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挑幾件衣服◎
“姐,你咋來了?”
“今天休息,正好來看看干爺爺和干爸干媽。”
天藍色碎花布拉吉,款式姜向北還沒在洛川市看哪個女同志穿過,兩個網兜里提滿了東西。
“姐,你這裙子是裴建哥托人買的吧?”
帶來的禮物姜向北沒多少興趣,湊上去故意調皮眨眼。
王雨笑,耳根飛速跳上兩片緋紅,聲調也自覺帶上了軟糯:“是裴同志托同事從陵陽帶來的新款式。”
“難怪姐穿上更好看了。”姜向北這才笑瞇瞇地去接網兜。
原本安排好的認親酒因為水災無奈取消,王雨在姜家給幾位長輩磕頭改稱呼就算認下了這門親。
姜向北也就此改了稱呼,直接叫:“姐。”
“干爸昨天給我送面包可說了向北現在是全家最厲害的。”
王雨摸摸姜向北腦袋,寵溺地彈了下額頭。
頭發一天天長長,姜向北的發型隨時都在改變,今天扎了兩個辮子盤在腦袋頂,俏皮又可愛。
“姐,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端面包。”
說話間也不忘隨時看鐘表,提前五分鐘姜向北就要打開窯門觀察面包上色情況。
“大忙人去忙,我坐會兒。”
王雨把皮包拿進姜向北屋里放下,轉出來順手就取下了掛在屋檐下的圍裙。
姜家就像是她真正的家,每回來都很隨意輕松。
剛才晃眼間看到姜愛國房門口的膠鞋沾滿泥巴,很是自然地拿起來就洗。
然后……她才看到了水井邊的裴玄。
“王雨姐。”裴玄叫人,要笑不笑:“當了我哥十幾年弟弟,他連根線頭都沒給我買過。”
王雨大大方方地笑:“想要什么顏色的線頭?姐給你買。”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不過現在你可看不上姐這三瓜兩棗了吧,你哥昨天還跟我說你現在比他都忙。”
“都是瞎忙。”裴玄笑笑,王雨立刻明白過來。
對裴玄不說了如指掌,王雨也多多少少親眼見證過他在家顯擺逗笑的摸樣。
只要開個頭能引來十句回答。
今天這么言簡意賅,擺明是不想讓別人聽見。
這句話落之后,兩人默契地沒再聊天,一個洗鞋子,一個進了廚房提上籃子出門送貨。
把最后一盤脆皮蜂蜜面包推進烤窯后,姜向北狠狠伸了個懶腰。
先用草木灰擦干凈揉面的盆和各種碗,端到水井邊用水一沖就干干凈凈。
“姐,今天怎么想起來要買衣服?”
王雨有父親留下來的撫恤金和房子,前不久又剛把父親的工位賣出去換了筆錢。
手頭上有錢是肯定,但平時她歷來節儉,一雙鞋穿了五六年都舍不得買新的。
“買件紅衣裳。”王雨羞得抬不起頭,說完就連忙背過身去。
紅衣服什么時候穿……當然是訂婚或者結婚的時候。
姜向北眼睛一亮,笑問:“你和裴建哥要訂婚了?”
“嗯,裴同志說過兩天就來干爺爺這提親,還給了我錢讓買兩套紅衣服備著。”
“那以后咱們可以天天見了。”
結婚就意味著王雨要搬到三水胡同來,姜向北只要走上兩分鐘就能見到人。
還有什么比跟公安同志結婚還來得讓人安心的呢。
“以后姐天天上家來吃你做的飯。”王雨笑。
“每頓來都成,咱家不差你和裴建哥……現在應該稱呼姐夫才對,不差你們那口吃的。”姜向北拍拍胸口豪邁道。
“我知道向北現在掙錢了,以后姐跟著你享福。”
人這一輩子,總在起起伏伏中往前走,對王雨來說現在就是難得平坦而快樂的時光。
日子要是能一直這樣過下去該多好……
王雨心底如此期盼著。
***
洛川市,王家橋。
“咱們買衣服不上國營商場來王家橋干什么?”
雖說這些天老往王家橋跑,可沒多少時間到巷子里逛,曹彩鳳奇怪地問姜向北。
“買衣服啊!”姜向北說。
“這里面還有人賣衣服?”
“我哥和裴玄去那邊買書,彩霞去的地方賣頭繩。”姜向北指了指剛才散開的幾條巷子:“只要有錢,想買啥都有。”
“哦!”曹彩鳳點頭,又忽然笑了起來:“以后叫我三鳳吧,在村里朋友都這么叫我。”
有時候說話一快起來,姜向北就老喊錯名字。
一會兒叫成曹彩英一會又是夏彩鳳,說得多了感覺舌頭都打結,說得人難受聽得人也難糾正。
姜向北夸張地撫過胸口,笑著:“終于能擺脫彩這個字給我帶來的陰影。”
幾人笑。
王家橋就像是個綜合性集市,但不是只賣農貿產品,而是各種走在國內潮流前端的稀奇玩意兒。
比如王雨這種面料的新裙子,剛在沿海一些大城市里興起,很快王家橋就會跟著有新品出現。
當然,有高端貨的同時也有實惠東西。
姜向北帶曹彩鳳去的地方就專賣服裝廠瑕疵貨。
“這不是張武哥家?”
幾人所站位置前面正是張武家大門。
姜向北笑:“張武哥的媳婦兒賣衣服,兩塊錢能買四件,你給自己買兩套還能給胡奶奶和齊爺爺再買一套。”
不追求時髦,只要干凈整潔,一點點瑕疵對她們來說就是最實惠的選擇。
曹彩鳳驚喜地“啊”了聲,立刻感激地看向姜向北。
“別扭成那樣,不就是覺著對不起外公外婆嗎!”
吃完中午飯幾人就相約出門買東西,要不是胡奶奶讓曹彩鳳跟著去,她原本是不打算來的。
“帶的錢不曉得能買多少?”
面包錢來沒來得及分,曹彩鳳身上就胡奶奶給的八元,現在甚至有點后悔沒多帶幾塊錢出門。
姜向北得意,拍拍腰間的軍挎包:“我就知道,所以我帶啦——”
西廂房第二間房,外表看似普普通通破破爛爛,其實內里完全是另一幅樣子。
兩間屋子打通,堆滿了像小山一樣的衣物。
“這邊全是顏色染花的布,那邊是今年水災淹了水的衣服,質量其實還不錯,就是得好好洗洗……”
張武的媳婦姓董,說話嘴皮子相當利索,加上自帶了些洛川地方方言,一通話下來要邊聽邊猜才能琢磨出什么意思來。
“這邊的一元一件隨便選,那邊泡水的一元三件,隨便選。”
泡水的衣服雖然已經全部曬干,但也僅僅只是為了防霉,上面沾染的泥水和各種污漬都沒管。
便宜倒很便宜,就是風險也大。
洛川市是紅土地,染上泥土之后很難清洗,更何況還是在水里泡了那么多天。
“小北別看那邊,大姐給你弄點好東西。”
董大姐喜歡姜向北這個小姑娘,領她們三人看了一圈,最后才是重點。
“那邊掛著的大姐一元賣兩件給你們,可全是好東西。”
整個屋子里,就角落里有兩個架子上搭著山一樣的衣物,瞧著就比地上那些要干凈些。
“前幾天光輝服裝廠送來的泡水衣服,沒想到里面還有些泡的是山泉水,曬干和新的一樣。”
董大姐激動地噴著口水,幾步上前牽開件粉紅色格子襯衣:“一點事兒都沒有,我賣給外人可都是一元一件。”
襯衣除了袖口邊上有點水漬,整件衣服確實和新的差不多。
董大姐慷慨激昂地介紹著,三人對望一眼,都先會心笑了起來。
光輝服裝廠和三水胡同有淵源,轉身又買到了或多或少跟她們有關系的衣服。
“我們要多選幾件,董大姐你便宜點。”
姜向北把挎包往身后一甩,上去就摟著董大姐的胳膊撒嬌講價。
“大姐不是北方人嗎!我改天給你送點大饅頭來咋樣……”
董大姐笑瞇瞇的任由姜向北說了一大堆,最后像是勉為其難地點點頭:“一元三件可以吧。”
“完全可以。”
目的達到,立刻撒手,招呼王雨和曹彩鳳趕快去選。
衣服全堆在一起,男女老少都有,想要找到件合適的只能慢慢選。
忙活半個小時,買了大把彩色發卡的夏彩霞跟著也加入了其中。
姜向南和裴玄進來看了一趟,非常不理解幾人的狂熱,搖搖頭先回了家。
在此期間,屋里的人越來越多。
好幾個大娘背著背簍來選衣服,三人躲在架子后無意間聽到了幾人的“致富經”
她們買一元三件的衣服,拿回家好好洗干凈,再背到附近縣城鄉下去買。
在城里大家伙看不上,可農村人的衣服誰不是沾了泥,這么點泥水印子根本不看在眼里。
背到鄉下去能賣八毛一件,就這還供不應求呢!
大娘們交流心得,姜向北疊衣服的動作忽然一停,伸手推了下曹彩鳳:“你姐不是想賺錢嗎?讓你姐去。”
曹彩英就跟蚊子差不多,一有時間就在耳邊嗡嗡的,抓著機會就要叮上口吸點血才肯罷休。
就賣面包這段時間,曹彩英不知跑了多少趟姜家廚房。
要么是打聽賺了多少錢,要么是求姜向北教她做面包。
要是什么沒打聽到,臨走偷偷摸摸拿個面包走也是常態。
每天烤的面包太多姜向北都沒注意過,直到有天一整板蜂蜜面包突兀地少了個才被發現。
曹彩鳳沒臉跟胡奶奶告狀,又不好意思占便宜,非自罰了十塊錢當做賠償。
后來姐妹倆應該私下說過,曹彩英好幾天見著姜向北都躲。
“她不是想賺錢嗎!也別說是鄉下,讓她背到化工廠那邊去買,九毛錢也有人買!”姜向北又出主意。
要不是眼下有面包生意,姜向北還真會干二道販子攢錢。
曹彩鳳抿嘴,有些無奈地笑了。
她知道姜向北是好心,但她姐全身上下就一張嘴有點用之外其他就別指望了。
要是出主意賣衣服,背背簍的人肯定是她和大哥曹龍……還是不提為好。
“姐,今晚你就在家跟我睡吧。”
姜向北就是個閑不下來的性格,跟曹彩鳳說完又轉過去跟王雨聊。
王雨剛點頭。
一陣不知從哪飄來的牛奶香皂味兒忽然鉆進了鼻孔。
“向北,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牛奶香皂,是不是很香!”夏彩霞激動,非拉著姜向北看看到底是誰買了那么貴的香皂洗頭發。
今年國營商場剛上架的牛奶香皂,洗頭洗澡能香出去二里地。
就是……九毛的價格也能嚇退大部分人。
夏彩霞惦記了好些天,就等著今天晚上分完錢明天下午去買。
兩人從衣服堆里探頭一看,幾乎用相同的動作又縮了回去。
“怎么是她?”
這個她正是去年來姜家送手表而后被拒絕傷心離去的本文女主——顧思若。
顧思若上身白色襯衣,下身灰底碎花半裙,一臉不情愿地被人拽著走了進來。
兩人目標好巧不巧就是姜向北他們面前的架子。
在架子面前站定,短發的年輕女同志連忙詢問,語氣焦急:“你裙子就是在這買的吧?”
“是這。”
顧思若嘆氣,滿是無奈地走到架子那邊幫朋友翻找起來。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以前你可不會來王家橋,更不會穿幾毛一件的衣裳。”
有了顧思若幫忙,這女同志話瞬間多了起來。
也不管能不能聽到回答,反正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還有……最近怎么沒見你去找姜向南?難道真被他那些話傷到了!”
“不像你啊!”
“哦!我知道,你肯定是喜歡上了別人,我聽我媽說你最近老往顧叔叔上班的公安局跑。”
公——安——局
夏彩霞用嘴型重復了這幾個字。
接下來姜向北就聽到了一個讓幾人都停下動作齊齊豎起耳朵的名字。
“你別瞎猜!”顧思若語氣無奈。
“咱們可是好朋友,你都不跟我老實說。”短發姑娘機關炮似的又開始了一通講:“你可別忘記我爸和你爸可是一個單位的。”
然后……裴建的名字從姑娘口說被說了出來。
“你不就是看上了公安局新來的裴建同志嗎!”
顧思若沒反駁,倒是淡淡地接了句:“裴同志那么優秀,有人喜歡不是很正常。”
姜向北陷入思考中。
努力回想了記憶中關于男主的所有信息,而后猛然一驚。
男主職業確實是公安,某次執行任務中因傷退下一線,轉職成為檔案室管理員,
后來男主不甘蹉跎一輩子,辭職下海創業。
在之后就是霸道總裁與溫柔女老實的相知相戀,而在經商前,男主特意把名字改成了崔城。
名字沒改之前……就叫裴建。
至于改名原因,書里沒細提,只是用家庭原因一筆帶過了。
男主竟然是裴建哥……那王雨姐?
因為姜向北無意間的改變,原本劇情走向了另一個方向,使得男主提前愛上了別人。
話說回來,顧思若是覺醒書里記憶還是重生了?
姜向北又悄悄瞟了幾眼顧思若的方向,而后決定……管她呢!
不管哪種情況,姜向北肯定站在王雨這邊,堅決不會有一點動搖。
“向北。”曹彩鳳拉了下姜向北,小聲問:“我們要不要出去告訴她裴建哥要結婚了。”
姜向北搖頭。
不管是覺醒書里內容還是重生,要是知道裴建馬上要結婚,顧思若不知道會想出什么辦法來阻止。
與其提心吊膽地考驗女主良心,還不如先把主動權抓到自己手上。
“為啥?”
眾人不解。
姜向北只是壓了壓手,而后伸手握住王雨。
等顧思若找到想買的裙子離開,姜向北才說出原因。
“前次顧思若來我家送手表的事你們還記得嗎?”
這件事只有夏彩霞曉得,于是她添油加醋地把當時情況跟兩人演繹了下,其中特意提到那塊帶了盒子的手表。
姜向北撇嘴點頭。
“顧思若她爸是公安局大領導,要不一個學生怎么可能買得起那么貴的手表,你們想……”
要說穿越還是重生都太扯,姜向北從顧思若的家庭背景開始忽悠。
有公安局長爸爸,要是姑娘看上局子里的優秀男青年是好事,用身份壓上一壓,只要裴建沒結婚,就是有對象都能給你攪黃了。
那些有錢岳父跟普通人女婿的電視劇橋段全讓姜向北說了個遍。
嚇得還是娃娃的兩個彩目瞪口呆。
王雨臉色慘白,緊緊咬著嘴唇。
姜向北說的情況早在第一個國營商店上班時就親身經歷過,當時要不是經理大姐幫忙轉了店,她現在說不定早嫁人了。
“那怎么辦?”夏彩霞聽著都替王雨姐著急。
“處對象能給你攪黃,但要是結婚了他肯定不會讓別人離婚吧!”
“你的意思是……”
“讓裴建哥和王雨姐直接省略訂婚領證結婚。”姜向北說。
“……”
頓了頓姜向北又說:“不過在此之前,王雨姐最好還是跟裴建哥商量商量。”
雖說無條件支持王雨姐,但也得問問裴建哥的意思。
萬一結婚后得知自己錯過公安局長岳父,反過來怪王雨姐,那姜向北就是好心辦了壞事。
與其如此,直接說穿,讓裴建自己做選擇。
“好。”王雨擰著眉心點頭:“讓裴同志自己做選擇。”
她也要趁此機會好好看看裴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
突然出了這事,幾人買衣服的興致直接跌落到底。
收拾好先前選的衣服,很快起身離開。
***
三水胡同,姜家。
姜家客廳里,所有人目光都盯著正在換燈泡的姜半,搖搖晃晃的背影看得人心都跟著揪了起來。
姜愛國站起來,把沒點燃的煙桿子放到茶幾上:“我來吧。”
“爸,還是我來吧。”姜向南也說。
“不用!”姜半信心滿滿地抬頭看向燈座,右手拿起燈泡對準。
“……”
下一秒,姜向北以防萬一掀起的衣服上掉落了個圓滾滾的燈泡。
“哥,還是你來吧。”
司文蘭舉著臺燈照亮的手酸得都不知道換了幾次,聽姜向北說也忍不住呵斥道:“你給我下來。”
就算想支持愛人表現,姜半瓶這個外號也不是浪得虛名。
姜半從桌子上下來,姜向南站上去,三兩下扭好,姜向北拉下燈繩。
客廳一下子亮了起來。
“我這是一不小心,下回肯定能成功。”姜半還頗不服氣,拿著抹布一通使勁擦腳印。
姜家上下都沒空理他,就平子爺爺笑呵呵地附和了兩聲。
姜向北把買來的衣服堆到桌子上,姜向南也去自己屋里拿下午買的東西。
“王雨是去裴建家了?”姜愛國抽空問。
姜向北點頭:“他們去河邊散步。”
“出什么事了?”司文蘭書不離手,等這么一會兒又翻開了外語書:“晚飯她都沒吃多少。”
“公安局局長的姑娘看上裴建哥了。”
“……”
抽空煙桿子的也放了下來,看書的也不看了,姜半更是直接坐到桌子面前。
聽姜向北說完。
姜愛國首先發話:“我贊同向北的主意,讓裴建自己選。”
“那倒是,要是裴建想攀高枝那誰都阻止不了,趁沒嫁過去之前早點斷了才好。”姜半說。
平子爺爺只是點頭。
司文蘭嘆氣:“一會兒王雨回來咱們問結果就成,其他的就別多說。”
眾人點頭。
接下來就到了兄妹倆展示孝心的時候。
姜向南給司文蘭買了些高中復習資料,姜半的是條皮帶。
姜向南示意:“要是爸背單詞偷懶,媽你就皮帶揍我爸。”
姜半笑罵:“臭小子。”
剩下兩個爺爺的都是薄底布鞋,正適合這熱烘烘的天氣穿。
“向北,哥給你買的裙子好看不?”
新裙子,一條荷葉領的綠色碎花布拉吉,款式比王雨姐姐那條還要好看。
“好看!”姜向北拿在身上比劃,高興得直轉圈圈。
裙子好看,但絲毫沒有磨滅姜向北介紹自己成果的興致,把新裙子放一邊就開始分衣服。
姜半對姑娘買回來的衣服表現出了相當大熱情。
當場套上給司文蘭的半身裙,還在屋里捏著嗓子模仿廠子婦女主任說話。
大家被逗得哈哈大笑。
歡笑聲持續了好久。
最后,長輩們都很好奇這一個月姜兄妹倆究竟賺了多少錢。
“人沒來齊,還沒算賬呢。”姜向南笑。
為什么人沒來齊?
那是因為夏彩霞和裴玄被姜向北攛掇著去偷聽王雨姐談話去了。
“不管多少錢,要是我發現你敢亂花錢,就一分都別想留!”
這句話里只說了一個你字,指得當然是姜向北。
姜向北不情不愿的“哦”了聲,心里盤算著等會兒回去就把餅干盒子換個地方藏。
說說笑笑中,王雨和裴建都回來了。
兩人笑意吟吟,滿面羞紅。
只看樣子就知道聊得相當成功不說,關系肯定還有了進一步發展。
然后,兄妹倆就被大人們打發回了自己房間。
他們要直接越過訂婚商談結婚。
結婚事宜就沒兩人插嘴的地方了。
***
“向北,黑燈瞎火的在外邊干什么呢?”
房間里面包事業四人組都已到齊,就姜向北一個人蹲在水井邊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我馬上就來。”
肥皂抹一遍衣領搓揉幾下,而后清洗干凈掛起來。
老哥買的新裙子,明天開學第一天姜向北準備穿著去上學。
裙子掛好,姜向北才進了自己屋子。
幾人把最中間的位置留出來,桌子上軍挎包擺在那,就等她來數。
“辛苦一個月就看今天。”姜向北笑道。
夏彩霞忙跳起來去關上屋門,小聲說:“咱們小聲點,我跟我媽說咱們就分了二十元。”
眾人笑。
二十元得充公,剩下才是夏彩霞的私房錢。
裴玄也忙說:“可千萬別讓我哥聽到,要不回去保準跟我媽告狀。”
曹彩鳳的情況大家都了解,比他們更糟糕。
所以接下來沒有任何廢話,幾人開始默默數錢,最后把錢交到姜向南手上。
刷刷幾下最終數字出來。
連上成本,這個月他們總共賺了八百四十六元五毛。
先發出姜向北的二百八十元,剩余五百六十六元。
每人可分得一百一十三元二毛。
“……”
“我爸三個月工資。”夏彩霞很會類比,直接暴露了夏偉的工資。
曹彩鳳舔嘴唇,吞口水,呼吸急促,激動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其中反倒是分得三百九的姜向北最鎮定。
前世見過幾十萬上百萬,區區幾百到真沒入眼……才怪。
面上看著鎮定,其實心里早計劃著要去買點豬腳來改善生活。
“我拿二十給我媽,剩下的就放你那,我每天來拿兩毛錢。”夏彩霞自己數出二十元。
曹彩鳳更是直接拿了十塊錢后剩下就全交給姜向北。
“姜向北,我和你哥以后一個班了。”
裴玄收好錢,轉學所帶來的不快早忘得一干二凈。
“你不是在紅旗學校讀,怎么轉到八條來讀高中?”姜向南不解。
紅旗學校是整個洛川市最好的一所中專,畢業之后能直接考市政單位。
裴玄讀了一年中專,沒想到又轉回來讀什么高中。
“我爸讓我讀高中,至于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
裴軍的決定,裴玄只要服從就行,就是問多半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且以后能跟姜向北幾個一起上下學,他心里還挺樂意。
姜向南挑眉。
裴軍肯定是收到什么風聲,也想讓裴玄去考大學……
“向北,你明天帶飯不?”裴玄又問。
“帶啊。”姜向北把兩個伙伴的錢用信封分開裝好,然后在上面寫上各自名字。
“我媽今天晚上燒了排骨,明天我來找你吃中午飯。”
“……”
姜向南的手啪地按上裴玄肩膀:“你找我妹吃飯?打得什么主意。”
裴玄一愣,很快反應過來。
哭笑不得地趕忙擺手表示清白。
“我媽燒的排骨特別咸,我想找姜向北換點菜,你們家菜好吃。”
至少現在……他眼里只有好吃的飯菜。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7-13 21:20:43~2024-07-14 21:23: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木樨玖26瓶;油菜花與玫瑰6瓶;九曲安瀾2瓶;星河白鷺、似水驕陽、Yyuan、喵喵、二鍋頭、20838633、鳶梔cissy、啊~兔、醉楓染墨、花酸菜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2章
◎涼粉換消息◎
咯咯咯——
“誰家大公雞?這么早就打鳴。”
姜向南迷迷糊糊拉開窗簾一角往外看,繚繞在半空中的晨霧都還沒散去,天分明都還沒亮。
簾子那邊姜向北已經窸窸窣窣地有了動靜。
“今天九點學校才報道,起那么早干什么?”
“睡不著。”
姜向北無奈,公雞打鳴前她就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半晌。
再不起來,眼珠子就能轉得飛出眼眶了。
“哦……”
半夢半醒的姜向南翻身,又繼續睡了過去。
姜向北推開門,放輕動作關上,往旁邊窗臺瞟了眼,提示時間剛五點。
昨天忙活完都忘記把鐘拿進屋里,鐘表殼上沾了層露珠。
天際剛露出一抹魚肚白,院子里安靜得能聽到風吹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姜向北站院子里四處張望,最后還是認命地鉆進了廚房。
“……”
六點多,院子里陸陸續續開始有了響動,胡奶奶家的屋子門最先打開。
她走出來,伸手收下晾衣繩上掛著的新衣服。
嗅覺先于視覺發現異樣,接著看向了亮著燈的姜家廚房,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姜向北在里邊。
只要哪天特別香,一準是老姜家二孫女在搗鼓什么。
“三鳳,起床吧,向北都起來了!”
“好。”
曹彩鳳迷迷糊糊地伸手來拿新衣服。
沒想到……床鋪里忽然橫空有只手把衣服先拿了過去。
“這件襯衣好看,我穿吧!”
襯衣白底蘭花,衣服上還有肥皂香氣,曹彩英翻身坐起,立即把衣裳拿到身上比劃起來。
胡奶奶沉下臉。
“那是三鳳上學的衣裳,你快還給她。”
“我用奶做的那件白襯衣跟她換。”
躲開胡奶奶的手,曹彩英扭著身體就想把襯衣往身上套。
“想穿新衣服自己買!”
曹彩鳳忽然大吼,好像鼓足所有勇氣,一把搶過襯衣狠狠瞪向二姐。
“你……”
“你什么你!”曹彩鳳套上襯衣,干脆利落跳下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昨晚翻了我書包。”
姜向北說得對……人善被人欺,遇上她二姐只能來硬的,就別想著講什么道理了。
“外婆,你看三鳳,她污蔑我。”
忽然強硬起來的曹彩鳳讓曹彩英有點慌亂,連忙就轉頭跟胡奶奶告狀。
咚咚——
屋子門口,齊爺爺曲起食指輕輕敲了敲墻壁:“二鳳快點起來洗臉,洗完臉來跟我們一起編草墩。”
“外婆……”曹彩英這回是真慌了。
“要是不想搓麻繩,那你就跟你哥一樣,去幫人拉車!”胡奶奶說。
屋里幾人無論說了些什么,角落里曹龍依舊鼾聲如雷,白天拉一天車,晚上累得到家倒頭就睡。
“那憑什么三鳳能去讀書,我就不能。”
一想到曹彩鳳穿著新衣裳還能去學校“享福”,曹彩英就嫉妒得牙癢癢。
胡奶奶冷冷瞥了她一眼:“是我們沒讓你去嗎……”
“……”
姐妹倆同時去八條中學參加入學考試,十七歲的曹彩英語文數學加起來就考了十七分。
老師直接說這底子要從小學一年級學起,初中不能收。
老師說得含蓄,其實就差把文盲兩個字寫臉上了。
自己偷懶不好好讀書只能在家吃苦,又怪得了誰。
曹彩鳳心情舒暢地拿著牙刷缸子走出去,邊刷牙邊往姜家廚房里探頭。
“向北,又在弄什么好吃的?”
廚房里霧氣繚繞,好幾種香味彌漫,一眼就看到后院里的烤窯火亮著。
“你又烤面包了?”
“不是面包,我烤了點爐果帶去學校。”姜向北說。
曹彩鳳不知道爐果是什么,也并不著急問,反正到時候姜向北肯定會分給她吃。
反而是鍋子里熬的白色米糊更讓人好奇。
“早飯吃米糊?”
“涼粉,我和我哥的中午飯。”
洛川今年這天反常得很,秋天本該氣溫漸降,可除了夜里白天還是又熱又潮。
天一熱中午就想吃點涼爽的吃食。
今早在櫥柜里忽然看到袋不知哪年司文蘭廠子里發的豌豆粉,姜向北想起了前世最喜歡的抓抓涼粉。
說話間,熬煮好的涼粉倒入抹了油的搪瓷盆里,不多不少剛好一盆。
曹彩鳳去水井邊繼續刷牙,姜向北把盆放到大木盆里涼著。
等姜愛國卷著袖子走進廚房準備做早飯,姜向北正往竹片上釘釘子。
“干嘛呢?”
“爺,你來得正好。”大救星出現,姜向北忙不迭把竹片子交給姜愛國:“打幾個洞用來刮粉。”
“什么粉?”
姜向北說的姜愛國聽都沒聽過,老家那邊吃米條子,洛川吃米線和米粉,就是沒聽說過什么涼粉。
“以前聽別人隨口說過來著,我就想試試,沒想到一次就成功了!”
倒出來還是盆子形狀的涼粉微微有些透明,用手一戳能感覺到十足彈性。
剛把香菜和蔥切好,烤窯那邊又傳來陣陣香氣。
姜向北忙又放下這邊,打開了烤窯。
姜愛國拿著竹片,心里一時間把五味雜陳。
小小一團的奶娃娃如今已經長大到能分擔大部分家務事。
少女亭亭玉立,笑起來雙眼似是一彎新月,生機勃勃地讓人移不開眼。
可姜愛國并沒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心里反而無端升起股淡淡失落。
孩子越長越大,也意味著她結婚生子有自己小家庭的那一天越來越近。
那時的小孫女也會有自己孩子,或許以后也會成為奶奶和外婆。
而那時候的自己又在哪里呢……
“真是老了!”
想到這,姜愛國笑著輕輕拍了下腦袋。
***
洛川市,騰飛塑料廠。
中午下工鈴剛響。
廠房里迅速涌出些身穿藍色工裝的工人,三三兩兩說笑著往食堂走去。
眾多討論家庭瑣事的工人中,有那么個表情凝重的中年人,說得完全不同內容。
國字臉中年男人有雙很大的眼睛,因為眼睛大,眼底的擔憂都好像比別人清楚了些。
“姜半,你說咱們廠子不會倒閉吧?”
姜半笑瞇瞇的,卻是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要是繼續虧本,熬不了幾年。”
“那你笑個什么勁兒。”
中年人叫張衛黨,典型西北漢子性子,別看個頭不高,出了名的講義氣。
姜半提起網兜,得意地笑著眨眼:“我姑娘上學前做的涼粉,換你,你不高興?”
“有姑娘惦記是該高興。”
張衛黨自己三個娃,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初中畢業就開始上班掙錢了,不過唯一的姑娘忙活著給對象送鞋墊子,哪顧得上他這個爸。
姜半更是得意。
“不僅有涼粉,還有爐果,一會兒讓你開開眼界。”
“成,一會我也見識見識你能干姑娘的手藝。”張衛黨笑,心頭壓著的陰霾總算被打散了些。
“我曉得你擔心什么。”姜半這才開始說正事,抬起大手拍拍張衛黨肩膀:“擔心有什么用,兵來將擋水來啥埋來著……”
張衛黨表示聽都沒聽過這句俗語。
“不管什么意思,反正天塌下來了有高個頂著,咱們還能餓死?”
“你說得對,我們擔心有啥用,反正餓不死。”
姜半挑眉,悄悄往不遠處走著的孫主任抬了抬下巴。
“你看人家孫主任都沒吭氣,咱們瞎擔心什么。”
孫主任是廠長親兒子——將來廠長最有力的競爭者。不也忙活著對廠花獻殷勤,哪有空擔心廠子將來的發展問題。
張衛黨撇嘴。
“要真倒閉了就去做個什么小買賣,說不定比咱們工資還高。”
換做去年,姜半的憂心肯定不比張衛黨少,甚至能愁得整夜整夜沒法睡覺。
今年兩個娃娃的面包生意給了他很大啟發。
俗話說東邊不亮西邊亮,不干工人那就賣面包,給自家姑娘打下手不也是活兒。
“到時再說吧。”張衛黨煩躁地擺手。
兩人還沒走進食堂,就搶先聽到了工友們不滿的抗議聲。
“怎么又是白菜和蘿卜,上周吃了三天,今天又是。”
“咱們食堂都有好幾天沒吃肉了吧?”
“你們看飯!包谷渣子比大米都多。”
姜半跟張衛黨互看一眼,紛紛站到隊伍最后邊,沒有摻和工友們的抗議。
“想吃肉自己花錢買,現在全市都因為水災處于困難時期,你們搞什么資本主義作風!”
果不其然,下一秒孫主任跳了出來。
把大家臭罵一通后,擺手讓大廚端出了一盤子炒肉絲。
他自己作為代表,假模假樣地用兩張飯票兌了一份肉。
不是沒有肉,只是以后要吃食堂的肉菜,得自己花飯票買。
廠子里發的飯票每個月就固定那么些張,買肉吃完了剩下日子還怎么過。
這就是變相逼迫職工吃不下去的話就自己帶飯。
“真陰險啊!”
忽然,姜半聽到有人走過時嘟囔了句,而后越過眾位工友徑直去打了白菜蘿卜。
“走吧。”
姜半也跟著那人打好飯菜趕快離開。
他敢肯定今天食堂的事沒那么輕易結束,一會兒吵鬧起來還不知道會鬧成什么樣。
食堂里桌椅板凳全空著,姜半非得挨著那人坐下。
三人坐在食堂門口邊,既能看到前面狀況,又遠離了人堆。
那人姜半認識——后勤部的趙偉明。
認識卻基本沒多少來往,平時遇見屬于連招呼都不會打的那種關系。
看到姜半挨著自己坐下,趙偉明還有些奇怪。
偌大的食堂,這兩人非也要跟他擠一張桌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姑娘做了不少涼粉,大家一起嘗嘗。”姜半只是笑。
飯盒打開,倒上油亮噴香的作料,嘩啦啦的聲響襯得白菜蘿卜瞬間就難吃了起來。
雖然幾人都還沒有動筷子。
蒜汁和油辣椒裹上擠晶瑩剔透的涼粉,在這個本就有些悶熱的食堂里,瞬間就能讓人胃口大開。
“都嘗嘗,早上我專門吊水井里涼著,這會兒涼絲絲的冒冷氣呢!”
姜半熱情招呼兩人,一副自來熟的樣子。
張衛黨不客氣地夾了筷子,趙偉明本想著兩人不熟,吃人家飯菜不好意思來著。
可幾口沒滋沒味的白菜下肚,那涼粉就跟勾了魂一樣沒法移開視線。
最終,筷子伸入飯盒。
“你姑娘這手藝真了不得。”張衛黨連吃幾口,直接抬起飯盒倒了些湯到飯里:“吃兩口心里都涼快了。”
“是好吃。”趙偉明也說。
“不是我姜半吹牛,我敢說咱們廠子里沒誰家姑娘有我家向北厲害,去年寒假她和她哥推車走十幾里路去……”
用腦子毅力賺錢,姜半雖然沒說賺了多少,可對兩個半大孩子來說確實足夠拿出來炫耀一番。
趙偉明聽著聽著忽然沒頭沒尾地開口道諷刺道:“連孩子都曉得動腦筋找法子賺錢,就我們廠子想著怎么從職工身上扒下層皮來。”
兩人繼續聽他說。
“以后你們能自己帶飯還是自己帶飯吧……”
趙偉明在后勤部十幾年,廠子沒轉變經營方向前就在這干了。
可自從孫主任提出整改廠子經營大方針后,廠子眼看著越來越完蛋。
不想著怎么好好搞銷售,倒從內部開始先下刀。
食堂還只是第一步,知道內情的趙偉明跟兩人明說,以后工人福利也會陸陸續續減少。
趙偉明嘆氣,在兩人震驚的表情中,從飯盒倒了不少涼粉出來。
“拿人手軟吃人嘴短,我就再跟你說點秘密……”
放下筷子,沖姜半兩人招手,壓手聲音緩緩說了起來。
“工人福利一動,廠子里就要以效益不好為由勸退一些工人……要是有機會,能走就早走吧!”
姜半擰眉,無意識挑起筷子難吃的米飯送入嘴里。
見他好像沒想明白,周遭又沒有其他工人,趙偉明干脆把話挑明了。
廠子會勸退一批自愿下崗的工人節省開支。
可趙偉明并不看好廠子這些莫名其妙的惡臭法子。
廠子……遲早要完蛋。
開頭離開的可能還會有補償,要是到后來廠子倒閉下崗,那可就什么都沒有了。
“你就回去好好謝謝你姑娘吧。”趙偉明笑,端起飯盒把涼粉湯汁又倒了些進白菜里:“第一批勸退名單里就有你。”
姜半一怔。
勸退中那個勸字很重要,要是談話之后不同意下崗,那還可以繼續留在廠子上班,可工資待遇等都會受到影響。
勸退不是強制性,可各種措施卻是逼著人不得不走。
“要是相信我那你就走,要是不相信那就留下來繼續看看。”趙偉明說。
對于趙偉明透露的情報姜半沒有半點懷疑。
“你也要走?”張衛黨心里不大愿意相信,追問:“你現在可是三級工。”
“名單里沒我。”趙偉明笑:“不過已經托人把我安排上了第一批名單,不信就等著瞧唄!”
張衛黨不吭聲了。
孫主任有廠長老爹,趙偉明有個廠政治部主任的爸。
“國家政策一直向好的地方走,早些出去闖闖世界未嘗不是壞事。”
兩人猶自消化著這讓人震驚的內幕消息,趙偉明已經端起飯盒站了起來。
再看桌上,一盒子涼粉吃得干干凈凈。
誰能想到……
一盒子涼粉竟然換了個如此重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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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訂婚酒(1)◎
深秋已至。
華國大部分地方都已是一片五彩繽紛,唯獨洛川等幾座城市依舊郁郁蔥蔥。
好在炙熱終于散去,空氣里逐漸多了絲涼意。
大人們開始穿上薄外套,身體跟火爐似的娃娃們依舊每天短袖短褲
姜向北特別喜歡老哥送的那條群子,就開學那天穿過之后就再也沒舍得拿出來。
晚飯之后,姜向北特意把裙子又翻了出來。
“我家向北也是愛漂亮的大姑娘了。”
院里長輩們都坐一起閑聊,見姜向北拿裙子出來洗,姜愛國不由笑道。
“還不止呢。”夏彩霞蹦蹦跳跳經過,鄭重地把牛奶香皂遞給姜向北:“向北還要用香皂洗衣服。”
“明天王雨姐訂婚。”姜向北解釋道,說著彎腰去打井水:“作為娘家人,總不能給姐丟臉。”
放箱子里才個把月拿出來就有股子淡霉味,這可是姜向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衣服。
“你少打點香皂,我洗臉都舍不得。”
說是這么說,夏彩霞還是很講義氣地把香皂給姜向北洗衣服了。
“王雨和裴建訂婚不打算請客?”劉春芳隨意地問道。
“訂婚就兩家人走個過場,等結婚再正式擺酒。”
王雨和裴建商議之后決定訂婚還是要走個形式,免得日后裴家那邊的親戚說閑話。
三個月后舉辦婚禮再宴請親朋好友。
“小兩口結婚還是打算住三水胡同?”劉春芳又問。
“親家那邊的意思是在三水胡同再買兩間房子,他們出錢。”姜愛國磕了磕煙桿子。
“裴軍底子還真厚。”劉春芳心里咂舌。
房子說買就買,連個眼都不帶眨,還一買就買兩間。
“小兩口說自己出錢,是他們想住三水胡同。”
“裴建有本事,現在又娶了個這么有本事的媳婦兒,以后這日子可得紅火著呢!”
這人跟人吧……最不能比較。
自從有了孫子夏寶華后劉春芳兩口子一直是有孫萬事足,不管兒媳婦咋樣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眼下有王雨那姑娘一比較,心里別提多不是味兒。
提到家里糟心事,那就不得不又看了眼二女兒。
因為水井那事,夏彩霞對翠喜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就跟生活在同個屋檐下的陌生人一樣。
那天翠喜一直躲屋里瞧幾人吵起來,也看到馮鋼差點就沖出來打兩個小姑娘。
可就是這樣都沒說站出來幫上兩句。
夏偉私下也嘆過翠喜心冷,將來要是老兩口老得動不了,兒媳婦說不定也會冷眼瞧著他們等死。
雖說都是瞎想,但只要一開始,想法哪那么容易停下來。
所以夏彩霞對翠喜冷淡,他們也只當沒發現,沒法子說些什么。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姜愛國只是笑笑,目光繼續落在小孫女忙活的背影上。
“向北,你哥咋送貨怎么還沒回來?”
吃完飯趕著給賈叔送兩板臨時訂購的面包去,這都去了快兩個小時。
“應該快回來了吧。”姜向北抬頭看看天色。
每周六周天給王家橋那邊送面包,每個月結一次賬,按理來說應該送到就能走。
“我還是去王家橋看看。”姜愛國不放心地站起來。
平子爺爺拉住人,用煙桿子朝門口指了指:“這不是回來了。”
說姜向南,姜向南還真就抬著車走進院門。
“爺,我回來了。”
“我剛和向北還念叨你,裴玄也來了啊!”
裴玄跟在姜向南背后,背著個很大的背簍,自行車兩個把手也掛滿了東西。
姜愛國一看就明白了。
“我們去張武哥家耽擱了點時間。”姜向南笑,余光注意到姜向北正在洗裙子,隨手取下布袋子遞過去:“把這兩件也洗洗。”
“可不能再用我的香皂!”夏彩霞立刻叫。
可憐巴巴的香皂她連洗臉都只舍得隔兩天用一次香皂,這洗三件衣服都能抹去小半了。
布包很輕,姜向北捏了捏就知道是衣服。
“你也去董大姐那買衣服?”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兩條女款的裙子。
大些的白色襯衣領口上繡了兩朵深藍色小花,和那條深藍色半身裙顯然是一套。
而另一條粉色連衣裙白色翻領,扣子也是白色,裙邊還打了白色邊。
“媽一件你一件。”姜向南笑。
兩件衣服能明顯看出粉紅色那件是姜向北的。
“董大姐那竟然有這么好看的裙子。”
再一次,姜向北被老哥的審美給驚呆了,就算放前世這條裙子也絕對不土。
“張武哥剛從馬天壩回來,帶了不少沿海大城市里新出的款式,聽說是外國廠子訂的貨。”
雖然還是瑕疵貨,但大多都看不出來,只是不符合出口標準罷了。
“這兩條裙子可不便宜,每條五元呢!”裴玄忍不住伸出五根手指比劃。
“向南可真有孝心,賺錢第一件事就是給媽和妹妹買衣服,我看他自己都沒舍得買件新的吧。”
蒲扇一下一下扇去空氣里的濕悶,也一下下扇去了夏偉的笑意。
“真好看!”姜向北拿裙子在身上比劃,高興得像只鳥兒似的到處展示新裙子。
大人們都讓司文蘭快來試試衣服合不合身。
劉春芳更是打趣道:“快試快試,要是不合適那可就便宜了院里的幾個嬸子。”
司文蘭抿著嘴笑,歷來開口就習慣教育兄妹的人也難得地滿臉驕傲之色。
夏彩霞羨慕得要命,嘟著嘴不滿道:“我哥連塊糖都沒給我買過。”
“姑,寶華長大了也給你買好看的裙子。”夏寶華趕忙安慰姑姑。
“還是我家寶華好。”夏彩霞摟緊小胖墩稀罕。
胡奶奶只是樂呵呵地看著,沒有參與到玩笑話中來。
別人家當哥的曉得給家里人買衣裳,他們家倒好,當姐的就是見不得妹妹好。
為衣裳吵架,為吃食吵架,今天一早又為了新鞋子吵架。
也不想想曹彩鳳能買新布鞋那都是自己靠雙手掙來的,難道像她一樣躺著就等天上掉錢呢!
胡奶奶想到都不由要搖頭嘆氣。
那邊,姜向北臭美完了,忙跑到水井邊繼續洗裙子。
“向南哥買的裙子,那你背的什么?”
夏彩霞看裴玄那筐東西不比姜向南買得少,好奇踮起腳尖就往里探頭。
“裴玄也給你們買了東西。”姜向南笑。
別看裴玄嘴巴挺惹人煩,但還真仗義,有好事了第一個就能想到小伙伴們。
一想到兩個青年佝僂著背趴在人家臺子上選半天女生玩意兒都覺得好笑。
估摸著老板很久很久都沒法忘記他們兩個人吧。
“還是我夠哥們吧!”
裴玄得意挑眉,故意避開夏彩霞翻看的手,一溜煙竄到姜愛國身后。
“等姜向北洗完裙子咱們一起看,你去叫曹彩鳳。”裴玄揮手趕蒼蠅狀。
剛才兩人騎車回胡同,正好看到曹彩鳳給曹龍送飯去。
姜向北繼續專心洗裙子。
透干凈水后直接搭到晾衣繩上,而后猛地轉身看向從剛才起就一直沒移開過的視線來源。
火辣辣的視線差點沒給她后背盯出洞來。
曹彩英?
趴在窗口上直勾勾看著的人不是曹彩英又是誰。
刷的一下,身影從窗后消失,快得連曹彩英什么表情都沒能清楚。
“姜向北,快進來。”
那邊,裴玄招呼著面包事業小組人員進了“秘密基地”——姜向北兄妹的屋子。
“來了。”姜向北朝曹家的屋子撇嘴,很快將這讓人不舒服的視線拋到了腦后。
小孩們嘻嘻哈哈地在屋里笑鬧著。
院里大人們轉頭又開始聊起了正經事,話題又寡言少語的曹建設開頭。
“馮強盛提出的賠償你們同意了嗎?”
姜愛國吐出口煙霧,淡淡點頭:“不同意能怎么辦,居委會都出面了。”
姜愛國提出三百元賠償,要是拿不出錢來,就用三水胡同一間屋子換。
愿意是打算把這間屋子要來給王雨當做嫁妝。
沒想到居委會竟然代表馮家兩個未成年孩子提出了不同意。
兒子和老娘都要去勞改,馮鋼和沈琴作為從犯估摸著也要蹲上幾年。
家里就剩兩個娃娃,要是房子當做賠償,以后兩個小娃娃便沒了活路。
說是協商,可既然居委會都出了面,要是姜愛國不點頭,以后在三水胡同恐怕連頭都抬不起來。
最后,馮家象征性的賠了五十元錢給姜家。
房子將由居委會出面賣出去,賣房子的錢除了賠幾家,剩余會交給沈琴在鄉下的老爹用做兩個娃娃撫養費。
“一樣。”曹建設搖頭苦笑。
三水胡同如此有聲望的姜愛國都只能同意下來,他一個剛搬來的又怎么敢多說什么。
而且他們家彩鳳被推井里,最后只得了三十元賠償。
反正院里這三間屋子,過不了多久就應該會有新鄰居搬進來。
兩家搖頭嘆氣,一分錢都沒賠到的夏偉更是滿臉諷刺。
“我可聽人說,這里面沒那么簡單……”
大家都看過去。
夏偉看看姜半,見他不想湊這個熱鬧,才繼續兩句帶了過去。
“到時候住進來的人是誰你們問問就知道了,反正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不少。”
夏偉和姜半近些日子聽到些不少關于三水胡同的傳言。
雖然不知真假……但總有人會當真。
***
井子巷。
“姐,喝水的缸子帶不帶走?”姜向北問。
王雨直起身體看了看:“帶,我這屋里的東西都帶走。”
結婚之后,裴建小兩口將暫時住在裴家,等胡同里有空房子再買新房。
至于二號院馮家那幾間屋子,聽說早已被居委會的某領導私人拿下,說是要給什么親戚住。
夏偉所說的彎彎繞繞其實就是指得如此。
阻止別人要賠償,其實就是自己看上了那幾間屋子。
雖然今天訂婚,一大早王雨還是領著姜向北來老房子里搬走些重要的東西。
這間房子對王雨來說有些許美好記憶,但更多的還是痛苦和不堪。
母親跟人私奔,爺爺去世,她被馮強盛的人拖到院子里打,幾十年的鄰居冷眼旁觀。
就算后頭還是住在家里,那些人冷漠的樣子卻再也忘不掉。
收拾完重要的東西,她打算把這幾間房子都賣掉。
“其他就不用收了,咱們走吧。”
收拾完父親和爺爺的遺物,王雨毫不留戀地關上屋門,在鄰居們打探的視線中走出了院門。
這一次,她義無反顧地奔向了新生活。
裴建兄弟各推著一輛自行等在門口。
“剛都沒仔細瞧,向北今天可真好看。”
粉色裙子靈動俏皮,兩條辮子還扎了粉色帶綠色小碎花的頭繩,走動間裙擺飄動,像是春天剛爬出來的嫩綠柳梢。
裴建站在哥哥的角度上,笑盈盈地稱贊起姜向北來。
姜向北叉腰轉了個圈,非常得意地抬起下巴。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穿了裙子的假小子嗎!”
裴玄不屑地撇過頭去,耳根子在陽光下紅得跟要滴血似的。
他沒想到姜向北竟然扎了昨天剛送的頭繩,好看得都不像那個打架踹人命根子的“假小子”了。
不適應……
“要你說好看。”姜向北不屑。
兩個死對頭見面不吵上兩句,雙方都不適應。
“裴建哥,我坐你車。”
來時裴玄自行車后座,被這么一懟,姜向北怕自己等會兒忍不住掐他后背。
說完抱著包先坐上了裴建的自行車后座。
“好好好,那裴玄就帶姐。”王雨笑。
“……”
裴玄瞟了眼輕晃雙腿一臉笑意的姜向北,無意識抿了抿唇。
是比學校里所有女同學都好看……
沒有邀請外人的訂婚宴,就兩親家和幾戶鄰居們擺上兩桌樂呵樂呵。
飯菜就在院里用大鍋整治,各家也都自覺出了人來幫忙。
同住一條胡同那么多年,姜向北就來過兩回十七號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進了院子裴建領著幾人直接正房后邊。
“你們院這么大啊!”
姜家背后就是院墻,裴家的房子背后也是院墻,不過院墻后還另有天地。
院墻背后還有兩間屋子,三面院墻一擋,自成了個獨立小院子。
兩間正房加一間東廂房,正房東側蓋了間不大的廚房。
這么一加起來裴家都有六間屋子了。
“都是我爺還在世時和人斗蛐蛐贏來的。”
“啊?”
看裴玄一臉風輕云淡的樣子,姜向北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斗蛐蛐……
“屋子確實是我爺和人斗蛐蛐贏來的,這其中好些事呢!”裴建笑。
裴爺爺在三水胡同那也是個老傳奇。
裴家原本是北市人,一家子因工作調動來到洛川,裴爺爺跟這兩間屋子原本主人成了好朋友。
那人是正兒八經的三水胡同人,從小就在這條胡同長大。
老人平時有個斗蛐蛐的愛好,就算特殊時期,也要冒著隨時被人告發批斗的風險找人斗蛐蛐。
然后……輸掉了這兩間屋子。
贏了的那家拿著房契來趕人,中間發生什么事小輩們不曉得,反正最后裴爺爺斗蛐蛐又把房契贏了回來。
老友沒有家人,離世前就把這房子送給了裴家。
所以換算下來其實就是裴爺爺斗蛐蛐贏來的房子。
姜向北聽得咂舌不已。
不管爺爺姜愛國還是裴爺爺,會得手藝還真是五花八門。
聊完房子來歷,姜向北繼續看房子。
十七號跟十六號院以前應該是一座二進院子,土改時被從中間分成了兩座院子。
所以十七號院整體呈長方形,正房就兩間,倒是東西廂房各達到了各六間。
張貴英嬸子家幾間西廂房是后來砌的紅磚房,屋頂比其他幾家要低矮了些。
裴建小兩口的新房暫時安排在了這。
姜向北很好奇:“為什么不直接住這呢?比我住的屋子都寬敞。”
“屋子是爺爺留給裴玄的,以后他結婚住。”
裴建扭開門鎖,揮手拂去門框上垂落下來的蜘蛛網。
“我說了讓你們住!以后我就住東廂房那間就行,再不行住爸媽旁邊的屋子也成,又不是沒地兒住。”裴玄皺眉。
“易爺爺留給你的,當然得你來住。”
房子給裴家,確切說是留給裴玄的。
易爺爺特別喜歡活潑的裴玄,去世前說要把房子留給裴玄娶妻生子。
裴爺爺一直記著,去世前還專門交代過裴軍兩口子。
屋子很大,一間都得三四十平,墻壁刮過大白,還能聞到空氣里淡淡的石灰水味道。
而且屋頂高度至少超過了六七米,姜向北抬頭都看不清屋頂上的房梁。
看墻壁兩邊好像還有封木窗留下的痕跡,以前這兩間屋子應該是大家閨秀的秀樓。
隨著王雨把窗簾拉開,陽光透進屋子,簡單卻溫馨的婚房展現在眼前。
雖說屋子是暫住,可家具都是新買,買得還都是時下最時髦的組合家具。
進門口隔了個小客廳出來,組合電視柜和竹編沙發。
簾子那邊組合衣柜和梳妝臺,一般結婚會準備的幾大件屋里都有。
“你們先坐會兒,我去收拾東西。”
結婚前,王雨會一直住這個屋里,以后既是出嫁的屋子也是小兩口的婚房。
“哥,你和嫂子以后就住這屋,以后我要是結婚了就住隔壁那屋。”裴玄還想勸兩句哥嫂,說完下意識偷看了眼姜向北。
姜向北……被竹編的沙發迷住了。
家里的木頭沙發硬得沒法躺下,要是夏天坐久了,起來還能留下個汗印子。
哪像這個竹椅,坐上去彈力十足,就跟席子一樣涼爽,怎么看怎么喜歡。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萬一咱們胡同一直沒空屋子賣呢。”
裴建不再跟裴玄扯,轉身幫王雨規整帶來的東西。
“回去我得讓我爺也做個。”姜向北干脆躺下來試試。
“喂!”裴玄用腳推了下姜向北膝蓋:“你哥有沒有跟你說我們班有人想買面包?”
“說了。”
姜向北戀戀不舍地坐起來,用力又把裴玄的膝蓋撞了回去。
一點都不服輸。
“咱們接嗎?”裴玄傻呵呵地笑了起來。
“我想過了……”
姜向北奇怪地瞥了眼身邊,也不知道這人動不動就傻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喘了口氣剛想繼續說,裴玄已經迫不及待地追問起來。
“想什么?”
“咱們學校隔壁不是有個食品經營部嗎?咱們下午放學上那賣去。”姜向北如是說。
“經營部……”
提起那個經營部,裴玄有好多牢騷想發,心里是百個不愿意沾上半點邊。
落鳳街食品經營部的所有售貨員那可是出了名脾氣臭嗓門大。
附近十幾個胡同唯一的食品經營部,賣得糕點供銷社里都沒有,想要吃那就只能去那買。
八條中學就挨著經營部,下午學校放學要是有學生在門口停留,售貨員沒多會兒就要沖出來罵人。
裴玄在八條中學就兩個多月,已經被罵了不止一回。
最冤枉的一次就在門口差點被踢毽子的售貨員給撞了,還反過來被對方罵了一通。
不曉得整個學校有沒有沒挨過罵的學生……
姜向北要去旁邊賣面包,那不是明擺著找罵嗎?
“你……”裴玄一怔,狐疑地看向姜向北笑瞇瞇的臉:“故意的?”
姜向北:“是也不是。”
“……”
“少故弄玄虛,說點能聽懂的。”
“你想!去食品經營部肯定是買糕點的人,要是咱們賣得便宜點而且更新鮮,換成你你愿意買我們的面包嗎?”
裴玄不置可否。
“有對比才有生意。”姜向北笑:“當然……我有也點不高興就是了!”
姜向北早曉得經營部那幾個售貨員不是善茬,平時回家都會特意多走幾步從對面街道回家。
饒是這樣小心,還是礙人家眼了。
起因還是因為姜向南給買的新裙子。
開學那天放學,正好在十字路口準備過對面街道,結果就聽到經營部門邊幾個售貨員在那陰陽怪氣。
有人說姜向北學生沒有學生樣,穿得花枝招展,肯定是為了勾引學校男同學談戀愛。
旁邊幾人附和著說了好些難聽的話。
這幾個中年婦女渾身充滿著被封建思想荼毒后留下的痕跡,只要看到穿著好看的女同志就要詆毀上幾句。
好像以此才能彰顯出她們純潔無瑕似的。
“我倒有個更好的主意,你要不要聽?”
“說來聽聽。”
裴玄把腦袋湊到姜向北耳邊,滿臉笑意地又說又比劃。
兩人親密的摸樣引得裴建和王雨都笑意加深。
“你沒覺著我這個弟弟在向北面前變得聽話了不少,要是以往能安靜地在椅子上坐十秒鐘都不得了。”裴建笑。
王雨笑著點頭。
有些話……不用明著說出來。
畢竟未來究竟會成什么樣,那都得看個人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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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學渣就是學渣◎
“都是自家人,也別客氣,動筷動筷!”
裴軍喜氣洋洋地招呼大家。
兩桌大人,一桌孩子。
每桌八道菜,就是今天王雨和裴建訂婚的酒席菜色。
除了姜向南和姜向北,剩下五六個少年少女都是裴家鄰居,還有個看著二十來歲的青年竟也坐到了小孩一桌。
裴玄相當有主家自覺,一會兒給姜向南夾菜,一會兒又大聲給姜向北介紹。
“吃不吃扣肉?張嬸子蒸的扣肉可是一絕。”
軟糯咸香的扣肉是從古至今都非常受歡迎的一道菜,不是逢年過節誰家都舍不得做。
可偏偏姜向北不喜歡吃咸口扣肉,前世吃了幾十年甜口,一時半會兒還有些沒改過來。
咬了一口,微微皺眉就放到了碗邊。
“不喜歡?”裴玄問,姜向北又并不好意思說不喜歡,只能笑笑說:“好東西要留著最后吃。”
裴玄嘖嘖兩聲,看似非常嫌棄,動作卻似是很嫻熟般夾起那塊被咬過一口的扣肉就喂進自己嘴里:“我喜歡吃扣肉。”
“……”
“裴玄哥什么時候跟姜向北關系這么好了?”
方形八仙桌,姜向南兄妹作為客人坐正上方,姜向北另一邊是裴玄。
說話的瓜子臉姑娘就坐在裴玄身邊,聲線軟糯,似乎跟洛川的夏天一樣潮乎乎而又黏膩得緊。
姑娘是張貴英的小女兒徐翠芳,按年紀比姜向北還要大一歲。
記憶里兩人平時沒有多少交集,十五六歲的姑娘都文靜起來,不跟姜向北她們一樣到處瘋跑。
“要你知道!”
“……”
裴玄的回應極其不耐煩,好似轉頭去才發現身邊竟然坐得是徐翠芳。
毫不客氣的尖銳,讓桌上氣氛一下子凝固了下來。
幾個年紀小的娃娃一會偷瞄裴玄,一會兒又看徐翠芳,筷子都不敢伸長去夾對面的菜。
“別老吃菜,多吃點肉。”
姜向南似乎全然看不到,低沉清冷的嗓音貼著耳朵灌入,霎時癢得姜向北突躲開輕笑起來。
姜向北怕癢,被人撓腳底板能笑抽過去那種程度。
“哈哈——”
笑聲清脆連帶著身體都跟著搖晃起來,姜向南趕忙按住姜向北的腦袋以防人跌倒。
“看我被裴玄哥罵你很得意是不是?”徐翠芳氣得咬牙切齒。
姜向北清了清嗓子,趕忙收斂起笑意認真道歉。
這么突兀的笑聲,確實容易引起人誤會。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笑的。”
“穿新裙子了不起啊!”
要是姜向北反唇相譏,徐翠芳說不定立刻就要跳起來大發雷霆,但人真誠道歉,壓在舌根下的重話還真說不出口了。
說到底,她又不討厭姜向北。
“嘿嘿。”姜向北傻笑回應,看出徐翠芳其實就是被裴玄懟了面子上下不去,忙出聲也恭維道:“你的確良裙子也很好看。”
“真的嗎?”
“當然!我記得國營商店得賣五元一套吧?”
“對對對,我大堂姐在國營商店上班,你都不知道這個樣式有多搶手……”
徐翠芳語氣激動,雙眼亮晶晶的。
說了兩句好像嫌棄裴玄在中間礙事,直接讓邊上的一個小孩兒跟姜向北換了位置。
“……”
兩個女孩湊在一起聊著衣裳頭繩,不時鄙視裴玄萬年不變的穿著。
先前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怎么互相夸獎了幾句衣裳這就好上了。
姜向南跟裴玄面面相覷……真是猜不透女孩兒們的心。
***
八條中學,初二二班。
升入初二后,教室從二樓往上爬了一樓層,趴在窗口就能放眼看到附近幾條街的布局。
“姜向北,看什么呢?”
第三節 課程結束,曹彩鳳抱著飯盒從盡頭的初二四班教室出來,按照往常那樣找兩個小伙伴一起吃飯。
“我在看那片胡同。”姜向北回。
八條中學和經營部都處于十字路口的右下角,學校在經營部背后。
從教室窗子不僅能看到有人進進出出經營部,還能清晰看到兩者中間的一條小巷子。
學校右邊有片胡同,巷子專供胡同里的居民進出。
“這有什么好看的,還沒咱們三水胡同一半大。”夏彩霞疑惑。
跟著看了兩眼,很快收回視線,跑到后排課桌里拿出姜向北的飯盒。
一到中午,就數看姜向北又帶了什么中午飯最讓人興奮。
飯盒很輕,打開果然是空的。
“你今天中午沒帶飯?”
“帶了!”姜向北收回視線,走過去拿過空飯盒“我去我哥教室吃。”
“別想甩下我們。”
夏彩霞趕緊蓋上曹彩鳳已經舀了一勺子的飯,抓起自己飯盒就忙不迭追了上去。
被搶了飯的曹彩鳳只能無奈跟上。
高中部在學校最深處,隱在大片郁郁蔥蔥的樹林中間,剛走入空氣都好像變得清新了不少。
環境雖然優美,學習氛圍卻呈截然相反。
每回來這里,姜向北都要懷疑是不是走錯了地方,走半天才能見著一兩個學生。
大多學生第二節 課后就結束了一天的課,沒幾個能堅持完整天。
穿過樹林,一排青瓦平房出現。
平房前有塊大約幾十平的泥地,其他地方都被樹林所包圍。
而三間教室里,早已沒了一個學生的影子,幾人走走動間都能聽到自己腳步聲。
高中部荒涼得都不像是所正經城里學校。
“哥。”
遠遠的,姜向北就看見姜向南和裴玄躺在前面樹林里,一人一本書蓋著臉
一張草席,兩個竹枕,安逸得很。
“面條在水井里吊著。”姜向南拿起書本說了句,復又蓋上臉,嘀嘀咕咕應該是在默讀課本。
這學習環境放姜向北前世不知要被多少高中生羨慕,散漫隨意全靠自覺。
“還是高中這兒涼快。”
跟著姜向北,夏彩霞兩人也來過不少次高中部。
把飯盒交給曹彩鳳,跑到第一間教室門背后又取出床席子,輕車熟路地在大樹下鋪好。
沒多會兒,姜向北已經從教室背后的水井里把竹籃子取了出來。
竹籃底浸在水里,一路提著走到樹林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帶什么好吃的了?夏彩霞又問。
“好吃的?”一直沒什么動靜的裴玄一個激靈坐起,睡眼惺忪地卻能準確看向竹籃子:“帶什么好東西了。”
感情老實背書的就姜向南一個人……
姜向北揭開謎底,笑著掀開飯盒的蓋子:“冷面。”
“冷面!”
又是一種新鮮吃食。
深褐色的一根根細長面條光從顏色上就顯得如此與眾不同,看色澤其實更接近于干米粉。
姜向北挑出小半面條,才打開了另外一個飯盒。
“爺昨天專門去王家橋買綠豆粉就是為了做這個面條?”
淡淡的醋酸和番茄酸味糅雜在一起,飄散開來能瞬間引得人胃口大開。
姜向北點頭。
爺爺姜愛國就是姜向北最可靠的支持者,不管孫女有什么天馬行空的想法,能滿足得都一定會盡量滿足。
她弄這些吃食,其實對許多普通人家來說有些繁瑣和奢侈了。
不過家里幾位長輩從來沒打擊過姜向北的積極性,姜半更是做到了最開始說得完美“后勤主任”。
家人們吃得高興,姜向北就更來勁兒。
一頓被她弄出花來的冷面,最后放各放上個煮雞蛋——大功告成。
“咱們換菜吃,我媽昨晚燉了大骨頭。”
裴玄湊上來,自顧自夾了塊肉放到飯盒蓋上,而后挑面倒湯一氣呵成。
“哥,你下午幾點放學?”
任由幾人搶吃面條,姜向北夾起大骨頭啃了一口。
“……”
又柴又咸,一口下去滿嘴都是生辣椒面味,好好的大排骨硬生生做得難以入口。
難怪裴玄老說他們家的鹽巴都是論斤買,用鹽拌飯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有事要辦?”姜向南問。
“我想去隔壁胡同看看,里面好像有人在擺攤?”
剛才從教室窗口看到旁邊胡同里有幾個挑著籮筐的人蹲在墻邊賣東西,人來人往停下來看的還不少。
“你真打算在旁邊擺攤賣面包?”
“我的面條!”
一時不留神,飯盒都被裴玄端了過去,反而是把自己那盒子灰突突的飯菜放到姜向南面前。
等老哥爭回自己飯盒,姜向北才繼續說:“不是我賣,是我們去說服賈叔上這來賣!”
八條中學出去的十字路口完全能算得上洛川市的市中心。
對面人民醫院,還有兩個生活區,幾步之遙外又是市軍區家屬大院。
姜向北觀察了好幾天,進出食品經營部的大多是去醫院看病人和家屬大院子弟。
至于生活區里的人,平時廠子里發的票里很少有糕點票,自然沒法經常買。
姜向北也就礙于自己還是個學生,要不肯定在隔壁胡同里租間屋子,中午推到路邊賣。
不僅可以賣面包,還可以順帶著銷售水果罐頭等看病人的東西。
賈叔路子多,能弄到的肯定比姜向北想到的多。
“法子是好法子……”輕輕推開裴玄堅持不懈湊過來的頭,姜向南還是那句話:“你先過了媽那關再說。”
開學答應得好好的不碰烤窯,這才兩個月就變卦了。
更何況……
姜向南又冷颼颼地補上了句:“這兩天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你自己敢把成績給媽看嗎?”
“……”
同時沉默的足有四人。
在坐的除了姜向南,個個頭頂上此刻都應該飄著朵烏云。
姜向北第一次羞愧得抬不起頭來。
前世作為一個正兒八經大學畢業生,在初中數學考試中以六十一分奪得班級十七名。
姜向北決定:回去只說排名不說分數。
而作為班級十八的夏彩霞,以五十七分跟好朋友姜向北成了前后排。
初中知識曹彩鳳學得斷斷續續,考得差點也無可厚非。
姜向北當時是這么安慰的,然后……得知人家竟然考了七十三分。
曾經的大學生姜向北:“……”
果然,學渣不可能因為一場穿越就變成學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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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老爸下崗了◎
熟悉劇情熟悉畫風……
“飯底下是雞蛋糕,慢著點吃。”
有了上次姜家飯桌上連魚眼睛都沒有的半條魚,這回少了小半的雞蛋糕好像也沒什么稀奇。
姜半把溫在鍋里的飯菜端給姜向北,笑著彈了下翹起的小辮子。
六十一分好歹已經及格,要不是司文蘭在前,姜半還想夸獎幾句女兒來著。
姜愛國還是站在門口老位置,不時咂一口根本沒點燃的旱煙袋子。
不過這回門口看姜向北吃飯的人里多了平子爺爺,手里一樣是沒點燃的煙桿子。
只要在家里時,姜向北發現兩個爺爺都不會點燃煙斗,所以家里幾乎沒什么煙味。
“慢點吃,不夠鍋里還有。”姜愛國慈祥地笑著。
“爺,媽不會想著想著又把藤條拿出來吧?”
連菜帶飯吃兩口,姜向北就擔心問了起來。
這穿過來才過了幾天好日子,竟然就忘記了那根藏在衣柜里的老藤條。
姜半樂了:“你放心吧,爸早把藤條藏到別處去了,你媽找不著。”
“真的?”姜向北眼睛大亮,為老爸的機智瘋狂點贊:“爸天下最好。”
“每年中期考試后你都要挨揍,所以今年我有了先見之明。”姜半得意。
平子爺爺噗嗤笑出聲來。
在姜家住了幾個月,越看這一家子越覺得有意思。
“這周六爺帶你上襖子山打野核桃去。”姜愛國說。
“襖子山。”姜向北看向平子爺爺,有些不確信地又問:“襖子山不是被泥石流淹了嗎?”
“還有另外一條小路能進山。”平子爺爺說,忽然有些惆悵起來:“我也正好回去看看情況。”
幾個月沒回去,襖子山究竟是個什么情況沒人知道。
而且平子爺爺當時走的時候書房已被沖垮大半,愛人女兒留下的遺物都沒能搶救出來。
這次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回點念想。
姜愛國拍拍老友的背:“咱們仔細點找,總能找著一兩件。”
“到時咱們全家出動,一定能找到,叔你就放心吧。”
姜向北兩頰鼓鼓,嘴角還粘著米粒,也跟著忙不跌點頭。
這邊幾人信誓旦旦地安慰著平子爺爺,那邊姜向南剛結束了跟老媽的單獨聊天走出屋門。
“跟你媽說完話了?”
姜愛國讓開身子,讓姜向南進來。
“說完了,媽讓我給向北送支鉛筆來。”姜向南從抱著的一摞書里抽出支鋼筆:“媽說讓你以后算賬用。”
“……”
姜向北聽不出來到底是話里有話還是真心話,眨巴眨巴眼睛,并不敢輕易接過來。
萬一接過來后就跟著句抄寫一百遍等字眼……
“人不大心眼還怪多。”姜向南笑著一位拍了下姜向北翹起來的辮子:“媽同意讓我們做面包拿去學校賣了。”
“什么!”
意想不到的驚喜就這樣從天而降,砸得姜向北眼冒金星,根本不敢相信。
“媽是同意了,不過還有條件……”
說到這,姜向南看向姜半,示意老爸自己來說。
顯然……屋里的大人們早就知道司文蘭說的條件是什么。
姜半清了清嗓子,用一種異常開心的語調說道:“爸,下崗了!”
“……”
第一批勸退名單里果然有姜半,前腳趙偉明剛出廠長辦公室,他后腳就被喊了進去。
心里一番掙扎下,最終選擇在同意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三年工資一次性發放,福利補貼也全部換成錢算入賠償金中。
錢算下來足有一千多元,初初聽到的都會覺得不少。
可要細算,這錢可一點都不禁花。
姜半有自家房子,就算離開廠子也有地方住。
而廠子里住生活區的屋子還得收回去,要是同意勸退第一件事就得買屋子。
一筆放在門面上的賬,沒人算不清楚。
姜半當時就明白了,廠子領導其實就是逼著工人們放棄福利,選擇繼續在廠子里干下去。
要是往更深處猜,說不定廠子的領導班子早就曉得廠子會倒閉……所以才肆無忌憚地搞什么改革。
不過這些都是猜測,就算是與不是對他來說已經沒了意義。
拿錢——簽字——走人。
脫下那身藍色工裝后,姜半徹底成為了“無業游民”
“爸以后就靠我閨女了。”姜半笑得一身輕松。
“爸你要……擺攤?”姜向北烏溜溜的眼睛里星星點點,等姜半一點頭,立刻跳起來高聲歡呼起來。
“這孩子,你爸下崗你還高興啥!”
說是這么說,姜愛國臉上那也不是明晃晃的笑容嗎!
廣播里天天宣傳新政策,王家橋從黑市搖身一變成了集市,以前離開縣城都得開介紹信到現在逐漸取消。
南川鋼鐵廠這種思維模式先進的廠子,已經逐漸開始降低發票比例。
種種跡象之下,無不給普通百姓們傳遞了人生許多種可能的新思想。
尤其姜向南兄妹賺錢在前,讓姜半更多了幾分對新生活的期盼。
“爸,咱們合伙吧!”
“爸當跑腿,你給爸發工資就成。”姜半笑。
計劃趕不上變化,下午還想著要怎么說服賈叔到落鳳街擺個攤子什么的。
晚飯才吃完,賺錢的機會就落到了自家人頭上。
“我不是說了有條件嗎?”
望著父女倆傻樂,姜向南似是大喘氣的說完剩下半句。
“……”
司文蘭的絕技再次發威——笑容消失術。
“期末考試語文八十,數學六十五,要是做不到這個寒假就別想靠近烤窯一步。”
呼——
一瞬間,懸著的心終于落到實地,姜向北甚至覺著這個目標完全有實現的可能。
“你媽這是終于想通了?”姜愛國笑。
“媽說向北就不是讀書的料,只能……”看著笑瞇了眼的姜向北:“笨鳥先飛。”
先飛不是指刻苦努力,而是比別人早一步開始賺錢。
想起老媽的原話姜向南都想笑。
“等別人反應過來,你妹已將賺上錢了。”
“就算不夠大聰明,只要小聰明足夠比別人先走一步,就不會被社會淘汰。”
“再加上你妹做事一根筋,面包這事我看她能弄出些花樣來。”
明明許多是夸獎妹妹的好話,從司文蘭嘴里說出來,也都成了無奈之舉。
其實,姜向南覺得自己的妹妹除了讀書不行,優點真是一抓一大把。
姜向北哪管笨鳥背后都是些什么意思,摟著姜半的胳膊蹦蹦跳跳。
一會兒說讓姜半明天就去落鳳街找位置,一會兒又說要研發新面包。
“先吃飯。”姜半寵溺地看著閨女,一顆心就跟熱水泡了似的軟得一塌糊涂。
活力仿佛感染了姜家在場的每個人。
“那我一會就叫夏彩霞她們來商量……”
話沒說話,曹家方向突然爆發出一道驚天動地的哭聲。
曹彩鳳哭哭啼啼地說著什么,但哭腔太重,姜向北一句話都沒聽清楚。
姜愛國背身過去,沖著天井的方向劃下火柴,絲絲縷縷的煙霧在哭聲中被風吹向了不同方向。
“我去問問。”
曹彩鳳的哭聲越來越大,夏偉和劉春芳都被聲音引了出來。
姜愛國吐出煙霧,背著手往曹家走去。
姜向北忙也跟在后頭,這走得近了些,也終于聽清了曹彩鳳說的話。
“憑什么讓我帶她,我就不帶,你硬要我帶我就不去了!”
叩叩叩——
姜愛國敲響屋門,聲音低沉:“娃娃哭得連外邊都聽到了。”
“姜叔。”是曹建設的聲音。
門隨著曹建設拉開,屋里的情況也逐漸明朗了起來。
曹彩鳳一個人站在屋子中間,哭得眼睛紅腫,而她手里拿出件勉強能看得出好像是衣服的一塊布。
姜向北看出來這件衣服是賺了錢后幾人在王家橋買的瑕疵貨。
曹彩鳳非常愛惜那件衣服,只有上學才舍得穿。
“咋鬧得這么嚴重?”劉春芳站在姜向北身后,被屋里的情況嚇了一大跳。
姜向北還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身后。
一向愛看熱鬧的夏彩霞竟然沒有來,這比姜向南考試成為倒數還讓人意外。
“姜叔,你來得正好。”
曹建設把姜愛國迎進屋里。
屋里哭得不止曹彩鳳,曹彩英其實也在哭,不過是埋著頭小聲啜泣。
齊爺爺靠坐在竹椅上,整個人都透著股無力感。
胡奶奶的表情更多也是無奈和心酸,側著身體坐在床邊,屋里來人也沒抬起頭來看上一眼。
“出啥事了?”姜愛國又問。
“這不,就是因為什么面包,這兩姐妹打起來了。”曹建設無奈道。
姜向北眼神一凜,指著破布樣的衣服叫道:“肯定是曹彩英剪爛了三鳳的新衣服。”
言下之意,曹彩鳳就算打曹彩英,那也肯定是因為先被欺負了。
眾人視線齊齊看向地上的衣服。
姜向北趁空又趕忙叫道:“三鳳,你說是不是你姐先剪了你衣服你才生氣的。”
說著,越過姜愛國跑到曹彩鳳身邊,一把抓住她胳膊。
“二姐偷偷剪了我的衣服,我問還不承認……”
姜向北的出現無疑讓曹彩鳳很快找到了主心骨,抹了把鼻涕眼淚后很快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清楚。
起因還是因為幾個娃娃們的面包事業。
曹彩英想加入不成,又見妹妹兜里天天都有毛票給家里人買吃喝。
于是……開始翻書包偷錢。
曹彩鳳知道錢被偷,可想到二姐手里沒半點零花錢,幾分一毛也的也就隨她去了。
就是這種放縱讓曹彩英變本加厲,更加不滿足于只能買點零嘴的幾分錢。
曹彩鳳沒有,那胡齊桃花和曹建設肯定有。
于是這錢偷著偷著就偷到了齊桃花頭上。
齊桃花管錢,每分錢花到哪都清清楚楚,怎么可能少了錢不發現。
錢少了,齊桃花肯定第一時間就把幾個孩子叫來問一遍。
然后曹彩英就把偷錢的事賴到了曹彩鳳頭上。
齊桃花二話不說就先打了曹彩鳳幾巴掌。
于是一場姐妹間的大戰……爆發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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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走吧!(三更合一)◎
不確定曹彩鳳是不是受姜向北影響,邊嚷嚷著二姐偷她錢邊下了狠手。
動手的同時嘴上也一點也不沒落下。
“爸上來就說是面包惹的禍。”曹彩鳳委屈得要命,說著說著眼淚撲簌簌就往下滾:“還說以前就不會吵架,怎么沒吵,那是他不知道而已。”
曹彩英這套綠茶做派對熟悉的人來說沒什么效果,可對幾年沒見的曹建設來說還挺管用。
二女兒文靜懂事,三女兒性子野,一天不著家。
曹建設早出晚歸,很少有機會和姐妹相處,這就是他印象中的兩個女兒。
這不,一吵起來不自覺地就偏幫曹彩英,非要讓曹彩鳳道歉。
一個哭說被冤枉,一個不肯道歉。
最后還是不了了之。
相安無事過了幾天,直到夜飯之后曹彩鳳去收明天上學穿的衣服。
衣服沒有,就剩幾片破布。
“我說她,她還委屈上了!”曹彩鳳抹干凈眼淚。
姜向北以為她恨的人應該是曹彩英,沒想到放下手后冷冷看向的方向是自己父母,特別是齊桃花。
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恨意在眼底打著圈圈,好像隨時都有爆發的危險。
明眼人都能瞧出是曹彩英剪壞的衣服,偏曹建設跟瞎了一樣,忽然又說了句:“都是做面包鬧的。”
姜向北有些生氣。
姜愛國也皺起眉頭:“兩個娃娃吵架你當父母的就應該了解清楚誰對誰錯,上來就說是做面包鬧的,自己賺錢難道還錯了?”
孩子靠自己雙手掙錢,到了曹建設這竟成了禍頭子。
“要是不做那勞什子面包,兩個娃娃又怎么會吵架!”
曹建設的眼神就寫著我說我對四個打字,對于孩子們為什么吵架他倒是一點兒都不關心。
反而覺得姜愛國就是被錢迷了眼。
“以后我家彩鳳就不做面包了!等初中畢業就老老實實結婚生娃,可不比天天瞎跑來得踏實。”
“你……”姜愛國張了張嘴,眉心皺得都能夾死只蒼蠅。
十幾年前的高中生,那含金量比前世大學生還要高,出門是要被人尊稱一聲知識分子的。
可曹建設的字字句句中,倒是比農村里大字不識的文盲要思想封建。
話說到這,姜向北總算明白過來了。
曹建設其實根本不在乎兩個姑娘為什么吵架,到底是誰偷的錢。
他只要整個家表面看上去和和氣氣,哪怕是粉飾的太平也無所謂。
難怪第一次看見曹家人時會覺得這家子都很樂觀……恐怕是大家都知道其他表現只會惹得曹建設不高興。
“這么好的機會……”姜愛國還想勸勸。
曹建設推了推滑下的眼鏡,聲音冷了下去:“三鳳這孩子就是天天在外頭跑才把性子跑野了。”
“……”
“謝謝姜爺爺,以后我就不賣面包了。”
姜向北感覺到手好像被捏了捏,曹彩鳳忽然冷靜得像是變了個人,沖姜愛國先道了謝。
隨后她竟然跟曹彩英道歉,又跟曹建設保證以后不會跟姐姐吵架。
姜向北擔心地望著小伙伴。
“沒事。”曹彩鳳笑了笑,抹干凈掛在下巴的眼淚:“我一會兒去還昨天跟你借的錢。”
昨天借的錢?
姜向北根本不記得什么時候借了錢給曹彩鳳。
可眼下沒機會問,曹彩鳳松開手撿起了破衣服,一句話都不再說。
姜愛國見狀,搖著頭長嘆聲氣。
“向北我們回家吧。”
姜向北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曹家,側耳去聽,屋里爭吵聲依舊。
“好好的孩子非毀了才滿足。”姜半搖頭。
“三鳳那孩子是記恨上爸媽了。”姜愛國也說,有些可惜地嘆氣:“多好的孩子,賺了錢就想著貼補家里人,可惜了……可惜了喲!”
姜向北在回想著曹彩鳳說的還錢那事,進了屋子后就一直等著。
晚上九點半,窗子發出輕輕的敲擊聲。
姜向南翻身爬起,很快打開門,姜向北也披了件薄外衣下床穿鞋。
昏黃燈光下,臉上的鮮紅巴掌印跟曹彩鳳臉上的釋然笑意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們打你了?”
“我媽打的。”曹彩鳳笑笑,渾不在意地摸了摸臉頰,立時疼得抽氣:“我媽說我給我爸丟臉了。”
“……”
“你媽?”姜向北有些吃驚。
“看不出來吧!”
曹彩鳳自嘲一笑,跟姜向南示意了下窗外,拉著姜向北走到簾子背后坐下。
姜向南立刻會意,拉開窗簾往外看了眼。
曹家窗簾后果然有身影晃動。
“我還是要跟著你們干!”曹彩鳳說得開門見山:“我決定從你那進面包到王家橋去賣。”
聽曹彩鳳的口氣,不是繼續合伙,而是要單獨賺錢。
原因只有一個……
“你這么急著賺錢,難道準備離家出走?”
曹彩鳳決絕的不帶一絲猶豫地點了下頭:“等我攢夠錢就走。”
“是不是你媽逼你做什么了?”姜向北想起半晌前曹彩鳳看向齊桃花那充滿恨意的一眼:“要是有什么你可以跟我爺說,我們幫你。”
“我媽要把我賣了!”
“賣人是犯法的。”姜向南壓低的聲音都帶有忍不住的怒氣。
“當然不是直接稱斤論兩,而是嫁人換彩禮……”曹彩鳳苦笑,說著嘆了口氣:“我外公外婆就是擔心我媽亂來,所以才答應跟著進城來。”
曹建設面上對兩個姑娘不聞不問,但良心還算不壞,要不就不會送曹彩鳳去讀書。
平時看著只知道嚶嚶哭泣的齊桃花卻是個背地里心狠毒辣的主兒。
要不是曹建設突然回村接母女幾人,曹彩英早被嫁給別人換彩禮了。
來到城里,人生地不熟加上曹彩英曉得討曹建設歡心,加上有胡奶奶壓著,嫁人這事就暫時擱置了下來。
可后來曹彩鳳出去上學,開始自己賺錢,漸漸的主意大了起來。
齊桃花跟胡同里專門給人介紹對象的媒人送了禮,只說要給姑娘找對象。
媒人以為是給曹彩英找對象,雖說不滿齊桃花提出的四佰元彩禮錢,但既然收了禮還是認真幫著搜羅起人選。
直到……媒人發現被騙來的竟然是才十五歲的曹彩鳳。
“那天我媽說讓我去給我哥送飯,沒想到竟然是帶我相親。”曹彩鳳豎起三根手指,訕笑:“是個三十七歲的老光棍。”
“難道是裴玄給咱們買發夾那天?”姜向北忙問。
曹彩鳳點頭。
大家都在開開心心地調侃著發夾丑,只有她心里就跟泡在苦水里一樣有苦說不出。
說到底,曹彩鳳不想讓家里的不堪公之于眾,怕外公外婆抬不起頭來做人,怕大哥臭了名聲以后娶不到媳婦。
她只能把這件事偷偷告訴外婆,外公氣得罵了齊桃花頓,事情又這樣被暫時擱置下來。
姐妹倆為了錢的事爭吵一開始,齊桃花無意間提到句嫁出去后想怎么賺錢怎么賺錢。
曹彩鳳心里頓時咯噔一下。
“我那時起就多了個心眼,找機會上媒人家去打聽了。”
媒人這才說出齊桃花私下找她好幾回都被拒絕。
也許是不忍心看好好的姑娘才剛滿十五歲就嫁人,所以好心勸她趕快找個親戚家躲幾年。
她不干喪良心的事,可總有媒人會干。
要是真被嫁到山嘎達給老光棍當媳婦,一輩子可就毀了。
“就是回村里也難逃被賣的命運,我只能跑……一個人跑得遠遠的。”
姜向北沉默了。
人和人之間的命運天差地別,江向北還在為了期中考試而擔心被揍時,曹彩鳳在為了改變命運而掙扎。
“以前就是想跑也沒辦法,可現在不一樣了,我聽人說沿海大城市有許多工廠招工人,我想去試試。”
姜向北能找出許多勸她忍耐的話來,可現在一句都說不出。
“你……想清楚了嗎?”
曹彩鳳重重點頭:“我不想一輩子就這么窩囊地活著。”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也不愿。
“那就去!”姜向北哽咽了幾次,才終于說完了這句話。
要是她穿越到曹家成了曹彩鳳,百分之百會做出相同決定,說不定還要更沖動些。
“不過在此之前咱們得做好準備。”
所說的準備除了錢也包括提前探路,不能冒冒失失就跑去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大城市。
“我爺認識的人多,我們跟我爺說,他肯定會幫你!”
“姜爺爺不會告訴我爸媽吧?”曹彩鳳不放心道。
“不會。”姜向南堅定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來。
“好!那我就去求姜爺爺幫忙。”
好朋友的支持仿佛讓曹彩鳳找到了方向,兩手攥緊褲子,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先回了。”
今晚只是來跟姜向北說說心里話,不能呆得太久,
匆匆說完就趕忙回了曹家。
兄妹倆趴在窗臺上聽曹家那邊的動靜,果然聽到齊桃花問剛才跟姜向北都說了些什么。
“……”
沒人回應。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話果然不會騙人。”姜向南嘆。
要不是住同個院子,誰又能知道曹彩鳳過得是個什么日子。
姜向北贊同點頭。
第二天。
宛若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寧靜,該上班上班,該上學上學。
曹家也安靜得很,胡奶奶早早的就坐在門口開始搓麻繩。
姜向北心里藏不住事兒,早飯吃得磨磨嘰嘰,剛放下碗筷,竟然提出讓姜愛國中午接她放學。
從學前班開始,娃娃們都是自己背著書包呼朋喚友地上下學校。
初二的學生讓接,不是有事要說就是老師請家長進學校挨訓。
姜愛國只是放下筷子,痛快的答應了下來。
八條中學門口。
姜愛國和平子爺爺坐在校門外的石臺階上,似是沒事可做般正用手搓細煙絲。
一門之隔里,姜向北長長嘆了口氣。
“你不會生氣了吧?”夏彩霞抱住姜向北胳膊,說著說著自己就要先哭起來。
姜向北搖頭。
“昨晚沒看見你我就知道不好。”
最愛湊熱鬧的人安靜得跟沒在院里一樣,姜向北就知道夏家晚飯的時候肯定發生了什么事。
只是沒料到,前有曹彩鳳被迫退出面包小組,后有夏彩霞也要退出。
至于原因……純粹是夏彩霞自己造成的。
期中考試兩人就差了幾分,可及格跟不及格差別可就大了。
劉春芳一看到考卷成績氣就不打一處來。
每天看幾個孩子們忙來忙去,結果刨去她送去的十塊錢成本就換了塊九毛香皂。
錢沒賺著,成績還倒退了。
雖說去年期末考試夏彩霞數學也就六十三分,可還是那句話……一個及格一個沒及格。
劉春芳和夏偉一商量,勒令夏彩霞不準再做什么面包生意,老老實實讀書。
所以說起來還真是夏彩霞自己找的。
她看三鳳把大部分的錢都放姜向北那,自己也有樣學樣,每回劉春芳問都是賺了幾毛一塊,還都買零嘴吃了。
“我后頭想說實話來著……但我不敢啊!”
要是讓劉春芳知道夏彩霞竟然偷摸地攢了幾百元在姜向北那,還要挨打。
“活該。”姜向北說。
“反正我也有好幾百元私房錢,以后還不是想買什么就能買什么。”
“祝你好運。”姜向北哭笑不得。
她哪看不出來夏彩霞其實也早就動搖了,每天早出晚歸的辛苦確實沒多少人能堅持下來。
幾百元巨款……足夠夏彩霞花好幾年了。
“雖然我以后不參加合伙,可你們去玩也不能忘了我。”夏彩霞趕忙說。
姜向北笑著點頭。
“那我先回家帶寶華去看電影,晚上跟你說電影內容。”
姜向北:“……”
剛不是才說要老實讀書?怎么一眨眼下午就要逃課了……
“照她這么花下去,最多半年肯定就沒錢了。”曹彩鳳說出姜向北的心里話。
“我猜一年。”姜向北豎起食指:“別管她了,我們先去找我爺。”
“我的事你沒跟彩霞說吧?”
“除了我爺,我連我爸媽都沒說。”
“彩霞那張嘴管不住事,我的事暫時別跟她說。”
“知道了!”
“姜爺爺在那。”
相比她們,夏彩霞過得才是真正十幾歲少女的正常生活。
“爺帶你們去吃頓好的,我有個老戰友在附近國營飯店當大廚。”
姜愛國站起拍拍褲子上的灰,順勢拉了一把行動有些不便的平子爺爺。
此時正值飯點,國營飯店門前卻門可羅雀。
飯店里稀稀拉拉坐了四五個人,跟以前吃飯還得排隊的情況大相徑庭。
幾人推門進去,姜愛國在飯店里環顧了一圈,很快看向站廚房門口抽煙的中年廚師。
“老姜。”
大廚看著六十歲,光頭锃亮得能反光,藍色圍裙藍色袖套,露出的白色汗衫上全是小洞。
“劉小六。”姜愛國笑。
劉小六入部隊時姜愛國已經是個老兵,兩人年紀相差了幾歲。
不過他們是一個戰壕里的兄弟,戰場上能把后背交給對方的戰友。
兩人先后退役,沒想到最后都被分配到了洛川市來工作。
“可真是稀客,能在我上班的地方見著你。”
“平時我可沒錢來國營飯店里吃飯,得養孩子呢!”
兩人又是好一陣回憶。
“你們先坐,我去炒幾個好菜,咱們中午好好喝一杯。”
小六爺爺激動地轉身,抓起毛巾搭到脖頸上就往廚房走。
眾人這才看到,他走路一瘸一拐,右腿好像根本無法彎曲。
姜愛國伸手將姜向北的臉轉過來:“戰場上能活下來就已經很幸運,其他的不能強求。”
也許是曉得姜向北有話要說,姜愛國特意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
“這國營飯店生意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平子爺爺指著窗外不停有人走出來的小巷子搖頭道。
各種小吃店如雨后春筍般冒出,雖說大部分都沒開到大馬路上,不要票價格又低,還是吸引走了不少人。
“這才只是開始呢。”姜愛國說,把煙桿子放到桌子邊看向了姜向北:“今天專門把爺叫到學校來不是為了吃飯吧。”
“……”
姜向北欲言又止,說好了只跟爺爺說,沒想到平子爺爺今天也在。
“你們說著,我去學校接向南。”
雖說姜向北沒有任何眼神表示,平子爺爺也好像看出兩個娃娃的猶豫,笑著就站了起來。
平子爺爺一走,姜向北撞了下曹彩鳳肩膀示意:“你來說。”
曹彩鳳說:“好。”
所說內容和昨晚聽到的大同小異,不過其中又多了些今早發生的事。
胡奶奶和齊爺爺剛出門買菜,曹彩英就當著曹彩鳳的面翻她書包。
期間不留神說漏嘴,讓曹彩鳳聽到虛歲十七就能立即嫁人等字眼。
這次齊桃花換了種說法,跟媒人報的是虛歲。
要知道曹彩鳳只比姜向北大幾個月,前不久才剛滿十五……虛歲直接虛了兩歲。
曹彩英陰陽怪氣人家出得起彩禮,還說嫁過去就等著享福。
所有的話串聯起來,曹彩鳳知道距離自己被賣的時日不多了。
“……”
“你曉得三水胡同幫你媽說媒的是誰?”姜愛國問。
“我只知道先前那個,后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姜愛國沒說話。
手只是下意識拿起煙袋子摩挲,而后開口:“咱們國家法律雖然有明確規定結婚年紀為十八歲,但民間十五六歲結婚的比比皆是,爺爺就算在三水胡同說話還算有點分量,可也沒法插手你的家事。”
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就算是公安局來也只能口頭勸阻,姜愛國勸又有什么作用。
曹彩鳳悶悶道:“我知道。”
“要是三鳳出去打工呢?”姜向北問。
“沿海城市究竟是個什么情況,咱們只是聽別人說,但具體是個什么情況我們都不知道。”姜愛國嘆。
他理解兩個孩子的心情,可對顧慮太多的成年人來說,幫忙……風險太大。
這不是口頭上勸幾句,不是出點錢幫忙。
要真是答應幫曹彩鳳逃走,那也就意味著要負責這孩子的安全。
可以不管那對不關心孩子死活的父母,可一旦出了點什么事,姜愛國自己良心都過不去。
越是思考的多,越不能輕易答應下來。
姜向北神色懨懨地點了下頭。
“謝謝姜爺爺。”曹彩鳳表情倒是輕松得多,不僅沒有因為姜愛國的婉拒而頹喪,反而更加充滿了斗志:“我不害怕。”
“不害怕就好。”姜愛國笑。
“我下午去找賈叔問問,他去了好多地方,肯定曉得那邊什么情況。”姜向北還不想放棄。
因為她知道書里的內容,清楚沿海城市那將是充滿機遇的地方。
現在要做得是找到一個領路人,哪怕能給出個能去的具體地方也行。
“向北也覺著三鳳出去闖闖是好事?”姜愛國突然又問。
這回姜向北毫不猶豫地點頭。
“呵呵。”姜愛國突然笑了,一改剛才的推諉疏離,笑聲轟隆:“膽子還挺大。”
“老姜逗孩子呢!”
一聽到這震耳欲聾的笑聲,劉小六就知道是姜愛國在逗娃娃。
以前在部隊他也經常逗年紀小的自己,得逞后就會仰天哈哈大笑。
“現在的娃娃可比我們那時候膽子大多了”姜愛國笑。
劉小六把兩盤菜放到桌子中間,用毛巾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挨著姜愛國坐下。
“今天專門跑我這兒來不是為了喝酒吧?”劉小六笑瞇瞇的,目光掃過兩個愁眉苦臉的小姑娘:“為了這倆孩子吧!”
姜向北:“……”
“爺!”姜向北叫。
“你小六爺爺的姑娘可是所車用零件廠的廠長。”姜愛國語帶笑意。
“我就說。”劉小六笑。
姜向北驚得張開嘴,渾身冒著傻氣地看看姜愛國又看看小六爺爺。
搞半天,姜愛國早猜到了,剛才就是逗她們玩呢!
“正好你平子爺爺也來了,咱們說正事。”
姜向南扶著平子爺爺走進飯店,裴玄在后邊擠眉弄眼,一看就是來蹭飯的。
姜向北看曹彩鳳,見她點頭,這才沒多說什么。
開始說還保證不跟別人透露秘密……轉頭這都一桌子人了。
幾個爺爺說起正事來,就沒了姜向北幾人插話的地方。
劉小六爺爺聽完,對曹彩鳳倒是頗為欣賞。
“我參軍那會兒也就十三歲,十三歲能上戰場為啥不能出去闖闖。”
“現在的娃娃和我們那時可不一樣,三鳳畢竟是個小姑娘,咱們當長輩的能幫忙當然要幫幫。”姜愛國夾了筷子茄子,停了停繼續說。
“你放心!”劉小六爺爺好像特別怕熱,沒一會兒頭皮上就又是層汗:“今晚回去就給我閨女打個電話,讓她幫忙。”
“謝謝小六爺爺。”曹彩鳳大喜,連連道謝。
“只要我姜哥發話,小六爺爺一定幫這個忙,小閨女就放百個心,啊!”
“你現在就給侄女打電話去說說,要是不行我就去找班長。”姜愛國又說。
“你還不相信我?”劉小六正色,牛也不打算吹了,把毛巾往頭上一蓋:“我這就去打電話。”
“正飯點呢,你走了客人怎么辦!”姜愛國哭笑不得。
“反正沒幾個人。”
目送劉小六搗騰得飛快的腿,姜愛國笑著搖頭,招呼大家繼續吃菜。
而后在姜愛國斷斷續續講述中,眾人才逐漸聽說了小六爺爺這個非常傳奇的女兒。
爹打仗,娘早逝,劉惠芬從六歲起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小小年紀就要帶著妹妹在戰火中討生活。
成年后進了廠子當工人,后來代替妹妹下鄉,去了北方非常偏遠的一個生產隊。
白天勞作,晚上讀書,在農村做了整整十年知青。
三十四歲那年因極其熟練的拖拉機維修和改裝技術,被一家拖拉機廠特招入廠。
回城浪潮還沒興起時,劉惠芬就已經先靠自己的本事順利回城。
從維修員到自主國產車輛設計,這一步垮得所有人都敬佩不已。
國家開始規劃開放中,劉惠芬又被選為了第一批沿海城市國營廠子的廠長。
“曉得姜爺爺為什么會特意來找六子爺爺了吧?”姜愛國問。
曹彩鳳點頭。
不僅僅是因為有相熟的人在望和市,其中最重要的是劉惠芬這個人。
“爺是想讓我們向劉惠芬同志學習。”姜向北說。
這樣一位勵志不屈的女性,是她們真正應該學習的對象。
“我家向北真聰明。”姜愛國照例夸獎,笑呵呵地又給姜向北夾了筷子洋芋絲:“你和你哥以后不管想干什么,只要是對的爺都支持。”
“就是向北上房揭瓦,爸和爺都會遞梯子。”姜向南輕笑搖頭。
要不是有老媽壓著,家里就沒人能狠得下心來罵妹妹,就是姜向南自己都沒法開口。
姜向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裴玄好像餓得很,進來就一直在填肚子,這會兒才好像終于吃飽。
拿出帕子擦干凈嘴角后,才慢吞吞地開口:“只要望和有人接應你,坐車這一路的事包在我身上。”
大家都忘了裴玄的爸裴軍轉業后可是在鐵道部辦公室上班,具體什么職位胡同里沒幾個人知道,但聽說大小也算個官兒。
現在看裴玄如此篤定,多半這個官兒當得還不小。
看大家都看向他,裴玄挑了下眉:“放心,我有法子讓我爸同意。”
參與進計劃中的人加一……
有了爺爺們的商量,曹彩鳳的“離家出走”逐漸完善中。
***
不管私下大家都怎么商量串聯,表面上日子還是照樣這樣過著。
當然,逃跑在長輩們的計劃中是下策。
幾人商量之后決定先跟曹建設談談這個問題,不行再找婦女主任勸勸。
這些都不行的話,再拔腿就走。
可一切都沒來得及的情況下,曹家突然來人了。
來人是一對母子,男人年紀看著至少三十歲,嘴角邊兩顆大痦子特別扎眼。
他們對外說是曹建設的工友來家作客,男人那雙眼睛就差沒黏在曹彩鳳身上。
曹彩鳳看出來了,姜家人看明白了,姜向北不相信曹建設不知道內情。
母子倆在曹家吃完晚飯才離開。
兩人來時提著重禮,離開時兩手空空。
姜愛國望著兩人背影,所有的“上策”最后只化作了一聲輕嘆。
曹彩鳳面上一點都沒讓人看出想什么來,照例洗衣服寫作業,很少再來找姜向北。
早上她比姜向北先上學,放學也是獨自一人早早到家。
如此過了兩個月,第二天就是八條中學的期末考試。
曹家全家出動,去參加曹建設工廠領導的六十大壽酒。
曹彩鳳因為中午吃壞肚子被送去診所開了藥,獨自一人留在了家。
“三鳳。”
姜向北站在窗外輕聲喊了句。
“向北,我腿軟得起不來了,你來幫幫我。”
曹彩鳳的聲音很虛弱,讓姜向北以為她是裝病的猜想瞬間打破。
姜向北推門。
屋里又有聲音響起:“他們把門鎖了,你翻窗進來。”
窗子嘎吱輕響,姜向北立馬從縫隙中鉆了進去。
夏彩霞在屋外著急地連忙催姜向北快開門。
此時的院子里站滿了人,除姜夏兩家,裴玄一家五口也都在。
屋里黑漆漆地看不清人,姜向北摸索到門邊燈繩拉下。
屋里亮起來的瞬間,曹彩鳳慘白著臉躺在床上的樣子也跳入了眼中。
“你真吃壞肚子了?”姜向北驚。
“不是吃壞肚子,是齊桃花在菜里下了巴豆。”曹彩鳳有氣無力地說道:“她和曹彩英說悄悄話時被我聽見了。”
曹彩鳳現在直接用名字代替了媽媽和二姐這個稱呼。
姜向北轉身去把屋門打開,讓大家伙都進來了屋里。
“巴豆吃多了可是會拉死人的,你有沒有吃藥?”
曹彩鳳的話院里所有人都聽見了,司文蘭才剛跨進門口就忙問。
“她是故意給我下藥,怎么可能還會給我吃藥。”
曹彩鳳的表情很冷淡,語氣平靜得沒有半點起伏,而且完全對家里怎么會出現這么多人一點兒也不驚訝。
“出什么事了?怎么她會給你下藥!”姜向北急忙問。
“我媽說后天要帶我去走親戚……其實她是想把我賣了。”
或許是擔心曹彩鳳一到暑假就要跟著姜向北到處瘋跑,齊桃花干脆下藥讓她考試都不能參加。
正好趁第二天考試帶她……去結婚。
而結婚對象就是那天來曹家的男人,齊桃花私底下已經收了四百元彩禮,就等著把人帶上門就結婚。
“他這是賣女兒!”裴建怒道。
“就算知道是賣女兒,兩家人說是結婚,你們公安局能管?”崔秀娥瞥了眼曹建:“管得了這回你還管得了下回。”
裴建低垂下頭。
他們管不了……
“你走吧!不要再等了。”姜向北冷聲道。
“……”
屋里沒人再阻止,就連一直不怎么同意的裴軍也因聽說齊桃花給曹彩鳳下藥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姜愛國立刻道:“準備準備就走。”
“可我現在這個樣子怎么走。”曹彩鳳現在就算是想站起來兩條腿都不聽使喚。
齊桃花不就是看她連開燈都爬不起來才放心地把人留在了屋里。
司文蘭冷哼一聲:“只要我們想讓你走,你就準能走得了。”
“向北,你和彩霞先背著三鳳去胡同口的診所打針,直接打針不吃藥,效果來得快些……”司文蘭說。
“其他的自有我們大人看著辦。”崔秀娥接話。
姜向北現在不關心具體安排,上去背起曹彩鳳就往門外走。
裴玄幾人都跟在了后頭。
“你別擔心,這么多人幫忙,你一定會沒事的。”
去診所的路上,姜向北安慰著曹彩鳳。
其他幾人也安慰,要是遇到胡同里的鄰里,大家都異口同聲說在玩耍。
好在天本就已經黑透,胡同里除了娃娃們并沒有多少大人走動。
沒多會兒,姜半也追著幾人來到了診所。
診所的周大夫跟姜半關系不錯,針水一打上就拉著人到針水間嘀嘀咕咕了幾句。
再回來時,周大夫跟幾人開了句玩笑。
“今天我兒子考試沒及格,我早早關門回家打孩子去了。”
說完,就直接關上了診所門一直等到曹彩鳳打完針回家。
回去是裴玄背曹彩鳳回的家。
她全程沒說一句話,淚水大滴大滴地落到裴玄背上,只是無聲地嗚咽著。
世界那么大,小伙伴,叔叔、阿姨,甚至是今晚才剛認識的大夫。
他們所展現的善意會讓人覺得世界是那么美好。
可偏偏這些人里沒有本該跟她最親的親人,他們反而是將自己推入深淵的“罪魁禍首”
曹彩鳳覺得自己是不幸可又是幸運的。
至少往前一步就是懸崖,身后還有人愿意拉她一把。
回到家,大人們都等在院子里。
姜愛國抽了口煙道:“今晚你什么都別想,好好睡一覺,明天我讓向北來接你走。”
大家都點頭,順勢安慰了曹彩鳳幾句。
“你放心,嬸子們不會讓你就這么被毀了。”
司文蘭淡淡地笑著,只要她說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劉春芳也跟道:“有這么多叔叔嬸嬸護著你,你就放放心心睡覺,養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曹彩鳳淚流滿臉。
姜向北把人背進屋里,劉春芳又把家里的稀飯端來讓曹彩鳳吃了點。
等人吃完躺下,關燈關門。
就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那樣,大家各自散去。
姜向北趴在書桌上,考前復習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就趴在書桌上看著曹家的屋子。
等曹家人回來,屋里燈亮又熄燈了才上自己床。
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天都睡不著,干脆又起來打著電筒把錢盒子拿出來。
先把曹彩鳳那份拿出來塞到挎包里。
想了想,又從自己盒子里數了五百元塞到信封里。
折騰來折騰去,夢里不知重復了多少遍背著曹彩鳳追火車。
天……終于亮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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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7章
◎奔向新生活◎
初冬的陽光加上了一縷縷薄紗,拂過人皮膚時終于不再只是感到灼熱。
晨曦穿透層層疊疊的綠葉,投落滿地斑駁光影。
姜家照例在七點多開始吃早飯,然后就會各自奔向不同目的地。
飯剛吃一半,曹建設推著新自行車停在了廚房門口。
“向北,三鳳昨天拉肚子拉得厲害,今天考試怕是去不成了。”
男人推了推眼鏡,嶄新藍色的確良襯衣筆挺修身,自行車嶄新得反光。
“嚴重嗎?”姜向北趕忙轉頭關切道:“我家有藥,要不給三鳳送點去!”
“藥她媽早上剛給孩子喂過,就是沒什么力氣得躺著。”曹建設笑笑。
然后不等姜向北再說什么,抬起自行車走上了石階。
小心翼翼極其愛護的樣子讓司文蘭輕輕“嗤”了聲。
“剛賣完女兒,轉身就來給自己添了新行頭。”
搬進來時連像樣家具都買不起幾件,這才幾個月就騎上了新自行車。
姜向北覺得曹建設還真是虛偽。
到頭來連曹彩鳳都認為他勉強還能算上個父親,沒有摻和到賣女兒的行列中來。
殊不知其中最大的受惠者就是他!
“一會的事考完試再說,要是沒考及格,寒假就別想跟著你爸到處跑。”
放下筷子整理好垂落下來的散發,司文蘭用淡淡的聲音警告道。
姜向北很乖巧地點頭。
“一會兒你爸送你們去學校,做完考卷再出來。”司文蘭又吩咐道。
姜向北點了點頭,還是沒什么精神。
司文蘭嘆了口氣,也不再說。
姜半推出自行車,催促姜向南兄妹快出來,夏彩霞家那邊夏偉也破天荒推出自行車打算送姑娘去上學。
姜向北挎上軍用包,手下意識伸進包里,摸到信封心里才安定了下來。
再回頭看向曹家,卻意外地看到胡奶奶正出神地望著姜家廚房。
是啊……
家里發出這么大的事,胡奶奶和齊爺爺怎么可能一點端倪都沒發現。
要么是在女兒和外孫女之間選擇了站在女兒那邊。
要么是自己也無能為力。
姜向北收回視線……她更希望是前者。
要是連胡奶奶和齊爺爺都參與進來,姜向北不敢想曹彩鳳會有多傷心。
車鈴叮鈴。
姜半催促姜向北快上車。
硌屁股的自行車前杠今天都沒能讓姜向北發出一句抱怨,就這么沉默著離開了三水胡同。
九點考試鈴響,九點四十姜向北成了初二二班第一個交考卷的學生。
看到姜向北交卷,夏彩霞也不管自己寫沒寫完,跟著站起來交卷。
收拾好鉛筆,背上軍挎包走出校門。
沒想到校門口那竟已經等了好幾個人,連一向考完還得檢查幾遍的姜向南也在。
劉小六爺爺和姜愛國先后站起來。
看要送行的人應該已經到得差不多,于是招呼著大家一起去趕公共汽車。
“爺,三鳳呢?”
“你爸和夏偉叔應該已經送到火車站了,等你們到見上最后一面就上車。”姜愛國回。
“你們是怎么支開齊桃花和曹彩英?”
這母女倆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要不是有大事很少見她們出門。
“我托媒人幫了個小忙……”姜愛國笑。
姜愛國找得就是第一個拒絕幫曹彩鳳相看對象的媒人,提了幾句曹的情況,對方就很爽快答應幫忙。
其實所利用的再簡單不過。
齊桃花有兩個女兒,賣了一個……不是還有一個嗎!
只要說有條件相當好的男方要相親,彩禮錢隨便說個六七百,齊桃花立刻就會帶出女兒出門去相親。
對方選了個距離三水胡同兩小時車程的廠區生活區,中午吃完飯返程,不到下午到不了家。
齊桃花是被支走了,那胡奶奶和齊爺爺呢?
“齊桃花前腳剛走,你媽就去跟胡奶奶說話,他們老兩口收拾收拾出門買菜去了。”
姜愛國又說。
他沒細說怎么說服的胡奶奶他們,當然也沒提老兩口臨走前故意沖家里說齊桃花把錢就藏在墻磚里的話。
“昨晚齊桃花又給三鳳喂了藥,雖然沒吃進去多少,不曉得能不能承受得住兩天兩夜的火車。”
等曹家人一走,姜半去曹家才知道今早離開家前齊桃花又給曹彩鳳灌了小半碗藥。
雖然因為掙扎沒喝多少進去,可壞舊壞在昨天已經虛弱得根本站不起來了。
眾人都聽得咬牙切齒。
“有這么當娘的嗎……拉幾天肚子不管那可是得拉死人的。”
小六爺爺還是第一回 具體聽說曹彩鳳被親媽這么對待,要不是昨晚打了針,還真有可能直接拉得脫水昏死過去。
“她會遭報應的!”平子爺爺悠悠地出吐出口煙霧。
這是住進三水胡同接近一年來姜向北聽到平子爺爺所說最重的話。
“我爸安排的是列車員車廂,里面有床鋪有人照看,咱們上車前給她買點藥帶著。”裴玄插只能如是說。
洛川市車站。
自從穿過來,姜向北來了好多回車站,不過每次都是接人,還是頭回來送人。
裴軍對外說是老友女兒因為生病要前往望和市的大醫院看病。
所以托這一談跑望和的列車長幫忙照看一二。
列車長是個熱心的中年叔叔,直接把曹彩鳳和姜半安排到列車員休息室等待。
姜向北幾人到的時候,曹彩鳳躺在板車上,一手還打著吊瓶。
“出發前我讓周大夫再給三鳳打一針,要不這一路上咋熬過去。”
姜愛國擔心的姜半也有預料,所以出發前特意去了胡同診所一趟。
針水一打上,夏偉騎著朋友借來的三輪車一路風馳電掣拉著兩人出發車站。
沒想到如此奇特的出場方式倒是從側面印證了曹彩鳳真生了大病。
列車長見狀,更是直接從調度室借了輛板車讓曹彩鳳躺著。
“一會兒上車我直接來叫人,你們先說會兒話。”列車長笑。
裴軍趁機給列車長發了根煙以表感謝。
姜向北看列車長笑容燦爛,言語之間對裴軍頗為尊敬,期間好像叫了聲“副部長”還是什么。
不過隨著兩人走遠,他們說的什么大家都聽不見了。
劉小六爺爺趁機跟曹彩鳳交代了下火車就有人來接,之后的事等養好身體劉惠芬自會有安排。
交代清楚后,大人們也相繼離開了屋子。
姜向南看了眼曹彩鳳回血的手背,轉身把掛吊瓶的衣架搬到椅子上。
“要說什么都快說吧!還有幾分鐘就要上火車了。”
“謝謝。”曹彩鳳握住姜向北的手,努力翹起唇角笑了笑:“謝謝你們。”
再多的話都只能用這短短兩個字來表達。
曹彩鳳的手冰涼,臉色蒼白,雙眼卻亮得似是將一切陰霾都能驅散開來。
姜向北也由衷笑起來,輕輕回握一下之后把軍挎包的信封拿了出來。
“你的錢。”
“我就知道你不會忘。”曹彩風接過信封,雖然只是細微的變化,還是立刻就察覺出了不對:“怎么變厚那么多。”
“我塞了點錢在里面,出門在外沒有錢怎么行。”
“你好好記著,等我回來一定十倍還你。”曹彩鳳痛快地將信封塞到衣兜里。
離開前姜半叔問要不要收拾點衣物,可她最后選擇孑然一身離開這個再也不想回來的家。
姜向北見狀,干脆把軍挎包取下來。
“就算在列車員車廂休息也要小心點,包不能離身,要是餓了渴了就求人……”
軍挎包里的書都倒出來,再把信封從曹彩鳳兜里拿出來。
“這個加進去。”
忽然,姜向南的手出現在姜向北面前,修長的指間夾了一小疊大團結,最少也有兩百元左右。
“咱們都想一塊去了。”裴玄把攥手里的鈔票放到包上。
夏彩霞嘟嘟囔囔地嚷著幾人不講義氣,要不是昨晚突發奇想今天就她一個人兩手空空。
十張大團結,已經是夏彩霞存款的一半。
“謝謝你們。”曹彩鳳除了說這句話之外再不知道說些什么。
忙活大半年的面包事業,到最后一半收益竟然全到了她兜里。
姜向北想了想,把嶄新的作業本拿出來翻開,隔一頁夾一張錢。
剩下的又塞到鐵皮筆盒里,最后才把信封塞到夾層里。
“雞蛋不能放到一個籃子里。”這是姜向北兩世為人所學到的重要知識。
挎包帶子收短,然后再穿上外衣。
“記得給我們寫信。”姜向北又說。
“你以后過上好日子可不能忘記我們,最好是能風風光光回來!”夏彩霞語帶哭腔,這會兒才總算有了點即將要離別的傷感。
這一去,幾人究竟還有沒有機會相見誰也不知。
對十幾歲的他們來說這個問題太過遙遠,而眼下能做的只有……祝福。
祝福大家未來都一片光明。
沒說幾句話,列車長來休息室告訴他們上車時間已到。
姜愛國和小六爺爺抬著板車送彩鳳到車廂安置,其他人只能站在入站口送了最后一程。
直到廣播里播報開往望和的火車出發。
曹彩鳳終于在許多人的幫助下奔向了新生活。
***
洛川市,三水胡同。
早上結束題目比較簡單的數學考試,姜向北和姜半先跑王家橋將賠償得到的所有雜票都換成了面粉票。
又輾轉去供銷社買了兩大袋子面粉,這才回家。
“說來也巧,小六叔在土臺胡同正好有相熟的人,咱們要是租房子可以找他。”
正式成為無業有名的姜半成功接手家里自行車,成為父女倆以后的專屬交通工具。
“等爺找到椰子,我就開始研究新品種。”
高中下午還有兩場考試,姜向南和裴玄中午就在學校吃中午飯。
今天收到張武找到已經找到椰子的消息,姜愛國借了三輪車和平子爺爺一起去長途車站接貨。
除了瓊脂蛋糕,姜向北還知道好幾種偏植物性奶油的制作方法,其中口味最好的一種要用到椰子油。
其他類似玉米淀粉之類的粉制植物奶油味道上會差點,腰果類的原材料尋找又太麻煩。
用牛奶做的動物奶油在口感上肯定最好。
但程序復雜而且不好儲存。
想到這……姜向北又開始琢磨起買冰箱的事。
許多原材料以后都需要用到冰箱,翻過年天一熱起來,就連雞蛋都放不了幾天。
“我們就是出趟門,回家來孩子就沒在了!”
看熱鬧的人都已經站到了院門口,姜半在門前停好車,扛著面袋子走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
“聽說是這家人的姑娘丟了!”那人跟姜半還挺熟,看清來人立刻讓開條路沖旁邊人吆喝:“快讓人姜半回家。”
雖說看得人多,但大多都曹家人不熟,也就是看個熱鬧罷了。
人堆里很快讓出條路來,短短幾步路的過程周邊人七嘴八舌都把情況說了個清楚。
期間還有人告訴姜半:“你家向北以后也要小心點,咱們胡同別不是進了人販子吧。”
姜半只是凝重地點頭,看著還真有些擔心起來。
等父女倆擠到自己廚房一瞧,院里還真挺熱鬧。
除了兩個公安外,院里的幾家基本都有人在。
司文蘭靠在自家門口,一手拿書,嘴里好像還含著糖,嘴唇不時動一動。
看到姜向北,立刻笑了開來,連音調都能聽得出喜意來。
“向北快來,今天有人給咱們送喜糖,快來沾沾喜氣。”
碰上難得溫柔的司文蘭,姜向北總有種下一秒藤條就要從衣柜里飛出來的錯覺。
喊了聲“媽”,異常乖巧地挪到家門口。
接著,嘴里就被塞進了顆剝除紅色糖紙的奶糖……還真是喜糖。
“媽!誰結婚啊?”姜向北含糊不清地問起。
“說了你也不認識。”司文蘭笑,說著把書遞給姜半:“今晚你做飯,我再看會兒熱鬧。”
鄰居家孩子丟了,司文蘭卻說成看熱鬧。
可大家又接著發現,來看熱鬧的人還真挺多,特別是知道些內幕消息的老鄰居們。
齊桃花賣姑娘的傳言早被媒人傳播了出去。
公安同志仔仔細細記錄著前天發生的時間線,人群里開始有人小聲議論起來。
“不會是把人賣了吧。”
“你別說,還真有可能!”
“要不你們說十幾歲的大姑娘好手好腳的怎么會被人販子抓走,又不是娃娃。”
“我倒覺得自己跑了的可能性最大。”
“換成是你,你不跑啊!”
“那是得跑。”
大家議論得熱火朝天,所有內容一字不落地都落入了記錄的公安同志耳朵中。
平頭公安皺眉:“群眾所說的賣姑娘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一個字都沒提起。”
“沒有的事!”曹建設連忙保證:“要真是我賣的,怎么還可能報案。”
齊桃花縮在曹建設身后,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雙眼紅腫得只剩下條縫。
平頭公安同志眼神一凜,看就知道并沒有輕易相信曹建設的話。
“這件事我們自然會調查。”
說著跟同伴使了個眼神,等人站起來走到鄰居們面前,目光忽地又看向姜家門口。
姜向北閃亮亮的眼神很難讓人忽略,
“麻煩小同志來幫我們個忙。”
“公安叔叔,我和曹彩鳳是好朋友,什么問題我都可以告訴您。”
姜向北發育得晚,加上最近迷上穿裙子扎兩個小辮子,看上去就像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
平頭公安面對可愛孩子時,耐心總比平時要高了些。
“你跟曹彩鳳是好朋友,那她平時有沒有跟你說過什么?”
姜向北抿嘴,先抬頭看了眼齊桃花,這才怯生生地點頭又忽然搖搖頭。
“不用怕,你只管說就是。”
姜向北的目光里恐懼意味十足,平頭公安站起來往右一步,直接擋在了曹建設身前。
司文蘭嚼著糖,邊走邊說:“有什么話你就老實跟公安同志說。”
“好!”姜向北眨巴眨巴眼睛,而后發出了一聲幾乎是驚天動地的聲音:“曹彩鳳說她媽要把她賣給一個老光棍當媳婦兒。”
“……”
院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大家最多只是聽別人傳言,姜向北說得可是從曹彩鳳嘴里親口說的。
最可怕的是,賣人的齊桃花竟哭得比誰都傷心。
那她……哭個什么勁兒。
“你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胡說八道什么!”曹建設沉下臉,瞪著姜向北。
姜向北的嘴巴就跟開了閘一樣,吧吧嗒吧嗒地講了不少。
“前天晚上我聽屋里有哭聲,就去她家窗口問了兩句,可曹彩鳳說她媽給她下了藥,打算過兩天就把人嫁過去。”
“那你有聽曹彩鳳說要跑嗎?”平頭公安抬起手橫在曹建設身前,聲音溫和甚至帶了絲笑意看向姜向北:“別怕,叔叔會保護你。”
姜向北搖頭。
“曹彩鳳哭著哭著就睡了過去,沒人說話我就回家了,因為第二天有考試,我得復習。”
姜向北皺著小臉,一臉純真。
“那你第二天走的時候,曹彩鳳還在家嗎?”
“不知道,我們走的時候胡奶奶還在家,我沒看到曹彩鳳。”
“謝謝小同志協助我們調查。”平頭公安笑笑,曲起食指彈了下姜向北一直跳來跳去的小辮子:“要是想起什么隨時都可以來跟叔叔說。”
“是!”
姜向北抬手,似模似樣地敬了個軍禮,而后一把被司文蘭抓了過去。
“姜向北肯定知道三鳳去了哪,她們關系那么好,一定知道!”
曹家門口,曹彩英忽然大叫了一句。
平頭公安只是掀起眼皮掃了一眼,隨后就像是沒聽到似的避開眼神。
究其原因嗎……
剛才公安同志進入曹家看現場時,聽到曹彩英咒罵曹彩鳳怎么不去死,竟然拉在了床上。
先前他還猜測是曹彩鳳報復性的行為。
可結合姜向北所說喂瀉藥的事,曹彩鳳很可能是只能拉在床上。
“齊桃花同志說說下藥的事吧?”
平頭公安同志覺得這件事不再是簡單的離家出走,很可能涉及到強制婦女同志結婚等問題。
他剛當公安沒多久,正處于斗志滿滿的階段。
可同來的同事已經從事七八年公安工作,什么家庭案件都處理過,一聽姜向北所說就立刻斷定今天這案件要不了了之。
家務事……
只要這三個字一出來,他們只能試著找人,關于嫁不嫁人嫁給誰公安可沒法管。
“小徐。”
老公安出聲。轉身往小徐那邊走時,胳膊忽然被人拉住,一道蒼老的女聲傳來。
“我小外孫女是自己走的。”
“……”
“大娘你再詳細說一遍。”
“我外孫女是自己跑的,我在菜站門口看見她自己上了公共汽車。”胡奶奶又再次說。
“媽!那你昨天怎么沒說。”曹建設幾步竄過去追問。
“怕你們把人找回來!”胡奶奶說得慢吞吞的,低垂著的視線讓人看不清此刻表情:“兩天!足夠她跑到一個你們再也沒法禍害的地方。”
“……”
“大娘!”
“公安同志,我閨女是自己走的,這個案我們不報了。”曹建設忙道。
要真是再繼續問下來,那點家丑全給抖落出來了。
“怎么回事?”劉春芳小跑著到司文蘭身邊問道。
“良心過不去唄!”司文蘭抱臂冷笑。
胡奶奶放任女兒女婿禍害外孫女,要不是鄰居們開頭救人,說不定就放任孩子跳入深淵。
可就是這樣,曹彩鳳離開時也沒拿家里一分錢。
不僅沒拿錢,聽姜半說臨走前還把身上僅有的十元錢都塞到了胡奶奶枕頭里。
老太太這是內疚了!
“現在后悔有什么用。”劉春芳同樣不接這個好。
雖然胡奶奶一句話讓院里其他人徹底跟曹彩鳳離家的事徹底劃清界限。
可說到底……救得不是胡奶奶的親人嗎!
還想繼續調查的小徐被老公安拽走,看熱鬧的鄰居們沒想到傳言竟然是真。
公安同志離開,熱鬧卻好像更加精彩了起來。
他們都打算看曹家人打起來,最好狗咬狗一嘴毛。
反正曹彩鳳已經跑了,剩下的曹家人誰出點事大家都樂意看。
但曹建設愛面子,并沒有繼續質問胡奶奶,而是假模假樣地來到鄰居們面前解釋起來。
解釋他們夫妻不是為三女兒相看,而是二女兒,肯定是小姑娘自己誤會了。
然后又說相看的人也不是什么老光棍,人家是有正經工作的三級工。
“三級工?那怎么參加工作也得十年了。”
不解釋還只是議論,這一解釋立刻就讓人抓住了話柄。
三級工按照工齡至少得九年往上,這期間還得年年表現出色才能晉升,要是中間暫停一次,那就得十二年。
十二年加上原本工作的至少二十歲,那不就是三十來歲的老光棍。
就算是曹彩英,那也才十七歲。
十七歲的姑娘嫁三十多,不是為了彩禮又是什么。
瞬間……大家看曹建設的眼神變得鄙視起來。
賣女兒這個標簽算是徹底貼上了曹家人的面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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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爺爺往事◎
洛川市,土臺胡同。
站在教室往下看時還不覺得,可真進了胡同才發現這里的路真寬。
巷子兩輛三輪車都能并排而過,哪像是三水胡同老遠看到三輪車過來都得轉個彎停下等人過去。
街兩邊擺滿了籮筐扁擔,大多是自家種的水果和一些菜,其中還有不少山果子。
“小六叔說就在土地廟邊上,怎么走了那么久就沒看見什么土地廟?”
姜半帶著一雙兒女,在土臺胡同里轉悠了一大圈,還是沒能找到劉小六所說的老友。
胡同就這么大點,很快走到底,幾人又折返了回來。
“要不咱們問問?”
姜向北嘴里嚼著野山楂做的糖葫蘆,雙眼還不停地搜尋著籮筐里的野果子。
姜向南不愛吃酸,硬被喂了口山楂后這會兒眼眶里全是酸出的淚珠子。
兄妹倆顧不上找,就剩個眼神不大好的姜半。
于是……又是一圈。
姜向南終于吞下山楂,抹干凈眼淚,而后一眼就看到了胡同口的……土地廟。
說是廟,毀壞得只剩下個座,要不是常年的香火痕跡,確實很容易被人忽略。
姜半嘆氣。
“我是不是該戴眼鏡了?”姜半陷入自我懷疑中。
姜向北蹦蹦跳跳地跑去敲響院門,三人同時抬頭打量這座宏偉的院子。
朱紅色大門緊閉,門兩邊一對被盤得都包漿了的石獅子,甚至獅子嘴巴里還被塞了野果子。
“誰啊?”
屋里老奶奶的聲音相當渾厚,仿佛自帶穿透力,轟一下在耳邊炸開的感覺。
“嬸子你好,我們是劉小六叔叔介紹來租房子的。”姜半回。
那邊等了會,老奶奶好像正在問什么人,得到回答后才打開門。
滿頭銀絲只用一根木頭簪子固定在后腦勺,眼神相當犀利,就像是把隨時都能出鞘的利刃。
“進來吧。”
老奶奶只是淡淡地看了三人一眼,抬手輕輕彈了下衣擺上的水珠,轉身往堂屋里走。
小小一個四合院,三間正房,左右各兩間廂房,院子大概就二三十平。
院子里種滿花草,穿過天井時還能聞到不知是什么花的香味。
“老劉,你說的人來了!”
小六爺爺的笑聲在堂屋里響起:“是姜半來了吧,快進來快進來。”
堂屋里八仙桌當中,兩邊是各一排交椅,墻壁上掛的也是字畫。
小六爺爺和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爺子坐在左邊椅子上喝茶。
“老領導,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老姜那對孫子孫女。”
白發老爺爺是非常典型的文人打扮,中式褂子黑色布鞋,下巴留著白色胡須。
姜向北被他濃黑的眉毛所吸引,正好奇怎么整張臉上就眉毛黝黑,就跟染的一樣。
王爺爺哈哈大笑,仿佛看穿了姜向北的好奇。
“王爺爺眉毛天生黑,就算頭發全白了眉毛也不掉色。”說著還提起褲腿讓姜向北看同樣白了的腿毛。
姜向北更加驚奇。
“我爺胡子白,可頭發都是黑的。”姜向北馬上想到爺爺下巴上經常冒出的白色胡須茬。
“你爺就是頭犟牛,老水牛四個蹄子都白了皮也是青的。”
王爺爺笑,劉小六聽罷也跟著朗聲大笑起來。
“你沒跟姜愛國說今天租的是我家屋子?”王爺爺問,劉小六笑著搖頭:“老姜都不知道您來了洛川,我這不是打算好給他個驚喜。”
王爺爺搖頭輕笑。
“一會兒來了挨揍得就是你。”
劉小六覺得可能性極高,雖說現在大家都是老頭,但老頭中也有長幼之分。
“你們坐。”
兩人在姜半父子三人的疑惑中笑完,王爺爺這才招呼著幾人坐。
剛才見到的嚴肅老奶奶端了茶水送到幾人手邊茶幾上。
姜半的是茶,姜向南兄妹的是杯粉紅色水。
姜向北好奇喝了口……這不就是燈籠果醬泡的水嗎!
“燈籠果。”
“嘴巴還挺靈!”老奶奶笑著點點頭,法令紋隨著唇角翹起淡了不少,嚴肅的面相頃刻間一變。
“我自己做過。”姜向北趕忙回。
“嫂子別看向北年紀小,她那雙手可不得了,凡是看上一眼的都能學會……”
姜向北汗顏。
這天才之名從姜家內部都傳到小六爺爺那去了!
“是嗎?”王爺爺笑,端起茶盞抿了口,又繼續道:“想當年你爺爺可是部隊里最出名的火頭軍,沒想到手藝是傳給孫女了啊!”
“說到手藝,我先前跟老領導說的事你看方便嗎?”
先拉家常,之后再說正事。
劉小六爺爺一提,王爺爺就樂呵呵地點頭,并且朝老奶奶一指:“問你們的鄭奶奶,要是她同意我可非常歡迎。”
“家里屋子空著也是空著,你們想用就拿去用,房租什么的就算了!”
不開口則以,一開口鄭奶奶比王爺爺還要豪爽。
“老鄭同志說得對,咱們家平時十天半個月都見不著個人,向南向北經常往家里跑,就當多陪陪我們老兩個。”
王爺爺兒子一家都住部隊家屬院,小女兒又在北市生活。
老兩口搬到這座院子里一個多月,平時見得最多就是賣柴火的老鄉們。
“以前在北市找不著人喝酒,這回來洛川可算是找著人了吧!”鄭奶奶笑著瞪了眼王爺爺。
王爺爺撫著短須,笑得相當痛快。
租房子的事潦草幾句就帶過,說完又開始說起往事。
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姜向北為聽得更加清楚,甚至搬著板凳往前挪了挪。
王爺爺講得比說書先生還精彩,說起打仗那會偷摸進敵人控制的城市里買物資,簡直比看電視劇還有趣。
“回去把你爸叫來,中午就在我家喝兩杯。”
說到興頭,王爺爺大手一揮,把姜半打發回家去叫姜愛國。
憶往事,當然是人越多越熱鬧。
很快。
姜愛國騎車風風火火趕來,車子都沒停穩就大著嗓門在那喊:“老政委。”
姜向北還是頭回看到爺爺那么激動,沒說兩句話聲音就跟著變了調。
“你怎么越長越年輕了!”
“以前總叫我小姜,但您看現在……我連孫女都這么大了,不是小姜了吧。”
“就算你現在有重孫子,那我也能叫你小姜,有本事就重新投胎再來跟老子算輩分。”
“我還是說不過政委。”姜愛國笑。
姜向北看得正起勁兒,右肩忽然被輕輕拍了下,姜向南示意院子外。
鄭奶奶笑著沖他們招了招手。
“他們只要說起以前的事就沒完沒了,你們來幫奶奶做中午飯。”
鄭奶奶領著兄妹倆去了廚房。
廚房是后院單獨的一間屋子,面積不大光線不錯。
對于姜向北好奇的事鄭奶奶也沒落下,剛到廚房就說了起來。
“他們可不是那么簡單的政委跟老部下的關系……”
一場攻堅戰役,整個連幾乎全軍覆沒,戰役結束清點后發現就剩三人還僥幸活著。
而這三人正是王爺爺姜愛國和劉小六。
三人堅守陣地毫不退縮,要不是隨后趕來的兄弟部隊支援,他們肯定也犧牲在了那片戰場上。
“我聽老王說,當時要不是姜愛國同志把他們拉進戰壕,兩人早被炸彈炸死了,你們爺爺的眼睛也是那時受傷……”
對三人來說,那真是戰場上過命的交情,可不是簡簡單單一句朋友所能概括的。
傷養好后,三人因情況不同各奔東西。
姜愛國因傷退役回到洛川市,劉小六雖然腿也受傷,但有門養豬手藝,調到其他部隊養了幾年豬才轉業。
王爺爺因在這場戰役中優異的表現,傷養好后升到團部,一直當兵到退休。
他們退休后原本是一直在北市生活,后來兒子調到洛川市工作,老兩口也就跟著過來了。
時隔多年,三人在洛川團聚。
“我爺爺真厲害。”姜向北激動得甩了下手中剛摘一半的空心菜,又轉頭看向老哥尋求認同:“哥你說是不是!”
“爺是大英雄。”姜向南說。
雖然爺爺現在只是三水胡同的普通人姜愛國,可一點都不妨礙其在姜向北心中成為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打到最后三個人也堅決不退縮,而且還救了戰友。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姜向北此刻腦中只有這句話飄過。
大丈夫……當如是也!
“要是別人肯定吹得整片胡同都知道,老姜倒好,硬是一個字都沒提。”鄭奶奶又笑。
姜向北連連點頭。
說完往事,鄭奶奶又問起姜向北租房子打算干什么用。
“鄭奶奶,我想在胡同口擺個小攤,賣面包。”
劉小六爺爺只說租來放板車,倒沒說姜半要賣什么面包。
“面包?你王爺爺倒是喜歡!”
鄭奶奶做事動作相當麻溜,空心菜摘好立馬又端來土豆讓姜向南削皮。
“鄭奶奶不喜歡面包?”姜向北忙問。
“你王釗哥倒是買過幾回,可我老覺得吃完不消化,哪哪都不得勁兒。”
鄭奶奶精氣神鋒利依舊,可身體終究是老年人。
經營部里的面包大多沒發酵到位就烤制,好些面包看似松軟,其實入口就會發現難以咀嚼,用手一捏立刻成了張面皮。
“我做的面包保證鄭奶奶吃了不會難受。”
姜向北對自己的出品質量還是有相當高要求。
就是配方上也專門針對老年人做過調整,減少油糖比列,減少三高的負擔。
雖然……這個時代的老年人應該很少有三高問題存在。
將將才能吃飽,哪來多余的能量讓你積存。
說到這,姜向北忽然想起他們本來就是帶了禮物來的,就是一時被打斷把網兜忘在了凳子底下。
鄭奶奶只是笑:“那奶奶等著嘗你的面包。”
“我這就去拿。”姜向北立刻放下菜籃子。
堂屋里三人聊得面紅耳赤,是真各個都頂著張大紅臉,就跟喝多了一樣。
姜向北很不想用賊眉鼠眼形容自己老爸。
可看他一會伸長脖子看王爺爺,一會兒又自顧自地嘿嘿笑兩聲,確實……不太像是個好人。
姜向北不想打擾幾個爺爺聊天,繞著墻壁輕手輕腳地拿了兜子退出堂屋。
而此時姜半眼里的姜向北:偷感十足!
跑回后院廚房,把兩個網兜交給鄭奶奶,姜向北很是自信地加上句:“里面全是我自己做的吃食,奶奶你嘗嘗看。”
“全是你自己做的?”
網兜里的東西一一拿出來,除了兜子罐頭和水果外,另一個兜子里是兩個紙包。
紙包里有好聞的香氣飄散出來。
鄭奶奶還真有些好奇起來,放下手里的抹布捧著紙包放到方桌上。
“這是核桃酥。”
核桃是姜愛國和平子爺爺專門去襖子山背回來的野核桃,家里曬了好幾麻袋。
堆得時間久了怕發霉,姜向北干脆決定糕點第一款就賣核桃酥。
鄭奶奶手里的就是昨天剛做好的樣品。
核桃酥在食品經營部里也有賣,就是顏色更加深,而且比紙包里要干得多。
鄭奶奶年輕就好香脆的零嘴兒,那時候是沒條件,生活條件變好,家里就沒斷過瓜子花生。
拿起塊核桃酥輕咬一口,立刻就被這種口感所吸引。
不僅從外形上跟經營部的核桃酥有區別,口感上也相差很大。
很酥脆,但是并沒有那么干,用舌頭輕輕一抿嘴里就有種沙沙的口感。
氣味清香,甚至還能從中聞到核桃的香。
“你這核桃酥味兒真不錯。”鄭奶奶真心夸獎道。
至于兩者之間為什么味道差距那么大,其實鄭奶奶多少也能知道點原因。
經營部里的核桃酥叫核桃酥,可其中并沒有核桃,表皮上點綴的一點點黑芝麻就是全部。
姜向北做的核桃酥有真核桃肉。
一部分磨成粉加在了面粉里,又加了點細碎的核桃仁又增加了酥脆口感。
核桃一加進去,香味和口感層次瞬間提升了不少。
“鄭奶奶喜歡就好,我放了點豬油,您吃也好消化。”
鄭奶奶這才恍然大悟,為什么香味會這么突出,是因為加了豬油。
姜向北又解開另一個紙包。
橫豎都是五個的五排金黃面包,表皮上有點點白色東西鄭奶奶沒瞧出是什么。
還是依靠嗅覺才聞出來。
“椰子?”
一股淡淡椰子香,很像她曾經喝過的椰奶味。
“這就是椰蓉面包。”姜向南回。
今早面包一做好,兩盤面包被家里人吃得只剩下這小半盤,原本……是準備了幾十個送禮來著。
“椰子還能做面包?”
純正北市人,參軍退休都在北邊,鄭奶奶連椰子長什么樣都沒見過。
這會兒聽兄妹倆說,還真想象不出是怎么做出來的。
“我來好好嘗嘗。”
一個嬰孩拳頭那么點的面包,竟然還有餡。
面包松軟拉絲,椰蓉餡清甜還有點脆,混合在一起后是鄭奶奶描述不出來的味道。
新奇但絕對好吃。
一口氣連吃兩個停下,鄭奶奶抹干凈嘴角的椰蓉把紙包包起來。
“等你王釗哥過兩天單位放假,奶奶讓他嘗嘗。”
王釗是鄭奶奶的大孫子,平時跟爸媽一起住家屬大院,周末單位放假就回市里陪爺爺奶奶住。
不管在戰場上如何勇猛,到了家里長輩們還是有點好吃的第一時間就想到孩子。
“鄭奶奶您先吃,椰蓉放幾天干了就不好吃,過幾天我再做。”
“那成,鄭奶奶就第一個照顧你生意。”
劉小六說姜向北手巧,但這絕不止手巧那么簡單,那腦袋瓜子得多聰明才能想出這么多新點子。
“那我先謝謝鄭奶奶。”姜向北調皮眨眼。
王爺爺和鄭奶奶住這么大的獨院,雖然不知道退休前是什么職位,但瞧家里擺設就知道不簡單。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二老肯定不喜歡吃白食。
“我還聽你小六爺爺說你會做面條?”
晃眼間,鄭奶奶瞧見灶臺上的空心菜,心思一轉問道。
姜向南替妹妹點頭,并說:“凡是跟面粉有關的我妹都拿手。”
姜向北無腦吹……加一。
“好!那中午咱們就做面條吃,你王爺爺老念叨以前當兵那會兒北方老鄉做的面條,今天就讓他解解饞。”
“包在我妹身上。”
姜向北又被替了回答。
一疊花生米再加碗肉臊子面,就是頓最好的下酒菜。
“小姜。”先喊了聲姜愛國,又往嘴里呼嚕嚕地吸了大口面條,王爺爺這才繼續開口:“我沒有孫女,要不把孫女給我。”
姜愛國笑:“我就這一個,當了您的孫女我們家可怎么辦。”
“要不讓我家向南跟您,這孩子也聽話。”姜半也跟著說笑了句。
姜向南:“……”
“臭小子我家好幾個,就差個閨女。”鄭奶奶也就加入了進來。
不僅都是小子,還都是不讓人省心的家伙,沒少讓長輩們操心。
“要是向南也成,我聽小姜吹,他們家向南成績好,也聽話……”
光夸孫女哪成,孫子那也得吹上一波。
“那吃完飯鄭奶奶出幾道題目考考向南,你別看奶奶老眼昏花,以前可是部隊詩詞比試大能手。”
姜向南:“……”
姜向北:面條好吃,順便幸災樂禍地笑看哥哥一會表演。
然后這把火就燒到了姜向北身上。
小六爺爺樂得鼓起掌來,笑瞇瞇地看向姜向北:“讓向北也來,看兄妹倆誰贏。”
角色瞬間互換!
這頓飯吃得長輩們倒是開開心心。
就姜向南兄妹,跟四五歲的孩子那樣拍拍站在堂屋中間。
開始表演……詩詞朗誦。
***
土臺胡同歡聲笑語的同時,三水胡同二號院突然來了幾個陌生人。
“嫂子,您看就是這!”
鷹鉤鼻中年人領頭走進院里,帶幾人去的地方正好是馮家空出那幾間屋子。
斜對面的劉春芳正在家門口做煤球,今年沒有姜家幾爺子幫忙,夏國華不肯做蜂窩煤。
“這幾個人是誰?”
夏國華煩躁地抬起頭,隨便瞟了眼:“我怎么知道。”
“跟你說話費勁。”劉春芳沒好氣地甩掉煤渣子站起來拍了拍手:“反正又不是我一個人吃飯,煤球你愛做不做。”
以往夏國華兩口子懶那就懶點吧,可今年出了翠喜袖手旁觀那事,劉春芳心里本來就憋著氣。
再加上老莫名其妙的心煩意亂,幾句話就能被輕易點燃。
洗干凈手,頭也沒回地進了姜家的屋子。
“還看書呢?”
“不看書沒事干。”司文蘭頭也沒抬地說。
劉春芳還沒見過比司文蘭更喜歡看書的女同志,回了家不是在看書,就是練字。
不過那也是人家命好。
家里男人和公爹都是眼里有活的人,家里大小事都不用操心,沒事可看可不得看書打發時間。
“馮家來人了。”
劉春芳退回門口,看著那幾人進進出出幾間屋子,面上表情紛紛露出鄙棄的神色。
看幾人穿著,家里條件應該不錯,確實不像是住大雜院的人。
“傳言果然是真,馮家的房子果然賣給了居委會的吳主任。”
司文蘭一走過來就瞧見吳主任那相當有標識的鷹鉤鼻。
傳言里說屋子被吳主任自己收入袋里,這下瞧著不是謠言,而是真相。
“你看買房子那幾人,也不像是沒房子住的啊!”
看樣子應該是一家四口,父子倆白白凈凈,母女呢都穿著洋裝,年輕姑娘腳上蹬的白色皮鞋跟電影明星穿得一樣。
劉春芳看看同樣是中年婦女的灰色連衣裙再看看自己沾滿煤灰的褲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眼珠子一轉就又狠狠瞪了眼夏國華。
司文蘭看了眼,收回眼神。
“要么是大城市回來找個房子過渡,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就是丟了好工作,落魄了!”
司文蘭自詡一向看人都挺準,但自從出了曹家的事,再也不會輕易第一眼就對人下判斷。
為人怎么樣,那得相處了之后才知道。
“怎么曹家沒人出來?”
劉春芳往門窗緊閉的曹家屋子看去,仔細一回憶發現好幾天都好像沒瞧見老兩口出門了。
司文蘭冷笑:“曹建設把老兩口送回老家去了。”
“不是個東西,枉我以前還一直以為他人不錯。”劉春芳怒道。
“胡嬸子一走,咱們以后都遠著些曹建設兩口子。”司文蘭又坐回書桌前,把窗簾拉開:“特別是曹彩英,那可是曹家心最黑的。”
把外公外婆送走,最高興的要數曹彩英。
今天一大早司文蘭就瞧見她迫不及待把老兩口的行囊堆在門口,連聲催促曹建設快點送人去火車站。
沒有良心的人比豺狼虎豹更加可怕。
“你說得對。”劉春芳瞬間又被那一家四口所吸引,使勁搖了搖司文蘭胳膊:“你快看,交錢了。”
一手交錢一手拿地契!
這一家四口真正成為了這幾間屋子的主人,也是他們的新鄰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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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到訪◎
三水胡同。
天氣涼爽之后,天亮得比夏天要晚了些,司文蘭打著哈欠走出屋門,一眼就瞧見姜向北正蹲在自家水井邊抱著玻璃罐瘋狂搖晃。
就好像……抽風了一樣。
“干嘛呢?”司文蘭啞著喉嚨問。
可惜姜向北搖得忘我并沒有聽見老媽愛的呼喚,一邊搖一邊心里還在背著乘法口訣表。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要不是有強烈動力支撐,沒多少人能堅持十幾分鐘的不停搖晃。
從沒有哪個時候像現在,讓姜向北異常懷念前世那些方便的工具。
沒有攪拌機,沒有破壁機,一切只能依靠人工。
手搖黃油。
姜向北前世只是作為興趣鉆研過,沒想到會在這個世界運用上。
“向北做黃油呢?”平子爺爺樂呵呵地替姜向北回了。
“這孩子!”司文蘭笑,就站在門口拿出牙膏牙刷:“只要不是讀書,讓她干什么都行。”
“搖了快十分鐘,一般人還真沒法堅持。”
“為了做面包,天不亮和她爸就開始忙活。”
天沒亮司文蘭就知道姜半起床,躡手躡腳地在屋里打圈圈。
隔壁一有動靜,立刻就開門出去了。
“就憑向北這股子刻苦的勁兒,你還愁啥?”平子爺爺打趣。
司文蘭聽罷,邊笑邊點了下頭。
以前無論做什么事情姜向北都是三分鐘熱度,沒想到研究起面包來倒是有股子“天道酬勤”的勁頭。
要真是一只這么下去,她應該不會繼續強迫女兒一定要靠讀書讀出個名堂來。
“姜半去哪了?”
“姜半去劉正文家端牛奶。”平子爺爺嘬了口煙嘴,余光中看到門口有人影晃動,笑著一指:“回來了!”
姜半捧著盆牛奶,腳步匆忙。
“向北,牛奶來了。”
姜向北聞言,立刻把玻璃罐子遞給姜半,接過盆放到地上。
姜向北舀出奶皮的同時,姜半開始繼續搖晃,表情猙獰動作浮夸,令人不忍直視。
幾秒鐘后,父女倆開始賽著齜牙咧嘴。
司文蘭笑得差點把牙膏噴了出來,嗆得連咳好幾下。
決不能在吃飯時看,容易被嗆死。
匆匆洗漱完,司文蘭搬了小板凳坐到門口,和平子爺爺一人一本書,邊看兩人邊看書。
期間還時不時聊上兩句,完美詮釋了何為一心三用。
“咱們家是不是也要買個冰箱?要不老借人家的冰箱也不成。”司文蘭說。
“我看面包書里好多地方都要低溫,確實需要買個冰箱。”
“那成,晚上我跟姜半商量下。”
“今天是不是愛國的老政委要來家做客?要不我一會兒去經營部買點糖和水果?”
“那一會兒我把票給您,您再買點雞蛋回來。”
“行。”
只聽兩人對話是完全感受不出來平子爺爺并不是姜家的人。
平子爺爺已經融入了這個家,司文蘭也沒覺得平子爺爺是外人。
姜向南走出房間聽到兩人對話,第一個想法就是如此。
“好了。”姜向北忽然驚喜叫出聲。
玻璃瓶里,蛋黃色的黃油凝結成團,與乳白色牛奶分離開來。
大家都好奇圍上來看。
玻璃罐一打開,濃郁的奶香味瞬間噴出,嗆得本就覺得牛奶腥氣的司文蘭連往后倒退幾步。
姜向北把黃色油脂舀出來。
“牛奶別浪費了,我再煮一遍,凍上半小時就成。”姜向北說。
“那我一會兒給他送點電費去。”姜半回。
一回兩回還好說,多了就連姜半也不好意思,誰家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對話更加堅定了司文蘭要給家里添置個冰箱的決定,以后總不能天天去求人。
用紗布過濾擠壓,剩下就是真正能用在烘焙里的黃油。
“哥,吊水井里涼著。”
姜向北切下小半放在碗里,剩下大半裝回玻璃罐里。
天氣一熱化成液體,今天過不了就得壞。
“怎么沒看見爺?”姜向南問,
不僅姜愛國沒在,家里的自行車也沒在。
“廣播里通知爺去趟居委會,說是有事要找。”
要不是廣播響,姜向北都沒發現自家門口電線桿上就有個大喇叭。
沒有手機沒有座機,唯一能聯系到人的只有村委會,再由廣播通知。
“居委會有事找爺?”姜向南覺得奇怪。
“肯定是為了咱們院的新鄰居唄!”司文蘭一語中的。
前幾天院里來了批木工和瓦工,把馮家那幾間屋子隨便翻修一下,門窗都沒換就刷點油漆。
不過昨天送來的家具……倒是連國營商店里都沒瞧見過。
清一水白色家具,玻璃上還有花紋。
家具能看出使用痕跡,司文蘭由此推斷這家子落魄到此的可能性更高。
姜向北沒空管什么新鄰居,轉身又趕緊忙活著去燒烤窯。
堆貨的板車已經準備好,王爺爺也在臺階上加固了塊木板讓車子進出。
而且隨著臨近過年,買零嘴備年貨的人逐漸開始多起來。
姜向北要抓住這第一次不用票就能買到年貨的好機會,在年前大賺一筆。
因為要擺攤,姜愛國又花時間把廚房改造了一遍。
靠窗做了個兩米多長的臺子,右邊竹碗柜專門放姜向北的烘培用具。
要不是姜向北開始學習做面包,家里沒人知道連面粉都分了高低。
開始姜向北用普通面粉蒸,后來發現王家橋有現成低筋面粉,搖身一變成了糧油店大主顧。
“向北每回一開始做面包來就像是換了個人。”
早上嘰嘰喳喳的妹妹只要開始忙活就話得少很,爺爺去居委會都沒好奇是干什么去了。
掀開放角搪瓷盆上的濕布,大概估算好黃油分量,抓出面團放到案板上繼續揉。
那么一大盆子面,在姜向北雙手下變得異常聽話。
揉一會兒停下拉扯,又繼續揉一會停下。
如此反反復復十來分鐘,用行話說的手套膜終于出現,姜向北終于又把面團放到盆里進行二次醒發。
而就在這時,姜愛國的聲音剛好在院門口響起。
八卦技能瞬間覺醒,手都沒洗就連忙跑到廚房門口看熱鬧。
“所有的手續已經辦完,要是還有什么不懂的再來找我就成。”
姜愛國一邊說一邊把車停到洗澡間門口。
“要不是姜同志幫忙,我還不曉得要跑幾天才能辦完手續,今天可真是謝謝你!”
中年男人西裝革履,腋下夾著個公文包,就是抹了不少發油的頭發很是凌亂。
而隨著男人走進來的三人也同樣跟大雜院不格格不入。
中年婦女一頭大波浪,黃色波點紋齊膝短裙,踩著五厘米的黑色高跟鞋優雅地邁過門檻。
而后……準確卡到水井邊的青磚縫里。
女人忍不住低聲罵了句,使勁抽離動憚不得的腿。
要是姜向北沒白學外語,女人說得應該是外語里的該死。
而最近全家動員學習外語的姜家人里,除了兩個爺爺其他人都聽懂了。
女人身后的兩個年輕人穿著同樣洋氣,是那種一眼就能在人堆里敲出來的出挑。
一家子都好像從外國電影里走出來的人物。
“是你!”
落后兩步提著皮箱子的年輕姑娘忽然指著姜向北叫。
姜向北定睛一看,還真立刻就想起來了是誰。
“是你們?”
兩個年輕人正是用張大團結幫姜向北幾人開啟了面包事業的“大主顧”
忙著感謝的賀銘仁轉身,臉上厚厚一層應該是熱出來的汗水。
“你們認識?”
對于姜向北,賀蘭的記憶可謂是相當深刻,那籃子面包從頭到尾見證了他們家從高處摔下的全部歷程。
從賀銘仁被調查到免去職位,牛角面包也從金黃香氣迷人到發霉惡臭。
以后只要一想到面包,準能想起那段天塌下來的日子。
“就是以前買過一次面包。”賀蘭只是含含糊糊地帶過。
“買面包,什么面包?”賀銘仁顯然早已不記得,這些天焦頭爛額的事多不勝數,誰還記得因十元錢面包而大發雷霆的事。
“沒什么。”
賀蘭趕忙岔過話頭,沖姜向北隨便點了點頭后跟上父母。
身后的賀山沖姜向北笑笑,小聲道:“又見面了。”
比起賀銘仁夫婦至少面上還保留著的得體,賀蘭姐弟倆就糟糕多了。
衣裙皺巴巴的好像很多天沒洗,皮鞋上全是泥,整個人都沒什么精氣神。
賀銘仁笑著一一跟院里的人都打過招呼,而后才帶著歉意說先回家收拾東西。
馮家的三間屋子如今正式改姓了賀。
等賀家人全部進入屋子,司文蘭連忙來問姜向北跟那對姐弟怎么認識。
等了解完情況后使勁敲了下姜向北腦袋。
“夏彩霞跟她媽說才賺了幾毛錢,怎么到你這就是大團結。”
還好劉春芳沒在,要不肯定連夜把夏彩霞從老家拖回來打一頓。
姜向北訕笑。
“爸,居委會叫你去干啥?”姜半早迫不及待地好奇追問起來。
“把他們的戶口遷到三水胡同。”
姜愛國掏出煙桿子磕了磕,不點燃就那么叼在嘴里,接下來的話故意壓低了聲音。
“我聽馬主任說這家男人以前可是當大官的,好像被連累免了職……”
其中那些復雜的彎彎繞繞普通百姓沒必要懂,馬主任的意思就是賀銘仁雖然被罷了官,但并沒有做什么犯法的事,只是被牽連。
不過免去原職務調到盤湖區當個一級科員,這輩子的政途也算到頭了。
職務免除,自然沒有資格再住市政家屬院,加上交完罰款,只能在附近找價格相對便宜的大雜院。
“馬主任說,當初吳主任花一千元買下這三間屋子,轉手就賣了一千五。”
姜愛國也沒想到會從別人口中輾轉發現阻止他們要賠償的“幕后”人。
隨著賀家人走進屋子,空氣里仿佛還殘留著蔣麗走過留下的香味。
直到姜家廚房后邊濃郁的面包香氣飄散開來,這股子味道才被全部蓋了過去。
***
“奶奶,咱們沒走錯吧?”
三水胡同口,高個青年抬頭看向石牌坊上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有些不確定地問。
那幾幾個字怎么看也不像是三水。
“怎么瞧著就跟腳寫的一樣。”
“平時讓你多看點書不看,別堵在這丟人。”王爺爺沒好氣地瞪了眼大孫子王釗:“人家那是草書,是書法你懂個屁。”
王釗不敢吭聲,老老實實退后一步。
鄭奶奶笑著拍了下王釗的后背:“好的沒學,竟學你爸沒文化那點了。”
老二王立笑得幸災樂禍,光拿眼睛瞟吃癟的大哥。
“……”
“老政委。”
遠遠的,姜愛國帶著劉小六迎了上來。
“這三水胡同確實大,四通八達到處都是路,要是走進來沒人帶路,一準迷路。”王爺爺笑。
姜愛國也跟著笑了起來:“我當年也熟悉好幾年。”
“王釗,王立,還不快叫人!”
孫子文盲那只能在家里說,老友面前當然不能要卯著勁兒地夸自家孩子。
“老大在四建局上班,老二在部隊家屬院那邊上高中,成績還算不錯。”
“你家老二也讀高中?我家向南也讀的高中。”
兩人互看一眼,而后都是相視一笑。
就小六爺爺一個人插不進話來,苦悶地念叨著遠在望和的外孫女。
一群人還沒走進院門,王立就突然嗅到了空氣里飄來的香味。
除了辣椒嗆人,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香味夾雜在其中。
“好香。”王立陶醉地深吸一口。
“一天天的竟知道吃,也不瞅瞅自己臉。”
報仇不隔夜,抓著機會王釗當場就報了。
王立正值那什么青春期還是青年期來著,額頭長的全是痘,一吃辣就開始臉就紅得像猴屁股。
就算現在吃中藥痘消了,那一個個坑還是留在了臉上。
王釗就是專戳王立痛處。
“臉上坑再多也比你文盲強。”王立反唇相譏。
“你看……”王爺爺對自己兩個孫子頗為無奈:“每回見面不是吵就是吵,都能娶媳婦的人了還沒個正行。”
“正好讓我家王釗跟向南好好學學,當哥的要怎么對弟弟妹妹。”鄭奶奶搖頭失笑。
“哥,你不講信用。”
鄭奶奶的話音才剛落,一道人影忽地從邊上沖了出來。
王立只瞧見兩條辮子飛起,而后小姑娘跳上少年后背,右手往前一抓搶過什么東西就塞進了嘴里。
清脆的笑聲就像是串串風鈴在耳邊蕩開,鼻尖里那股子特殊香氣若有若無飄在空氣之中。
“你看,我家兩個也好不到哪去。”姜愛國滿是笑意地回頭。
長輩們默契地仰頭大笑。
姜向北成功搶到春卷,正美滋滋地享受著來之不易的戰利品。
老媽親自下廚,能搶到一口春卷不挨揍實屬不易,就這剛出來還被老哥給搶了。
“王爺爺,鄭奶奶。”
姜向南走到長輩們面前,背上的姜向北趕忙跳下站好,跟著問好。
“爸,媽,王爺爺和鄭奶奶來了。”
剛才那一幕餓虎撲食被客人瞧見,讓姜向北還有點不好意思。
“咱們就在大院里邊喝點差,這天兒也涼快下來了,坐這正合適。”
姜家門口的幾個草墩子還是胡奶奶回老家之后姜愛國撿回來的,配上個竹桌正好放院里乘涼。
等眾人落座,又讓姜向南去請親家那邊今晚來家吃飯。
至于姜向北嗎……烤窯里還有面包等著走不開。
倒茶拿茶杯就是姜向北的活兒。
“向北,你來奶奶這。”
鄭奶奶從坐下目光就黏在姜向北身上,那是越看越喜歡。
性格活潑又懂禮數,不管干什么事瞧著都很落落大方,比女兒那幾個嬌生慣養的外孫女強多了。
“奶奶您喝茶。”姜向北乖巧地遞上茶杯。
上回去王家鄭奶奶喝燈籠果水,這回來家姜向北遞上的是花茶。
干菊花加甘草和枸杞,自帶清甜的口感。
鄭奶奶笑著抿了口茶水,趕忙讓王立把帶來的禮物兜子拿出來。
“奶奶給你帶了餅干,你看是你做得好吃還是奶奶買的好吃。”
一個五顏六色的方鐵盒子,王立掀開蓋子,干脆把盒子湊到姜向北鼻尖:“曲奇餅干。”
“臭小子,有你這么和妹妹說話的嗎!”鄭奶奶哭笑不得。
家里三個男娃,沒有跟女娃相處的經驗,做事毛毛躁躁沒有半點溫柔。
鼻尖傳來濃郁的黃油香味,一圈螺旋花紋的曲奇餅干整整齊齊排列在盒子里。
不論外形還是香味上都能判斷出用料非常實誠。
姜向北往后揚了揚腦袋,小心拿起一塊送入嘴里。
酥脆香甜,黃油比例比較高,所以餅干中還有些沙沙的口感。
就是用舌尖一抿能嘗到顆粒,說明攪拌的隨意,黃油跟面粉混合得并不充分。
“好吃。”
唇角如月牙一般彎彎地翹起,不知不覺露出右臉頰上的梨渦,看起來甜美又恬靜。
可惜這可愛乖巧的形象立刻被突然到來的“不速之客”給打斷了。
裴玄提著兩瓶爸爸讓帶來的酒,一進院子就瞧見姜向北在那假么假事地笑。
“姜向北,一看你就是吃到什么難吃的東西了,裝什么呢!”
要問裴玄為什么一眼就看出姜向北在假笑,他自己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反正……就是能看出來就對了!
姜向北:“……”
“要你多話。”姜向北恨得咬牙切齒。
只要一遇上裴玄,就準沒好事。
鄭奶奶哈哈大笑,食指虛點了點姜向北鼻尖:“小機靈是怕奶奶不高興?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餅干是我姑專門從北市托人送來的。”王立瞟了眼鄭奶奶,側轉身體背對,而后對姜向北一通擠眉弄眼:“我姑姑說洛川這邊應該買不著。”
言下之意,王姑姑說洛川落后呢。
“不識好歹。”王釗拍了下王立的頭:“再怎么著也是咱們的姑姑。”
“是姑姑不錯,可對咱們好不好就另說了。”王立撇嘴。
就送了兩盒餅干,電話里恨不得提上十回,話里話外都是心疼幾個侄子沒吃著好東西。
要王立說,還不如姜向北做的核桃酥呢。
還沒見著姜向北,王立心中就獎她歸類到了天才和天生手藝人的行列中。
“說起來烤箱里的面包該好了。”
姜向北被王立提醒,趕忙把剩下的餅干塞進嘴里起身。
裴玄把酒塞給裴建,風也似的追了上去。
“姜向北,你還沒回我話呢!”
“別逼我在這么高興的場合打你喲!”姜向北一個急停,轉身沖裴玄揮了下拳頭:“再跟上來就揍死你。”
裴玄哈哈大笑,步子不停。
王立也把餅干盒子放到鄭奶奶腿上,一溜煙地跟進廚房。
“奶奶,我怎么瞧著向北那么眼熟呢!”
直到幾人起身離開,王釗看著姜向北的背影才好奇道。
而后見姜向北舉起拳頭,一下子連拍大腿:“我想起來在哪見過向北了。”
“這孩子說什么呢?”鄭奶奶疑惑。
王釗不語,彎腰從網兜里捧出個鐵皮罐子來:“就是這,就是這個……”
姜愛國笑,一下子明白過來:“用奶粉和向北換茭白的就是你們?”
王釗連連點頭。
那時姜向北打扮得沒現在好看,不過滑溜得就像是條小泥鰍,渾身都透著股機靈勁兒。
“你看我說吧,我家這幾個孫子,沒一個聰明的!”王爺爺笑罵。
能用兩罐買都買不到的奶粉去換茭白,也只有家屬院那些從沒短過吃穿的娃娃們能想得出來。
“也是娃娃們緣分呀!”姜愛國笑。
廚房烤窯前。
姜向北拿起火鉗,悄悄給窯門開了條縫,確認吐司表皮已經色,這才敞開窯門。
火鉗夾住盒子一邊拖出烤窯。
“看來兩邊的溫度還是有細微差異。”
吐司左邊顏色稍深,右邊稍淺,中間形成了條非常明顯的分界線。
第二個盒子拿出來,顏色就均衡得多。
一共四個大小不已,但統統是長方形的餅干盒。
姜向北連盒帶面包都夾到筲箕里,然后轉身又把擺在邊上的魚推了進去。
“媽,魚烤上了,你看著點時間。”
“知道了。”
“這些都是餅干盒吧?”王立好奇問。
每個餅干盒外的花紋還不相同,兩個更深,一個還上寬下窄。
“沒找到合適的工具,先湊合著用用。”
專業土司盒想都別想,就這幾個餅干盒還是姜向北專門去餅干留下的盒子。
“不過看著好好吃呀。”
光是看著都能想象得到面包得有多松軟,就是牙口不好的老奶奶都能一口一個吧。
“一會咱們嘗嘗。”姜向北笑。
“好!”
端著筲箕,推開兄妹倆的屋子。
“哇!”
王立發出驚嘆,一時間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看了。
屋子里凡是能放東西的桌椅板凳甚至掀起被子的床板都擺滿了平筲箕。
而筲箕里全是各種形狀的面包。
一時看得他眼花繚亂,口水下意識地開始分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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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開賣啦!◎
“怎么做這么多?”
裴玄隨手從身邊的籮筐里拿起塊牛奶餅干,咔嚓咔嚓地咀嚼起來。
“張武哥那邊訂了不少,明天一早你給他送過去。”
裴玄點頭,等姜向北說完需要送哪些后計劃著還是去借輛板車去送貨。
“那你明天把要買的材料也說說,我好帶回來,姜半叔的我也順便帶回來。”
幾個人私下商量的清楚,除了姜半小攤收益,其他還是三人分。
而且裴玄和姜向南過兩天還打算帶面包去各個領事館推銷。
那些洋人比國人更喜歡吃干巴巴的面包,而且兩人鉚足了勁兒要去練習口語。
這也算……一箭雙雕?
“明天叔第一次擺攤,要幫忙嗎?”裴玄又問。
姜向北擺手:“你和我哥忙自己的去,我爺爺和平子爺爺在呢?”
有兩位見多識廣的人看著,比幾個娃娃去幫忙可要踏實得多,而且姜向北自己也打算同去。
咔嚓咔嚓——
兩人說得有來有回,耳邊傳來跟耗子偷吃東西一樣的窸窣聲時才齊齊停下往邊上看去。
王立在吃餅干,而且是掉落在桌上的一些碎屑。
哪有讓客人撿餅干渣吃的道理,姜向北趕忙開口:“要吃拿筲箕里的,桌上有灰。”
“看著有點浪費。”王立嘿嘿笑了笑,還是從簸箕里拿起塊碎了的餅干:“好的拿去賣。”
還是個挺講究的小同志。
姜向北心里想,而后斜眼白了眼專挑最好的裴玄:“有些人就是沒有覺悟。”
“下次我撿地上的吃總行了吧。”裴玄無語。
王立在屋里饒了一圈,把所有的面包都當成作品欣賞了一番,忽然又開口道。
“姜向北,我剛才聽說你們要去王家橋買面粉?”
“對呀,我們一直在那買面粉。”姜向北聳肩:“沒有那么多面粉票只能去王家橋。”
嚴格換算下來,供銷社的面粉每斤比王家橋要便宜七分錢。
按照現在每天的面粉用量,一個月能貴出去十幾元。
可沒有更便宜的進貨渠道,他們只能在王家橋進面粉和其他材料。
“我們軍區大院有個哥最近搞了個什么食品批發部,我去瞧過一回,里面東西全乎得很。”王立說。
“批發部?”
一個前世很普遍,眼下這個年代卻如此標新立異的存在。
“好像就叫批發部,不過是對內不對外,所以沒多少人知道。”王立說。
要不是張路和王釗關系好,王立也不會知道有這么個批發部的存在。
姜向北趕忙拉著人詳細問了起來。
“具體什么樣得問我哥,他們是發小。”
當時是純粹就是湊熱鬧看稀奇,要不是聽見姜向北說買面粉還想不起來。
“要真便宜,我到時候給你送個大蛋糕!”。
三兩步走出門外,直沖王釗。
“……”
“你說批發部啊!”
心虛得眼珠子亂轉,明顯一副作則心虛的樣子,不時瞟向王爺爺的方向。
王爺爺笑罵:“用得上你的時候不好好幫忙,看什么眼色。”
罵完,轉頭跟姜愛國解釋起來王釗為什么支支吾吾的樣子。
大院里的干部子弟,小半跟隨父母步伐也進了部隊,另一半過得也是平常生活。
可總有那么幾個上躥下跳的皮猴總讓長輩們操心。
王釗的發小張路就是其中一個,在學校調皮搗蛋,進了社會也吊兒郎當不成樣。
好好的體制工作不干,非要在外邊瞎混。
前幾年聽說跟一群外國人走得近,去年政策剛放松就立即辦了家什么食品批發部。
具體搞得怎么樣也沒再聽說。
王釗長呼出口氣,一副如蒙大赦地拍著胸口。
“我們去那邊說,別妨礙爺爺們聊天。”
話是這么說,但王釗更多的是害怕被老爺子知道那什么批發部里其實他也參了股。
就怕一不留神說漏了嘴,那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姜向北眨眨眼,非常識相地說正好要去供銷社打醬油。
“那咱們邊走邊說。”
姜向北帶頭,大大小小五個青少年全都參與到了買醬油的行列中。
出了有長輩們在的地方,仿佛連空氣都跟著新鮮許多。
大院子弟涇渭分明,各有各的小團體。
好不容易遇上個喜歡聽各種八卦的姜向北,王立那嘴一路上就沒停過。
王釗:“……”
不是想問批發部的事情?
姜向南看王釗滿頭霧水,這才笑著把幾人正在做面包的事說了說。
“我們家向北以后肯定要長期做面包,原材料能便宜一分就是一分。”
“面包原材料……那你們還真找對了人。”王釗笑:“我和張路合伙的這個批發部主要就是面向咱們洛川市內有涉外資格的賓館和國營餐廳……”
王爺爺覺得老和洋人混一起的張路,其實人家早早就開始為了未來鋪路。
多年積攢的路子一等政策開口子立馬就用上了。
批發部是洛川市第一家公私合營的項目。
有面向國營單位的本地采購單子,也有面向領事館之類外國人的單位。
許多從國外進口來的食物原材料以及國內本地產品,只要能進嘴,批發部都可以找到渠道。
“……”
超前的目光,超強的行動力再加上足夠膽量。
姜向北覺得國家開放之后,第一批先富裕起來的人應該就是像張路他們這樣的。
王立可沒聽見那么多,嗷的一嗓子就蹦跶起來。
“你竟然跟張路哥合伙了,我要去告訴爸。”
“你說試試!”王釗舉拳威脅。
姜向北陷入狂喜中,不僅僅因為能買到比王家橋便宜的面粉,還有她一直期待的機器。
要是能買到電動打蛋器,姜向北制作面包的效率將會提高幾倍。
“王釗哥。”
有事求人,那必須得擺正態度。
姜向北湊到王釗面前,順便把礙事的王立扒拉到一邊去。
“我看國外書上做面包都有機器幫忙,你看能不能幫忙搞個電動的打蛋器呀。”
“那得問張路!他路子多。”
王釗不知道打蛋器是什么玩意兒,但只要跟食物沾上關系的好友都應該有路子。
想了想最近時間安排,干脆提出下周六單位放假帶姜向北去批發部走一趟,具體的得跟張路自己談。
姜向北笑著應好,目光往老哥看去時忽地往邊上飄了過去。
胡同口牌坊下,一男一女拉拉扯扯,女的就是今天才搬來的賀蘭。
“那不是你們院剛搬來的那家姑娘嗎?”
兩人拉扯得挺激烈,男人甩開,賀蘭不放,裴玄只是隨便掃過就立刻認出了賀蘭。
都是十幾年鄰居,只要胡同有新搬來的,保準詳細信息半天就能傳遍。
姓甚名誰,家有幾口,幾兒幾女,未婚已婚。
早上賀家人才住進來,下午連裴玄這些半大孩子都已經能認出誰是誰了。
三水胡同的三人認出了賀蘭,而王釗兄弟則是認出了男方。
“那不是簡衛軍嗎?”王立叫。
“你們認識?”姜向北好奇。
王立興奮地連拍幾下大腿,一臉看好戲地扯了下王釗:“哥!是簡衛軍。”
說完這才轉過頭來回答姜向北:“一個大院的,我哥和他還打過架。”
先前王立就說了他們軍區大院分派別,各有各的小團體。
以簡衛軍為首的一伙就是那種仗著父輩身份狐假虎威的干部子弟。
王釗從小就跟簡衛軍不對付,兩人沒少吵架。
后來簡父當上了改委會辦公室主任,簡衛軍那尾巴就差沒翹到天上去。
不過王釗從來沒怕過他,要是對上了那該打還是毫不手軟。
“王釗哥,王爺爺不知道你動不動就打架吧?”
姜向北眸光閃爍,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上下左右地打量王釗哥。
“小丫頭,你和王立是一路人。”王釗笑。
隨著幾人經過牌坊,兩人拉扯中的對話也逐漸清晰起來。
原來簡衛軍是要來取消婚約,順道……要已經送出去的彩禮。
賀蘭不同意分手,也不同意還錢。
王釗停下來,要不是王立涼涼的提醒:“哥,你別忘了爺今天還在呢。”應該會走上去諷刺兩句。
地點不對,只得作罷!
“大院住得人也不少吧?”冷不丁的,姜向南開口了。
得到王家兄弟齊齊點頭確認后,才笑盈盈地繼續說道。
“那就好好宣傳今天看到的,因為女方家落難就迫不及待地來取消婚約,還不要臉地想要回彩禮……要是放我們胡同,以后都沒人敢給他說對象。”
“姜向南!你和我哥才是兄弟吧。”王立搓著手臂叫。
這法子就像是他哥能想得出來的,不聲不響地咬人一口,連哪被咬了都不知道。
“我哥聰明吧。”來自妹妹的無腦崇拜。
裴玄點頭贊同:“這種人就是該好好收拾,說他兩句不痛不癢有什么用。”
“你們四個才應該是一家人!”王立忍不住再次感慨。
“快走吧,一會兒供銷社該下班了。”
短短百來米,他們走了半個小時,這天光都開始漸漸帶上了余輝。
***
洛川市,土臺胡同。
“向北,你看看東西帶全了沒有?”
板車停在王家門口,姜愛國不放心地再次問了遍。
“沒帶又回來拿唄!反正那么近。”姜向北低頭看了遍竹兜里的工具:“爸,我們走吧!”
“走!”
幾米開外,胡同口。
一輛板車停放在墻邊,正對著十字路口,左右馬路上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姜半在兩個后輪下各塞了塊石頭固定,然后按照早先安排的那樣,拿出十幾個竹碟子放到手邊。
板車前半部分是六個竹籃子,籃子上都蓋了層布。
后半部分空著。
姜愛國和平子爺爺把板車下的東西拿出來很快填滿了空地。
新鮮蘋果、水果罐頭、還有些產婦們做月子吃的醪糟和雞蛋什么的。
姜向北沒忙活板車上的擺設,而是在一遍支起個差不多高的小桌子。
剛把飯盒一一擺到桌上,盒里五顏六色的配料立刻吸引了兩個路過女同志的視線。
兩人穿著相同藍色短袖襯衣,左胸口別著國徽。
“看看是什么?”
土臺胡同里有小攤販她們都知道,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攤子擺在路邊來。
小桌子上,姜向北正揭開籃子上的布,底下一片片切成片的面包整齊碼放在其中。
“小同志,你這是賣的啥?”
還是短發女同志先出聲,視線在前面幾個飯盒里轉來轉去。
雞窩菜,番茄,午餐肉,還有煎好的雞蛋。
兩個透明玻璃罐里的醬酸酸甜甜,酸甜味直沖人鼻腔引得人口水直流。
“外國人叫三明治,我這叫夾心面包。”
三明治這個名字外國味兒太足,在眼下還沒完全接受國外資訊的國內,為減少麻煩最好還是先取個接受度高的名字。
“夾心面包?”
兩人果然都更接受后面這個名字,短發女同志笑著指向飯盒里的那些配料:“就是夾這些?”
“對,也可以夾野果子醬。”姜向北說。
“劉瑤,咱們買個試試,反正今天也沒空吃午飯。”
被叫劉瑤的長辮子女同志羞澀地點了點頭,看姜向北看她,不好意思地連忙錯開了視線。
“一號一毛,二號兩毛,三號五毛,同志想吃哪種?”
“我瞧著面包都差不多,有啥區別?”
區別就是一毛的就兩片面包加點番茄和生菜,兩毛的多了個雞蛋,五毛的多了兩片午餐肉罐頭。
“劉瑤,你吃哪種?”短發女同志問劉瑤。
初一聽五毛的價格確實貴得離譜,但姜向北一說有兩片罐頭肉,那也就合理了許多。
以前要不是家里有軍人津貼里偶爾會發,午餐肉罐頭那就屬于稀缺貨。
“我要五毛的。”長發女同志說完就又害羞地看向了一邊。
這是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相當好爽的最優質客人。
“好嘞!”
擺攤五分鐘不到,三明治小攤就開張了。
所有材料疊放好,紅白亮色的醬各舀一勺子,面包合上用白紙一包。
“要現在吃還是等會吃?”
“到辦公室再吃。”劉瑤小聲地趕忙回。、
“行。”
鋒利的長刀子將面包一分為二,又拿出個方形的小竹籃子把兩半面包放了進去。
面包整整齊齊地放入籃子里,直接提起竹籃子遞給劉瑤:“要是下回來再來,帶上竹籃子可以少五分錢。
不說價格,不說味道。
光是小竹籃里兩半五顏六色的面包就叫人看得移不開目光。
劉瑤找不到具體形容詞能表達此刻的心情。
但她還是頭回買到這么又精致又好看的吃食,好看得都讓人舍不得下口。
“那我也要個五毛的。”
原本也想買個三毛的短發女同志一看這陣勢,立馬就改變了決定。
兩人都舍不得提著小籃子,雙雙捧著穿過街道,走進了被人民醫院遮擋住視線的省檢察院大院。
檢察院公檢科。
劉瑤把面包放到辦公桌上,坐下先仔細地欣賞起來。
要是她此刻手里有個手機,姜向北敢肯定劉瑤會毫不猶豫地拿出來拍兩張照片發朋友圈。
“看什么呢?”
午飯時間剛過,辦公室陸陸續續有同事端著飯盒走了進來。
詢問的是個慈眉善目的大姐,笑瞇瞇地坐到了對面辦公桌前。
兩人桌子相對,一眼就能看到對方在做什么。
“黃姐,你看我買的面包,好看不?”劉瑤提起藍子展示。
“面包?里面夾的啥?”
每年檢察院都會發一些糕點票,面包她也吃過不少,還沒見過這種夾了菜和肉的面包。
“雞蛋還有午餐肉。”劉瑤回。
“哎喲!那肯定不便宜。”
“五毛錢,還送個小籃子。”
年輕女同志,誰不喜歡精致可愛的小玩意兒,一看面包還用上了竹籃,紛紛涌過來一探究竟。
“快吃吃好不好吃,要是好吃明天我也去試試。”有人好奇。
“五毛錢能買到個有午餐肉的面包,確實不貴。”黃大姐笑。
午餐肉應該是用油煎熟了,一口下去好幾種味道在嘴里翻涌。
微酸微甜,午餐肉和煎雞蛋竟意外的融合。
其實沒有多復雜的味道,但嚼著嚼著又覺得滿口回香,好神奇的味道。
“我覺得好吃。”劉瑤評價。
這味道應該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但對能接受新鮮事物的劉瑤來說意外清爽。
有菜有肉又有面包,一個夾心面包里該有的都有了。
夏天熱的時候吃上這么一個夾心面包,頂飽又開胃。
“那我明天也買個試試。”
“五毛是有點貴,不過給家里娃娃們買個嘗嘗鮮倒也可以。”
“不算貴了,食品經營部里的蛋糕五元錢一個,除了齁甜什么都沒有,你沒看人這夾心面包里還有肉?”
“你這么說倒也是。”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說到食品經營部,劉瑤才忽然想起中午原本是準備去食品經營部買點糖環給外甥們當零嘴,買完夾心面包后一轉身就給忘記了。
“說起面包,我還要去找食品經營部的售貨員理論理論。”黃大姐忽然拉開抽屜,拿出紙包解開:“都發霉了還賣給我。”
看似一包香甜的糖環,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白糖下的那些點點是霉。
“真是霉點子。”
“也太缺德了!”
“下班咱們一起去找她要個說法,哪有這么昧著良心做買賣的。”
落鳳街食品經營部不是第一次賣發霉的東西給其他人。
他們把壞的藏在背后,趁轉身稱重時掉包,多個心眼的當時看出來那就再重新稱。
要是沒打開檢查,那就只能自己吃啞巴虧。
像黃大姐平時就比較謹慎,這回還是著了道。
雖說氣憤,可大家心里都有數,最多也只是發泄下怒氣。
最后的結果……肯定是不了了之。
誰叫整個落鳳街社區,就這一個食品經營部。
“你們不說我還沒想起來,我買夾心面包的這家也在賣其他面包和零嘴。”
當時買完面包走得匆忙,晃眼好像看到幾個叔叔正在切面包還是什么,味道就和經營部里的面包差不多一個味兒。
“咱們下班去瞧瞧。”有人提議:“反正都是花錢買,誰還愿意花錢買氣受。”
一句提議,得到了整個辦公室的響應。
這錢上哪花不是花呢……
***
洛川市,XX領事館。
三個個頭差不多的年輕人,第三次在領事館面前的這條路上走過。
王立用肩膀撞了下姜向南:“你倒是去問啊?”
“你去。”姜向南又撞裴玄。
于是……三人走到街道盡頭,又折返了回來,第四次路過領事館門口。
“向南!”
三人都沒鼓足勇氣上前,倒是先讓騎車經過的司文蘭喊住了腳步。
“媽?你怎么在這!”姜向南奇怪。
“媽來這里練習口語,你怎么在這。”
光是埋頭學習單詞哪學得會外語,司文蘭自認為單詞量積攢到一定量之后,便開始了練習的一步。
她專門騎車到這條聚集四家領事館的街道上,遇到個外國人就上去攀談。
開始從你好再見開始,到逐漸給外國工作人員上街買東西時翻譯加向導。
漸漸的,這條街上領事館工作人員都曉得有個免費翻譯。
不用工資,只要跟她練習外語對話就成。
“……”
司文蘭一說完,三雙欽佩的眼神紛紛行注目禮。
老媽厲害……沒想到這么厲害。
“你們想來這里推銷面包?”司文蘭看姜向南手里提著籃子,猜道。
姜向南點頭。
“那怎么不上去問?她們不會趕你走,”司文蘭停好自行車。
面包這玩意兒,外國人比國人還喜歡,賣給他們確實是最正確的選擇。
“……”
能說不敢嗎……沒臉說就只能用沉默來代替。
“跟我來。”
最后還是得司文蘭出馬,領著幾人就往最近的領事館走。
透過大鐵門縫隙跟里邊的人嘰里咕嚕地說了幾句……大門很快開了。
語速流利且語調抑揚頓挫,司文蘭說外語時簡直就像是個外國人。
一個皮膚非常白的棕色頭發女人走了出來。
司文蘭又是一陣嘰里咕嚕,那人笑著點了點頭,而后看向姜向南。
“剩下的你自己跟蘇珊女士介紹。”司文蘭說。
不管外語還是推銷,不開口說第一句就永遠不會有第二句。
姜向南深呼吸,提上藍子邁著正步僵硬地走了過去。
“……”
“你聽懂了嗎?”王立小聲問。
裴玄搖頭:“這個洋人說話跟機關槍一樣,我就聽懂個你字,其他都沒聽懂。”
“我覺得姜向北一家都好厲害。”王立又感慨。
爺爺是戰場英雄,媽媽會說外語,姜向北還會做面包。
好像姜家每個人都有非常搶眼的優點能讓人一眼看到,至少王立現在就能數出好多條來。
“那是。”裴玄一臉與有榮焉。
王立:說得又不是你,你得意個什么勁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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