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什么不一樣◎
土臺胡同口。
中午吃飯那波人過去后,人漸漸少了下來。
“咱今天這些面包不會賣不掉吧?”
中午就兩個去醫院探病的人路過買了點水果和麻餅,加起來也就一元多。
面包幾乎就沒怎么動,姜半一開始的雄心壯志才過沒多久就被打擊得僅存一點兒。
習慣了按時上下班,還真不習慣做生意的不確定性。
望著根本沒幾個人走動的街道,僅剩一點的信心瞬間清零。
“爸!”姜向北把盒子里最后剩的一點番茄醬全淋到午餐肉上,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從咱們推車出來到現在才三小時,你別這么快就垂頭喪氣呀!”
前世師父過世后面包店生意一落千丈,整整花了大半年姜向北才重新將老主顧都吸引回來。
做生意有淡有忙才正常,何況這才第一天而已。
“就你這樣的,放在戰場上肯定是第一個耐不住性子冒頭被人瞄準的活靶子。”
姜愛國和王爺爺就靠在墻邊下象棋,聞言頭都沒抬就跟著回道。
王爺爺捋了捋下巴的短須,突然抬頭指向墻壁:“老姜,要不找人來把這面墻打掉,做成鋪子咋樣?”
一墻之隔就是王爺爺家東廂房,平時被當成倉庫用,現下一間成了擺車子的地方。
姜愛國抬頭往這條街上看過去,除了王家三間屋子,往后就是八條中學的大門,再往后就是市農業局。
另一邊是十字路口,商店和各種單位林立。
能在這位置開幾個鋪面無疑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就是……
“要是開商鋪,院里就別想清凈了。”
老領導又不缺錢,沒必要為了賺這么點租金而自找麻煩,要是姜愛國肯定就不會這么干。
“洛川的夏天不比北市,面包被太陽那么一曬還能賣?”
姜愛國:“……”
“到時候就在這開一扇門,下午沒什么人了還能回家去休息會兒。”王爺爺又說。
提出開個鋪面無疑是為姜家人著想,板車推出推進的太麻煩,而且半點都離不開人。
“王爺爺,您真是個大好人。”
一直豎著耳朵偷聽的姜向北立即從凳子上跳起來,屁顛屁顛地跑到王爺爺身后獻殷勤。
捶背捏肩,一臉討好地拍著馬屁。
中午太陽一出來,蛋黃醬眼看著都開始油水分離,姜向北十分鐘前還在想著有錢要租鋪子。
去別處找哪有王爺爺的提議好。
離家近,位置絕佳,而且房東還是自己人。
“你看看!向北都比你聰明。”王爺爺笑,大手一揮指揮姜向北回院里去:“給王爺爺換壺熱茶去。”
“好嘞!這就去。”姜向北大聲笑著應道。
姜向北一離開,王爺爺就笑著用指尖虛點了下姜愛國:“你啊!還是跟年輕時一樣犟。”
“半截身子進土的人,這輩子是改不掉啰!”姜愛國擺手,食指按著象往前一推:“吃。”
“知道半截身子都在土里還那么死板,不為你自己,也得為家里孩子考慮考慮。”
姜愛國:“……”
“我說的是什么意思你肯定知道。”王爺爺嘆氣,右手往前一推,將敗局已顯的棋局打亂:“重來。”
姜愛國回頭看了眼頻繁站起來往食品經營部看的姜半,只是長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天空在等待中漸漸侵染上一層柔和的琥珀色,最后點點燥熱也隨著太陽落山消失不見。
“看來今天是沒什么生意了。”姜半起身伸懶腰,活動活動坐僵的腰桿。
以前還覺著擺攤逍遙自在,高興擺就擺,哪天天氣不好了就在家睡大覺。
可現在……恨不能天黑得再慢點。
夾心面包本來就沒準備多少,下午斷斷續續來了幾個人,已經賣得差不多。
剩下兩片姜向北給自己和老爹做了個豪華版,所有剩余的材料全夾進去塞得鼓鼓囊囊。
剛用紙包好準備切,轉角處突然傳來一陣非常刺耳的吵架聲。
“有本事去舉報我們啊!”
女人音調極高,還伴隨著陰陽怪氣的語氣,聽得人雞皮疙瘩不停竄起。
姜半活動身體的步子一頓,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姜向北動作也沒慢多少。
父女倆用相同的速度沖過拐角,親眼目睹了一場當方面碾壓的爭吵。
勝利一方來自經營部的幾位售貨員,而另一方被罵得面紅耳赤,竟還不上嘴了!
“你……你們不講理。”為首的中年婦女憤怒得說話都結巴了。
“不講理你又能怎么著我!有本事以后別來經營部買糕點,說得跟求著你來一樣。”
噴著口水的女人齊耳短發,左右各別個發夾,露出整個額頭……更顯得整張臉尖酸刻薄。
相由心生第一次如此具象的出現在一個人臉上。
“不買就不買!”短袖中年婦女把紙包往地上一砸。
紙包里的糖環瞬間碎裂而后四處紛飛,濺得到處都是。
圍觀人群紛紛搖頭嘆氣散開。
本來是站理那方,偏偏遇上最胡攪蠻纏的落鳳街食品經營部,講理根本講不通。
“黃主任。”
幾個身穿同樣款式襯衣的男女追上中年婦女,輪番低聲寬慰著。
其中那個年輕姑娘姜向北有印象,好像是中午買三明治的檢察院女同志。
姜向北算是看出來了,兩邊之所以會形成一邊倒,完全是因為檢察院這邊都是文化人。
不論男女看上去都是斯斯文文,說話聲音一個比一個溫柔。
“這件事我一定要上報檢察院。”
就是帶著怒氣的黃主任發起火來,那也比售貨員音量低了幾個檔次。
“我們跟您一起寫材料。”劉瑤趕忙道。
其他幾人紛紛響應,不論男女,他們或多或少都在食品經營部這里吃過憋。
“不僅是申請換票,我還有另一個問題要申請調查。”黃主任擰著眉頭開口,停下回身看了眼經營部后,又轉身繼續往前。
姜向北蹲下撿起腳邊一塊剛才飛過來的糖環,拿到鼻尖嗅嗅,神色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
糖環屬于油炸食品,能散發出這種味道的話,至少制作出來超過十天了。
按照經營部每天人來人往的人流,絕對不會有十天都賣不出去的情況才對。
況且姜向北經常看到板車送糕點來,糖環基本是每隔兩天就有兩盤,應該屬于比較受歡迎的種類。
“向北,有生意。”
不知何時經過姜向北身邊的劉瑤幾人停在板車前,對著幾個竹籃子的東西指指點點說著什么。
姜半跑回板車前,下意識先喊姜向北。
“夾心面包就是在這買的。”劉瑤說。
黃主任還沉浸在怒火中,聞言只是點了點頭,并沒有其他想法。
“小同志。”
中午走得匆忙,劉瑤都沒仔細瞧板車的籃子里究竟有些什么。
“幾位同志先試試,喜歡哪種再看哪種。”
先從每個籃子里端出個竹碟子來,每個碟子上都有切好的面包塊,姜向北邀請幾人都先嘗再說。
“小孩子喜歡哪種?”
劉瑤主要是答應了給外甥們買糖環吃,這下子糖環肯定是買不成,買點面包帶回去也成。
“你試試這種,里面有椰蓉,孩子應該喜歡。”
“椰蓉?”先前還不感興趣的戴眼鏡男同志立即湊了過來:“我是海市人!你這椰蓉面包是用椰子做的嗎?”
“對,就是用椰子肉做的。”姜向北笑。
海市距離洛川不算遠,就是這路還是泥路,姜愛國說來去一趟得轉幾趟汽車,兩三天才能到。
回老家如此不方便,見到家鄉的特產才會更加激動。
熟悉的椰奶香在口腔里炸開,眼鏡男青年吃著吃著竟吃出股子思鄉之情。
“多少錢一個?”
舔干凈指尖上的椰蓉,男青年立刻決定買上幾個。
“兩毛五分一個。”
“給我來十個。”男青年小心翼翼地從襯衣口袋里拿出疊放整齊的錢,數了錢遞給姜向北。
初聽確實不便宜,可籃子里整個的椰蓉面包一個就有拳頭那么大,而且餡料十足。
一分錢一分貨,只要對得起這個價錢覺得就值。
“這個也好吃。”
先吸引住劉瑤的是脆蜂蜜脆皮小面包,酥脆外皮又香又甜,不過品嘗了牛奶面包的她又被那種松軟所折服。
在兩種面包中左右搖擺不定,想全買又被兩毛五的價格嚇退,只能選擇一種。
“脆皮面包兩毛一個,牛奶面包一毛。”
價格比上次在王家橋賣的兩毛五要便宜了點,但想到以后要長期在這擺攤得積累老客戶,姜愛國說要把價格都往下調整些。
意外便宜的價格讓劉瑤不用再多考慮。
“那脆皮來三個,牛奶面包來四個。”
姜向北點頭,姜半立刻用夾子把面包夾到紙袋子里裝好,再喜滋滋的把錢收到挎包里。
他專門跟司文蘭申請資金買的新軍挎包,空空半天終于有了點東西。
剩下幾人品嘗之后其實心里早已意動,奈何身上都沒帶錢,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同事們買。
看到同事們買得來勁兒,黃主任這才將視線移到那些面包上。
金黃微焦的面包香氣彌漫,其中夾雜著股子豆沙甜與椰蓉特殊的奶香味。
黃主任把每種都嘗了遍。
“每種都給我來三個吧。”
嘗完,覺得每種都挺好吃,好像一家老小都能從其中找到自己喜歡的口味。
黃主任自己喜歡豆沙面包,公婆牙口不好,牛奶面包應該很適合。
再加上剛才在食品經營部受了氣,心里更是憋了股勁。
“……”
沙河區市政家屬區。
還沒到家屬樓下,黃主任就遠遠看見掉落在樓梯口的墻皮,抬頭看向墻上,果然見自家陽臺下又缺了一大塊墻壁。
這個家屬區是洛川市五零年建成的第一個紅磚樓家屬院,墻磚外就刮了層水泥。
被洛川市這三天兩頭的小雨一泡,十年都沒到就開始往下掉墻皮。
“哪天砸到人可就麻煩了。”
抬起自行車進入樓道,幾步臺階之后就來到了黃主任的家。
早已掉色的藍色木門已經有些變形,鑰匙扭動后要使勁踹一腳才能打開門。
“回來得正好,洗手吃飯。”
剛把自行車放門口,黃主任的丈夫崔有志正端著菜盤子走出廚房。
黃主任全名黃抗美,跟丈夫崔有志同在檢察院工作。
后勤部辦公室里估計沒幾個人知道,她和今年剛調來的崔院長竟然是幾十年的夫妻。
“媽。”
黃抗美把兜里的布袋子拿出來,先狠狠瞪了眼愛人,轉身臉上才重新掛上笑容。
崔有志莫名其妙地跟到了客廳。
客廳里兩個老人一躺一坐,都專心致志地聽著收音機里的戲曲。
女兒崔佳用很快的速度翻閱著連環畫,不時被逗得咯咯發笑。
“都二十的人了,不知道幫你爸做飯,就知道看連環畫。”
崔佳連忙坐直身體,放下連環畫。
只要老媽訓斥姐弟幾人,那一定是今天在單位又受了氣。
崔佳從不敢在這時頂嘴,要不下一個站出來的肯定是老爸崔有志了。
“去喊你弟弟出來吃面包。”黃抗美走到兩位老人面前,拿出一個面包各分了半:“馬上就吃飯了,先嘗點。”
崔有志看到面包,一下子就知道愛人為啥回來就沒好臉色。
肯定是下班去買糕點又惹了一肚子氣,不買吧……票要爛在手里。
“下回買的時候小心點就行,肯定是人家不小心拿錯了!”崔有志笑道,說著指了指茶幾上的雞蛋糕:“今天我也在經營部買了幾個雞蛋糕。我倒覺著還挺不錯。”
不說還好,一說黃抗美就氣不打一處來。
“憑什么我們花錢花票還要買爛東西,你堂堂一個院長,愛人被欺負了就知道說要小心點,你怎么不想想怎么解決問題!”
連珠炮似的質問讓崔有志有些接不上話。
黃抗美還覺得不夠,兩三步把崔有志買回來的雞蛋糕打開。
“你自己看看,這兩個有什么區別,你自己好好看看。”
燈光雖然有些昏黃,但兩塊蛋糕之間的差點還是挺明顯。
一塊黃燦燦的綿密松軟,另一塊底部有些焦了,而且蛋糕上布滿小洞。
下午買雞蛋糕時崔有志還不覺得,現在有對比,其中那塊瞬間就被比了下去。
“都是一毛一塊,可你看看大小。”
不僅是外形上有差別,而且大小也差了兩圈。
“就是因為沒有競爭,所以東西質量才越來越退步,售貨員仗著自己的工作是鐵飯碗才會用鼻孔看人。”黃抗美又說。
之所以會這么上綱上線,其實是因為監管國營單位也在檢察院范圍職責內。
國改革開放已經打開口子,好多國營單位卻還是仗著國營兩個字原地踏步甚至倒退。
想成為大經營部售貨員,沒點關系肯定進不去,進去了的覺著自己高人一等,可不得把尾巴翹到天上去。
“你好好嘗嘗,兩者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黃抗美直接把雞蛋糕塞進崔有志嘴里,氣惱轉身。
進嘴的東西,好壞用舌頭就能判斷出個好賴來,崔有志也是個正常人,只吃了一口就立刻分辨出優劣來。
經營部里的雞蛋糕,沒有半點雞蛋香味。
“你在哪買的?多買點給媽當早點,這個有營養還軟和。”
黃抗美不想搭理。
崔有志又道:“這件事我會讓領導班子會開個會表決,看看以后要不要把糕點票換成錢或者申請成其他票。”
“就在經營部邊上土臺胡同口。”
黃抗美的聲音遠遠從廚房傳來。
這氣總算……消下去了。
***
“姜向北,快給我們倒杯涼白開來。”
人還沒走進院子,裴玄得意時特有的大爺做派就先一步飄進了姜向北耳中。
姜向北當沒聽見,繼續日復一日地揉著面團。
倒是正和司文蘭閑聊的劉春芳笑著打趣了句:“裴玄,你是把姜向北家當成自己家了吧。”
“嘿嘿,我以為就姜向北在家呢。”裴玄傻笑著撓了撓腦袋。
劉春芳正在用篦子給夏彩霞梳頭,梳到虱子就用兩個指頭掐死,然后又忍不住罵上兩句。
回老家玩了幾天,就不知道上哪沾了一頭虱子回來。
夏彩霞被打得嗷嗷叫喚,斜眼瞪向憋笑的裴玄:“讓向北給你倒碗耗子藥。”
“閉嘴。”剛說完后腦勺就挨了一下,只能換成干瞪眼無聲表達憤怒。
司文蘭從書里抬起頭來,淺笑著問道:“是不是蘇珊女士已經定下來了?”
“定了!”裴玄迫不及待分享好消息:“那什么麥子面包。”
“黑麥面包。”姜向南停好車子,慢悠悠地回了。
“對對對,就是黑麥面包,還有什么吐司什么的,反正三個領事館每天攏共五十個面包。”
“五十個!”姜向北從廚房探出頭來,表示震驚。
今早送去品嘗的面包大多以全麥吐司和鄉村面包為主,是姜向北特意按照外國人口味制作的干巴面包。
每天五十個的話揉面是個大工程,再加上王家橋的貨和老爸姜半。
姜向北估摸著自己整天都得在廚房里待著了……
“只要知道價格你肯定會做得相當起勁兒。”裴玄笑瞇瞇地眨了眨眼,伸出手掌展開。
姜向北問:“五毛?”
“一個兩元,兩元啊!”
“兩元你比劃五干什么!”姜向北沒好氣地吼,裴玄嘿嘿傻笑著,慢慢把三根手指收了起來:“兩元。”
“老天爺!”劉春芳驚呼,著急之下手一個用力扯得夏彩霞腦袋往后仰去,疼得當即眼淚就飆了出來。
五十個,那一天就是一百元。
一天就抵得上他們兩個月的工資,應該沒幾個人聽著不覺得激動。
“你不是說就幾分錢一個嗎?”劉春芳沉下臉,轉而扭上夏彩霞的耳朵:“你是不是騙老娘了。”
司文蘭清了清喉嚨,看似將目光又重新移回到書上。
姜向北眨眨眼,立刻從廚房走了出來,連連擺手。
“嬸子,彩霞沒說謊!”伸手把夏彩霞解救出來后繼續說道:“那外國人的面包里要放好些牛奶煮出來的油還有白糖,一個面包里就得五個雞蛋,成本就要一元多。”
“嬸子你看門口那些雞蛋,半天就沒了。”姜向南也跟著道。
廚房門口兩桶冒尖的雞蛋,是姜愛國剛從村里收來的雞蛋,還沒來得及放到陰涼處。
“要那么多啊!”劉春芳咂舌。
就瞧見姜家每天都有東西送到廚房,來來去去的看得人眼熱。
“就是賺得辛苦錢,您看我們每天跑進跑出,連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姜向南又說。
“那倒是,我看向北今天還沒坐下來過。”
就算一個面包只賺一毛,其實也怪讓人羨慕,這來錢可比上班快多了。
劉春芳不止一次后悔過讓閨女退出那什么面包事業。
但今天瞧姜向北跟陀螺一樣忙來忙去,自己閨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心思一下子就熄了個干凈。
這錢……自家那個懶貨沒本事賺。
劉春芳對幾人的面包事業迅速失去興趣,反手又給了夏彩霞后腦勺一巴掌。
“這么大人一天天都知道玩。”
看母女倆又開始抓虱子,姜向北沖裴玄使了個眼色。
三人陸陸續續進入廚房。
刷——
賀蘭憤憤不滿地拉上窗簾,扭回身體。
“騙誰呢!我又不是沒吃過外國面包。”
賀蘭非常不屑地撇了撇嘴,膝蓋上攤開的正是一本外國語烘焙書。
他們家客廳的窗子正對姜家廚房,姜向北做那些面包她看得一清二楚。
一個吐司就用到五個雞蛋,還有點點黃油,成本就不超過四毛錢。
姜向北賣給別人兩元,“心還真黑啊!”賀蘭又自言自語道。
“你給我解釋下,什么叫心黑?”
客廳角落正對著窗子畫畫的蔣麗抬起頭,冷冷地掃過大女兒。
“三四毛的面包賣人家兩元,那不是心黑是什么!”賀蘭不滿回道。
“你沒瞧見人家付出的過程,換成你,你巴不得賣十元錢。”蔣麗放下鉛筆,坐直身體繼續問:“你們姐弟當初花十元錢買回來的面包不是還覺得賺了嗎!”
賀蘭抿唇,思緒并沒如蔣麗期望那樣回想到當時興奮的心情,而是又回憶起家里天塌的場景。
“幾個學生,能壯著膽子找去領事館推銷,換成你們呢?”
賀山搖搖頭:“我不敢。”
就算在國外生活過幾年,也講能講基本的外國話,但根本沒有勇氣主動和外國人攀談。
“所以說人家能賣兩元那是人家的本事,而你……”目光只是幽幽地看向那本書:“只會躲在家里說人家壞話。”
“媽,你怎么幫著外人說話!”賀蘭跺腳,氣呼呼地扭過頭去。
蔣麗心里嘆氣,轉過頭繼續畫畫不再說話。
她知道,女兒遠沒有從家道中落的陰影中走出來,還以為自己是以前那個不愁吃穿的“大小姐”!
說千百句,都不如讓她自己碰壁來得讓人清醒。
幾步之隔的姜家廚房,姜向北使勁拍了下裴玄的肩膀,小聲道:“以后說話注意點。”
“那你剛才不給我打眼色。”裴玄傻笑。
姜向南拉著兩人又往烤窯方向走了幾步:“以后在院子里咱們不聊錢,晚上再說。”
兩人點頭。
“我剛從王家橋回來,爸那邊的面包就剩小半了。”姜向南笑,同時又很擔心姜向北獨自一人能否忙得過來:“要不我和裴玄幫你一起?”
兩人雖然不懂具體技術,但揉揉面跑跑腿還是可以的。
姜向北一邊點頭,一邊說:“要是有機器的話肯定能事半功倍。”
“咱們不是跟王釗哥說好了過幾天去批發部?到時候問問機器的事兒。”
裴玄不懂做面包的機器是什么樣子,不過只要姜向北說,那他就堅決支持。
“咱們還得做個烤爐,一個爐子烤不贏。”姜向北又說。
“那就做,我讓我哥來幫忙。”裴玄立刻道。
“那這段時間的錢咱們先不分,等問問看機器怎么賣。”
“那就不分。”
姜向北轉頭,一臉嫌棄:“你是跟屁蟲?我說什么你都說好。”
“你說得本來就對呀。”裴玄傻笑。
姜向北: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了!
姜向南啞然失笑,對兩人每天都會有的斗嘴只裝作沒看見。
“哥,媽說咱家今年過年要去走親戚。”
姜向北懶得搭理裴玄,小跑著忙跟姜向南分享起中午吃飯爸媽聊天說的事。
走親戚不稀奇,可走老媽的親戚那就是新娘子上轎頭一遭。
姜向北記事起就沒聽老媽提起過娘家人,唯一曉得的只有外公外婆早早去世,她還是獨生女。
“媽的親戚?”姜向南果然也嚇了跳。
“媽的表弟一家,表叔今年剛從老家調到咱們市來上班。”
看老媽提起時,臉色并沒有多少高興的表現,想來以前關系就很一般。
“我看不是什么好事。”姜向南擺手,非常犀利地指出:“要是關系親近,這些年連一封信都沒有?”
“……”
“媽說咋辦咱們就咋辦,其他都不用管。”
姜向北連連點頭。
“姜向北!”安靜了才幾秒鐘,裴玄又跟鴨子似的在姜向北耳邊呱呱叫開:“你到底什么時候做那個什么蛋糕啊?”
“怎么了?”
“后天就是我媽生日,到底能不能吃上那個什么蛋糕呀!”
每回經過食品經營部,姜向北都要說一回玻璃柜里那些花花綠綠的生日蛋糕不好吃。
裴玄相信肯定不好吃,可是……更好吃的他也也沒吃過。
“能!明天我家剛好要買冰箱,等買回來后天就做。”
老媽竟然主動提出要給家里添置個冰箱,果然只要是爸爸的事業都會無條件支持。
雖然姜向北充其量就是蹭的冰箱,但也不妨礙樂得合不攏嘴。
只要冰箱到手,奶油面包可以立即提上日程。
邁向工具化的面包事業進程加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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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新角色開啟◎
三水胡同,十七號院。
老一輩人除了大壽從來沒有過生日的習慣,講究點的也就是喊關系好親友吃上一頓。
大家同樣物資匱乏,每家都出點肉菜,其實說起來就跟打平伙差不多了。
裴玄家不是洛川本地人,親戚大多在北市,所以崔秀娥生日沒親戚走動,倒是請了裴軍的一個朋友加上姜家這個未來親家來吃飯。
“來就行了,怎么還帶這么多菜來呀!”
受邀來的一家三口大人小孩都提了東西,除了一條大鯉魚外還有些城里難得一見的野薺菜和野蔥。
男人長得憨厚老實,有雙非常厚的嘴唇,說起來話來慢吞吞的。
“都是老家的野菜,不值錢。”
“嫂子。”女人額前沒有一根頭發,連碎發都全部用黑色卡子別了起來,露出外套的白色襯衣領子雪白。
她笑著把手里東西遞過去,而后笑著挽住了崔秀娥的手臂。
“娟子,好久沒見你咋又年輕了。”
“最近我家老大女婿送了點什么驢膠給我吃,別說效果還挺好。”
女人全名付娟,男人李宏偉跟裴軍以前同在一個單位。
后來李宏偉調到鐵路局,兩家人走動得勤,關系倒還比在同個單位時還親近了些。
“那你可享福了!”崔秀娥笑著沖李家二女兒招招手:“你看我家老二,都十七歲的人了還天天不著家呢!”
面上雖然是這么說,崔秀娥心里卻是相當自豪兒子近期的表現。
和姜家姐弟倆忙活得有聲有色,每天比他們上班的還忙,人也肉眼瞧見的沉穩了起來。
之所以這么說,其實就是等著付娟順勢問下一句,那肯定就開始顯擺自家孩子了。
可付娟只是一笑帶過,笑呵呵地問起裴建和王雨什么時候結婚。
她跟崔秀娥明面上關系好,但……瞟了眼自己如花似玉的二女兒,心底訕笑。
裴軍前途無量,未來肯定還能往更高的地方走。
但裴玄那孩子她從小看著長大,性格調皮而且學習成績又差,以后能當個工人就不錯了。
付娟膝下就兩個女兒,因為沒生兒子當年沒少被婆家人戳脊梁骨。
好不容易熬到大女兒李艷秋進了機關單位,又找到家庭條件還不錯的女婿,老家那邊態度一下子就變了。
對于長相性格比老大還出挑的二女兒李亞玲,付娟抱有極大期待。
她以為崔秀娥故意在面前提及裴玄是意有所指,哪會接這個話茬。
兩人是各懷心思地聊了起來。
李宏偉那邊就直接得多,從兜里拿出煙遞了根過去,裴軍搖搖手:“愛人不讓抽,戒好幾年了!”
“我剛才路過八條中學,瞧見你干親家在那擺小攤?”
王雨認了姜愛國當爺爺,姜半按理來說跟裴軍確實是親家,就是得加個干字。
“姜半下崗了。”裴軍說。
“我瞧生意很不錯,那攤子前圍了不少人。”
“是還不錯,每天忙活著呢!”裴軍笑笑,李宏偉還想打聽做什么生意時笑著往院門口抬了抬手:“那你可以問向北。”
“你們端的什么?”崔秀娥看向陸續走進來的幾人。
姜向南和裴玄端著塊板子,上面罩了個盆,一步一挪地往院里走。
姜向北跟在后邊,兩手也提滿了東西。
“姐,快來幫我拿東西。”姜向北沖著后院就叫,喊完才笑瞇瞇地看向崔秀娥:“嬸子,這是裴玄給你準備的生日賀禮!”
“還什么生日賀禮。”崔秀娥嘴上埋怨,笑容燦爛得嘴角都壓不住。
從屋門口連忙折返回幾人面前,好奇地就想掀開盆子。
“媽,別動!”裴玄立馬制止,但不是要保持神秘,而是:“向北剛做好的蛋糕,你別給弄倒了。”
早上送完蛋糕就光忙活這個生日蛋糕,要是塌了半天努力白費。
“臭小子。”
驚喜就這樣被一句話擺上了明面,就連姜向北都覺得裴玄天生沒有任何浪漫因子。
家里的冰箱司文蘭說得正著放兩天再通電,蛋糕做好只能先送到裴玄家來。
他們家有臺彩蘭牌電冰箱,冷藏層剛好能塞得下這個八寸左右的蛋糕。
要問為什么不做大點,姜向北表示……沒有那么大鐵皮盒子烤蛋糕胚。
“妹,你來啦!”
王雨沒來,在裴玄屋里睡覺的裴建倒是睡眼惺忪地先走了出來。
“裴建哥,你昨天值夜班?”
裴建點頭,上一秒還在夢中,聽到姜向北的聲音立刻就驚醒了。
“我用剩下的面烙了點蔥油餅,當早飯吃。”
“你怎么知道我正想這口呢!”
裴建走過來很自然地接過大半東西,而后很自然地和張向北幾人一起進了屋子。
“那姑娘誰啊?”
不僅裴建兄弟很自然,裴軍夫妻好像也對這姑娘熟悉得很,笑瞇瞇地望著幾人走進了屋里。
去年來裴家做客好像都沒瞧見過這姑娘,付娟有些奇怪地忙問起。
崔秀娥笑:“干親家二姑娘,這姑娘能干著呢!和我家裴玄就差三歲……你瞧我這嘴胡說八道什么呢。”
就剩最后半句沒說出來,但聽得付娟已經明白過來了了。
崔秀娥有中意的兒媳婦人選,不過不是自家閨女,而是這個叫姜向北的小姑娘。
“這姑娘長得好,比我家亞玲大方多了!”付娟跟著笑。
從進門起,李亞玲就一直沒出聲,要不是粉紅色的裙子還算引人注意,應該沒多少人會注意到她。
一張瓜子臉面無表情地瞧著,就好像只是個路過的陌生人。
付娟這么一提醒,崔秀娥才看到杵在門邊的李亞玲。
神色有瞬間凝固,而后才熱情地邀請道:“亞玲,進嬸子屋里看會兒電視。”
“謝謝嬸子。”李亞玲說,聲音冷冷淡淡沒有半點起伏,而后還是站在門邊不肯移動腳步。
崔秀娥一怔,饒是再熱情的人一下子也不曉得該怎么接話了。
“嫂子別管她!”付娟笑得干巴,拉著崔秀娥進屋,經過李亞玲時狠狠瞪了眼:“別在這杵著,去你爸那。”
“哦!”李亞玲說。
崔秀娥也看出,母女間古怪得很。
李亞玲悶頭走到李宏偉身邊,一言不發地站在那目光飄忽,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直到姜向北幾人從屋里走了出來。
她充滿疑惑的目光落到了裴建身上,而后歪了歪腦袋,眼底疑惑更深。
“裴玄。”裴軍突然抬手,然后又笑道:“向南向北也過來。”
李亞玲身體一震,眼底疑惑未消,又蒙上了層迷茫。
感覺……就好像被重塑了三觀。
所有變化盡數落到姜向北眼中,隨著靠近越發清晰起來。
而后裴軍的下一句介紹,瞬間讓所有疑惑都瞬間明朗起來,甚至讓姜向北也跟這著古怪了起來。
“這是李叔叔的女兒李亞玲,你們年紀差不多,大家一起玩。”
李亞玲……
書里一個充滿爭議性的女配角,其他配角對李亞玲評價褒貶不一。
站女主顧思若的角度,劉亞玲做事沒有底線,為了贏可以不擇手段,最后還親手殺了親媽。
但在姜向北看來,李亞玲就是個被親媽當成籌碼換取丈夫政途的可憐女人。
付娟死后,書里才揭開了李亞玲悲慘的身世。
十九歲被付娟逼著嫁給李宏偉領導智力有殘疾的兒子。
嫁過去之后才發現那人不僅智力低下,只要不高興了還會打人,在婆家就是個保姆加受氣包。
李亞玲想離婚,可付娟和李宏偉死活不同意。
整整熬過六年,熬到家暴丈夫突發疾病死在家里,看似李亞玲的好日子來了。
誰料不是解放,真正地獄還在前頭等著她。
公公□□了兒媳,竟大言不慚地說想要給自己留個后,還拍了李亞玲的不堪錄像當做威脅。
李亞玲回家求救,沒想得到的竟然是更深打擊。
付娟利用□□這件事反過來要挾禽獸公公,想要以此讓李宏偉政途上更進一步。
此后,李亞玲不管在婆家還是娘家都成了一顆棋子。
李亞玲絕望之際,遇到了一個改變她半生軌跡的男人。
裴玄帶著侄子在湖邊釣魚,正好救了準備自殺跳湖的李亞玲。
救完人后裴玄就走了,并沒有留下來安慰或者關心兩句。
但從鬼門關走過一趟回來的李亞玲卻忽然想開了。
為什么死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些害得她變成這樣的壞人。
至此之后,李亞玲搖身一變成為公爹情婦,還誘惑其逐漸淪陷到了聲色犬馬之中。
明目張膽收受賄賂,利用公爹身份跟地方□□勾結,把娘家父母也都拉扯了進來。
后來更是逼得公爹跟婆婆離婚,還把人送到了鄉下老家。
最后,洛川市最大的貪污受賄案在李亞玲舉報下很快偵破,包括公爹和李宏偉在內的多人都被抓捕。
由于證據確鑿根本沒有查找證據的必要,短短幾個月內就判了刑。
公爹和李宏偉都被判死刑,付娟卻因為沒有直接參加證據而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
兩年后付娟出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把李亞玲被迫拍攝的裸露照當做威脅要錢。
李亞玲徹底絕望,殺死付娟之后再次跳入湖水中。
而這回……再也沒有個裴玄經過能救她了。
只是沒想到,正文里李亞玲死得悲慘,番外里作者給了她個重生的機會。
番外里李亞玲穿越到了其他世界,終于過上了幸福美滿的一生。
那現在……?
不會李亞玲重生回原來的世界了吧!
姜向北忍不住撓頭,先前有個女主顧思若重生還不夠,現在連女配都重生了。
加上她這個穿越女……不會上演什么莫名其妙的對立戲碼吧?
只是這么想兩秒,姜向北迅速否定了這種可能性。
她當條咸魚其實挺好的……
“那……”裴玄看了眼李亞玲,瞧著好像還有些不樂意:“媽剛才讓咱們摘薺菜。”
他也不是討厭李亞玲,就是歷來都不想跟姑娘們一塊玩。
況且剛才和姜向北幾人還說好了要去河邊撈螃蟹,李亞玲跟著還得分心看顧。
與其如此,還不如就待在家里。
“姜向北,晚上咱們包薺菜餃子吧?”
“你問問嬸子有沒有其他安排,要是沒有就包餃子。”
一月份的薺菜最嫩,包餃子確實合適,姜向北也覺得是個不錯的提議。
李亞玲還是不發一言地跟著幾人坐到門口。
姜向北他們不主動開口,好像就沒打算先跟幾人搭腔一樣。
“……”
裴玄粗線條,坐下就開始叭叭地說著胡同里的八卦,根本沒注意到李亞玲半點。
“你們……認識?”
而后,幾人都因李亞玲冷不丁的插話一怔,除了姜向北,紛紛奇怪地轉頭看去。
“什么意思?”裴玄奇怪:“我們一個胡同長大的,怎么會不認識。”
“你和他怎么會是親兄弟?”
裴玄:“……”
他覺得李亞玲指不定腦子有什么問題,根本就聽不懂人話,問得都是些什么奇怪問題。
姜向北心下了然。
發現上輩子和她處處作對的顧思若愛人竟然是救她之人的親哥哥,一時間有點沒法接受而已……
“他們是親兄弟,一個叫裴建一個叫裴玄。”只有姜向南很認真地介紹道,而后指著自己:“我叫姜向南,這是我妹妹姜向北。”
“亞玲姐姐你好”姜向北笑友好地搖搖手。
她對李亞玲沒什么惡感,而且相信要真是重生,應該不會有人愿意再走上一輩子的老路。
“你們好。”李亞玲笑。
笑容清淡,唇角微微往上翹起,是發自內心高興。
李亞玲對姜向南兄妹的第一印象非常好,特別是乖巧叫姐姐的姜向北。
“姐姐喜歡吃什么餡的餃子?”姜向北又問。
“薺菜的就很好。”李亞玲回。
裴玄:“……”
怎么輪到姜向北對話就正常了,兩人有說有笑有來有回的聊得還挺起勁兒。
不過幾分鐘后,因為王雨的出現,李亞玲又卡殼了!
王雨徑直走到裴建身邊坐下,兩人親昵地膝蓋挨著膝蓋,言語中還頗為熟稔。
然后姜向北就像被李亞玲傳染了一樣,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裴建哥和我姐就要結婚了,亞玲姐可以直接叫嫂子。”
李亞玲震驚的目光在兩人臉上轉來轉去,最后似乎被想到的什么念頭嚇了跳,猛地看向姜向北。
“你說你叫什么?”
“姜向北。”姜向北笑。
“……”
李亞玲整個人好像更加混亂,丟下薺菜站起身,匆忙找借口要上廁所就往院門口走去。
“我家院里有廁所。”裴玄在后邊喊。
李亞玲根本沒聽見,從疾步直接變成小跑。
坐在一起的這五個人……完全擾亂了好不容易剛接受的事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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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專業呀!◎
公共廁所散發出的特殊味道絲毫沒有影響到李亞玲思緒轉個不停。
她回憶起三世以來的所有經歷,總有種恍若隔夢懂的感覺。
第一世以自殺結束,第二世孑然一身,在養老院回顧自己還算完美的前半生滿足老死。
可是睜開眼又回到了第一世的十六歲。
剛接受自己又重活一世,只是出了個門發現世界又變得不一樣了。
裴建和裴玄是親兄弟,裴建的愛人不是顧思若而是王雨。
第一世,顧思若有個念念不忘的戀人就連李亞玲都聽說過,為了找到其弱點還專門派人調查過。
可調查結果顯示,那名叫姜向南的青年在十九歲就出車禍去世,而他有個妹妹姜向北早在十四歲年那年就因藏在柴垛里玩耍不小心被同伴放火燒傷而死。
按照時間推斷,去年姜向北就應該已經死了。
姜向北沒看到書里關于“她”的具體劇情,所以根本不知道其實穿過來時正是原身的死亡時間點。
因為只是個早早就離世的路人甲,所有書里沒有相關介紹。
眼下姜向南和姜向北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還是那樣鮮活而且討人喜歡的兩個孩子。
李亞玲狠狠地捏了捏眉心,有些煩躁地拍了下自己的嘴。
就相處了幾分鐘而已,自己竟然已經在猶豫要不要提醒下兩人小心。
“該死的爛好心。”
“什么爛好心?”
忽然,不知何時走近的姜向北好奇問道,黑白分明的眼睛純真無瑕地望著李亞玲。
靠……
李亞玲心里暗罵自己,姜向北還是個孩子,一個善良乖巧的小姑娘。
“我胡言亂語呢!”李亞玲笑著抹了下鼻子:“你也來上廁所?”
“我來找你。”姜向北笑。
隨著李亞玲靠近,一股子被廁所淹透了的臭味飄飄而至,熏得姜向北猛眨眼睛。
“那咱們回去吧。”
李亞玲肯定沒聞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挽著姜向北胳膊竟然往胡同口的地方走去。
“姐,咱們走反了。”姜向北無奈提醒。
“沒反!姐給你買糖吃。”李亞玲笑。
“……”
一包二十顆的供銷社奶糖共需要一張糖票和五毛錢。
糖票李亞玲沒有,五毛錢更是連半分都摸不出來。
售貨員不耐煩地催促著兩人:“買不買,兩個這么大的姑娘了還打算逗人玩?”
“買!”姜向北笑,從兜里拿出錢票遞過去。
好在平時出門有帶錢的習慣,要不這會兒還真得灰溜溜地趕緊退走。
“姐忘記帶錢出門了,下回一定補給你。”李亞玲羞得滿臉通紅。
不是忘記帶錢,是還把自己當成了上一世那個事業有成出手闊綽的李亞玲。
而現在,十六歲的李亞玲全身上下連五毛錢都摸不出來。
“沒事,反正我兜里有錢。”姜向北笑,剝了顆糖送到李亞玲嘴邊:“下回你來我還給你買糖吃。”
“真甜!”李亞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后才想起來姜向北剛才掏錢時的爽快樣:“你爸媽給的零花錢可真多。”
“我自己掙的!”姜向北挑眉,右手舉起晃了晃:“靠自己雙手。”
“這么厲害!”
見過“大錢”的李亞玲當然沒把姜向北的話放在心上,問得心不在焉,倒是嘴里香濃的奶香味讓人不自覺沉浸其中。
三世為人,孩童時期都好像沒有機會認認真真地吃過一次糖。
姜向北說糕點,李亞玲嗯嗯兩聲,說面包,還是心不在焉地點了下頭。
這糖……難道真那么好吃?
姜向北好奇地連忙也剝了顆糖塞到嘴里,就是沒什么特別的奶糖味!
難道李亞玲有奶糖情節?
如此想著,干脆把所有奶糖從紙包里抓出來塞進了李亞玲兜里。
“全部給你,回去咱們誰都別提,要是讓裴玄知道了能往咱們嘴里扣。”
“嗯嗯。”李亞玲笑瞇了眼,右手下意識抬起摸摸姜向北的小辮子。
第一次別人給于的善意來自本該已經死亡的小姑娘。
也許正是由于姜向北命運的改變,才導致裴建等人命運相繼變得不同。
那她呢……在其中又會變得怎樣不同。
懷揣著這種疑問,姜向北發現李亞玲整場宴席都吃得心不在焉。
就算付娟已經明面上不滿還是桌上豐盛的菜色,都沒能引起她半點神色變化。
姜向北一心二用,邊聽李宏偉暗戳戳地打聽姜半的面包攤子,邊觀察李亞玲。
“我看來光顧姜同志小攤上的人還挺多?”李宏偉問。
“看得人多,買得人少。”
“姜同志別謙虛!我看大家都買了面包才離開,我們路過那一會兒功夫你就賣出去了好幾籃子。”
“不值錢不值錢。”姜半干笑。
李宏偉看似忠厚老實,其實聽他話說多了就會發現這人一股子官腔。
跟姜半的對話聽著像隨意閑聊,其實就跟審問下屬似的,上句問完下句就會甩出證據來。
姜半心里已經有點不高興這人怎么追著問個沒完。
沒想到接下來李宏偉的侃侃而談還更讓人無語。
先是說國家政策寬松,已經允許老百姓們出現私營經濟出現,而后又提起農村里只能看天吃飯的農民們。
裴軍的表情漸漸開始怪異起來。
說完老百姓,李宏偉又說到了自己老家的親戚。
繞了一個大圈后,終于說到了整正題上:“我堂弟上個月剛從老家上來,就他那個能力進廠肯定是不行了,我想著要不要也學姜同志一樣擺攤賣點東西糊口?”
姜半:“……”
“那就去賣唄!滿大街都能讓他擺攤。”裴軍直接替姜半把話接了過去。
都在單位摸爬滾打這么些年,裴軍哪聽不出李宏偉什么意思。
以前怎么沒發現李宏偉這么不要臉,想摻和人買賣不說,還擺出一副領導架子壓人。
“這不是看姜半同志生意好,想問問他上哪進的貨嗎!”
“我們下午還專門問了買面包的同志,那么幾個面包就一元錢,那一會兒至少就賺了十來元呢……”付娟笑盈盈地插話進來。
不幫腔還不要緊,一開口滿桌人都曉得兩口子打什么主意了。
李亞玲冷笑,表情極其鄙視地嗤笑出聲:“算盤珠子都崩人家臉上了。”
“……”
“李亞玲,老娘今天不收拾你,你是不知道厲害!”付娟怒,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
崔秀娥心里其實也早對李宏偉兩口子有些不滿,不過今天好歹是個好日子,沒道理讓人面子上下來臺。
笑著把筷子重新塞到付娟手上,連聲抬手招呼大家繼續吃。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孩子不懂事說笑呢。”
“面包是我們自家人做的。”司文蘭放下筷子,嘴角含笑語調溫柔:“付大姐要是想學我可以把書借給你看。”
“嘿嘿。”姜向北很是突兀地笑了聲,接著故意沖付娟眨眨眼:“全是外國字,嬸子可能得先學外國話。”
“還是好幾種外國字。”裴玄也跟著道。
李宏偉哪會相信,許是在單位當小領導日子太久,早就忘記了看別人臉色這種常識。
“姜同志大可不必擔心,我們肯定不會在一處搶你生意,城里那么大呢!”
“……”
前幾天有些感冒的姜愛國清了清喉嚨,嗓子還是有些啞。
“我兒子兒媳自己做的面包,這會兒家里還烤著呢,李主任要不親眼去看看?”
“確實是人司文蘭同志從外國書上學的,我們可以作證。”裴軍跟著說道。
不提姜向北也好,萬一李宏偉厚著臉皮找孩子問,那讓人怎么拒絕。
李宏偉和姜家,裴軍肯定是站干親家這邊。
“原來是司同志自己學的啊!”李宏偉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但臉上倒是擺出了副震驚的樣子。
裴軍發話,面子還是要給主家。
就是這接下來再也沒跟姜半說過半句話,席間只是跟裴軍若有若無地炫耀自己又結識了些什么領導。
裴軍的表情肉眼可見陰沉了下來。
飯畢。
李宏偉和付娟好像還不打算離開,趁大家都進屋聊天,姜向北看到兩人把李亞玲叫到一邊嘀嘀咕咕說了兩句。
“他們讓李亞玲從你這套話!”
能讀懂唇語的裴玄湊到姜向北身邊同步“轉播”
“李亞玲說他們不要臉。”
“……”
下一秒,付娟啪地甩了一巴掌,怒吼:“讓你去你就去。”
李亞玲捂著臉,竟然笑了開來。
大步流星走到姜向北面前,語氣冷淡地開口:“以后不管誰來問你在哪進的貨都不要告訴他們,這兩個人心太黑,肯定會在你們家邊上搶生意。”
姜向北:“……”
“做生意就是得有自己的核心競爭力,這一點無論如如何都不要透露出去。”
姜向北了然點頭,擔心地看向她微微泛紅的臉:“你的臉沒事吧?”
“沒事!”李亞玲隨意擺了擺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提醒道:“千萬提醒你哥以后騎車一定要小心,十九歲,干粉街!”
這兩個關節點一出來,立刻坐實了李亞玲重生者的身份。
她也不管姜向北聽沒聽懂,說完干脆利落轉身。
“嬸子,我們就先回去了,祝您生日快樂!”
吼完,直接小跑著沖向院門,李宏偉和付娟只得匆匆告辭,隔得老遠都能感受到兩口子的怒氣沖天。
“李亞玲是不是……”指了指自己腦子,裴玄很真誠地發出疑惑:“真有什么問題?”
姜向北笑:“這是我用奶糖換來的,你懂什么!”
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姜向北只是沒想到李亞玲竟然報得如此直接。
“你們女孩兒果真都不正常。”裴玄聳肩。
李宏偉一家的離開反而讓屋里氣氛漸漸熱鬧起來,崔秀娥催促著裴玄快把蛋糕端出來。
“老了老了還能吃到回生日蛋糕,誰不說咱們這日子是越過越好了啊!”
裴軍結束和姜愛國的談話,將目光也集中到了客廳茶幾上。
裴玄這會兒倒是產生了遲來的神秘感,縮手縮腳地連盆帶板一起端到茶幾上。
“沒有那么多蠟燭,咱們就用一根代表五十一。”
說完,在眾人期待下邊哼唱著走調的歌邊揭開了搪瓷盆。
“……”
點綴了三種顏色水果的方形奶油蛋糕出現出現了眾人眼前。
姜向北沒有做復雜樣式,也沒工具可以做,蛋糕隨便抹平后點綴上三排水果丁就算大功告成。
就算略顯粗糙,在從沒見過這種款式的眾人眼中也算絕對驚艷。
蠟燭還沒點燃,裴玄就忍不住喉結動了動。
香甜的奶油味夾雜著水果酸甜,來自于視覺和嗅覺的雙重攻擊。
姜向北把底部穿了竹簽的蠟燭插到蛋糕上,再加上小塊擋蠟油的紙,反倒是降低了蛋糕顏值。
紅色蠟燭大拇指粗細,點燃后微弱的火苗一閃一閃
崔秀娥在大家的注視下,嘻嘻哈哈地吹滅了蠟燭,全程沒有許愿唱生日歌的意識。
“快切,切點給平子爺爺送去。”崔秀娥指揮裴玄。
雖然極力邀請過平子爺爺來家吃飯,老人家還是覺得不好意思推辭了過去。
奶油入口奶香濃郁而且很是細膩,用舌尖輕輕一抿就會化開。
姜向北還在蛋糕胚里加了兩層燈籠果醬,酸甜很好綜合了吃多奶油后帶來的黏膩感。
“這蛋糕是比經營部里的好吃。”裴軍用筷子刮干凈碗里最后一點奶油,笑道:“不黏上牙膛。”
不喜歡吃甜食的男同志都覺得好吃,女同志們心里更是除了好吃沒二話。
“向北,等我生日,你再給姐做個蛋糕。”
從小就喜歡吃甜食的王雨首當其沖,第一口就被這種奇特的口感所征服。
“這玩意兒真不錯,要是你們拿去賣咋樣?”
崔秀娥現在對姜向北幾人合伙的面包生意還挺上心,嘴里吃著心里就已經盤算上了。
姜向北剛搖了一下頭。
裴玄那腦袋就跟撥浪鼓一樣:“媽,你瞧見這蛋糕上頭的白色奶油沒有?”
“你媽又不是瞎子。”
“就這玩意兒……我和姜向南攪得手都差點斷了,一人攪另一人還得不停打井水降溫,溫度一高就得化。”
沒親手做之前,裴玄一點都想不到想做個生日蛋糕竟然那么繁瑣。
姜向北為什么說要買工具,他現在算是理解了!
姜向南在后邊補充:“別看蛋糕咱們幾口就吃完,我算算成本真不少,白糖就放了一碗。”
姜向北看先前還催著她賣蛋糕的人統一轉變了口風,讓兩人動手的目的已經達到。
不論從成本還是程序出發,賣蛋糕都是相當不合算的買賣。
當然……如果有工具參與那又不一樣了。
***
洛川市,曙光服裝廠。
時隔大半年,再次站到這家廠子大門前時,已經換了新用途。
原廠子的廠牌上大紅綢子都還沒完全褪色。
“我也沒想到新廠房離你們家這么近。”王釗一腳踩在石獅子底座上,笑瞇瞇地沖遠處走來的幾人招手。
大雨過后還沒多久,姜向北都沒想到曙光服裝廠以迅雷之勢就那么倒閉了。
“要不是那座橋被雨沖垮,離得更近。”姜向南說。
幾人從三水胡同繞了個大彎才走到服裝廠,換以前最多五分鐘就能走到。
“王釗哥。”姜向北乖巧叫人。
“還是向北妹妹討人喜歡,我要和姜爺爺商量商量讓王立去當孫子,讓向北來當我妹妹。”
王釗打趣道。
王立翻白眼。
想要姜向北當妹妹是假,那句當孫子就是罵他才是真。
“哥,我們快進去吧。”姜向北拍拍腰間的軍挎包:“我迫不及待想看看有什么好東西了。”
“小丫頭,張路做得都是成筆買賣,哪會看得上你那三瓜兩棗。”王釗笑著揉了下姜向北腦袋。
“我知道,張路哥都是看在你面子上。”
人還沒見著,姜向北就先喊上了哥,表現得那是相當有眼力見。
“好好表現。”王釗還出聲鼓勵,接著湊到姜向北耳邊小聲道:“張路有個妹妹年紀和你差不多大,不過前幾年去世了。”
“生病?”姜向北下意識問。
“說是這么說,但……”王釗聳肩,一臉意味深長:“誰知道呢!”
這里面涉及到許多張家的隱私,王釗不好多透露。
幾句話的功夫,王釗出示了廠子工作牌,幾人才得已走進廠子內部。
廠子里到處都殘留著淹水的痕跡,不過眼前景象卻呈現出另一種繁忙。
王釗哥說張路不在乎那三瓜兩棗,還真沒有半點夸張。
倉庫門口等著卸貨裝貨的貨車前都有人在忙碌操作,倉庫門口堆的貨壘得一層樓那么高。
王釗說是批發部,姜向北覺得應該稱呼為進出口公司才對。
這規模在長輩們嘴里竟然是小打小鬧……
“王釗哥,你說我認張路哥當親哥能行嗎!就說我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妹妹。”姜向北眨眼。
“你哥可還在呢。”王釗笑。
“張路哥還差弟弟嗎?只要我和我妹妹有一個成功都成。”姜向南跟著道。
王釗被逗得哈哈大笑。
“笑什么呢?”
笑聲引來了個穿著相當時髦的年輕人,花襯衣白短褲,飄逸短發隨著走路一跳一跳。
“快來看看你失散多年的弟弟妹妹。”王釗笑得停不下來。
“這就是你說的弟弟妹妹?”
顯然王釗早已跟張路提起過姜向南兄妹,走過來站定后目光先看向了姜向北。
“張路哥你好!”姜向北連忙叫人。
“十五歲了?”張路問,姜向北點頭:“過幾天就滿十五歲。”
“看著跟十二三歲差不多。”張路笑:“既然你叫我一聲哥,那哥就帶你去看點好東西。”
近一年時間,夏彩霞猛地竄高了個頭,身體曲線也變得玲瓏有致起來。
只有姜向北……還是跟棵豆芽菜一樣頭大身子短。
“回去多吃點飯。”姜向南跟著打趣自己妹妹。
張路直接把幾人領到到辦公樓一樓,用鑰匙打開房門邀請幾人進去。
這間屋子里三排架子,上面擺滿了各種展示貨品。
“我們批發部大部分的貨物展示都在這了,你們想找什么盡管說,哥賣你們不賺錢。”張路大手一揮。
幾個孩子做的小買賣在他看來就是小打小鬧,敞開了讓大家長長見識。
招呼完孩子就拉著王釗走到一邊,顯然是有事要商量。
貨架上百分之九十都是食品,還都是國內眼非常難得一見的“稀罕玩意兒。”
姜向北一眼就看到第二排中間的可可粉。
不過為了裝得更像是第一次見,忙從包里拽出烘焙書比對。
人造黃油、動物黃油、奶粉、牛奶、可可粉、淡奶油……
凡是烘焙中能用到的材料姜向北幾乎都能找到,就算是一些用得比較少的水果罐頭和朗姆酒甚至也能找到目錄。
三個架子,一個是海鮮肉類,一個是酒,另一個就是烘焙材料。
姜向南被擺滿架子的酒吸引了全部視線,正一瓶一瓶研究自己所學的外語單詞。
姜向北則是仔細研究起黃油。
幾分鐘之后,王釗和張路已經聊完走到了她身邊。
王釗先笑問:“小丫頭,能看懂這么多外國字嗎?”
就見姜向北擰著眉心鄭重地點了下頭,而后看向張路:“張路哥,你這款黃油是按照植物黃油還是動物黃油的價格進貨?”
張路一怔,拿過黃油看看,又轉身回去對了目錄:“動物奶油,沒想到你連這個都知道呢?”
就憑姜向北能問出動植物的區別就能看出這妹妹是真懂。
洛川的幾家對外賓館采購才不管什么區別,只要價格便宜的就成。
姜向北拿的這款黃油銷量不怎好,現在國營冷藏庫里還凍著幾箱。
“這是植物奶油。”姜向北指著配料表中幾款香料說:“只有植物奶油中才會添加人工香料,動物奶油的配料只有稀奶油一種。”
“什么?”張路把樣品接過去一看,果然發現大排看都看不懂的外語單詞。
不用找人核對,張路走到墻壁后拿起一塊樣品進行對比。
光是字數兩塊黃油之間都是天差地別。
“這些洋鬼子敢騙我!”張路怒。
還好這些黃油因為價格太貴沒有人要,否則他這不是倒自己名聲嗎!
“哥,這件事你只能自己認虧。”姜向北搖頭輕嘆:“因為里面確實還有動物油。”
這就是典型的文字游戲,只要添加了點點動物油性,這塊面包就能成為動物黃油。
“媽的!”張路氣得將手里的樣品狠狠砸到桌上:“老頭坑了我別想那么簡單就糊弄過去。”
至于張路要怎么找回場子,姜向北估摸著就算了問了人家也不會說。
所以她沒問,而是拿一起裝可可粉的盒子:“這家的可可粉品質上乘,多少錢一斤?”
“……”
張路滿眼驚艷地看著姜向北把想買的材料一一都點出來。
每一種都能說出具體作用和好賴,還順道跟他普及了下選貨的標準和法子。
非常直觀而且實用的法子。
“好像沒看見橄欖油。”說了一圈,最后點出了稍微讓人遺憾的地方。
“橄欖油太貴,咱們國內現在還消耗不起那種油。”張路不由地正經起來,認認真真地回答了姜向北。
姜向北笑:“我知道,就是隨口問問。”
就是有她現在也不敢買呀……一毛錢一個的面包用橄欖油,成本得提高一倍。
“難道你全部知識都是從這本書上學的?”
說姜向北比他懂行張路都不覺得過,別看人姑娘年紀小,烘焙方面的東西懂得還真細。
說完,還真把姜向北手里的書拿過去自己翻了幾頁。
一個字看不懂,應該是其他國家的語種。
“多看多琢磨就知道了。”姜向北說。
那可是她前世上了千百回當之后總結出來的經驗,腦子雖然不聰明,但總結失敗經驗還是會的。
“以后我得了新東西就來問問你。”張路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批發部請的翻譯根本沒找出貨品問題,看來光會看外國字還是不夠,最好是懂烘焙又能看懂外國字的。
想要找面面俱到的翻譯……哪那么容易。
“只要張路哥需要,我就會來幫忙。”姜向北立刻答應下來。
不過舉手之勞,就是幾句話的事。
“小丫頭心眼子還挺多。”張路笑,姜向北那雙本就靈動的眼珠子轉得飛起,任誰看了都知道心里打著其他算盤呢。
不過……這種算盤并不會讓人覺得反感。
“說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還沒說完?”
“張路哥你真聰明。”姜向北搓著手,一臉諂媚地笑著靠近:“幫我問問國外能不能買得到打蛋器跟和面機。”
眼下,姜向北最需要的就是這兩樣,特別是前者。
只要有打蛋器,淡奶油和成品黃油都可以暫時排除在成本之外。
“你跟我來。”
張路二話沒說,又領著幾人一路上到三樓。
“你瞧瞧是不是這玩意兒?”
三樓是經理辦公室,張路從辦公桌后邊搬出兩臺外形有些奇怪機器。
不過……姜向北還是判斷出這兩種就是打蛋器和和面機,只不過是國產的機器。
打蛋器只有一個頭,就像是電鉆上安了個手動打蛋器。
至于和面機,那就更簡單了,一個不銹鋼的方盒子里有個不銹鋼盆。
“這是拱北機械廠送來的樣品,說是他們廠子有工人沒事照著外國機器弄出來的,讓我幫著賣賣。”
雖然外形粗糙,但確確實實能用。
打蛋器上還沾著些早風干的雞蛋液塊,和面盆里也有干面的影子。
“你拿回去試試,正好讓我看看這個機器好不好使。”張路把打蛋器塞給姜向北。
辦公室頂上那一點點的黃色痕跡就是他們非專業人干出來的好事。
專業的事還是得專業人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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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百八十度轉折◎
嗡——
電動打蛋器按下開關的一瞬,姜向北整條胳膊都被震得跟著微微顫抖起來。
一個檔位無需選擇,只需要按下,你就能……看到滿屋子亂飛的水花。
“還好咱們沒有一來就用雞蛋做試驗。”姜向南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子,慶幸道。
“我找到竅門了。”姜向北抬起胳膊隨意擦了下,又再次按下按鈕:“只要稍微這么斜著點,水就不會飛出來。”
別看咱們自己做的打蛋器外形簡陋,但找找竅門還真挺好用。
不銹鋼打蛋器頭絲毫不輸兩個打蛋頭的效率,按照這種攪拌幅度,攪拌時分兩次糖加足以。
但缺點也很明顯,功率大,提高溫度的速度會非常快,最好放在冰水里打發。
轟鳴聲回蕩在屋里,以至于兩人都沒發現院子里此時正在吵架。
直到曹彩英尖銳的哭聲劃破半空,姜向北身體下意識抖了下子,這才自然停下。
“出什么事了?”
放下打蛋器,姜向北沖出廚房門口,往吵架來源看去。
“她們怎么吵上了?”
曹彩英對賀蘭,氣勢上賀蘭勝,但看兩人慘狀,好像兩敗俱傷。
曹龍和賀山在兩人身后想要勸架,像兩只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不知從何下手。
“我知道原因!”一直看熱鬧的夏彩霞跳到廚房門口,得意洋洋地先在姜向北面前展示了一圈自己的新裙子:“怎么樣,好看吧!”
“錢沒剩多少了吧?”
“這是我表嫂從南省寄回來的新款式,就花了六元錢,咱們洛川可沒有這種新款式。”
衣服確實表嫂寄來的,但夏彩霞也花了錢,就是在劉春芳那不能提錢的事。
至于姜向北的問題,錢沒花完之前她都不會去想。
姜向南冷清中帶了絲笑意的聲音傳來:“上個月我就在王家橋看見有人賣這個款式,三元錢一件。”
姜向北笑:“好拉好啦,大城市的款式王家橋怎么會有。”挽過夏彩霞的胳膊重新站回到門前:“快說說她們怎么打上了?”
“為了個男人!”夏彩霞滿臉鄙夷:“其實這事說起來還是夏彩霞不厚道……”
簡衛軍和賀蘭不知怎么商量的,反正婚是退了,但兩人還是男女朋友關系。
姜向北他們早出晚歸,簡衛軍就經常來院里找賀蘭出去玩。
一來二去的不知道怎么跟曹彩英又有了來往。
今天早上簡衛軍又來了,還當眾被賀蘭抓住兩人私會。
“曹彩英說賀蘭不要臉非纏著簡衛軍不放,賀蘭就說曹彩英勾引人對象……這不就打了起來!”
還真是一出好戲,兩人打成這樣,兩家家長都好像集體失聰了。
齊桃花是在門口默默看著,賀家的房門干脆緊閉,連蔣麗的影子都瞧不著。
“怎么沒瞧見簡衛軍?”
“早跑了!”
本來因為簡衛軍逃跑兩人都暫時消停了的,誰知道沒安靜多少就又吵了起來。
姜向北嘖嘖兩聲,很是嫌棄。
一個死皮賴臉非要跟渣男好,一個以為自己撿到了金元寶其實就是坨狗屎。
這種爭風吃醋的吵架確實沒什么看頭。
“沒意思。”
轉身回到桌前,繼續完成對打蛋器的征服。
姜向南看姜向北回到桌前,也轉身去了烤窯前劈柴。
***
南川鋼鐵廠生活區。
今年司文蘭再來送年節禮,故意選了個天色稍晚的時候。
夕陽灑下,一抹柔和的金黃色余輝似是給大地披上了層薄紗,電線桿上到處是嘰嘰喳喳叫喚的麻雀。
叩叩叩——
司文蘭輕輕叩響院門,又低頭檢查了下東西有沒有帶全。
“誰啊?”
孟紅英的聲音很快靠近,院子里好像人還有娃娃們此起彼伏的笑鬧聲。
“嫂子是我,司文蘭。”
“司文蘭同志?”
廠子里上千號人,孟紅英哪記得住那多人,但偏偏一聽這個名字就知道是誰。
好歹人家去年還給家里送了條大花鰱魚,魚吃了人總不能轉身就忘記了
“江廠長在不在?”
“老江去市里開會了,要明天中午才能回來。”
孟紅英打開門,趕忙把人迎進院里。
余光中瞧見司文蘭又是兩手提滿東西,這臉上的笑容就更加燦爛了幾分。
“要不你明天中午再來找老江,我讓他在屋里等你。”
“我沒啥重要的事,這不是快過年了嗎……給嫂子送點年節禮來。”
江志國沒在,司文蘭想要問的事肯定沒著落。
把東西一股腦塞給孟紅英之后,特意提了嘴:“這里面有奶油面包,今天吃不完的話嫂子記得放冰箱里。”
“嫂子這就去放。”孟紅英收得沒有絲毫猶豫,接過東西后還讓司文蘭在家玩會。
現在廠子里關于送禮沒有前幾年管得那么嚴,一般送點年節禮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里面有我姑娘做的奶油面包,全是用牛奶做的,小娃娃也能吃。”
余光中,司文蘭瞧見院子里兩個娃娃,順口就提了嘴。
“你姑娘可真能干,連面包都會做。”孟紅英隨口稱贊道。
“那就不打擾嫂子,我這就回了!”
孟紅英家里有客,不知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擺在院子里的禮物上都貼了喜字。
孟紅英沒再留人,客氣地把人送出院門。
“奶奶,我要吃奶油面包!”
門剛關上,院里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就跳了起來,像是炮彈似的沖過來抱住孟紅英腿。
“江俊!”
男孩媽媽,也就是孟紅英的兒媳慧紅壓低聲音,低聲警告道。
“我就要吃!”江俊嘟著嘴,繼續在孟紅英面前撒嬌。
大兒子因工作調動一家子在東廣市生活了七八年,上個月才剛調回來。
孩子吃得清淡,一點都不習慣洛川人連豆花都加辣椒的口味,嚷嚷了好多遍想回家。
來這才半個月,人已經瘦了一大圈
“奶奶這就給你拿。”
聽到孫子要吃,孟紅英哪有不滿足的,二話沒說就趕忙把兜放小桌子上開始翻找。
一塊臘肉和幾瓶罐頭,主要是那兜子面包數量不少,孟紅英估摸著得要七八元才能拿下。
“這位女同志出手還真大方。”
慧紅原本走過來打算抱走江俊,低頭一看發現送來的那些個面包樣子還真好看。
每包一個樣子,圓的長的甚至還有扭成麻花樣的。
孟紅英挨個打開,在最后一個紙包里看到了四個橢圓形面包,中間夾了層白色,應該就是司文蘭說的奶油面包。
“是不是這個?”孟紅英問江俊。
“是!”話才說完,小胖手已經迫不及待地拿起個塞進嘴里,快得慧紅都沒來得及抓住。
“還沒洗手呢!”
再去制止已經晚了,白色的奶油敷得半張臉上都是,哪還用得上再洗手。
“這孩子。”孟紅英笑:“著急忙慌得從中間就啃。”
“好好吃。”連續幾口下肚,小胖墩兒干脆掰開面包只舔中間的奶油,吃著眼睛已經黏上了剩下的三個:“媽媽,我能吃掉四個奶油面包。”
慧紅也小小吃了一驚。
食品經營部的面包和生日蛋糕她也給孩子買過,沒見自家這個挑嘴娃露出迫不及待的樣子。
“真那么好吃?”
“世界上最好吃。”
笑瞇瞇地表揚完,又趕忙拿著面包跑到弟弟面前顯擺。
引得才剛會蹦幾個字的娃娃著急地拍著手大叫:“吃吃吃。”
“給小亮掰點嘗嘗。”
慧紅拿了個面包走過去,掰下一小塊送到小亮嘴里,剩下的就全給了小姑子。
“媽媽,咱倆分一個嘗嘗。”
頂著江俊不舍的目光,孟紅英又拿了個,就剩下最后一個夾著粉紫色奶油的面包。
江俊忙不迭把自己沒吃完的放桌上,剩那個趕忙放到了冰箱里。
“別說,還真好吃。”
味道絕對沒得說,就是那面包蓬松得很,看著大幾口就吃沒了。
孟紅英連手指上的最后一點奶油都舔了個干凈。
“媽,你抽空問問那個女同志,到底在哪買的?改名我也給你女婿也買點嘗嘗。”
小姑子只吃了一小塊,剩下的撕下小口小口喂孩子。
“沒聽見人家說是自己姑娘做的嗎!”孟紅英回。
“咋可能!肯定是不好意思說價錢故意說成自己做的。”小姑子不相信,最多十來歲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比老師傅手藝還好。
“我倒覺得應該真是人家親手做的。”慧紅說。
“那小姑娘還真了不起,年紀輕輕就有這手藝。”小姑子立刻改口。
小姑子還真不會懷疑嫂子說的話,為什么……因為慧紅就在食品廠上班。
接下來,慧紅給兩人普及了食品廠關于面包和蛋糕的制作方法。
“咱們吃的那個生日蛋糕是用瓊脂……”
真正的奶油蛋糕廠子里也做,不過大多面向高檔賓館和國營商店,而且就連那也是植物奶油而并非牛奶。
以前沒嘗過不知道兩者之間的區別,今天真正嘗過一回總算明白了。
只要是正常人的舌頭都能嘗出好賴來。
嘎吱——
一聲細微的響動后,江志國笑意吟吟走了進來。
“老江,你怎么提前回來了?”
孟紅英聽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江志國竟然提前回了家。
“這不是聽我家江俊說想吃面包,我就專門在省城國營商店買了點。”
江志國笑,等江俊把網兜高高興興接過去,才轉身去屋里洗臉。
洗完臉一出來,發現桌上的面包大家都沒動。
“不用等我,大家都嘗嘗。”
“爺爺。”江俊眨巴著眼睛,嘟起小嘴一臉不高興:“你買的奶油面包不好吃。”
大大的面包里薄薄一層奶油,除了齁甜外再也吃不出其他味道。
關鍵剛吃過好吃的,不好吃的就更加明顯了。
“不好吃?不可能啊!這可是國營商店里的面包。”江志國還不相信。
“你嘗嘗這個就能明白了。”
孟紅英也不說多,把手邊上的紙袋子遞了個過去。
兩種相同的牛奶老面包,只要吃過就能分辨出不同。
江志國顯然也是個正常人,吃完就問了句:“這個你在哪買的?”
“司文蘭同志剛才給你送年禮。”
“她呀……”江志國的表情有些深思,隨意撕了點面包送進嘴里,不由搖頭笑笑:“她是想爭取我這票吧?”
“什么票?”
“支持票唄還能是什么票!”江志國笑著點了下江俊鼓鼓囊囊的小嘴:“就算不來這票我也沒想投給她。”
“讓你說人話!”孟紅英急得推了下江志國。
“咱們廠子最近不是要成立外聯部嗎……專門為了爭取海外訂單。”
由洛川市政府跟南川鋼鐵廠合作的新項目之一,務必要將鋼鐵廠打造成國內外訂單都能抓的龍頭企業。
這外聯部主任別看只是個主任頭銜,但職權可以跟副廠長看齊。
想要爭奪這個職位的可不僅是廠里領導班子,還有政府那邊推薦的人選。
要江志國選,那肯定更傾向于廠子里的人。
現在廠子里呼聲比較高的就兩個人,一個資歷深人脈廣,另一個司文蘭能力好而且會外語。
江志國跟前者有多年交情,司文蘭應該是擔心自己偏向那方,想來探個口風。
“那你想選誰?”孟紅英好奇。
江志國剛張了張嘴。
“爸。”慧紅突然插話進來,雙眼希冀地看向江志國:“你說建明要是賣面包咋樣?”
“嗯?”江志國疑惑。
“其實我和建明都不好意思跟你們說……他是因為下崗才回來的。”
江建明所在的廠子效益不好,轉型之后不僅沒有起色,還欠下了不少貨款。
廠子入不敷出只能申請破產倒閉,就算是個領導的江建明也難逃下崗失業。
“……”
“那他這一天天早出晚歸的去上班是去了哪?”江志國問。
“在外給人拉車。”慧紅羞愧地垂下頭。
“你說建明這孩子……這么大的事有什么不好說的!”孟紅英氣。
江志國的怒氣顯然比老伴還大,要是江建明能早早說出下崗的事,他說不定還能找點關系在廠子里給買個工位。
可現在廠子轉國營,根本不可能再往里插人。
領導班子那么多人看著,江志國只要一步踏錯,那將是萬劫不復之地。
“江建明那個犟脾氣,不知道還要吃多少虧。”江志國沉下臉罵。
“東廣市到處都有人擺攤,建明去擺攤也比拉車好吧。”慧紅有些著急。
擺攤這事從啟程回來之前就已經在想,可是賣什么東西兩口子一直沒拿定主意。
顯然今天姜向北做的面包打開了慧紅的新思路。
“你難道想讓我去跟司文蘭同志提一提進面包來賣?”江志國直接問。
慧紅重重點頭。
江志國嘆氣擺手。
“明天上班我就跟司文蘭同志提一提這件事,具體的你們自己和她談。”
如果沒有面包這事,江志國礙于人情會將票投給另外一人,哪怕司文蘭其實更適合。
不過現在事情出現了百八十度的轉折。
江志國既然提出找司文蘭提,那至關重要的那一票他也不可能再給別人了。
這世界上……哪有不為孩子著想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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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驚險的拜訪◎
大年初二,天氣晴。
長源村。
不知是哪天巷子正在唱土戲,隔得老遠姜向北就聽到夾雜著洛川本地方言的唱戲聲。
不時有叫好聲傳來,巷子里到處都是穿著新衣服跑動的娃娃。
“媽,怎么還沒到?”
年前收到表叔黃永濤邀請,來參加女兒黃夏梅的訂婚宴。
爺爺姜愛國去王爺爺家拜年,一家四口早早就坐公共汽車顛簸了兩小時才來到長源村。
黃永濤說調回洛川市工作,但其實這地兒連郊區都算不上,已經到縣城里了。
姜向北昨晚熬夜給王爺爺和鄭奶奶做了些糕點當年節禮,本就沒睡好,今早再顛簸幾個小時,疲倦得眼睛都睜不太開。
姜向南趕緊把妹妹手里的東西接過來:“我背你?”
“我是大人!”姜向北拒絕得義正言辭:“早知道我就不穿裙子了,一點都不方便。”
這才是主要原因,司文蘭買的新裙子膝蓋往上,抬腿幅度稍微大點就會走光。
姜向北覺得短,還被親媽嫌棄老古董。
這一路又要“淑女”又要穿著不合腳的皮鞋,疲倦值成倍增加。
“過完生日才幾天,這就裝上大人了?”姜半笑,說著看向姜向南:“咱們國家法律規定十八歲才是大人,你哥哥都得等幾個月才是大人,你還早著呢!”
“我就是大人!”姜向北意有所指。
兩世加起來,她比老媽司文蘭年紀還大。
“找到了!”
終于,司文蘭對了遍紙條上的地址,確認就是這棟筒子樓。
一個倒過來的L形頭筒子樓,抬頭看去一層樓至少住了十幾家人,通過每家擺在門口的灶臺可以推斷出。
好在走廊不是封閉的,通風和油煙都比封閉形的筒子樓要好得多。
“應該就是那家。”司文蘭指著二樓轉角處的一家說道。
因為不用特意去找,那間屋子連門前都占滿了人,走廊上還擺了幾桌正在打牌。
“一會兒上去少說話。”
這句話當然又是特意對嘰嘰喳喳的姜向北所說,就怕她那個愛恨分明的性子惹出什么事來。
“我一定給嘴巴拉上拉鏈。”
姜向北在嘴唇上比劃了一下,當真板板正正地不再說話。
“看著你妹點。”司文蘭無奈笑笑,接著又重申了遍:“就是不認同也不能亂說話。”
起初姜向北還奇怪司文蘭為什么會提前交代幾句。
很快……她的驚呼就差點脫口而出。
在姜半那十五歲的姜向北還是個孩子,可眼前這個大了一歲的表姐已經訂婚了。
一個初中生,臉頰稚氣未脫,已經穿上大人的紅色套裙,熟練得給來客們發煙倒酒。
“表姑父來抽煙。家里地方小,就在這坐著休息會兒。”
黃夏梅邀請司文蘭一家到屋里坐下來休息,熱絡得好像姑侄倆不是頭回見面。
“我表哥呢?”
走來走去招呼客人的都是黃夏梅,最應該在的黃永濤夫妻倒是沒見人影。
“我媽在廚房里做飯,我爸應該是上街買糖去了。”
黃夏梅的話很有意思,她說應該……顯然也不知道黃永濤究竟去了哪兒。
而且裝出來的熟稔始終沒法成真,沒聊幾句話黃夏梅就以要招呼其他人的借口把幾人晾在了屋里。
這間屋子不知道是誰的臥房,充斥著股子揮之不去的狐臭味。
“……”
姜家四口人都傻了眼。
屋里沒人來打招呼,外邊的人一個都不認識,禮物還放在腳邊。
“媽,我現在可以說話了吧?”
終于,還是姜向北打破了沉默,先眨巴眨巴眼睛,小小聲地開口。
剛才黃夏梅轉身前看的那一眼,看得姜向北頭皮發麻。
明明就輕輕掃過,皮膚卻隨著那道視線不停地冒出雞皮疙瘩來,就像是……不留神踩了腳癩蛤蟆。
不是恐懼,而是惡心透頂。
對第一次見面的人竟然會有這種感覺,讓姜向北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就知道你這嘴管不住。”司文蘭笑,拍了把姜向北的肩,示意她轉過去:“辮子散了,媽重新給你編一遍。”
姜向北知道,老媽這是允許她問了,趕忙就問:“媽,黃夏梅表姐真的才十六歲?”
“比你大幾個月,應該快十六了吧。”
“十五歲?十五歲怎么能結婚呢?”
原來還不是十六,而是十五中……
“這我上哪知道,我當時也被嚇了跳。”
七幾年歷經婦女解放運動之后,城里雖然還是有人早早把姑娘嫁出去,但那已經是少封建殘余思想……
就算法律上制裁不了你,就是被鄰里知道那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可黃夏梅十五歲就訂婚還辦得大張旗鼓,不曉得其中又有多少內情。
司文蘭就是擔心姜向北不留神說了什么讓人誤會的話才特意提醒。
“媽,咱們是吃完中午飯就回家嗎?”
這個地方讓姜向北覺得不舒服,半點都不想多呆下去。
“吃完飯咱們就走,一會兒你就跟著你哥,千萬別單獨出去。”司文蘭又說。
心思細膩如司文蘭,肯定也瞧見了黃夏梅的目光。
況且這棟筒子樓看似熱熱鬧鬧,可總讓她覺得有點怪,又具體說不上來什么地方奇怪。
姜半也跟著道:“我會看著兩個孩子,這地兒咱們能早走就早走,待著瘆得慌!”
剛才他往打牌的人里一瞧,發現都是年輕男人,而且看著不像是好人。
司文蘭點頭。
在屋里枯坐十來分鐘,門口終于有個中年婦女匆匆走了進來。
“文蘭!”
張全花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襯衣,腰上系著圍裙,雙手邊在圍裙上擦邊激動叫著。
“表嫂。”
“咱們得有十來年沒見了吧!上回見還是你外婆去世。”
“不止十幾年,應該有二十幾年了,當時我才考上中專”司文蘭笑,看著跟這位表嫂關系還不錯,兩人的手親昵地握到了一起。
“是啊!這日子過得真是太快,你連孩子都這么大了。”
女人目光落到姜向南兄妹身上,很是唏噓。
當年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差點被人賣給人當媳婦兒,誰會想到二十年后人家竟然成了鋼鐵廠的主任。
“這是我愛人姜半,大兒子姜向南,小女兒向北。”
女人滿目欣慰,一一掃過姜半父子幾人,接著又嘆了口氣:“你們今天能來表嫂很高興,不過……”
回頭看了眼鬧哄哄的走廊,聲音明顯壓低了些:“黃文濤無論問什么,你們都往差了說。”
“媽,你在哪?”
光是從說話人的語氣,姜向北都能聽出這人帶了滿身酒氣,每個音節都似乎是含在舌尖下。
一個瘦得身板跟竹條似的年輕男人踉踉蹌蹌出現,走到門口一手杵在門框上。
“媽,你在這啊!”
張全花身體一抖,似乎很忌憚這個年輕人,面上好一會兒才換上勉強笑容。
“這是村長媳婦兒的妹妹,來我們家借點鹽。”
姜向南神色一凜,伸手把姜向北拽到自己身后。
“什么玩意兒?村里竟然還有你認識的人呢!”
“……”
“以前住得太遠,就是想聯系也聯系不上。”
張全花應該早已經習慣了男人目無尊長,還輕聲細語解釋了一番。
姜半往右橫跨一步,把姜向北另一邊也擋了個嚴嚴實實。
姜向北只能透過兩人背后的縫隙偷看男人噴著酒氣,滿臉嘲笑:“那你們就好好敘敘舊,我去跟兄弟打牌。”
從頭到尾,這人都沒有招呼過一句。
已經不止是沒禮貌,簡直是沒有做人的基本德性。
“表嫂。”司文蘭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道:“他就是夏梅的訂婚對象?”
張全花無奈點頭:“就是他。”
“你們……”
司文蘭很想說,怎么會讓女兒跟這種人處對象,又覺著不太妥,所有話都只能化作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張全花苦笑,反身關上房門,沖幾人擺手。
“黃永濤自己就不是東西,找個女婿比他還不是東西,你說算不算報應呢……”
“……”
張全花對丈夫黃永濤的鄙視毫不掩飾,就好像說的是別人。
女婿杜鵬,是縣城里相當有名的混子,跟一群烏合之眾在縣城里就靠敲詐勒索為生。
而這樣一個敗類,是黃夏梅自己親手找的。
黃永濤不僅不反對,還仗著女婿狐假虎威,到處欺負鄰里。
“咱們這棟筒子樓里,沒一家人愿意跟我們來往,這都多虧了黃永濤和杜鵬兩個混賬東西!”
一家有一個混賬還不夠,女兒轉身又找了個更混的。
張全花早對自己這個家沒什么期望,吐槽起來比外人還狠。
“要是早點知道黃永濤給你打電話,我一定跟你說不要來,這地方就他媽是個糞池。”
司文蘭擰眉:“夏梅為什么會看上杜鵬?”
“杜鵬手頭有幾個錢,給她買吃買喝,灌了幾杯貓尿我說什么都聽不進去!”
張全花說,黃夏梅對錢執著,而且嫉妒心太強。
別人有的一定要有,恰巧杜鵬就能滿足她那些虛榮心,被人喊大嫂喊得早就分不清東南西北。
到這里,姜向北總算知道剛才那一眼為什么會讓人惡心了。
黃夏梅看得不是姜向北,而是她身上的裙子。
“要不你們還是回去吧!我這心老不踏實。”張全花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得趁黃永濤來之前先走。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司文蘭立刻站起來,指了指腳邊的禮物:“表嫂,其他話我就不說了,有機會……”
許是想到再見的可能性太小,最后只是重重嘆了口氣。
“走吧!”
張全花雙眼淚水閃爍,重重捏了下司文蘭的手之后轉身打開門。
“哥。”姜向北只是喊了聲,姜向南表情很嚴肅地擺了擺手:“咱們聽媽的沒錯。”
外邊全是二十來歲的青年,要真是其中有一個人起了歹意,父母根本保護不了妹妹。
姜半脫下襯衣,直接讓姜向北穿上。
張全花站出去看了看走廊里打牌的人堆,確認沒人看這邊之后朝屋里揮了揮手。
幾人默默地急速跑下樓。
還好他們走得及時,就在姜家人剛走到二樓轉角,另一間突然走出來幾個人往空屋子而去。
黃夏梅領頭,一臉皮笑肉不笑。
她身后的歪嘴青年就要笑得燦爛得多,一邊給邊上兄弟們使眼色,一邊說著好話。
“嫂子,要是這事能成,一定不會忘了你!”
“小娘們真那么好看?”旁邊有人問。
“好看著呢,比……當然還是沒咱嫂子好看,就是那雙腿瞧著又白又長。”
“看來我們又要多位嫂子啰!”旁人起哄。
頓時,充滿不明意味的笑聲充斥滿了樓道。
姜向北惡心地打了個寒顫,垂在身側的雙拳收攏,恨不能一拳就了結那幾人的臟眼。
司文蘭只是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離開筒子樓前,黃夏梅那句遠遠飄來的:“天生勾引人的東西”飄散開來。
公共汽車站距離長源村就幾步路。
眼看幾人就要走出村口,張全花忽然臉色大變,伸手推了把司文蘭:“躲起來,黃文濤回來了!”
“張全花!”
想躲顯然已經來不及,黃文濤不是東西,眼神還怪好,一眼就看到了司文蘭幾人。
“你們準備去哪?”
黃文濤長得尖嘴猴腮,說話聲音又細,給人的感覺有些娘里娘氣。
他一手提著酒瓶,一手提著條魚,走路晃晃悠悠的明顯喝醉了。
和那個杜鵬果然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打算去供銷社買點鹽。”張全花冷靜下來,上前去扶住黃文濤:“在村口剛好遇到村長媳婦兒的妹妹來走親戚。”
司文蘭只是點頭笑了笑。
“你們好,你們好!”
黃文濤根本沒認出司文蘭來,一聽是村長媳婦兒,趕忙換上了副好臉色。
“那就不耽擱嫂子回家,我們就先走了。”
“慢走呀!”黃文濤還笑著揮了揮手。
兩撥人錯身離開,姜家四口大搖大擺地走遠。
“司文蘭那家子到了沒有?”
“不曉得到沒到,我一直在樓下廚房忙活。”
“今天老子不從她身上扒下點東西來不罷休,一個娘們竟然當上了主任,賺的錢不貼給娘家,全讓婆家騙完了,簡直是糟蹋錢。”
張全花沒回,只是悄悄回頭看了眼走遠的司文蘭一家。
“要是能讓那個婆娘把主任拿給我當多好,老子肯定比她有本事。”
黃文濤趁著醉酒極盡大聲地嚷嚷著心里的計劃。
兩邊的筒子樓里,商鋪里,到處都有人探頭出來看熱鬧。
等看清說話的人是黃文濤,又紛紛縮回了頭。
“上車吧!”司文蘭只是這么說,并看不清表情有什么變化。
車上已經坐了半車人。
收票員收了四人車票,本來還打算等人坐滿才走。
姜向北坐在靠窗位置,正好能看清清源村出來的路口。
“媽,黃夏梅他們追出來了!”
村口泥路上,一群吊兒郎當的青年氣勢洶洶地走來。
黃文濤被兩個人架著,兩條腿搗騰得飛快,嘴里還罵罵咧咧地說著什么。
看來接下來還有場硬仗!
姜向北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裙子,默默取下軍挎包纏繞在手上,環扣的位置正好位于拳頭正中。
“他們要是敢上車,咱們就跟他們拼了。”姜向南低吼。
此時此刻,姜家四人都已經做好了這伙人要是敢強行留人就拼命的打算。
就在這時,售貨員罵了聲“娘”,直接沖窗外喊:“老吳,那群砍頭的來了!”
哐當——
駕駛位置門被迅速拉開再合上,司機嘴里叼著煙,麻溜發動汽車。
一腳油門踩下……車子飆了出去。
“那群早死鬼,怎么不早點掉河里全淹死!”
售貨員咬牙切齒的詛咒著那群漸漸看不見身影的地痞,看來以前在他們手里吃過大虧。
有在這轉車的人好奇問起。
“上回他們在車上看到一個長得漂亮的女同志非要跟人交朋友,人家不干,他們就砸了我們的車窗。”
售貨員提起那群人就很得牙癢。
因為這群地痞,汽車總站甚至想過把清源村這個站取消,只是決議暫時還沒下來。
“難道就沒人能管管!”有人義憤填膺。
售貨員聽完,兩眼一翻:“誰管!他們那個姓杜的頭知道是誰嗎?他老子是咱們縣的縣長,你們說縣城里有誰敢管?”
姜向北:“……”
怎么聽著聽著感覺黃夏梅訂婚這事變得玄乎起來了。
縣長之子就在筒子樓里和人訂婚,男方父母還不在場?而且女方還是個未成年!
“哎!”司文蘭嘆氣,閉上眼靠回椅背:“看來黃夏梅這是被人耍了。”
“哥,你說我們四個能打贏那群人嗎?”
車都開了十幾分鐘,姜向北還舍不得把包帶從手上解開。
剛才那伙人走來時,她還真有點激動,心里都開始估算自己一會兒要先攻擊什么部位。
“你就別想會不會贏,先想想咱們會不會死吧。”姜向南無奈扶額。
“文蘭,你沒事吧?”姜半輕輕握住司文蘭的手,另一只手拍拍自己肩膀:“要不你靠著睡會兒。”
車廂里一片討伐地痞流氓的吵鬧聲。
司文蘭嘆了口氣,竟真靠到姜半肩膀上,很是疲倦地開口:“剛才都忘記問問表嫂有沒有玉蘭的消息。”
姜向北耳朵豎起,從前排座椅爬起來跪到椅子上好奇追問:“媽,玉蘭是誰?”
“玉蘭是我表妹。”
司文蘭其實有兩個舅舅,大舅兩口子去世得早,就剩下個表妹黃玉蘭。
黃文濤是二舅兒子。
黃玉蘭和司文蘭從小關系就好,兩人共同跟著外公外婆生活。
十六歲那年,司文蘭考上中專要到縣城讀書,二舅一家卻不同意,非要司文蘭嫁人。
是黃玉蘭和外公趁夜里撬開屋門,把司文蘭送到了縣城。
自此,也再也沒有見過表妹黃玉蘭。
后來聽說相同的事又發生在了表妹身上,而她這回逃得更遠,再也沒了音訊。
自從外公外婆去世后,司文蘭早就不認舅舅那邊的親戚了。
前些天要不是黃文濤打電話說有黃玉蘭的消息,司文蘭今天肯定不會來走這么一趟。
就算來,也不應該把女兒一同帶來。
“差點讓向北遇上了大麻煩。”司文蘭苦笑,抬手摸摸姜向北的額頭:“你的性格像文蘭,都是一副不怕死的樣。”
大家笑。
“媽!你想要找人為什么不去找王爺爺?”姜向北又忽然問。
“找你王爺爺干什么?”
“你沒聽王爺爺提起他那些老部下?”
“跟你媽說話少繞彎子。”姜半笑著拍了下姜向北的腦袋:“小心你媽揍你。”
“王爺爺的部下不是某某局領導就是某某部領導,只要找洛川市公安局查一查檔案不就知道了?”
姜向北為什么會知道呢……因為前不久姜愛國拜托王爺爺幫忙尋找平子爺爺兒子兒媳被埋在了哪。
王爺爺說最多一周就能給平子爺爺準信兒,算時間就是這幾天。
“王叔又不是欠咱家的,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去麻煩人家。”
司文蘭很清楚,只要她開口姜愛國肯定會去求人。
可這樣的事一回就已經足夠,她不想讓兩位老人的戰友關系里摻雜其他雜念,要是因此毀了幾十年情義太不劃算。
“那我們回去找賈叔,他也認識不少人。”姜向北立刻又說出另一個人來:“我聽說有不少大官家屬都在賈叔那買東西。”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姜向南驚奇。
明明是他去王家橋送貨時間更多,怎么自己對此是一點都不知。
“讓你沒事多聽別人說話你不信。”姜向北得意。
“什么時候偷聽別人說話還成好事了!”
“有用的就聽,沒用的你聽了干嘛。”
對于妹妹的歪理,姜向南就是有十張嘴那肯定也是說不過,干脆雙手握拳拱了拱“認輸。”
姜向北這才又說回正題:“請賈叔幫忙,到時候咱們送點禮,就是找個人又不是壞事……”
司文蘭只是微微笑著,剛才已經沉到底的心又好像漸漸溫熱了起來。
從小就特別向往的家,眼前不正是嗎……
“那這件事就交給你。”姜半笑,一手托著司文蘭腦袋往自己肩膀上移了移:“可以向司文蘭同志申請資金。”
“我先去問問。”
姜向北攤手。
老媽眼睛都閉上了,不曉得是睡著了還是不想批準她的“活動資金”
姜向北坐回位置,沖老哥眨眨眼。
其實她還有個人沒提,而且這個人才是最靠譜的。
王釗哥……
就算王釗哥自己找不到,這件事肯定也會傳到王爺爺耳朵里。
王釗哥知道就等于王爺爺知道。
她可沒違背老媽的意思,并沒有去求王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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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天降神兵◎
三水胡同,姜家。
嗡——
廚房里機器轟鳴,姜向北就休息了兩天,大年初五一早就繼續開始忙活起來。
有了打蛋器和面機,速度提升幾倍,二十分鐘就能把不同三種面包的面團揉好。
國產和面機,扎實抗造,就是噪音太大,站屋里的人就跟在廠房一樣。
還好姜向北家廚房沒跟別家挨著,要不這么大動靜一排屋子都得跟著顫動。
不過一次后姜向北還是選擇了手揉。
她透過廚房窗戶都能看到好幾間屋子拉開窗簾又拉上,要不是看在鄰里的關系上估摸著早發火了。
大過年的……
要是有機會,姜向北覺得還是應該找間不打擾別人的屋子當工作室。
把第一鍋堅果餡歐包送入烤窯,姜向北折回來開始做糯米糍。
門口人影晃動,有人比姜向北還早。
裴玄已經從牛場買了牛奶回來,熟練地提到水井邊放下,再把牛奶舀到鍋里燒開。
“今天又要做新品種?”
一進廚房,裴玄就瞧見姜向北攪動的大碗里黏糊糊一團,跟前幾天他們家貼門神用的漿糊差不多。
“今天我媽他們廠長一家要來我家拜年,我做點小孩兒喜歡的糯米糍。”
說著把碗放進蒸鍋里,又轉身把找來小刀。
張路哥送的兩罐外國罐頭,鐵皮罐子沒有拉環,只能用刀尖戳出幾個小口之后用鉗子卷起來。
“嬸子的廠長來你家拜年?”
還從來沒聽說過廠長來職工家拜年的,而且兩家私下又沒有什么親戚關系。
怎么想都覺得這其中肯定有什么貓膩。
“你要想知道……問我媽去啊!”姜向北笑。
老媽只說今天讓家里人別到處跑,廠長江志國帶家人要來拜年。
司文蘭傳達,姜向北就負責執行罷了。
“那我不是沒事找事!”裴玄撇嘴,轉身利索地煮牛奶晾涼取奶皮,都不用姜向北說就已經做得很順滑。
“昨天你不是說今天要去拜年,怎么沒去?”姜向北又問。
“我怕你一個人忙不過來,姜向南早上不是要給張路哥送年禮去嗎!”
三人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姜向北負責廚房里的事,裴玄和姜向南就管廚房外的所有雜事。
進貨,送貨,購買材料,都是他們。
和裴玄相處下來,漸漸的姜向北也算是有點明白為啥這人能有那么多“鐵子”
講義氣只是基本,而且裴玄很勤快,眼里有活兒。
煮完三鍋牛奶端到后院晾涼,轉身又去洗工具掃地,進來就沒閑下來過。
“姜向北,三鳳有沒有給你寫信?”
忙完活,裴玄才隨意問起如今已沒人提起的曹彩鳳。
姜向北下意識抬眼看了眼曹家,這才小聲點點頭:“她把信寄我媽廠里去了,我也是年前才收到。”
“她咋樣?”
“安頓下來了,邊讀夜校邊找了份工作。”
曹彩鳳暫時借助在劉惠芬家,白天在廠子里干臨時工,晚上就去夜校繼續讀書。
多虧臨走前大家伙兒湊的錢,才讓她有底氣在生存之外還能考慮讀書的事情。
“那就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對于曹彩鳳是如此,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樣。
“你沒吃早飯呢吧?家里還有掛面,給你煮點?”
“多放點蔥。”
兩個曾經的“死對頭”,如今相處起來竟也一團和氣會互相照顧。
***
大路批發部,經理辦公室。
姜向南推門而入時,張路正掛斷電話,氣得一拳頭將桌子錘得發出悶響。
“張路哥。”
喊人的聲音沒來得及收,跟悶響幾乎是同時響起。
兄妹倆對視一眼,一時半會兒都不知道該退出來還是繼續往前走。
就是猶豫的兩秒鐘時間,張路忽地又跳了起來。
“向北,你來得太好了,快幫幫哥。”
姜向北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張路拽著往倉庫里走。
“哥實在是找不到人幫忙了,要是你也不懂,那哥今天只能認栽,去年白干一年……”
一路上,張路都在喋喋不休地念叨著事情的嚴重性。
就是姜向北一點重點都沒聽到,光看他滿頭大汗著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
小跑著來到倉庫,工人們也正面面相覷,拿門口那一箱箱東西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張經理,你看……”
張路朝那人擺手,直接走到其中一個打開的箱子邊。
“你幫哥看看,這些可可粉有什么分別。”
整整一箱子可可粉,深褐色,香味撲鼻。
光看這箱子可可粉并沒有什么問題,用作一般烘焙的話足以。
可張路面對的不是可可粉能不能用的問題,而是一紙有巨額賠償金額的合同。
“合同里要求這批可可必須是高脂可可,要是品質不過關我需要賠償乙方十倍損失,可是我連高脂可可是什么都搞不懂……”
提起這事,張路恨不得立刻把簽訂這份大額購買合同的副經理開除。
乙方是北市一家名不見經傳的糕點廠,當初簽訂合同時由副總經理全權負責,張路忙活著拓展紅酒業務。
昨天糕點廠派人來簽合同,合同結束之后對方聊天中不留神提到了一嘴高脂可可。
張路頓覺不妙,趕忙回去查看合同內容,這才終于找到了條款中高脂那兩個字。
批發部成立兩年,所有的可可粉都是按照數量訂購,從來都沒聽說過什么可可粉還要分脂肪含量的。
“那你跟國外公司訂購的合同里沒寫?”姜向北問。
“我剛才打電話去問,王八蛋說發來的貨就是他們公司最好質量,從頭到尾都沒說到底是什么等級。”
跟外國人做生意,張路純粹就是摸著石頭過河,不踩到坑之前絕對不會知道。
“要是小單子那賠也就賠了,可是你看這數量,我要賠得傾家蕩產呀……”
姜向北:“……”
五千公斤高脂可可粉。
一個六寸可可戚風蛋糕,需要可可粉十克。
而這家規模不算大的糕點廠一口氣竟然就訂購了五千公斤。
這是什么概念……
相當于五百萬克,也就是五十萬個六寸戚風蛋糕,更何況國內現在巧克力味的糕點少之又少。
“張路哥。”
張路有人脈有錢,但唯獨缺少了烘焙方面的知識。
否則他拿到合同的第一瞬間想得肯定不是高脂和中脂之分,而是自己被人合伙坑了。
姜向北也不用說得多復雜,只需要把剛才腦海里的換算再說一遍。
“老子被他們聯合起來坑了!”
張路多聰明的人,姜向北五十萬個蛋糕一出來,他腦子立刻就轉過了彎來。
“哥,好好查查你這批發部的副總經理吧。”姜向南說。
張路看了眼三樓那間緊閉房門的辦公室,牙關緊咬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心中恨意不停翻涌上喉頭。
這位姓葉的副總經理是他姑姑親自介紹,誰會想到一時心軟竟然在自己身邊埋了個雷。
連兩個孩子都看出來了,他卻一直因為相信親姑姑而忽略了錯漏百出的一筆單子。
“合同是我簽的字,這回……”張路深呼吸:“我認栽!”
“你先別著急。”姜向北舉了下手繼續問:“我看合同上交貨時間還有兩個月呢!”
“對!當時我怕供貨商一時半會沒那么多貨,所以特意把交貨時間往后推了兩個半月。”
多虧這瞬間反應,一切都有翻轉的可能。
“五千公斤的可可粉都到貨了?”
“沒有!我的供貨商倉庫里一時間沒有這么多可可粉,所以就發過來五百斤。”
“哥,趕快打電話,就說剩下的不要了,你賠違約金就行……余下的我來跟他談。”
姜向北都不用仔細檢查,光憑可可粉顏色和濃郁焦香味就可以判斷。
這幾百公斤可可粉不僅是低脂,而且還屬于堿化可可粉中品質相對較差的種類。
張路沉下臉點頭,忙不迭又轉身回辦公室去打電話。
供貨商在海市設立了家辦事處,聯系相對來說比較簡單,電話打過去對方很快就接起。
上樓下樓到再上樓,姜向南兩手提著的年節禮都沒找著空放下。
這回上來,他終于反應過來把籃子放到沙發邊。
張路接起電話說了幾句,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嗓門越來越大,交談內容顯然很不順利。
姜向南只能聽懂幾個單詞。
由于語速太快,說了些什么他沒法聽懂。
然后……他看見姜向北把聽筒接了過來,那張老是笑嘻嘻的嘴唇緩緩吐出一串流利的外國話。
抑揚頓挫,單詞清晰,比張路的散裝外國語好不知好了多少倍。
就是知道多好,姜向南才因為震驚而瞪圓了眼睛。
姜向北和對方很平常的交談著,說著說著順勢坐到了辦公桌后,臉上甚至跳上幾分笑意來。
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十來分鐘。
姜向南沒意識到時間有多長,完全被姜向北從容不迫地談判所吸引。
“哥,他答應重新簽訂合同。”電話交給張路,姜向北坐到沙發上。
“你跟他說什么了?”
雖然姜向北單詞說得清晰,可好些專業用詞連起來還是聽不懂。
“我說他騙人……”姜向北笑。
“然后呢?”
“然后他就同意重新簽另一份合同,而且還要把這五百斤可可粉都收回去。”
“說人話。”姜向南總算知道裴玄為什么老說姜向北不說人話。
“其實很簡單……”
對方既然在國內設立批發部,那肯定是相當看重國內這個龐大的未開發市場。
坑得就是你不懂,就算以后懂行的人指出來,那對方最多也只是推脫張路自己沒提出。
要是一般人那只能認栽,可對方偏偏坑到了張路。
張路是誰。張路是高干子弟,他爺爺可有個將軍銜在身上,有多少人能惹得起。
姜向北就只是跟對方說他們坑錯了對象,把張爺爺的軍銜一報上,對方立馬就乖乖說對不起了。
除非供貨商不想在國內立足,否則這筆訂單他一定要認錯。
“張路哥運氣真好,這樣一來咱們就等著瞧蛋糕廠收貨要怎么拿出那么大一筆錢來了。”張向南笑。
一切就是那么正正好!
姜向北得意地抱著手臂:“哥,你現在承認我比你聰明吧,我光是聽你早上念單詞我在夢里就學會了。”
正事辦完就開始吹牛……
姜向南看了眼臭屁的妹妹,頭回沒有回嘴,甚至笑著點了下頭:“我妹妹確實很聰明。”
咔噠——
聽筒放下,張路狠狠捏了下拳頭。
天上地下不過小半天,昨天還因為擔心徹夜未眠,誰能料到早上事情就峰回路轉。
辦事處不僅同意重新簽訂新的訂購合同,竟還提出牛奶和奶油的合同也一并重新擬定。
“那個死洋鬼子,就是欺負我們不懂那些個洋玩意兒。”
“就是植物奶油里面水也深著呢,哥你簽的時候也要多個心眼。”姜向北提醒。
眼下的國內市場,動物奶油成本太高,大部分人都消費不起。
植物奶油比起瓊脂來說味道和安全性都提高了不少,想要像姜向北前世那樣追求健康食品暫時還做不到。
“妹,哥跟你商量個事兒!”
張路滿臉堆笑地湊到姜向北身邊沙發坐下,又是端茶又是抓糖的好不熱情。
“以后能不能來幫我掌掌眼?”
費盡心思到處找內行人來鑒貨,哪有姜向北這么懂行又會外語的人強。
關鍵張路放心啊!就是隔著個王釗姜向北也絕不會坑他。
姜向北剛張嘴想說好。
反正就是順手的事,從他們家走過來也就十來分鐘,比去供銷社都近。
張路為表誠意,趕忙舉手打斷先表態:“你放心,哥給你發工資。”
姜向北眼睛霎時一亮。
可惜被姜向南果斷地先搶了話過去:“需要幫忙哥你就盡管說,千萬別提錢,要不我們沒法跟王釗哥交代,更沒法見王爺爺了。”
姜向北:“……”
胳膊被撞了下,姜向北趕忙張口,說出來的卻不是附和老哥的內容:“張路哥,我還真有事求你。”
張路笑:“你盡管說!”
“我就想問問你廠子里有沒有空屋子能租我一間。”
“你要租房子住?”
“不是住,就是前回你讓我試用的和面機,一開就跟地震了一樣,在家里完全沒法用。”
“哈哈哈哈哈——”
和面機那個動靜他也領教過,整個屋都跟著嗡嗡作響,放自家確實挺折磨人的。
張路答應得很是爽快,說完就要帶姜向北去選屋子。
別看曙光服裝廠不大,除了幾個操作間和倉庫外批發部用上了,其他屋子都空著。
“那邊是食堂,這棟是值班室,你想用哪都行。”
食堂五六百平,面積大但有股子霉味,姜向北看過就否了。
倒是那棟單獨的兩層值班室,單層面積八十平,三面采光,樓頂還有個天臺。
一看姜向北雙眼放光樣子,張路就哈哈大笑起來。
再專業那也是個小孩子,什么表情都全部在臉上,高興不高興一眼就能讓人看透。
“我明天就找人來把屋里重新刷一遍,我倉庫還有好些沒用上的架子,搬到二樓來給你當倉庫,房租水電費就當你的工資。”
這筆買賣雙方都覺得自己賺了,姜向北高興得繞著屋里連轉好幾圈。
廠子是工業供電,電路完全夠再加兩臺機器。
而且自來水已經接到了一樓,房子跟食堂中間連接的自行車棚砌十個烤窯都綽綽有余。
“我們馬上回去跟爺說。”
姜向北迫不及待要回家把這個好消息跟家人說,看完屋子就立即想往家走。
離開前,張路又給兩人添了個好消息。
張路要在跟三水胡同連接的圍墻上開一道門。
也就是說姜向北以后從家門口到批發部就幾步路,出門開門就到工作室了。
背上張路特意送的年節禮,兄妹倆快快樂樂地回家。
誰能料到來送個年節禮,竟然還碰上了這么一件天大的好事。
***
“廠長,嫂子,你們快進來坐。”
三水胡同二號院子這邊,江志國一家六口人剛進入院子。
一走進去,空氣里若有似無的面包香氣縈繞,江俊樂得哇哇大叫:“好香,就是奶油面包的香味。”
司文蘭聽到聲音,從屋里走出來,趕忙把人迎進了院子。
“媽媽,是面包。”
路過廚房,眼神極好的江俊立刻就發現了廚房里的面包。
許許多多的面包……
桌子上,柜子上,連灶臺上都放著。
“你們先坐,我去給孩子拿兩個面包。”
司文蘭一看當即就笑出了聲,江俊饞得嘴角都是一串口水,估計想要再往前邁一步都困難。
“別別別,這些都得賣錢。”孟紅英趕忙阻止。
親眼所見才相信面包還真是姜家人自己做的。
姜愛國在后院滅烤窯的火,聽到動靜已經端了姜向北留在桌上的盤子面包走出來。
“向北專門給娃娃們做的面包,先坐下咱們再說話。”
今天天氣陰,屋里光線不怎么好,姜半干脆把茶幾都端到了門口來。
“這些都是你姑娘做的?”
挺大一個盤子,擺了好幾種面包,還有其他一些孟紅英見都沒見過的糕點。
有白有綠還有黃,光是顏色都能讓人瞧得眼花。
慧紅看向江建明,發現愛人目光都黏在那些精致的面包上,心一下子就落到了實處。
“嬸子。”江俊抬頭看向司文蘭,立刻就被孟紅英糾正了稱呼:“叫奶奶。”
“奶奶,我能吃這個嗎?”江俊小胖手指著的正是糯米糍。
一個個嬰兒拳頭大的糯米糍,輕輕用指頭一戳就是個小坑,表皮還沾著雪一樣的東西。
“想吃什么自己拿。”司文蘭笑。
江俊又看向旁邊,姜半不想聽別人叫自己爺爺,趕忙擺手:“看上哪個吃哪個。”
嗷嗚一口咬下。
糯嘰嘰的皮與甜滋滋的黃桃罐頭讓江俊吃得連連瞇眼,一副陶醉的摸樣逗得大人們忍俊不禁。
就在這時,姜向北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而后徑直沖進廚房。
姜向南落后幾步,背著抱著的全是東西。
“去送禮怎么倒還拿了這么多東西回來?”姜半問。
姜愛國則更好奇姜向北火急火燎地去廚房干什么。
姜向南先看向姜半:“這都是張路哥回的年節禮。”再轉頭回答姜愛國:“哥送了向北幾塊巧克力,路上全化了。”
沒想到那包裹巧克力的錫紙不嚴實,走了沒多久就發現手心上流了一條出來。
姜向北心疼得要命,邊舔邊就往家里沖。
“這是你大兒子吧?”
司文蘭有兩個很出色的孩子孟紅英早就聽說過,今天第一回 見姜向南,倒真是長得一表人才。
“嬸子好。”
姜向南把背簍放家門口,順勢坐到姜愛國身邊。
司文蘭其實心里有底,知道江志國幾人今天是為了什么而來。
“向北,快來叫人。”
“馬上就來。”
姜向北的聲音遠遠傳來。
幾人在外邊拉家常又說了好一會兒,她才終于從廚房里出來。
“江叔叔,孟嬸子。”
“這就是向北呀!”慧紅的態度一下子熱絡起來,連連伸手讓姜向北坐到自己邊上:“來跟嫂子說說話。”
莫不是沖著面包來的?
姜向北心下嘀咕,先看了眼司文蘭后笑著坐了過去,不過不是慧紅身邊,而是對面。
“這個好吃,你嘗嘗這個。”
一坐下,姜向北就跟江俊推銷起早上剛做的新品種——椒鹽蔥香餅。
“向北,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沒拜師?”
沒親眼所見之前是不會覺得這么震撼的,堆滿的面包糕點竟然全出自姜向北那細胳膊細腿。
“就是跟著書里寫的瞎琢磨,上哪拜師呀!”姜向北撓頭。
“嫂子不是想拜師,你別擔心。”
慧紅覺著姜向北年紀小警覺性還挺強,這都還沒問啥就胡說上了。
在她看來,沒有師傅手把手教全靠自學不就是明著扯謊嗎!
要說一開始慧紅肯定有想過干脆自己把手藝學到手最為穩妥。
但是一想到他們連包子都弄不好,還學什么面包呀……
耽擱個三四年好不容易學會,動作快的不曉得都賺多少了。
還是那句話,有些飯啊……不是自己能吃的。
“真是我家向北自己學的。”司文蘭哭笑不得:“就靠幾本書,天天在廚房里從早忙活到晚,不曉得浪費了多少面粉。”
姜向北:前一句她贊同,可后一句浪費面粉就不對了。
“要真是有師父教,我一定把師父介紹給嫂子,我家向北平時還得上學,哪有時間天天做面包呀!”
多虧現在是寒假,姜向北光是忙活手里那些訂單就得大半天。
要真是再加上個慧紅,那學都不用上了。
這句話表明沒說謊之外,還是告訴江志國,訂貨這事估計……不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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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美麗誤會◎
“瞧司同志說的,向北這么能干,哪能耽擱學習呀!”
孟紅英稍微怔了下,隨即就笑瞇瞇地回道。
而后,進門一直沒開口的江志國忽然擺了擺手。
“那些都是小事。”
等眾人視線全部聚齊之后,才不緊不慢地繼續說話。
“其實我們今天來,就是為了姜向北小同志做的面包……”
江志國這人做事不喜歡繞圈子,不管今天能不能成,先說出來把主動權交給司文蘭選擇。
要是不成,那他完全沒有必要再提外聯部投票的事。
司文蘭眼底笑意緩緩斂去,雖面上還是掛著淡淡笑容,但明顯停頓下來沒接話還是讓院里安靜了幾秒鐘。
安靜中,姜向北看著姜愛國,見他點頭,馬上笑著接話:“進貨當然可以,不過可能得等個把月。”
慧紅表情一喜,隨即嘴角扯開個大大笑容:“是不是有什么困難?你們盡管說!我們能幫的一定幫。”
“領事館這個月要辦春節酒會,需要準備一大批面包,我得忙活完才有時間。”
不僅三個領事館把酒會所有的蛋糕和面包都交給姜向北,還介紹了他國領事館的訂單。
加上張武那日漸增大的訂單量,這個月她分身乏術。
“領事館!”
別看南川鋼鐵廠規模在洛川算大廠,國家政府層面的交往他也沒資格參與。
可人姜家現在都跟領事館的人搭上了線……
江志國狀似無意地瞟了眼氣定神閑的司文蘭,一時間心里五味雜陳。
“沒事沒事!你先忙那頭,嫂子和你建明哥打算先找鋪子,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慧紅壓下心里的吃驚,面上還是一派笑意。
姜向北又繼續說:“那嫂子跟我來廚房,我跟你們說說這些面包的進貨價。”
廚房外,江志國端起茶杯吹去表面漂浮的茶葉。
“司同志你也別生氣。”
“……”
“老劉和我認識了二十多年,要真是廠子里投票,于公于私我都應該把票投給他。”
“廠長你不說我也知道,而且我對外聯部主任的位置并沒有多大興趣。”
“嗯?”江志國一時間都有迷糊,不解地反問:“那你年前上我家來想問什么?”
“我是想向您提一提新記賬方式的改革問題,咱們廠里報銷方式漏洞太大……”
司文蘭恍然大悟般低頭輕笑一聲,看著像是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江志國為什么親自上家門來拜年。
原來是想玩“你來我往”那套……
“報銷?”江志國吃了一驚,而后鄭重地看向司文蘭,似是在確認:“你真對外聯部主任沒有意思?”
“說沒意思那就是假話。”司文蘭回得干脆,但接著又擺了擺手:“能選上當然好,選不上說明我能力還不夠。”
江志國被哽得喉頭微動,卻真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一心只為廠子無私奉獻,如此崇高的精神境界竟被他拿來當成交換籌碼,接下來這話怎么接都會顯得自己利欲熏心。
“……”
“只要是為了廠子好,江廠長你選誰我都肯定支持工作,咱們共同把鋼鐵廠建設得更好才是要緊事。”
“……”
姜半聽得整個人呆若木雞,一會兒看看愛人口若懸河,一會又看看一言難盡的江志國。
哪是什么記賬方式,司文蘭明明就是去探口風的。
昨晚熄燈之后還一個人在那盤算著廠子里誰會給誰投票,嘀嘀咕咕大半小時才睡著。
怎么這臉說變就變,變臉……姜半抬頭看了眼天空,比變天還快。
精神境界先拔高了,話鋒一轉又說到面包的事上。
“既然我家向北說能做,價格方面廠長和嫂子就放心,一定比其他家便宜。”
江志國:“……”
比其他家便宜……
為什么便宜?
還能為什么,不就是要有來有往,我這邊便宜了,你當然也得有來有往。
江志國怔了下,然后無奈地訕笑起來。
想自己閱人也算無數,今天竟然被司文蘭的“唱念打坐”給唬住了,還真以為冤枉錯了好人。
“媽,我們和嫂子已經談好了。”
要不說母子連心,司文蘭說要便宜的話音剛落,姜向北那邊已經談好了。
“等妹子忙完嫂子再來麻煩你。”慧紅拉著姜向北的手舍不得放,笑得眼睛都瞇成了條縫。
別看兄妹倆才十來歲,談起生意來那是相當有章法。
只要稍微看出他們對價格有點點疑惑,立刻就把送貨的單子拿出來證明。
看……進貨價在這擺著,你還有什么問題要說。
價格已經透明了,轉身就說因為兩家人關系近,能給他們特別便宜點。
最好還特意叮囑兩人不要把這個進貨價說出去,要不得罪人。
這招“啟程轉折”就算慧紅兩口子知道,也不照樣被拿捏住了。
不僅覺得自己占大便宜,心里還念了姜向北的好。
“那我等著嫂子來家吃飯。”姜向北笑得牙不見眼,抽空還朝司文蘭齜了齜牙。
不管廠子的事還是面包,到這兒就大家都必要再多說了。
中午飯吃完,江志國一家告辭。
臨走前,江志國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司文蘭,似笑非笑:“好好準備準備吧。”
“廠長和嫂子慢走。”
司文蘭只裝不知,微笑著把人送出家門。
望著一家人走遠,姜向北好奇地湊到司文蘭面前忙問:“媽,準備什么?”
“準備準備用老藤條打孩子。”司文蘭垂眸:“你現在是翅膀硬了!敢不經過大人同意就接別人的訂單,你是不是準備退學回家來專門做面包。”
姜向北:“……”
怎么好好的又變臉了!
“媽,就算我不是大人,但我還是能聽懂江廠長的話里有話,再說了……”
悄咪咪地挪動步子離得稍微遠了些,才嘻嘻哈哈地繼續說道:“有錢不賺是王八蛋。”
“你說誰是王八蛋!”
“就是個比喻……爺……救命!”
***
落鳳街食品經營部。
大年初七,洛川市大部分單位都進入到年后上班的時間,經營部也是一樣在八點開始營業。
年后冷清,店里很久才終于走進來個男同志,還只是光看不買。
“唐姐!”
女人忽然變了調的驚呼聲回蕩在食品經營部里,也讓柜臺前看似低頭選購的中年人偏頭看去。
一只手掌長的灰色耗子拖著長尾巴從左邊柜臺一路狂奔,直至跑到了男人眼皮下。
老鼠的四只腳盡數在那些糕點上踩過,眨眼間就消失在了柜臺縫隙里。
老鼠剛消失,男人又在柜臺縫隙里看見了螞蟻的蹤影。
“叫什么叫。”
那個被稱呼為唐姐的中年女售后員不慌不忙走過來,只是瞄了眼柜臺,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
“有……”先前驚叫的雙辮子女售貨員看了眼崔有志,都有些結巴:“有……有耗子。”
“哪里有耗子,你看錯了。”唐姐若不咸不淡翻了個白眼。
“確實有耗子。”崔有志冷下聲音,指著面包上留下的耗子腳印:“我親眼看見耗子在這不見了。”指指老鼠消失的地方。
“我沒看見!”唐姓售貨員瞥了眼崔有志:“有本事你就抓著耗子證明,否則我沒看見就是沒有。”
崔有志訕笑,他今天算是領教到落鳳街售貨員大名鼎鼎的胡攪蠻纏了。
“我也瞧見了。”
沒想到,門口有個穿白襯衣舊軍裝褲子的男同志也跟著出聲作證。
說著一指最邊上連接著墻壁的柜臺:“如果我看得沒錯,這里面還有個耗子窩。”
唐姓售貨員“呸”了聲:“你說有就是有?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兩個大男人,一時間倒是因女售貨員的強詞奪理而接不上話來。
“食品經營部是為老百姓服務,難道你們就是這種服務態度?連屋里有耗子都不管!”
男人火冒三丈,蒲扇似的大手重重往玻璃柜臺上一拍,駭人的氣勢瞬間迸發。
唐姓售貨員翻著白眼上下打量起白襯衣男人。
“有本事就去舉報我呀!”
唐姓售貨員的猖狂讓崔有志有種平生未見的感慨。
“唐麗麗。”而后,白襯衣男人忽然連名帶姓地叫出了女人的名字,接著往前一步:“鄭軍是你愛人吧?”
“你是誰?”唐麗麗警覺地看向男人:“難道你有事要求我男人?”
“不是我有事求你男人。”襯衣男人笑,右手抬起朝門外揮了揮:“鄭軍涉嫌貪污受賄以及買黑涉黑被紀檢委批捕,其愛人唐麗麗涉嫌包庇罪……準予批捕。”
崔有志往后連忙往旁邊讓了一步,好讓出地方給沖進來的幾個公安。
“至于我是誰……你很快就會知道了!”白襯衣男人微笑。
公安沖進來,給唐麗麗銬上手銬,套上黑頭套。
一套動作完成得行云流水,根本沒給半句說話的機會,拖著唐麗麗就往門外走。
白襯衣男人環顧一圈經營部里被嚇得瑟瑟發抖的眾人。
“連基本良心都沒有,我看你們這個經營部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我會如實把今天看到的情況向市委保障部說明。”
“……”
說完,轉頭沖崔有志指了指土臺胡同的方向:“同志要是想買面包,街邊有個小攤,我經常在那買。”
崔有志:“……”
“謝謝同志,我一會兒就去看看。”
“一定要去試試,要是好吃就幫著宣傳宣傳。”
白襯衣男人年紀看著并不大,最多三十來歲,但看他人高馬大,并不像是會喜歡甜食的樣子。
難道……跟那攤主有什么親戚關系。
崔有志胡亂地猜測著。
殊不知其實這位名叫徐高杰的同志單純是個熱心腸而已。
家里老人孩子喜歡,徐高杰去小攤買面包的的次數就多了些。
而后又聽姜半念叨過幾句生意難做,熱心腸就記了下來,老想著以后要幫忙多宣傳宣傳。
可崔有志把人隨意的幾句話都聽到了心里。
從經營部出來后,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在單位進行投票。
看看今年的糕點票究竟要怎么進行替代。
其中一個選項就是……土臺胡同面包攤的內購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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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老姜家糕點鋪◎
昨夜的一場大雨絲毫沒有留下痕跡,早上太陽剛探出頭來,空氣就仿佛滾燙得能灼傷人的皮膚。
“今年這天熱得真早,才五月這天就熱得人毛尖火辣。”
土臺胡同口,忙活了一陣的姜半抬手抹了把額頭大汗,一刻不敢耽擱地又趕緊拿起掃把門口再清掃一遍。
“老姜,你看掛這里合不合適?”
“一會兒讓姜半來掛,你腰不好就別瞎摻和了。”姜愛國直接拒絕。
“老子比你靈活多了,五公里拉練你肯定都跑不贏我。”
“就算你是猴兒變的,這凳子您也不能上。”
王爺爺舉著塊紅褐色長條木板非要幫忙掛在門邊,而姜愛國極力阻止。
那是一塊寫著[老姜家糕點鋪]的牌子。
兩扇門敞開著,下半截是紅木上半截是透明玻璃。
走進鋪子大門,一間方方正正的屋子出現在眼前。
姜家人最終還是接受了王爺爺的提議,王家東廂房第二間屋子被改成了鋪面。
屋子最麻煩的一道程序就是敲墻,屋里其他地方干干凈凈的只用刷一遍石灰粉就能用。
拖了幾個月才開業,是因為要先忙活姜向北稱之為工作室的地方。
五口烤窯加上工作坊里需要的家具柜子,姜愛國和平子爺爺沒日沒夜的忙活了兩個月才終于弄完。
這幾個月姜家人都全都累瘦了一圈。
不管是兩頭忙活裝修的長輩們,還是睜眼就是做面包的姜向北和幫手姜向南和裴玄。
司文蘭和鄭奶奶在屋里,仔仔細細擦干凈昨夜剛送來的玻璃柜臺。
左中右各一個兩米長的玻璃柜臺,左右兩邊墻各一排到頂柜子。
鄭奶奶抬頭看了眼天色,杵著腰輕輕錘了兩下。
“還是頭回見你們家開鋪子這么著急的,哪家不是得先看日子再做準備。”
“向南和向北平時得上學,只有周六才有空。”司文蘭無奈地笑了笑。
這家糕點鋪,沒有兩個孩子就根本開不起來。
家里所有安排可不得跟著姜向北作息安排,平時上學哪來的空閑干其他。
“那倒是。”鄭奶奶搖頭:“要我說太能干也是辛苦,又沒個人能幫著向北分擔點。”
一個不大點的小姑娘,天天悶頭在廚房里做面包。
想想她家差不多同齡的小孫兒王軍,天天不是上樹下河就是看電視,連幫長輩們分擔點家務的意識都沒有。
司文蘭嘆氣:“誰說不是呢!可我們就是有心也使不上勁兒。”
這手藝用眼睛看和實際上手千差萬別,取個奶皮笨手笨腳得連自己都嫌棄。
“這么長期下去也不是個事兒。”
休息了一陣,鄭奶奶又拿出干帕子擦干玻璃柜上的水漬。
“向南昨天也提了這事兒,要是體力活那還好找人,可要是會做面包的上哪找去……就是想要個有點基礎的都困難。”
而且還有一點司文蘭也得防著……偷學手藝。
要想滿足以上幾點更是難上加難。
招牌掛到大門右邊,頂端再掛上塊紅綢子,姜半看著這塊略顯簡陋的牌子,自豪感油然而生。
雖然有些倉促,但這間糕點鋪是自家的,他正式升任為總經理。
當然……職位是姜半給自己定的,糕點鋪子員工眼下只有女兒和兒子兩人。
員工甲姜向北正和員工乙姜向南正推著板車來到商鋪門口,熱心群眾裴玄負責拉車。
姜向北:“咱們家這個招牌是誰選的款式?怎么和光輝服裝廠的廠牌一模一樣。”
紅底黑字,怎么看都感覺透著股子莊嚴肅穆的感覺。
“爸的主意”姜向南笑,轉身沖鋪子里忙活的大家吼了一嗓子:“面包送來了。”
大人們紛紛涌出來端籃子。
“向南,向北。”
馬路邊,一輛黑色摩托車轟鳴而來,騎車的人捏下剎車,準確將摩托車停到了姜向北身邊。
這個年代還沒有什么交通規則管制,姜向北一回頭就看見頭發被風吹得根根立起的張路。
亮黃色襯衣配灰色燈芯絨喇叭褲,皮帶上比拳頭都大的扣子特別眨眼。
典型的媽見打類型。
上半身夏天,下半身還在過冬天。
“哥。”
姜向北剛喊人,后座走下來的王釗又再次刷新了潮流新高度。
格子喇叭褲長得遮蓋住了大半黑色皮涼鞋,隨著王釗抬腿下車的動作,還因踩到褲腳被絆得趔趄了幾步。
好不容易站穩,第一件事就是取下掛在領口的墨鏡戴上。
“妹,瞧哥今天這身打扮像不像港市明星?”
“哥,你褲子拉鏈沒拉。”姜向北抿嘴,跟著轉身幫忙把籃子都搬進店里去。
第一天開業,面包種類只準備了五種,倒是保質期長的一些耐放糕點準備得多些。
“叔,生意興隆。”
“姜半叔叔,祝您生意興隆,日進斗金。”
張路和王釗穿著是時髦了些,可行事還是相當有規矩,進門先說吉利話,而后送上紅包。
紅包就是個彩頭,姜半當然樂呵呵地收了。
儀式走完,張路幾步就竄到姜向北身后:“向北,今晚我和王釗請你們吃飯,你想吃什么?”
“哥,你發財了?”
“你前回幫哥那么大個忙,這幾個月靠你大賺一筆,請吃飯都是小事。”
先按兵不動靜悄悄等了兩個月,等交貨時間一到,張路準時送上五萬斤可可粉。
對方找專家驗貨,結果發現不論抽檢還是全檢都全部合格,根本找不出一點能挑刺的地方。
糕點廠果然如他所料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錢來付尾款,當即就提出要么分期付款要么耍賴只賠償兩萬元違約金。
就連對方可能是因為廠子運轉有問題才鋌而走險坑人也是姜向北提醒。
為此,張路找人調查之后布了個局中局。
五萬斤可可粉其實都是借來暫時一用,其中四萬多斤本應該運往鄰國,就是中途到國內來溜了一圈。
張路從容不迫地報案,在公安局里跟對方扯了幾天皮。
最終,以看似張路吃大虧的結果完成協商。
糕點廠賠償五萬元違約金,兩萬為現金,剩下的三萬元用面粉跟大米替代。
錢物一到手,張路轉過身來才把批發部葉副經理舉報到了公安局。
人一進公安局,姓葉的就立刻交代了和糕點廠某某主任合謀坑騙張路的事實。
不過姓葉的不承認這件事是受誰指使,只咬死是為了騙錢。
張路回軍區大院大鬧一場,鬧得整個家屬院人盡皆知,究竟是不是張姑姑指使的已經不要緊了。
因為張路說是姑姑指使,那鄰居們聽到就是她指使。
張老爺子大發雷霆,當即就把張姑姑一家轟出家屬院,不準他們再住在娘家。
張路既白得幾萬塊賠償,又趕走了最討厭的一家子。
這幾天高興得都找不著北,買了輛摩托車之后趕忙來感謝最大的恩人姜向北。
“吃完飯哥還有大禮要送你!”張路神秘兮兮地眨眼挑眉。
姜向北笑著點了下頭:“這可比你辛辛苦苦搞批發來錢快。”
“誰說不是呢。”
另一邊,王釗在店鋪里轉悠了半天,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半晌突然感慨了句:“寬敞是挺寬敞,就是光線不怎么好。”
“你戴著兩塊黑漆漆的眼鏡能瞧得清楚就奇怪了!”
王爺爺冷颼颼地瞥著王釗那條拖地的喇叭褲,今天要不是個好日子,手肯定已經招呼上了。
“我說怎么這么黑呢!”
取下墨鏡,整個世界瞬間亮了起來。
兩個打扮在長輩眼里就是混子的人忐忑不安地在鋪子里打圈圈,好像往哪站都不對。
等姜向北提出要回家拉第二車的時候,趕忙跟著一起溜了。
“妹,姜爺爺以前是不是專門練過用眼神打人。”
一離開鋪子,王釗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高高興興搶過板車把手幫忙。
至于來時的兩位幫手,已經被摩托車吸引全部視線,估計連姜向北回家都沒發現。
穿過兩條街道走進三水胡同。
一直到車子停靠在院子門口,三人走進廚房,張路忽然掀開衣服從腰間刷地抽出個信封來。
“妹,給!”
這就是張路所謂的大禮,厚厚一疊帶著體溫的大團結。
“刨除給洋鬼子的辛苦費還有運費,全給你。”
張路一直把供貨商的聯絡員稱呼為洋鬼子,五萬斤可可粉能來國內跑這么一圈肯定得多虧他幫忙。
加上各種海關費用以及運費,全部賠償就剩下三千元,全在這個厚厚的信封里了。
“就說了幾句話,竟然能賺這么多。”
“都是你應得的,這錢你藏好別讓叔叔嬸子知道,要不全都得給你沒收!”
“我正琢磨多添置點盆子碗什么的,你這錢來得恰到好處。”
姜向北樂呵呵地收了,不過轉身就把錢塞到櫥柜里,全程表情都沒有半點過分的表現。
普通人六七年才能攢下來的錢在她眼里和十元并沒有多少區別。
“妹,你知道三千塊一般人要賺多久嗎?”
“知道!”
“咳咳……”王釗忽然用力咳了兩聲。
兩人立刻收聲,同抬起頭往廚房門口門外看去。
兩道視線相碰,蔣麗眼底的震驚仿佛快要溢出眼眶,稍微停頓片刻之后才搶先移開目光。
賀山沖姜向北笑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自從賀家四口搬到院里,只有賀銘仁見著其他鄰居會打聲招呼,賀山永遠以微笑替代。
至于蔣麗和賀蘭,那完全就沒跟其他人說過話。
姜向北能感覺出賀蘭對自己帶著明顯的怨氣,卻不知那股子怨氣從何而來。
半分鐘后,王釗突然三步并兩步的竄進廚房激動無聲搖手:“快出來看快出來看。”
激動之下又連踩褲腳十幾腳,卻故意壓低了聲音不敢放聲大叫。
就在他啞巴式叫喊完之后,院里也跟著響起蔣麗壓低聲音的怒吼。
“還不快收拾好滾出來。”
聲音雖小,怒氣卻非常明顯。
“怎么啦?”張路好奇詢問。
王釗看了眼姜向北,接著一臉幸災樂禍:“簡衛軍跟賀蘭在屋里被抓現行啦!”
顧忌著有個小姑娘在現場,王釗說得已經算是委婉,其實開門那一瞬間他瞧見兩人可是白花花的沒穿衣服。
張路跟著激動,兩根手指剛放到嘴邊又覺得吹口哨不妥,又改成了眨眼。
“去看看!”
“應該不是賀蘭。”
夾面包裝面包的動作絲毫未停,只憑蔣麗的話姜向北就立刻判斷出屋里的人不是賀蘭。
要真是自己女兒,那就不是讓人穿衣服出來而是關上門不讓外人瞧見了。
“那是誰?”
王釗跑到門邊扒著門框往外看去,眉毛先是挑起,而后又猛地擰緊。
先出來的簡衛軍整理著衣服,吊兒郎當的摸樣看得人拳頭癢。
但隨后出來的年輕姑娘也是一臉副無所謂,甚至還慢條斯理地取下皮繩重新綁頭發。
雖然也是個年輕姑娘,但確實不是賀蘭。
“她是誰?”王釗縮回身體問,姜向北提著籃子出去,看了眼立刻回道:“曹彩英。”
“簡衛軍可真不是東西。”王釗罵,聲音沒有壓低,直接傳到了簡衛軍耳中。
簡衛軍抬起眼皮往前一看,臉色瞬變,比剛才被人抓了現行還難看。
“王釗!”
“簡衛軍。”王釗一步跨出,蔑視迅速匯集于眼底,滿是嘲諷:“今天可真讓我王釗開了眼,偷人都偷到對象家里來了。”
“王釗,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簡衛軍回以同樣冷冷目光。
“剛才不知道是誰光著屁股連褲子都沒穿。”
要說對王釗簡衛軍是勢均力敵,對上張路那氣勢上就瞬間矮了一大截。
看到張路突然出現,慌亂怎么藏都藏不住。
王釗最多動動嘴皮子,張路那可是真下黑手,從小到大沒少吃虧。
“你肯定看錯了!我和曹彩英同志只是在屋里聊天。”
姜向北:“……”
怎么囂張了才幾秒鐘這氣勢就跟氣球被戳破似的一瀉千里,兩句回懟得干巴巴的。
簡衛軍的目光從張路身上劃過后落到了姜向北身上。
張路神色瞬間冷了下去,指指自己的眼睛:“眼睛給我收回去。”
簡衛軍立刻轉頭,慫得沒有任何遲疑。
“你的事我不想管,但你要是敢動我妹妹一根毫毛,老子有得是辦法弄你。”
張路平時穿得花里胡哨,行事作風也老是一副跳脫樣子,可卻是個心思相當細膩的人。
簡衛軍只是那么隨意掃上一眼,他就立刻察覺到了。
“你放心,他就算有賊心也沒那個賊膽,姜爺爺能一槍崩了他。”王釗冷笑。
“那倒是。”張路收回警告的視線:“連我爺都曉得姜爺爺的名號,要真是有誰敢動向北,恐怕闖進咱們軍區大院打人都沒人敢攔。”
“……”
幾道視線齊齊落到姜向北身上,包括她自己也很疑惑地看向了張路。
“別管他了!”張路不耐煩擺手:“店里還等著咱們送貨去。”
幾人繼續裝車,都不再看晾在院里的幾人。
蔣麗充滿深思的眼神一直隨著姜向北移動,直到盯著人鎖上廚房門,車子消失,這才收回視線。
她記得幾個月前剛聽到姜家客廳里傳出生日歌,慶祝姜向北十五歲生日。
十五歲的小姑娘……
“衛軍,你要的啤酒我買到了!”
與此同時,前幾天同樣也剛過完二十二歲生日的大女兒興沖沖跑進院里,手里抱著瓶……進口啤酒。
想要買進口啤酒,得去對外商場。
以前愛人賀銘仁偶爾會喝一瓶那樣的啤酒解饞,每瓶需要一張啤酒票加三元錢。
蔣麗沒記錯的話,洛川市唯一對外商場坐公共汽車要一個小時才能到。
簡衛軍是為了偷情把賀蘭指使出門……
“賀蘭。”蔣麗不帶任何情緒的目光直直看著賀蘭跑近,而后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隨便你吧!”
賀蘭進院里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先把啤酒遞給簡衛軍。
蔣麗不再看院里的幾人,獨自一人走進屋里關上了門。
花再多精力勸說解釋,換來的不過是一次次失望。
特別是在如此刺眼的比較之下,更是讓人絕望。
對賀蘭……也是對自己。
***
落鳳街。
省檢察院大門。
黃抗美剛去單車棚里推上車,轉身就瞧見后勤部的幾個年輕女同志聚集在門口說著什么。
“今晚去看電影?”
年輕女同志聚到一起,不是看電影就是買衣裳。
“黃姐。”
劉瑤最先抬起頭來打招呼,還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垂在耳邊的辮子。
“明天端午節,今天剛好發工資,是不是已經想好怎么花了?”
黃抗美這個時候是真羨慕單位里的單身女同志們,發了工資想怎么花都行,反正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哪像是她,每一分工資都得精打細算,生怕到了月底不夠花。
“我們剛商量著一會去買點面包帶回去,明天給外甥們送點去。”劉瑤羞澀笑笑。
她不好意思說其實一半都要進自己肚子,怕黃抗美想這么大個人了嘴真饞。
“那正好,我也給家里娃娃們買點。”黃抗美立刻道。
幾人推著自行車,穿過十字路口。
那家囂張了八年的落鳳街食品經營部現如今大門緊閉,玻璃門上整改兩個大紅色油漆字蕭瑟無比。
至于要整改到何年何月,黃抗美覺得……應該再也沒有出重開那天了。
廣播里宣布國家正式進入改革開放,順應時代潮流。
連農村都開始包產到戶,這城里各種私營店鋪要不了多久就會如雨后春筍般冒出。
落后的配給制度也會很快消失在社會發展中。
檢察院投票通過今年將減少三分之二的生活用票發放,改為內購票。
所謂內購票的意思,是指由本單位跟生產經營單位對接,由檢察院自行選擇指定購買單位。
比如讓職工們怨念頗深的煤炭票今年就轉給了另一家公私合營的新煤礦廠。
而糕點票暫定了一家國營經營部,另一家就是老姜家糕點鋪。
之所以沒能如此迅速確定下來,其中又涉及到兩方權利博弈,就看到底是哪方贏。
不過看檢察院職工們都愿意到馬路對面買面包,誰贏誰輸應該能一目了然了。
“我聽姜老板說,今天賣完他們要休息半個月。”劉瑤說。
“休息那么久?”
“店里做糕點的師傅要參加……中考?”劉瑤也有些不確定自己聽得對不對,記得老板當時是說中考來著。
“中考?”黃抗美同樣震驚。
“還有!”劉瑤又想起,當時旁邊還有人插了句嘴:“老板說他們一家得忙活閨女結婚的事。”
說說笑笑中,糕點鋪近在眼前。
“怎么這么多人?”
糕點鋪本來就不大,門也窄,此時兩個男人并排往那一站就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
黃抗美還以為是有人來找茬,忙把自行車停好探頭去看。
最近檢察院不止一次接到百姓舉報,城里相繼出現攔車打人的“流氓土匪”行徑。
其中也聽到少數幾起眼紅人生意收保護費的團伙犯罪。
黃抗美以為糕點鋪也被人盯上了,邊往上湊心里邊琢磨著要不要報上單位名稱。
“大姐,你也要買糕點?”
門口的男同志忽然轉過頭來,身材雖然魁梧但長相憨厚,說話語氣也很是和氣。
黃抗美步子一頓,踉蹌兩步之后抓著門框慌忙往里看。
“咋這么多人?”
“單位的同事約著一起來這買糕點帶回家。”男人笑。
“都是一個單位的?”
“明天不是端午嗎!再加上單位剛發了內購票,就約著一起來了。”
黃抗美一聽,整個人都驚住了。
“內購票!你們單位已經開始實行內購票了?”
內購票的設想絕對是省檢察院最先提出來,上報批準就花了幾個月。
可檢察院都還沒開始實施,轉身其他單位就已經開始了。
“你們是哪個單位的同志?”黃抗美忙問。
“市建委。”男人笑,回頭看鋪子里的同事們都買得差不多,趕忙鉆了進去。
“黃姐,連市建委都比咱們快,咱們……”劉瑤滿眼擔憂。
她早早聽姜老板說過,鋪子里就一個師傅忙活,每天的面包數量都是定數。
說不定市建委一家單位成功跟糕點鋪對接成功之后就沒第二家了,人家根本忙活不過來,哪會再接第二個單位。
下一秒,店鋪的后門被人推開。
“剛是誰問糯米糍?”
說話的姑娘雙眼帶笑,白色圍裙穿在身上就像是條長裙子。
劉瑤猜,這個小姑娘應該就是姜半所說的面包師傅!
“我我我,我今天就是專門來買糯米糍的。”
“我也要。”
“給我十個。”
一語驚起千層浪,整個鋪子的人瞬間都往右邊涌動過去。
就連剛才那個憨厚男同志,此刻也完全沒有半點謙讓的意思,仗著人高馬大很快擠到了柜臺面前。
黃抗美嘆氣。
看這個情形,不是要擔心內購票能不能落到[老姜家糕點鋪]頭上,而是人家同不同意的問題。
不趕趟……也太不趕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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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我說什么了?◎
八條中學。
十一點半,結束了中考最后一場數學考試后,姜向北將軍挎包往背后一甩。
“向北,咱們下午去摸魚。”
滿打滿算,姜向北有整一年半都沒和伙伴們一起玩耍,好不容易遇上兩周不用做面包,夏彩霞立刻就邀請起來。
“走。”姜向北只是一揮手。
“小潭溪里有蝦,咱們先回家拿兩個網兜……”
夏彩霞正安排著一會兒的行程,余光瞟到學校大門口兩輛摩托停在那,立即就重重嘆了口氣。
一黑一紅兩輛回頭率百分之百的摩托車。
紅色的是王釗,一腳蹬地,一腳踩在排氣管上,戴著墨鏡也不知是睡是醒。
張路上半身趴在車上,一邊照鏡子一邊擺弄發型。
“看來你今天是又去不成了!”夏彩霞撇嘴。
下一秒,張路在學生堆里一眼就瞧見了姜向北,拿下墨鏡連連擺動手臂。
“妹!”
“張路哥,你們怎么來了?”
“上回不是說要請你吃飯嗎!”張路跨上摩托車,拍拍后座:“哥帶你去吃好的,走!”
姜向北回頭。
夏彩霞遠遠地沖她擺手,轉身就跟其他伙伴們跑遠了。
“快上車,你哥剛才我們已經送過去了。”張路催。
“……”
“好燙。”
不知道這兩人讓摩托車在烈日下曬了多久,姜向北剛一坐下,屁股底下立刻傳來滾燙熱意。
剛抬了下屁股,摩托車嗖地一下狂飆出去,瞬間又把姜向北拍到了位置上坐好。
幾分鐘路程,臉和屁股一直處于冰火兩重天中。
熱意才剛減輕,車子……停了。
姜向北捂著撞上張路后背的鼻子下車,心里發誓下次堅決不坐摩托車。
確切的說是不坐張路哥的摩托車。
[五味樓]
光看名字就是古色古香的酒樓名字。
飛檐翹角的中式門頭,其他地方又全是灰白色水泥石墻面,大面大面落地窗能看到里面正在吃飯的人。
這是一家飯館,而且還是很高級那種
“這酒樓我一個哥們參了股。”
張路帶路,邊走邊跟姜向北介紹。
洛川市第一家合營高檔酒樓,不僅擁有接待外賓的資格,還是市政府指定舉辦各類招待酒會的酒店。
從外面只能看五味樓的五分之一。
這其實是一片建筑群,由幾棟不同功能的建筑組成。
前邊是酒樓,后邊則是一座包圍在花園里的酒店。
酒樓里金碧輝煌,頭頂無數盞水晶燈散發出昏黃燈光,讓二樓包間整體都處于一種幽暗的氛圍中。
腳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半點聲音,唯余張路一個人喋喋不休的吹牛聲。
酒樓內部和外面完全像是兩個世界,豪華程度絲毫不輸前世的大酒店。
“二零五包間已經到了,周先生就在里邊等著各位。”
服務員把眾人領到門口,輕輕敲了兩下。
張路直接越過她,推門之后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期間也沒忘招呼姜向北:“妹快來,哥給你介紹個有錢的哥哥,以后沒錢了就找他要。”
“張路的妹就是我妹,零花錢就是小事。”
姜向北人都還沒看清,充滿笑意的低沉聲線先悠悠傳了過來,好聽得就像是電視劇男主角配音。
人不可貌相……
“這是周祝國,向南向北以后就叫祝國哥。”
頭頂已經能預料到在不久將會變得光禿禿一片,兩條眉毛卻濃密得十米開外都能看見。
周祝國是姜向北這一年多以來頭回遇到的禿頂青年人。
難道是慧極必傷……頭發?
姜向北心里懷抱著這種想法,乖巧地叫人:“祝國哥。”
“向北妹妹,快來坐。”周祝國并沒有因為姜向南和姜向北只是半大孩子就對兩人有任何態度上的輕視,那種緩緩說來的語速讓人如沐春風。
他親自走過來把姜向北迎到座位上:“妹妹想喝汽水還是茶?”
“汽水!”姜向北毫不猶豫地選擇。
“確實是個小孩兒呢。”周祝國笑,把汽水遞給姜向北后還是沒忍住彈了下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半天的小辮子。
“我妹妹才十五,不是小孩兒是什么。”張路豪邁大笑。
看幾人勾肩搭背的聊起天來,姜向北趁機湊到姜向南耳邊小聲好奇問道:“哥,剛才祝國哥和你聊什么呢?”
“聊讀書的事。”姜向南微微低垂著頭,看不清臉上有什么多余表情。
周祝國的眼界和背景應該都不是一般人。
年紀輕輕就能和政府搭上關系,全權出資建造了這么大規模的酒店,短短一段話里透露出不少訊息。
“讀書有什么好聊的。”學渣姜向北表示不理解,難道周祝國就和那些普通家長一樣會關心姜向南期末考試考了多少分。
“你這小丫頭。”張路笑著拍了下姜向北腦袋:“讀書學習當然重要,要不你咋分得清可可粉的差別。”
“讀書和學習哪能一樣。”姜向北反駁:“我學習面包做得再好,考試也不能加分。”
“歪理一套套的。”姜向南搖頭失笑。
“妹妹說得其實有道理。”周祝國招呼幾人坐下,看向門口:“通知后廚上菜吧。”
姜向北這會兒才發現服務員原來一直沒走,跟著進來后恭敬地站在門邊等著。
說完,又轉過頭來繼續剛才的話題:“人這一輩子,在學校讀書就那么幾年,但是要學習的知識肯定到死都學不完。”
“活到老學到老。”姜向北眨眼接話。
“行啦,就別扯那些有的沒的,今天是我專門為了感謝向南和向北。”
菜還未上,張路就舉起茶杯站起來:“哥哥先敬一杯,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
五人以茶代酒,嘻嘻哈哈象征性的喝了口后姜向北干脆問答:“哥,今天不會只是簡簡單單請我和我哥吃飯吧。”
要只是吃飯,張路不會特意介紹周祝國。
“你哥是那樣的人嗎!”張路故意瞪眼,瘋狂往周祝國方向轉動眼珠子:“是別人有事要找你幫忙。”
“妹妹這么爽快,那我也就不拐彎抹角。”周祝國表現得很干脆,扯了把張路的胳膊換坐到姜向北身邊:“我真有事求你……”
周祝國是洛川市人,但不是土生土長的洛川人,早些年一家子為了躲避戰亂舉家搬遷到了澳市生活。
因抗戰期間對國內做過不小的貢獻,改革開放剛試行,周家就響應號召開始回內地建設經濟。
五味樓只是周家在洛川市內的投資之一。
周祝國只是投資人,但并不參與酒店管理,進出口貿易才是他最主要的事業。
與張路是因為生意相識,沒想到一聊才發現兩人脾氣相投迅速成為了朋友。
“我主要是做油業進出口,最近剛接觸到烘焙行業,張路說全洛川市應該沒有人比你更懂烘焙,極力推薦我有什么問題可以來問你。”
姜向北:“……”
想都沒想,姜向北就擺手搖頭否認三連。
“我全是書上學來的手藝,哪懂什么烘焙啊……”
周祝國說得可不是幾萬斤可可粉那么簡單,人家是噸做計量,平時用貨輪拉貨的級別。
姜向北哪敢裝什么狗頭軍師。
“我妹妹連洛川市都沒出去過,她真的什么不懂。”
周祝國不僅嚇到了姜向北,同時也讓姜向南大驚失色。
再沉穩,那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哪見過這種陣仗。
“你別擔心,我沒想問復雜的問題。”周祝國笑,連忙拍拍姜向南肩頭:“生意上的決策連我一個人都說了不算,哪能請你們定奪呀。”
其實張路說姜向北如何如何厲害周祝國從頭到尾都沒放在心上。
問這么一遭,就是為了給張路個面子,也奇怪究竟姜向北是哪點能讓好友如此夸獎。
姜向北呼出口氣。
前一世她就只是個小小面包店的老板,沒經歷過什么大風大浪,連穿越都是一閉眼一睜眼就穿了。
沒有滿級大佬重回新手村的爽感,就是一腦子烘焙知識都因為工具改變得全部重頭摸索。
姜向北的這一世,也在學習成長中。
“那咱們就當討論,不說什么咨詢。”周祝國真有些擔心嚇到兩個半大孩子,連忙擺著手打哈哈:“先吃飯,咱們邊吃邊隨便聊。”
五味樓主推的是洛川融合菜色,菜色可能算不上最正宗,但總的來說味道還不錯。
飯菜下肚,氣氛漸漸熱絡起來。
王釗跟張向南吹起單位里那些見不得人的八卦,講得人興高采烈,聽得人意猶未盡。
姜向北專注于面前的酸菜魚。
“妹妹平時做面包買什么牌子的高筋面粉?”周祝國放下筷子端起杯子,狀似無意地問起:“哥回去給你送點當見面禮。”
“一部分用茶花牌,一部分要求不高的就自己做。”姜向北說。
“茶花牌?”
“對口感要求比較高的面包只能用進口貨,我也想用咱們國家自己的面粉,但口感差異問題實在沒法解決。”
別說是現在,就是前世國內烘焙的半壁江山也都由進口面粉占據。
“哦?”周祝國剛拿起的筷子又放下,眼底逐漸浮上抹認真神色:“你覺得差異在哪?”
“我覺應該是應該是咱們國家千百年來延續下來的種子問題,種出來的麥子更適合包子饅頭,外國人他們就是吃面包長大的……”
這個問題細說起來其實是找不到根本原因,姜向北也只能從不同飲食習慣方面分析。
為了研究出各種面粉的不同口感,她曾經做過非常多試驗。
“做包子饅頭,咱們國家的面粉能打敗所有國家。”姜向北調皮的眨了眨眼:“咱們的糕點進口面粉做出來就很難吃。”
周祝國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姜向北確實很懂烘焙,至少比公司里那些自稱專業的顧問懂得多。
國內的烘焙業剛起步,許多東西還沒有經過市場檢驗,所有都是憑借自己的想當然。
顧問覺得完全可以用國產面粉制作高筋面粉和低筋面粉,何須大費周章進口國外面粉。
現在沒有比較當然能糊弄得過去,但這樣的日子……又能持續多久呢。
姜向北一放松下來,說說笑笑就給周祝國例舉了幾種面包做出來的差別。
周祝國越來越沉默,直至肅穆的表情讓整個包間都安靜了下來。
“向北,他這是怎么了?”張路奇怪,說著說著怎么就垮了張臉,就像是別人欠他條命一樣。
“不知道。”姜向北撓頭。
難道是剛才的滔滔不絕讓周祝國跑神了?
“向北。”周祝國端起茶杯:“今天哥真的要謝謝你,多虧你讓我下定了決心。”
就算起步艱難,周祝國還是決定排除萬難堅決搶占國內烘焙市場先機。
哪怕前五年可預見的虧損,他也一定要先占據好這個位置。
姜向北:“……”
她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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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婚禮◎
七月盛夏,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彩,早早就能預見今天又是個好天氣。
雖然氣溫不低,但好在有風,刮到人身上涼絲絲的很是愜意。
當然,這份愜意只有不用勞動的孩子們能感受到了。
今天是裴建和王雨的婚禮,一大早胡同里的鄰居們就開始忙碌起來。
不管紅事白事,整個胡同的大人們都得幫著一起忙活。
,
酒席擺在胡同的公共大禮堂里,每家都要出人幫忙,掌勺就是國營飯店上班的鄰居。
不過這其中當屬新郎新娘兩家長輩最忙。
早上王雨被司文蘭接回姜家等待,姜家院里全是來幫忙做喜被的奶奶嬸子。
結婚當天早上把故意留了最后一點沒弄完的被子完工,每個人都去縫上兩針,寓意著長輩們對新人的祝福。
十幾個女同志湊到一起,那殺傷力能堪比武器了。
姜向北在家里待不住,早早就被司文蘭打發到裴家來幫忙。
到了裴家,崔秀娥搬來個躺椅,讓她去屋檐下邊躺著玩。
“老裴,讓你買的炮仗買了嗎?”
“買啦買啦!就在咱家五斗柜里。”
“怎么這喜字還沒貼?向南你幫嬸子貼下喜字,裴玄你杵著干什么……還不去幫忙。”
姜向北張大嘴咬了口西瓜,優哉游哉地望著自家老哥被使喚得團團轉。
“姜向北,冰箱里冰汽水,我給你拿瓶。”
百忙之中,裴玄竟還跑到姜向北身邊端茶送水,順手又把躺椅拉到陰涼的地方。
姜向北一臉見鬼地看著他,汽水明明冰得都掛著水珠子,拿在手里就覺得是個燙手山芋。
“你吃……”姜向北看了眼不遠處忙活的長輩,后半句耗子藥只能用眼神替代了。
“昨晚不是……”回頭看了眼忙活的父母,裴玄蹲下身笑得一臉諂媚:“咱們不是才分了錢嗎!”
姜向北笑。
這下子汽水喝得總算能心安理得了,橘子味的汽水下肚,舒爽得全身毛孔都跟著打開了。
昨晚是面包事業三人組第一次分錢,由姜向南負責算賬,姜向北和裴玄看完連環畫等著拿錢就是。
“我估計我媽大半輩子都沒見過那么些錢。”裴玄眨眼。
姜向北非要把工具錢算在自己頭上,說是以后姜半的貨她也用到那些工具,三人平攤說不過去。
雖然裴玄并沒有多想也不在乎那點投入。
最后,扣除一千元成本后裴玄分得了兩千九百塊,光是大團結那可都是厚厚一大疊。
“你錢全給嬸子了?”姜向北好奇。
“哪能啊!就一千五就樂得她找不著北了,沒瞧見今天把你當財神爺供起來了嗎!”裴玄樂。
姜向北也笑。
“一會兒嫂子那邊有親戚要來,要是有人欺負我嫂子,你就喊我。”
“裴建哥讓你說的。”
姜向北一眼就看透,裴玄就沒有那么心細,什么事都得別人提醒才后知后覺。
“你可真聰明。”先拍了波姜向北馬屁,然后又往椅子后挪動了兩步:“今天嫂子大爺一家要來,我哥說這家子沒幾個好人。”
王爺爺去世后,冒出來要工作打探撫恤金的猶屬王家大伯為主。
要不是王雨跑得快,還真要被這家子算計到頭上。
“我嫂子那人什么都好,就是膽子小。”
這點姜向北同意,王雨善良又堅韌,就是膽子小得出奇。
上回去嚇唬馮強盛,姜愛國就看出這姑娘實在害怕,特意沒讓人跟著去。
“那我去陪著我姐。”
姜向北站起來拉拉裙擺,裴玄忽然跳了起來,有些結結巴巴地伸手:“等等,我有東西給你。”
“不會又是什么發夾吧!”汽水兩口喝完,姜向北把玻璃瓶放到窗臺上,見裴玄還扭扭捏捏地站著不動,抬手吆喝:“還有什么事?”
“不方便。”裴玄瞟了眼崔秀娥:“不能讓我媽看到。”
“鬼鬼祟祟的準沒憋好屁。”姜向北壞笑,推著裴玄的肩膀往他房間走。
洗手都要洗兩遍的人,屋子同樣干凈清爽,連書桌上的幾個泥娃娃都整齊得擺放成一條直線。
床上被子疊成豆腐塊,床單也撫得沒有一絲皺褶。
姜向北想起自己早上起來堆成一團的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錯開了視線。
“東西在抽屜里,你自己拿。”
裴玄幾步就退回了門口,扒著門框一臉羞澀。
姜向北:“……”
不會是什么整人的玩意兒吧!
刷——
書桌第一個抽屜拉開,疊得方方正正的白色衣服擺在抽屜正中間,姜向北小心翼翼地提起個角使勁抖了幾下。
嚇唬人的玩意兒沒有,倒是掉出條淡藍色背帶裙。
“哎呀!弄臟了。”
“裙子?”姜向北展開白色襯衣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下:“你打算送我?”
“可不是,我還洗干凈了你直接就可以穿。”
兩步竄進來撿起裙子拍干凈灰塵,裴玄沒好氣地把裙子塞到姜向北手里。
“為什么送衣服給我?”姜向北挑眉,轉而又懷疑起裴玄是不是又有事要求她。
“就是感謝你,而且你生日我不是什么都沒送嗎!”裴玄撇開視線不敢直視姜向北。
哪是什么謝禮……就是第一眼看見裙子時就覺得姜向北穿肯定好看。
不過心里的想法肯定不能明說,況且裴玄自己也弄不懂為啥會鬼迷心竅買下裙子。
等把自己的想法先搞清楚再說其他。
“夠哥們!”姜向北笑,三兩下把衣服卷起來抱懷里:“今天正好穿新衣服,我先回家去試試。”
姜向北沒有任何多余想法,轉身前還大咧咧地拍了下裴玄的肩膀。
早上還正后悔應該王雨姐姐結婚該買件新衣服,這不轉身就有人送來了。
蹦蹦跳跳地抱著新衣服跑遠,逐漸遠去的背影快樂得像只小鳥。
裴玄:“……”
目送著姜向北跑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裴軍和崔秀娥,望著自家老二那傻愣愣的樣子,雙雙眼睛里都帶了濃重笑意。
***
“姐,你看我新裙子好看不?”
“好看,你本來就白,穿上淡藍色瞧著更白了。”王雨笑瞇瞇地瞧著姜向北在自己面前轉圈圈,然后抬了抬手:“來姐給你重新編個頭發。”
“姐,你今天真好看。”
一身喜氣的紅色連衣裙,卷發一半扎在腦后一半披在肩頭,頭花的點綴相得益彰。
金項鏈是姜半司文蘭給的嫁妝,金耳環是姜愛國給的。
雖只是干女兒,王雨出嫁姜家幾位長輩出的嫁妝不比親女兒少,更何論還有早已送到新房的家具。
王雨抬手,手腕上兩個細細的金手鐲隨著動作滑落下來撞到一起,發出清脆聲響。
“姐,你給自己添的嫁妝?”
裴家想到小兩口結婚后要用錢的地方太多,所以彩禮直接給的錢,并沒有添置任何家具家電。
“你裴建哥送的。”王雨羞澀得笑了笑。
“你自己的私房錢可別亂花,不防一萬只防萬一。”
“知道啦!小小年紀知道的還挺多。”王雨笑,雙手靈巧地在姜向北頭上穿梭,很快就扎了個高馬尾。
“王雨,你大爺他們來了。”
忽然,門外傳來司文蘭的聲音。
姜向北回頭看了眼表情瞬間陰沉下去的王雨,抱起梳妝匣。
“等等。”王雨利落站起,說著退下手里的金手鐲放到盒子里。
姜向北趕忙抱起梳妝匣放到衣柜里,關上門后挪了個沙發擋在門前。
爸媽屋里的破沙發一碰就嘎吱作響,無論在屋里屋外都能聽到。
剛把東西放好,門被人從外邊用力推開,木門撞上墻壁哐當一聲巨響。
姜向北看見墻皮都撞落不少,撲簌簌地掉了一地。
“大娘。”王雨聲音冷冷淡淡。
“可真是好本事,結婚都不通知大爺和大娘,放以前叫什么你知道嗎……叫無媒茍合。”
中年婦女臉型細長,整張臉上就那個又大又扁的鼻子特別搶眼。
開門就先單手叉腰指向王雨。
王雨不吭聲。
姜向北直接往前一步:“國家法律都規定婚姻自由,你算哪根蔥跑來就對我姐指指點點。”
接著又退后一步抬手捂住嘴巴滿臉驚詫:“我知道了!搶王雨姐工作的就是你們吧。”
“哪里來的野丫頭,老娘說話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兒!”
“哪里來的老潑婦,站我家門口罵我姑娘。”司文蘭的身影忽然從旁邊鉆了進來,半個身子直接挨著女人:“這里是三水胡同,可不是井子巷。”
“就是!哪有當大娘的一上來就罵侄女,今天還是人家的大喜日子。”
都是三水胡同的鄰里,要幫忙當然是幫自己人。
十幾個嬸子圍到門口,那威力……姜向北都能瞧見口水飛濺到了女人臉上。
在洛川市,大伯被稱呼為大爺,大伯娘自然就是大娘。
王大娘平時再蠻橫,遇上十幾個嬸子那也是根本沒有還口之力。
站院里的王大爺還想進來救自己婆娘,剛抬了下腿,肩膀已經被拍了拍:“女同志們講話,那用嘴講就行,要是男人……”
姜愛國身形高大,身后又站著幾個人高馬大的中年人,王大爺都沒任何多話,面上瞬間就變成了副賠笑的摸樣。
“今天是個大好日子,她大娘就是著急所以說話難聽了點,我們沒什么壞心思。”
姜愛國笑:“王雨是我孫女,是我老姜家的人,誰要是敢打她主意,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都是一家人,瞧您說的。”
王大爺倒是圓滑,三兩句話頭就轉了個方向。
明明擺足了架勢來興師問罪,見勢不對轉瞬間就成來送祝福的了。
“姜半,來掛禮。”
既然是來恭喜的,那送禮肯定也是必須流程,姜愛國沖負責記禮金的姜半招了招手。
“來了來了。”姜半拿上賬本跑得飛快,聲音還非常大:“是送八元還是十八?”
屋里,王大娘忽然抖了一下子,扒拉開司文蘭就往外跑。
“我們是娘家,該我們收禮,什么道理要我們送錢。”
看來……錢是她的命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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