仿佛被雨水沖刷掉了,一點一點消失不見,露出了隱藏在血色背后的一雙清澈如冰海的藍(lán)色眼睛。

    小龍眨眨眼,眼神里有憤怒和不平,也有莫名涌動的委屈和不舍。

    “你要走了,是嗎?”秦時感應(yīng)到了它身上的那種矛盾之處。他知道小龍自己也明白,它仇恨的,并不是他。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小龍大約不會再留在人類的身邊了——它的心里仍有仇恨,它們深藏在它的記憶中,不是輕易就能夠釋懷的。

    秦時將自己意識海中那些小龍沒有吃完的無屬性能量微粒都抽取出來,在自己的手掌中團成一團,捧到了小龍面前,“這些是你的,別人用不了,你都帶走吧。”

    秦團子也從他的意識海中竄了出來,有些敬畏的看著盤旋在天空中的龐然大物,難以相信它就是昔日與自己打架爭地盤的小伙伴。

    “嗷嗚,”秦團子遲疑的問它,“你要走了嗎?”

    小龍不屑地扭過頭。片刻后又轉(zhuǎn)了過來,居高臨下的打量著秦團子,然后一低頭將秦時手中的能量團一口吞掉了。

    青龍巨大的身軀騰空而起。

    秦時下意識地追了兩步,不放心的囑咐它,“走前記得圍著皇宮轉(zhuǎn)一圈,別人要當(dāng)你是保護這里的皇帝的,才不會隨隨便便就去找你的麻煩……”

    魏舟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恨不得立即把秦時的嘴縫上。

    但當(dāng)他望向天空時,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青龍真的朝著皇宮的方向飛去了。

    于是在這個本該諸事皆宜,百無禁忌的日子里,無數(shù)人親眼目睹了這神奇的一幕:巨大的青龍圍繞在皇城的上空,盤旋翻滾,清越的鳴叫震動了整個長安城。

    烏云散開,陽光照耀在它青藍(lán)色的鱗甲上,反射出瑰麗的光華。

    這神奇的畫面維持的時間并不長,然后青龍的身影就慢慢升高,消失在了半空中。

    此時此刻,烏云散盡,長安城的上空重又變成了陽關(guān)明媚的冬日午后。若不是地面還濕著,誰會相信冬日里會下這么大的雨。

    秦時目睹青龍消失在了皇城的上空,知道它將自己的勸告聽進了心里。或者小龍對他說的話并不在意,僅僅是因為他說了,所以它就去做。

    秦時心里酸酸的,又從那酸澀里生出了一股怨氣。他來到這里也不是沒想過要安分守己,做一個順應(yīng)歷史潮流的良民,可這都是啥神仙啊,因為他兩句牢騷話就要搞個天雷出來消滅他,還害得他失去了小龍!

    他的小龍,還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沖出來保護他……

    從今以后,他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他的小龍了。

    秦時惡從膽邊生,腦子里冒出一個憤怒的、叛逆的想法,“老子要報復(fù)社會!你敢給老子來硬的,就別怪老子不聽話!”

    他一把拉住了賀知年的手腕,惡狠狠的說:“你馬上去找端王,讓他派人到外面去傳播謠言,越快越好!就說……就說太子無德,天降異象,警示蒼生!”

    賀知年,“……”

    魏舟,“……”

    兩個人反應(yīng)過來這小子又說了什么話,不及多想,一起撲上來捂住了他的嘴。

    第183章 兄弟

    賀知年和魏舟捂著秦時的烏鴉嘴, 膽戰(zhàn)心驚的望向半空中。半晌過去,見沒有再出現(xiàn)什么異象,這才心有余悸地松開了手。

    結(jié)果他們一松開, 秦時又說:“你們得相信我, 這小子就算上位了,也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草包。”

    兩人又默契的將他的嘴給捂上了。

    魏舟都快氣哭了, “祖宗,你別說了行不行?我還不想死的這么早……我連媳婦兒都還沒娶上呢!”

    秦時撥拉開他們的手, 他還委屈呢,“我的小龍就這么沒了,被劈的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找誰說理去?”

    他越想越恨,發(fā)狠的嘀咕:“不行, 我非得把這小子扳倒不可!反正在今天的宴席上小黃豆已經(jīng)露臉了,在那小子心里, 我們只不定都已經(jīng)被劃拉到了端王那條船上去了。既然遲早都要挨了收拾, 咱還是趕早不趕晚吧。”

    要收拾仇人, 第一步肯定是剪除對方的羽翼。他們被打上了端王的烙印, 不用猜,肯定上了對方的黑名單了。

    秦時覺得自己想開了,他不想再被動挨打了, 能先出手就還是先出手吧。反正這小子后來把祖宗留下的江山都禍禍的一塌糊涂了, 收拾這么一個人, 秦時一點兒都不虧心。

    “機會難得,趕緊去。”秦時推著賀知年, 語氣不由分說。

    見賀知年當(dāng)真聽話地轉(zhuǎn)身往外走,魏舟連忙提醒他, “多余的話,你可忍住了別說啊!”

    賀知年,“……”

    賀知年望天翻了個白眼,心想老子又不傻。再說像李國昌李克用父子倆以后會造反這樣的話,就算他說出去,誰會信啊。

    賀知年一走,魏舟就癱坐在了門檻上,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是酸軟的。他對上妖怪都沒這么害怕過。

    天地之威,果然非同小可。

    秦團子也湊到他身旁趴了下來,蔫頭蔫腦的嘆了口氣。小龍這回真的走了,沒人會跟它搶地盤了,它心里卻一點兒都不開心。

    魏舟在它身上擼了兩把,想到這一場飛來之禍,也跟著嘆了口氣。

    秦時心里發(fā)狠的罵完了天譴,忽然想到了其他的幾個娃,連忙掉頭往外跑。他剛跑到綠園門口,就見狼王一瘸一拐地跑了回來,脖子上還掛著那個挎包。

    秦時蹲下,心疼的把狼王抱進懷里,“受傷了?”

    “沒事,不疼。”狼王在他臉上舔了舔,示意他解開挎包。

    挎包里的兩小只也都嚇壞了,而且因為被裝在挎包里看不見外頭的情形,只能聽到毀天滅地一般的巨響,它們心里還要怕的更厲害一些。挎包的翻蓋一打開,小蛇就閃電一般竄了出來,緊緊的纏在了秦時的手腕上。

    小黃豆身上的毛毛亂蓬蓬的,呆呆的看著它爹,好半天過去也不見它吭聲,圓眼睛里卻滾下了大顆的淚珠。

    小黃豆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秦時心疼的要死,又在心里把天譴和皇宮里那個背地里算計兄弟的太子罵了一頓。

    他將小黃豆捧了起來,不知該怎么哄它才好,只好把它貼在自己的臉頰旁邊,一下一下地?fù)崦_^了好半天才感覺它顫顫巍巍的張開小短翅膀捧住了他的下巴。

    “不怕,不怕,”秦時干脆盤著腿在地上坐了下來,“小蛇也不怕,沒事了,小龍把我們給救了……”

    小黃豆抽噎著問他,“龍哥呢?”

    “不知道去哪兒了。”一提起小龍,秦時心里也黯然,“也許以后會碰見它吧。”

    魏舟在他身后喊,“別在地上坐著,冷不冷啊。賀嚴(yán)讓人準(zhǔn)備熱水去了,你趕緊去洗一洗。”

    天上下大雨那會兒,他們都站在廊檐下面,只有秦時跑到了院子里去跟他的小龍道別,這會兒身上還是濕的。現(xiàn)在可是臘月,別再凍病了。

    心里激蕩的那些情緒都平靜下來之后,秦時也開始感到冷了。他帶著幾個孩子進了屋里,把它們跟秦團子放在一起,打算自己抓緊時間趕緊洗個澡,換身衣服。沒想到他這邊剛脫了衣服鉆進浴桶里,那邊一群毛茸茸都不放心地跟了進來。

    秦時,“……”

    他真的只是洗個澡。在孩子們的心里,他連這點兒信用都沒有了?

    狼王和秦團子還算穩(wěn)重一些,乖乖地坐在屏風(fēng)旁邊。小黃豆和小蛇直接竄到了浴桶上。小黃豆見小蛇爬的費勁,還十分熱心的把它叼了起來,叼著它的尾巴把它拖到了桶沿上。

    秦時看的心驚肉跳,生怕下一秒小黃豆就會仰著脖子像吞蟲子似的把小蛇給吃了。

    小蛇一落到桶沿上,直接就竄進了熱水里,朝著秦時游了過去,又纏在了秦時的手腕上。見秦時低頭看它,小蛇抬著頭可憐巴巴的跟他對視,細(xì)細(xì)的一條小尾巴還十分別扭地晃了兩下——這是跟狼王學(xué)的。

    小黃豆見小蛇這樣,也跟著跳了下來,撲騰著湊到秦時身邊,緊緊依偎著他。

    秦時嘆了口氣,知道孩子們這是嚇著了,心里留下創(chuàng)傷了。他摸摸這個,摸摸那個,對狼王說:“等下給你也洗一個澡。”

    干脆大家都來洗一個壓驚的熱水澡吧。

    秦時就像一個流水線工人似的,洗完一個就拿布巾裹起來交給魏舟,讓他給抱出去烤火。

    輪到狼王的時候,秦時重點檢查了它的前爪。狼王說這是天雷降下的時候,被假山石崩開的一塊石頭砸中了。它當(dāng)時只顧著尋找跳下水渠的合適位置,完全顧不上注意周圍的情形,所以就這么中招了。

    秦時小心翼翼地捏著它的爪子檢查了一番,發(fā)現(xiàn)沒有傷到骨頭,便松了一口氣,“晚上讓廚房燉羊肉,給你好好補一補。”

    狼王低著頭,把濕漉漉的腦袋抵在了秦時的肩膀上。今天,它差點兒就以為自己要失去這個人了。那種惶恐茫然的感覺,自從它長大以來就沒有感受過。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會令它心悸不已。

    秦時正小心地揉搓它的爪子,見狼王罕見的露出了撒嬌一般的神氣,心想狼王也嚇到了?!也是,動物好像都會怕雷電。哪怕它們修成了大妖,但這種根植于生物本能的恐懼不是那么容易就消除掉的。

    他抬手在狼王的腦袋上揉了揉,怕被小黃豆它們聽到了狼王會不好意思,便悄悄安慰它說:“不怕。雷電看似嚇人,但只要躲藏到合適的地方,就不會有事。”

    狼王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睛都不敢看他,吞吞吐吐的說:“我以為……以為你要……”

    秦時就樂了,“舍不得我?”

    他是在打趣狼王,但狼王卻低下頭,露出了難過的神情。

    秦時把它從木桶里抱了出來,拽過一旁的干布巾裹在身上,托著它的毛臉讓它跟自己對視,“這樣吧,小琮。你以后就喊我一聲哥哥,我們兄弟相稱,如何?”

    秦時心想,就狼王這個被他抱來抱去的樣子,讓他管它叫哥哥,他也喊不出口啊。

    狼王看著他,毛臉上的神色呆呆的。秦時看到它的尾巴僵直了一下,然后一下一下地?fù)u晃了起來。

    秦時就笑了起來,頂了頂它的腦門,抓著布巾開始給它擦毛。

    賀知年出門的時候并不知道李恪已經(jīng)進宮去了,因此在端王府一直等到天擦黑才等到了匆匆趕回來的主人家。待他們將所有的事情商討完畢,已經(jīng)到了深夜。

    如此一來,等他鬼鬼祟祟地避開了巡夜的禁軍,摸回了賀宅的時候,已經(jīng)快到二更天了這個時候自然不好跑到綠園或者魏舟住的地方去跟他們說話,只好先回自己的院子。

    賀知年怎么也沒想到,他一推門就見屋里攏著火盆,魏舟身上裹著一床被子,蜷在胡床上睡得正香。再往里間走,就見秦時睡在他的床上,懷里摟著狼王和小黃豆,腳邊蜷著一個無聊地玩尾巴的秦團子。

    賀知年,“……”

    他好像知道魏舟為什么要睡到外間的胡床上去了。

    賀知年一進門,從狼王到秦時就都醒了,但狼王只是斜著眼瞄了他一眼,就又閉著眼睛睡覺了。賀知年有些詫異的覺得狼王好像哪里不對,似乎拱在秦時懷里的樣子格外的大模大樣,平時它是不會這樣公開的跟小黃豆?fàn)帉櫟摹?br />
    小黃豆小小的一團,這會兒正擠在狼王背后和秦時胸前之間的空隙里,都快被擠扁了,竟然還沒醒。

    再一看,秦時露出被子的一截手腕上還盤著一個水蘭因。

    賀知年徹底打消了睡到床上去的念頭,他伸手給秦時拽了拽被子,輕聲說:“一切順利,該辦的事都安排人去辦了……明日起了再說,好好睡吧。”

    秦時也睡得迷迷糊糊,忘了這里是賀知年的房間,摟著滿懷的毛茸茸們又睡了過去。

    賀知年頗嫉妒的瞟一眼在他懷里睡得香噴噴的狼王,總覺得這小子的睡姿里透著一股子小人得志一般挑釁的味道。

    賀知年懷疑自己想多了,他回到外間,把魏舟往里推了推,拽過自己的大氅裹在身上,也倒頭睡了。

    第184章 活神仙

    一夜過去, 仿佛一場春雨催生了曲江兩岸的青草似的,大街小巷都流傳開了太子李溫縱容手下的屬官打死人命的傳聞。

    據(jù)說那一日太子突然間起了游山玩水的興致,就帶著兩名屬官出宮去微服私訪, 結(jié)果在曲江邊上因為一位彈琴的小娘子跟個窮酸書生發(fā)生了口角。屬官唇舌不大伶俐, 被書生說的惱羞成怒,就干脆動起手來了, 結(jié)果書生就這么活活的被打死了。

    據(jù)說彈琴的小娘子是二十四樓的名伎,愛慕她的人一大堆。于是, 跟她有關(guān)系的八卦每一次都傳的特別快。

    秦時下值的時候聽了一路這別有用心的八卦。

    那些暗搓搓議論這事的人重點都放在了兩個方面:一是太子好色,明明自己宮里女人一大堆,結(jié)果在大街上看到一個美貌的樂伎就走不動路了。

    其次就是說他不知約束下人。

    這些東宮屬官平日里大約也是比較跋扈的,名聲不是那么好。再經(jīng)過了流言的夸大,聽起來好像人人都親眼看見了太子是如何欺負(fù)人一樣。

    秦時見坊間流言洶洶, 猜到這傳言大約跟自己“報復(fù)社會”的計劃有點兒關(guān)系,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 又有點兒詭異的小興奮。

    等他回到賀宅, 問起太子縱容屬官打死人命的的傳聞, 賀知年果然是知情人。

    “這件事發(fā)生在中秋節(jié)前, ”賀知年說:“動手打人的確實是東宮屬官,這人還是皇后娘家的一個小輩。那個倒霉的書生也不是當(dāng)場就被打死了,是抬回家之后過了兩天才死的。他家里人告到官府, 被官府壓了下來……都是皇后一系的人。”

    秦時心想, 李溫這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好餅, 算計他更不覺得虧心了。

    秦時問他,“真是為了個彈琴的樂伎起了糾紛?”

    “我也不清楚。”賀知年笑著搖頭, “不過老百姓很樂意傳播這一類牽扯到了艷情故事的八卦。至于那位小娘子,這等于變相的替她揚名, 她也沒什么不樂意的。”

    說起太子的事,賀知年也有些幸災(zāi)樂禍起來,“小龍?zhí)嬖蹅兛瓜绿熳l的那天,太子在自己的寢宮看熱鬧,結(jié)果被掉下來的瓦片砸傷了額頭。這消息不知被什么人傳了出來,還真的成了‘上天示警’的佐證。估計他這會兒正氣得跳腳呢。”

    秦時嘿嘿嘿的笑:“該。”

    其實那天又是打雷又是下雨,風(fēng)也刮得邪門,有不少人都被掉落的瓦片之類的東西砸到了。但誰讓他是太子呢,又剛巧趕上他們造謠說上天示警什么的,可不就被人順?biāo)浦鄣芈?lián)系起來了。

    秦時偷笑了一會兒,悄悄問賀知年,“你說,能弄到許昭容的東西,這肯定得是內(nèi)宮的人吧?而且一開始要算計的人還是端王,這也是太子的手筆吧?”

    賀知年笑了笑,只說宮里已經(jīng)定下了許昭容出宮的日期了。

    秦時自顧自的順著自己的想法尋找線索,“舞馬的殘魂這種東西,不是隨便哪一個人都能找到的,普通人就算得到了也不會用。你說,這事兒跟水月觀有沒有關(guān)系?”

    他剛剛開始懷疑魏舟的時候,曾經(jīng)懷疑追云觀有鬼,這個水月觀是跳出來打壓追云觀,拯救蒼生的。但現(xiàn)在又覺得疑點落回到了水月觀章平云一伙兒人的頭上。

    “怎么證明‘師弟’那一伙兒人跟章平云有沒有關(guān)系呢?還有死在黑石山下的那一伙兒道士,”秦時越想越迷糊,從身后的墊子上揪起狼王的耳朵,“他們到底是哪一家的?”

    狼王晃晃耳朵,有些后悔的說:“我當(dāng)時壓根就沒想聽他說話,光想著怎么把他們打發(fā)走了……”

    秦時在它腦袋上拍了一下,心里琢磨還能問誰去。

    狍鸮應(yīng)該是知道的,它跟師弟之間好像挺有淵源。但它現(xiàn)在還只是一個妖丹,真有機會讓它再世為獸,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恢復(fù)記憶——看水蘭因就知道了。它如今除了睡覺吃飯,就只知道搖頭晃腦的撒嬌。

    秦時嘆了一會兒氣,忽然又想到了魏舟。見賀嚴(yán)帶著幾個下人提著食盒走了進來,忙問他,“老魏呢?”

    小龍的事情徹底把魏舟給嚇住了,他發(fā)誓要近距離的看住了秦時,免得他再說些違背天道的說不得的話。

    賀知年說:“魏家來人找他,說山上來了貴客,讓他回去看看。”

    秦時一拍大腿,“對了,可以問問追云觀!老魏說,水月觀總是挑釁他們,還在外頭說追云觀的壞話,你說,追云觀不會放著這么個對手毫不理會吧?”

    賀知年見他絲毫沒反應(yīng)過來明空山上來人,肯定是被昨天小龍和天雷鬧出的動靜吸引下來的,人家打聽的也是他。秦時光想著要找追云觀打聽情況,沒想過他自己就是人家打聽的目標(biāo)。

    “先吃飯,”賀知年笑著哄他,“這些事等老魏回來了再問吧。”

    魏家登門的客人不是旁人,而是閉關(guān)許久的魏舟的師尊李玄機。于是從上到下的魏家人都被驚動了。

    魏舟的爹魏老爺、魏老太爺都一股腦地來到大門口迎接這活神仙,恭恭敬敬的將他迎進了正院里魏家一年到頭也開不了幾回的清思堂——據(jù)說上一次開門還是去年過年的時候,一家人跪在這里迎接宮中的賞賜。

    因為匆匆忙忙的開門灑掃,于是魏家一行人簇?fù)碇钚䴔C進來的時候,還能聞到清思堂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灰塵氣息。

    老太爺恭恭敬敬的將李玄機迎上主位,親手奉上茶水,問道:“仙師可是有什么急事,要打發(fā)那個不聽話的小子去做?”

    李玄機從年齡上推算,該是六十往上了。但他看上去就與魏舟那個擔(dān)任工部尚書的親爹差不多大的年紀(jì),頭發(fā)烏黑發(fā)亮,面容飽滿豐潤,甚至還比魏老爺這案牘勞形之人多了幾分神清氣足的感覺。

    魏老爺頂著一張因操勞國事而倍顯疲憊的臉告訴李神仙,“府里已經(jīng)打發(fā)人去尋那小子了,仙師還請略等等。”

    李玄機便問起了昨日長安城里發(fā)生的事。

    魏老爺見老太爺沖他使眼色,便將自己所見詳詳細(xì)細(xì)的講了一遍,重點強調(diào)了一下跟自己的工作相關(guān)的部分,“今日一早,各處都來了不少人,說神龍降世,雷電打壞了不少東西,鬧騰著要申請修繕的費用……”

    李玄機微微頷首,腦子里卻自動略過了這一段,暗想神龍是最先在宣義坊現(xiàn)身的?這宣義坊里有什么古怪?這雷電不是那泄露了天機的小子引來的天譴嗎?莫非老道又算錯了什么?!

    李玄機的手指藏在寬大的袖子里反復(fù)掐算,算出的結(jié)果都是有人泄露天機,于是陷入了深深的疑慮當(dāng)中:龍,到底是打哪里冒出來的呢?!

    魏舟一進門就察覺到清思堂里氣氛古怪,老太爺似乎在強忍著不打哈欠,眼角都沁出了淚花了。他爹魏老爺正抱怨要維修的地方太多,預(yù)算報上去的話,要被戶部尚書誤會他是要趁火打劫了。

    魏家的其他叔伯一個個或站或坐,都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眼睛卻十分熱切的瞄著主位上的活神仙。

    他師父則對眾人的視線視而不見,老神在在的坐在主位上,袖子一動一動的,不知道在暗中掐算什么。

    一見他進來,魏老爺和魏家的老太爺都像見了救星一樣,囑咐他好好服侍他師父,然后一臉解脫的跟叔伯們互相攙扶著走了。

    魏舟,“……”

    魏舟把他們送出了清思堂,回來在李玄機身旁坐下,動手給他續(xù)上熱茶,瞄一眼他還在微動的袖子,笑著說:“師父不必算了,確實是有人泄露了天機,引來了天譴。”

    李玄機眉頭一皺,“是那個命盤突然間亮起的外來之人?”

    魏舟點點頭,“是他。”

    李玄機舉起手中的拂塵去敲魏舟的腦袋,嘴里罵道:“你這混賬!當(dāng)日在明空山上,你又蒙騙我?!”

    魏舟無奈地捏住了敲他敲的不亦樂乎的李飛天,“師父,你自己講點兒道理,那天還有外人在呢。”

    李玄機長眉一挑,“你懷疑楊一行?”

    楊一行是他的一位老友,常年云游四海,是一位神仙似的散修。每隔幾年,他都會回來長安,也會上了明空山來拜訪他。于是李玄機一個激動,就喝多了。

    魏舟撇撇嘴,“我們?nèi)フ疑忻鞯臅r候費了多大的周折?好端端的,堯州怎么會發(fā)了大水?怎么會一城的人都遭了災(zāi),妻離子散的?要不是尚明后來病重,神魂幾乎離體,讓人難以察覺,您覺得我還能先一步找到他嗎?”

    李玄機撓撓下巴,一臉費解的表情,“楊一行一個散修,也不見他跟哪家道觀親近,你懷疑他是水月觀的人,可有什么證據(jù)?”

    魏舟攤手,“反正那天卜出有外來之人突然出現(xiàn)在了命盤上,且看不見過去未來的時候,只有你、我、楊一行在場。后面咱們?nèi)フ疑忻鞯臅r候,幾次遇上的都是水月觀的人……這里頭的門道,你自己琢磨吧。”

    這么明顯的事,李玄機也沒什么可琢磨的,于是就有些訕訕的,“為師那天不是喝醉了嘛……你當(dāng)著我們的面兒卜出這人會出現(xiàn)在堯州……那時候你就疑心他了?”

    “倒不是那個時候就疑心他,”魏舟說:“但這么大的事,防人之心總要有的。何況你當(dāng)時還醉醺醺的,只顧著嘀咕什么有朋自遠(yuǎn)方來……”

    李玄機也有些懊惱自己喝酒誤事,若不是喝醉了,這關(guān)系到了天機的大事他也確實不會當(dāng)著楊一行的面兒叫破。

    “你那日卜的到底是什么?”李玄機納悶,“怎么卜出尚明這么一個人的?”

    魏舟道:“徒兒卜的是,當(dāng)世之人哪一個與這外來之人沾了點兒親緣關(guān)系……按著距離來卜的,尚明是離咱們最近的一個。”

    李玄機,“……”

    李玄機忍不住對自己的愛徒怒目而視。他酒醒之后再次占卜,怎么算都是說這外來之人出現(xiàn)在了西北,但魏舟已經(jīng)大張旗鼓的帶著人去了堯州,搞得他自我懷疑了許久。

    因為當(dāng)初他師父還在的時候,曾說過魏舟在占卜一道上的天分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他這個做師父的,所以李玄機不敢懷疑魏舟這個比他有天賦的弟子,轉(zhuǎn)而檢討自身,反復(fù)地算來算去,幾乎憋出了內(nèi)傷。

    魏舟連忙湊過去給他順一順胸口,哄他說:“莫氣,莫氣,徒兒現(xiàn)在見天的盯著小秦呢,就怕他嘴賤再發(fā)牢騷,露出幾句不得了的話。”

    李玄機把他的狗爪子拍開,問他,“龍呢?龍又是怎么一回事?”

    魏舟把秦時一路上的經(jīng)歷挑挑揀揀的說了,又提了提他的特異之處,“他其實也無法吸收那種無屬性的靈力,但他能將它存貯于意識海,也能隨時取出。”

    李玄機也見過不少修行的天才,對這一點倒是沒有什么驚訝的,“他尚未開始修煉,意識海中就已經(jīng)生出幼虎,足見天賦過人……徒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魏舟看著他,遲疑的說:“徒兒已經(jīng)開始教他們二人學(xué)習(xí)道術(shù)了。”

    第185章 質(zhì)子

    聽到魏舟將追云觀的秘術(shù)傳授給了外人, 李玄機臉上并沒有出現(xiàn)什么不悅的神色,他只是上下打量魏舟,像是要看出到底什么原因促使他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說起來魏舟的性子有些跳脫, 李玄機第一眼看見這孩子, 就知道他不是那種能守在明空山上潛心鉆研道法的人。他那時滿心想的就是收一個能牢牢守住了明空山的關(guān)門弟子。

    李玄機也說不好這都是什么邪門的機緣,或者就是魏舟身上這股子跳脫勁兒吸引他非要收了他做徒弟不可吧。

    在明空山上, 敢當(dāng)著他的面兒陽奉陰違的,也就只有眼前這個混賬小子了。

    魏舟見他師父沒發(fā)火, 便將自己一路上的感悟、賀知年和秦時在關(guān)外的經(jīng)歷,以及自己怎么萌生了教他們學(xué)習(xí)道門秘術(shù)的想法……都一一講給他師父聽。

    李玄機聽他說完,神情平淡的反問道:“你就沒想過緝妖師從血統(tǒng)上來講,原本就是半妖。像秦時這樣天賦過人的,只怕派出一支軍隊都難以降服他。若是他們再掌握了道術(shù), 妖物固然不是他們的對手,可人族呢?徒弟, 人族也將沒有轄制他們的法子了。”

    魏舟垂眸, “你們高高在上, 想的都是搞制衡那一套。可底下的緝妖師在面對那些成群結(jié)隊的妖獸的時候, 差不多就是拿命在抗了。若是懂道術(shù),可以少死多少人?又能多救下多少人?觀里總說會協(xié)助鎮(zhèn)妖司行動,可觀里才多少人?緝妖師又有多少人?怎么協(xié)助得過來?”

    李玄機嘆了口氣, “你見到的是他們身為‘人’的一面, 故而會有這樣的感慨。可是徒弟, 定下這規(guī)矩的先祖,卻見過了他們身為‘妖’的那一面。”

    魏舟不大理解他這話里的意思, 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李玄機說道:“上古時候,與黃帝定下契約的是朱雀、青龍、白虎和玄武四大神獸的頭領(lǐng)。世人都說四神獸與人族結(jié)盟, 是人類的盟友。可是以當(dāng)時的局勢來看,它們不過是聯(lián)合人族的勢力,對抗其他妖族罷了。這種結(jié)盟,未嘗不是一種利用。”

    魏舟,“……”

    魏舟心里想的是,但凡結(jié)盟,自然要求雙贏的結(jié)果,把這叫做利用,未免也太苛刻了。

    “四神獸在后來的萬妖混戰(zhàn)之中保全了自己的族群,又允許族人與人族通婚,并將生下的混血半妖的后代交給人族做質(zhì)子……徒弟,你自己想想吧,這里頭當(dāng)真沒有它們的私心嗎?”

    魏舟目瞪口呆的看著李玄機,有一種世界觀被顛覆的錯亂感。

    李玄機云淡風(fēng)輕的臉上終于流露出了一絲嘲諷的表情,“活的年歲太長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說,為師就見過不少心生叛逆的半妖。有些不甘心拿著自己的性命去充當(dāng)人族的護衛(wèi),有些甚至打算聯(lián)合所有的半妖,自成一族……”

    魏舟呻\吟一聲,抱住了自己的腦袋,“師父你先別說了,讓我自己緩一會兒……”

    魏舟從未想過若是秦時和賀知年不當(dāng)自己是人類,又會發(fā)生什么事。尤其秦時身上還有一種對妖族來說仿佛是與生俱來的親和力。如果他要去做聯(lián)合妖族、半妖的事,魏舟不知道會不會真能有人拒絕得了他。

    秦時是一個很會講大道理的人。

    或者說,他這個人有一種很奇怪的氣場,真誠,又坦率。哪怕是初次見面的人,也很容易對他產(chǎn)生信任感。

    魏舟可憐巴巴的問他師父,“那您說……他們這些緝妖師到底算不算人族?”

    李玄機微微一笑,目光中別有深意,“這要看他們自己怎么想——你認(rèn)為你是誰,你就是誰。別人怎么看,怎么想,有什么重要?”

    魏舟輕輕的吁了口氣,是啊,只要他們自己認(rèn)同自己人類的身份,就能以這樣的身份安心的活下去。

    李玄機卻覺得徒弟安心的太早了,忍不住就想刺激一下他那放松下來的小表情,“你想想你們撿到的小龍吧。自從四大神獸與黃帝結(jié)盟,就再也不曾發(fā)生過龍族被修士捕殺的事。后來,四神獸避世而居,休養(yǎng)生息,唯有它們與人族通婚生下的后人還在人類社會之中掙扎求生,替它們維護著那‘盟友’的名聲……說一句質(zhì)子,不過分吧?”

    魏舟,“……”

    李玄機冷笑,“你說,若是所有的緝妖師都發(fā)現(xiàn)了這真相,且也認(rèn)可了自己‘質(zhì)子’的身份……”

    “師父您別說了。”魏舟簡直想給他磕個頭了。聽君一席話,腦袋瓜子都想卸下來送給他。

    他想起初遇時秦時那種一提鎮(zhèn)妖司就遲疑的態(tài)度,隱隱覺得那時候的秦時大約就處在對自己的身份不大認(rèn)同的狀態(tài)吧?

    魏舟想著想著就有些出神,他想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秦時后來為什么又想通了,同意鐘鉉的提議進了鎮(zhèn)妖司呢?

    還有,賀知年明明是青龍后裔,為什么小龍跟秦時親近,看到他的時候反而沒啥感覺?是因為秦時懂得利用那些無屬性的能量?還是因為青龍自己也不承認(rèn)像賀知年這樣血脈稀薄的半妖是龍族的后裔?

    胡思亂想了一通,魏舟沮喪的發(fā)現(xiàn),站在他師父的角度,似乎對緝妖師有所提防,也不是什么無法理解的事了。追云觀與鎮(zhèn)妖司之間互相協(xié)助,卻又相互牽制,似乎才是一個讓所有的人族都能感到放心的局面——對于人族的統(tǒng)治者來說,修行者,大約并不比半妖更值得信賴。

    “可是在對上蠱雕那樣成群結(jié)隊出來覓食的族群,緝妖師這樣……不行的。”魏舟弱弱的替自己的朋友喊冤。他記得秦時和賀知年說起當(dāng)初在石雀城外的經(jīng)歷,蠱雕一群一群地?fù)渖蟻恚豢繋讉緝妖師,幾把刀\槍,真就是在掙命了。

    魏舟見李玄機沒有說話,有氣無力的嘀咕一句,“反正我已經(jīng)在教了……”

    李玄機沒有要處置他的意思,點了點頭,“那就教吧。至于以后……以后的事,誰又說得準(zhǔn)呢。你我都不是真神仙。”

    魏舟得到了李玄機的首肯,精神也稍稍振作了一些,“小秦靈力充沛,學(xué)什么都快,聚靈符畫出來,比我畫的都厲害。召喚風(fēng)火雷電的符箓也在學(xué)了……”

    魏舟頭皮一緊,忽然想到了秦時正在做的事。

    李玄機警覺的看他一眼,“怎么了?還有什么瞞著為師?”

    魏舟吞吞吐吐,“小秦的龍?zhí)嫠噶颂炖祝平忾_,恢復(fù)了記憶,跑掉了……小秦氣得不行,揚言說要報復(fù)社會……”

    李玄機情不自禁的開始緊張,“怎么報復(fù)?”

    魏舟再看看他,也莫名的跟著緊張起來,“他,他造謠……說天雷示警,是因為太子失德。”

    李玄機眼前一黑。

    他們這些修行的人是不可以對俗世之事多有干涉的。他剛說了要提防緝妖師,這膽大包天的混賬小子竟然就把爪子伸到了立儲這等朝堂大事上去了!

    魏舟生怕他師父對秦時產(chǎn)生什么誤解,連忙長話短說的把太子算計端王的種種情狀都說了,又說了青鶴臺的宴席上小黃豆已經(jīng)亮相了的事實——小黃豆幫了端王,擁有小黃豆的秦時,一定會被太子一系當(dāng)成是端王的同伙。

    “小秦只是想著先下手為強。”魏舟有些無力的替秦時辯解。

    李玄機瞪眼,“簡直胡鬧!”

    魏舟哼唧,“那小龍沒了,找誰賠啊?”

    “還想找人賠?!”李玄機冷哼一聲,“還不是他自己管不住嘴……”

    話沒說完,又覺得自己這樣數(shù)落一個沒見過面的晚輩不大合適,哼了一聲,就不肯再多說了。

    “他們年后打算去西北,徒兒想跟他們一起去。”魏舟說:“關(guān)內(nèi)倒還好,關(guān)外簡直不成樣子了……照我看,封妖陣還是應(yīng)該打開。至少有封妖陣在,能起到一個震懾的作用,那些妖怪們的氣焰也沒有那么高了。”

    李玄機的眉頭皺了起來。

    魏舟跟他耍賴,“師父,這事兒交給我吧。”

    李玄機淡淡掃了他一眼,“你不行。”

    “誰行?”魏舟不服氣了,“你總要給徒弟一個機會呀。”

    李玄機笑而不語。

    魏舟更不服氣了,“要不是鎮(zhèn)妖司出了內(nèi)鬼,隴右一帶的緝妖師也不會死的這么干凈,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的情況也不至于糟糕成這樣……對了師父,當(dāng)初把他們引到關(guān)外古墓里的內(nèi)鬼到底是誰?是水月觀的人嗎?”

    “這人跟水月觀也鬧掰了,”李玄機淡淡應(yīng)道:“聽說水月觀的人也在到處找他。”

    魏舟心想,這個人大約就是李玄機所說的那種不認(rèn)可自己人類身份的緝妖師吧?他心里有些納悶,想不明白從小生活在人類社會當(dāng)中,為什么會生出自己不是人的想法?!

    “鎮(zhèn)妖司知道了嗎?”

    李玄機頷首,“鎮(zhèn)妖司也發(fā)了追緝令,全境緝拿漁飛邈。”

    魏舟倒吸一口涼氣,“誰?!”

    這個名字他聽過!不就是柳風(fēng)語當(dāng)日落進了陷阱的時候,聽到對方的人嘀咕說正在找的那個人嗎?

    李玄機有些奇怪的看著他,“是漁飛邈。怎么了?你見過?”

    魏舟老實地?fù)u頭,“沒……就是感慨一下有了目標(biāo),老賀也算有了事情做,不必一天到晚的玩內(nèi)疚了。”

    魏舟還想問一問漁飛邈這個人的詳細(xì)情況,但他剛提了個頭就見李玄機搖頭,就知道大約是鎮(zhèn)妖司內(nèi)部的消息不好打聽,李玄機也只知道這樣一個名字。要么就是他師父心里對這人又是憎惡又是……忌憚,于是壓根不想在人前提他。

    魏舟覺得這些事回頭可以去問家里的那兩個緝妖師,就不為難他師父了。

    “您要見見小秦嗎?”

    “見見吧。”李玄機其實也怕鎮(zhèn)妖司再捧出一個漁飛邈。有能耐的人,通常野心也更大,更不容易掌控。

    這小子才進了鎮(zhèn)妖司就敢插手皇子之間的紛爭,他只是想想,就覺得有些坐立不安。

    第186章 奇怪

    賀宅。

    賀知年正拉著秦時看端王府送來的禮物, 零零碎碎的幾個盒子,個個看上去都值錢的不得了。其中一個專門放了女子用的珠玉釵環(huán),大約是拿不準(zhǔn)他們身邊有沒有侍妾, 所以什么樣的禮物都預(yù)備了一些。

    秦時擺弄了一會兒就都拿去給小黃豆玩了, 他覺得端王這禮物也算送的歪打正著。他家小黃豆現(xiàn)在最喜歡這些雞零狗碎的值錢東西。

    還有文房四寶,看上去也都是很講究的東西。可惜秦時不識貨, 他現(xiàn)在雖然每天都要寫幾篇大字,但太好的文具他其實也有點兒舍不得用。他的字還沒練好呢。短期的目標(biāo)是能夠正常寫字, 爭取不會一出手就是簡化字——別人又會在心里嘀咕他是個文盲了。

    當(dāng)然四書五經(jīng)也開始學(xué)了。秦時發(fā)現(xiàn)比起他這個只在后世語文課本里學(xué)過幾篇古詩詞、文言文的外來人士,這里蒙學(xué)的小孩子也比他懂得多。

    他這文化水平也就勉強趕上蒙學(xué)里的小孩子,這樣一想,還真是沒比文盲強多少——說他是個文盲吧,有些埋汰人;說他不是文盲吧, 還真有那么一點兒虧心。

    文房四寶屬于送給誰都不會出錯的禮物。用不上放在家里收著也是好的,以后有機會可以拿出來送給別人。

    除此之外, 還有幾匹精致的綢緞和兩盒子黃金做的小玩意兒, 比如做出了梅花形、花生、葉子形狀的金錁子。這東西通常是長輩賞給小孩子們玩的。秦時琢磨著, 端王府送來這東西, 可以說是送給小黃豆這些小毛孩的禮物,也可以理解為變相的給他們送錢吧。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兩把寬刀。刀鞘看上去略顯老舊, 還鑲嵌著幾塊顏色黯淡的寶石, 拼出了一個北斗七星的形狀。

    刀雖然看著老舊, 但刀身一出鞘就如一泓秋水般寒氣四溢,讓人頓生一種殺氣撲面的凜然之感。

    秦時被這殺氣一沖, 忍不住鼻子一酸,轉(zhuǎn)頭打了個噴嚏。

    “是好東西。”賀知年也笑著拿起了另一把刀仔細(xì)端詳, “尋常難得遇見。看來端王很看重你呢。”

    秦時心想,他家崽崽幫了端王那么大一個忙,不看重的話,他自己過意得去嗎?

    秦時原本想著有了寶刀要去外面院子里試一試,但手里拎著的寶刀卻提醒了他一件事,他從靴筒里摸出從穿越過來就幾乎不離身的匕首遞給了賀知年,“早說了要請這里的師傅們研究一下,最好能做些類似的小東西給兄弟們用,結(jié)果忙忙活活,一直忘記了。”

    賀知年接過匕首,拿在手里擺弄,“小秦,我覺得我們或許不該對道術(shù)一事太過看重。老魏與我們朋友相交,對我們沒有提防。但追云觀里的其他人,包括他的師尊李玄機……他們對我們其實并不是那么放心的。”

    對于這一點,秦時其實也能理解。世道這么亂,壓箱底的絕學(xué)說不定某一天就成了保命的王牌,誰愿意拿出來分享給不相干的人呢。何況道術(shù)這東西,也不是只要他們肯教,誰都能學(xué)會的。

    想想后世,第六組的研發(fā)機構(gòu)推出了多少能夠克制妖力的武器。道術(shù)呢,早不知消失在了歷史長河的哪一道水灣里。

    “鎮(zhèn)妖司不是有自己的工匠?”秦時坐直了身體,目光炯炯的望著他,“我們?nèi)ジ姶笕苏務(wù)劊@些工匠必須好好地養(yǎng)起來。沒有道術(shù),我們可以尋找其他的法子來轄制妖力。比如我在石雀城用過的那種藥,他們是不是已經(jīng)開始做了?”

    賀知年點點頭,“一進城,樊鏘就把藥方交給了鐘大人。”

    像這種藥粉,魏舟這樣學(xué)習(xí)神仙法術(shù)的修行者是看不上的,但它卻是隨便一個普通人都可以使用的東西。

    這是真正有用的、可以普及開來的好東西。

    “除了我們自身的武技,”秦時說:“還是要支持工匠們搞研究,不僅僅是兵器,還有懂得配藥,要有豐富的自然知識……都說毒蛇出現(xiàn)的地方,附近必定會有解毒\藥。妖力是有共性的東西,一定有專門克制它們的東西。”

    秦時他們第六組的研發(fā)機構(gòu)就曾經(jīng)發(fā)明了一種很奇特的涂層,能夠?qū)ρΞa(chǎn)生很強烈的干擾作用。這種涂層附著在子\彈、箭頭,以及冷兵器的刀刃上,對妖族造成的殺傷力是普通兵器的N倍。

    可惜這東西他只知道一個代號,連基本的成分也不清楚。

    秦時嘆氣,果然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與秦時的懊惱不同,賀知年卻有一種被秦時點醒的感覺。

    他們鎮(zhèn)妖司在編制上屬于禁軍,他也一直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戰(zhàn)士來看待。但實際上,緝妖師與任何兵種都是不同的,作戰(zhàn)方式、敵人……都有所不同。

    如果按照秦時所說的那樣,有一個專門的機構(gòu)針對他們的對敵特性來搞研究,那么緝妖師這個團體會有比道術(shù)更易于掌握、也更易于普及開的對敵武器。如此一來,他們對追云觀的依賴性也將大幅削弱。

    鎮(zhèn)妖司的整體結(jié)構(gòu)也將更加的成熟。

    賀知年越想越興奮,忍不住拉著秦時開始討論他口中的這個“研發(fā)機構(gòu)”要怎么建起來,要到哪里去尋找秦時所說的那樣的人才。

    狼王躺在一邊,懶洋洋的把腦袋枕在了秦時的腿上。它覺得人類簡直太奇怪了——哪怕是它哥它也要說。之前天雷都要打下來了,大家都要沒命了,那么緊急的時候,兩個人還抱在一起親來親去。現(xiàn)在沒事兒了,時間大把的,結(jié)果兩個人又變得正經(jīng)了,誰也不提親親抱抱的事情,反而呱啦呱啦的說個沒完。

    它晃了晃尾巴,看看旁邊的藤筐,小蛇盤成一團正在里面睡覺。小黃豆像個耍百戲的,站在藤筐的邊沿?fù)u來晃去的看著小蛇,那圓溜溜的眼睛里還能讓人看出來一種詭異的慈祥。

    狼王打了個哆嗦,轉(zhuǎn)過身正琢磨要不要也睡一覺,耳朵忽然一抖,一下子從胡床上跳了起來,“有東西進來了!”

    狼王的聲音里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警覺,引得秦時一激靈,“什么東西?”

    狼王仰起脖子嗅了嗅,“后院墻角,周侍郎家的那個耗子洞……有妖氣。”

    秦時連忙跳了起來,“走!看看去!”

    狼王叼起小黃豆甩到自己背后,再看藤筐里的小蛇也被驚醒了,正甩著細(xì)細(xì)的尾巴要往藤筐上爬。秦時連忙伸手去撈它,由著它十分熟練的將自己纏在了秦時的手腕上。

    秦時另一只手抓起了桌上的寶刀,“正好試試這刀!”

    賀知年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見秦時這做派就知道事情只怕沒那么簡單,連忙也跟著起身,抓起了另一把寶刀。

    秦時率先出門,摘下掛在門外的羊角風(fēng)燈拎在手上,剛走下臺階,就見賀嚴(yán)從院外跑了進來。

    秦時忙說:“去囑咐家中下人,無論聽到什么動靜,都不許到處亂走!”

    賀嚴(yán)話還沒說呢,這兩人已經(jīng)提著刀直奔后院去了。賀嚴(yán)撓撓頭,心想算了,反正魏大爺也是住在這里的,算不得外人,還是直接請他們進來吧。

    院門外,管家賀伯一邊打發(fā)賀嚴(yán)進去送信,一邊就把魏舟和李玄機迎了進來。他雖然不認(rèn)識李玄機,但魏舟是經(jīng)常在賀家借住的,不算外人。賀伯覺得,能讓魏神仙這么恭恭敬敬引著上門的,只怕是個更大的神仙吧。

    師徒倆跟著賀伯進了賀宅,李玄機忽然停住腳步,問管家,“東北角是府上什么地方?”

    賀伯忙說:“是我家大爺?shù)难菸鋱觯赃吘褪嵌Y部侍郎周大人家的后花園。”

    李玄機不容分說,“帶我過去看看!”

    賀伯正遲疑,就聽魏神仙在旁邊嘀咕一句,“這妖氣有些單薄,不像是……”

    賀伯哆嗦了一下,連忙加快了腳步。

    賀家的演武場不算大,鋪著平平整整的青磚,周圍沿著墻根種了一些粗矮的灌木,灌木叢中還立著幾個一人多高的箭靶子。平時不上值的時候,秦時和賀知年便帶著家丁在這里跑馬射箭,活動活動腿腳。

    此時已經(jīng)快到宵禁時間了,演武場自然沒什么閑人,淡淡的星月之下,只有一排兵器架孤孤單單地立在一角。

    狼王一馬當(dāng)先,沖進了演武場,朝著墻角的方向奔去。

    秦時意識海中,秦團子也警覺的四下里聞來嗅去,嘀嘀咕咕的提醒秦時,“墻角有個耗子洞,跟隔壁周侍郎家的后花園是相通的,估計就是從那個地方鉆過來的。”

    秦時聽得直犯嘀咕,尋常蛇鼠一類的小東西,鉆來鉆去的也不會引起這些小靈物的注意,除非是妖族。但用這般丟臉的出場方式,鉆著耗子洞跑到別人家里來的,會是什么妖族喲……

    兩人一前一后提著刀朝墻角靠近,秦時忽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從頭頂上方朝著他們靠近,一抬頭,就見一條熟悉的……日光燈管拖著長長的銀白色的大尾巴從他們頭頂飛了過去,嗖的一下沒入了灌木叢中。

    “李飛天?”秦時詫異,“它咋來了?自己下山跑來找老魏?”

    第187章 窺獸

    秦時正納悶李飛天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就聽一陣凄厲的貓叫聲從灌木叢后面?zhèn)鱽恚褍扇硕紘樍艘惶?br />
    “是周侍郎家的黑貍?”賀知年知道隔壁周侍郎家里養(yǎng)了好幾只貓,這些貓偶爾也會跑來他家院子里閑逛, 尤其是名叫黑貍的貍花貓, 幾乎每次賀知年到演武場來,都能看見它在院子里亂竄, 也算是賀家的老熟人了。

    果然灌木叢一撥開,就見一只肥頭大耳、面相端莊的貍花貓炸著毛, 弓著腰,在那里一聲接一聲的慘叫。在它前方的空地上,一條搟面杖粗細(xì)的東西正在那里拼命地翻滾扭曲,像一條被捕獵叉子扣住了的活蛇似的。

    這東西不足二尺長,顏色黃中透白, 較粗的一端連著一個張開如海星般的吸盤。吸盤上密布著灰黑色的花紋,顏色雖不鮮艷, 繁復(fù)的花紋卻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吸盤不時地抬起來, 仿佛透過上面復(fù)雜的紋路打量著周圍的情形。

    不知怎么, 秦時一眼看過去, 覺得它像一截從成年人手臂上砍下來的斷肢,張開的吸盤很像一只手……還是帶著蹼的手。

    李飛天的大尾巴就纏在這條斷肢一般的怪蛇上,任由它在地上翻來滾去, 一派沉穩(wěn)地拖著它不肯放松, 幾乎就要把它吊起來了。

    “老魏回來了?”秦時隨口問李飛天, 一邊蹲下來仔細(xì)打量那古怪的東西,越看越覺得惡心, “這什么鬼東西啊……”

    李飛天很是沉穩(wěn)的回答他說:“師尊帶我下山的。”

    “師尊?”秦時愣了一下,正要去安撫炸毛的黑貍的手也在半空中頓住了, “你說的是老魏的師父李玄機?他帶你來這里?”

    他聽魏舟說過,像李飛天這樣的器靈,在人間活動一段時間之后就會陷入沉睡之中,若干年后會再醒來,會隨著道觀里的小道士們一起喊觀主師父。

    當(dāng)然歷任觀主也都知道這器靈的存在。有些運氣不好的,當(dāng)了幾十年的觀主沒等到小器靈醒來,也會引以為憾事。

    賀知年聽不見李飛天說話,見秦時說是李玄機帶了它下山,也吃了一驚,“可是□□來了?”

    還沒等他起身出去迎一迎,就見管家賀伯已經(jīng)引著魏舟和一個仙風(fēng)道骨的中年道人走了進來。

    李玄機遠(yuǎn)遠(yuǎn)打量秦時,見他不過是個尋常青年,也就比自己的幾個徒弟生得英俊一些。既看不出有什么膨脹的野心,眉宇之間也沒有什么令人警惕的驕矜之氣,反而帶著一股子……憨氣?

    李玄機,“……”

    秦時也注意到魏舟身旁的人一走過來就在打量自己,他對這位李大仙也是充滿好奇的,畢竟這可是他一穿過來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神人啊,真正有道行的。

    腿邊傳來溫暖的觸感,秦時低頭,見剛才還炸著毛的胖貓湊了過來,也不知是不是感應(yīng)到了白虎一族的氣息,正帶著點兒諂媚的表情蹭他的腿。

    秦時單手將它撈了起來,正要放到懷里摸一摸,就見剛才還溫順的胖貓嗷的一聲嚎了起來,抬爪子要朝著他的另一只手拍過去。

    水蘭因剛從袖口探出個小腦袋,又被這一聲嚎叫給嚇得縮了回去。

    秦時也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把它放下,用沒纏著水蘭因的一只手安撫地摸摸它,表示沒事。

    魏舟急著看李飛天捉住的東西,便沒多少耐心說客氣話,十分潦草的給他們雙方做了個介紹,“我?guī)煾福倚值堋!?br />
    賀知年帶著秦時給李玄機行了個晚輩禮。

    李玄機微微頷首,見秦時又喊了狼王和小黃豆過來給他見禮,心里咯噔一下,暗想糟了,怎么把見面禮的事情給忘了!

    李玄機的手頓了頓,在小黃豆身上摸了一把,溫聲道:“來時匆忙,見面禮下次補上。”

    秦時心里也窘了一下。

    他,他不是這個意思。單純是覺得李玄機盛名在外,活神仙啊,這是。他當(dāng)然要喊了自家小孩過來見一見活神仙。

    賀知年三言兩語就把話題帶了過去,請李玄機給辨認(rèn)一下溜進賀宅的那個古怪東西。

    李玄機只掃了一眼,兩道濃眉就皺了起來,“前朝術(shù)士有一種法術(shù)曰窺獸,專門用來打探陰私消息,與眼前此物頗有些相似之處。”

    之所以不敢說得十分肯定,是多年沒聽說過這種東西出沒的動靜了。

    秦時正想問問這到底是個啥東西,就聽李玄機說道:“這東西是捉了低等級的妖獸煉化而成,據(jù)說窺獸沒有自己的意識,便如傀儡一般,不但能將所見之事一一報備給主人,也可以按照主人的命令去做一些傷天害理之事。武帝時長安城里時有貓鬼作祟的傳聞,貓鬼,也是一種窺獸。”

    秦時哦了一聲,心想這可真夠喪心病狂的,小動物倒了八輩子霉,遇上了這些邪門且毫無人性的家伙。

    “懂這種邪術(shù)的,”秦時望向李玄機,眼神帶著點兒懷疑,“也是你們道門中人吧?”

    李玄機捋了捋胡須,嘆氣道,“老道也在查。”

    秦時隨口問他,“查到了,老神仙你會大義滅親不?”

    李玄機,“……”

    秦時眨巴著一雙清澈的眼睛與他對視,仿佛在認(rèn)真的等待一個答案。

    李玄機干咳兩聲,“犯了錯的弟子,道門中自有一套懲罰的手段。”

    秦時又問,“會廢了他的靈力,讓他再也使不出道術(shù)?”

    “這個……”李玄機覺得這個小青年雖然說話一直都客客氣氣,但話里話外還是透出了一股咄咄逼人的意思。

    秦時其實只是單純的感慨一下,“神仙你別怪我說話直。我只是覺得吧……道術(shù)這東西,說實話真沒有傳承下去的必要。”

    仙風(fēng)道骨的老神仙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小友何出此言?”

    秦時說:“一般人沒天賦,學(xué)不會。有天賦的人,心眼稍微歪一歪,便會給天下百姓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關(guān)鍵是一般二般的人還壓根就收拾不了他們!”

    賀知年心頭一顫,這孩子又要胡說八道了,現(xiàn)在去拿針還來得及嗎?!

    魏舟也目瞪口呆的看著秦時,心想這小子好膽,當(dāng)著他師父的面兒竟然也敢胡說八道。

    李玄機愣了一下,不高興了,“小友這話太過武斷。行行業(yè)業(yè)都有敗類,這人起壞心眼,跟他學(xué)不學(xué)道術(shù)可沒關(guān)系。道術(shù)用得好了能造福百姓,比如……”

    秦時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認(rèn)真的反駁他,“可是其他行業(yè),心眼壞了,能造成的危害也有限吶。我們那里與一句話,叫做‘世間最可怕的事,就是讓愚蠢的人掌握權(quán)力’,這里的愚蠢也包括心眼不正、偏執(zhí)武斷……等等意思。”

    李玄機,“……”

    李玄機覺得剛才自己看走眼了,這小子一點兒不憨,這張嘴,機靈的很嘛。

    秦時又道:“我們那里有一個外國的皇帝,他覺得自己民族的血統(tǒng)高貴,是老天的寵兒,于是發(fā)動戰(zhàn)爭,想要把他覺得血統(tǒng)低賤的民族都干掉。后來他建了好些集中營,專門用來殺人……道術(shù)神秘莫測,可以利用自然界的五行力量,這比單純的權(quán)力還要厲害!”

    李玄機思索片刻,不服氣的說:“那也不能說道術(shù)不好啊。”

    秦時反問他,“老神仙,你有沒有過利用道術(shù)給自己謀過私利?”

    李玄機啞然。

    他能說沒有嗎?嚴(yán)格算起來,利用道術(shù)給自己取來一口干凈的水,也算得上給自己謀私利了。

    秦時攤手,“天下資源就這么多,懂道術(shù)的人多取了,那些不懂道術(shù)的人自然就少了……如此,您這也算是欺負(fù)老百姓了吧?”

    李玄機,“……”

    竟然無法反駁。

    “你別一見面就欺負(fù)我?guī)煾浮!蔽褐勐牪幌氯チ耍皫煾福瑒e理他,趕緊過來看看這怪東西,小飛天要拖不住了!”

    李飛天小聲嘀咕,“其實我還可以再拖一會兒的。”

    秦時也湊到賀知年身邊小聲嘀咕,“我這怎么能叫欺負(fù)人呢?這不是討論嗎?!”

    賀知年側(cè)頭看著他,覺得嘟嘟囔囔的秦時有那么一點兒可愛。他悄悄地拉住了秦時的手晃了晃,“不算。”

    確實不算欺負(fù)人。賀知年心想,就是……最好還是別討論了。

    有人站在自己這一邊,哪怕只是哄著他,秦時也是高興的。他心里終于熨帖了,乖乖讓賀知年拉著他,聽李玄機給他們科普妖怪的知識,“這不像是蛇,具體什么妖獸煉化的,老道也說不好。從窺獸身上是無法追溯到主人的氣息的,一旦它們被發(fā)現(xiàn),主人就再也不會召喚它們回去了。”

    也就是說,一旦露餡,窺獸便成了棄子。

    秦時感慨一句,“真是財大氣粗啊。”

    這東西應(yīng)該不是那么容易煉化的,竟然隨時都能舍棄,這幕后之人到底是太有錢,還是太涼薄?自己養(yǎng)著的東西,隨意就能舍棄?

    李玄機搖了搖頭,“沒用了。窺獸是沒有那個能耐改投新主子的,一旦被舍棄了,很快就會死去……小飛天,吃了吧。”

    李飛天二話不說,將這怪模怪樣的東西吸溜一下吞進了肚子里。

    秦時一下泄了氣,懶洋洋的把下巴搭在了賀知年的肩膀上,“白忙活了。”

    李玄機微微一笑,將蹲坐在一邊看熱鬧的貍花貓拎了起來。他的動作實在太快,那只機靈的貍花貓竟然完全沒有反應(yīng)過來,嘴里嗷嗚嗷嗚的慘叫起來,四只爪子也不住地掙扎。

    秦時剛要動,就被賀知年用力捏了一下,于是也反應(yīng)過來李玄機一個老人家,又不是五六歲的頑童,這么做,當(dāng)另有用意。

    貍花貓掙扎了一會兒,見無人來解救它,李玄機又拎的十分有技巧,它根本撓不到他,于是十分識時務(wù)的消停下來,也不叫喚了,尾巴垂下來,可憐巴巴地縮著爪子,一臉純良地看著李玄機。

    李玄機上下打量它,“這是周侍郎家的貓?”

    秦時正要點頭的時候,微微遲疑了一下。他看那幾只經(jīng)常溜進演武場里來的野貓也跟周家的貓長得差不多,要具體說哪一只是周家的,他其實也不是十分肯定。

    賀知年笑道:“周侍郎與夫人都喜歡養(yǎng)貓,家中最多的時候養(yǎng)著十幾只貓呢。這一只叫黑貍,最是活潑,經(jīng)常翻墻來我們這邊玩耍。”

    “行吧,既然是有主人的貓,我就不占這個便宜了。”李玄機將黑貍放下地,還十分惋惜地在貍花貓屁股上拍了一下,“回家去吧,別到處亂竄,免得被心懷叵測的家伙抓走了。”

    秦時目光一頓,隨即若無其事的笑開了,“我們都沒想著霸占別人家的貓。除了老神仙,哪里有心懷叵測的家伙啊。”

    賀知年和魏舟也笑了起來。

    黑貍像是聽懂了他們的話,三步兩步地竄上了墻頭,回過頭居高臨下的掃一眼演武場上的幾個人,頭也不回地跳下墻頭,消失不見了。

    第188章 黑貍

    魏舟目送黑貓離開, 神情若有所思,“師父,你……”

    李玄機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回去說。這里橫豎沒什么事了。”

    秦時拽了拽賀知年的袖子, “那個耗子洞……跟周侍郎家花園相通呢,要不要堵上?”

    賀知年哭笑不得的拉著他往前走, “妖怪要來,沒有耗子洞, 可以鉆狗洞,翻墻頭……哪里是一個耗子洞能攔得住的。”

    李玄機忍不住又瞥了秦時一眼,他們幾個人只有賀知年手里提著一盞羊角風(fēng)燈,光線并不明亮,就著這樣的光線看人, 李玄機覺得秦時那張小臉真的是……冒著一股不容錯認(rèn)的傻氣。

    “回去,”李玄機擺擺手, 懶得跟這傻小子多費口舌, “回去還有事要說。”

    一聽有事要說, 秦時也不糾結(jié)耗子洞了, 連忙跟著他們一起回了賀知年的主院。一進屋,李玄機就在主屋周圍布下一道結(jié)界,然后示意賀知年把屋角的水盆端過來, 放在胡床上。

    秦時嫌矮桌礙事, 干脆將矮桌搬開。幾個人在胡床上圍著水盆團團坐下, 就見水面上微光閃過,露出了夜色下黑乎乎的賀家庭院。雖然換了一個居高臨下的視角看上去有些奇怪, 但到底是住久了的地方,因此他們一眼就認(rèn)出這是賀家后院的演武場。

    秦時看著這個明顯是趴在墻頭上的視角, 想起李玄機在黑貍的貓屁股上拍的那一巴掌,心想他那時就覺得李玄機舉止有些古怪,原來他早看出黑貍有問題了。

    至于這個法術(shù),秦時曾經(jīng)看魏舟施展過一次,當(dāng)時“師弟”故意引著他們?nèi)タ戳藥熜郑?dāng)然他們當(dāng)時并不知道這一對名義上的師兄弟實際上面和心不和,暗地里互相算計著呢。

    同樣的法術(shù),李玄機施展出來果然更加的順暢自如。

    黑貍趴在墻頭看了一會兒,開始沿著院墻往前院的方向溜達(dá),不多時它的視野之中就出現(xiàn)了幾盞掛在廊檐下隨著夜風(fēng)輕輕搖曳的燈籠。

    房間里的幾個人看到這一幕,感覺都有些微妙。他們在屋里通過法術(shù)觀察黑貍,而黑貍也恰恰在屋外看著他們。如果它就這么跳下墻頭,跑過來扒門縫,會不會跟他們來個大眼瞪小眼什么的?

    還好這種情況并沒有發(fā)生。黑貍盯著亮燈的房間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跳下高墻,腳步輕盈的朝著池塘的方向跑去。

    周侍郎家的后院有一個非常漂亮的池塘,面積與賀宅的演武場大小相仿。池塘一側(cè)有涼亭,還有一架十分風(fēng)雅的小木橋。雖然是黑夜,但花園給人的感覺也是錯落有致,想來到了春天,院中花木復(fù)蘇,景色一定極美。

    黑貍穿過花園,來到了一處寬敞的院子里。房屋的結(jié)構(gòu)看上去與賀宅的主屋差不多,廊檐下掛著燈籠,小丫環(huán)端著水盆從房里走了出來。她身后模模糊糊的傳來年輕女子嬌俏清脆的聲音,“……要不,再讓人去前面書房……”

    “不必了。”略微年長的婦人懶懶的打斷了她的話,“都收拾收拾,早些睡了。明日一早田莊上的人就要過來交賬送年禮。人一多,就怕忙中出錯。你們都打起精神來,等忙完了這些日子,我再好好賞你們。”

    丫環(huán)們齊聲應(yīng)了。

    黑貍輕巧的從門邊跑過,順著連廊繞到了房屋的前方。

    貓的視角較低,秦時等人看的頗有些不習(xí)慣。不過好在周府與賀知年的宅院大致結(jié)構(gòu)都差不多,以此推算,黑貍前進的方向應(yīng)該是周家的前院。一般說來,男主人的書房、家中宴客、官員接旨的正堂都在前院。

    黑貍在黑黢黢的庭院里穿來穿去。它先圍著一座寬敞的堂屋轉(zhuǎn)悠了一圈,大約是沒有什么可注意的,便朝著一側(cè)亮燈的院子跑了過去。

    小徑盡頭傳來巡夜家丁的腳步聲,黑貍警覺的停了下來,將身體藏到了旁邊灌木叢的陰影里。其實就算它不躲起來,也沒人會注意暗處走過的一只小貓。

    待他們走過,黑貍就一溜煙地跑進了亮著燈的院子里。

    臺階下,一個年輕仆人打著哈欠把廊檐下的燈籠收了起來,他身后的書房里隱隱傳出兩個男人的說話聲。

    黑貍縮在一邊,待下仆離開,躡手躡腳地竄上了臺階,它大約是想找個縫隙往里看,無奈書房的門關(guān)的嚴(yán)嚴(yán)實實,大冬天的,窗戶自然也是關(guān)起來的,黑貍轉(zhuǎn)悠了一圈也沒找到一個可以偷窺的地方,只好躲在窗下聽他們說話。

    “坊間流言紛紛,若說無人推動,我是不信的。”

    另一人說道:“縱有流言,也是他自己言行不謹(jǐn)。你等著瞧吧,等下次大朝會上,御史臺肯定還要出奏此事。”

    “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不出聲都還不行了,這到哪兒說理去?”

    “你我總要給恩師幾分薄面。他親口囑咐的事,我們也不好當(dāng)面拒絕。”

    “算起來,恩師與林太傅雖然是同年,但年歲到底比他小,官職也在他之下,林太傅竟然也能拉的下老臉親自登門……”

    “能怎么辦呢,看在恩師的面子上吧。”

    “好賴也就這一回吧,替這等喪心病狂的衣冠禽獸辯解,真是……丟了讀書人的臉。”

    “想開些吧……”

    “……”

    黑貍趴在窗下聽了一會兒,見書房里兩人轉(zhuǎn)移了話題,說起了過年訪友的事情,便飛快地竄出了前院,十分靈巧地翻過院墻,跑到了大街上。

    賀家主院里守著水盆的幾個人看到這一幕,都猜到黑貍必定不止是路過周家來算計賀家,周家也是他的目標(biāo),探聽周侍郎的動靜也是它的任務(wù)。

    “這什么流言啊、說情啊,”秦時小聲問魏舟,“指的是咱們給太子造謠那件事吧?”

    魏舟翻了個白眼,“誰跟你是‘咱們’?說要報復(fù)社會的就只有你!”

    “好,好,只有我。”秦時趕緊擔(dān)下了這個罪名,“太子那邊的,還懂道術(shù)的,應(yīng)該就是水月觀了吧?他們的道術(shù)跟你們比,誰家厲害?”

    李玄機淡淡瞟一眼秦時,心想這臭小子當(dāng)真是口無遮攔,啥都敢說啊這是,怪不得會引來天譴。

    魏舟也頗無語,“這要怎么比?”

    賀知年問李玄機,“看來那邊是著急了,生怕大朝會上再有人提起這些不體面的舊事,所以暗地里拉幫結(jié)派的,預(yù)備著替太子說情呢。就是這派出窺獸到處探聽官員們四下里的態(tài)度……這種手段委實讓人看不上。”

    “太子,”李玄機將這兩個字在唇舌間咀嚼片刻,話鋒一轉(zhuǎn),說道:“聽說皇后剛剛花了十萬錢在水月觀供奉了祈福的長明燈,還經(jīng)常會去水月觀聽章平云講經(jīng)……婦人誤事。太子未必知道這些。”

    秦時就覺得唐朝是一個很神奇的朝代,隔三差五就有公主駙馬,或者干脆就是皇后跳出來造\反,他能記住的就有高陽公主、韋后、太平公主……

    李玄機的話雖然帶著些許的性別偏見,但不得不承認(rèn)的是,皇室成員當(dāng)中的女性比任何一個朝代的女性都掌握更大的權(quán)力。這也導(dǎo)致她們更容易成為朝臣們戒備的對象。

    就好比現(xiàn)在,還沒說什么細(xì)節(jié)呢,李玄機就率先懷疑到了皇后的頭上。

    秦時琢磨了一會兒,忍不住反駁李玄機,“您這樣說也不妥,好像太子那個混賬玩意兒多無辜似的。我就不信了,他親娘一門心思為他籌謀前程,她做了什么,太子真的不知道?!裝著不知情,實際上順?biāo)浦鄄鸥侠硪恍┌桑俊?br />
    李玄機正要辯解,就聽秦時說:“他要真的不知道,那就不是又蠢又壞,純粹就是蠢了。”

    李玄機,“……”

    李玄機也暗暗納悶,秦時與這位太子殿下素未謀面,竟然對他的評價如此之低,難道這位太子殿下,日后當(dāng)真做了什么神鬼不容的蠢事?!

    水盆中,畫面微微一晃,似乎是黑貍跑著跑著,抬頭看了一眼高處。于是守著水盆的幾個人都看到了一面十分眼熟的酒旗。

    “這是順義大街上的那家酒肆。”魏舟盤算了一下從宣義坊跑出去,到達(dá)酒肆的方向,遲疑的看看他師父,“它不會是去宮城的吧?”

    不管是不是去宮城,黑貍前進的方向的確是一路向北。它小小一團,身上的毛色又是灰黑,在夜色里幾乎讓人注意不到,即便如此,黑貍也依然十分謹(jǐn)慎,但凡聽見遠(yuǎn)處傳來巡夜禁軍的馬蹄聲,它必定要找個暗處躲起來,等他們經(jīng)過之后再出來。

    幾個人看著,也不得不嘆一聲,這小東西倒真是小心謹(jǐn)慎。

    李玄機忽然說道:“這貍貓未免太過機靈了些,不大像是尋常窺獸。”

    尋常窺獸,該是先前被李飛天吞掉的那個怪東西一樣,沒什么智慧,只是聽從主人的指示行動。但這貍貓卻好像擁有自己的靈智,懂得觀察形勢,還知道有人經(jīng)過的時候要躲避到暗處。

    秦時猜測,“不會是有什么東西附身在貓身上了吧?”

    李玄機神色沉凝,目光望向魏舟,“看到貍貓這行狀,倒讓我想起了你那個寶貝徒弟。你們一路上就沒覺得他哪里不對勁嗎?!”

    第189章 內(nèi)涵

    秦時和賀知年聽到李玄機提起尚明, 不由得對視一眼。他們與尚明雖然同路而行,但并沒有太多私底下的來往,要說有什么不對勁, 他們還真感覺不出來。于是兩人一起望向魏舟。

    魏舟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不對勁的地方,沒有吧?師父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李玄機思索了一下, 搖搖頭,“等我再看看吧, 現(xiàn)在還不好說。”

    秦時琢磨了一下“不好說”是什么意思,就聽魏舟說:“尚明老實,做事也不會爭強好勝,很聽話。我出了秦州之后,就把他留在了后面做接應(yīng)……若是有什么不對勁, 他走得比我預(yù)料的要慢一些算嗎?”

    李玄機反問他,“你就沒問問他遇上什么事?”

    “問是問了, ”魏舟撓撓下巴, 有些不耐煩了, “左不過是些被人跟蹤、盯梢, 他想法子甩掉尾巴……這一類的事情。師父懷疑什么?”

    李玄機口風(fēng)緊,一點兒不放松,“剛才小秦說, 這貓好像被什么東西附身。在尚明身上, 我看到了同樣的痕跡。”

    幾個人面面相覷, 都有些傻眼。如果尚明身上真的存在這么大一個漏洞,那他們這一路所經(jīng)歷的事, 在他面前還有什么秘密?

    李玄機指了指水盆,對魏舟說:“你徒弟的事不好辦, 軟不得硬不得。我還得好好想一想……且顧眼下吧。”

    魏舟只好先把一肚子的好奇都收起來,目光投向水盆,有些驚訝的說:“這是安福門,這貓當(dāng)真是要進宮去?您不是說宮城四周都有袁神仙布下的守護陣法,還有什么真龍之氣鎮(zhèn)著,妖邪不得進入嗎?”

    話沒說完,就見水面上出現(xiàn)一條陡直向上的大路,微微晃動,盡頭出現(xiàn)了一個橫掛在那里里的碩大的羊角風(fēng)燈。

    幾個人反應(yīng)過來黑貓是正在順著城墻往上爬,掛著風(fēng)燈的地方就是城墻頂端的燈桿了。

    緊接著,就聽水盆中傳來一陣爆破般的響聲,水花從盆里濺了出來。幾個人連忙躲開,再看木盆之中,水波搖蕩,之前的畫面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魏舟看看水盆,再看看李玄機,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貓妖進去了?把咱們的法術(shù)給擋在了外面?!”

    李玄機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把咱們當(dāng)成邪祟攔在外面不稀奇,畢竟咱們使了法術(shù)……可黑貓竟然進去了?”

    賀知年提出自己的疑問,“說不定黑貓也被攔住了?”

    李玄機搖頭,“法術(shù)被陣法擋了回來,從黑貓身上剝離,黑貓應(yīng)當(dāng)是順利地進去了。”

    “這個陣法,早就有問題了吧?”秦時把他們在金州城白云坊偷聽的事情拿出來提醒李玄機,“那個叫如娘的年輕女子和老婆子,大模大樣的在宮里生活多年,最后借著假死脫身,還順走了皇宮里的寶貝呢。若是陣法有用,這種妖孽能進宮迷惑皇帝嗎?”

    魏舟回來之后,已經(jīng)將一路上的見聞講給了李玄機聽。李玄機也琢磨過如娘這件事,如果此事確鑿,說明先帝時期,守護宮城的陣法就被人篡改了——也有可能只是篡改了守護后宮的這一部分。

    李玄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動了動,臉色變了。頂著幾個年輕人的有些殷切的視線,他掩飾地擺了擺手,“等我找鐘鉉商量商量,回頭再跟你們說。”

    幾個人在心里嘁了一聲,都覺得老神仙還挺會賣關(guān)子。問他尚明的事也不肯說,宮城陣法也不肯說,肚子里秘密倒是不少。

    賀知年思索了一下宮城的結(jié)構(gòu),對李玄機說:“從安福門進去,離得最近的就是掖庭,再往里就是后宮妃嬪居住的地方。黑貍真正的主人莫非是宮中妃子?”

    先帝時,后宮里曾經(jīng)出過一個寵冠后宮的真·妖妃,再來一個也不是沒有可能。而且不久之前才發(fā)生過有人要在宮宴上暗算皇子庶妃,結(jié)果誤傷了許昭容的事,如果這下手之人的身份就是后妃,那就不必疑惑這幕后謀劃之人到底是怎么下手的了。

    秦時也想到了這件事,點點頭說:“在宮宴上動手腳、偷竊許昭容的首飾,這種事后宮妃嬪做來的確最是容易。”

    “或者只是托身為女相?”魏舟對柳溪忽男忽女之事始終耿耿于懷,“妖族修出靈智,才會慢慢對人類的世界產(chǎn)生好奇,這時候它們便如懵懂兒童一般,什么都不懂,別人說什么,它們就會信什么,不懂得男女之別的。”

    秦時也想到了柳溪,暗想這柳樹精大約就處在魏舟所說的對男女之別較為懵懂的階段吧。

    嗯,看著好像是成年人,實際上骨子里還是一個懵懂的小妖。

    魏舟怕這兩人聽不懂,給他們舉了一個例子,“就好比一些人家生了男娃,為了好養(yǎng)活就拿他當(dāng)成女娃來養(yǎng),從小給他穿女娃的裙衫,扎耳洞,這些男娃子小時候都當(dāng)自己也是女娃,長大之后好些都好男風(fēng)呢。”

    秦時瞟了他一眼,懷疑他在內(nèi)涵自己,忍不住辯解一句,“不一定吧,我就是天生的。我家里人可從來沒拿我當(dāng)成女娃來養(yǎng)。”

    秦時小時候是他們大院里的孩子王,可威風(fēng)了,總帶著他們大院的小孩兒跟隔壁軍備大院里的孩子們打架。兩邊大院門口站崗的警衛(wèi)員都認(rèn)識他,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小美國。因為他總帶著一群小跟屁蟲出來四處挑釁,沒事兒找事兒。

    魏舟,“……”

    李玄機,“……”

    賀知年干咳兩聲,臉頰微微有些發(fā)熱,強作鎮(zhèn)定的說道:“小秦說的是。我小時候也沒人當(dāng)我是女娃子來養(yǎng)。”

    他小的時候,他爹每日忙于公事,壓根想不起家里還有他這么一個兒子,后娘更是恨不得他原地消失,哪里會把時間精力消磨在他身上。倒是后來跟著舅舅舅母一起生活,舅母對他頗為憐惜,吃穿用度樣樣精細(xì),但也跟養(yǎng)女娃不沾邊。

    賀知年想到這里,便轉(zhuǎn)頭對秦時說:“咱們回長安之后,我讓人去舅舅家送禮,管家說舅舅去年初去了平州任職,過年有可能會回京……若是他年前回來,你也隨我一起見見舅舅吧。”

    秦時不由一樂,心想這就是見家長的意思了吧?也不知道這位舅舅好不好說話……算了,不好說話也沒什么,反正他們也不是跟著舅舅一起過日子。大不了他以后不跟著賀知年去見他們也就是了。

    至于賀知年的親爹,看他回來這么久,連提都沒提過這么一號人,可想而知這一家人在賀知年心目中的地位了。

    賀知年都不在意的人,他當(dāng)然更不會放在眼里。

    兩個不害臊的家伙就這么你知我知的相視而笑。

    魏舟有些抓狂,“我說你們了嗎?!”

    李玄機也是臉皮抽搐,一副“這一嘟嚕掐了吧”這樣的表情,對自己徒弟擺了擺手說:“你接著說。”

    魏舟瞪一眼胡亂打岔的兩個蠢隊友,繼續(xù)說道:“妖通常會在對人類社會有了足夠了解之后,將自己的性別固定下來——這跟妖族為自己選一個人類的形象還不是一回事兒。就好比秦州山上的那只老猿,它們一族常年生活在山里,遠(yuǎn)離人群,老猿哪怕外表有個人樣兒,實際上還是男女不分的。”

    秦時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其實有一個柳溪擺在那里,這個道理他接受的還是挺容易的。無奈魏舟心里對柳溪還有那么一點兒不一樣,不肯拿她出來舉例子。

    秦時覺得這種特性其實也不錯,不像人類,從一生下來就受到了肉身的限制,性別也被固定,導(dǎo)致很多人長大之后才意識到自己靈魂的性別與肉身并不匹配,這種認(rèn)知又與周圍的人有差異,反而滋生了許多的煩惱與痛苦。

    魏舟說到這里,臉上露出一個思索的表情,“所以問題來了,像前朝的寵妃賀蘭氏,也就是金州城里的那位如娘,她能跟先帝一起生活數(shù)年,肯定不僅僅是幻化了女相,而是由內(nèi)而外,都已經(jīng)是真正女人的樣子……”

    秦時跟賀知年一起點頭。畢竟先帝也不是傻瓜,且宮里宮外那么多眼睛盯著,賀蘭氏能獲寵,至少外表上是讓人挑剔不出什么來的。

    魏舟說道:“那么,問題就來了,能修煉到這種道行的妖,通常不會樂意受人擺布。能控制她的人,一定是一個比她更厲害的妖,厲害到讓賀蘭氏完全無力反抗,只能順?biāo)浦鄣穆犓{(diào)遣。它昔日能派來一個賀蘭氏,今日就有可能派來另一個王氏李氏。反正后宮幾個有名號的妃子,看娘家的背景都不弱,都不是什么善茬。”

    “若是這一種情況,你我都要當(dāng)心了。宮里有妖妃坐鎮(zhèn),宮外又有這么些窺獸滿城打聽消息,這幕后的妖,所圖一定不小。”李玄機在一旁捋著胡須點了點頭,“如果只是普通宮人,或者只是托身女相的普通小妖,那身后一定還有別的主子。”

    李玄機抬頭望向賀知年,“聽聞鐘大人與裴公公私交甚篤,可有此事?”

    賀知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無私交,旁人不好說,但宮內(nèi)之事,旁人不好插手,最好是交給裴公公去查。”

    李玄機點點頭,“正該如此。”

    天譴出現(xiàn)的突然,很是震懾了一撥人(妖),但也引來了另外的一波人(妖),形勢只怕會更復(fù)雜,是福是禍還很難說。但眼下長安城里妖鬼橫行,竟然到達(dá)了可以隨意出入禁宮的程度,委實不是什么好現(xiàn)象。

    李玄機想到這里,也不由生出一種“國之將亂,妖孽橫行”的悲涼之感。

    第190章 道

    秦時見賀知年將木盆端走, 便也將胡床上的小桌子復(fù)位,一邊熱心的挽留李玄機,“這會兒外頭都宵禁了, 老神仙今晚不走了吧?”

    李玄機搖搖頭, 看看圍在他腿邊睡得香噴噴的狼王和小重明鳥,忍不住囑咐他說:“你身邊帶著它們, 本來就引人注意,日后行事更要謹(jǐn)慎。”

    秦時知道他說的是天譴那件事, 他心里有些不服氣,“這也不能全怪我,那天事情一大堆,明琪又送上門來找茬,我煩得很……”

    說完這話, 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望向那天也在場的魏舟, “你們看哪天明琪的反應(yīng), 像不像是故意找茬?”

    魏舟思索了一下, “還真有點兒像。”

    他起初以為明琪是被林家人給嬌養(yǎng)壞了, 但如今再回頭想想那天的情形,便覺得林御史和明琪兩個人的表現(xiàn),多少有點兒像是做戲。反而林白榆傻頭傻腦的, 不大像是知道什么內(nèi)情的樣子。

    賀知年也跟著點了點頭, “林御史年紀(jì)輕輕能當(dāng)上圣上身邊的紅人, 絕不會是一個放任老婆四處撒潑,到處得罪人的性子。”

    這也是秦時的想法, 林御史的夫人,不應(yīng)該是這樣一個驕橫的、連脾氣都壓不住的浮躁女人。

    秦時撓撓頭, “那她圖什么呢?想讓人看到我們跟她鬧翻了?沒交情?對哦,這就是想跟咱們撇清關(guān)系吧?估計有點兒門路的人家都知道林家娶了重明鳥家的女兒,如今明家的情況不明,長安城里又來了一只重明鳥,很多人都會當(dāng)她跟我們是一伙兒的。”

    李玄機微微一笑,“嗯,略沾一點兒邊了。”

    秦時繼續(xù)猜,“是不是他們林家被什么人盯上了?或者想通過她來算計我們?”

    李玄機眼中露出戲謔的表情,“還有呢?”

    “還有啊,”秦時眉頭皺了起來,繼續(xù)開動腦筋,“會不會明琪知道我們一路上惹了不少麻煩,她怕我們?nèi)莵硎裁磾橙耍俳o明家雪上加霜?對了,老神仙,明家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煩?聽說一族的人都躲起來了。”

    李玄機上下打量秦時,“想知道?”

    秦時秒懂,立刻殷勤地湊過來給老神仙捏肩膀,“您看這個力道中不中?”

    李玄機哈哈大笑。

    魏舟簡直沒眼看,拉著賀知年說:“以后管著點兒,這個丟人現(xiàn)眼的樣子就不要放出來!”

    賀知年也忍俊不禁,“還好吧。”

    魏舟掃一眼賀知年臉上笑瞇瞇的表情,搖搖頭,要不是對秦時的來歷一清二楚,他也要跟陳諒一樣懷疑秦時會不會是什么善于魅惑人心的妖怪了。老賀原本挺正常的一個人,遇見秦時這個妖孽,就跟得了失心瘋了一樣,這般狗腿的樣子也叫“還好”?!

    李玄機徒子徒孫一大堆,但還真沒遇見過秦時這樣賴皮賴臉順桿爬的,別說,被個小年輕這么捧著,感覺還真的挺受用。

    李玄機懶洋洋的瞇起眼睛,“左邊的爪子,再用些力氣。”

    秦時任勞任怨的給老神仙揉肩膀。

    一旁的胡床上,小黃豆睡醒一覺,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眼前這一幕,兩只圓眼睛立刻掙大,搖搖晃晃地?fù)潋v過來,給它爹幫忙。它的小爪子尖尖細(xì)細(xì),撓得老神仙都快坐不住了,連忙將它抱下來,攏在手心里。

    “瑞祥的伺候,老道還真是消受不起,”李玄機揉揉小黃豆的小爪子,想到這個小東西還沒出生就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也是個苦命孩子。要不是遇到了秦時,還不知這會兒流落去了哪里。

    這樣一想,他對秦時的那點兒猜忌也都打消了。一個看見弱小的動物會忍不住出手相救的人,他能壞到哪里去呢。

    “行了,不用獻殷勤了。”李玄機拉著秦時的手腕坐了下來,“我跟明成峰也有些交情,他家崽崽被人偷走的事,我在山上也有所耳聞。聽說明成峰從長安繞路到云州,又折回了秦州,到底還是沒能追上這竊賊。”

    “明成峰,是它親爹?”秦時聽到小黃豆的親爹曾經(jīng)追著竊賊試圖找回孩子,心里的感覺好受了許多。如果這會兒聽到的版本是明成峰為了前程\事業(yè)\祖宗基業(yè)……等等東西左右權(quán)衡之后放棄了對自己孩子的救援,他真的要霸占了小黃豆,再也不還給明家了。

    “明家這一支,兄妹三人,都是同母所出。長子明成峰、次子明成巖,下面還有一個幼妹明遙。”

    秦時點點頭,心想明成峰、明成巖,明家的名字都起的挺有陽剛氣的。這么一比,小黃豆這個名字就起的太潦草了,有點兒拿不出手,跟個外號似的。

    “它還是一個蛋,肯定在家人看護之下,”秦時不解,“什么竊賊能一路潛入明家把它偷走啊?不會是有內(nèi)鬼吧?”

    李玄機嘆了口氣,“明家從幾年前開始就不大太平了。明成峰的父親閉關(guān)之后,小叔叔明肅一直想當(dāng)族長,結(jié)果明家一眾長老們都推舉了明成峰,這老小子就心生不滿,蛋就是他讓人動的手腳。”

    秦時忍不住嘀咕一句,“明成峰的小叔叔,小黃豆要管他叫一聲叔爺。這啥長輩啊,專挑自己家里人下手。”

    “明成峰追著竊賊走了,明肅就帶著他手下的嘍啰們在明家鬧騰,要把明家一份而二。雖然有長老反對,但明肅到底帶走了明家的一部分人,從那之后,明家元氣大傷。”

    秦時跟明家沒什么交情,他心里想的是小黃豆。它被明肅的人從明家偷出來交給了竊賊,又被竊賊帶出了關(guān),或者丟棄,或者轉(zhuǎn)手賣掉,也不知幾番倒手,被封妖陣?yán)锪锍鰜淼墓毛@鳥遇見,據(jù)為己有。又陰差陽錯,在昌馬城里被秦時撿走了,這小東西當(dāng)真是命運多舛,福大命大。

    秦時把小黃豆抱起來親了兩口,心疼的不行,覺得明成峰一個當(dāng)?shù)模谷粵]有把家里的內(nèi)賊提前清理干凈,害得自己孩子差點兒沒命,小小年紀(jì)吃了這么多苦,真夠沒用的。要不還是別把孩子給他了。

    當(dāng)然了,秦時也知道家賊難防的道理,但他就是就是覺得明成峰不配當(dāng)?shù)P↑S豆還是跟著自己過吧。

    小黃豆莫名其妙的挨了親親,立刻粘著它爹不放了,還像模像樣的安慰他,“爹不怕!有我和狼哥呢,那個丑丑的怪東西鉆不進咱們家!”

    說的好像之前的窺獸是它發(fā)現(xiàn)的似的。

    秦時沒節(jié)操的捧著它夸了一遍,又把狼王也夸了一遍,然后從狼王爪子地下把不知什么時候爬出來的水蘭因摳出來,順順小腦袋,放回了藤筐里。

    水蘭因委屈的在他手指上蹭蹭。個頭長的小,就是這么容易被欺負(fù)。

    李玄機看的直搖頭,心想這個小秦,還真當(dāng)自己是拖兒帶女了。這或許就是他跟這些小靈物的緣分吧。要不是他這個性子,估計也不會撿個蛋養(yǎng)起來。聽說他們在關(guān)外很是吃了些苦,這樣都沒把蛋給吃了,也算難得。

    短短一個晚上的接觸,李玄機心中已經(jīng)打消了對秦時的猜忌,轉(zhuǎn)而不放心起來,囑咐他一定謹(jǐn)言慎行,免得再招來天譴。

    “自然運轉(zhuǎn),各有其道。小友,你已知它氣數(shù)將盡,何必要插手去干擾?”李玄機試圖扭轉(zhuǎn)一下他“報復(fù)社會”的想法,“這不是哪一個人的小氣運,而是一方天地的大氣運,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

    秦時聽出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是好意,但還是忍不住說道:“從前、以后,這些都是看不見的。人活當(dāng)下,知道有那么多人在受苦,也要假作不知嗎?修仙修神的人,心腸都要這么硬嗎?”

    李玄機覺得他們說的不是一回事兒,但他又覺得這小子說的……也有那么一點兒道理。

    “你看透了,卻又沒看透。”李玄機說:“天地運轉(zhuǎn)的道,要遵從更高的規(guī)則,是不由凡人來決定的。”

    “就算改變不了,也不能就這么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觀。”秦時堅持自己的看法,“或許我試圖改變的嘗試,也是你所說的‘道’與‘規(guī)則’的一部分呢。”

    李玄機終于無話可說。

    一屋子的人也因為他們的沉默而沉默下來。

    狼王若有所思的在火盆旁邊翻了個身,心想難怪妖族修煉都要修出一個人形來,原來人類的社會這般復(fù)雜。像他們剛才爭論的那些“道不道”之類的話題,它就壓根沒有聽懂。

    復(fù)雜難懂,或許就是吸引著妖族來窺伺的原因吧。

    魏舟在旁邊咳嗽了一聲,對賀知年說:“我?guī)煾刚f,漁飛邈當(dāng)初也是鎮(zhèn)妖司的人。你有沒有印象?”

    賀知年在記憶中搜索一番,搖搖頭,“鎮(zhèn)妖司沒這么一個人。或者是離開鎮(zhèn)妖司之后改過名字?”

    李玄機也將剛才的爭論暫且放在一邊,打起精神來答復(fù)徒弟的問題,“這人叛出鎮(zhèn)妖司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娃子呢。說起來,也是先帝時候的事了。”

    秦時忍不住嘀咕起來,“這個先帝,在位時間也不過短短六七年,怎么鬧出這么多怪事啊。”

    逼迫僧人還俗,收繳寺廟私產(chǎn)充歸國庫也就不說了,至少與國家而言是有益的。但怎么好像這個時期的妖怪也特別猖狂呢?

    難道是嗅到了國運衰敗的腐臭味兒,于是妖怪們都想跳出來分一杯羹了?!

    第191章 幼稚

    秦時的問題, 誰也答不上來。

    秦時又湊到李玄機面前,悄悄問道:“先帝時候,有什么特別厲害的大妖嗎?或者精通法術(shù)之人?”

    李玄機目光復(fù)雜的看著他。這小子, 別看著有些憨氣, 腦子還是夠用的。

    “這個不能問嗎?”秦時誤會了李神仙的目光,連忙解釋說:“我就是覺得這么多的怪事, 說不定有一個特別厲害的家伙躲在暗處攪風(fēng)攪雨什么的。”

    李玄機擺擺手,“今夜晚了, 老道也累了,有話明日再說吧。”

    秦時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雖然老神仙一直是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讓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但秦時就是有一種微妙的直覺,他說的那些話, 當(dāng)中的某一句,可能戳中了老神仙, 讓他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秦時和賀知年將師徒兩個送到了院門外。

    秦時想了想, 又拉著賀知年趕緊回屋, 悄悄跟他打聽老神仙的過往, “你說,老神仙會不會有什么故人、老相好,或者什么特別欣賞的弟子……總之就是他特別信任、特別看重的這么一個人, 辜負(fù)了他的信任, 背叛了他們共同守護蒼生的使命……”

    賀知年垂眸看著面前眉飛色舞的人, 笑著搖頭,“老神仙的私事, 沒人敢議論。”

    除了眼前這個沒規(guī)矩的混賬小子。

    秦時訕訕的,也覺得剛才的話說的不大規(guī)矩, “好啦,我記住了,以后一定注意……你發(fā)現(xiàn)沒有,老神仙謹(jǐn)慎得很,講了一堆陳年八卦,可明家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煩,又都躲到哪里去了,一字不提。你說他是不是防著我?”

    賀知年推著他去屏風(fēng)后面的小屋里洗漱,“你身邊有小黃豆,不信任你倒也不至于,估計就是答應(yīng)過明大族長不能往外說。”

    從明琪的反應(yīng)就能猜到,明家惹上的麻煩只怕不小。

    “不會還是那個明肅搗鬼吧?”秦時一邊洗臉一邊嘴也不閑著,“或者明肅背后還有什么靠山,或者聯(lián)合了一些幫手什么的?”

    秦時覺得這個猜測從邏輯上比較接近事實。因為站在明成峰的位置上,堂堂一族之長,來了外敵,打就是。但若是無論輸贏,傷害的都是明家自己的族人,那這仗確實就不能打了,最好的法子,就是避開正面沖突,保存明家的實力。

    只看這一點,明肅就沒有明成峰的心胸和大局觀,他也只能是一個做叛徒的料。

    “真卑鄙啊。”秦時放下洗臉的布巾,一抬頭,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這里不是他的住處,是賀知年住的主屋。

    秦時,“……”

    怎么也沒人提醒他呢?

    對自己智商的擔(dān)憂,再一次浮上心頭。

    “不好意思哈,我光顧著說話了,忘了這里……”秦時有些不好意思的從屏風(fēng)后面繞了出來,見賀知年已經(jīng)脫掉了外衣,身上只穿著淺色的中衣,靠在床頭擺弄小黃豆的珍寶盒。這是下午時候拿過來裝端王送給小黃豆的見面禮的,還沒顧上收回綠園去。

    小黃豆的珍寶盒已經(jīng)換過了一個,眼下這一個足有一尺長,三寸高,都能給它當(dāng)一個窩了。

    賀知年扒拉著里頭的金銀珠寶,小黃豆一臉驕傲地站在一邊啾啾叫著給他做介紹,偶爾蹦出來幾個字,“好看”“值錢”之類的。秦時明知道賀知年是聽不懂小黃豆在啾啾什么,但看他裝模作樣,時不時還點點頭的樣子,好像這一人一鳥溝通起來沒有障礙似的。

    秦時啞然失笑。

    賀知年見他出來,連忙掀開被子招呼他,“別傻站著,不冷嗎?趕緊上來,剛好陪著它們玩會兒,我去洗漱。”

    小黃豆正說到興頭上,連忙招呼它爹,“爸!快點兒!”

    “來了,來了,”傻爸爸趕緊竄進被窩里,把兒子摟在胸前,繼續(xù)聽它一臉嘚瑟的炫富。狼王也晃著尾巴爬上床,再自然不過地蜷縮在了秦時的腿上。直到賀知年一身潮氣的走出來,秦時才從溫柔鄉(xiāng)里回過神來,再一次意識到這里其實不是他們的住處。

    但人一旦躺下,放松的身心自動進入了睡前的親子互動時間,每一個細(xì)胞都變得軟綿綿、懶洋洋,失去了爬起來穿衣服再出去吹冷風(fēng)的動力。

    秦時思索了一下兩個人的關(guān)系,他們也算是互相表白過了(雖然天雷當(dāng)頭,表白的略有些潦草),如此,躺在一起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主要是實在懶得動了,小黃豆靠在他懷里都已經(jīng)開始打盹了。

    秦時將小黃豆的珍寶盒放在床邊的矮桌上,又頗為艱難地拖著一身的掛件往床榻里側(cè)挪了挪,“來吧,給你把地方騰出來了。”

    賀知年笑了起來。這是真正愉悅的笑,好像有一層光從他的心尖上蔓延開來,經(jīng)過了翹起的嘴角,點亮了他的雙眼。

    他帶著一種幾乎是虔誠的神色,輕聲說出了心中埋藏最深的恐懼,“我一直擔(dān)心,有朝一日你會離開這里,回到你之前的那個世界去。”

    秦時把身上的被子往旁邊拽了拽,見狼王不高興地挪動四爪,讓被子從它爪子下面滑過去,便安慰地摸了摸它的耳朵。

    ……明知道它不是真的狼崽子,但看到它這么一副毛茸茸的小模樣,秦時還是很難硬得下心腸把它攆到其他屋里睡去。

    再說還有小黃豆。這個更小,攆出去自己睡,恐怕會哭鼻子。

    算了算了,先這么著吧。秦時心想,他也沒有那么迫切的想過二人世界。

    狼王其實也對秦時的來歷感到好奇。賀知年心里的那種恐懼,它也有。于是它耐著性子看著秦時給賀知年拽被子,又一臉唏噓的躺在那里兩眼放空。

    “你別胡思亂想了,”秦時嘆了口氣,“原來的世界,我恐怕回不去了。”

    兩個不同的時空,同時發(fā)生劇烈的爆炸,時空在巨大能量的沖擊下扭曲,這種概率到底能有多大?

    “我犧牲了,國家會給我父母一些補償。他們有房有車,以后還有養(yǎng)老金,生活上還是有保障的。但他們兩家親戚都不多,可能會寂寞……也不知道他們身體情況怎么樣,能不能生個二胎……要不養(yǎng)幾條狗也行……”

    賀知年枕著手臂,努力去理解他的話,“族里沒有人嗎?”

    “哪兒還有宗族啊。”秦時嘆了口氣,“我們那個時候,大多數(shù)的地方都已經(jīng)沒有宗族的概念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

    賀知年想不出一個沒有宗族的世界會是什么樣,“沒有宗族,百姓有了糾紛,要如何調(diào)停?”

    “找社區(qū)……就是里長一類的小吏,再不行還有警察……就是如今的武侯鋪。不過我們那里社會分工被細(xì)化,有人專門抓壞人,有人專門管滅火,搞救援……社會職能更全面,能顧及到更多普通人的需求。”

    “還有什么?”賀知年聽的入神了。

    “嗯,我想想。”秦時有些迷糊了,“有九年義務(wù)教育。大多數(shù)的小孩子都能去學(xué)堂里念書,不用交學(xué)費。”

    “賤籍人家的孩子也能去?”賀知年覺得不可思議。

    “沒有良籍、賤籍這樣的概念了,”秦時說:“所有的人都是國家的公民,都是平等的。當(dāng)然了,罪犯的孩子,如果以后想進國家機構(gòu)工作,會有影響的。”

    賀知年默默消化他說的話。

    狼王也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它呆呆看著秦時,恍然間明白了天譴所為何來。

    秦時摸摸它支棱起來的耳朵,眼中含笑,“嚇著了?”

    狼王踩著他的腿趴到了他的肚子上,悶悶的問他,“老賀嘀嘀咕咕說什么回去啊、怕你離開的……原來是這個意思。那你還會走嗎?”

    秦時嘆了口氣。

    狼王湊上去舔了舔他的下巴,還沒說話,就被賀知年一伸手從秦時身上推了下去。

    狼王,“……”

    完全沒有防備的狼王就這么被賀知年給推了個四腳朝天,還沒等它翻過身來,賀知年便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掀起了被子,沒頭沒腦地蓋在了它身上。

    狼王嗷的一嗓子叫了出來。

    但賀知年有備而來,動作明顯比它更快。他一把按住了掙扎不休的狼崽子,附身過去,重重的親在了秦時的嘴唇上。

    狼王掙扎不休,無奈它這會兒是個狼崽的模樣,又失了先機,被人掐著脖子動彈不得。它看又看不見,動又動不得,怒火攻心,正要變出個兇猛的原型跟這暗算它的奸詐小人打一架,就聽賀知年喘著粗氣說了一句,“別走!”

    狼王一下停住了掙扎,兩只耳朵在被子下面豎了起來。

    秦時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它聽見他說:“你先把我弟弟放出來。”

    狼王一個激靈,激烈地掙扎起來。下一秒,眼前一亮,新鮮空氣撲面而來,被子被奸詐小人掀開了。

    狼王一頭撞進賀知年懷里,掄起爪子就要跟他干架。

    賀知年連忙攔著它,“欸,欸,你不想聽你秦哥的回答嗎?”

    狼王氣得低吼。

    這個奸詐小人!

    被他們驚醒的小黃豆目瞪口呆的旁觀了半天,終于回過神來,它跳上狼王的后背,陪著它狼哥一起聲討奸詐小人,“賀叔,你壞!”

    賀知年,“……”

    剛才陪著它數(shù)了半天的金銀珠寶,白陪了?

    小黃豆氣得腦門上的鳳翎都一抖一抖地豎起來了,“你打狼哥!還咬爸爸!”

    賀知年,“……”

    秦時笑得要岔氣,他也沒想到賀知年會來這么幼稚的一招。如今兩小只都被他得罪了,這可要怎么哄呢?

    第192章 傳統(tǒng)

    秦時原以為身邊多一個人并不會影響他的睡眠,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他樂觀的太早了。

    大約是好久沒有跟賀知年一起休息了,小黃豆和狼王又剛剛挨了欺負(fù),于是反應(yīng)都有些激動……小黃豆是真激動, 因為它剛剛發(fā)現(xiàn)了一向待它很是關(guān)愛的賀叔的“另一面”, 狼王就純粹是順?biāo)浦鄣目促R知年的熱鬧了。

    于是等到要睡覺的時候,小黃豆要緊挨著它爹, 生怕它爹再被變成壞人的賀叔欺負(fù),狼王也半真半假地表示要跟小黃豆一起保護秦時, 于是大模大樣地臥在了秦時的腿上。幸好水蘭因已經(jīng)卷著魏舟送它的妖丹睡著了,要不然再來一個,床上能不能排得開另說,這小東西可是有毒的呀。

    賀知年躺在秦時身邊,一睜眼就能看到他身上的兩個保鏢, 簡直哭笑不得。

    身上掛件太多,秦時一夜睡得并不安穩(wěn)。尤其腿上還蓋著一塊狼皮被子, 睡到半夜里秦時迷迷糊糊的把它踹到一邊去, 結(jié)果一轉(zhuǎn)眼這小貨又自己爬了回來, 鍥而不舍地繼續(xù)貼在他腿上當(dāng)膏藥。

    就這么的, 秦時大約是熱著了,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剛剛穿越過來的那幾天, 頭上頂著火辣辣的大太陽趕路, 四面八方都是一望無際的黃沙, 走來走去也看不到盡頭。他口中焦渴欲死,水壺里卻偏偏倒不出一滴水。

    早上醒來的時候, 秦時躺在那里緩了好半天,才從噩夢的余韻里回過神來。

    那種瀕死的恐怖體驗, 他以為自己忘記了,或者已經(jīng)在后面無數(shù)次的生死搏斗中被稀釋了……

    原來并沒有。

    床上只有他一個人,狼王和小黃豆素來都比他醒得早,賀知年也不知去了哪里,房間里靜悄悄的,看窗紙上的天色,似乎比平時要晚一些。

    他今日還要上值呢。

    秦時連忙抓起床頭矮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灌下去半杯水,然后手忙腳亂地爬起來穿衣洗漱,正要出門的時候,見賀知年披著一身寒氣推門進來了,肩上還殘留著一簇一簇沒有拍打干凈的雪花。

    “下雪了?”秦時的目光從他肩頭望出去,看見了一片晶瑩的白色。

    “后半夜開始下的,這會兒都沒過腳踝了。”賀知年把大氅脫下來,隨意地搭在屏風(fēng)上,對秦時說:“老神仙先走一步,進宮去了。”

    “那老魏呢?”

    賀知年說:“他送老神仙過去,估計會在宮門外找個地方等著他。咱們今日上值,他跟咱們不同路。”

    秦時點點頭,不再多問。

    賀知年見房間里火盆已經(jīng)熄滅了,便說:“我跟賀嚴(yán)說了,等下送火盆過來。讓人盯著點兒,別凍著了這小東西。”

    寒冬臘月,別的人都好說,小蛇可是挨不得凍的。

    藤筐里,水蘭因蜷縮在一塊柔軟的毛皮下面,只露出了一截細(xì)細(xì)的尾巴尖。讓人看著便覺得十分可愛。

    秦時笑著點頭,“賀嚴(yán)做事很細(xì)心,我們不在家也不用擔(dān)心什么。”

    正說著話,狼王和小黃豆一身一頭的雪花跑了回來,秦時又連忙找布巾給它們擦拭身上的雪。

    一家人吃過早飯,收拾利索,便一起騎馬去上班。

    雪還在下,沒人清掃的地方積雪已經(jīng)超過了腳踝的位置。大街上行人來往,很多店鋪已經(jīng)開了門,賣早食的鋪子里冒出的熱氣和漫天飛雪混在一起,將清晨的空氣都染上了食物的香氣。

    秦時在他們常去的食肆門外下馬,掏出零錢給倆孩子買些點心。他們要到半下午才能下值,倆孩子要在營地里等大半天呢,他得給它們準(zhǔn)備點兒零嘴。

    等著老板娘給點心打包的時候,秦時聽見食肆里兩個男人一邊吃飯一邊在聊天。一個說今年的天氣不對頭,夏天的時候干得要死,聽說皇宮里的魚藻池都快見底了,結(jié)果入了秋接連幾場大雨,反倒比往年雨水多。

    “以往冬天,哪里會一場接一場的下大雪。”

    另一個壓著嗓子說:“前幾日不是還有上天示警?冬日震雷,青龍現(xiàn)世……好家伙,龍啊……就是不大吉利。你看見了沒?那青龍被妖孽們活活打死了。”

    秦時聽的津津有味,見老板娘放下打包一半兒的點心去收賬,巴不得她動作更慢一些。

    先前那人鬼鬼祟祟的說:“可不是么,聽說那一位的莊子里挖出來好些尸骨呢。”

    “噓!不要命了,這個你也敢說?!”另一人連忙打斷了他,“聽好些人說,天雷轟的是宣義坊,也不知道為啥……”

    前面那人不以為然,“你還不知道啊,宣義坊里住著那一位的屬官呢。老天爺看的真真的,可不就要逮著這些壞東西劈么。”

    秦時接過老板娘打包好的點心,走出了食肆。

    當(dāng)日小龍走后,秦時就催著賀知年趕緊去找端王。他也想到了,天雷劈的是宣義坊,恐怕會被有心人拿出來做文章。

    但他沒想到的是,東宮一個屬官恰好就住在宣義坊,于是謠言傳開,這挨劈的黑鍋也順理成章地甩到了這一位倒霉鬼的頭上。

    至于此屬官到底是不是仗勢欺人,打死人命的那一位屬官……謠言傳起來講究的就是一個真假參半。“屬官”兩個字,已經(jīng)牢牢的在他們身上打上了太子的烙印。

    這幾日謠言未見收斂,反而越傳越烈。幾年前太子的田莊里私設(shè)地牢的舊聞也被翻了出來,甚至還傳出了太子荒淫無度,強搶臣女之類的段子。

    秦時起初只覺得端王膽子挺大,造謠造得這般聲勢浩大,后來聽了賀知年的提醒才反應(yīng)過來,這不是端王一個人的手筆。

    皇后、太子一系打壓過的皇子可不止端王一個人,他只消挖這么一個坑,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往坑里填土呢。

    秦時不知道區(qū)區(qū)流言,到底能對一朝太子起到多大的影響,以及他“報復(fù)社會”的目的到底有沒有達(dá)到。但他心里卻并不覺得開心。

    小龍恢復(fù)記憶,神魂蘇醒,這不能算是壞事。可它離開之后要怎么活下去呢?他給它的那點兒能量,壓根還不夠它塞牙縫的。

    一想到小龍有可能無聲無息的死在哪一個沒人知道的角落里,秦時心里就難過得不行。對狗屁太子的怨恨也更深——好端端的,要不是他手賤非要算計自己兄弟,哪兒會有后頭一連串的麻煩?!

    沒錯,秦時就是這么不講理的將一切麻煩的源頭歸咎于倒霉的太子殿下。

    賀知年帶著兩小只等在食肆門外。他是緝妖師,耳目靈敏,也聽到了食肆里客人們的議論,再看秦時神色泱泱,就猜到他這是想小龍了。

    賀知年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小龍離開長安之后就無聲無息的,鎮(zhèn)妖司也沒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反饋回來,誰也不知道它到底去了哪里。

    秦時什么都好,就是太多情了。他想。

    “有件事忘了跟你說。”賀知年對秦時說:“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錯覺,這兩天修煉的時候感覺明顯一些。那天天雷降落,到處電氣彌漫,我的意識海受到觸動,這幾日總覺得靈力在其中如云團一般旋轉(zhuǎn)。”

    秦時大喜過望,“不會是精神體要成型了吧?!”

    這可當(dāng)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不管于公于私,賀知年的實力有所提升,都是再好不過的事。

    賀知年見他開懷,也笑了起來,“暫時不知。不過我會抓緊修煉的。”

    靈力越飽滿,精神體孕育的可能性也更高。意識海中出現(xiàn)云團,這已經(jīng)是賀知年多年來夢寐以求的境界了。

    “要不是趕在現(xiàn)在這個時候,”秦時有些遺憾的說,“真該好好喝一頓酒慶祝慶祝。”

    自從青龍現(xiàn)世,坊間流言紛紛,文武百官都夾緊尾巴做人。像他們這樣的低品級禁軍也不敢在外頭宴樂,生怕被人抓住把柄,惹來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我們可以晚上回去在自己家里喝。”賀知年笑著說:“賀家酒窖你還沒去看過吧?前兩年舅舅送給我?guī)讐镁疲恢睕]動過呢。”

    賀知年回到長安才知道他舅舅放了外任,舅母也隨著一起去了任上。要見面還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

    秦時也不想提這些讓他傷神,便笑著點頭,“那回去了,我可要好好看一看。”

    秦時籌劃的這一場酒局到底也沒能攢起來。臨到下值的時候,鐘鉉出現(xiàn)在了營地里,點了十幾個人,表示有臨時的任務(wù),讓他們在營地里待命。

    其余人都離開之后,這十幾個人就結(jié)伴去了塔樓。這也是鎮(zhèn)妖司的傳統(tǒng),執(zhí)行任務(wù)之前,給犧牲了的前輩們上一炷香,請他們的在天之靈庇佑他們保全性命,順利完成任務(wù)。

    冬日天短,塔樓外已經(jīng)掛起了燈籠。

    微黃的光給肅穆的塔樓染上了一層不真實的、迷夢一般的色彩。

    秦時望著懸掛在塔樓中的密密麻麻的腰牌,覺得噩夢殘留的不適、小龍離開的傷感……內(nèi)心種種的浮躁不平,都慢慢地沉淀了下來。

    他知道會有那么一天,他用過的腰牌也會被懸掛在這里,會有無數(shù)的后輩站在他此刻站立的地方,像他一樣,向這里早逝的亡靈尋求戰(zhàn)斗的勇氣和力量。這種堅守的信念會在他們的血脈里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秦時躬身將香柱立在香爐之中,頭也不回地走進了無邊的夜色里。

    第193章 北海池

    太陽落山之后, 巍峨的宮城便如同一只收斂了爪牙的巨獸,漸漸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北海池靠近岸邊的地方結(jié)了冰,冰面上覆蓋著瑩白的積雪, 遠(yuǎn)處的池水倒映著尚未消散的天光, 在昏暗的背景之上粼粼閃動,泛著一抹動人的亮色。

    湖邊的亭臺樓閣卻已經(jīng)和昏蒙的夜色融合在了一起。

    有了雪光的映襯, 宮廷的夜晚有了一種奇異的華麗感,卻又寂寥空曠, 像秦時曾經(jīng)參觀過的某個古建筑景點,游客散盡,即將關(guān)門時的感覺。只有當(dāng)巡夜的御林軍步履齊整地從這副畫面中經(jīng)過,這種空寂的感覺才會暫時被打破。

    北海池邊,李玄機已經(jīng)帶著魏舟在等他們了。

    李玄機還是昨日的那一身打扮, 肩膀上搭著一動不動的李飛天,仙風(fēng)道骨, 風(fēng)華無邊。魏舟縮著脖子站在他身后, 沒什么精神的樣子, 好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氣。看見秦時肩膀上扛著小黃豆, 勉強打起精神湊過來抱了抱小重明鳥。

    李飛天也恢復(fù)了活力,馱著小黃豆飛到了半空中,開始圍著他們活潑地兜圈子。狼王則十分謹(jǐn)慎地到處看看, 好像在打量周圍的地形。

    魏舟湊到秦時身邊, 小聲問他, “吃的有嗎?”

    他知道秦時這個合格的奶爸身上總會揣著點心吃食,有時候是幾塊糕餅, 有時候是肉脯,再不濟也會裝一把糖果。

    果然秦時在大氅里掏來掏去, 摸出來兩塊小黃豆沒吃完的紅棗糕,“你沒吃晚飯?”

    魏舟兩只眼睛都綠了,“還晚飯……我中午飯都沒吃。”

    他伸手指了指南邊,“圣上處理政務(wù)的太極殿、東宮……這些地方都查過了一遍。大問題沒有,小問題修補了一堆,累得半死。就剩下掖庭這一塊了,師父說就數(shù)這一塊兇險,所以叫了你們來支應(yīng)。”

    秦時覺得,李玄機的動作也太快了。昨天夜里剛看到了貓妖進宮,今天一大早就進宮來,將整個太極宮從里到外開始梳理。圣上竟然也這么配合他……果然是老神仙,在凡間就是有面子。

    魏舟狼吞虎咽地吞了兩塊紅棗糕,蹲在地上抓了兩把積雪洗手。見李玄機和鐘鉉站在遠(yuǎn)處說話,便小聲抱怨,“師父辟谷,一忙起來壓根就想不到還有吃飯這么一回事兒。我也不好提醒他……帶路的太監(jiān)輪換了好幾茬,也沒人想著給我送一口吃的……”

    秦時聽的想笑,“他們估計把你們倆都當(dāng)成神仙看了,誰曉得神仙還需要吃飯喲。”

    魏舟吃了點兒東西,精神也好了一些,對他們說:“貓妖如果昨天夜里沒有出宮,那么現(xiàn)在有可能還留在宮里,若是遇見,只怕會動手,你們都當(dāng)心些。”

    秦時忙問,“確定?”

    魏舟悄聲說:“一進宮,師父做的第一件事就將整個太極宮的防護法陣修補好了。第二步就是太極殿和東宮,這兩個地方妖邪進不去,但它們也出不了宮城。”

    秦時,“……”

    老神仙膽子也夠大的,第一步不是維護太極殿,而是封鎖了整個宮城,若是圣上知道,會不會對他生出猜疑?

    魏舟一開始只顧著跟在師父背后忙活,后來才反應(yīng)過來他師父這個干活兒的步驟……多少是有些問題的。這會兒見秦時眼神詫異,就知道他也反應(yīng)過來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暗想這個混賬小子不會又胡說八道吧……

    賀知年不動聲色的岔開了話題,“如此說來,此刻的太極宮,就好比大圈套著小圈,貓妖跟它的主子就被困在了大圈之內(nèi),小圈之外。若是它們也察覺了自己的處境,只怕會跟我們來個魚死網(wǎng)破。”

    魏舟看到秦時的目光投向賀知年,頓時松一口氣,“的確如此。”

    秦時不由嘆了口氣,“早知道有事,出門的時候就帶著端王賞的寶刀了。”

    賀知年忙說:“我跟鐘大人說了,讓他打發(fā)人去家里取……也不知來不來得及。”

    從宮城到宣義坊,再經(jīng)過重重宮門送進來,一路上不知道會遇到多少輪的關(guān)卡,秦時只是想了想,就覺得沒什么指望了。

    “又不是殺豬殺狗,”魏舟安慰他們倆,“兵器也不是那么有用。對了,我兩個師兄也下山了,這會兒估計還在大明宮里轉(zhuǎn)悠呢。”

    大明宮地勢高一些,圣上有時會在那里接見外臣,但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在太極宮里處理政務(wù)。這里距離東宮和后宮也都更近一些。

    幾個人正閑聊天,就見鐘鉉走了過來。他將手下的緝妖師們召集在一起,分成了兩個小組,一個交給了李玄機帶著,另一個交給了魏舟。

    鐘鉉囑咐幾句就匆匆離開了。這個時候,秦時才知道他是出去見裴元理了。安福門外還把守著兩千神策軍做接應(yīng)。

    知道今天的任務(wù)原來是一場大行動。秦時和賀知年緊張的同時,也有些小興奮。

    兩隊人馬在北海池邊分開,一隊朝東而去,另一隊則由魏舟帶著,朝著西邊掖庭宮的方向走去。在他們的計劃中,他們將會沿著東西兩邊包抄下來,如無意外,在太極宮南邊的承運門匯合。

    夜色降臨的時候,秦時再一次看到了曾經(jīng)來過一次的掖庭宮。

    他曾經(jīng)以為皇宮里的每一個角落都是富麗堂皇的,但在經(jīng)歷過了許昭容的事情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曾經(jīng)的幻想并不是真的了。

    在這個天下最富有、最尊貴的地方,也有貧窮簡薄的一面,這一面也并不比民間真正貧苦的人家強多少,甚至擺設(shè)用具還有可能比不上鄉(xiāng)野間那些真正貧窮的人家。

    這一次,當(dāng)他跟在魏舟身后再一次走進了掖庭宮,這種印象不但沒有削弱,反而更加鮮明了。

    秦時沒見過天子辦公、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樣的,但有端王府做比較,他覺得掖庭宮這些沒有人居住的宮殿看上去不但破敗,甚至有些寒酸。

    “太極宮里共有三處湖泊,東海池、北海池、南海池。”魏舟一邊走給秦時等人介紹掖庭的布局,“圣上的妃嬪并不多,基本上都住在靠近南海池的幾個宮殿里,加上服侍的宮人內(nèi)侍,不足萬人……”

    秦時暗暗咋舌,心想都萬人了還不算多啊?!這要喊出來排隊,得烏央烏央一大片了。

    魏舟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抬手指了指遠(yuǎn)處的宮殿,“從晴元殿起以南的宮室,除了靠近邊緣的幾個院子用來調(diào)教宮人、關(guān)押犯事的宮妃和宗室女眷,基本上都空置了。我們重點要查的就是這些地方。”

    上次跟秦時較量過精神體的章憲也跟他們分在一個組里,聽見魏舟的介紹,大大咧咧的嘀咕一句,“女人多的地方陰氣就重,最容易養(yǎng)出邪祟來了。尤其這邊關(guān)押的都是罪妃,怨氣就更重了!”

    秦時的思維也不由得隨著他的話發(fā)散了一下,“怨氣,是不是也是一種可以被吞噬吸收的能量體?”

    魏舟搖了搖頭,表示沒聽說過這種說法,“妖也好,人類修行者也好,需要的都是五行靈力。你看小黃豆、小水、狼王,哪怕沒有開始修煉,但它們的身體也會對某種特定的靈力表現(xiàn)出親和力。”

    章憲在一邊偷樂,“狼王這個名字起的好,真神氣!”

    他以為這是秦時給狼崽起的名字。

    秦時也不可能跟他們解釋太細(xì),又問魏舟,“那小章剛才說怨氣,有沒有能夠吞噬怨氣的妖族?”

    “話本里大約有吧。”魏舟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只是我從未見過。”

    宮妃們都已經(jīng)接到了太極殿傳來的命令,天一黑便關(guān)門落鎖,不再隨意走動,所以他們一路走過來,到處都靜悄悄的。但即便如此,宮殿里有沒有住人還是能看出區(qū)別來的,隔著宮墻也能看出有的院子里亮著燈,有的院子里則黑沉沉的。

    但不管亮沒亮燈,到處都是非常的安靜的,聽不見有人說話、走動的聲音,好像住在這里的都是被按下了“禁音”開關(guān)的機器人。

    秦時默默地抖了一下,覺得這種怪異的安靜,比妖怪出沒的荒野還要嚇人。

    過了晴元殿之后,再往南走果然就越走越荒涼了。觸目所及,除了積雪是白色的,其余的地方都是黑色的——有了積雪反射的亮光,那些沒有亮燈的宮室顯得更黑、更幽暗了。

    風(fēng)從空無一人的甬道中穿過,帶起了奇異的回響,仿佛有什么東西躲在空寂的宮室里幽怨的哭泣。

    李飛天像個雷達(dá)似的在前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偶爾也會淘氣地故意撞上墻頭的積雪,在四散的雪沫里跟小黃豆嬉鬧。

    跟它們相比,狼王就要沉穩(wěn)得多了。它像一個富有經(jīng)驗的夜行者那樣,一聲不吭地奔跑在隊伍的最前端,腳步落地?zé)o聲,唯有一雙熒黃帶綠的狼眼在夜色中閃閃發(fā)亮。

    秦時走在魏舟身后,注意到他一直在掐著指訣,便懷疑他能看到他們這些普通人都看不到的什么標(biāo)識。就像他們在陽關(guān)城外看到的那個防護陣法發(fā)出的亮光,估計平時的時候,一般人也都是看不到的。

    魏舟停下腳步。

    就在他停住的同時,狼王也一臉警惕地跑了回來。

    第194章 蛇蛻

    秦時問狼王, “有情況?”

    “沒有情況。”狼王蹭了蹭他的小腿,有些不滿的從鼻子里噴了一口粗氣,“就是有臭臭的味道, 嗆死了。”

    魏舟也停下腳步, 嘀咕一句,“什么味道?”

    秦時沒聞到空氣里有什么味兒, 下意識的琢磨起狼王說的“臭”到底是什么意思。因為像眼下這樣破敗的、幾乎沒有生活痕跡的地方,其實并不是宮里往外運垃圾的路線。皇宮是最講規(guī)矩的地方, 不論大事小事,都有自己的一套流程,包括垃圾車、糞車什么時間從哪個宮門進出都有專人盯著。

    沒人居住的宮殿,甚至沒有人走動的地方,狼王所說的臭味應(yīng)該不會是指生活垃圾。

    魏舟循著味兒停在一處虛掩的院門外。隨行的緝妖師分成兩隊, 一隊留在門口接應(yīng),另一隊跟著他到院子里去探探虛實。

    李飛天在院子里飛了一圈, 給他們報信說:“沒人。”

    院子空空落落, 滿地積雪上連個老鼠的爪印都沒有, 確實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院中主殿的門窗都還在, 只是油漆剝落,窗棱落滿灰塵,有一種隨手推一下, 它就會朽化為塵土的感覺。

    殿內(nèi)沒有家具擺設(shè), 塵土積了半尺厚。從主殿旁邊的連廊走到后院, 周圍的廂房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形,室內(nèi)空空蕩蕩不說, 廊檐下連一口養(yǎng)花養(yǎng)魚的水缸都沒有,也沒有活物出沒的痕跡。

    秦時這個時候也聞到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味道, 像動物巢穴里的那種讓人頭皮發(fā)麻的腥膻,其中又夾雜著一種怪異的腐臭味兒。

    這股熏人的味道是從后院的水井里飄出來的。

    水井原本是有蓋子的,但年深日久,只剩下兩根方木支撐著半塊木板,搖搖欲墜地搭在井口。

    秦時攔住了魏舟,自己走上去小心翼翼地揭開了木蓋。沒想到他剛拿起木蓋,那東西就在他手里碎成了木頭渣,稀里嘩啦地掉了一地。

    秦時自己都愣住了,感覺這東西少說也有十年八年沒人動過了。

    魏舟抬腳將一地的木頭渣踢到一邊,摸出一張符紙在指間晃了晃,點燃之后扔進了井口。符紙像一只聽話的螢火蟲似的,非常緩慢地向下降落。

    秦時和賀知年也湊到近處,就見這口井直徑不到三尺,從上往下看,高度約莫在兩米多深的樣子,沒有水汽,井底仿佛堆著什么東西,黑乎乎的。

    “是枯井嗎?”秦時問道。

    魏舟也不確定,他指揮符紙繼續(xù)向下,井底那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漸漸顯出了清晰的輪廓,原來是一團盤起來的水管狀的東西。

    “是蛇蛻。”魏舟看清了井底的東西,松了一口氣,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失望。他招手叫來了李飛天,讓它下去把蛇皮給勾上來。

    李飛天把小黃豆交給了秦時,自己像一根發(fā)著微光的日光燈管似的豎著落進了枯井里。站在井口的人就看見鋪著蛇蛻的黑乎乎的井底,忽然間像是被驚動一般,表面那層暗色的東西像潮水似的朝著四面八方散開。

    似乎是某種昆蟲。體表長著硬甲,周圍有細(xì)細(xì)的爪子,跑起來飛快。一眨眼的功夫就鉆到了井壁的縫隙里去。

    像灰塵被大風(fēng)吹散,露出了蛇蛻下方一層又一層的灰黑色的骸骨。

    秦時不是沒見過尸體的人,但眼前這一幕還是讓他臉色微變,胃里也跟著翻涌起來。他下意識的向后退了兩步,靠在了賀知年的胸前。

    這一段時間日子過得挺舒服,他已經(jīng)很久沒被什么東西給惡心到了。

    賀知年也有點看不下去,但他這會兒想的還是深宮里發(fā)現(xiàn)這種東西,鬧出來就沒有小事,也不知跟他們正在查的事情有沒有關(guān)系。

    他抬手?jǐn)堊∏貢r的肩膀,輕輕晃了晃。

    秦時側(cè)過頭與他對視,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李飛天很快將蛇蛻勾了上來。

    這東西也不知換下來有多久了,又干又硬不說,還皺皺巴巴地縮在一起。即便是這樣的狀態(tài),它的長度展開來也足有兩米長,不難猜測它剛剛蛻皮的時候會有多大。

    魏舟也不嫌棄,直接上手在蛇皮上捻了捻,搖搖頭,“年頭可不短了,竟然沒人發(fā)現(xiàn)嗎?”

    他仔細(xì)回憶,似乎并沒有聽到過宮里傳出什么有蛇的傳聞,父母那一輩也從來沒人說起過這種話題。

    掖庭荒涼,但并不是真正的荒郊野外,這么大一條蛇盤踞在這里,甚至有可能會到處活動,只是想一想,就讓人有渾身發(fā)毛的感覺。

    從井底的骸骨來看,這東西盤踞于此的時間不會太短,井口還有井蓋,秦時忍不住懷疑這蛇是有人特意放在這里飼養(yǎng)的。否則別說是皇宮這種戒備森嚴(yán)的地方,就說宮城外面的街市,人來人往,就不像是蛇類會主動選擇的棲息之所。

    “如果是被人帶進宮,暗中養(yǎng)在這里呢?”秦時問魏舟,“宮里有沒有擅長養(yǎng)蛇的人?”

    魏舟帶進來的人都露出了茫然的思索的神色。

    賀知年小聲對秦時說:“北苑有馴獸奴,不過最出名的是兩個馴養(yǎng)獅子、老虎的馴獸奴。養(yǎng)蛇的也有,但具體情況還要再打聽。”

    魏舟此行的任務(wù)是要搜索跟昨日所見的貓妖有關(guān)的線索。這會兒意外發(fā)現(xiàn)了這口井,自然而然的就把這件事跟貓妖聯(lián)系了一下。不過他檢查再三,也沒有在井口里外察覺到有妖氣,包括這條蛇殘留的氣息也都快散干凈了。

    “如果有人飼養(yǎng),有可能早就被帶走了。”魏舟說:“當(dāng)然也有可能逃走了。太極宮里有三個大湖,東海池、南海池、北海池,環(huán)境都比這里更適合蛇類生存。如果它足夠謹(jǐn)慎的話,也不容易讓人發(fā)現(xiàn)。”

    至于食物,湖里有魚有蝦,湖邊草叢里不缺老鼠青蛙,而且北苑還有獸園。

    魏舟自己琢磨了一會兒,又將這個猜測推翻了,“湖邊有妖氣的話,瞞不過我?guī)煾傅难劬ΑH绻皇瞧胀ㄉ呦x,說不定壽命有限,早就死了。”

    秦時猶豫了一下,沒有接他的話。他記得有些品種的蛇壽命是很長的,活幾十年的也有。但這樣的蛇蟲,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是很正常的,躲在深宮的一口井里,并且以人為食,聽上去就不大正常了吧?

    “沒看錯的話,井底這些應(yīng)該是人骨?”秦時強忍著惡心往井里看,符紙像一個小燈泡似的,仍懸浮在井里。沒有了井底的蛇蛻擋著,那些骸骨看上去更加清楚了。

    “是人骨。”魏舟拂開井口外壁上的塵土,在那里找到了一個仿佛被刀片劃過的痕跡,“這里,應(yīng)該是有過一個結(jié)界的。不過到底是時間長了靈力耗盡,結(jié)界自己解開了,還是被人解開的,這就不好說了。”

    秦時猶豫了一下,“井底的人骨,要起出來嗎?”

    如果是后世警方辦案,那肯定是要翻一個底朝天,然后細(xì)細(xì)追查受害者的線索。但他們身在宮里,條條框框太多,很多事不是他們想做就能做的。

    任性的后果很有可能會連累到自己身邊的人,秦時已經(jīng)嘗過了這種苦頭。

    這個問題,讓魏舟也遲疑了一下。他們此行有自己的目的,什么可疑的線索都不能放過。但井底留下的痕跡實在太過久遠(yuǎn),魏舟也不確定這些東西跟他們正在追查的事情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

    再說從井底起出人骨的事并不需要他們所有的人都留在這里,可以交給裴元理去辦。但是完全交給他手下的軍士也是不行的,這些軍士都是普通人類,一旦有什么突發(fā)情況,比如發(fā)現(xiàn)什么跟妖族有關(guān)系的線索,他們恐怕會應(yīng)付不來。

    “我們不能一直留在這里,”魏舟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和李玄機懷疑貓妖有可能還留在宮里,自然想用最快的速度把宮城搜索一遍。這才是他們的主要目的。

    秦時把他們幾個人都考慮了一遍,對魏舟說:“狼王跟你們走,我留下。”

    魏舟也是這樣想的。秦時能打,手里底牌也多,換成是別人,哪怕是賀知年,都不一定有他這么能扛事兒。

    “狼王留下吧。”魏舟想了想,“我們有李飛天,你這邊也得有幫手。”

    狼王反應(yīng)快,也機敏,有什么情況,能及時提醒他們。再說狼王可不是誰家養(yǎng)的寵物狗,就它那個桀驁的性子,除了秦時,誰能使喚得動它?

    賀知年有心想跟秦時一起留下來,但遲疑了一下,還是什么都沒說。公是公,私是私,既然魏舟是領(lǐng)隊,他就不會在人員安排的問題上去質(zhì)疑他。

    消息送出去,不多時便有一隊人馬舉著火把趕了過來。領(lǐng)頭的是裴元理手下一個姓劉的都尉,手下二十多人,還帶著各種挖掘用的工具。

    魏舟帶著人匆匆離開之后,劉都尉就將手下軍士分開,訓(xùn)練有素地開始在井口搭起了架子,架子上固定了一個類似于滑輪的簡易金屬結(jié)構(gòu)。然后士兵們就用布巾掩住口鼻,包住雙手和裸露的皮膚,通過滑輪緩緩地下滑到井里。

    秦時學(xué)會的道術(shù)不多,這個時候就用靈力在半空中寫了風(fēng)字符,凝出一股小旋風(fēng)探入井口,將井底污濁空氣抽取出來,免得井底空氣不流通,尸骨腐朽產(chǎn)生了什么有毒物質(zhì),把這些下井工作的士兵們給毒翻了。

    小院里人不少,但卻鴉雀無聲。幾支火把將小院映照得燈火通明。

    狼王起初還圍著小院來回巡邏,后來干脆竄上一旁廂房的房頂,趴在上面居高臨下的給院子里的人放哨。

    秦時就有些羨慕狼王,他也想趴到房頂上去。

    隨著井底的骸骨一筐一筐地運上來,小院里的味道已經(jīng)復(fù)雜得不能用單純的“臭”字來形容了。

    簡直就是生化武器,能直接把人熏死的那一種。

    第195章 井下

    秦時不知道怎么才能屏蔽小院里能熏死人的味道。

    小黃豆已經(jīng)受不了地飛到房頂上找狼王去了, 秦時實在不好意思當(dāng)著一院子面無表情的士兵的面兒,丟人現(xiàn)眼的去爬房頂,于是他只能強忍著, 用法術(shù)加大了風(fēng)柱, 爭取讓院子里的怪味兒都盡快散開。

    沒人猜到井底的大蛇到底有多大,也不確定井底的尸骨到底是它自己去捉了人吃, 還是有人惡意飼養(yǎng)它。總之,經(jīng)過了大蛇的反復(fù)碾壓之后, 井底的尸骨幾乎都看不出人形了,只能從一些具體的特征來判斷它們曾屬于某個人類。

    小院里氣氛壓抑。哪怕這些人多年前就已經(jīng)死去,現(xiàn)在的人看到這凄慘的景象,仍會生出強烈的憤怒與難過。尤其越往后,藤筐里拖上來的骸骨就越是細(xì)碎, 它們與井底的泥沙混在一起,不仔細(xì)看, 已經(jīng)看不出來筐子里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成分了。

    大約井底的士兵也有些懵, 扯著嗓子喊:“仙師!仙師!還挖嗎?!”

    秦時, “……”

    行吧, 數(shù)九寒天的,他也不能讓士兵們在這里挖一口井出來。看到筐子里剛才提上來的碎渣,大多數(shù)人的感覺都是差不多了。

    “你們上來, ”秦時脫下身上的大氅放在一邊, 接過劉都尉遞給他的布巾裹在臉上, 示意井口的士兵們把井下的人提上來,然后換他下去看看。

    從井底旋上來的風(fēng)柱里已經(jīng)多出了一絲不大明顯的潮濕的水汽, 于是聞起來似乎更加的……熏人了。

    秦時手里舉著火把,隨著自己一點一點地向下降落, 他的視野之內(nèi)出現(xiàn)了許多站在井口時注意不到的細(xì)節(jié),比如扎根在井壁縫隙里的枯草,以及被硬物摩擦得格外光滑的井壁。可想而知,這條大蛇絕對在這口井里生活了不短的時間。

    隨著井底的骸骨被清理出去,枯井的深度也隨之加深了許多,站在微微泛著潮意的井底往上看,水井的深度已經(jīng)超過了五米。到了這里,即便有小旋風(fēng)在不斷地?fù)Q氣,空氣里的味道仍然濃郁得讓人頭暈。

    秦時舉起火把仔細(xì)打量每一個細(xì)微的角落。士兵們工作態(tài)度十分謹(jǐn)慎,幾乎每一寸泥土都被翻過了,踩上去有些松軟,也確實看得出沙土的成分要多一些。秦時想起蛇蛻被勾起來的時候,那一片潮水似的退開的不知名的蟲子,心里有些發(fā)毛。

    他用靈力在自己周圍布下一道結(jié)界,然后從袖袋里取出魏舟給他的一道符紙,學(xué)著神棍的樣子在半空中晃了晃。

    符紙無風(fēng)自燃,在火把的照耀下跳躍開一道略有些古怪的黃綠色的火苗。

    “這是什么意思?”秦時納悶,橘黃色是表示環(huán)境正常,變成青藍(lán)色就是附近有妖氣,那么黃綠色是個什么意思?!

    秦時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有產(chǎn)生過這種對于知識的困惑了,他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擺脫了文盲的標(biāo)簽?zāi)亍?br />
    秦時嘆了口氣,心想光給符紙卻沒有配備說明書,必須差評!

    秦時晃了晃手里的火苗,發(fā)現(xiàn)它一跳一跳的,似乎一下變淡,一下又變得濃了些。他來回試了幾次,發(fā)現(xiàn)火苗湊到左手方向的時候顏色好像會濃一些。

    秦時詫異的觀察這邊,有什么不一樣嗎?

    反復(fù)試探的結(jié)果表示,確實是有不一樣的地方,火苗越是靠近井底,黃綠的顏色就越濃,快要挨到井底的沙土的時候,那張符紙的顏色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詭異的綠色。

    秦時決定在火苗變色的地方挖一挖,或許能發(fā)現(xiàn)誘使火苗變色的原因。

    井口的方向傳來小黃豆清脆的叫聲,“爸!”

    “沒事。”秦時說:“讓劉都尉給我吊下來一把鏟子。”

    小黃豆放心的從井口把腦袋縮了回去,不多時,一把鏟子掛在繩索上從井口放了下來。

    這個時候的工具或許沒有后世那么品種多樣,但基本的樣子也非常接近了。外觀雖然笨重一些,但基本功能還是可以滿足的。

    秦時把手里的火把豎在腳邊的沙土地里,拿著鏟子開始挖土。

    這口井很早以前肯定是有水的,后來或許是因為某種原因被廢棄了,于是沙土堆積,再加上天旱,水位降低等等原因,最后變成了一口廢井。再后來,它就被這條蛇,或者是這條蛇的飼主挑中,做了它的巢穴。

    骸骨清理出去之后,井底只剩下沙土,還帶著土地深處特有的潮氣,并不難挖。秦時往下挖了不足一米,就見沙土下面露出一角麻布似的東西。

    秦時清除它周圍的沙土,發(fā)現(xiàn)這東西就是一個粗麻布做的口袋,最外層的粗麻已經(jīng)朽壞了,露出里面一層辨不出顏色的細(xì)綢布,裹在細(xì)綢布里的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金屬片。

    金屬片銹跡斑斑,第一眼看過去,秦時覺得自己看到了一片切好的、上面堆放了太多配料的披薩餅。它本身的厚度應(yīng)該在一指到二指之間,但上下都糊著看不出是金屬銹還是泥巴的東西,看上去好像很厚重的樣子。

    這東西一露面,秦時立刻覺得周圍的溫度都降下來了,就好像突然間多出了一個大冰塊。

    秦時覺得這東西不像是無意中掉落的,它的外面裹著東西,而且還裝在袋子里,更像是被什么人特意藏在這里的。

    秦時照原樣把這東西包好,讓人把他提了起來。

    從井口出來,秦時一眼就看見遠(yuǎn)處的天幕之上出現(xiàn)了一抹影影綽綽的亮色。夜晚濃稠的黑色已經(jīng)被即將來臨的晨色沖淡了,變成了一種仿佛是半透明的灰黑色。

    在這昏昧不明的天光之下,是一堆一堆從井底起出來的枉死之人的骸骨。

    時間太久了,它們又一層一層地被掩埋在井下,所以絕大多數(shù)都是一種臟污的深灰色。

    明明都是不會發(fā)聲的死物,但秦時卻有一種微妙且詭異的感覺。他不敢仔細(xì)看它們,仿佛每看一眼,都能聽到冥冥中的哀哀哭泣,以及……驚恐絕望的尖叫。

    秦時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它們蹲下,從地上抓了兩把雪反復(fù)擦手。

    在他對面的房頂上,狼王懷里摟著小黃豆,一大一小已經(jīng)團在一起睡著了。院子里亮著火把,火光照不到房頂上,但秦時只是看著昏暗中的那一團毛茸茸,心底那種說不出的糾結(jié)郁悶的情緒就仿佛得到了治愈。

    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緝妖師,并不是天地間的神仙,所以他沒有能力拯救所有被傷害的生靈。

    他只能在自己的能力之內(nèi),去保護比他更為弱小的生命。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秦時抬頭,見劉都尉一臉疲色地走了過來,在他身旁蹲下,壓著嗓子小聲問道:“仙師,你給我一句實話,這些東西……是妖怪干的不?”

    秦時,“……”

    秦時苦逼的想,我真的不是什么仙師啊。

    劉都尉與他面面相覷,片刻后,臉上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

    秦時,“……”

    秦時心想你明白了啥?我自己都還沒想明白這事兒要怎么解釋呢。

    “天機不可泄露唄……我懂的。”劉都尉十分敬畏地沖著頭頂上方的天空拱了拱手,然后又問秦時,“我剛才讓人出去傳話,喊了大理寺的仵作進宮,將這些骸骨檢查一遍,做一份記錄。你看……”

    秦時點點頭,“應(yīng)該如此。劉大人想的很周到。”

    秦時在井底下挖了半天的坑,雖然不至于感到累,但這么多的骸骨,會默默的提醒他,它們也曾經(jīng)是鮮活的人命,這種無聲的提醒是非常折磨人的。因此他也有些萎靡不振,懶洋洋地蹲在院角不想起來,就這么沒形象地蹲著跟劉都尉閑聊。

    劉都尉行伍出身,平時也沒那么多講究。此刻他們也都在等下一步的指示,除了門口站崗的,其余的人也都三五成群地找了背風(fēng)地方休息。

    “除了找仵作,還要安排車馬,”劉都尉嘆了口氣說:“等仵作驗過骸骨,還要運出宮去妥善處理。”

    秦時猶豫了一下,問道:“這些……活著的時候應(yīng)該都是宮里的人,還能查出他們的身份嗎?”

    劉都尉搖了搖頭,沒有出聲。

    進宮做內(nèi)侍的人,大多都是平民百姓,也有一些是人牙子從遭了天災(zāi)的地方買來的孤兒,總之都是沒有根基、沒有家世背景的人。宮里即便有身份登記,也很難通過這些記錄找到他們的家人。

    真要這么找,得鬧出多大的動靜?!再說他的上司可是裴元理,有事情他都要拼命往下壓的主兒,怎么可能沒事找事?

    秦時也知道這些事不好查。這些人都不知死去多久了,而且還不是同一個時間段出事的,就算有心要查,范圍也太大了。

    “什么時間,有什么人失蹤,這樣的記錄宮里應(yīng)該有的吧?”秦時問他。如果他們能知道大致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有人頻繁的失蹤,可以推斷出這口井中的大蛇活躍期的活動路線。

    劉都尉想了想說:“這個應(yīng)該有。”

    秦時忙說:“如果有消息,還請劉都尉交給鐘大人一份。”

    劉都尉今天的任務(wù)本來就是配合鎮(zhèn)妖司行動,因此秦時的要求他一口就答應(yīng)了。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天,就聽屋頂上的狼王嗷嗚嗷嗚的叫喚了起來,他是在給秦時報信:有人過來了。

    來人是經(jīng)常跟在鐘鉉身邊跑腿的小青年鐘秀。

    鐘秀大約是一路跑著過來的,大冷天的,他的鬢角卻已經(jīng)汗?jié)窳恕R娏饲貢r,他顧不上擦一把額頭的汗,忙不迭的喊道:“小秦!我可算找到你了!我家大人喊你過去幫忙!”

    第196章 至暗時刻

    一院子的人都被鐘秀這一嗓子給驚動了。

    劉都尉也吃了一驚, “鐘大人不是跟我們大人在一起嗎?”

    鐘秀指了指北邊,“他們都在長明殿。”

    秦時有點兒懵,“長明殿是在哪里?”

    劉都尉解釋說:“從這里往北走, 靠近晴元殿的方向, 幾乎緊挨著南海池。”

    秦時不懂太極宮的詳細(xì)分布,但大致方位他還是有印象的。晴元殿不就是宮中后妃的住處與冷宮之間的分界線嗎?

    “他們?nèi)ツ抢镒鍪裁矗俊鼻貢r不解。

    今晚的行動是李玄機主導(dǎo), 他親自將鐘鉉挑選的人分成兩個小隊,從北邊往南同步搜索, 目的地是太極宮南端的承運門。鐘鉉和裴元理并沒有參與到具體的行動中,秦時只知道鐘鉉從裴元理的左神策軍借了人,守在安福門外等著給他們提供武力支援。

    難道他們走后,鐘鉉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特別的情況,于是特意折了回去?

    鐘秀頂著一腦門子汗珠搖頭,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剛從宮外回來,就被鐘大人打發(fā)來找你……”

    鐘秀說著, 從身后解下一把用粗布裹著的寬刀遞給秦時, “剛從賀大哥家里取來的, 也不知你們用不用得上……要不是有鐘大人的腰牌, 險些被把守宮門的羽林衛(wèi)給扣下!”

    秦時連忙接過刀,拆掉外面裹著的粗布,果然就是他剛才還念叨的寶刀。

    “多謝啊, 兄弟。”秦時心里對于鐘秀的那一點兒疑心都打消了, “另一把刀呢?”

    鐘秀道:“鐘大人也打發(fā)人去找賀大哥和魏神仙, 刀給了傳信的兄弟,讓他給捎過去了。”

    秦時拍拍他的肩膀, “等忙完這一攤事兒,請你喝酒啊。”

    鐘秀忙不迭地拽著他往外走, “喝酒事小,趕緊去救急吧。鐘大人交待了,見了面拉著你過去就對了!一句廢話不許說!”

    秦時喊狼王下來。

    這個時候,小黃豆還沒睡醒,被狼王叼著從屋頂上跳了下來。秦時從它嘴里把小黃豆接了過來,收進了隨身帶著的挎包里。

    大約周圍都是熟人的氣息,小黃豆踢了踢小爪,并沒有醒。秦時看著它睡得迷迷糊糊的樣子,心酸的想,這世界上大概沒有誰家的幼崽像他兒子這樣,還沒出生就開始逃難,小小年紀(jì)就適應(yīng)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不管是在大野地里還是在什么奇怪的地方,它都能睡得香噴噴。

    秦時在它身上摸了一把,扣好包蓋,帶著狼王走出了小院。

    劉都尉把他們送到了院門口,有一眼沒一眼的偷瞟狼王。以前他只覺得出門打獵的時候帶一群大狗威風(fēng)得很,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出門辦事帶著它們更威風(fēng)。看狼王在屋頂上放哨,那個聰明機警的樣子,劉都尉簡直都要流口水了。

    狼王懶洋洋的回頭掃了一眼偷偷摸它的劉都尉,不怎么在意的晃了晃尾巴。它不是很樂意別人伸手摸它,但人類的情緒它還是能感覺到的,這人對它沒有什么惡意,它也就懶得計較什么了。

    秦時跟劉都尉道別,叮囑他有了什么報告都記得給鐘大人送一份,然后就被鐘秀催促著,一路朝著晴元殿的方向跑去。

    秦時忍不住就想多打聽一些消息,“鐘大人讓你來找我的時候,都說什么了?”

    鐘秀剛才就是跑著來的,這會兒又跟著秦時跑,就有些氣喘,“我拿著鐘大人的腰牌出宮去取刀,回來在安福門遇見了趙謙。鐘大人讓他在那里接應(yīng)我,大約是擔(dān)心這兩把刀進不了宮門。”

    趙謙這個人,秦時是有印象的。他是章憲那個組里的人,據(jù)說摔跤的技巧要比章憲還厲害一些。人長得高高大大,話不多,是個很敦厚的漢子。

    之前鐘鉉去營地里點名的時候,點了這個人的名字,但后面在北海池邊分組的時候,秦時并沒有看到他,心里還有些納悶來著。

    原來是被鐘鉉叫走跑腿去了。

    鐘秀又道:“我跟著趙謙從晴元殿外面穿過去,就見鐘大人跟裴大人站在長明殿外不知在商量什么。我走到近處,聽見裴大人說‘這件事你我都做不了,趕緊把魏神仙喊回來吧’,然后鐘大人就打發(fā)我過來找你。”

    秦時懷疑裴元理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但沒打算跟鎮(zhèn)妖司共享。一直到拖到今天,他捂不住也搞不定了,才不得不找鐘鉉尋求合作——鐘鉉之前要是知情,他們在北海池邊分組的時候,他就該說點兒什么了。

    也就是說,鐘鉉也是臨時收到了什么消息,才不得不把他們喊到長明殿來。

    但有沒有一種可能性,這是有人在故布疑陣,調(diào)虎離山呢?!

    秦時遲疑了一下,在意識之中悄悄告訴狼王,“等下別跟我跟得太緊,保持距離。你給我做個接應(yīng)。”

    狼王一口答應(yīng)了,略有些不解的問他,“你懷疑鐘秀?”

    “說不上懷疑。”秦時說:“就是這事兒有些蹊蹺。”

    狼王從自己的角度給秦時分析情況,“這個人是鐘秀沒錯,我記得他的味道。而且他身上也沒沾著妖氣。”

    秦時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他這會兒疑心的并不是鐘秀被人掉包了,而是整件事都給他不對勁的感覺。

    “我是覺得,按照正確的流程,鐘大人應(yīng)該會等我們兩個小組在承運門碰頭之后,再返回來處理長明殿的事情。”秦時心想,就這么半路上折回來,李玄機師徒這一整天的工作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總之,我們都小心點。”秦時不放心的提醒狼王,“如果有什么陷阱,咱們得保證外面留一個給老賀他們報信的。”

    狼王不情不愿的答應(yīng)了。

    它其實不怎么愿意秦時把它當(dāng)成小黃豆這樣的小崽子來照顧,但眼下除了它,秦時又確實找不到另外一個在外面接應(yīng)他的戰(zhàn)友了。

    狼王有些泄氣的從鼻子里噴了一口氣。

    秦時像是猜到它的想法,安慰它說:“小琮,老賀他們現(xiàn)在都不在,除了你,我身邊沒有更信任的人了。”

    狼王悶悶的說:“我記住了。”

    在他們的上方,天空漸漸顯出了亮色。但在蒼穹之下,連綿的殿宇反而沉進了夜色的更深處。

    這是清晨來臨之前的至暗時刻,傳說中夜行的怪物們不得不放棄棘手的獵物,懷著不甘與憤怒返回巢穴的時間。

    長明殿外,趙謙和另外一個瞧著有些面熟的緝妖師正守在院門外,看見他們順著甬道跑過來,都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鐘秀忙問:“大人呢?”

    趙謙指了指身后虛掩的院門,“他和裴大人先進去了,讓我們守在院門外。還說等魏神仙帶著人過來了,直接進去。”

    鐘秀有些殷切的秦時,“你先進去?還是等著魏神仙?”

    他心里是希望秦時趕緊進去,說不定他家大人正著急的等著幫手呢。誰知道魏神仙還要過多久才能過來?他們等得起,里頭的鐘大人未必等得起。

    秦時從他眼睛里看出了這一層意思,他自己也是這樣想的,不管兩位大人到底遇到了什么蹊蹺事兒,他主動了解情況,總好過被動的等消息。

    秦時解下身上大氅,隨手搭在院門外的石獸上,挎包也解下來,調(diào)短了背帶,掛在了狼王的脖子上。

    一人一狼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狼王后退幾步,朝著甬道盡頭跑去。

    “別跑太遠(yuǎn)。”秦時裝模作樣的囑咐它,“免得我喊你聽不見!”

    嘴上這樣說,他卻通過意識再一次提醒它,“別跟我進去,不管有什么情況,記得給魏舟和老賀傳消息。”

    狼王嗷嗚一聲,表示自己記住了。

    鐘秀不明所以,隨口說道:“我們還在外頭呢,你放心。”

    他知道秦時身邊這兩個走到哪里都帶著的小伙伴是非常聰明的。他還曾偷偷問過鐘鉉,這兩只到底算不算妖?

    結(jié)果鐘大人笑著回他一句,“是不是妖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它們跟我們是站一邊的就足夠了。”

    從那之后,鐘秀再也沒問過這種蠢問題。

    第197章 桃花灼灼

    守在院門外的緝妖師囑咐他多加小心。秦時點點頭, 伸手推開了院門。

    從長明殿的位置也可以知道這里應(yīng)該還不算是冷宮。即便沒有人住,荒廢的時間也必然不會太長。秦時進門之后,觸目所及, 更是加深了這種印象。

    庭院雖然堆滿了未清除的積雪, 但門窗廊柱卻都擦拭的干干凈凈,也沒有油漆剝落的痕跡, 甚至窗紙都是完整的。整個庭院給人的感覺還殘留著脂粉香,仿佛主人只是帶著隨從出去串個門, 隨時都有可能回來。

    秦時走下臺階,就聽身后的院門吱呀一聲闔上了。

    秦時停下腳步。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進了一道門,但鐘秀趙謙他們的說話聲,甚至是呼嘯著穿過甬道的風(fēng)聲,很突然的, 竟完全聽不到了。

    在他面前的雪地上,象征著鐘鉉和裴元理曾從這里走進去的腳印, 也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的消失, 仿佛一段錄像被人按下了回放鍵。

    秦時在意識中呼喚狼王, 但這種神奇的聯(lián)通也仿佛被掐斷了。他伸手去拉門栓, 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果然被一層無形無質(zhì)的東西隔開了。

    大約在院門闔上的同時,結(jié)界就打開了。

    這個結(jié)界給他的感覺有些奇特。秦時試探它的屬性,發(fā)現(xiàn)那是對他而言最富有親和力的金靈力。

    秦時嘲諷的一笑, 看來跟秦團子說過的戲言應(yīng)驗了, 真的有人把他當(dāng)成了木屬性的修行者, 妄想用金克木的這一套把戲來對付他。

    秦時在試探結(jié)界屬性的時候,很謹(jǐn)慎的沒有釋放自己的精神力。他到底是什么屬性的修行者, 暫時還不到讓敵人知道的時候。

    這也算是他隱藏的一張牌吧。

    秦時從臺階上走下來的時候,庭院中雪地上的腳印只剩下淺淺的一層, 吹口氣都會消失的樣子。這大約也是一種精神暗示,讓看見這腳印的人覺得這是一條隨時會消失的線索,所以更為迫切的想追上去抓住它。

    淺淺的腳印一直通向了主殿的臺階下。

    風(fēng)聲又起,虛掩的殿門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秦時在這突如其來的風(fēng)里聞到了一股細(xì)細(xì)的甜香。剎那間,這肅穆的宮室也變得靈動起來,仿佛從沉睡中掙開了眼睛。

    秦時踏上臺階,見門縫里透出了暖色的光,仔細(xì)聽似乎還有女子嬌軟的說笑聲。

    意識海中,秦團子有些興奮地?fù)潋v了兩下,“會是盤絲洞嗎?”

    “盤什么洞啊,”秦時唾棄它的品味,“你又不是唐僧!”

    秦團子不服氣,“我是純精神體好不好?!比唐僧還好吃呢!有眼光的妖怪見了我,一定比見了唐僧還親!”

    秦時啞然失笑,“那我更舍不得讓你被妖怪吃掉了。”

    秦團子傲嬌的哼唧兩聲,毛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秦時一手握刀,另外一只手按在了打磨得光滑如水的殿門上輕輕一推。厚重的殿門微微一晃,朝著殿內(nèi)的方向滑開了。

    前方有鏡子的光晃了過來,明亮得刺眼,秦時下意識的閉上眼,再掙開的時候,卻見眼前一片如煙如霞的桃花林,仿佛他在眨眼之間被神秘的力量瞬移到了另外的一個空間。

    外面的黑夜、積雪、安靜的宮室、附近的晴元殿、南海池……全部都消失不見了,唯有眼前的十里桃花在溫暖的春風(fēng)里灼灼生輝。

    此刻的秦時正行走在山林之間安靜的小路上。遠(yuǎn)處薄霧如紗,擋住了層層疊疊的山峰。

    他沉浸在了無邊無際的桃花香里。

    哪怕他知道這只是幻象,卻也找不出這幻象的絲毫破綻。他試著踢了一下腳邊的石塊,拳頭大小的石塊骨碌碌順著山坡滾下去,其運動軌跡完全符合正常的物理規(guī)律。

    秦時嘆了口氣,心想哪怕是幻境,這美景也是讓人愉快的。他在香暖的微風(fēng)里愜意地瞇起眼睛,覺得這光景如同他后世去看全息電影。明知道眼前所見的美景、人物、生離死別都是假的,也不妨礙他短暫地代入一下自己的感情,體味體味別人的喜怒哀樂。

    山路盡頭傳來潺潺水聲,隨著水聲一起傳來的,還有女人的嬌笑聲。

    “來了!”秦時笑著提醒秦團子,“你期待的盤絲洞來了。”

    “什么叫我期待的?!”秦團子不肯背這個鍋,“我一個純精神體,我要盤絲洞干什么?剛才就是那么一說!就是那個意思!”

    “我懂,我懂。”秦時其實不懂團子說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還是習(xí)慣成自然,第一時間就忙著安撫自己炸毛的精神體,“你最純潔了,品德高尚!脫離了世俗的欲\望和低級趣味!”

    秦團子,“……”

    雖然都是贊美的話,但聽起來好像哪里不大對?!

    秦團子正要跟秦時好好理論一下思想品德的問題,就聽秦時問它,“你說,我們要是站在這里不動,會怎么樣?”

    秦團子的思路頓時從思想品德的問題上轉(zhuǎn)移開來,很肯定的說:“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嘛……肯定是妖怪們穿著泳衣跑來找你了。”

    秦時,“……”

    行吧,從水聲聯(lián)想到盤絲洞的女妖戲水……這思路真是直白得一點兒不打彎。

    真有妖怪跑過來,肯定就得打起來了。秦時就有些遺憾的想,哪怕是假景,破壞了也是很可惜的。

    他抬手從枝頭摘下了一朵桃花,細(xì)細(xì)感受它所蘊含的精純的金靈力,心想這制造幻境的人也當(dāng)真是心思縝密,連細(xì)節(jié)都考慮得這樣周到。他要真是木屬性的修行者,被困在這樣一個完全由金靈力編織起來的牢籠里,還真是很麻煩。

    秦時以往遇到的陷阱還沒有這種形式的。它們都是直接調(diào)取了游離在空氣中的五行能量。如此一來,抽取結(jié)界能量的時候,他會將其他屬性的靈力釋放到空氣中,或者傳遞給相應(yīng)屬性的同伴。

    能夠熟練使用金屬性的靈力,這布下結(jié)界的人很可能是一個金屬性的修行者。或者這人手里有什么特殊的法器,能夠抽取某種特定屬性的能量。

    不論哪一種情況,這個人都不好對付。但這種布結(jié)界的方式,卻又給秦時上了一課……原來精神力這種東西還能這么用?!

    秦時開始思索如果是他,要用自己的精神力來布下同樣的結(jié)界要怎么做?

    精神力的本質(zhì)是能量,是一粒一粒細(xì)小到肉眼看不見的能量微粒。他要怎么做才能把它們組合成一個面?難道要先組合成一根線,然后再把一根一根的細(xì)線像織毛衣那樣編織成網(wǎng)?

    秦時想的入神,手里還捏著那朵盛開的桃花。他心里冒出一個新的想法,如果他能把這里所有的東西都拆一遍,也許……肯定……就能把這其中的原理搞清楚了吧?!

    秦時躍躍欲試,也不耐煩看戲了,跟秦團子商量,“咱們上去看一眼,看看這人到底想干什么,然后就開始拆遷……成嗎?”

    秦團子自然滿口答應(yīng)。

    秦時將手里的桃花別在耳朵上,哼著小曲往前走。秦團子聽了一耳朵,發(fā)現(xiàn)他哼哼的是: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哎嗨~哎嗨喲~

    秦團子,“……”

    峰回路轉(zhuǎn),桃花林的盡頭出現(xiàn)了一處藍(lán)汪汪的水潭,遠(yuǎn)處一道瀑布如銀練一般飛流直下,在水潭里濺開一片薄霧似的飛沫,將整個水潭都籠罩了起來。

    霧氣縹緲,給這場景增添了幾許欲語還休的意味兒。

    幾塊巨石錯落有致地點綴在水潭邊上,其中一塊巨石上還凌亂地堆著女子的裙衫、繡鞋等物品。

    再往里看,就見五六個妙齡女子正在池水中游來游去,肩上披著的細(xì)紗隨著水流飄來蕩去,宛如生活在潭水深處的美人魚浮出了水面。

    接下來就是秦時做導(dǎo)演也可以編出來的情節(jié)了:美人回眸,發(fā)現(xiàn)了偷看的登徒子,于是花容失色,驚叫著一個擠著一個,躲到了巨石的后面。她們躲的也很有技巧,嬌美的面容、肩膀恰好都露了出來,還有濕漉漉的發(fā)絲粘在白嫩嫩的臉頰上。

    確實嬌媚。

    秦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姑娘家家的,不好一直泡在冷水里……對身體不好。聽說小姑娘家要是經(jīng)常受涼,以后會生不出孩子。”

    一眾美女,“……”

    第198章 談判

    秦時看著眼前堪稱幽默的場景, 心想自己白激動了……就這?!這還不如海邊度假的小姑娘小伙子露的多呢。

    看來唐代再民風(fēng)開放也是有底線的。至少這個布下結(jié)界的人,開放程度就遠(yuǎn)遠(yuǎn)沒有達(dá)到后世海灘上的程度。

    秦時和顏悅色的沖著一眾面色不虞的美女NPC擺了擺手,“你們家主子呢?我覺得大家敞開了說話比較好, 這些試探啊什么的小把戲沒什么意思。”

    別說他一個在海灘上見過比基尼的后世之人, 就是鐘秀這種鎮(zhèn)妖司的編外人員,或者隨便從鎮(zhèn)妖司抓出來一個緝妖師, 恐怕也不會見了幾個女人就暈頭暈?zāi)X的背叛組織。

    秦時摸著下巴,想到了“以己度人”四個大字。莫非這個布下結(jié)界的人是個色胚?見了美女就走不動路的那種?

    水潭邊上, 一個美女氣鼓鼓地扯過了巨石上的披風(fēng)裹在身上,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走了。其余的幾個小娘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個披著紅紗的小娘子鼓起勇氣看著秦時,聲音軟綿綿的說:“這位郎君可否轉(zhuǎn)過身去, 容我等穿衣?”

    秦時搖搖頭,很是遺憾的看著她說:“這可不行喲。”

    讓他把自己的后背交給一群來歷不明的女人?武俠小說里都不敢這么編好嗎?!

    美女們又氣又急。

    秦時不以為然, “別拿君子小人那一套來威脅人……我不吃那一套。”

    他握在刀柄上的那只手動了動, 一寸一寸的將寬刀抽了出來。寶刀映著日光, 比女子身后的潭水還要寒氣逼人。

    秦時刀尖朝下, 露出一個幾乎是嘲諷的淺笑,“這位大姐,換一招吧。”

    一眾美女目光灼灼, 仿佛在判斷秦時會為美色動搖的可能性。片刻之后, 披著紅紗的那一位抬了抬手, 圍繞在她身邊的小娘子們一個一個地朝著她撲了過去……融進了她的身體里。

    秦時,“……”

    合著盤絲洞只是個障眼法?!

    一朵桃花都要用靈力精雕細(xì)琢, 秦時心想,NPC上場卻這么敷衍……差評!

    美女肌膚瑩白, 眉眼如畫,不像那個教跳舞的女妖如娘那般媚態(tài)橫生,卻別有一種出水芙蓉似的清艷。她一雙妙目盯住了秦時,伸手抓起巨石上的衣衫,慢條斯理地穿好——這會兒她也不提讓人回避的事兒了。

    美女櫻唇微啟,呢喃一般吐出兩個字,“秦時?”

    秦時微微一笑,“正是在下。不知大姐怎么稱呼?”

    美女緩緩從巨石后面走了出來,長長的裙擺拖在水潭邊的石灘上,有一種恍若天人般的出塵之氣。

    “我是誰不要緊。”美女說:“有人托我問你一句話:你心中可有什么心愿?”

    秦時心頭一動。

    美女似乎察覺了他內(nèi)心這一下細(xì)微的觸動,眼里流露出一絲笑意,“上天入地,只要你想,他都能滿足你。”

    這話說得又嬌氣,又嫵媚,偏偏又帶著一種深信不疑的篤定。

    反而是秦時愣了一下,“什么都行?”

    美女嫣然一笑,帶著一種仿佛是鼓勵的神色看著他,靜靜的等他開口。

    秦時深吸一口氣,“我畢生所愿,就是希望三界清明,各有邊界。像你們這種大模大樣闖進人類世界里的家伙,都給老子痛痛快快地滾回老巢里去!”

    美女面色一沉。

    “人類的麻煩,自己可以解決。”秦時說道:“你們非要來偷、來搶,這我也能理解。但拜托,別用這種仿佛你們高人一等、人類想過點兒好日子都要靠你們施舍的嘴臉來說話行嗎?!搞清楚,這里是人類的地盤!”

    美女眸色冰冷,“你自己是人類嗎?!”

    秦時已經(jīng)過了為自己是誰而感到困擾的年齡了,灑脫一笑,說道:“我是誰,不勞煩大姐你操心了。你將我困在這里,總有個目的吧?不會只是為了說幾句廢話吧?”

    美女側(cè)耳傾聽,似乎聽到了什么不同尋常的聲音,語速微微加快,“秦時,你要知道,人、妖、半妖,都是不同的。既然人有自己的領(lǐng)地,妖也有自己領(lǐng)地,那么半妖也該有自己的領(lǐng)地,而不是靠人類的臉色過日子。”

    她將秦時的話原樣送回。

    秦時就笑了,“你到底干了啥?會讓人類給你臉色看呢?我倒覺得人族都挺友善的,也不會多管別人的閑事。”

    人族這兩個字可真夠別扭的,他想。好像自己真的從人類當(dāng)中分離出去了似的。

    美女眉頭微蹙,“人族過安穩(wěn)日子,降妖除魔的活兒都交給了半妖來做,死的也都是半妖,這不公平。”

    “公平。”秦時冷靜的反駁她,“每一個人都要用自身的能力回報這個社會。讀書人教書育人,傳播知識;軍人保家衛(wèi)國;農(nóng)夫耕種……半妖承擔(dān)緝妖師的工作,有何不可?!”

    美女一噎。

    秦時倒不是為了耍嘴皮子,他只是想縮短一下你來我往互相試探的過程,直白地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好讓這女人亮出目的,以及……最后的條件。

    美女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架勢,果然有些急躁了,“你自己也清楚,這是不同的。軍人的后代有可能去做農(nóng)夫、做讀書人。但緝妖師的后代卻沒得選,你們被老祖宗出賣給了人族,壓根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秦時,“……”

    這女妖當(dāng)真是個扎心小能手。

    “你說的或許是有道理的,”秦時認(rèn)真的糾正她,“但這件事的根本,不在于緝妖師的后代能做什么樣的選擇,而是你們不想付出,只想獲取。做緝妖師也只是付出的一種形式。”

    秦時在此時此刻,終于承認(rèn)了年少時的煩惱大都來源于此。他知道有很多人在為這個社會付出,自己卻不想成為其中的一員。

    他想追求自己的歲月靜好,忽視了其他人的負(fù)重前行。

    秦時有些遺憾的看著她,“你這番話,在這個時候,是打動不了我的。大姐。”

    如果是在他穿越之前,或者他剛剛高考完的時候,很有可能就被說動了,甚至把她當(dāng)成了知音也不一定。

    可惜。

    美女與他對視片刻,露出些許失望的神色,一咬牙,將搭在手臂上的披帛握在手里,像握著一條鞭子似的,朝著秦時的脖子絞了過來。

    艷麗的綢緞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如靈蛇一般。

    秦時手中的寬刀纏住了披帛。他聽到了一聲宛如金屬相碰撞的聲音,仿佛這披帛并不是綢緞,而是另外的一把刀。

    秦時在綢緞漫天飛舞的殘影里捕捉到了他熟悉的金靈力的氣息,對他而言,這又是新的一課。他是否也可以用自己的精神力凝出最適合自己使用習(xí)慣的武器呢?

    比如……寬刀,或者一把沖\鋒\槍?

    刺啦一聲,裂帛聲響起,美女的披帛在半空中被寬刀一分為二,飄飄蕩蕩地落了下來,尚未沾地便在半空中化作了無數(shù)細(xì)碎的光點,慢慢消失了。

    美女后退一步,警覺的盯著秦時。

    秦時紳士地收刀,“姑娘,還是請你家主子出來說話吧。”

    美女在“繼續(xù)打”和“認(rèn)輸后退”兩個選項之間搖擺不定,就聽身后一個男人沉穩(wěn)的嗓音說道:“婉娘退下。”

    美女咬唇,不甘心的向后退開。

    秦時沒有看見人,卻有一種說話之人就站在婉娘身前的微妙感覺。

    “晚娘這個名字可不怎么好。”秦時一邊胡說八道,一邊留意四周的動靜,“在我們那里,晚娘就是后娘的意思,一聽就有一種心腸歹毒的感覺。”

    美女的雙眼幾乎冒火了。

    發(fā)出聲音的男人卻十分淡定的嗯了一聲,“你們那里倒是有趣……聽說你是關(guān)外之人?”

    “樓蘭人。”秦時終于有機會報出自己的假身份,心里還有一點兒小興奮,“我聽說朝廷里有外國使臣做官。怎么的,我一個樓蘭人在大唐做緝妖師不行嗎?”

    他的眼睛捕捉到了石灘上有幾塊碎石極為細(xì)微的移位,好像有東西踩在上面,重量令它們向下沉去。

    那人反應(yīng)也快,幾乎就在秦時的目光掃過來的一瞬間,被踩下去的碎石就恢復(fù)了原樣,仿佛剛才壓著它們的力量只是秦時的錯覺。

    秦時心里有些遺憾。

    “沒什么不行。”那人的聲音遠(yuǎn)了些,笑吟吟的說道:“聽說你與魏神仙、賀都尉一路同行,日夜相處,想來這一路上聽的都是鎮(zhèn)妖司那點兒事。所以一進長安,就被他們哄騙著進了鎮(zhèn)妖司吧。”

    秦時心想,原來這件事還能這么解釋啊?

    那人又笑道:“當(dāng)然,你初來乍到,急于找一個養(yǎng)活自己的差使,這我也能理解。但你總該慎重一些,多看看,多想想。聽說你身手不錯,除了鎮(zhèn)妖司,能去的地方多的是……”

    “比如你這里?”秦時有些納悶,“你這是招兵買馬?你想干什么?組建軍隊?造\反?你是想自己做皇帝?!”

    那人似乎被秦時直白的詰問給搞懵了,半天沒出聲。

    “這能行嗎?”秦時從實操的角度替他擔(dān)憂了一下,“李家王朝就算國力不如從前,那也是一個龐然大物,聽說還有沙陀歸降的軍隊呢。你就湊幾個緝妖師管什么用啊?首先從人數(shù)上就落了下風(fēng)了……一個人還能抵擋人家一支軍隊嗎?”

    那人咳嗽起來,“可,可不敢胡說……”

    “你這人不實在。”秦時對他遮遮掩掩的態(tài)度表示不滿,“你這是有賊心沒賊膽。連承認(rèn)自己真實意圖的膽量都沒有,誰敢放心跟你干?!”

    那人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造\反這種事,需要跟下屬開誠布公嗎?!

    “你想招攬我,這我也能理解,”秦時心想,畢竟哥這么優(yōu)秀,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但是你這手段我是不贊同的。你什么值錢的籌碼都沒擺出來談,就幾個美女還那么不實在。對吧,你看你這就不太有誠意。”

    秦時覺得這個人應(yīng)該去看看腦子,他到底想不想造\反啊?總得把目的說出來讓人考慮考慮吧?否則誰不得好好想想,放棄大好生活,到底跟著他去干啥呀?

    那人沉默不語。

    秦時提醒他,“大哥,咱倆這也算是談崩了吧?那現(xiàn)在,你是打算放我回去,下次預(yù)備好了再來招攬我?還是干脆打一架,留不下我的心,也要留下我的人?!”

    第199章 守門三人組

    大約覺得秦時的話說的太厚顏無恥了, 那人沉默了片刻,冷笑道:“別以為你胡說八道,我就能放你走。”

    “那就打吧。”秦時無所謂地晃了晃手中寬刀, 暗想鐘秀雖然人有些可疑, 但手腳還是挺快的,趕著把趁手的兵器給他送來了。

    “等等, ”秦時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我有一個重要的問題, 你怎么知道我的?我默默無聞一個人,又是剛到長安,認(rèn)識的人都沒有幾個。”

    秦時想知道對于他的底細(xì),這個人到底知道多少。以及他跟秦時他們一路上遇到的那些麻煩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

    這人就把秦時的問題當(dāng)成了一次機會,開始贊美他, “你來長安之前,鎮(zhèn)妖司的人就知道要來一個高手了。聽說這個高手年紀(jì)輕輕就已經(jīng)修出了靈體。這幾年除了朱雀章家的孩子, 還沒聽說有誰修煉出了靈體……沒想到是青龍, 了不得。”

    秦時心里一動, “我和小朱雀比武那天, 你也在場?”

    這人笑而不語。

    秦時的心沉了沉,想到了一個他不想去承認(rèn)的可能性,“鎮(zhèn)妖司有你的人?!”

    他想起那天在鎮(zhèn)妖司的訓(xùn)練營里第一次感受到的……歸屬感。那種充實的感覺里原來也摻雜著惡意的打量,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有一種遭遇了背叛的感覺。

    “宣義坊青龍現(xiàn)世, 這事兒跟你有關(guān)系吧?”這人用贊嘆的語氣說道:“你有這樣的能力, 何必要屈就于小小的禁軍?你就沒想過你其實可以掌握更多的權(quán)勢富貴嗎?”

    秦時微微一笑,這人是拋開了對人生意義這種空泛的問題的討論, 開始直接利誘了?

    “你是水月觀的人?”秦時繼續(xù)套話。

    這人沒有出聲。

    秦時挽了個刀花,“來吧。”

    那人并沒有現(xiàn)出身形來, 反而帶了幾分傲慢的語氣提醒他,“你縱然能打,又能如何呢?我只要困著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條。”

    長明殿外,天色越來越亮。

    鐘秀在院門外急得走來走去。

    趙謙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了聽,有些失望的問鐘秀,“鐘大人就沒跟你說什么嗎?”

    鐘秀也聽不見院門之內(nèi)傳出什么動靜,心里有些煩亂,“就說讓我趕緊喊了小秦過來幫忙,沒說別的呀。”

    趙謙忍不住嘀咕一句,“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喊了這么多人來幫忙。小章比小秦還要早一步進去呢。”

    鐘秀心里咯噔一下,“章憲也進去了?!”

    “對啊,不止小章,還有五隊的小楚和小孫。”趙謙指了指守在院門另一邊的兄弟,“小鵬去喊的人。”

    小鵬的眉頭也皺著,“要說進去的幫手,都是咱們司里一等一的好手。到底鐘大人遇到了什么麻煩,都這么久還搞不定?!”

    鐘秀的心跳忽然加速,他怎么覺得哪里都不對勁呢?

    他走上臺階,想伸手拉開院門。但他的手剛剛碰到門環(huán),就被一股大力給撞開了。

    “結(jié)界?!”鐘秀失聲驚叫。鐘鉉和裴元理都還在院子里,還有他們的兄弟……那結(jié)界又是什么人布下的?

    結(jié)界之內(nèi)。

    秦時一刀砍空,迅速收刀,退回了之前的位置。

    他視野之內(nèi)并沒有人影,連剛才站在水潭旁邊觀戰(zhàn)的美貌女子都不見了。桃花林簌簌作響,瀑布濺開的水聲也仿佛忽然變得更加喧囂了。

    秦時的耳朵尖動了動,捕捉到了一絲宛如昆蟲振翅一般細(xì)微的聲響。

    秦時疾速后退,手中寬刀揚起,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劈了過去。半空中一個蘋果大小的圓球狀的東西被寬刀一分兩半,卻來勢不減,呼嘯著朝著秦時撲了過來。在即將飛到近處的時候消失在了半空中。

    秦時的后背卻倏忽間泛起一陣寒意。他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他眼前張開了,他抬起手臂,用刀尖試了試,果然有什么黏膩的東西順著刀脊爬了上來。

    秦時用力甩開了試圖捆住他刀鋒的東西,后背卻撞進了一片柔軟的虛空里。

    他被困在了一個無形的陷阱里,越是掙扎,這張無形的網(wǎng)就困得越緊。最要命的是,這張大網(wǎng)并不是由金屬性的靈力組成的。

    秦時不敢再亂動,腦子里卻緊張的想對策。他想起了之前幾次落進陷阱里的情形。

    魏舟后來給他們解釋過陣法的成因。說白了,就是按照一定的規(guī)則先挖好壕溝,然后將游離在半空中的五行靈力引入壕溝里,利用它們彼此之間相生相克的天性,來實現(xiàn)種種目的。

    他之前落入陣法之中,也曾不顧死活地將陣法中的能量抽取出來,吸收掉自己同屬性的靈力,那些不同屬性的靈力就傳輸給了小黃豆、賀知年,或者直接釋放到空氣之中。

    但他能夠把無屬性的能量收入自己的意識海,即便無法收為己用,卻可以將它們收進、取出。或許其他屬性的靈力,也可以這樣操作?

    秦時決定試一試。

    長明殿外,緊張不已的守門三人組終于盼來了救星。

    魏舟帶著賀知年和其他幾名緝妖師趕了過來。鐘秀沖上去一把抓住了魏舟的袖子,語無倫次的把前因后果交待了一遍。

    賀知年呼吸急促,“你說秦時進去了?還有小章?”

    鐘秀不敢看賀知年的眼睛,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解釋,“進去的時候都好好的,我們一開始還能聽到小秦的腳步聲,但很快就出現(xiàn)了這個結(jié)界……”

    “鐘大人和裴公公也在里面?”賀知年強迫自己冷靜,“進去多久了?”

    守門三人組一起點頭,這是他們親眼所見,沒什么可否認(rèn)的。最先進去的是兩位大人,算下來已經(jīng)過了半個時辰了。

    魏舟拿出一張符紙,對折了幾下,疊出了一個紙風(fēng)箏的樣子,拍了兩下,對著紙風(fēng)箏說:“師父?”

    片刻之后,紙風(fēng)箏上傳出李玄機的聲音,“何事?”

    魏舟把長明殿的事說了。

    對面?zhèn)鱽礴娿C冷靜的聲音,“鐘秀看見的是我?”

    鐘秀,“……”

    鐘秀的魂兒都要飛了,哆哆嗦嗦的說:“大,大人……您不是進了長明殿嗎?!”

    對面的鐘大人沒有再說話,就聽李玄機很干脆的說了句,“我們馬上回去。”

    鐘秀像被雷劈傻了似的站在那里發(fā)呆,然后哀嚎一聲,抱著腦袋蹲了下來。旁邊的趙謙和小鵬也都傻眼了。

    小鵬拽著趙謙的袖子,眼睛都直了,“啥意思?咱們看見的鐘大人是假的?那裴大人呢?也是假的?”

    趙謙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眼巴巴的看著魏神仙。

    魏舟這會兒可沒有那個閑心來修補它們的玻璃心,他取出羅盤圍著長明殿的外墻一邊走一邊掐算。

    賀知年走到殿門外試探了一下,發(fā)現(xiàn)結(jié)界是金屬性的。這個發(fā)現(xiàn)沒讓他覺得放心,反而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

    秦時是金屬性的修行者,這一道結(jié)界是困不住他的。但他卻沒有出來,也就是說,在這個結(jié)界之內(nèi),還有別的麻煩困住了他。

    魏舟掏出一張符紙試探結(jié)界的強度,發(fā)現(xiàn)符紙剛剛靠近結(jié)界,就被結(jié)界之中疾速運轉(zhuǎn)的靈力卷入其中,眨眼之間邊絞成了碎片。

    魏舟的臉色也沉了沉,“這個布下結(jié)界的人,能力在小秦之上。”

    秦時可能被什么東西困住,以至于連他本屬性的靈力都顧不上吸收。這個發(fā)現(xiàn)讓賀知年氣血浮動,有一種全身的細(xì)胞都開始躁動的感覺。他急于做點兒什么,理智卻又告訴他,這個時候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大聲說話,以免干擾了魏舟,讓他不能夠順利地破開結(jié)界。

    賀知年焦躁地在長明殿外來回踱步。轉(zhuǎn)身之際,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前方甬道的轉(zhuǎn)彎處竄出了一團灰黑色的毛茸茸的身影。

    賀知年愣住,懷疑自己看錯了,“狼王?”

    狼王謹(jǐn)慎地停住腳步,揚起鼻子聳了聳,似乎在分辨賀知年的味道。然后它加快了速度朝他跑地過來,一邊跑一邊口吐人言,“秦時進去了!他說門口這些人都不可靠!”

    賀知年,“……”

    悲催的守門三人組,“……”

    賀知年蹲下身,有些激動的看著狼王和掛在它脖子下面的挎包,“小黃豆也在?是他讓你們留在外面的?”

    狼王耳朵晃了晃,“他說讓我在外面接應(yīng)他。”

    說著,狼王用一種十分戒備的眼神依次掃過了守在門外的三個人。

    鐘秀覺得自己冤死了,“你可不要胡說啊,我警告你!你別以為你會說話……”他呆了一下,不可置信的轉(zhuǎn)頭去問趙謙,“狼崽說話了,你聽到了嗎?”

    趙謙抹了一把臉,有些沮喪的點點頭,“對,說話了,說咱們?nèi)齻人都信不過……你沒聽錯。”

    小鵬也垂頭喪氣的,“其實小秦也沒懷疑錯。”

    誰能想到鐘鉉和裴元理會是假的呢?關(guān)鍵是!

    賀知年平復(fù)一下激動的心情,摸摸狼王的耳朵,“老神仙等下就過來了,我們耐心等等。”

    狼王不屑地甩來甩尾巴,它覺得賀知年這句話其實是在安慰他自己。明明他的手指頭都開始發(fā)抖了。

    其實狼王自己只在秦時說讓它留在外面的時候緊張了一下,它很快想到這個時間、地點,都不是一個開戰(zhàn)的好時機——無論他們的敵人是誰。

    李玄機還在宮里,這就意味著無論對方想做什么,都會成為整個追云觀的敵人。而且圣人也不會放過這些在他的地盤上搞鬼的家伙。

    很可能是他們搜索的行動驚動了宮里的什么人。這些人對他們的底細(xì)不清楚,于是做出了不合時宜的反應(yīng)。

    狼王再看一眼賀知年的手指頭,確實有些抖。

    狼王心想,好吧,看在他這么緊張小秦的份兒上,它就勉強同意把床鋪分給他一半兒吧。

    第200章 泥團

    結(jié)界之內(nèi)。

    秦時頭痛欲裂。他發(fā)現(xiàn)土靈力與無屬性靈力并不相同, 它具有一種其他靈力所不具備的體積感,進入秦時的意識海之后,便迅速將空間占滿了。

    秦團子莫名其妙, 很謹(jǐn)慎的后退, 把地盤暫時讓給這些從未出現(xiàn)過的東西,自己幾乎縮成了一張虎餅。

    “要我出去嗎?”秦團子不確定的問它的戰(zhàn)友, “要嗎?”

    秦時卻顧不上回答它了。他艱難的將最后一絲土靈力吸收完畢。眼前的景色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微微晃動,也不知是他累得頭暈眼花了, 還是土靈力的缺失讓這整個結(jié)界發(fā)生了某種不穩(wěn)定的變化。

    沒有了土靈力的阻隔,秦時伸手就能觸摸到組成這個結(jié)界的金靈力。這樣濃郁又純凈的金靈力,對秦時來說,好像有人剔除了五行靈力的雜質(zhì),只留下了金靈力, 雙手捧到了他的面前來逼著他吃一樣。

    這等良機,若是放過, 那簡直對不起穿越大神!

    秦時開始專心致志地吸收周圍的金靈力。

    此時此刻, 山林寂靜, 除了瀑布轟鳴的水聲, 周圍再無半點兒聲音。秦時起初還無法確定剛才說話那人是不是藏在附近,但當(dāng)瀑布因為缺乏靈力的支撐而突然間違背了自然規(guī)律,開始在下落的過程中來回扭曲, 卻始終無人出現(xiàn)的時候, 秦時終于可以確定他所在的這一方結(jié)界里是真的沒有人在了。

    什么樣的原因能讓一個獵人放棄一口已經(jīng)困住了獵物的陷阱?這個問題的答案并不難猜, 要么有其他獵人來了,他要先去解決掉這個對手。或者這個獵人還有其他的幾口陷阱, 他都要一一照看到。

    純凈的靈力讓秦時消耗的體力得到了補充,但源源不斷地沖進意識海的靈力卻讓秦團子有些招架不住了。

    “秦時!”它扯著嗓子喊道:“擠死了!受不了了!”

    有土靈力占著它的地盤。而且好像還在不斷地變大, 秦時本身的靈力運轉(zhuǎn)也是需要空間的。如此一來,秦團子就開始感覺局促了。

    秦時只得將土靈力再一點一點抽取出來,一邊吸收金靈力,一邊無意識的將土靈力攥在手里揉來揉去。

    土靈力被他越揉搓越緊實,就好像它原本是一塊海綿狀的東西,如今在他的揉搓之下將所有那些占用空間的氣泡都擠了出去,只留下了越來越緊實的泥土的本質(zhì),體積也變得越來越小。

    等秦時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一團土靈力已經(jīng)被他揉捏成了網(wǎng)球大小的一團。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一團橡皮泥似的泥土正在傳遞出一種……反抗他的意識。

    秦時垂眸看著手中淡淡的土黃色的一團泥。這種想要反抗,甚至是想要超過他,壓制住他的意識是如此強烈,秦時實在很難當(dāng)做是自己想多了。

    秦時隱隱覺得這一團泥土不像是單純從自然界里捕捉到的土靈力,倒像是這里頭存在著一個鮮明的人的意識……

    秦時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到了。他呆呆看著手里的泥團,怎么看怎么覺得這一團泥土太有性格了,若說它是曾經(jīng)屬于某一個修行者的,他一點兒都不會覺得意外。

    秦時還在默默的消化自己的新想法,但由土靈力團成的泥團卻不會管他在想什么,而是開始運氣,它像一個小小的皮球,一鼓一鼓地,體積也開始慢慢漲大。

    秦時,“……”

    他開始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了,如果讓它一直這樣充氣,后面會發(fā)生什么事?不會要在這里炸開吧?

    秦時試著像剛才那樣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壓制它,但無論他怎么用力,都無法真正控制它。泥團好像在憋著勁兒反抗他,依舊在呼吸之間持續(xù)地漲大,仿佛隨時都會炸開。

    秦時一個激靈,開始加快速度拼命吸收結(jié)界里的金靈力。他不能讓這個泥團在結(jié)界之內(nèi)炸開,他無法估計這個泥團炸開時的威力,但他知道,若是爆\炸的沖擊被罩在一個罩子之內(nèi),那么罩子里的東西可能都會有危險。

    金靈力受到秦時的牽引,像一股細(xì)小的龍卷風(fēng)一般,旋轉(zhuǎn)著灌入了秦時的意識海。

    他看到瀑布的源頭已經(jīng)虛化成了一片細(xì)碎的金色光點,他身后的桃花林也好像刮起了旋風(fēng)一般,枝葉搖擺,花瓣漫天飛舞,又盡數(shù)化作了金色的光點,匯入了秦時上方的風(fēng)柱之中。

    意識海中,秦團子再一次被潮水般灌入的能量潮給沖散了,分化成了一團劇烈翻滾的能量團。

    恍然間,秦時有一種自己正站在瀑布下方,被高處奔涌而下的水流沖刷的錯覺。天靈蓋一片鈍痛,幾乎要被這劇烈涌動的能量潮給撞碎了。

    狂暴的能量潮灌進他的意識海,再順著經(jīng)脈游走。秦時曾經(jīng)被刻意拓寬的經(jīng)脈,此時此刻,再一次傳來了被撐裂的劇痛。

    泥團就懸在他身前不遠(yuǎn)處,體型已經(jīng)從一個網(wǎng)球大小膨脹成了籃球大小,隨著它一下一下的吸入、吐出,它的體型也在持續(xù)地漲大。

    秦時無法控制這一團土靈力,所以他此刻無法分心去考慮自己所能夠承受的量,只能拼命吸收周圍的金靈力——他在跟土靈力爭分奪秒地爭奪時間。

    唯有破開這個金靈力制造的牢籠,將這一團土靈力釋放出去,他才是安全的。

    結(jié)界外。

    虛空中的碎裂聲變得越來越清晰,魏舟帶著人站得更遠(yuǎn)了一些。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jīng)微微冒頭,從遠(yuǎn)處的太極殿傳來了沉悶的、富有節(jié)奏的鼓聲,這是文武百官即將上朝議事的提示音。

    魏舟手里還舉著那個羅盤,掐算之后又帶著人往甬道的另一端退去。他們剛剛在甬道的另一端停下來,就見有什么東西從長明殿的宮墻里飛了出來,轟的一聲落在了他們方才站立的地方。

    一團火光爆開,硬生生的在平整的路面上轟開了一個半人多深的大坑。

    殿外的人都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

    鐘秀一指長明殿的方向,“你們瞧!”

    就見長明殿的上空逸散開無數(shù)細(xì)碎的光點,散亂地飄向空中,又像是被什么力量牽引著似的,打著旋兒飄回了長明殿的深處。

    片刻之后,一陣沉悶的轟鳴從長明殿的深處傳來。

    魏舟約束著一眾兄弟,不敢讓他們在這種情況不明的時候亂跑。之前鐘鉉交待了行動要聽魏舟指揮,他們自然要聽從他的調(diào)度。

    只是魏舟自己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一個異屬性的結(jié)界,他并不是完全沒辦法破開,但結(jié)界里還有秦時和其他緝妖師,什么情況他都不知道,又要顧及里面的活人,他沒辦法選擇暴力破解的方式。

    正猶豫著,魏舟就覺得哪里不大對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微微發(fā)癢的臉頰,發(fā)現(xiàn)指尖沾著一片灰塵。

    魏舟納悶夜里并沒有刮風(fēng),哪里來的這么大的灰塵,卻見長明殿的上空慢慢地騰起了一片灰塵,看上去竟然像是沙漠上起了風(fēng)暴似的。

    賀知年也搓了一把臉,有些詫異的嘀咕一句,“哪里來的這么些沙土?”

    灰塵在長明殿的上空緩慢地旋轉(zhuǎn),風(fēng)柱漸漸朝著四面八方擴張開來。仿佛有一道龍卷風(fēng)正在逐步成型,沙塵旋轉(zhuǎn)的速度也慢慢加快了。

    這憑空出現(xiàn)的旋風(fēng)雖然刮得人有些睜不開眼,但守在殿外的人還是注意到似乎有一團水缸大小的陰影從長明殿的深處騰空而起,倏忽之間,不見了蹤影。

    趙謙守在魏舟的前方,下意識地推著魏舟往后退,“魏神仙您看到了嗎?那到底是什么東西啊?”

    魏舟被他一推,手里的羅盤都險些摔了,忙問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一旁鐘秀說道:“長明殿的北邊是晴元殿和南海池,再往前是貴妃的永芳殿和皇后娘娘的紫宸殿。”

    魏舟眼皮直跳,“剛才那東西好像是一團土靈力……咱們這里頭有誰是土靈力的……”說著說著,便有些心慌氣短,不管這東西到底是什么,驚擾了后宮,算起來都是他辦事不力。

    貴妃和皇后,哪一個是好說話的?!

    魏舟腦子里剛剛冒出這樣的想法,就聽遠(yuǎn)處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地面震動,一團包裹著火光的濃煙騰空而起。

    魏舟面色大變,“去看看!”

    賀知年看看煙塵籠罩的長明殿,再看看遠(yuǎn)處仿佛挨了雷劈似的地方,試探地走過去推了推長明殿的大門,大門應(yīng)手而開,那層結(jié)界不見了。

    賀知年心跳加快,他一把推開門,就見庭院寂靜,滿院子的積雪干干凈凈,連鳥雀的爪印都沒有,就好像剛才并沒有什么人從這里走進去。

    賀知年圍著主殿轉(zhuǎn)了一圈,又跑到后殿,始終沒有看到有人來過的痕跡。

    秦時不在這里。

    他找錯了方向。

    賀知年不再耽誤時間,快步朝著魏舟的方向追了上去。

    長明殿門外的人都被那一聲劇烈的爆炸給吸引過去了。

    沒有人看到虛掩的殿門開始顫動,發(fā)出咔噠咔噠的輕響,好像殿門之內(nèi)一場劇烈的風(fēng)暴正在肆虐。

    片刻之后,一扇殿門砰的一聲飛了出去,像個斷了線的風(fēng)箏似的飛過了門前的臺階,砰的一聲砸在了殿門前的空地上。另一扇殿門搖搖欲墜,終于發(fā)出了一聲哀鳴似的吱呀聲,自己掉了下來,摔在了殿門外寬大的臺階上。

    四處彌漫的灰塵之中,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一把扶住門框,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他咳了片刻才注意到殿門外除了兩扇被炸掉的大門和一個半人多深的大坑,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秦時,“……”

    怎么回事兒?

    秦時疑惑了,“難道老子又進入了另外一層結(jié)界?!”

主站蜘蛛池模板: 冥王星之恋泰剧在线观看|国产亚洲精品=a片久久久|日韩大片免费在线观看|免费无码=aV片在线观看网址|最新精品国偷自产在线|国产偷人激情视频在线观看 | 视频二区在线|www激情|色在线视频播放|老师你兔子好软水好多视频|满嘴射影院|国产亚洲区 | 久久久女人与动物群交毛片|草莓国产视频|一区在线播放|97视频精品|久草福利在线视频|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人人软件 | 亚洲精品毛片一区二区|在线理论片|精品久久久无码中文字幕边打电话|久久久久久久|亚洲中文字幕无码第一区|亚洲欧美偷自乱图片 | 免费极品=aV一视觉盛宴|大陆少妇xxxx做受|懂色一区二区二区=av免费观看|女人的超长巨茎人妖在线视频|欧美激情国产精品视频一区二区|精产国品久久一二三产区区别 | XXXX日本少妇做受|极品少妇videofreehd|日本无线免费视频|91免费视频|97久久精品人人做人人爽|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播放 | 18岁成人毛片|农村少妇kkkk7777|自拍偷拍国产|老妇女性较大毛片|成人在线日本|ig=ao激情视频 | 亚洲一级黄色录像|免费视频国产一区|琪琪黄色|国产欧美一区二区|欧美性精品|jizz日韩 | 日本真人边吃奶边做爽动态图|青娱乐激情视频|日本熟妇人妻XXXXX免费看|日本天堂免费|国产麻豆xxxxhdfree|亚洲码欧美码一区二区三区 | 国产一二区在线观看|黄在线免费|欧美大片www|无码h片在线观看网站|亚洲图区综合网|伊人久久亚洲 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日本=a=a=a=a片毛片免费观蜜桃|在线观看亚洲欧美|日本一夲道无码不卡免费视频|穿乳环蒂环上锁调教老师|国产成人综合一区二区三区 | 精品日本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日日操夜夜摸|国产成人无码网站m3u8|欧美性猛交xx|亚洲自拍偷拍一区二区|国产免费无码成人=a片在线观看 | 小早川怜子痴女在线精品视频|国产+免费+无码|#NAME?|午夜无码成人免费视频|国产精品成人一区视频网站|色综合桃花网 亚洲女人天堂在线|四虎福利影院|日韩视频在线观看视频|欧美日韩成人一区|黑人异族巨大巨大巨粗|超碰在线c=ao | 99视屏|亚洲精品日韩专区|欧美一级国产|久久丫不卡人妻内射中出|欧美日韩另类综合|亚洲色无码=a片中文字幕 | 欧美在线视频三区|国产中文原创|日本午夜免费福利视频|国产色综合色产在线视频|综合国产精品|猫咪成人在线观看 | 国产=a级一区二区|免费观看=av福利片|欧美一二三区精品|一本到无码=aV专区无码|好爽...又高潮了毛片|精品人人搡人妻人人玩=a片 | 广东少妇大战黑人34厘米视频|日韩午夜在线|国产=aⅴ激情无码久久久无码|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色欲|日本阿v天堂|亚洲视频在线播放 | 久久午夜影院|大陆三级毛片|亚洲=av无码专区国产不乱码|2021=av网站|在线国产福利在线观看|亚洲久久一区 | 亚洲=aV综合=a国产=aV中文|亚洲涩88|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狂牛|无遮挡h肉动漫在线观看|国产亚洲棕合欧美视频|中文字幕在线观 | 成www日本在线观看|绯色=av麻豆一区二区懂色|玩弄j=ap=an白嫩少妇hd|国产精品永久久久|日本无卡码高清免费v|河北炮打泻火老熟女 | 中文字幕在线视频2019|欧美第一页草草影院|天天操天天射日本人|国产高清在线露脸一区|自拍性旺盛老熟女|九九视频大全 | h黄视频在线观看|日韩精品=a=a=a|高h喷水荡肉爽文np肉色学男男|99精品中文字幕|C=aOPORN成人免费公开|久热久爱 | 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日本=a=a=a=a片毛片免费观蜜桃|在线观看亚洲欧美|日本一夲道无码不卡免费视频|穿乳环蒂环上锁调教老师|国产成人综合一区二区三区 | 国产黑人在线|日韩免费在线观看|99视频这里只有|麻豆国产一区|亚洲GV天堂无码男同在线观看|亚洲=aV中文无码字幕色三 | 国产精品大全|韩国精品视频一区二区在线播放|啦啦啦www日本高清免费观看|大柠檬导航香蕉导航巨人导航|中国黄色一级|国产成人一卡2卡3卡4卡 |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精品久久久|欧美午夜一区二区|久草新免费|91=av成人|男人午夜在线|亚洲欧美国产vr在线观 | 任你躁国产自任一区二区三区|日韩成人精品视频在线观看|少妇高潮呻吟=a片免费看软件|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av|成年免费视频黄网站在线观看|四虎WWW永久在线精品 | 国产操人视频|大尺度无遮挡激烈床震老领导小说|亚洲熟妇色XXXXX亚洲|800=av.com我要打飞机|中文高清=av|91在线看=a | ch=aopeng在线观看|成人综合区一区|#NAME?|无遮挡又色又刺激的女人视频|#NAME?|日韩精品乱码=av一区二区 | 亚洲人免费|亚洲精品成=a人|日本成人黄色片|第四色区|www.se99午夜.com|久久这里精品青草免费 | #NAME?|国产精品美女久久久久网站|h在线免费观看|男人操女人免费看|一级毛片在线播放|黄色=av小说 | 亚洲=av禁18成人毛片一级在线|九九在线视频免费观看|饥渴少妇高潮正在播放|欧美成人精品高清视频在线观看|伊人久久大香线蕉综合色狠狠|黄色片一级的 | 18禁超污无遮挡无码网址极速|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三级|91大神暴力调教|成人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人成影片免费观看|欧美精品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 国产精品成人**免费视频|亚洲免费在线播放视频|国产激情一级毛片久久久|99久免费精品视频在线观78|97dyy97影院理论片在线|日韩成人免费视频 | 99爱在线免费观看|亚洲日韩欧美精品国产|色婷婷偷拍|日本人jizz亚洲人|国产在线线精品宅男网址|午夜内射中出视频 | 影音先锋=aV成人资源站在线播放|中文字幕国产在线天堂|国产极品视频在线观看|亚洲毛片儿|人人性人人性碰国产|成人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蜜臀 | 日韩=av在线中文|三年片在线观看大全中国|日韩视频在线观看中文字幕|91在线看免费|免费人成在线观看视频无码|一个人看的视频www在线观看 | 国产777精品精品热热热一区二区|欧美国产日韩在线播放|成人黄色在线观看视频|久久成熟|在线观看免费视频一区二区三区|欧美精品网址 | 麻豆=aV一区二区三区|成人午夜看片|夜夜爽日日澡人人添蜜臀|性做久久久久久久久久|无遮挡又黄又刺激的视频|九一免费观看网站 | 91看片网页版|郎在远方免费观看|色偷偷噜噜噜亚洲男人|国产成人免费在线观看不卡|欧美国产日韩=a在线观看|韩国在线观看=av | 国产一二区在线观看|黄在线免费|欧美大片www|无码h片在线观看网站|亚洲图区综合网|伊人久久亚洲 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日本=a=a=a=a片毛片免费观蜜桃|在线观看亚洲欧美|日本一夲道无码不卡免费视频|穿乳环蒂环上锁调教老师|国产成人综合一区二区三区 | 中文字幕无码免费久久91|wwwwww在线观看|白天操夜夜操|92福利视频1000免费|69精品丰满人妻无码视频=a片|97在线中文字幕免费公开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