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油潑面◎
“你先過了媽那關再說。”
通過前回販魚姜向南就看明了,妹妹好像天生有洞悉賺錢法子的能力。
不管是旁人閑聊幾句,還是書上突然掃過的內容。
星星之火在她手上就可以燎原!
妹妹古靈精怪的腦子那么一轉,總能提出個叫他沒法否定的主意來。
就說這個什么面包吧……
食品經營部永遠鎖在玻璃柜臺里的搶手貨。
要是哪天有貨了,往門口黑板一寫,當天柜臺里保準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
姜向南有限記憶里就吃過兩種。
一種好像叫果子面包,松軟得跟云彩一樣。
另一種葡萄干面包,咬到葡萄干的那一塊特別甜,放嘴里都要多嚼幾下才舍得咽下去。
不過吃上兩回姜向南就發現,葡萄干面包就是果子面包加了點葡萄干。
一個吃不飽,兩個夠換半斤米,姜向南讀初中之后就很少再吃。
賣面包能掙錢是必然的,但得讓老媽先點頭同意才行。
姜向北深以為意地點頭。
老爸和爺爺不用想都是無條件支持,關鍵還得他們家真正的老大點頭才行。
要不老媽一聲令下,爺爺和老爸立馬就要反水。
“那你打算怎么辦?”
姜向南坐到姜向北身邊,順手拿過一本書翻開來瞟了兩眼。
雖說從沒有懈怠外語學習,可書上的外語字他竟然一個詞都看不懂。
姜向南連翻幾頁,逐行尋找,還是沒能找到一個認識的。
“這么難?”
姜向北往書上一看,頓時無語。
法語……不認識不是很正常?
“這……”姜向北剛張了張嘴,就見姜向南猛地合上書,滿面凝重:“看來還是不夠努力。”
好吧!學霸和學渣的區別就在此。
學渣當時第一反應是看不懂就換本。
學霸從自身出發,想得是還要多加努力。
姜向北望著老哥拿出書開始學習,默默翻開了一百零八種面包的制作方法。
看食譜應該也算……努力!
***
一進入六月,洛川市就立刻邁入了盛夏模式,天熱得蜻蜓都只敢貼著樹蔭下飛。
烈日當空下,三水胡同二號此刻正在熱火朝天地干著活。
一早上已經來了幾撥人看,胡同里誰家只要有點動靜,不出半天準能傳遍。
姜向北坐在自家門口,搬了個小板凳假模假樣地裝著做作業。
家里蓋廚房請的泥瓦匠,面包窯由姜愛國自己親手弄。
透過剛蓋到小腿那么高的磚墻,姜向北卡看到爺爺正在往臺子上抹黃泥,姜半在邊上和稀泥。
“第二題的答案是多少?”
假么假事的還有個夏彩霞,一會兒逗夏寶華,一會兒又踩螞蟻,忙活完就來拿姜向北作業本抄寫。
反正是姜向北寫一題,她就跟著抄一題。
“怎么還沒寫。”
兩人在這坐了一個多小時,十五道數學題,才寫到第三道。
姜向北干脆把板凳往邊上一推,站起來。
下一秒,屋里司文蘭故意壓低的聲音從門里就飄了出來。
只是喊了句:“姜向北”
就像自帶神奇力量,姜向北腿彎一軟,垂頭喪氣地坐了下來。
學校放假,廠子里也放假……
“你媽背后是不是長了眼睛!”夏彩霞透過窗子,看到司文蘭明明是背對著她們正在看書學習。
怎么前腳姜向北剛站起來,那邊就發現了!
姜向北撇嘴,指指凳子。
肯定是拖凳子發出的聲響。
心已經飛走,繼續做作業不可能了,心里掐著時間,二十秒后姜向北偷摸著又站了起來。
夏彩霞瞪著眼睛,眼珠子左轉右轉一臉驚恐。
姜向北得意,第一次推開凳子就肯定會被老媽聽見,所以第二次坐下來后就沒搬凳子。
“聰明吧!”
夏彩霞擠眉弄眼,嘴使勁往左邊歪了又歪。
“向北姑姑,司奶奶正看著你呢!”
最后是夏寶華咯咯笑著提醒神氣活現的姜向北。
姜向北:“……”
司文蘭站在門口,目光落到女兒做賊一樣蜷縮的身體,啼笑皆非得都罵不出口了。
正在這么個關鍵時刻,門口突然走進來了幾個人。
有老有少,看樣子是一家人。
這家子穿得好像是同塊布料做出的衣裳,不管男女老少都是墨蘭色褲子,白色襯衣。
司文蘭把目光移到門邊的同時,姜向北狠狠松了口氣。
“大娘找誰家?”
領頭的老奶奶走進院里,東張西望地到處看,眉眼中漸漸流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
“我們找姜愛國同志,居委會張主任讓我們來找他。”
老奶奶有著濃重川省口音,一開口說話自然地帶上了股爽利感。
司文蘭讓幾人稍等,然后去廚房后邊把姜愛國叫了出來。
“誰啊?”
姜愛國走出來,放眼掃過去并沒有熟悉面孔,一時也有些奇怪。
“這是介紹信,前幾日我兒子剛買了崔紅同志家的房子。”
提到房子,姜愛國就立刻明白了來人是誰。
“大姐等我先洗個手,一會兒我帶你們去看房子。”
兩間空置房屋的小夫妻女同志就叫崔紅,聽說前不久剛把房子賣給了一戶回城的知青。
居委會提前知會過姜愛國,一并把鑰匙先交給了他保管。
“大妹子是這家的?”
老奶奶是個自來熟,等姜愛國洗手的這么一會兒功夫,立即轉頭就跟司文蘭聊上了。
司文蘭笑著點頭。
兩人都是善談的人,一來一回就各自把雙方的家人介紹了番。
奶奶姓胡,一米五的個頭,頭發利落挽在腦后,應該是個喜歡笑的人,眼角皺紋都微微往上揚著。
而且姜向北還發現了個既新奇又震驚的地方。
胡奶奶竟然是個小腳,褲腳下只露出個尖尖的鞋尖,鞋頭上還繡著花。
“奶奶受封建社會習俗坑害,從小就裹腳,不過奶奶可不吃封建社會那套!”
看姜向北不住地往她腳下瞟,胡奶奶提起褲腳,大方地讓幾個孩子看個夠。
“小孩子不懂事,大娘你別見怪。”司文蘭趕忙道歉,順手把姜向北摟過來捂住了嘴。
生怕一不小心又禿嚕出什么得罪人的話來。
胡奶奶哈哈一笑,爽快地表示“這有啥!又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
接著,胡奶奶把他們一家子人大概介紹了遍,畢竟以后都是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總得有個稱呼。
胡奶奶家共有七口人。
除了胡奶奶和老頭齊爺爺之外,女兒齊桃花和女婿曹建設共育有一子兩女。
外孫曹龍是大哥,今年十九歲,二外孫女十七歲曹彩英,小孫女十四歲曹彩鳳。
開始姜向北還以為曹建設是上門女婿,要不怎么會帶著愛人的父母一起生活。
胡奶奶好像也不想鄰居們誤會,不等大家胡亂猜想,自己先說了起來。
曹建設原本就是洛川市人,早幾年響應號召下放到胡奶奶他們村當知青。
后來跟齊桃花相親結婚,還一連生了三個孩子。
前幾年回城潮興起,同村知青丟下媳婦丈夫獨自回城的多不勝數。
曹建設也在回城的行列中,不過剛穩定之后立即就回村里把一大家子就接進了城里。
“我女婿是個好人,連我們老兩口都一起帶來了城里。”齊爺爺感慨。
接走妻子兒女無可厚非,但還把岳父岳母一起接進城里,這就沒多少人可以做到了。
姜愛國聽罷,也忍不住跟著稱贊了幾聲曹建設仁義。
姜向北跟著爺爺一起去看了曹家剛買的房子。
房子是曹建設托單位同事幫忙牽線,只是在外邊隨意看看就交了錢。
接家屬進城,沒有房子就沒法開介紹信。
當時曹建設看得匆忙,胡奶奶他們也是進了城才曉得屋子在哪。
銅鎖老舊,還是非常老舊的掛鎖,姜愛國扭了好幾下鎖頭才終于咔噠一聲。
“……”
鎖是響了,鎖還是沒有打開的跡象。
“反正都要換鎖。”胡奶奶一手拽住鎖扣,用力一扯:“壞了就壞了吧。”
鎖扣掉落,曹龍兩只大掌用力一推。
咔嚓——啪——
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老舊雕花木門應聲倒地,砸到地上掀起漫天灰塵。
胡奶奶仍舊樂呵呵地:“大門正好也重新修一修。”
“外婆,房梁也該修了。”正處于變聲期的曹彩英聲音跟鴨子一樣,說著指向掛滿蜘蛛網的房梁。
“都修都修!”胡奶奶還是笑呵呵。
也許是源于胡奶奶樂觀,曹家上下都呈現出一種看啥啥都好的感覺。
兩間加起來就五十平不到的屋子。
瓦片破漏,房梁腐朽,墻皮脫落。
在姜向北看來全是毛病的屋子,他們一家子人看得喜氣洋洋,言語間全是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向往。
大外孫曹龍說能上街找活兒干,曹彩英撒嬌要靠窗的地方睡覺。
“老姐姐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叫我。”
離開屋子前,姜愛國熱心地提出幫忙,順便還找來工具幫曹家把屋子門給修好了。
***
經過幾天烈日暴曬,兩周后面包窯終于迎來第一次熱窯。
與此同時曹家人那邊屋子也收拾妥當添了點家具,一家人也正式搬了進來。
剛修建好的廚房徹底來了個大變樣。
從細條形變成正方形,屋里兩扇門正對,三扇窗,院墻上姜愛國也打了個高高的小窗子通風。
這樣一來,白天基本不用開燈做飯。
面包窯安排到靠廚房左邊的位置,右邊水井方便夏家人進出。
洛川地下水資源豐富,這口水井兩天就挖到了水,而且根據老師傅推斷,極大可能還是口暗泉。
水泵就抽了幾個小時,水已經清澈見底。
姜愛國去襖子山的溪流中找回不少石頭,回來活著水泥砌了個圓,又在上面立個竹蓋。
這樣不僅可以防止落葉泥水掉落,姜向北打水時也安全得多。
“你在家待著,我去接你哥。”
剛清洗完水井邊上,姜愛國隨身攜帶的收音機提示已經十一點整。
今天是姜向南中考的日子,考場設在二三三廠子弟學校里,離三水胡同還有些遠。
“爺!等等。”姜向北趕忙從兜里掏出張面粉票和五塊錢:“幫我帶點面粉回來唄。”
面包窯建好,接下來肯定會有一段摸索溫度的時間。
買點面粉先從最簡單的品種做起,等掌握了烤窯“脾性”再進行下一步。
“要是能找著牛奶也買點,要是買不著那就偷偷用前回換的奶粉。”
司文蘭哪舍得喝奶粉,留了罐子打算過節送人情,剩下那罐子就每天早上給兄妹倆和姜愛國各沖一碗。
“爺知道有人養牛,到時候去買點。”姜愛國倒沒有拒絕姜向北的錢票,接過來疊好放進上衣口袋:“等做出面包來,咱們給平子爺爺也送幾個去。”
姜向北說“好”
目送姜愛國走出廚房,立刻就開始忙活起來。
“向北,你要做什么好吃的?”
夏家客廳里開的門大大敞開著,相當方便夏彩霞觀察姜家廚房。
姜向北剛提著火桶到門口,一道大紅色身影立刻就從小門中竄出,三兩步沖了過來。
“燈籠果醬。”姜向北頭都沒抬,繼續跟柴火作斗爭。
平時都是姜向南生火,沒想到光是點燃柴火都這么難。
一陣黑煙竄出,宣告她再一次的失敗。
姜向北:“……”
“用油柴點,要不這么大根柴火怎么點得著!”
看姜向北準備劃亮火柴再一次伸入搭起的柴快下,夏彩霞終于伸手按住。
姜向北疑惑的“啊?”了聲,整張臉上都寫滿了你在說什么幾個大字。
什么是油柴?
“你一邊去,我來燒。”
夏彩霞擠過來,一屁股把姜向北擠到邊上,轉身在門口籮筐里翻翻找找。
一小節褐色的柴被塞到柴塊下,夏彩霞這才劃下火柴塞了進去。
火勢瞬間暴漲,手指粗的柴塊開始熊熊燃燒。
這時候夏彩霞才用火鉗夾著蜂窩煤放到了灶桶里,等柴全部燃燒完,蜂窩煤底下也開始散發出紅色。
“真厲害!”
干脆利落,一次成功。
“是你們家人不讓你干活兒,你出咱們大院去看看,別家十幾歲的姑娘都得當大人使喚。”
夏家算疼閨女,重活累活都很少讓夏彩霞干。
可跟姜家一比,人家過得那才叫好日子,直到今年過年以前,她都沒瞧見姜向北進過廚房。
她爸夏偉只要回到家,那就是大老爺們,就是連杯水都得送到嘴邊。
哪像是人家姜爺爺和姜向北爸爸,洗衣做飯什么都干。
“咱們換換,你當老夏家的閨女,我來當姜彩霞咋樣?”
夏彩霞翻白眼,手下動作卻沒停,轉身又夾了個蜂窩煤放上去。
姜向北不接話,只是傻笑。
穿越是不是好事現在還看不出來,但能穿到姜家是百分百的正確。
“你到底要弄啥?”
“燈籠果醬啊!”姜向北說。
“上回帶回來的燈籠果不是全進那些臭小子的嘴了嗎!”夏彩霞說。
就晚起了一早上,哪知道半筲箕燈籠果已經被姜半送得只剩下薄薄一層。
姜向北傷心得連吃兩大碗姜半賠罪的餛飩才終于重新振作起來。
“你看那是什么?”姜向北笑,彎腰從桌子下拖出個蓋得嚴嚴實實的木桶來。
夏彩霞湊過來。
“噔噔——蹬——蹬——”
伴隨著姜向北走調的哼唱,滿滿一大桶燈籠果出現在眼前。
“這么多!”
“我爺和我爸今天天沒亮就騎車去襖子山摘回來的,怎么樣?是不是很新鮮!”
姜愛國說天沒亮,可姜向北估算過時間,應該半夜兩三點就出發,才能在九點半前返回送姜向南去考場。
“還不止,你看這里還有不少山莓子。”
“你爺爺要是我爺爺就好了。”夏彩霞嘆。
果子想摘肯定摘得到,但家里長輩把孩子的話放在心上那才叫人羨慕。
至于她爸……夏彩霞覺著可能會換來幾巴掌。
姜向北此時真就是個小孩子,迫不及待地向伙伴炫耀長輩疼愛,只要對方露出羨慕神色,心里就跟熱水泡脹了一樣軟綿綿的。
炫耀完,如愿讓夏彩霞羨慕不已,這才昂頭挺胸地開始忙活正事。
野外采來的野果子,只用摘掉枝干,用水這么一沖就干干凈凈。
“這么多,得分好幾鍋熬。”
只是倒出小半,就有整整一搪瓷盆,瞧著兩鍋都好像煮不下。
姜向北沉吟片刻,決定:“咱們還是換大鍋,要不天黑都熬不完。”
“那蜂窩煤怎么辦?”
“先蓋起來,一會兒我煮油潑面。”姜向北立刻說。
“油潑面又是啥,面條還是餃子皮?”
“你幫我熬醬,中午就在我家吃面,劃不劃算!”
“劃算!”
兩人默契拉鉤。
夏彩霞趕忙從手腕退下彩色橡皮筋,把頭發扎起來,已經準備好大干一場。
熬果醬不是什么技術活,只需要掌握好火候不熬糊就成。
有夏彩霞看火,姜向北轉到一邊開始做油潑面團。
油潑面的面團姜向北習慣揉得比較軟,揉一會醒一會,以此反復好幾回。
直至面團光滑細膩,才切開搓揉成長條刷油放到碗柜里。
酸甜的味道漸漸飄散開來時,姜愛國和姜向南正好推著車走進院里。
“姜老哥你家做啥好吃的?饞得我小外孫女口水都流了二里地。”
胡奶奶和奇爺爺坐在自家門前編草繩,一個編,一個就把草繩圍攏編織起來。
很快,草繩就變成了個結實的草墩子。
“齊老哥手藝不錯,你這草墩編得結實,等明個兒我砍些竹條,幫你做個小竹桌子,以后放院里下棋。”
姜愛國架好車子笑道。
齊爺爺有些內向,聞言只是抿嘴笑了笑。
倒是胡奶奶替自家老頭開口道謝,然后又主動提起:“我聽說姜老哥會木工活,不曉得做一張桌子要多少錢?”
“你們出木頭錢,工錢就算了!都是鄰里鄰居,順手的事。”
姜愛國對胡奶奶這一家子印象不錯,笑著擺了擺手表示不用錢。
“妹,好香啊!”
姜向南叫著鉆進廚房,姜愛國這才回了剛才的問題:“是我孫女在做醬還是什么玩意兒,我一個大老粗,哪懂那個,等做好了我讓她送碗過來讓娃娃們嘗嘗。”
“老哥可別,我就是說笑,哪能真要你家東西!”胡奶奶趕忙說。
齊爺爺話不多,直接用行動表明了態度。
他彎腰進屋里,搬出兩個做好的草墩,硬要塞給姜愛國:“讓你幫忙做白工就是不要臉了,這兩個草墩子你拿回去坐。”
姜愛國笑盈盈地接過草墩子,又夸獎了遍兩人手巧。
“老哥不嫌棄就好,在我們村,草墩子送人都沒人要。”
農村最不缺心靈手巧的人,這種草墩子誰家都會做,凡是家里有點錢的都買木凳子,誰還稀奇這東西。
姜愛國挺喜歡,把草墩子放家門口,又從自己屋里端出個小桌子。
曹家雖然住了進來,可估摸著買房子已經花光大部分積蓄,家里根本沒買幾件像樣的家具。
幾張木板床全是舊家伙,不編幾個草墩子,連坐的凳子都沒有。
姜向南合計著要不要跟他們說說回收站能買到舊家具的事,一想不了解對方什么性格前還是不要瞎出主意。
想著,姜愛國卷起袖子往廚房走去。
中途往馮家屋子里瞟了幾眼,有些納悶這家子人究竟去了哪兒。
從曹家人來看房子的第一天,沈琴和吳婆子就沒了動靜,不管白天還是晚上都大門緊閉。
水井邊沒有吳婆子洗衣服,地都干出了肥皂水留下的白色痕跡。
“中午想吃什么?”
姜愛國只是隨意想了想,跨進廚房就問起來。
“向北在做。”
姜向南兩手抓滿山莓子,邊往嘴里塞邊口齒不清的說道。
姜向南翻箱倒柜地翻出來包粗辣椒面,來不及在姜愛國面前賣乖,轉身就趕忙掀開了鍋蓋。
滾燙的開水翻騰起團團水霧,廚房里的其余三人都在注視著她。
等姜向北轉到桌子前,姜愛國才發現案板上擺滿了面片。
至少在他看來,那些就是油汪汪的面片。
姜向北在面片上用筷子壓出條溝,然后用雙手扯著兩邊,慢慢將面片扯成了寬面片的樣子。
隨后大拇指穿過中間那條溝,輕輕松松分成了兩根寬面。
柔軟的面片在姜向北手里變得特別聽話。
就這么一扯一分,幾十秒時間,一鍋寬面條在沸水里上下翻滾著。
滋啦——
幾個洋瓷碗里,挨個澆上勺子熱菜籽油。
香味瞬間四溢。
“爺,吃飯了!”
完成最后一道潑油工序,姜向北才抽出空來。
端上最大那碗送到姜愛國面前:“爺,你嘗嘗,我在書上學的油潑面。”
既說明了自己從哪學來的,又擺出一副求表揚的乖乖樣。
看!你孫女姜向北……是天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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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大雨突來◎
洛川市,三水胡同。
哐當當——
下午還烈陽當空,剛到要煮晚飯的時間,天就突然陰沉下來,烏云聚攏,眼看就要大雨將至。
“彩英,把蜂窩煤提出去點燃,要不一會兒下雨沒法做飯。”
胡奶奶剛交代完,門窗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劇響。
突然卷來的大風將剛裝上沒兩天的玻璃吹得整塊掉落,好在掉落在曹彩鳳床上,這才沒有碎裂。
不過接連而至的風讓窗框也沒能堅持多久,搖晃了幾下后整個散落到屋外。
風灌進了屋里,伴隨著閃電劃破天空,大雨落下,紛紛而至。
曹彩鳳尖叫著撲向床上可憐的一床薄被子,要是打濕了,她們姐妹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快去叫你爸來。”
眼看著大雨被風全部吹進屋里,胡奶奶也著急了起來。
曹彩英連忙沖到隔壁屋里找曹建設,哪知過去一看才發現爸媽屋里的窗子也被吹掉了扇。
曹建設彎著腰,任由雨水撲打到臉上,模糊了眼前視線。
可他只是手足無措地站在窗前,除了伸手扶住玻璃,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齊桃花一遇事就容易六神無主,此時躲在角落流眼淚沒有半點主意。
“你回屋去找塊布先擋一擋,等雨停我去找人來修。”
一家之主的曹建設只好先跟女兒交代,一張嘴雨水就順著風吹到了嘴里。
曹彩英回頭看了眼烏云密布的天,一咬牙沖進雨幕中。
姜家的屋子沒亮燈,倒是廚房里有說笑聲。
曹彩英抹了把臉上雨水,調轉步子沖向院門邊。
“姜爺爺。”
不過十幾步距離,曹彩英渾身上下已經濕透。
她看到姜家的廚房里好多人,大家圍坐在小桌子前,坐得正是外公外婆做的草墩子。
“彩英,出啥事了?”
姜愛國趕忙放下筷子,司文蘭已經把人拽進了屋里。
小姑娘渾身濕透,單薄的褂子不停往下滴水,腳上穿上的草鞋被水一泡竟然全部散開了。
“我家的窗子……窗子掉了。”
明明下午還熱得穿不住襯衣,雨落下來,氣溫好像瞬間下降十幾度,身上一下下子冷得起雞皮疙瘩。
姜愛國趕忙站起來:“我去拿釘錘,你先去灶膛前烤會兒火,別感冒了。”
洛川市這天,一下雨就是冬。
不適應此地氣候的人最容易一冷一熱感冒發燒,只要生病就得花大錢看病。
姜愛國披上蓑衣,拿上釘錘就進了曹家。
沒多會兒,又站到門口讓姜半去幫忙,再帶點釘子和窗框過去。
“我去拿窗框!”
爺爺最近正打算趁雨季來臨前給家里所有屋子都換新窗子。
兩家人的窗子應該差不多大,有現成的就能用上。
“拿上傘。”
姜向北沖出去前,司文蘭連忙高聲交代。
幾步路的距離,姜向北抱著窗框沖進屋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齊桃花。
屋里其他人都在收拾,遞東西幫忙,就她一個人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凄慘。
姜向北很奇怪。
這……有什么好哭的。
“要哭滾一邊哭去,別在這丟人現眼。”
也許是姜向北的眼神太過奇怪,胡奶奶冷著臉轉身就是一頓罵。
可接下來更奇怪的是……齊桃花停止了哭泣,改為默默低頭抽噎。
“爺,我拿了小的窗框,合不合得上?”
姜向北沒空管齊桃花為什么哭,連忙把帶來的窗框遞過去。
“木頭被白蟻蛀過,還好有這場雨,要不以后你們家可要遭大麻煩。”
姜愛國只是看了眼掉落在地的窗框,立刻就判斷出了問題所在。
這窗框中間空了一小部分,鐵扣的地方釘了個空,被風一吹可不就得掉下去。
“喪良心的東西,窗框可是前幾天才買的。”胡奶奶氣憤道。
那木匠多半看是她們幾個女人去買,故意欺負人。
姜愛國三兩下把窗框釘好,又拿起還完好的玻璃裝上去。
“把窗框拿屋外邊去,別放家里。”姜愛國又說。
曹龍趕忙把窗子全搬出去扔到天井里。
姜向北還是第一次進鄰居家,忙完正事不由好奇打量起別人家來。
“……”
好吧……沒啥好看的。
屋里就兩張床,中間掛了個草簾子,兩張桌子都是前幾天姜愛國幫忙做的。
門邊放碗筷的桌子是兩塊舊門板搭在兩個草墩子上。
說是家徒四壁都不夸張。
“你們在哪買的窗框,改明兒我和你們一起去,我倒要看看是哪家木匠這么沒有德性。”
姜愛國抹干凈臉上的雨水,說完又繼續去了隔壁。
“姐,我好餓啊……”
不知是不是姜家廚房飄來的飯菜香味,曹彩鳳砸吧嘴唇,可憐兮兮地不停往外張望。
要不是胡奶奶自己介紹,姜向北怎么都猜不到曹彩鳳竟然和自己同齡。
曹彩鳳個頭才到姜向北肩膀,身形非常單薄,看著最多十歲的樣子。
“向北,帶彩英上咱家吃飯去。”
不大不小的一聲嘟囔,讓來送釘子的姜半正好聽見,趕緊探頭進說了句。
“不用,我們一會兒就弄飯。”胡奶奶面上露出難為情的神色。
“大人可以餓,娃娃們長身體可餓不得。”姜半笑。
姜向北也趕忙跟著勸:“彩鳳,你去我家吃飯吧,我媽今天從廠子食堂帶了大肉回來。”
大肉其實就是前世燒麥的說法,不過因地區不同,洛川的大肉要放紅糖,所以味道偏甜。
“大肉!”一想到大肉軟糯肥滋滋的摸樣,曹彩鳳就顧不上看奶奶神色,一把抓住姜向北手搖晃起來:“我想吃肉。”
姜向北大手一揮說:“走”
兩個年紀相同,個頭卻差了一大截的小姑娘撐著傘走進了雨中。
姜家廚房里。
司文蘭拉著曹彩英去屋里給她換了件汗衫,胸口上還印著鋼鐵廠的名字。
起先曹彩英說什么都不要,后來聽姜向南說向北嫌棄衣裳難看,汗衫放屋里好久沒人穿,這才勉為其難地收下。
姜向北表示:見都沒見過,怎么什么屎盆子都愛往她腦袋上扣。
“媽,給彩鳳添碗飯。”
姜向北收起傘,頭也沒回地跟司文蘭說。
這個年代,誰家煮飯都是寧少不寧多,姜家做飯是用木頭甑子,五口人半甑子,每個人就差不多就一碗。
司文蘭二話沒說,把甑子里的飯全刮出來平分到兩碗中。
曹彩英見狀,忐忑地扭著衣角,趕忙說自己不餓。
才說完呢,不懂事的妹妹立刻很奇怪地看向姐姐:“可我們中午都沒吃,姐你不餓嗎?”
曹彩英臉一下子紅了,一時局促地不知該怎么說好。
“你們盡管吃,我們屋里還有面條。”姜向南給兩人擺上筷子,示意姐妹倆坐下來:“吃完這碗,再嘗嘗我妹做的面條。”
姜向北知道老哥說的是什么。
前幾天的油潑面讓姜向南念叨了好幾回,姜向北忙著熱窯一直沒搭理。
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下雨天沒法燒,做飯前姜向北特意提前揉了面掉在水井里,打算明天做手拉面。
“面還沒發好,面條做不成。”姜向北想了想,又看向司文蘭:“媽,我剛做刀削面,要不咱們做刀削面?”
司文蘭奇怪:“要做就做,看我干什么!”隨后又想到個問題:“國外也吃刀削面?”
姜向北這些天看的可全是外國書。
“咱們學校圖書館。”姜向北打著哈哈,一說謊眼珠子亂轉的毛病跟著就鉆了出來,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司文蘭。
好一會兒,才像是找到了方向,眼睛一亮趕忙說道:“刀削面,刀削面要雞蛋。”
“自己去拿。”司文蘭笑罵。
從小就不會說謊,心里半點都藏不住事。
藏了個大秘密的姜向北趕忙溜走,跑回去數了五個雞蛋回來,面團已經放在了桌上。
曹彩英姐妹小口小口地吃著飯,動作很斯文,大的甚至只是往嘴里挑白米飯吃。
“菜你們都吃了,我們一會兒吃面條。”
司文蘭看勸不動,干脆端起盤子直接把菜倒進兩人碗里。
“……”
母子三人同時停下動作,不解地望著低頭啜泣的曹彩英,大顆大顆眼淚砸進了飯菜里。
難道被飯菜難吃哭了?
姜向北一想,不應該呀!連她個吃貨都覺著好吃的程度,怎么可能難吃。
再稍微一聯想,又想到剛才一片慌亂中只曉得抹眼淚的齊桃花。
女兒像媽……好像也不無道理。
“姐,你別在嬸子家哭!”曹彩鳳嘴角的笑意霎時沒了,有些不滿地推了下曹彩英:“咱們家日子會越過越好,你別著急。”
曹彩英點頭,很快收了眼淚,壓低的嗓門更像是公鴨一樣嘶啞。
“嬸子,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就是想到家里的情況心里苦。”
“嬸子知道!嬸子也是那么苦過來的,在你們那個年紀,嬸子從來就沒吃過一頓飽飯。”司文蘭笑,眼神里滿滿都是無法言喻的苦澀。
回憶當年的苦當然不是目的,司文蘭只是一語帶過后,話鋒一轉安慰起姐妹倆。
“好日子在后頭,你們看嬸子現在不也吃得飽穿得暖。”
“就是!外婆說咱們以后就是城里人,咱們再也不會被人賣,以后還能讀書工作呢!”
與姐姐的悲觀完全相反,曹彩鳳對未來相當樂觀。
揉面的動作一頓,姜向北立刻抓住了曹彩鳳話里那句:“被人賣,誰賣你們?”
“我大伯呀……”曹彩鳳滿臉嫌惡,好像提起這個名字就覺得不高興。
自從曹建設回城之后,村里人都說他們孤兒寡母被拋棄了。
齊桃花的大哥心思不正,前腳曹建設剛走后腳就把主意打到齊桃花母女幾人身上。
他放出話去,要替兩個外甥女相看,兩百元彩禮就能把人帶走,就連親妹妹齊桃花打算一并嫁出去。
要不是外公外婆和大哥曹龍護著,她們恐怕早就被賣了。
為此,外公外婆得罪了大伯一家,不僅長期打罵兩位老人,還克扣隊里發給他們的糧食。
那幾年里,一家老小活得提心吊膽,兩個姑娘甚至兩年都沒出過家門。
好在后來,曹建設回村去了。
帶走妻兒前,鄰居讓曹建設把二老也一起帶走,否則留下只會被大伯一家磋磨死。
齊桃花沒嫁錯人,就算再困難,曹建設還是把老兩口一起帶來了城里。
“以后咱們也能跟嬸子家一樣,天天吃肉。”曹彩鳳雙眼亮晶晶的。
少年就是少年,就算經歷過苦難,也永遠對未來充滿希望。
姜向北很喜歡曹彩鳳的性格。
大鍋里的水在大火之下很快開始沸騰,裊裊霧氣升騰而起,很快廚房里就變得霧氣騰騰。
姜向北先用菜刀在碗邊磨了幾下,隨后拿起面團開始削皮。
片片面片飛入鍋里隨著沸水翻滾,隨之變得微微有些透明起來。
蜂窩煤灶的蓋子已經打開,番茄炒雞蛋加點湯,最簡單的做法味道卻絕不簡單。
姜向北做菜舍得放油,雞蛋一下油鍋,那香味就騰地竄了出來。
嘴里大肉再好吃都比不上鍋里金黃色的煎雞蛋香,曹彩鳳都記不清多久沒吃過炒雞蛋了。
城里真好!
就是村長家生活都沒有姜家開得好……
曹彩鳳使勁嗅著空氣里的香味,往嘴里大口大口刨飯,心里不由想著。
屋外,雨越下越大。
姜愛國抖落身上雨水,身后姜半攙扶著胡奶奶,幾人陸陸續續走了進來。
人還沒完全走進屋里,胡奶奶就連聲說著:“厚臉皮”之類的話。
“大姐放心,你看我孫女在煮面條呢,有得吃。”
姜向北一回頭,立刻看向司文蘭。
“我去拿雞蛋。”司文蘭哭笑不得,女兒那眼神就像是看地主老財一樣,生怕她摳搜不舍得拿雞蛋出來。
面團現成,開水現成,只要炒點番茄雞蛋當碼子就可以開吃。
不過姜向北還是低估了曹龍的飯量,一大碗刀削面下肚,湯都喝得干干凈凈。
“向北妹妹做得面條太好吃了。”曹龍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說著把碗往灶臺上一放:“我還沒吃飽。”
“曹龍。”胡奶奶羞愧得連名帶姓地喊道。
姜愛國笑著連連擺手:“再煮點面條。既然來我家吃飯,怎么能讓人餓肚子。”
曹龍憨直,心里想啥就說啥,反倒是讓姜愛國覺得憨厚。
姜向北應著,又往鍋里繼續丟面條。
“是我們家曹龍太能吃,上老哥家丟人來了。”胡奶奶搖頭。
“大姐和齊老哥哪年生人?”
大半個月相處,姜愛國一直稱呼老哥大姐,對方又叫他姜老哥。
各叫各的稱呼,細細一捋才發現都亂了。
齊爺爺牙口不好,姜向北從以前就注意到他好像沒多少牙。
特意煮得軟軟的刀削面讓老爺子吃得眉開眼笑,用僅剩沒幾顆的牙隨便一囫圇就能吞下。
胡奶奶跟姜愛國討論年紀時,老爺子的嘴不停蠕動,根本就沒注意姜愛國說了些什么。
“那以后我應該叫齊大哥和嫂子才成,你們直接叫我愛國。”
“就是個稱呼,別在意那些。”
“嫂子說得也對,都七老八十的人了,還講究那么多干什么。”
姜向北端起自己那碗早有些糊了的面,邊吃邊觀察這一家子。
曹建設很斯文而且內向,吃飯慢吞吞的,齊桃花腦袋更是連抬都沒抬起來過。
夫妻倆都是寡言少語的人。
胡奶奶負責對外交際,齊爺爺……胃口還挺好。
至于幾個小輩,姜向北最喜歡曹彩鳳,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都表現在臉上,應該能迅速處成小伙伴。
至于曹彩英……
姜向北性格大大咧咧,和敏感的人歷來沒法說到一起,今天看她哭連安慰的話都找不到。
觀察完這一家子,半碗沒滋沒味的面條吃得也差不多。
在一陣驚天動地的雷聲之后,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姜半把碗丟面湯里等洗,往后門那一掃,才看到老爸姜半望著雨幕,心事重重的樣子。
“爸。”
姜向北笑嘻嘻地大吼一嗓子,接著彈跳起來就扮了鬼臉。
姜半唉聲嘆氣,回頭扯了個難看的笑容,又轉過頭去對雨繼續吃面。
“爸,你在廠子里和人吵架啦?”
唯一能讓姜半郁悶的只有和人吵架輸嘴,回來懊悔自己當時怎么沒那么反擊。
姜半搖頭:“你爸我現在是廠子里吵架第一名,誰都不敢惹我。”
得意顯擺完,又長長嘆了口氣:“爸是擔心今年這雨……說了你小娃娃也不懂。”
洛川市的雨,年年有,月月有,隔三差五下雨那都是常事,姜向北確實不懂姜半為什么會突然擔心。
“今年的雨確實來得太早了,有些不對頭。”
姜愛國聽姜半說起,也抬頭望屋外串聯成珠的雨幕看去。
“不管是不是,明天趁休息,咱們把房前屋后的下水溝清理一下。”姜愛國又說。
“胡同要淹水?”胡奶奶趕忙問。
姜愛國點頭:“前幾年淹過一回,三水胡同有好幾家院里的水都到大腿,不防著點不行。”
那一年姜向北才幾歲,水大半夜突然開始上漲,她是在睡夢中被爸爸背著離開的家。
各家手快的把糧食掛到房梁上,可大多數人都是被匆匆叫醒,逃命都來不及,哪還顧得上帶東西。
大家拼命往高處跑,在外邊風餐露宿三天水才終退去。
水退去后,家家戶戶都被水沖丟了東西。
大到金銀首飾錢票家電,小到家畜被褥。
姜家同樣損失慘重。
不過姜家的損失不是來自天災,而是趁發大水進村偷東西的偷子。
婚后姜半給司文蘭買的一對金耳環鎖在衣柜抽屜里,就被偷子撬開偷走了。
而那一年,大雨也和今年一年,開始得特別早特別急。
***
第二天,大雨滂沱沒有絲毫減小,下到晚上,胡同有些地勢淺的已經開始積水。
姜愛國披上蓑衣,交代姜向南:“看著向北,千萬不能讓她到外邊亂跑。”
雖然院里的水溝都清理過一遍,姜愛國仍舊不放心。
一分鐘都坐不住的姜向北是全家重點關照對象,司文蘭更是直接把人叫到自己屋里監督她看書。
白天已經在家坐了一整天,姜向北哪還坐得住。
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屁股是三角形,要不然為啥一坐下就毛皮擦癢。
面包事業因下雨暫停,期末考試復習也順勢跟著暫停。
姜向北趴在窗口往外看。
爺爺挨家挨戶地叫了院里的男人們出來,幾人扛著鐵鍬和鋤頭就要往院門口走。
姜向北一下子竄了起來。
“我要去。”
雨太大,砸到屋檐上噼里啪啦作響,她的聲音很輕巧地就這些雜音所遮掩了。
姜向北干脆站起來,踮起腳尖就去摸墻上的蓑衣。
“給我在家待著。”
“媽,我就跟著去看看。”姜向北祈求。
“你爺和你爸是去隔壁廠子通水溝。”司文蘭說:“你去也幫不上什么忙。”
“我力氣大。”姜向北握拳比劃:“不信你問我哥。”
“……”
“媽,我們去看看,我記得那個水溝上有個大石頭,人少了還推不開。”姜向南也站起來。
三水胡同北高東低,二號院處于北邊最高,其實應該是最不容易被淹的地方。
可隔壁廠子在上邊建造了個澡堂子,所以在北方向挖了條溝,溝正好跟三水胡同的下水溝連接在一起。
那廠子附近有條小河,雨一下大河水漫出流向廠子,全都往這條溝跑。
姜愛國擔心的不止是水蔓延出來,還有阻塞在溝里的水有沖垮圍墻的危險。
墻一但倒了,和廠子一墻之隔的二號院要首先要遭殃。
何況今年那個廠子不知從哪搞來塊大石頭雕刻上口號放澡堂門口。
石頭正好壓在排水溝上,今年春天就聽說淹過一回。
聽姜向南這么一分析,司文蘭也坐不住了。
“我去喊劉春芳,你和你妹先去幫忙。”
姜向南只拿了個斗笠戴上,然后和姜向北一起沖向雨幕中。
雖說跟廠子就隔著一堵墻,可要真去廠子里,還要走出胡同繞個大彎才能看到光輝服裝廠的廠區。
這一路上,兄妹倆發現光輝服裝廠跟三水胡同連接的石橋下水位已經上漲不少。
要是繼續按照今天這個雨勢下雨,最多一天水就要漫出河面。
“你先回去跟媽說,把咱家貴重的東西收收。”
姜向南停下步子,推著姜向北轉身。
“你去。”姜向北不依。
“你忘記你埋在床底下的錢了,萬一被水泡了咋整?”
“……”
“我這就去。”
姜向北干脆利落身,一溜煙地又往來時的路跑去。
那可是她未來做生意的資本,就是淹了自己都不能淹著那些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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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自作孽不可活◎
匆匆跑回家把全部家當塞到鐵皮餅干盒里,司文蘭那邊才和劉春芳匯合。
“繼強明天的火車,這么大雨咱們可怎么去接人啊?”
二號院里除了沒人在的馮家,幾乎全部出動,就是平時總不見人影的翠喜也抱著夏寶華在房門口張望。
夏彩霞本沒打算出來,一看姜向北穿上蓑衣在后邊跟著,一溜煙地鉆了進來。
一件大人穿的蓑衣,兩個小姑娘擠一擠也還成。
“你說咱們明天還能期末考試嗎?”
下不下雨?下多大的雨?對十幾歲的半大孩子來說還不如考試重要。
夏彩霞這句話其實不是詢問,而是期盼。
期盼明天這考試考不成,更希望明天干脆不用去學校,老師直接宣布放暑假更好。
姜向北抹去臉上雨水,有些心不在焉地胡亂“嗯”了兩聲。
不久前經過的石橋,河水變得渾濁無比,說明附近肯定有其他支流的水倒灌入熱這條河里。
漲水速度肉眼可見,要是今晚這雨再不停,天不亮就得漫出來流向三水胡同。
“向北,要不然暑假你跟我一起去我外公家玩,村里可……”
夏彩霞的無憂無慮跟劉春芳的擔心形成鮮明對比。
大人們一看水都快到河堤,心就跟被石頭砸重那般不停往下墜。
“一會兒忙活完這頭,咱們回家得把家里收收。”
“我家不少干東西,要是沾水,那幾年功夫可就白費了。”司文蘭也說。
光輝服裝廠規模不大,所以管理方面也相當松懈。
門房大爺鼾聲如雷,雨聲都沒他動靜大。
幾人徑直穿過廠子大門,在司文蘭帶路下輕車熟路地朝澡堂子而去。
月亮被烏云全部遮擋,一路上全靠廠子里的幾盞路燈照亮。
可剛進廠子沒多遠,路燈啪一聲黑了下去,四周瞬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停電了。”司文蘭打開手電筒,趕忙轉身:“上來走我們前頭。”
這個時代用電本就緊張,晚上除了電影院等少數地方有燈光,其他片區天一黑就黑燈瞎火的。
不過大家早已習慣了走夜路,僅依靠著一個手電筒,速度絲毫沒有減慢。
很快,前方傳來的爭吵聲傳入了姜向北耳朵。
“沒有廠子領導批條就是不準動。”
這道聲音大聲吼叫著,語氣中帶著令人不悅的高高在上。
而另一邊,明顯是姜愛國的聲音,仍舊是平靜得沒有一絲波動。
“今天這石頭我搬定了,有本事你去上頭告我,我姜愛國在家等你。”
“你們再敢動,我就叫廠子保衛科來了。”
年輕聲音繼續叫嚷。
姜向北透過大雨看到姜愛國已經轉身,并且招呼著二號院的男人匯聚到石頭邊。
那塊石頭呈橢圓形,整整好好壓在一條排水溝的轉角處。
不知道那么多的空地,為什么非要立在排水溝上。
姜向北把蓑衣脫給夏彩霞,只戴著斗笠在司文蘭的阻止聲中沖了過去。
雨聲太大,專注的大人們根本沒發現姜向北也湊到了石頭邊。
“我告訴你們,這塊石頭是咱們洛川市政府的徐主任所寫,位置也是他選的,要是你們敢動,出了事你們自己負責……”
極力想阻止卻不敢往前走半步的是個眼鏡男,手里電筒一會兒劃過去一會兒劃過來,腳就跟黏在了原地似的。
“叔你看,溝里的水已經漫到花園里了。”
這塊由領導特別選定的“寶地”后背,積水已經堵到腳踝那么高。
大家伙用電筒仔細照過,發現那塊石頭不僅僅是壓在排水溝上,低端突起的一個角將溝堵了三分之二。
而出水的上溝水早就漫延出來,往旁邊小花園流去。
姜愛國轉頭,幾步走到年輕干事身前……揪著他衣領硬生生把人拖到了溝前。
青年嚇得大叫,幾下甩飛了手里的電筒,卻還是不敢回手。
“你自己來看看,堵成這樣,水一旦流到花園里,你們廠子這墻能讓水泡幾天?墻倒壓著百姓,你們領導要怎么陪!”
青年干事半個身子都被雨水打濕,縱使眼鏡上全是水珠,也不妨礙他看到那尖尖突起一塊。
瞬間……啞口無言!
為什么要把石頭立在排水溝上的原因總算解開,這么大個疙瘩,平地上根本立不穩。
廠子后勤部選的石頭,出了紕漏不敢讓廠長和政治部主任曉得,所以故意選了這么個轉彎口才能立穩。
再看不停往他褲腿沖刷而下的雨水,青年干事狠狠握了下拳頭。
“我去給廠長打電話,出了什么情況你們自己跟他報告。”
說完掙脫開,一下子沖入了雨中。
“叔,咱們要不等等?”夏偉擔心惹事。
其他人都不說話,就等著姜愛國拿主意。
“你們先回去,把家里重要東西盡量收到離圍墻遠的屋子。”姜愛國頓了頓,繼續說:“屋里的人都躲到我家去。”
姜家廚房和夏家就在圍墻邊上,只要圍墻一滲水,先遭殃的就是他們。
而姜家的三間正屋離圍墻和水溝最遠。
女人們神情嚴肅地轉身回家,夏彩霞也被劉春芳拉走,姜向北躲連人影都找不見了。
姜向北在哪……
姜向北蹲在石頭背后,腦袋貼在水溝上,手電筒一通亂照之后又伸手進去到處摸。
很快,肩膀用力,嘴角抿起來,使勁拽出了……塊黑乎乎的東西。
姜向南拿過手電筒一照,奇怪道:“水泥?”
赫然是塊指尖那么厚的水泥塊,姜向北“啊”了聲,抓著姜向南手將迅速電筒對準水溝。
水面打著旋,往姜向北摳出來的洞里流去。
“這里還有條暗溝被人堵了。”姜向北說。
只要仔細看,其實能發現暗溝上的水泥板跟水泥板之間有縫隙,但因為天太黑了,大部分的人不會注意。
趁大人們聚攏到澡堂子門前商量事情,姜向北在水里摸索暗溝經流的方向。
“你們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兄妹倆頭頂,突然加入了一道手電筒,曹龍沉悶的聲音響起。
“這里有條暗溝被堵起來了。”
光輝廠為什么要堵溝不知道,但要是這條溝還能用,挖開分流,水不至于會淹了小花園。
姜向南都懂得的道理,長輩們肯定知道。
“曹龍哥,你幫向北照亮,我去跟爺說。”
曹龍點頭,舉起電筒跟著姜向北走。
石頭邊上有層淺淺積水,可越往前,幾乎就沒了水的影子,能透過電筒光輕松看到暗溝的排水縫。
姜向北就順著那些排列整齊的溝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遠,面前出現了個演講臺,最后一個排水縫就在水泥臺子邊上。
她繞著臺子四處走了一圈,再沒有發現暗溝的影子。
姜向北直起身子,往左右一看,瞬間明白了。
講臺東北側,修建了個新倉庫,而倉庫背后就是剛才進廠的那條河。
光輝服裝廠為擴建倉庫,把這條建廠子時就修好的暗溝給堵了,又在另一邊挖了條明溝。
水全往三水胡同排,至于胡同會不會淹水廠子領導才不在乎。
“我們去跟爺爺說。”
姜向北立刻決定。
姜愛國聽她這么說,也順著走了一遭,最后停在了姜向北所指的倉庫面前。
“他們怕下雨水淹了倉庫,就不管一墻之隔別人的生死了。”姜愛國冷笑。
“他們這么欺負人,那咱們怎么辦。”
剛才姜向北找水溝源頭期間,三水胡同又來了不少人。
住得時間長點的街坊鄰里都經歷過那年水災,眼看雨越下越大大家都坐不住了。
“說不定那年的水就是他們堵溝干的!”
有人氣急,直接把當年的那場洪水也怪到了光輝服裝廠身上。
姜愛國沉吟片刻,揮手:“咱們把水泥掰了,要是他們肯挪大石頭,那兩條水溝排水哪都淹不著。”
兩條溝排水,光輝服裝廠只需要在倉庫門口放幾個沙包,再在旁邊院墻上開個洞,水就能全流河里。
要是不肯挪石頭,那淹水淹到什么程度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姜愛國把主動權全交給光輝服裝廠自己做決定。
“我聽愛國叔的,您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
這個時候,大家需要的就是個領頭人,姜愛國一發話,大家就像是瞬間有了主心骨。
“向北,你好聰明。”
曹龍都顧不上擦臉上的雨水,胡亂把斗笠往上移了移,很是崇拜地說道。
姜向北笑。
“這黑燈瞎火的,你怎么發現還有條暗溝?”姜向南也覺得吃驚。
“其實很簡單。”姜向北指向石頭背后:“你們看那是什么?”
“溝!”曹龍老實道,除了水溝還是水溝,并沒有什么稀奇的。
“我剛才發現這條水溝轉了個彎,正常不應該是直著修嗎!而且那邊還有條河。”
石頭正好立在一個轉角處,九十度的轉角越看越突兀,姜向北按照直線在水下摸索,果然摸到了一塊堅硬的東西。
至于姜向北是怎么在水泥板上扣了個洞。
她只能說……大力出奇跡。
嘩啦啦——
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而那些水泥板在幾人輪番上陣后全被扣成了小塊。
“水泥塊大家都裝兜里帶走。”姜愛國說。
不能留下毀壞水泥板的“罪證”,避免以后找麻煩的可能。
溝里的水像是忽然通暢了一樣,胡啦啦地朝著溝里流去。
“就在那!那伙人就在那!”
跑走的青年干事來得還真是時候,大家伙剛把石塊藏到蓑衣下,他就帶著群人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
那些人拿出長棍,個個兇神惡煞地盯著眾人。
“劉主任,就是他們要搬我們廠子的榮譽石。”
青年對身邊的矮胖中年人告狀,矛頭特意指向領頭的姜愛國:“就是他帶頭鬧事。”
劉主任朝后抬了抬下巴,立刻有人舉起手電筒,直接照向姜愛國的臉。
“就是你要動我們廠子的榮譽石?”
榮譽石?
一塊領導題詞的石頭能代表光輝服裝廠的榮譽?
姜向北心里腹誹。
這不就是典型的拍馬屁嗎!
“我不管你們廠子什么榮譽石,剛才這位干事也看見了情況,我就問你要是水淹了我們三水胡同要怎么辦。”
姜愛國直接反問。
“剛才我聽小黃說了,你們不就是怕墻倒嗎!”
劉主任背著手,身后撐傘的人身體已經濕了半邊,而他領導架子十足不慌不忙說著。
“我們是怕墻倒。”姜愛國如實說。
“那找人在墻上挖兩個洞不就好了。”
“水流那么大,咱們胡同一定會被淹,那又該怎么辦。”姜愛國又問。
“那就是你們的事了!”劉主任突然升高音調:“這是天災,又不是我潑的水,要怪你們就去怪老天。”
“……”
三水胡同這邊沒人再說話,要不是天黑加大雨,幾十道憤恨眼神說不定能將劉主任燒出個洞來。
“解決方案我已經說了,要是你們再不走,就別怪我叫廠子保衛科請你們出去。”
姜向北默默砸唇。
人有時候是自己非要作死,那就怪不得別人了!
此時此刻,姜愛國估計也和姜向北是一樣想法,嘆了口氣后重重地一擺手:“我們走!”
“那就不送了。”
劉主任帶著勝利的口吻帶頭笑起來。
隨著越走越遠,姜向北還能聽到他斥責廠子的保衛科吃干飯。
他們跟著三水胡同的一眾人直到大門,劉主任揪出門房大爺又是好一通訓斥。
滂沱大雨中,大鐵門緩緩合上。
門那邊,劉主任邀請今晚報告有功的青年干事上家里喝一杯,門衛大爺渾身濕淋淋地咒罵著三水胡同眾人。
門這邊,姜愛國收回目光。
“走。”
眾人沉默著往來的路走去,石橋下,奔騰地河水奔騰向下游。
看水流速度,明顯比剛才姜向北觀察時快得要多。
“今晚的事要是傳出去,那整條三水胡同的人都要完蛋。”
不知是誰在中間突然說了句。
姜愛國緊跟著說:“今晚每家最好都留個人看著,要是見勢不對盡快走。”
眾人沉重地點頭。
轟隆隆——
驚雷突然而至,像是故意應和著眾人的擔心。
姜向北個子小,步子邁得沒大人們大,沒走多遠就落后了幾步。
“你慢點,橋上滑。”
大人們已經過橋,姜向北才剛到橋那頭,姜向南和曹龍停下步子等在橋上。
橋上滿是多年青苔,姜向北的塑料涼鞋有防滑鞋底,上橋之后并沒有影響到速度。
姜向南見狀,這才放下心來繼續往前走。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橋面忽然發出接連幾聲細碎的響動。
除了曹龍,姜向北耳邊此時已經完全被雨點砸到斗笠上的脆響所充斥。
“快跑!”
曹龍大叫一聲,拽住姜向北手腕就往橋邊沖。
姜向北反應不急,沒想到被這么一扯,竟然滑倒了。
“橋塌了!”
曹龍朝大人們大吼,伴隨著塊塊青磚碎裂掉落,姜向北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也逐漸往后滑去。
“妹!”
“向北。”
已經走到岸上的姜向南想都沒想就往回跑,曹龍咬緊牙關,就這么拖著姜向北往前跑去。
嘩啦啦——
姜向北不知道那短暫幾秒里究竟發生了多少事,她只感覺自己的膝蓋劇痛無比。
然后……她的身體往下墜去。
曹龍緊緊抓著她的手,姜向南扯著她右胳膊。
她橫掛于河邊上,半張臉都浸在河水里,身體還能感受到河水急速流過。
姜愛國沖過來,三人合伙把姜向北拉上了岸。
“嚇死我了!”
姜向北還沒怎么樣,姜向南嚇得渾身顫抖,臉上流淌著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
平時掉下去大不了爬起來,水就在腿彎,還不至于淹死人。
可今晚水流這么大,被沖到下游大河里必死無疑,連救都找不著機會。
“向北,你跟爺說有沒有哪疼?”
“膝蓋。”姜向北哭喪著臉,指指膝蓋,然后又指指屁股:“屁股滑倒也摔的好痛。”
“沒嚇傻就好。”
被嚇到的不僅姜向南,姜愛國扶起姜向北時,身體也在打哆嗦。
“爺,我沒事。”
“沒事……沒事就好。”姜愛國走了兩步,腿一軟差點沒跪下去。
“姜爺爺,讓向南背向北,我攙著您。”曹龍幾步過去扶起姜愛國。
“爸。”姜半剛把嚇丟的魂兒找回來,回過神就趕忙上前去扶住另一邊。
“剛才都是多虧你了,要不爺爺可咋跟你文蘭嬸子交代。”
姜向北在姜向南背上,感覺爺爺的背都好像一下子佝僂了不少。
“哥,一會回去我差點掉河里的事你可別跟媽說。”
“又不是你的錯,你怕什么。”姜向南不懂。
姜向北搖頭:“你不懂,媽走的時候叫我了……”
司文蘭找了一圈沒瞧見人,才無奈一個人回去的。
就算橋壞了是天災,沒跟著老媽回去肯定要被提起來,那到時候就是……人禍了。
“你差點掉河里了,你就一點不怕?”
看妹妹還在擔心回家挨揍,姜向南就覺得不可思議。
沒瞧見爺爺平時那么爺們的一個人也嚇得腿軟了嗎!
“曹龍哥拉著我呢,我知道我掉不下去。”姜向北說。
當時慌亂間,她無意間看到了曹龍哥眼神,堅定得就跟要入黨。
那時姜向北就覺著自己肯定掉不下去。
況且……莫名其妙穿越,不會就是為了穿過來掉河里淹死吧。
姜向北的迷之自信讓她信心滿滿,當時甚至還關心了下沖走的斗笠。
當然……這些話她不可能跟姜向南說。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夸你還是罵你。”
“那我當你夸我好了。”
“咱們這回可欠了曹龍哥一個大人情,等雨停了得好好想想怎么還。”
姜向北點頭。
救命之恩當然得好好報。
***、
三水胡同,姜家。
磨破了層皮的膝蓋被雨水這么一泡,紅紅腫腫又掛著層皮。
普通人家磕著碰著歷來是任傷口自己長好,所以很少有人家里會備碘伏之類的消毒藥水。
不過司文蘭拿出了另一種讓姜向北眉心狂跳的東西。
一小瓶酒精,還是去年司文蘭耳洞發炎,醫院開來給首飾消毒的。
“媽。”
喊媽沒用,司文蘭面無表情地拔出塞子,然后朝姜半抬抬下巴。
“按住你姑娘,要是灑了床單你洗。”
“向北,爸跟你說,疼只是一會兒,但一定要給傷口消毒。你看橋上那么多青苔,誰知道是哪年的青苔。”
要是姜半臉上沒有掛著笑容的話,姜向北會認同他的后半句。
“媽,一點都不痛,不用擦酒精就能好。”姜向北垂死掙扎。
一團棉花塞入瓶口,來回晃了這么兩下,酒精味在屋里蔓延開來。
“消毒是其次,得讓你長長記性,以后還敢不敢不聽大人話了!”
與司文蘭微微往上翹起的尾音,棉球直接按上姜向北膝蓋。
比摔倒時疼百倍的刺痛襲來,姜向北跟只垂死掙扎的青蛙一樣瘋狂蹬腿。
可惜人小力量弱,爸爸媽媽加個臨陣倒戈的姜向南,兩條腿被按得根本動憚不得。
“啊——”
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酷刑,姜向北滿身大汗地躺在床上望著屋頂。
“出汗才不容易受寒感冒,誰叫你不喝姜湯。”司文蘭笑。
感情酒精酷刑只是為了發汗,姜向北無語凝噎,只想說老媽好狠的毒計!
“你看著向北,我去給爸送姜湯。”
姜愛國剛才受驚不小,一回來就先回屋去了,姜半心里一直記掛著去看看。
“你送完姜湯回屋去看看家里還有沒有退燒藥?我看爸的臉色不對。”
司文蘭把帕子交給姜向南,也跟著姜半一起去了隔壁。
姜向北同樣擔心爺爺,搶過帕子催姜向南也去:“你打盆熱水給爺泡腳。”
她屁股和膝蓋火辣辣的疼,就算想起來都費勁兒。
“那你有事叫我。”
姜向北躺床上,既擔心爺爺生病,又掛念著還一次沒用過的烤窯會不會被沖垮。
然后又祈求老天快點停雨,腦子就沒一會兒停下來的時候。
就這么胡思亂想中,好消息接連傳來。
首先是爺爺只是有點疲倦,再一個是下午姜半冒雨就在面包窯上搭了個竹棚子。
雖說不能完全擋雨,但流下去的毛毛細雨對烤窯不會有任何影響。
就是老天……好像沒聽到她的祈求。
這雨又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姜向北渾身酸痛地醒來,昨晚酒精酷刑雖然疼,但到了第二天早上膝蓋竟一點都不疼了。
倒是昨天摔倒拖拽造成的疼痛延續到了今天。
早起去查看的姜愛國帶回來了一個消息。
對三水胡同眾人來說是好事,對光輝服裝廠來說那就是災難。
胡同里沒淹水,墻也沒有半點垮塌跡象。
就是光輝服裝廠的倉庫……被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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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冒雨尋人◎
忙著在劉主任家喝酒打牌的保衛科眾人醉得東倒西歪,睡到大天亮才發現新倉庫已經淹了一半。
水不停從暗溝里涌出,又沒處流出去。
而讓人覺得頗有意思的是,直到光輝廠廠長趕到廠子里,劉主任那伙人都還在各自家里睡大覺。
舉報人是廠子門衛,聽說半夜就發現淹水,到處找保衛科值班的人都沒找著。
至于為什么大半夜都沒有去廠子生活區找廠長,這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昨晚垮塌的一座小小石橋對進出廠子并沒有任何影響。
廠子專門成立了事故調查組,開始排查事故原因。
姜愛國回來把情況和家人通了個氣之后又拿出蓑衣上三水胡同挨家挨戶交代去了。
至于交代的啥,無非都是告訴大家從扣水泥板起的那段記憶就當沒有過。
之前所發生的一切如實說就行,也不要避諱他們想推開石頭的想法。
姜愛國交代完沒多久,光輝服裝廠果然浩浩蕩蕩來了一堆人。
姜向北很遺憾地沒機會現場見證兩邊如何對峙,雨下得再大……考試該考還是得考。
***
不得不說年輕這身體就是好。
經過一晚上休息,姜向北又立刻變得生龍活虎起來,就是想缺席考試自己良心上都過不去。
期末考試就考語文數學兩門。
早上一考完,班主任就進班級來宣布寒假正式從今天開始。
由于連續幾天大雨,學校后背出現了山體滑坡跡象,為了學生安全,學校開會決定提前兩天放假。
這也意味著期末考試的成績要等下學期開學才公布。
學生們歡呼著涌出教室,姜向北飛快收拾好文具盒,胡亂將老師發的作業本塞入軍挎包里。
“向北,我媽讓我去車站接我弟,你和我一起去吧。”
傾盆大雨淹的可不止三水胡同,今天姜半和夏偉早早就去冒雨去了廠子,聽說好多廠子都有不同程度淹水。
劉春芳的供銷社也沒好哪去,早點都沒吃完就火急火燎地趕公共汽車去了。
“我嫂子又靠不上,要不是水淹進家里,她都離不開那張床。”夏彩霞撇嘴。
“咱們怎么去?”
姜向北記得前次去接姜成軍轉了兩趟公用汽車,顛簸一個半小時才到。
今天下這么大的雨,萬一公共汽車不開,走路不知道要走多久。
“不曉得!”夏彩霞煩躁地撓臉頰:“我小弟中午一點就到,就是不去他可咋辦?”
說著希冀地望著姜向北,眼神分明等是她拿主意。
“先去看看車還能不能走,沒車咱們只能走路。”姜向北自認還是非常講義氣的,一手摟過夏彩霞肩膀:“實在不行咱們劃船去。”
事實證明洛川市的公共汽車非常厲害,一路從深深淺淺的水洼中飛馳而過。
火車站出站口稀稀拉拉地來了幾個人接站,大堂的水泥地全被稀泥覆蓋,和著一些說不上來的難聞氣味,讓姜向北兩人等得漸漸煩躁起來。
偏偏廣播就在這時播報從姚丘到洛川的火車要晚點達到。
兩人無語對望,姜向北提議:“我去外邊買個大餅咱倆吃。”
一路顛簸到車站,兩人連中午飯都沒顧得上吃。
“你去吧,我在這看看著,萬一早到了呢!”
廣播沒說晚點時間,那極有可能十分鐘后就到達,又或者三個小時才能見著蹤影。
火車站外,姜向北找了一圈,才終于在站外看到家還在營業的國營飯店。
飯店門口壘了幾袋沙包,看店里深一塊淺一塊的水漬,昨晚估計也被水淹了。
“同志你好。”
姜向北披著蓑衣,又戴了個斗笠,從外形上看根本看不出年紀男女來。
“同志進來坐,今個兒咱們店里照常營業。”
靠在廚房門口的大廚正在聽收音機,聽到聲音立刻轉身熱情迎接。
“我想……”
姜向北跨過沙包,原本不想再往里走,怕滿腳的泥弄臟地面。
剛抬眸往大廚身上看過去,立時表情一僵,把斗笠往上掀了掀仔細看。
確實……是沈琴和馮強盛。
“同志你好,我今天是專門從西陵區來車站接人,等了好幾個小時都沒接著人,我買幾個包子的話能不能在店里躲會兒雨。”
話鋒一轉,姜向北可憐兮兮地對大廚說道。
“哎喲!原來是個小同志,快進來快進來,就是不買包子都沒事。”
大廚是個典型熱心腸,絲毫不介意弄臟飯店的地面,還從柜臺上扯了張草紙給姜向北擦臉。
“我就坐那吧!要不擋路了不好。”
“都行都行,小同志想坐哪都行,叔給你倒杯開水去。”
姜向北穿著蓑衣走到桌邊,背對著旁邊桌子才慢吞吞地解開取下。
兩張桌子中間隔了個木頭屏風,靠墻壁那邊是所謂的包間。
姜向北一坐下,小小的個子完全被屏風所遮擋。
“大姐敞開吃,招待所我家盛子都開好了,都是一家人可千萬別客氣!”
語調高亢,語氣里的高興藏都藏不住,沈琴說完沒一會兒馮強盛的聲音也跟著響了起來:“鳳珍同志你也吃。”
姜向北身體往后仰了過去。
隨著嬌滴滴的女聲傳開,她確定這個鳳珍就是和王雨一個單位的徐鳳珍。
難道沈麗被抓,王雨被打這事在國營商店里根本沒傳開?
王雨后來換到地方供銷社上班,偶爾來姜家吃飯時就再也沒聽她提起過工作上的事。
看樣子……被商店經理遮得嚴實,連里邊的同事都不曉得內幕。
姜向北湊過去繼續聽幾人邊吃邊聊。
原來今天沈琴母子是來火車站接徐鳳珍的母親來參加兩人婚禮。
沈琴說他們把三水胡同的房子賣了,準備拿錢在徐鳳珍單位的附近胡同買幾間大屋子。
因為買房賣房,擺酒就暫時不擺,等新房子下來再邀請親朋好友來吃個飯。
同樣的道理,因為買房,結婚的三大件買了也沒地方放,所以……暫時不買了。
聽到這,徐母表現得很不高興。
“三大件不買,那彩禮上你們就得多給兩百元,我們這邊也就不陪嫁什么東西了。”
徐母噼里啪啦地說了一大通。
宗旨就是三大件買不買不重要,陪嫁也甭想,但彩禮是要多給的。
反正聽來聽去,姜向北發現徐母也是個賣姑娘的。
而徐鳳珍顯然知道自己老娘是什么德行,話里行間都已經向著馮家這邊了。
姜向北聽了會覺著沒什么意思,馮家賣房子的事整片胡同都曉得。
又看兩個女人為了彩禮明槍暗箭,繞過去繞過來的都是車轱轆話。
站起來重新穿好蓑衣,戴上斗笠,付完票拿上包子就走。
剛倒了熱水回來的大廚還在店里到處找人……
“向北姐。”
“你咋黑成這樣了?”
兩年沒見,小跟班夏繼強程光瓦亮的光頭上滿頭小包,一張小臉上也全是紅紅腫腫。
親姐夏彩霞往他身后看了又看,有點不敢相信:“你一個人回來的?”
“舅舅沒開上介紹信,外婆送我上的火車。”
夏繼強靦腆地笑了笑,見著兩個姐姐好像還變得害羞起來。
不過,很快這種初見的拘謹被兩個包子所打敗,激動得連喊姜向北幾聲:“親姐”
三人一路顛簸,好不容易趕上了回三水胡同的最后一班車。
按售票員的說法,收到通知跑完這一趟就回總車站檢修車子,明天的情況未定。
來時車子披荊斬棘,回去時司機開得那叫一個萬分小心。
車子又沒個固定車道,看見水洼深了就往旁邊拐。
半個小時的車程扭來扭去,硬是讓從不暈車的姜向北也體驗了把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覺。
好在,吐出來的前一秒,到站了。
姜向北沖下車,顧不上到腳踝的積水,扶著電線桿連連干嘔。
就在這時。
幾個人怒氣沖沖地從巷子里疾步出來,領頭那人氣憤得接連踢了幾腳積水。
和著泥的水花飛濺,周遭幾人齊齊遭了殃。
幾個人頂著滿臉泥點子,沒一個人敢吭聲,反而因為前面這人的怒氣而往后縮了縮。
“肯定就是他們干的!”
“廠長那邊……”
“廠長!廠長就是鉚足了勁想弄我,他就是故意把事情推到我頭上。”
“劉主任您消消氣,咱們慢慢想辦法。”
“消,消屁的氣!昨晚上要不是你來告狀,老子今天用得著栽那么大的跟頭嗎!”
對話的兩人赫然就是光輝服裝廠的劉主任和那名青年干事。
青年干事被甩了一臉泥點子,這會兒又讓人罵得跟孫子,一時語氣也有些硬了起來。
“暗溝這事上頭還要查,咱們想辦法處理那邊,要是被查出來了……咱們都得完。”
“要你說!”劉主任沒好氣道。
青年干事不說話了,姜向北瞧見他舉著的傘也逐漸往自己那邊傾斜而去。
劉主任冷哼一聲,一把奪過雨傘,怒氣沖沖地上了輛小轎車。
“干事。”
車子剛一啟動,身后人立刻追了上去。
青年干事靜靜看著,突然……朝開遠的影子啐了口。
“我就知道這個小人肯定要把所有事都推我們頭上,他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青年干事拿下眼鏡,胡亂在衣裳上擦了擦。
“咱們去廠長辦公室!”
“干事你再想想,劉主任背后可是副廠長。”那人猶豫,接著回頭看了眼三水胡同:“要不……要不我們好好收拾一頓那個姜愛國給劉主任出出氣,說不定他就……”
“你是瞎子還是聾子!”青年干事大吼,激動地手指頭都差點戳到那人臉上:“沒瞧見廠長對姜愛國是什么態度?你還想弄人家……先自己找根繩子上吊算了。”
姜向北好奇地往前連走兩步,八卦技能自動開啟,胃也不難受了。
也就是因為靠得太近,青年干事幾人看到了有人來,立即收了話頭。
“先回廠子再合計。”
青年干事沒心情繼續站那讓人看熱鬧,自顧自地就往前面走去。
“怎么辦!”夏彩霞擔心地問:“他們不會找姜爺爺麻煩吧?”
“不會!”
姜向北肯定,看夏繼強抱著蛇皮袋子走得艱難,兩步走過去提起袋子往腋下一夾。
“為啥?”
“沒聽見我爺跟廠長都說上話了嗎!要是出事咱們第一個就上光輝服裝廠鬧去。”
說上話是其次,什么態度才是最重要的。
第一次,姜向北對爺爺就是個退役老兵而產生了懷疑,老兵是老兵,恐怕不是一般的老兵。
“向北姐,你咋像是變了個人?”
冷不丁的,一直悄悄觀察的夏繼強抬頭,兩步跑到姜向北面前,想抬頭看看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以前的姜向北在胡同里一呼百應,往東家尿壺里塞青蛙,往西家茅廁里丟馬屎。
膽子大,可……不太聰明。
那些損招是被別人慫恿,到最后挨罵挨打的都是姜向北。
那時候夏繼強喜歡跟著到處跑,純粹就是想看著兩個姐姐少做傻事。
可才兩年沒見,向北姐就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
兩句話就找到了重點,而且力氣變得那么大,一口袋老家的柚子說抱就單手抱了起來。
姜向北笑。
沒想到小破孩看著憨厚,這觀察力可了不得!
短短幾個小時就看出她變了個人。
不過……聰明的弟弟上一定有個大咧咧的姐姐。
夏彩霞聽罷,反手就給了夏繼強腦袋上一拳頭:“你懂什么,我和向北現在都是大人了,大人當然得有大人的樣!”
“說得也是。”夏繼強揉著腦袋,一想二姐說得也對。
姜向北聳肩……她自有她的發言人。
***
三水胡同二號院。
院里的積水已經沒過腳面,雖說還沒有淹進屋里,姜愛國還是提前找了塊木板釘在門框上。
門框外邊,蛇皮口袋裝點溝里的淤泥,既能清理干凈水溝,又防止水沁入木板。
就是……有點臭。
特別是幾家人都學姜愛國這么干,姜向北一走進院里,差點被臭得退出了后院。
多年老淤泥,威力不同凡響。
“媽!”
夏彩霞姐弟進院里就喊著媽到處找人,就算下一眼就看見夏偉在門口鏟水,下一句還是:“爸,我媽呢?”
而姜向北不同,第一時間竄到姜愛國身后。
“爺,你和光輝服裝廠的廠長說啥了?”
“你媽還擔心你,中午專門去學校接你。”姜愛國笑盈盈的,下巴往亮著燈的屋里示意了下:“你先想好要跟你媽說什么吧。”
姜向北:“……”
“我媽怎么那么早就下班了。”姜向北聲音越說越小。
“你媽廠子今明兩天停工,要是明天雨不停,后天還得停工。”
鋼鐵廠不怕淹水,可好多車間地勢低,大部分都泡在了水里。
使電的機器,工人在水里操作不安全,廠子里開會決定讓工人們暫停作業,全部等廠區門口告示通知。
“爺,你說這雨什么時候才停啊!”姜向北一想到要被老媽盯得不能動彈都發愁。
“那得老天爺說了算。”
姜愛國把門口的積水鏟到溝里,抬頭看了看天色,一咬牙決定。
“文蘭,我去一趟你平子爺爺那,不曉得他那的情況怎么樣。”
三水胡同和光輝服裝廠協商,搬開石頭引流一部分水往胡同排水溝走。
他們在外圍墻壁上開鑿幾個洞口排水,對昨晚發生的事,雙方都不再追究。
家里的事一解決,姜愛國就想到了遠在山里的老友。
越想心里越不踏實,還是決定親自去看看。
“爺,我……”
“你哪都不準去。”
姜愛國剛拿起蓑衣,姜向南從屋里趕忙跑出來,直接跟著穿戴:“向北在家,我借夏叔叔的自行車跟爺一起去。”
司文蘭聽到對話,也跟著小跑到門口:“就讓向南跟您一起去,兩個人互相有個照應。”
姜向南連連點頭,往爺身邊那么一站,個頭跟姜愛國其實都差不多了。
“爺,你讓哥去吧,要不就我跟著去。”姜向北趁機舉手。
眾人默契無視。
司文蘭又勸:“要是姜半在家,我讓他也一起跟著去。”
“好!我和向南打個伴。”
姜愛國笑著答應了下來。
他總覺得孩子們還小,殊不知現在他們已經成長到能反過來照應爺爺的年紀。
山路崎嶇,多個年輕小伙子互相照應,是比他獨自一人去要妥當些。
兩人推著自行車,漸漸消失在了雨幕中。
***
自從姜愛國兩人一走,司文蘭的心就一直懸著。
書看不進去,也沒心思監督姜向北,不時就撐著傘到胡同口看看有沒有爺孫倆的身影。
姜向北搬了個板凳坐在門口,也很擔心地望著門口。
眼神在院子里這么飄啊飄啊,看到其樂融融的夏家,又聽到曹家那邊傳來的笑聲。
不管惱人的大雨會不會停,一家子團團圓圓就是最幸福的事。
然后……姜向北看到馮家的屋子里竟然有人影走動。
接著,屋里亮起了燈。
“媽,馮強盛他們回來了?”姜向北問。
“中午點就回來了,剛才沈琴和馮強盛也剛到家。”司文蘭回。
“媽,中午我在火車站看到……”
對于馮強盛結婚的事姜向北沒什么想說的,就是他們房子已經賣了的事有必要跟家里大人說。
“他們家房子賣了?”司文蘭一臉奇怪。
要是賣給胡同里的人,那姜半肯定會聽到消息,說明買馮家房子的人肯定是外邊人。
而且按照沈琴一點虧都不能吃的德性,不曉得又坑了哪個冤大頭的錢。
“他們搬家之前,你就在家里好好看著家,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院里好久都沒聽到吳婆子尖酸刻薄的罵人聲。
不是被人毒啞了,多半就是心里憋著壞水,就等著使壞。
“好,我一定盯著他們。”姜向北領命,一雙眼睛果然就黏在了馮家的幾扇窗戶上。
然后……馮家的門開了一扇。
吳婆子在門口屋檐擺了個大盆,接著把肥皂和搓衣板也擺好。
在姜向北的注視下,老婆子伸出右手直接舀院里的積水倒入盆里。
老婆子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打上點肥皂,開始搓起了衣服。
各家門口的蛇皮袋子都在往外流著污水,一縷縷的黑水逐漸將黃泥水染成了黑色。
就這踩一腳都嫌臟的水,吳婆子竟然能面不改色地洗衣服。
“看什么看!”
許是姜向北嫌棄的眼神體太過刺眼,吳婆子掀起眼皮,朝門外啐了口痰。
姜向北沒搭腔。
她只是看著那口老痰飄在水上,下一秒又被吳婆子水瓢舀到了盆里。
姜向北:“……”
姜向北收回眼神,往屋里挪了挪凳子。
司文蘭抬頭看了眼桌上的鬧鐘,站起來打算再去胡同口看看。
已經接近七點,天上烏云密布,天黑得本來就比平時早。
不僅姜愛國沒回來,就連姜半也沒見蹤影。
“我去熬點姜湯,等爺和哥回來喝。”
姜向北跟著站起來,與其在這跟吳婆子大眼瞪小眼,還不如找點正事做。
母女倆順著屋檐繞到廚房門口,司文蘭臉色一喜。
“我聽到鈴鐺聲了。”
兩人奔到門口一看,姜家三個人竟然同時回來了。
“向北,快來扶車。”
姜向南和姜愛國都渾身濕透了,而他的蓑衣穿在昏過去的平子爺爺身上。
姜愛國背著平子爺爺,姜半在后邊托著,姜向南一手推著輛自行車。
姜向北趕忙跑去接過一輛,兄妹倆把車推進院里。
“哥,平子爺爺怎么了?”
“我和爺還沒到襖子山就看見平子爺爺在一棵樹下搭了個棚子躲雨,襖子山的房子被泥石流埋了。”
姜向南抹去臉上的雨水,來不及細說,趕忙讓姜向北去燒熱水。
“再熬點姜湯,爺淋了一路的雨回來。”
“好,我這就去。”
等姜向北端著熱水送入姜愛國屋里,平子爺爺已經換好干凈衣服,人也已經醒了過來。
“真是麻煩你們了!”
平子爺爺很虛弱,也許是上回的感冒就沒好全,被雨一淋又開始發燒。
“既然出了事你為啥不來我家,要不是我去找你,你就準備一個人死在山里?”姜愛國沉聲責怪。
多虧姜向南眼神好,在襖子山下就瞧見樹下有個尼龍布棚子立在那。
兩人多了個心眼,上去看了眼。
還真是平子爺爺住在那,而且已經住了一天一夜,棚子里到處都在滴水。
按照這個雨量,挨不到明天棚子就要倒塌。
“要真是死在那,也算是命。”平子爺爺虛弱地笑了笑。
“笑個屁。”姜愛國忍不住爆了聲粗口:“別想我去山溝里給你立墳。”
平子爺爺還是慈祥地笑著。
“就是可惜我的那些書,一本都沒帶出來。”
隨他顛簸幾十年的書,到最后竟然被一場泥石流給全部掩埋在了山里。
平子爺爺嘆。
誰說……這就不是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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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大雨后的狗血事件◎
按照現在聯系全靠信地速度,平子爺爺要是被埋在泥石流里,恐怕十天半個月都沒人會發現。
姜愛國說什么都要讓平子爺爺住下來。
獨身一人,又沒個家人,那山坳里的屋子就是平子爺爺所剩不多的東西。
這下子全部……沒有了!
姜半和司文蘭輪番上陣跟著勸,好說歹說終于讓平子爺爺答應在這住幾天。
大雨第五天,流進三水胡同的水全都變成了泥漿水。
姜愛國組織胡同里的男人們輪番清理淤泥,確保泥漿不會堵在胡同里。
整片胡同幾乎都出了人……除了馮家。
大家團結一致,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在外邊鏟淤泥,所有人專心守護自己家園,其實都不知道外邊的情況。
直到第六天,屋里的燈一陣滋滋作響,突然黑下去之后再沒亮起來。
停電了……
大雨第九天,老天爺好像終于哭夠,雨在半夜悄悄停下,第二天直接又表演了個艷陽高照。
大人們還是沒休息。
“趁泥沒干先沖走,干了只能鏟。”
在姜愛國帶領下,全胡同男女老少都齊齊出動。
女人孩子們清洗自家院里,打掃屋子,清洗晾曬家里受潮的東西。
男人們就負責清掃胡同里的路邊和排水溝。
好在有前頭幾天不懈的清掃,只用井水沖洗地面和水溝就可以。
忙活大半天,家里收拾妥當,大家這才陸陸續續往外走。
有人想擔心親戚情況,有人好奇外邊究竟成了什么樣,也有像姜向北這些憋壞的孩子們。
胡同外邊情況還算好,就是地上一層到腳淤泥,其中還有些樹枝和被淹死的家禽。
可越往外走,城里的情況越是觸目驚心。
被沖垮的門市玻璃,橫七豎大倒下的大樹,還有隨處可見的垃圾嵌在淤泥中。
這場大雨,讓城里變成了個臭氣熏天的垃圾場。
“要不是愛國叔,咱們胡同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有人不由感慨道,剛艱難從淤泥中拔出自己的腳,不遠處一具裹滿淤泥的死牛橫在大馬路上。
走到這,姜半突然轉過身來一把提溜起姜向北。
“向北領著彩霞他們先回家去。”
姜向北這回很爽快的就點了頭,甚至一度懷疑自己可能有遠視眼。
離得幾十米遠,她都瞧見了被卡在一棵大樹樹杈中的尸體。
那人頭上沒淤泥,可已經被泡得面無全非,不知道在水里都泡了幾天。
姜半應該是看到前面有死人,所以才讓孩子們折返回家,不想用就知道地勢更低的地界會是何種慘狀。
大人們見狀,也紛紛打發自家孩子先回去。
裴玄也算在了孩子隊伍中,回去時特意湊到姜向北身邊。
“我看到死人了!”
原來不止姜向北一個人眼神好,裴玄齜牙咧嘴地描述著看到的情況。
一群跟著的半大孩子嚇得臉色慘白,夏彩霞緊緊摟著姜向北胳膊,曹彩鳳抓緊另一只。
兩個彩就跟秤砣一樣,拽得姜向北走路都一步一個坑。
看唯獨沒嚇到姜向北,裴玄又湊到一邊張牙舞爪地說起恐怖景象,還故意提及民間鬼怪傳說。
姜向北一個大人芯子,又經歷了穿越這種再神奇不過的事,小孩子把戲又怎么嚇得到她。
抬腿一腳踢到裴玄小腿上,笑罵:“走開,再敢說來嚇唬人,我就跟裴叔告你的狀。”
“假小子膽兒還挺大啊!”裴玄樂,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傻乎乎地高興個什么勁兒。
“姜向北,求你個事兒唄。”
“說來聽聽。”
看在他幫王雨姐姐出了不少力,小事的話姜向北倒是愿意幫上一把。
要是……借錢的話就當沒說。
“我就想問問你到底會不會做那什么面包?”
胡同里的小子們都在傳姜向北是天才,光是看書都能學會做供銷社里能賣錢的那什么面包。
“沒做過,還不知道到底算會不會。”姜向北如實說。
面包窯從建好到燒好,沒還正式派上用場。
不知道這接近十天的雨泡著,到底還能不能用,姜向北忙得都沒空去看看窯里情況。
“下個月不是我老哥生日嗎!我聽同學說過他們家生日要買蛋糕吹蠟燭,我就想問問面包和蛋糕是一種東西嗎?”
裴玄專門跑食品經營部去問過,蛋糕不要票,但要六塊錢一個。
六塊錢對他來說那就是個天文數字,把自己當了估摸著都換不著個蛋糕。
“你說那種蛋糕啊……”
這會兒還沒有奶油蛋糕,經營部里賣的蛋糕看似奶油,其實是瓊脂加白糖打發而成。
這種蛋糕擺幾天都不容易壞,而且好定型顏色雪白。
姜向北曾經在一本國內烘焙發展史上看到過這種蛋糕的制作方法。
之后改革開放植物奶油蛋糕進入國內,因為味道細膩更加香甜,漸漸取代了瓊脂蛋糕。
至于動物奶油,姜向北記得那都是不愁吃穿之后才漸漸出現的高級玩意兒。
“你會?”裴玄眼睛一亮,伸出右手手掌豎起兩根手指:“我就有兩塊錢,能不能做一個?”
“我就是眼睛會,得先練練才知道手會不會。”姜向北不敢輕易放話出去。
原始烤窯又不是烤箱,溫度一扭就能掌控。
烤蛋糕胚子得低溫,溫度沒掌控好,一拿出來就塌給你看。
“你烤面包的時候叫我,我來幫忙。”裴玄連忙說。
前幾天光輝服裝廠那事他爸都說姜向北聰明又心細,十幾個大人都沒注意的一個轉彎硬是被個孩子觀察出異樣來了。
裴玄就要看看姜向北究竟有多聰明。
“你一個男的湊什么熱鬧,我和向北早說好了我們一起。”
夏彩霞不滿自己站旁邊的位置被搶,氣呼呼地出言警告道。
裴玄沒放心上,只是繼續自顧自地傻樂。
“向北,我……以后我能和你一起玩嗎?”
聽幾人說了半天,曹彩鳳終于鼓足勇氣,小心地詢問。
姜向北立即點頭:“以后我們干啥都能帶你,不過我有個條件。”豎起的手指著重指出:“你不能遇上點事就哭。”
“我也討厭動不動就掉眼淚,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怎么欺負人了。”夏彩霞配合。
“我才不喜歡哭呢。”曹彩鳳嘟嘴,然后用壓低的聲音嘟囔道:“我又不是我二姐。”
姜向北在心里默默點頭。
曹家有兩位“淚美人”,齊桃花是遇事先掉幾顆淚珠子當開場白,曹彩英則是說上兩句就要感慨自己以前日子苦并順便抹兩把眼淚。
開始大家還好心地安慰,可后來發現每回都說每回都哭,就是性格最好的劉春芳見著曹彩英都往家里躲。
這年頭誰不苦,父輩都是從戰爭年代過來,那會兒別說日子苦,小命都得拴在褲腰帶上過日子。
這個條件確實是比照曹彩英而點出,姜向北不想每天干點什么事都得哄著供著。
……累得慌!
“你們以后也別老想著到處瘋跑,等向北的面包烤出來,咱們想想咋賺錢。”
自覺已經是青年的姜向南原本不屑跟群小孩子們吹牛。
但聽著聽著心里就起了點念頭……這個暑假不能平白就這么玩過了。
姜向北沖老哥眨眼:“還是我哥有遠見。”
“我不管,要是暑假你們還去販魚,那說什么也得帶上我一起去,就是累死也爬著去。”夏彩霞表決心。
后悔呀……
寒假睡了幾天懶覺,后來整整后悔了兩個多月。
特別是每回出去姜向北隨隨便便就從兜里掏出一塊錢來時,那種后悔就達到了頂點。
“先看情況。”
販魚雖說是條老路子,可現在有了面包窯,姜向北想試試繼續老本行。
“那我也要去。”裴玄趕忙道,就算姜向北趕人,也堅決要摻和一腳:“我講義氣。”
“我也想去。”曹彩鳳跟上。
“要是條件允許,咱們都去。”姜向北大手一揮:“只要你們聽指揮,保準我哥肯定愿意帶上大家一起賺錢。”
姜向南:“……”
扯大旗是姜向北扯的,到舉旗的時候就換手了。
“向南哥。”
“向南哥。”
“姜向南哥哥。”
幾人放開姜向北,立即對姜向南一擁而上。
說說笑笑中,幾人前后腳地進了自家院子。
姜向北右腳剛跨過門檻,一團黑黢黢的東西忽然擦著墻壁飛了過來
“小心!”
裴玄眼疾手快,側身抓住姜向北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把。
避開那團東西的同時,兩人撞了個滿懷。
“誰呀!”夏彩霞叫:“沒長眼睛就亂丟東西。”
對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來說,這個擁抱沒有半點旖旎,只有撞得生疼的下巴和鼻子。
裴玄捂著下巴悶很一聲,姜向北眼淚瞬間飆出。
下一秒,姜向北就跟齊桃花齊嬸子一樣……未語先淚了。
沒人回答夏彩霞的話,因為罪魁禍首馮家和另幾個不認識的人正吵得激烈。
“你們從房子里滾出去。”
齊耳短發的中年婦女,臉型細長,人中靠右上有顆黑痣,眼皮耷拉在三角眼上,讓眼神看起來變得更兇狠了些。
她揪著吳婆子后腦勺發髻,直接把人拖到了院里。
這地本就沒干,加上磚縫里還留有些泥水,吳婆子下半身所過之處直接劃出了條泥痕。
姜向北捂著臉,酸痛過去后揉了揉鼻子就往自家竄。
老媽司文蘭靠在自家門框上看得正起勁兒,那個位置絕對是觀賞最佳位置。
姜向南笑。
裴玄下巴紅了一大塊,目光追隨著姜向北跟鳥兒似的跑遠。
“她鼻子是鐵打的吧?”
“疼肯定是疼,不過更想看熱鬧。”
相當了解妹妹的姜向南指出,說罷笑著走到了司文蘭面前。
好位置被占,姜向北只能挪到更靠近馮家的地方去看。
“媽,這是怎么了?”
“房子賣了,不肯搬,人家打上門來了。”
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眼下的全部情況,花錢買房子的人要住進來,賣房的沈琴后悔不賣。
于是兩邊就開始扯皮,吵著吵著就打了起來。
姜向北湊得近,站馮家屋子的轉角那聽短發中年婦女邊咒罵邊囫圇著把緣由說了出來。
這場大雨前,馮家堅定地想賣房子,并且還跟短發中年婦女家商議好了換房子的時間。
三間換三間,還說好要補兩百塊給沈琴。
誰料一場大雨突然來襲,短發婦女住的胡同淹水嚴重,各家自掃門前雪,都忙活著把水往別人家引。
老胡同的排水溝縱橫交錯,怎么可能一家獨善其身。
最后胡同里每家都遭了殃,短發中年婦女家家具全糊上了泥。
要是三水胡同也遭難,那大家都一樣,女人可能也不會心里不平衡。
是的……姜向北覺得短發婦女確實是因為心里不平衡。
原本大雨前兩家就該互換房子,要是當時住進三水胡同,也就不會讓家里損失那么大。
兩個胡同不同的處理情況高下立判。
一來看情況又發現沈琴反悔不賣,短發女人一家可不就氣急攻心,直接上手趕人了。
“房產證明還在我這,你憑啥說房子是你的,而且我根本沒收你那兩百塊。”沈琴叫。
司文蘭嘖嘖兩聲:“看來今天這房子賣不成了。”
現如今還沒有房產證,每家手上就一張土地房產所有證。
薄薄一張紙就是證據,到誰手上房子就是誰的。
“我不管!咱們已經說好了買賣,憑啥你說不賣就不賣。”
姜向北搖頭。
心里替沈琴補上了后半句:就憑我這張嘴,我說沒賣就沒賣。
“有本事你上公安局告我,我倒要看看究竟誰要被抓去勞改。”
馮家人咬死沒發生過這種事,就是對方說破嘴皮子都無濟于事。
就在姜向北覺得結局肯定就這樣時,屋里突然爆發出一整短促的尖叫聲。
眾人齊齊往屋里看去。
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不知是短發中年婦女兒媳還是女兒的姑娘被馮強盛壓在身下。
“流氓,有人耍流氓了!”
女人揮舞著手臂,掙扎期間狠狠撓了馮強盛臉幾下。
姜向北看得清楚,女人在這期間還抽空撕開了自己衣領,又伸手抓著馮強盛不讓起身。
耍流氓可是重罪。
一旦被抓,游街受萬人唾沫,下放農場勞改那都是必然。
而且只要進了公安局,大多寧殺錯不放過,幾乎沒幾個人能全身而退。
一聽到女人喊流氓,馮家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馮強盛風評不好,一旦引來胡同其他鄰居,這事就麻煩了。
馮強盛也深知這點,一怒之下曲起手肘朝女人腹部重重一擊。
人是順利翻身站了起來,可……女人這回是真了出事。
姜向北臉色一變,趕忙收回腦袋就往自家跑。
“媽,出事了。”
“什么事?”司文蘭沒姜向北站得近,屋里情況只看了個大概。
“那個女同志抱著肚子叫喚,而且……而且好像她褲子上有血。”
女人發出的慘叫聲來自于腹部,姜向北剛收回腦袋那一瞬,看見女人的褲子漸漸被鮮血染紅。
這就跟電視劇里摔倒流產差不多的樣子。
“這下可壞事兒了!”司文蘭一拍膝蓋,趕忙往馮家走。
拌嘴打架能置身事外看個熱鬧,可要真是出了人命,有點良心的都看不下去。
短發中年婦女從錯愕到驚詫,隨后竟下意識叫了一嗓子。
“不可能是流產,我姑娘還是黃花大閨女。”
喲呵……這是又一個八卦?
短發女人愣在原地,顯然還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自顧自地說了好幾句:“不可能。”
“不管是不是流產,趕快把人送醫院啊!”
司文蘭路過,皺著眉高聲提醒道。
劉春芳聽到動靜,也跑進馮家幫忙,而隨著兩人走進屋里,事情繼續朝更加狗血的方向發展而去。
“文蘭姐,你看這是什么?”
“羊水!”司文蘭大驚。
兩人都生過幾個孩子,對姑娘腿間流出來的水也算熟悉。
一看就知……這哪是什么流產,是動胎氣馬上就要生了。
可是姜向北剛才看到這姑娘肚子明明就只有一點點隆起,就像是普通女性的小肚子,哪像是孕婦。
別說姜向北沒看出來,就是親媽的短發中年婦女都沒發現。
沖進去一看,整個人都崩潰了。
這不是見紅是什么……
沈琴和吳婆子:“……”
兩人呆愣當場,一時間竟沒有想起把人趕出來。
就這兩三分鐘時間,馮強盛被短發婦女推了出來,然后嘭地一下關上了門。
“向北,燒點熱水。”
司文蘭在屋里喊。
“老天爺,我都能看到孩子的頭了!”
劉春芳倒吸涼氣的聲音姜向北在門外都聽得見,然后就是叫夏彩霞把家里的剪子放到鍋里煮。
兩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在各自親媽一道接一道的安排下開始忙活起來。
姜向南和裴玄也沒站著干看,幫著送熱水到屋門口。
吳婆子這時才總算從驚魂未定中緩過神來,狂拍大腿讓短發女人滾,不準在自家屋里生娃。
殺天刀的,砍腦殼的……各種聽過沒聽過的臟話接連飆出。
罵歸罵,吳婆子和沈琴都沒拼死要撬門把人扔出來。
一是這事由馮強盛引起,要是出了人命,首先抓得就是他。
二則是因為馮強盛又……跑了。
姜向北端水送到門口,正巧見馮強盛鬼鬼祟祟往院外跑的背影。
家里唯一的成年男人跑了,就剩下半大弟弟加兩個女人面對接下來的事。
“我就說馮強盛是孬種,沒錯吧!”裴玄不屑地撇嘴。
“確實是高估了他。”姜向北贊同。
熱水一盆一盆往屋里送,姑娘的叫聲一波一波的響。
如此折騰兩個多小時,出外頭去探路的男人們都回到了家,第一聲嬰兒哭啼聲終于穿破空氣飄蕩在院子上方。
此時,聽到消息來的人已經站滿了院子。
“生得還算快。”
“生得快好,孩子大人都不受罪。”
“就是,以前我生我家老二肚子疼了小半天。”
“總算平平安安生下來了。”
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不管姑娘是不是未婚先孕,善良的人總是最先為母子平安而感到高興。
大家都勞累了幾天,今天好不容易能消停會,看大人孩子都沒什么事,很快便各自回了家。
院里只剩下二號院的幾家人。
姜愛國點燃許久沒見天日的煙斗,跟平子爺爺兩人坐門前抽起煙來。
“外頭什么情況?”平子爺爺問。
姜愛國吐出口煙,表情有些凝重:“損失慘重,今年的秋收不曉得會不會受影響。”
洛川的水稻一般在七月中旬成熟,六月底剛是結谷子的時候。
六月中旬田里的水應該已經排干等著結谷子,而現在被水泡了接近十天,減產已成必然。
就看會減產多少,能不能滿足基本的溫飽問題。
姜愛國嘆氣……他并不看好。
兩位老爺子賽著嘆氣,你嘆氣聲落我又愁得連連嘆氣。
“不管以后啥樣,你只管放心在我家住,等山里的房子建好了再回。”
話是這么說,不過姜愛國心里很清楚,老友根本回不到襖子山了。
按照年紀,平子早該退休,林木局看一個孤寡老人無處可去,所以變相將屋子安排給他養老。
襖子山到處都有伐木痕跡,山上水土流失嚴重,早就不適合住人。
沒人可靠的平子爺爺現在除了他這個老友家,根本沒地方可去。
姜愛國這么說,就是為了留住人。
平子爺爺笑著點了點頭。
他心里同樣門清,可還是那句話……現在的他無處可去。
“爺,面包窯好像漏水了。”姜向北湊過去,苦著張臉:“我看邊上還有好幾條縫。”
剛才燒水空擋,姜向北抽空去看了看面包窯。
要不是下邊有水泥,估摸著已經垮了。
“爺爺手藝不精,你平子爺爺正好在,過兩天讓他指導咱們重新弄一個。”姜愛國笑。
“那太好了,等我烤好面包第一個讓平子爺爺嘗。”
“你聽聽我們家向北說的,有了平子爺爺,我這個親爺爺也要往后排。”
“第二個給爺。”
“那第三個呢?”平子爺爺樂道。
“給我哥。”
“要是讓你爸媽聽到,以后你就別想吃魚眼睛了。”姜愛國說。
平子爺爺知道,這是姜愛國祖孫故意在面前打岔,心里暖洋洋地順著兩人繼續說笑了下去。
裴玄一直默默看著。
姜向南突然撞了下裴玄肩膀,笑:“是不是覺得我妹妹很乖。”
“我就是沒想到姜向北還曉得怎么哄老爺爺,換成我肯定不行。”
老對頭是老對頭,但該承認的還是得承認。
至少光是今天,裴玄就發現了姜向北身上兩個優點。
除了講義氣外,笑起來還挺好看。
笑起來好看也算……優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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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碗面條◎
前幾天的大雨仿佛是一場夢,烈陽炙烤著大地,空氣里滿手各種腐敗發臭的氣味。
“居委會號召城里所有成年人上街打掃街道。”
廣播里不停號召著全城百姓參與到洛川市自救中,先從清掃城里淤泥開始。
道路通暢后,救援屋子的車輛才能開進城里。
一場歷時九天的大雨,讓洛川市陷入癱瘓中,就連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都沒法滿足。
姜半和司文蘭早在雨停第二天就回廠子里打掃去了,整個院里就剩下些半大孩子和老人。
姜向北傳達完,姜愛國主動站起來拍打干凈褲子上的煙灰。
“我和向南去,向北在家做飯。”
至于平子爺爺,走路都都顫顫巍巍的,去了也只是幫倒忙。
姜愛國一站出來,除了又不知去哪的馮家沒人,其他各家身體算硬朗的老人和男娃都相繼站了出來。
就連夏國華的媳婦翠喜也不得不代表夏家抗上了鐵鍬。
聽廣播里播報此次受災城市只有包括洛川市在內的兩個地市級城市,其他地方已邁入秋收準備階段。
這讓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松快了些。
要是全國受災,那四幾年那場□□說不定又要發生一回。
姜愛國松弛下來,臉上也跟著有了點笑摸樣。
“平子爺爺,中午你想吃啥?”
大人們一走,院里就剩下幾個做后勤工作的小姑娘,姜向北牢記爺爺交代,準備生火做中午飯。
“爺爺什么都吃。”平子爺爺笑了笑。
天氣一熱起來,又是熱得只能穿沒有袖子的麻衣和大短褲,饒是如此姜向北還是熱得滿頭大汗。
可平子爺爺坐在躺椅上還搭了條薄毯子,可見前幾天的感冒還沒好全。
“那我給爺爺搟面條吃。”
蔬菜就別想了,姜家屋后那塊小菜地姜半搭的竹棚子勉強保住一點耐澇的蔥和空心菜。
好在前段時間準備階段買了不少面粉,能讓姜家撐很長一段時間。
“好呀,我和你爺都是吃面食長大的孩子,面條包子都喜歡。”平子爺爺笑。
姜向北得意:“看我給您好好露一手。”
平子爺爺來了興致,掀開毯子緩緩站起來:“我給你燒火。”
姜向北假裝沒看到平子爺爺顫抖的雙腿,笑著轉身先往廚房走:“那我去倒面粉。”
爺爺說平子爺爺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平時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幫忙可以提出,不能讓老爺子覺著自己活得沒意思。
簡言之就是……要找點事給平子爺爺忙活。
前腳姜向北進了廚房,后腳院門口突然走進來個女同志,在院里環顧一圈后徑直跟進了廚房。
“你……”
女人兩手提滿東西,一張鵝蛋臉上全是汗珠子,就連眼鏡片上都是汗。
“請問司文蘭同志是你媽媽嗎?”
女人嗓音溫軟,應該是江南姑娘,自帶綿言細語。
“是,女同志找我媽媽有事?”姜向北問。
“沒找錯就好。”眼鏡女同志笑了起來,連忙把手里的東西一股腦地塞到姜向北手里:“我是代表我媽和我妹妹來感謝你們。”
姜向北聽得滿頭霧水。
而后在女同志充滿感激的講述中才弄明白,原來她的媽媽和妹妹就是前幾天在馮家生下孩子的那對母女。
短發中年婦女羞愧得滿臉通紅,最后是司文蘭剪了兩件姜向北的汗衫包住孩子,才得以讓她們能體體面面離開。
“我媽沒臉來三水胡同,要不她應該親自來感謝你們才對。”
女同志一口氣說完,這才得空閑拿出手絹擦汗。
至于妹妹未婚生子,看女同志表情,好像不僅沒覺得丟人,倒還隱隱有絲高興。
姜向北遲疑片刻,還是問起了姑娘的情況。
“我妹明天結婚,今個兒正好來給你們送喜糖。”
女同志一臉笑意,說完走到廚房門口招了招手:“山子,喜糖提進來。”
“好。”
一個身形高大的憨厚男人提了兩個大網兜,除了有糖之外還有罐頭,全是稀奇東西。
“這份兒送司文蘭嬸子,另一份送劉嬸子。”
“恭喜恭喜啊!”
姜向北是真替那姑娘高興,匆忙是匆忙了點,那也總比被有心人舉報搞破鞋強上百倍。
“說起來我又得感謝你媽媽和劉嬸子……”
女同志叫張美雪,妹妹叫張美麗,父親前些年因為煤礦垮塌事故去世,礦上就賠了母女幾人幾間屋子。
平陽胡同住的人雜,看她們孤兒寡婦,地皮流氓經常上門欺負人。
母女三人都是被逼出來的潑辣蠻橫。
去年胡同有一家死賴皮看上了張美麗,張母換房子就是為了躲避那家人。
也是因為張母潑辣的性子,張美麗處了對象也不敢跟家里人說。
瞞到后頭娃娃出生了張美麗才曉得自己懷孕。
孩子的爸一聽說這個消息就趕忙帶著父母上門來提親,商議好等水災過去就立刻擺酒。
“你說我妹不知咋想的,處對象也不跟我們說,要不咋會鬧出這么丟人的事。”
張美麗的對象張美雪用條件還行匆匆帶過,姜向北也沒細問。
光看她帶來的這些東西,估計還行就不止是還行,應該是好到張家母女幾人轉身就把丟臉的事說成了喜事。
不過……跟姜向北沒多大關系就是了。
“我妹夫曉得這些天你們肯定缺糧,所以我帶了點糧食來,湊合著挨到賑災糧進來應該沒問題。”
張美雪和姜向北說話期間,憨厚男人又搬了一大堆東西進來。
姜向北都來不及阻止,兩人留下東西就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姜向北追出去一看,發現兩人上了輛軍用吉普車。
“嘖嘖嘖——”平子爺爺搖頭:“你媽這是救了個軍干部家屬啊!”
有專車接送的級別,不是某某首長之子,那肯定就是某某司令家的小輩。
“平子爺爺,中午咱們能吃豆角燜面?”
那一堆東西里,姜向北看到了火腿罐頭和雞蛋番茄洋芋等一大堆蔬果。
“先別動,等你爺回來問問再吃。”
“那中午還是手搟面,要是爺說能動,那咱們晚上再吃頓好的。”
平子爺爺被姜向北手舞足蹈的樣子逗笑,大手拍了拍小姑娘腦袋:“看把我們向北饞的。”
“平子爺爺,你會剪頭發嗎?”
大手按下頭發,頭皮立刻感受到一陣滾燙的感覺。
幾個月不管,頭發就跟野草似的瘋長,發尖戳到后脖頸,又癢又熱。
“平子爺爺不會剪頭,不過我會扎小辮子,爺爺女兒……”
忽然的一個停頓,嘆了口氣才繼續若無其事地笑起來。
曾經的回憶太過沉重,歷經多年歲月還是無法繼續提起,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平靜開口。
姜向北知道:至少不是現在。
“那我去拿梳子,爺爺快救救我的頭。”
平子爺爺手很巧,參差不齊的短發在他手里變成了兩條垂在耳朵邊還微微往上翹起的小辮子。
姜向北好動,走路也不停蹦蹦跳跳。
小辮子隨著每個動作一晃一晃,霎時讓她更加的俏皮可愛。
一碗缺少配料的手搟面,面條在其中尤為重要。
大大的面團在姜向北手下從粗糙變得光滑,幾次醒發后面團又在搟面杖下成了大面餅。
“平子爺爺,可以燒火了。”
一聽到門口傳來的腳步聲,姜向北就知道爺爺和老哥回來了。
一大坨豬油下鍋,油煙將將升起時,放入蔥頭和姜蒜爆香,家里人喜歡吃辣,再放一勺子辣椒面。
香味竄起來后,加水。
“妹,中午弄啥好吃的?”
姜向南站在水井邊脫去上衣,彎腰清洗掉腿上手上的泥點子。
“手搟面。”姜向北回。
“又是新鮮吃食,哥拭目以待!”
紅褐色的淤泥腥臭異常,得先用井水沖干凈再打遍肥皂才能洗去手上的臭味。
姜向南連洗好幾遍,趁天熱又干脆洗了個頭,清清爽爽后才走進廚房一探究竟。
白月光的基本素質:一定得愛干凈。
“誰送來那么多東西?”
走進屋里,姜愛國就看見角落里小山一樣的東西,濃郁的臘肉香味爭先恐后鉆入鼻孔。
“就是前幾天在咱們院里生娃娃的那個女同志……”
邊搟面邊把剛才張美雪來的事說了說了,當然其中最重要的是……送來的禮能不能吃。
“把彩霞家那份送她家去,咱家的留著等你媽媽回來安排。”姜愛國說。
“下午還去嗎?”
姜向北動作太麻利,就算聊天說話搟面的動作也絲毫沒停。
轉眼間面團已經搟成了大塊面片,而后撒上干面粉折成三折,切成粗細差不多的面條。
“去,估摸著還得去幾天。”
姜愛國把煙袋子拿出來卻沒點燃,只是拿在手里,眸光里透著股說不出來的慈祥。
“爺,張美雪給咱們送喜糖,那咱家是不是也得去參加酒席?”
前世的姜向北很少參加人情往來,再活一世這些禮尚往來也得重新學起。
而姜愛國好像也正打算趁這次機會,跟姜向南兄妹講一講什么叫話里有話。
“這喜糖送來是告訴你們,張美麗同志沒有傷風敗俗,而這些東西是謝禮,同時也提醒咱們不要出去說閑話,還有你們看到的軍車……”
不明說又漏出點男方身份,就是故意點姜家人,不要出去亂說,否則……后果自負。
放在這個家家戶戶都要餓肚子的節骨眼上送來如此厚禮,說是單純感謝就有點過了些。
而姜愛國猜,張美雪其實知道姜家就剩下娃娃在家。
滿城廣播都在號召百姓出力,三水胡同口密密麻麻全是人,不可能看不到。
為什么要故意選這個時機呢?
大人們會衡量利弊會分析好壞,孩子單純,瞧見那一兜子糖怕連眼睛都睜不開。
“爺是教你們用最壞的心思去看人,”看兩個孩子表情從恍然大悟到厭惡,最后雙雙嚴肅點頭,話鋒一轉又笑道:“不過這世上肯定還是好人多。”
人活一世,幾十年里會遇到的人多了去了。
學會看人是成為大人的第一課。
“水開了。”
姜向北收回心神,忙抓起案板上面條放進鍋里。
至于那一堆東西里的彎彎繞繞,她一向的應對方法是以不變應萬變。
半指寬的面條在油湯里上下沉浮,面條顏色變得淺淡之時抓把空心菜扔進去繼續煮。
湯色漸濃,香味四溢。
起鍋之前,最后撒上蔥花,一碗紅紅綠綠的手搟面出鍋。
“向北,以后咱家的飯你來做吧!”
面條勁道,裹著微微有些濃稠的湯汁,一口下去又香又辣。
在大夏天里吃上這么碗熱面條,不僅不覺得燥熱,出了一身汗之后整個人都松快了下來。
姜向南罕見不顧形象,頭發被汗水打濕全貼在頭皮上,喝湯時發出吸溜吸溜的聲響。
姜向北傲嬌抬頭,干脆拒絕:“不行!做飯太好吃了浪費糧食。”
“哈哈,這孩子。”平子爺爺笑。
“我倒覺得我們家向北說得對,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向南今天中午吃的面條都趕上我和他爸加起來那么多。”姜愛國笑得開懷。
兄妹倆只要拌嘴,姜愛國總是無條件站在姜向北這邊。
“別說向南,我都吃撐了!”
平子爺爺也是滿身大汗,消瘦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血色,連說話好像也更加氣足。
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條。
有人吃得胃口大開,有人吃得郁氣盡消。
***
七月盛夏。
夜幕漸沉,晚霞的余輝漂浮在半空,格外絢麗。
連日惱人的大雨過后又迎來了窒息般的炎熱,就算已經是傍晚,還是沒有絲毫涼意。
姜向北抬頭呆呆看著院里生機勃勃的棗樹。
植物的生命力遠比人要頑強。
院里被水泡得連根拔起的棗樹重新埋入土里,才小半個月就又重現枝繁葉茂的樣子。
“向北,你不去看電影?”
夏彩霞收拾妥當,穿上認為最最漂亮的花衣裳,興沖沖地來喊小伙伴。
卻看到姜向北懶洋洋地躺在躺椅上,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風。
“晚上蚊子多,我才不想去!”
姜向北動了動腿,一手枕著腦袋,繼續扇蒲扇。
雖說風也是熱乎乎的,總好比去大馬路邊喂蚊子好。
前世電影院已經發展到4D電影,退步幾十年再看露天電影,姜向北提不起多少興趣。
“你不去我也不去。”夏彩霞很講義氣地趕忙表態。
姜向北上下看看她的花裙子,笑道:“你還是去吧,我一會兒要燒窯,也沒空玩兒。”
“好吧,那我去看看就回來找你。”
義氣已經講了,既然姜向北讓她去,夏彩霞立即歡歡喜喜地轉身就走。
生活看似已經漸漸恢復正常,政府還專門派了放映隊放電影慰問。
今天輪到三水胡同片區。
放映地點就在胡同口空地,昨天開始就挨家挨戶地宣傳過。
所以今天姜家晚飯吃得特別早,一吃完大家就提著板凳去搶位置,就剩個不想去的姜向北看家。
等夏彩霞一走,姜向北順利升級成看院子的人。
又在躺椅上躺了會兒,看天色已經黑得差不多,才拿起蒲扇關上屋門。
進入廚房前,姜向北又順手帶上了廚房門。
重做的面包窯晾曬一周,昨天第一次燒窯,保溫效果確實提升了許多。
第二次主要試驗火候控制。
為此姜向北特意做了幾個發面團,先用大火烘烤二十分鐘看表皮燒焦程度,之后以此類推減少柴塊來推算火候。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僅需要隨時觀察,當然也需要不少試驗品。
第一個饅頭進入烤窯,拿出來后表皮幾乎碳化,輕輕用指頭一捻碎屑紛飛。
“平子爺爺親自指導的確實要好得多。”
面包窯的保溫程度出乎姜向意料,火力比烤箱威力還要猛得多。
打開門板等面包窯稍稍降溫后,姜向北才繼續加入柴快,放入面團。
就在這時,夏家聯通水井的門忽然嘎吱一聲。
夏彩霞從黑乎乎的門縫里探出個頭來,不僅故意壓低了聲音,還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
“你要嚇……”姜向北張嘴,下一瞬就被突然飛撲過來的夏彩霞捂住了嘴:“你小聲點。”
下一瞬,曹彩鳳也跟著走出來,豎起食指抵在嘴唇上。
姜向北趕忙點頭表示明白。
“馮家來人了。”夏彩霞翹起大拇指,朝自家屋子指了指:“不少人。”
姜向北小心站起,三人慢慢走進夏家的客廳。
屋里沒開燈,加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只能依靠折射進屋里的一點點光摸索到了沙發位置。
三人跪上沙發,小心掀開窗簾的一角看向外邊。
馮家非常亮。
三間屋子都開著燈,而且不停有人進進出出地搬著東西。
“他們在搬家?”
姜向北認出,其中和馮強盛一起抬五斗柜的男人正是坎子。
“應該是,我們剛才在胡同扣瞧見馮強盛鬼鬼祟祟地貓在墻角……”
等夏彩霞到放映點,那里已經人山人海,雖說電影還沒開始放,后邊站著的都圍了里三層外三層。
她在人堆外看到被搶了凳子的曹彩鳳,兩人晃悠半天,光看人后背去了。
后來草彩霞提議回胡同找姜向北玩,于是一拍即合。
兩人在胡同口不小心看到了馮強盛和坎子。
他們鬼鬼祟祟地蹲在墻角,好像在等什么人。
夏彩霞一看到馮強盛就覺得肯定沒好事,所以連忙拉著曹彩鳳先一步跑回了家。
真就是一步,她們前腳剛進家門,后腳馮強盛就帶著幾個人進了院子。
兩人躲在窗前看了陣,直到聽見姜向北自言自語,才曉得她就在隔壁。
“搬家就搬家,咱們躲起來看什么?”姜向北不解。
沈琴賣房子折騰來折騰去好幾回,距離上次反悔不過才大半個月,忽然又要賣也沒什么好稀奇。
她賣她的房子,關姜向北她們什么事!
夏彩霞:“……”
“我剛就想問你,咱們為什么要躲起來?”曹彩鳳這才心里的疑問問了出來。
“……”
“對呀,躲什么,我們又沒做虧心事!”夏彩霞恍然大悟。
這下輪到姜向北無語。
幾人互相在黑暗里眨巴眼睛的同時,吳婆子端著滿滿一大盆衣服走了出來。
“就是要走也不能便宜了他們。”
“媽,衣服去新屋再洗,那有自來水管。”
沈琴追出來,狠狠地翻了個白眼,一把抓住盆子邊緣。
“自來水不要錢?”吳婆子惡狠狠地扯開:“再說你真以為我是省那點水錢,我是要給他們點苦頭嘗嘗。”
“奶。”
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馮強盛端著個尿壺從自己屋里走出來,聽到跟著嘿嘿笑了兩聲。
“還是我家強盛聰明,老娘給水井下點作料,以后就讓他們用尿水洗衣做飯。”
吳婆子又揚了揚手里的盆子:“要是尿水沒味兒,就再加點肥皂水。”
“那你們快點,一會兒電影該結束了。”沈琴放開手,笑著轉身進屋繼續收拾去了。
姜向北想沖出去,忽然又停下了步子。
馮強盛好似覺得尿還不夠,站原地想了想決定:“我去廁所里舀點糞水,干脆讓這口井再也用不成。”
“反正電影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你盡管去。”
吳婆子放下盆,又拿了搓衣板出來,看架勢是真打算洗衣服。
“怎么不動了?”夏彩霞不解。
“就算抓了現行,到時候他們不承認咱們也沒法子,沒大人作證。”姜向北攤手。
這家子沒有下線可言,就憑吳婆子那不要臉的勁兒,說不定還要反過來倒打一耙。
“那怎么辦,這口氣我咽不下。”夏彩霞握拳,恨不能這拳頭打得是吳婆子和馮強盛的臉。
“我去找我爺,你們在這看著。”
這口氣姜向北也咽不下,輕輕捶了下沙發背后心下決定。
“你一出去他們不就看見了嗎?”
“我翻墻出去。”姜向北卷起袖子,然后轉頭交代曹彩鳳:“要是我回來之前她們就要干壞事,你們就先出去阻止,別等我回來。”
“好!”兩人連忙點頭。
面包窯左邊圍墻外就是條巷子,姜向北瘦,踩著面包窯很輕松地就爬上了墻頭。
左右看看巷子里沒人經過,再踩著墻壁花磚反身跳了下去。
“有門不走你翻墻干什么?”
明明上一秒都沒看到巷子里有人走動,雙腳才剛落地,背后突然響起道聲音。
姜向北利落轉身,一把捂住裴玄的嘴。
“你鬼鬼祟祟蹲門口干什么。”
裴玄蹲在院門口,所以姜向北在墻頭上才沒看見人。
“嗚嗚……”裴玄掙扎,姜向北不讓,就這么拽著人幾步躲進了小巷子里才松手。
探頭往外一看,好在院里沒啥動靜。
“出什么事了?”
“咱們邊走邊說。”
姜向北利落轉身,迅速沖入了黑暗的小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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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個場地兩種場景◎
“我今天就要好好瞧瞧馮強盛那癟犢子還怎么癩!”
聽完,裴玄躍躍欲試地揮動了幾下拳頭,姜向北這才看到他手里拿著個紙包。
“你不是來送零嘴的吧?”
姜向北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還真說中了,裴玄直接把紙包塞過來,而后猛地加速跑到了前頭。
“……”
雖說很好奇是什么,不過此刻顯然不是看的時機,姜向北忙跟著加快了速度。
兩人常年在胡同里到處竄,哪里有近路比誰都清楚。
很快,他們直接從八卦亭邊上沖了出來。
不遠處就是露天電影場在的地方。
電影音效聲震耳欲聾,聽動靜播放的應該是部槍戰片,沖鋒號伴隨著吶喊聲環繞在整片場地之上。
姜向北宛如熒幕上正在穿破火力線的戰士,在各種“槍林彈雨”中搜尋著家里幾位長輩。
說實話,此刻找人比一路奔跑要難得多,大家穿得都差不多,發型和身材也幾乎相差無幾。
好在姜向北特別了解自家人特性,一注意到人堆里有個特別興奮的保準就是老爸姜半。
“好!”
看到精彩處,坐在第三排中間的姜半直接激動地站起來拍起了手掌。
周遭人在他帶領下,竟全都跟著激烈鼓起了掌,大家站起來,大聲鼓勵著電影里“戰士”前進。
而這個空檔正好給了姜向北從人群中鉆進去,順利在其中抓住了姜愛國的胳膊。
“爺,出大事了!”
“……”
“怎么了?”姜愛國急問。
“有人想往咱們院里的水井倒糞水。”姜向大喊大叫,瞬間把周邊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
姜向北繼續喊:“就是馮強盛,他打算先在咱們院里倒完糞水就去嚯嚯胡同里的大水井。”
“什么!”有人沒聽清楚。
“馮強盛!馮鋼大兒子,他為啥要給水井倒入糞水?”旁人解釋,順便疑惑地問。
“向北你可別亂說,馮強盛跟咱們無冤無仇,為啥要害大家。”
“是娃娃們吵架了吧。”
在這個民風還相對比較淳樸的年代,除非是鬧到不死不休,否則沒人會拿水井報復。
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嘻嘻哈哈議論上兩句就繼續被電影內容所吸引。
不過這之中總有人半信半疑,更有人堅信不疑。
首先牽連到的二號院眾人神色都很嚴肅,他們能猜出馮強盛為什么要這么做。
其次是從其他渠道聽說馮強盛和王雨那事的知情者。
“回家。”姜愛國站起就走:“文蘭提板凳回來。”
一伙人風風火火地往家趕,為了抄近路,裴玄帶領著大家鉆過不少小路。
不僅大大加快了回家速度,穿出小巷時正好看到馮強盛端著痰盂進院子的背影。
“你們敢倒試試,公安來了把你們全部都抓去勞改。”
“兩個死丫頭片子,敢威脅老娘,今天我就替你未來婆婆好好收拾收拾你們。”
姜向北和裴玄聽到曹彩鳳的聲音,立刻帶頭沖進院里。
下一秒,吳婆子端著水盆用力一潑,肥皂水連帶著幾件衣服飛出,全部灑在了水井邊上。
夏彩霞和曹彩鳳都被淋了滿頭滿臉,腳下不停打滑。
不知道姜向他們進來前兩邊人吵了多久,但看吳婆子已經氣得失去理智,把盆重重一丟就撲了上去。
三人搖搖晃晃地扭打在一起。
就在這時,吳婆子掙脫開夏彩霞,雙手用力推了曹彩鳳一把。
彩霞鳳往后滑倒,吳婆子也往前哧溜著撲了過去。
兩人前面不遠處就是水井,平時沒打水時蓋了個木板子。
可剛才吳婆子洗衣服掀了開來,幾口就在兩人身側。
姜向北大叫“小心”身體幾乎是憑著本能撲過去抓住了曹彩鳳。
“奶。”
馮強盛的動作沒慢多少,丟掉痰盂撲過去抓住吳婆子腳踝,順道把旁嚇傻的夏彩霞撞倒在地。
一時間,好多聲音同時響起。
曹彩鳳整個人倒吊在井里,姜向北撲在井邊抓著她腳踝,雙腿不停蹬著濕滑地面,眼看也要跟著滑進去。
裴玄飛撲過來,抱住姜向北的腰。
吳婆子被馮強盛這么拽了下,直接撲倒在地面,牙齒重重磕在了水井邊上——鮮血橫流。
而被拋出去的痰盂掉落到夏家門口,臭味瞬間四散開來。
眾人齊齊變了臉色。
院里的這口水井直徑就五六十公分,而且上寬下窄,要是娃娃們真摔了進去,想拉起來那得受不少罪。
好在院里這會兒人多,大人們很快就把姜向北和曹彩鳳拉了起來。
接下來,就是大人們集體罵人時間。
“你沒事吧?”
“沒事。”曹彩鳳嘿嘿笑了兩聲,揉著有些充血的臉小聲道:“我剛才偷摸著掐了吳婆子好幾下,她都快氣死了。”
“……”
吳婆子失去理智的原因好像找到了。
曹彩鳳沒事,姜向北胳膊肘和肚子火辣辣的疼,應該是剛才在粗糙的井邊磨出了血印子。
“向北,這是什么?”
聽見兩個伙伴沒事,夏彩霞憋在眼眶里的眼淚瞬間收了回去,跪坐到姜向北面前時忽然看到腿邊有個紙包。
“裴玄的東西,你問他。”姜向北掀開衣擺,想看看肚子上的傷勢。
“向北。”衣擺忽然被只手按了下去,耳邊傳來姜向南低低的聲音:“錢,哭!”
簡簡單單兩個字。
兩秒鐘后,向北躺下,伸手拽了把曹彩鳳,立即放聲嚎啕大哭。
“爺,我肚子好痛,骨頭好像斷了!”
一邊哭一邊捂著肚子,還不忘跟夏彩霞眨了眨眼。
“向北,你的手流血了,怎么辦!”
不愧是多年玩伴,一個眼神夏彩霞就立刻明白過來,捧著姜向北手又哭又叫。
“今天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雖然說哭聲有點假,可姜向北受傷是真,姜愛國瞳孔猛然緊縮,眼底蟄伏著的野獸仿佛隨時都要破籠而出。
姜愛國真正發火是什么樣的——
不是怒火中燒直接動手,也不是大吵大鬧口不擇言。
他說完這句話后,步子往門口方向移了兩步,肅殺之氣覆蓋全身。
他就站在那……就看誰今天能走出這個門口。
“向北,你哪疼?”
姜愛國能聽出姜向北哭聲故意,姜半卻被擔心沖昏了頭,火急火燎地往井邊跑來。
而后……被肥皂水滑得哐當一聲,也加入了躺地的行列。
“爸,你沒事吧?”
這回,輪到姜向北反過來關心老爸。
姜半摔得齜牙咧嘴,手按在腰上,看樣子摔得不輕。
“腰,腰扭了!”
不少人眼神都看向了那一地散發著惡臭的污穢。
那么多雙眼睛盯著馮強盛走進院子,紅色痰盂的花紋在月光下多么刺眼。
這一地的肥皂水加上惡臭,無不印證了方才姜向北說的話。
“看著人,別讓他跑了!”
“這小子想害我們整個胡同的人,今天不能就這么算了。”
馮強盛混亂地左看右看,不懂那些人怎么都怒氣沖沖地看過來,加上姜愛國像座山站在面前,害怕的第一反應就是往奶奶吳婆子身后縮。
吳婆子想說,想吵,奈何滿嘴鮮血門牙蹦飛,一張嘴除了突突往外冒血外,半個字都聽不清楚。
在那嗚嗚了幾句后,往家門口使勁叫喚了聲。
“沈琴。”
這兩個字倒是清清楚楚。
沈琴一直站窗里看著,進來的人一多嚇得根本別不敢動彈,聽到吳婆子叫喚,下意識竟然是往墻壁后縮了下。
而后……姜向北看到了馮鋼。
這個馮家每回遇上什么事都美美隱身的男人終于出現,不過……人臉還沒看清就又躲到了一邊。
“呸!”吳婆子用力吐出口血,吼道:“沈琴,再不出來你兒子就要被抓去勞改了。”
“一家子男人都是孬種。”裴玄也瞧見了馮鋼,忍不住鄙視道:“我現在總算曉得馮強盛像誰了。”
姜向北不由點頭認同。
“遇事讓就家里女人上,是挺沒種。”
突兀的咂舌聲在耳邊響起,姜向北回頭去看,姜半躺在地上腦袋翹著,哪有半點受傷的樣子。
好吧……姜向北曉得自己像誰了!
“爺,我肚子好痛。”
收回看熱鬧的頭,往井邊一歪,又開始叫喚起來。
司文蘭扶著平子爺爺走進院子時,最先聽到的就是父女倆此起彼伏的呼痛聲。
干癟得沒有音調起伏的叫喚聲。
再然后,就是躺了半個天井的大大小小。
沈琴和吳婆子跟鄰居們爭辯吵架,那幾個躺著的好像還在看熱鬧。
“向北這孩子跟姜半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平子爺爺低聲啞笑。
幾步路間,又瞧見裴玄撿起紙包打開,塞了顆紅彤彤的果子進姜向北嘴里。
“我也要吃。”夏彩霞馬上叫。
司文蘭聽見身邊劉春芳低聲笑罵:“我家彩霞上輩子一定是個好吃鬼。”
夏彩霞悄悄挪動身體,嘴都差點湊到裴玄手邊,張大了嘴不停催促:“快點!我手臟。”
“要吃不會自己買啊!”裴玄氣呼呼地拿起顆塞進夏彩霞嘴里。
露天電影場地外邊一圈零嘴推車,裴玄想起姜向北喜歡吃酸果子,專門花一毛錢買的糖霜山楂。
本想讓姜向北吃人嘴軟,以后能幫忙做蛋糕來著,在門口蹲了好幾分鐘還是沒有勇氣進院子。
正打算離開,姜向北“從天而降”了。
“那給叔也來一顆。”
“……”
姜半“啊啊”地張著嘴,一副理所當然地等著。
“我家那口子前輩子就應該是個餓死鬼。”司文蘭笑著搖頭。
這邊吵得面紅耳熱,那邊幾人竟吃上了零嘴。
就連抽空往那邊瞟了眼的姜愛國也不由眼皮抽動,抬手狠狠搓臉才好不容易忍下笑意。
司文蘭清清嗓子……到她出場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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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司文蘭有文化又有魄力,走上去只輕飄飄地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你們打算往水井里倒糞水這么多人瞧著,想癩可沒那么容易。”
第二句:“剛才那么多人看見吳婆子和馮強盛要把曹彩鳳推進井里,想要殺人滅口?”
兩句話兩個罪名,牢牢地扣到馮家人頭上。
而后又簡單地總結:“不管哪一條,都夠你們勞改十年的!”
“再加上一條。”
忽地,惡臭來源的馮家窗子忽然開了,翠喜慘白著張臉出現:“馮強盛差點賣了我家寶華,大家都可以回去問問自家孩子,馮強盛有沒有說要帶他們去國營飯店吃大席。”
姜向北和夏彩霞同時抬起腦袋。
這段記憶來自于原身,而且其中裴玄也在。
一堆男娃一堆女娃,為了爭奪能躲貓貓的草垛子吵得不可開交,而就在那時,他們瞧見馮強盛抱著剛會走路的夏寶華從旁邊巷子經過。
吵歸吵,但兩撥人都一致討厭馮強盛,看到他就呼啦啦地涌了過去。
馮強盛說看到夏寶華往胡同外邊走,正打算帶他回去。
那時候是真單純,從沒想過兩人走的方向根本不是回院子,只是搶過孩子就跑了。
這之后,他們只要看見馮強盛接近巷子里的娃娃就圍上去嘰嘰喳喳地叫嚷。
原身對這段記憶并沒有特殊感覺,所以姜向北接受記憶后也沒當回事。
聽翠喜如此一說,才覺得有問題。
“你胡說八道些什么,小心老子撕爛你那張臭嘴!”沈琴指著翠喜破口大罵。
“我可沒亂說,整條胡同的孩子都可以作證!”翠喜加大了聲音,說著又直接拋出來個更讓人震驚的消息:“那個人……專門賣小孩兒的。”
刷——
整齊到幾乎能發出聲響的轉頭動作,翠喜手指的是……坎子。
坎子身體一震,在眾多道視線中,大聲咒罵:“臭婆娘再亂說,小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嘴罵得難聽,腿卻很自然地提起往院門口沖,繞過馮家母子幾人眨眼就到了水井前。
“翠喜敢肯定這人是人販子?”姜愛國問。
“敢肯定,我有證據!”翠喜叫,常年不曬太陽的臉在月光下似乎更慘白了些。
“好!”
姜愛國大掌伸出,左手抓住衣領,右拳頭順勢給了坎子右臉一拳頭。
姜向北覺得,用三下五除二打倒來形容好像都有些不符合。
因為就一拳,坎子身體朝左歪去……懵了!
翠喜這才從屋里走出,冷笑連連:“你們回家問問自家孩子平日里有沒有人看到馮強盛抱孩子就知道我說得是真還是假,至于那個人販子……我已經托人找到他的上家,只要公安局順著查,肯定能抓到那伙人販子。”
“這還是我嫂子嗎!”
夏彩霞震驚,姜向北也不遑多讓,翠喜不聲不響地竟然連上家都找到了。
隱忍不發,難道一直就在等這個機會,好把這兩人都一網打盡。
想著想著,姜向北不由一個激靈。
翠喜是從屋里走出來,也就是說剛才她一直在場,馮家幾人干的事看得也一清二楚。
“你大嫂剛才……”姜向北欲言又止,夏彩霞替好友說完了后半句:“好冷的心。”
就算看到小姑子和吳婆子婆媳吵架說不定要挨打,仍然能無動于衷地看下去。
翠喜是個冷靜到近乎冷漠的人。
有了偷娃娃這條罪在前頭,姜愛國動起手來再沒了任何負擔。
“別讓人跑了。”
把倒地的坎子交給鄰居們后,又大步流星朝馮強盛走去。
這回不是拳頭,而是巴掌,馮強盛左右臉各挨了幾巴掌,好不容易趔趄著想要還手,整個人猛地又往前撲去。
著急之下忘記滿地的肥皂水,最后報應全回到了他身上。
“讓開讓開。”姜半吼。
馮強盛這一摔,就在姜向北旁邊,搞不好再往前點就要撞到其他人。
姜半帶頭,眾人紛紛往邊上挪了點位置。
“……”
像是四條蠕動著身軀的蚯蚓,努力往邊上讓出了位置。
姜向北找到個舒服位置,噗一下吐出山楂核,嘴巴里酸酸甜甜,心里不知怎么竟然升起種莫名其妙的愜意。
耳邊,接著又傳來姜向南的提醒。
“躺好,公安來了!”
話音剛落,在曹龍帶領下,一群公安沖進院子,裴建赫然走在在隊伍最后。
“……”
“我的腰斷了,公安同志,救命啊……”
“公安叔叔,有人打我。”
“吳婆子把我推井里了。”
公安們一到,就輪到了姜向北他們的告狀時間,鄰里們七嘴八舌地幫腔,紛紛把罪魁禍首指向馮強盛和吳婆子。
了解完事情始末后,為首的隊長沉下臉開口。
“事件惡劣,來個同志把受傷群眾送去醫院,剩余的把這幾個犯罪分子帶回公安局。”
因涉及到片區飲水安全和拐賣人口,坎子和馮強盛被當場銬上手銬。
吳婆子涉嫌故意傷人,沈琴屬于從犯,一起帶回公安局調查。
馮鋼這回沒能再次完美隱身,作為嫌疑人一并帶回了公安局。
還有翠喜和姜愛國等十幾個作為主要證人,同樣需要去公安局協助調查。
一圈下來,二號院的人基本走完,就剩下幾個躺在地上的等著被送去醫院檢查。
裴建自告奮勇,成為送幾人去醫院檢查的公安同志。
***
洛川市,東城區人民醫院。
大夫給幾人檢查完身體,給其中傷得“最重”的姜向北手臂和肚皮消毒。
至于曹彩鳳和姜半他們,再晚點送來估摸著小傷口就已經愈合了。
“兩天別沾水,不用回來換藥。”
大夫臨走前,還特意交代不用回來,就算戴著口罩姜向北也能看到她狠狠撇了下嘴。
誰家一點小擦小碰就往醫院跑,那醫生就光給人抹紫藥水算了。
“一會兒收費單子記得收好,到時候全部算在民事賠償里。”裴建說。
司文蘭點頭,叮囑姜向北去走廊先坐一會兒,自己去收費處繳錢。
進醫院就給腰上貼了張膏藥,姜半早早“治療”完成,這會兒生龍活虎地東摸西摸。
他活了幾十年,今天還是第一次進醫院。
聽裴建提起賠償,雙眸頓時一亮。
“什么是民事賠償?”
“就是除了判刑,你們還可以向馮家提起賠償,賠償可以是錢也可是相同價值的物品,這就看馮家賠償能力如何來決定。”
“他們家我還不知道?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就那幾間屋子,家里連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
姜半不看好那什么民事賠償,就連自家交的醫藥費都不曉得能不能要回來。
“那……”裴建環顧了一圈就他們幾人在的輸液室:“叔不妨試試提出協商減刑,就用三水胡同那幾間屋子作為條件。”
姜半刷地回頭。
裴建和姜家除了王雨的事之外平時根本沒多少來往。
作為辦案公安竟然給一方出主意,原則上已經違反了公安守則。
關鍵是兩家人關系并沒好到能讓他冒險提點的程度。
“我哥哪是幫你們,他是幫王雨姐呢!”
“……”
裴玄那句自以為聲音很小的嘟囔,頃刻間就倒出了裴建不求回報上趕著來幫忙的原因。
“臭小子!”
一時間,裴建竟然忘記親弟弟也跟著來了醫院。
聽到他揭自己老底,面上又紅又青,目光不好意思地到處亂瞟。
什么意思……大家都懂。
姜半上下打量裴建:“你跟王雨處上對象了?”
輕輕一個點頭就代表了所有。
“你小子動作還挺快。”姜半笑,也不打算現在就用上未來岳父的派頭,重重拍了下裴建肩膀:“要是王雨跟你處對象,那叔沒什么好反對的。”
都是看著長大的孩子,裴建什么德行大家有目共睹,王雨以后嫁進裴家是好事。
“我會對王雨同志好的。”裴建趕緊承諾。
“你們都處對象了還同志同志的,是不是以后結婚還打算稱呼我岳父同志。”姜半笑瞇瞇地打趣起來。
“還……還不習慣。”裴建難為情地撇開臉。
姜向北受不了輸液室里的針水味,等紫藥水一干就先跑了出去。
幾個伙伴也順勢跟著離開,把屋子留給明顯還有話要說的兩人。
“以后你們兩個就是親家了吧?”
走廊上兩條長凳,姜向北坐在最左邊,裴玄自然坐到最右邊,生疏得好像不認識一般。
夏彩霞走到兩人中間,左看看又看看忽然道。
姜向北心不在焉地點頭,靠在墻壁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
在想已經烤窯燒了好幾個小時,也因安靜下來開始刺撓的后背和臉。
“親家是大人們論的,我和姜向北以后就是哥們兒!”裴玄回。
“是哥們。”
姜向北隨意的應和道,目光很快被走廊盡頭正在說話的幾個人所吸引。
左邊是老媽司文蘭,右邊一男一女中姜向北認出女同志是前幾天來家的張美雪。
三人說了幾句后各自離開。
司文蘭向姜向北走來中途又停下步子看了眼那走遠的兩人背影。
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讓人捉摸不透。
***
烈陽似火,大地和蒸籠一樣,每個縫隙中都好似彌漫著熱氣。
就是靜靜坐在樹下,汗水仍舊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更何況一直圍繞在烤窯周邊忙碌的姜向北。
汗衫全部打濕貼在身上,汗珠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從發絲間流下下巴。
姜半剛走到廚房后門,瞬間被迎面來的熱浪打得連退幾步。
“向北,你要的牛奶我買著了。”
姜半把幾個汽水瓶裝好的牛奶遞給姜向北,然后忙不迭就退到了屋子外邊。
“叔,咋樣?”
他一出來,裴玄就趕忙跑過來問。
“不知道。”
人都沒進走過門檻,哪知道那個大烤爐里烤的第一鍋面包究竟成沒成。
而此刻姜向北正被巨大的成就感所包圍。
百次實驗,幾十次失敗。
她終于成功馴服烤窯,做出了第一個滿意的面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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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賣面包吧(三更合一)◎
烤窯口還沒打開,姜向北只通過隨之飄出來的香味就判斷出這鍋面包絕對能成功。
相同的時間,減小火力,空氣中終于沒再夾雜著糊味。
姜向北打開烤窯門,瞬間因撲面而來的熱浪呼吸一滯,臉熱辣辣地開始疼痛,刺痛感都有些熟悉了!
不過,任何困難都不能阻止她看向烤窯中間那盤子表皮微黃的面包。
“成功了!”
用火鉗夾著鐵盤邊緣拖到窯口,最終確認這鍋無黃油的面包相當成功。
用指頭輕輕一按,表皮上的坑緩緩回彈,松軟度相當足。
前世在烘焙行業里摸爬滾打幾十年,習慣了各種精確到克的配方,從來沒試過全部依靠直覺。
穿過來后一直以為信手拈來的手藝,沒想到還是得從頭摸索起。
高興完,姜向北趕忙用竹夾子把面包都夾到筲箕里晾涼。
提著牛奶走進廚房,把牛奶倒入小鍋子里煮沸,立馬開始準備第三輪的準備工作。
“向北?”
一聽到腳步聲,姜向南連忙從板凳上跳起來,扒著門框往里探頭。
平時雖然老說妹妹調皮,可等認真起來做一件事,又覺得有些扭捏。
姜向北臉上綻開的笑容太過明媚,配合著滿臉汗水,仿佛一朵烈陽下開得正艷的花朵。
“成了。”姜向北說。
“成了!”姜向南立刻轉頭向身后的家人傳達好消息。
姜愛國和平子爺爺放下煙桿子,幾乎同時呼出口氣來。
自從開始烤那勞什子面包,姜向北就像是著了迷,每天天不亮就進廚房,到天黑看不見才肯出來。
每次失敗,每次遺憾,都讓兩位老爺子揪心不已。
姜半拍著胸口,雙手合十朝天空拜了拜:“總算成功了!
洛川市內就兩家牛場,姜半說好要給家人做后勤,買東西當然是他的活兒。
這些天下班要么就跑黑市,要么牛場,死皮賴臉地非要廠長賣點牛奶,蹲得身上都帶了牛屎味。
高興完立刻就跑進屋里跟司文蘭報告了這個好消息。
“嗯!”司文蘭手下沒停,低頭繼續默寫著今天的學習內容,唇角卻在姜半轉身后漸漸往上翹了起來。
“快拿出來給我們嘗嘗。”
裴玄拍著大手,把夏彩霞的話搶先說了。
“哥,你拿出去讓爺和平子爺爺嘗一嘗。”
姜向北自然是沒空親自端上面包給大家品嘗,跟姜向南說了聲就又回到烤爐前。
趁烤窯溫度還沒下降前,第二盤面包正好進行烤制。
“別忘記喝水。”
把涼白開特意放到案板邊上,端起筲箕的同時姜向南又忍不住吩咐起來。
“知道了,一會就喝。”
回答和前幾天聽到的一模一樣。
姜向南端著面包走出廚房,裴玄和夏彩霞同時圍過來。
“這是什么面包?”
每個就小孩兒手那么大點,中間圓滾兩頭尖尖,表皮還有一絲一絲的紋路。
“忘記了問。”姜向南又連忙轉回去朝廚房高聲問道:“妹,這叫什么面包?”
“牛角包。”姜向北回。
“牛……”
“都聽到了,誰還要你重復!”
裴玄比姜向南小了半歲,平時看在年紀上都會叫一聲向南哥,可自從經常往姜家跑之后稱呼逐漸變成了——姜向南——向南。
不等姜向南繼續說,打斷他的話后就非常自來熟地伸手進筲箕里拿面包。
“沒你的份兒!”
“向北能成功,其中也有我不少功勞吧。”裴玄不服。
“向北說了先給爺爺和爸媽,然后是我和彩霞她們,就沒提起你。”
剛才兄妹倆對話蹲門口的裴玄可聽得清清楚楚。
聽姜向南睜眼說瞎話,憋了許久的勁兒立馬轉換成大嗓門,沖進廚房就找姜向北評理去了。
他前腳剛走,后腳姜向南就把面包端到兩位爺爺面前。
“爺,向北說第一個面包要讓你和平子爺爺嘗。”
“真的是牛角面包。”平子爺爺笑呵呵地點頭,目光只是在面包上掃過,立刻又滿意地加上了句:“而且是做得非常成功。”
“和你在國外吃的那勞什子面包一樣?”姜愛國忙問。
“要說一樣肯定不一樣……我覺得我們應該會更喜歡這個面包。”
國外的牛角面包要放黃油,氣味上奶香味更加濃郁。
姜向北的這款面包是用大豆油,香味清淡些,但面揉得好,蓬松度更勝一籌。
而且姜向北特意把牛奶煮沸晾涼之后才加入面團里,多的這道工序能很大程度上減少大家腸胃不適。
平子爺爺留學那會兒喝牛奶拉肚子,適應了大半年才逐漸好轉。
“那我家向北做的到底算不算好?”姜愛國沒聽懂,干脆問明白了。
“姜半說得對,向北是個天才。”
那些烘焙書就算詳細寫了配方克數,可平子爺爺自己實驗過,成功幾率微乎其微。
因為……缺少工具。
外國人把烘焙做成精細東西,姜向北又把面包還原成了手感。
這不就相當于做菜時大廚們老說的鹽巴少許,醬油適量。
千滋百味不正是因各種細微差距而來的?
聞不到的奶香味在咬下后爭先恐后地鉆進鼻孔,柔韌綿密,甜度適宜,回香更是濃郁。
“好吃!”
光靠眼睛分辨不出好賴來,可嘴巴味覺不會騙人。
姜愛國不愛吃甜食,這個牛角包卻能兩口一個,吃了個就讓姜向南端進去給司文蘭嘗嘗。
“我姑娘真的是天才!”姜半感慨,用手小條小條地撕著慢慢品嘗:“食品經營部里的果子面包都沒這個好吃。”
“那以后讓你去買牛奶還去不去了!”姜愛國笑。
“去!怎么不去。”姜半挺胸抬頭,滿臉驕傲:“我姑娘以后肯定能賺大錢給她爸買輛小汽車,到時候我能一車拉幾百瓶牛奶。”
一語成讖!
“天天光知道做夢,有那閑工夫,還不快去給你閨女多買點面粉。”
第一盤既已經成功,姜愛國相信今天姜家這面包香味得飄整天。
“……”
爺爺還真了解孫女性格。
第一次成功后,姜向北就跟打通了“奇經八脈”。
一直不停忙活到家里要煮晚飯,這才熄了火。
不僅姜半想著第二天得去買面粉,姜愛國晚上睡覺前都籌劃著早上趁涼快些去周邊農村多買點柴火和自燒煤炭。
***
三水胡同,十七號院。
日頭西墜,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熱氣似乎也被擋到云層背后,風里的空氣終于帶上了絲涼。
休息在家,大家早早吃完晚飯,在院里聊了好半晌的天。
自從院里各家商量把菜園子刨了恢復成地磚,院里清爽,大人孩子們也都愿意在外乘涼。
就是湊到一起,自然就會聊起東家長西家短。
不說別人,那就只能說自己。
張貴英先問鄰居馮強盛一家的事,想著那家人是馮家遠親,好歹能知道些后續。
可人家巴不得能不沾就不沾,三兩句就把話頭轉到了裴家身上。
“你家裴建今年應該能辦酒了吧?”
“那得看裴建和人家女同志咋想,咱們當父母的不能沒事老盯著催。”崔秀娥笑。
“那也是,現在的年輕人可跟咱們那時候不同,講究自由戀愛自由結婚。”
張貴英嘆,既是嘆崔秀娥,也是嘆自己的不容易。
她大兒子今年二十六,比裴建還整整大了幾歲,別說結婚,就是對象都不想找。
“說起來,婚事你們是不是要跟姜叔他們家商量啊!”
卷發中年婦女姓柳,胡同里的人都叫她柳五姐,跟沈琴他們家屬于八竿子勉強能打得著的遠房親戚。
不過這人除了有點喜歡打聽別人家八卦,在胡同里人緣倒是不錯。
崔秀娥笑:“這我上哪知道,我家裴建什么都沒說。”
“說起姜家,你們家裴玄最近是不是老往姜家跑?”
喜歡打聽,那就意味著胡同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了解,就是小孩子誰跟誰關系好也能說出個一二來。
“我聽姜半瓶說,他二姑娘最近在搗鼓什么面包還是餅,反正忙活著呢!”張貴英多少也聽到了點消息。
“孩子小打小鬧,做正經事比天天瞎跑強。”
崔秀娥曉得柳五姐說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無非是調侃裴玄往跑人家是有目的,所以干脆不接茬,只是模棱兩可地說在做正經事。
至于什么正經事,崔秀娥其實也不是很清楚。
“啥正經事?”柳五姐不放棄地追問。
“面包啊!”
興沖沖走進院里的裴玄高聲替老媽回了別人打探。
裴建一手拿著帽子一手提了公文包跟在身后,嘴里特別忙碌地嚼啊嚼。
再看裴玄,捧著個小筲箕,眉開眼笑地不知道高興些什么。
“你們兄弟倆咋一起回來了,吃飯了嗎?”崔秀娥放下鞋底,打算起來去給兩人熱飯。
裴建嘴巴沒有空閑,用點頭代替。
“吃了,今晚在姜向北家吃的面片湯。”裴玄說。
“你端的什么?”
“面包,向北讓我端回來給你們嘗嘗。”
出錢又出力地跑了十來天腿,今天這筲箕面包就是姜向北給的回報。
“媽,向北做的面包真不錯。”
剛吞下最后一口面包的裴建立刻幫弟弟證明,說著把帽子往腋下一夾,又準備伸手去拿。
“你不是吃過飯嗎。”
“又餓了不行啊!”
晚飯明明在單位吃了,剛那一個酸酸甜甜的面包吃下又感覺肚里空空。
目光在筲箕里挑挑揀揀,最后拿起個皮上點綴著紅果子的面包。
“哥,那是我準備明天的早點。”裴玄抬手去搶,裴建側身麻溜躲開:“小氣。”
兄弟倆打打鬧鬧,長輩們就當看個熱鬧。
“那么好吃怎么就不想著給爸媽也來個?”裴軍笑呵呵地也跟著插話進來湊熱鬧。
“你那份被哥吃了。”裴玄護緊筲箕,趕忙小跑著離開。
要不是看在幫忙不少的份上,姜向北才舍不得給他帶幾個回家。
這些可都是金貴東西,是明天要大賺一筆的本錢。
“讓我看看,到底是什么稀罕東西?”
起先裴軍只是逗兄弟倆,瞧裴玄緊張兮兮的樣,還真有點好奇到底是個什么滋味。
面包他就吃過一種,面包里夾的白色玩意兒齁甜還黏上牙膛,吃完老覺得有股怪味。
在那之后再也沒花過冤枉錢買什么面包。
裴玄抱著筲箕跑回自家門前,不管老爸說什么,先到崔秀娥面前:“媽,你吃哪種?”
崔秀娥往里一瞧,頓時樂了。
二兒子剛才就是逗大兒子玩,這筲箕里少說還有四五個,足夠家里每人再吃一個。
面包有種特殊的香氣在剛從烤箱里拿出來時特別濃郁。
而這幾個面包最邊上圓溜溜的金黃面包冒著熱氣,其中還隱隱夾雜著點果子的酸甜味。
“給你張嬸子和柳嬸子都分點嘗嘗。”
崔秀娥剛想伸手去拿那個,話音還沒落,裴玄就往旁讓了下,笑道:“那我給嬸子們分。”
“那……你分。”崔秀娥笑。
那個熱面包肯定是里面最好吃的,家里臭小子舍不得呢!
裴玄把筲箕交給崔秀娥,果然從中拿了底下兩頭尖尖的面包分成兩半。
好東西,每個人嘗嘗鮮也就足夠。
可就是這么個空擋,裴軍忽然走了出來,徑直就拿起那個熱乎面包一分為二。
隨著松軟的面包掰開,粘稠的紅色果醬流出,酸甜直沖鼻腔。
裴軍沒想到里面跟包子似的還有餡,手忙腳亂地用手去接。
“別浪費了。”
眼看餡還在流,崔秀娥忙不迭拿起面包就往嘴里送。
外皮酥脆,內里松軟。
一口下去又香又甜,隨著牙齒咀嚼酸甜占據整個口腔,不時還能吃到軟糯的果子。
裴軍一個不愛吃甜食的大男人都覺得好吃。
三兩口就把一半吃完,低頭在筲箕里找還有沒有相同的面包。
等裴玄回來,只有空氣里還殘留著點點燈籠果醬的氣味。
裴玄:“……”
等了一下午,最期待的面包他竟然連口皮都沒吃到。
“你說,姜半瓶咋生出個這么能干的姑娘!”
別是說做面包的手藝,現在就是國營飯店大廚那都得收徒弟才能學到拿手菜。
可人家小姑娘就用一雙眼睛瞧完就琢磨出來了。
不僅能琢磨出一樣的,還能創新更上一層樓。
有這手藝,以后還愁啥工作,就等著國營大酒店來特招吧!
裴軍想得遠,崔秀娥沒那么多想法,小心翼翼地把滴落在手背上的果醬舔干凈了之后才問裴玄:“這就是你說的正經事?”
裴玄點頭。
“媽贊助你三十塊錢,你跟向北他們一起好好干。”
“……”
裴玄吞了口口水,有些不敢相信地又問了遍:“多少?”
“三十。”崔秀娥小聲再說了遍。
“好好干,別辜負咱媽對你的期望。”
經過的裴建伸手拍了拍裴玄肩膀,然后放下手的空檔直接拿了筲箕就走。
裴玄:“……”
“再給我吃個。”裴軍跟著進了屋。
要換做以往,父母肯拿三毛錢給他就已經是天大恩賜。
這回出手就是三十,爸還沒阻止……看來是真的喜歡面包!
裴玄笑:“那你現在就拿錢給我,一會兒我跟姜向北說去。”
雙手伸出,嬉皮笑臉地開始要錢。
他才不會告訴老媽,其實前幾天就已經入了股,就等著明天賣完面包分錢。
面包還沒買……就先賺了三十塊。
跟著姜向北干果然對了!
***
洛川市,王家橋。
幾個月不來王家橋,姜向北發現這里完全大變樣了。
原本躲在院里的各種小買賣竟然開始在家門口擺起小攤,不像年初那會兒來買東西還得對暗號。
“那不是魚老板?”
幾人剛到王家橋口,魚店老板的攤子就擺在了第一個。
不過賣的不是魚,而是各種搪瓷盆和痰盂。
賈老板一眼就認出了幾人,很是熱情地邀請他們坐下來喝點水歇歇腳。
姜向北好奇問起老板轉行原因。
一問才得知,都是那場水災鬧的,別說是販魚,就是現在自己想買條魚吃都困難。
大雨沖跨無數魚塘,魚早順著雨水沖到了下游江河里。
“要想吃魚,那得等下半年啰!”
賈老板說完,聳動著鼻子很奇怪地四處嗅,最終把目標確定到幾人提著的藍子上。
“你們帶什么好東西來賣?”
姜向南兄妹別看年紀不大點,能吃苦點子又多,前幾天他還想怎么沒見兩人來王家橋賺錢。
“面包。”姜向北揭開藍子的布:“自己弄的,味道不比經營部差。”
“可真是稀罕貨。”
整個王家橋,偷賣什么的都有,唯獨沒有面包這種吃食。
一是舍不得面粉和白糖,光看外觀是絕看不出那白糖跟不要錢一樣大勺大勺的放。
最重要的是沒人有那手藝,連偷學都找不到地方。
“咋賣的?”
食品經營部的面包放玻璃柜臺里,能看不能碰,更不能聞。
可姜向北籃子里的面包香直往鼻子里鉆,不自覺地想到家里兩個正是貪吃的娃娃。
“賈老板看看,喜歡哪種?”姜向南帶頭走上來,同時掀開了另外一個了籃子上的布。
五個籃子,五種面包。
有兩頭尖尖表皮金黃,也有皮子上就能瞧見果子,還有跟朵花兒一樣上面灑了好些白芝麻。
沒一個見過,更沒一個吃過。
“這種叫啥?”
“蜂蜜脆皮面包。”
脆皮面包外形確實最吸引人,烤得金黃酥脆,而且還油亮油亮的。
“咋賣?”
姜向北動了動嘴,剛想報上幾人在家里商量的價格,姜向南忽然向前一步擋到了面前:“我每樣都送個給賈哥嘗嘗,以后多幫我宣傳宣傳就成。”
“還有這大好事?”賈老板笑。
都是做生意的人,姜向南什么意思他也懂,當即就笑著先點頭,手又擺了擺。
“我這個當叔的哪能占你們幾個娃娃便宜,要是好吃叔一定幫你們宣傳。”
前些年賣魚賺了不少錢,賈老板真不在乎那三瓜兩棗。
“蜂蜜脆皮面包咋賣?”
“兩毛錢一個。”姜向南心思非轉,立刻轉變思路:“叔可以賣三毛都成。”
姜向北立刻湊了上去:“叔你先嘗一個,好賴吃完再說。”
“那先給叔來上一個。”
賈老板在王家橋倒賣東西得有七八年了,當年打擊投機倒把那么厲害都能安然無恙。
這樣一號人物人緣必定不會差,只要真心幫上把,生意自然而然就打開了。
面包送上,順道把稱呼從老板過渡到了叔。
咔嚓咔嚓的咀嚼聲先讓裴玄和夏彩霞跟著咕咚咕咚地咽起了口水。
脆皮面包是今天早上姜向北剛烤,幾人都沒好意思先嘗。
賈叔兩口就吞下了一個,嘴巴不停咀嚼中就跟姜向北比劃了個一的手勢。
意思是再來一個。
脆,甜,香。
吃了一個就立即想吃下一個……就是個頭太小!
姜向北連遞去三個,賈叔咽下去最后嘬了下手指才算終于結束。
“別的叔不敢肯定,但你這什么脆皮面包肯定有人買。”
一口氣吃得太急,吃完才感覺到喉嚨里黏糊糊的,賈叔端起茶杯灌下大半杯茶水才開口。
除了味道好之外,面包油汪汪的還能頂飽。
“你們上哪進的面包?這手藝真不賴。”
“都是我妹瞎捉摸的。”姜向南笑。
賈叔沒把姜向南的話當真,心里笑姜向南還挺精明,曉得保護好最重要的一環。
“你這些面包每樣都給叔來兩個,晚上帶回家給娃吃。”
一直在旁異常安靜的裴玄忽然伸手扯了下姜向北小辮子。
“姜向北,我有話跟你說。”
“哥,你幫叔叔裝面包。”
兩人在邊上嘀嘀咕咕了幾句,姜向北回到小攤面前就問賈叔借刀。
“我這就有把防身的匕首,你看能用不。”
用報紙做了個劍鞘的小匕首,切面包綽綽有余,姜向北接過來各拿了個面包三下五除二切成小塊。
“叔,這些面包塊留你攤子上。”
“給人嘗?”賈叔很快明白過來,不由又對姜向北這小姑娘高看一眼:“你這主意不錯,先給個甜頭!”
“都是裴玄想的。”姜向北老實說。
裴玄腦子轉得快,通過剛才賈叔反應,立刻就聯想到了先嘗后買這個點子。
要不說聰明人腦子好使呢!
賈叔是真沒想賺幾個孩子的辛苦錢,最后不僅答應了幫推銷面包,還提出每周一二早上可以將攤子借給幾人擺,那就相當于有了固定攤子。
幾人連忙感謝,這么一弄哪再好收面包錢,最后推讓幾輪后以賈叔被人叫走作為結束。
“你們瞧這擺攤的人是不是越來越多了?”
越往里走人就越多了起來,明目張膽賣東西的人多,這來買的人也多。
“我們最近是不是沒聽廣播?”
姜向北估摸著應該是廣播里播報了些什么內容他們沒聽著。
“找個熟人問問情況,要是真沒人管,那咱們也擺。”姜向南決定。
臨行前,幾人還在家里演練過怎么分辨路人,然后如何鬼鬼祟祟地上去推銷面包。
剛才光顧著賣面包,五個腦袋都忘記了問問賈叔怎么回事。
姜向北環顧四周,還真在街上看到了熟人。
王家橋里姜向北去最多的地方就是張武家,面粉票糖票都快給人換完了。
“張武哥蹲那干什么呢?”
平時都是大家主動上門找人換票,何曾看到張武親自來兜售。
滿臉郁悶的張武就蹲在人家門口,要是瞧見誰要買東西,立刻就上去問人要不要票。
“張武哥?”
姜向北快步轉過人堆,對方一瞧見她,那眼睛立刻就一亮。
“小姜同志,今天還是要白糖票?”
姜向北搖頭,張武立刻就嘆了聲氣,懶洋洋坐回門檻。
“怎么大家都不躲了?”
“還躲什么躲,上面消息都出來了!這些攤子以后天天都有,啥時候來都成。”
姜向北驚。
隨即顫栗從腳底升起,逐漸籠罩住了全身。
每每思考產生計劃,姜向北都是以前世經驗來作為基準。
可她卻忽略了最為重要的一點,明明也是她知道的一點。
這是一本書……
這是一本言情小說啊!所有事件并不能跟前世做為對比。
書里改革開放是一九七六年正式開始,整整比前世她那個世界早了兩年多。
也就是說今年底國家將正式宣布實行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政策。
姜向北忍不住齜了齜牙,抬起手給了自己腦袋兩掌。
老天爺就算給自己金手指……估摸著她也用不到正途上。
姜向北再次清晰認知到自己的智商有限!
“哥。”姜向北掀開藍子上的布:“咱們也擺攤賣,吆喝起來。”
張武的郁悶姜向北現在完全能理解。
大家交易方式活泛了,那直接用錢就可以買到東西,誰還來沒事給中間人送上筆手續費。
像是工業票那些值錢票更沒人再換,砸手里的可能性相當之高。
姜向南籃子交給姜向北,走到張武身邊坐下,看樣子打算還有問題想多問問。
“向北,沒人會舉報咱們?”夏彩霞表示完全沒聽懂什么意思。
“不懂就聽姜向北的就是,你問那么多干什么!”裴玄說。
其實……他也沒聽懂什么消息。
反正琢磨出來的答大體意思是沒人管,想怎么吆喝怎么吆喝。
“咱們就聽向北的。”曹彩鳳拉了拉立馬要針鋒相對的夏彩霞,小聲勸道。
經歷過水井事件后,姜向北和裴玄關系變好,倒是和夏彩霞互相看不順眼了起來。
“別吵!”姜向北抬手:“咱們就在那擺。”
姜向北指的位置正好在一“大戶人家”門邊。
以前也不知是哪位高官的宅邸,門都比別人家高了幾階。
石獅子兩邊多出個小臺子,藍子放前邊,幾人還能順便坐到后邊青條石上。
東西一放下,姜向北看了眼夏彩霞。
“買面包啰!洛川市獨一家的新品種面包,保準你在食品經營部都找不著……”
“好吃的面包。”曹彩鳳小聲地幫著吆喝。
就是聲音小的就幾人能聽見,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跟蚊子叫差不多。
“怎么出了三水胡同倒還靦腆起來。”姜向北笑。
夏彩霞吆喝,姜向北就夾了幾個面包到紙上,還特意將燈籠果面包分成兩半。
冷了的果醬不會流得到處都是,氣味上卻不會打半點折扣,一分開那股子酸甜就涌了出來。
外形奇特,氣味香甜,又跟經營部里的稀罕貨同個名字。
夏彩霞就吆喝了幾嗓子,看熱鬧的就很快圍攏到了臺子前。
“小同志,你們賣得這是啥?”
“好香!難道商店里賣的面包就是這個味道?”
“里面還有餡,這不跟包子一樣嗎!”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不過大多是看得多問價格的少。
那金燦燦的面包瞧著比商店里還要好看,價格不用問就知道不便宜。
“大家伙別擔心,到底是什么味嘗嘗就知道了。”
姜向南突然從身后伸出只手來,刀柄的位置沖著姜向北。
“我們切點給大家嘗嘗,覺得不錯的再買!”
姜向北接話,轉手又把刀遞給了裴玄。
她充當起推銷角色來,把每一種味道的面包都大概介紹了下。
不過……顯然沒幾個人能記住名字。
“還能嘗,這可真夠新鮮的。”
“還真是頭回,要是成衣經營部的衣裳也能試就好了。”
“老三老三,快來!這里有好吃的。”
不要錢,免費吃。
哪個字眼不讓人撕破喉嚨地呼喚親朋好友,更甚者跑出人堆去親自找人。
說到底……還是因為窮。
“這么多人,咱們……”眼看圍攏的人越來越多,夏彩霞擔心這幾籃子面包還不夠品嘗。
姜向北只是側身壓低了聲音笑道:“舍不得孩子……”
“套不著狼!”夏彩霞一閉眼一握拳,拿起夾子又從面前的籃子里夾了幾個面包出來。
而事實是,現在的人雖然窮,但大多質樸。
大多數人都是拿了一小塊嘗嘗之后就不再伸手要,有那么幾個臉皮厚的當即就被姜向南點出。
人群外,兩個青年男女神色復雜的打量著看似繁華但在他們眼中很落后的集市。
“姐,咱們要不回去吧?”
男青年白襯衣黑褲子,袖子卷到胳膊上,露出手腕上那塊一看就不便宜的機械表。
女青年一襲碎花布拉吉,表情倒是比弟弟要和煦得多。
兩人穿著在滿地汗衫加短褲的洛川人中實屬異類,一路走來不曉得遇上了多少兜售小玩意兒的攤販。
“姐!”男青年見一聲沒得到回應,忍不住又拉女青年的袖子嘟囔:“咱們回去吧。”
“再看會兒。”
“有什么好看的,你看這里到處都是雞屎,到時候再踩一腳回去要挨媽說。”
女青年低頭,發現白色皮鞋底真有臟東西,再多的好奇心都瞬間蕩然無存。
“那走吧。”
女青年皺眉,忍著惡心忙不迭轉身。
剛走幾步,這回又輪到了男青年停下步子,雙眼四處搜尋著什么。
“看什么呢還不快走!”
“姐,你有沒有聞到面包香?”
“你聞錯了吧!忘記咱們在商店里買的面包什么味道?”
“是面包香!”男青年很肯定地道,畢竟是聞了好幾年的味道,不可能輕易聞錯。
隨后,在一番搜尋下他終于找到了香味來源。
在一堆人后。
男青年拽著姐姐的手,從側面好不容易擠進了人堆。
“就是面包。”南青年興奮地指著籃子里的牛角面包:“你看,就是牛角包。”
姜向北沒想到還來了兩個識貨的年輕同志。
竹夾子夾了面包塊遞過去:“嘗嘗,都是昨天晚上和今早現做的。”
雖然是籃子裝著,不過看著還挺講衛生,男青年便沒有拒絕,接過面包品嘗起來。
口中香甜化開,頃刻間便隨著唾液咽下了肚子。
男青年只覺……意猶未盡。
“怎么賣?”
“牛角包一毛錢五一個。”姜向南說。
品嘗這么大半天,男青年還是第一個問價的。
牛角包在五種面包中成本最低,而且個頭不大,就算一毛五,利潤在其中也是最高一種。
“那給我十個。”男青年兩根食指交叉,直接擺出了十字。
女青年趕忙拉住弟弟:“你要買?”
“姐,好不容易遇上,一次多買點。”男青年笑。
“女同志也嘗嘗吧,不好吃可以不買。”姜向北又夾了塊酸甜燈籠果面包給女青年。
女同志一般喜歡酸酸甜甜的零嘴兒,面包也應該不會除外。
“……”
“這個也給我裝十個。”
面包丁還在嘴里,女青年就開始拿錢,錢包攥在手上的同時又看向了另外幾個籃子。
他們姐弟姓賀,從小就跟隨父親在某國大使館工作,在那吃了七八年面包當早飯。
回來三年,姐弟倆還會時不時想念真正面包的滋味。
到處尋尋覓覓,沒想到最后竟然在個小集市上找到了。
裴玄和夏彩霞各自行動,用分別不同的竹夾子把面包夾出來,再放入前身是中藥袋的紙袋子里。
賀蘭很滿意他們的講衛生。
一路走來看到不少直接上手抓涼面,轉過來在圍裙上擦擦又找補零錢的人。
“姐,再買點這個面包吧,這個好吃。”
剛嘗了點的賀山又被脆皮面包迷住,興致勃勃地催催姐姐再買點。
兩人嘗了三種就買了三十個面包。
牛角面包一毛五,脆皮面包兩毛五,燈籠果面包兩毛五。
賀蘭直接遞上一張大團結,不等找零,立刻又豪爽地買了剩下兩種。
總之,最后把十元錢都用完才滿意離開。
姜向北看他們買得多又沒講價,直接騰空了個籃子。
此舉更是讓賀蘭高興,走之前特意跟猶豫的人推銷起來。
“我跟大家說,這位女同志做的面包比我們在外國吃到的都好吃。”
要說真比國外的面包好吃姜向北覺得不至于。
畢竟她這什么都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姐弟純粹是好久沒吃到罷了!
姜向北很清楚,所以并沒有順著賀蘭的夸獎接話下去,而是笑著謙虛起來。
“真的很好吃!”
一個牛角包,賀山就用了一口,吃下后很是贊同的跟著夸獎道。
姜向北的面包少了些甜膩,更多了些清爽。
非常符合他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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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命運各不相同◎
有了洋氣姐弟推銷,心思早已浮動的圍觀者立刻下了決定。
他們不能像姐弟那樣一出手就是張大團結,買上一兩個給娃嘗嘗倒也舍得。
很快,剩下三個籃子面包見底,壓碎的姜向南最后便宜賣給了幾個穿著樸素的老大娘。
“回家!”
第一次賣東西最后以全部賣完作為結束,姜向北相當滿足地揮舞手臂。
離開前,姜向南貼心地跟今天沒有買的群眾說了說下次擺攤時間。
“我們后天再來,想買面包的到時候早點來。”
而且剛才姜向北說下回不僅帶面包來賣,還會做些中式糕點,適合家里牙口不好的老人。
政策放開,出師大捷,滿載而歸。
好事一件一件地接踵而來,姜向北五人斗志滿滿地往家里趕。
三水胡同,二號院。
院子里靜悄悄的,除了曹家在和沒在差不多的齊桃花母女,大人們都沒在。
“現在就分錢還是繼續?”
錢保管在姜向北挎包里,瞧著鼓鼓囊囊一大包,用手輕輕一拍還能聽到嘭的空響。
“那些后頭再說,先看看今天究竟賣了多少。”
裴玄有崔秀娥昨天給的三十塊在身,對今天分不分錢沒多少意見。
“先看。”夏彩霞也說。
幾人進了兄妹倆的屋子,女生坐在凳子上,男生就站身后瞧著。
姜向北把包里的錢一股腦倒出來,除了張大團結外全是毛票分票。
三人先把皺巴巴的散錢整理好,一分歸一分,一毛歸一毛。
過程雖然繁瑣,但結果絕對相當令人快樂。
整理好,算賬的工作輪到姜向南出馬。
“今天總共賣了二十五元兩毛五分,刨除成本七元,剩余十八元兩毛五分就是咱們掙的!”
“……”
當數額出來時,五個人集體沉默,包括自己算出來的姜向南。
為什么……
他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賣面包竟然這么掙錢!
想到去年寒假幾人推車幾十里地,走得滿身魚腥味,除去本錢一天下來也就賺了八塊多。
十八元兩毛五分,兩天就就相當于姜半一個多月的工資。
各自感嘆完,四人視線齊刷地看向又在樂呵呵數錢的姜向北。
“我提議,錢姜向北先分三分之一,剩下咱們五個再平分。”裴玄舉手。
其他幾人默默舉手……全部通過!
販魚每個人都要出力,不管力氣大小總之努力了,均分也是應該.
可面包不一樣,要是沒有姜向北……就什么都沒有了!
“怎么樣!”對于怎么分錢姜向北沒意見,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后問:“你們要繼續還是現在就分錢?”
“當然是繼續。”
只要姜向北肯繼續,上刀山下火海夏彩霞都要跟著。
姜向南都沒表態,兄妹倆自然是共同進退。
“繼續,不過我提議先分錢拿回去跟家里人交代,等明天一早咱們再把錢又交給姜向北”裴玄舉手。
交代是假,顯擺是真。
只有曹彩鳳支支吾吾地移開眼神,食指在桌上扣來扣去,等了半晌都沒見表態。
“你不想干了?”夏彩霞詫異。
“不是。”曹彩鳳猛然抬頭看向窗外,方向正是自家屋子,說著趕忙豎起食指示意大家小聲:“別讓我姐聽見了。”
“又是你姐?”姜向北皺眉。
“我姐也想跟咱們一起賣面包,我不同意,挨我媽說了。”
“……”
“讓你媽親自來跟我說試試!”姜向北冷哼道。
開始以為曹彩英就是淚水多了點,性格別扭了些……
跟曹彩鳳關系越好,所了解的曹彩英跟楚楚可憐四個字就越是不搭邊。
一雙無辜眼眸下,不曉得心里在怎么算計人呢!
同住一個院里,忙活烤面包準備做買賣根本就是擺在明面上的事。
要想做生意,那必須得有先期投入,當時說好了每人先湊三塊錢當本錢。
姜向南兄妹和裴玄自己兜里就有錢,能說拿就拿。
劉春芳早早知道幾個娃娃打算,不等次夏彩霞回家要錢,就拿十塊錢直接送到了姜家。
就身無分文的曹彩鳳跟齊桃花要錢被曹彩英夾槍帶棍地諷刺了一番。
要不是姜向北就蹲在她家窗戶底下等曹彩鳳,都不敢相信這些話竟然是從兩個一張嘴就淚眼盈盈的人嘴里說出來。
齊桃花不管事,但……管錢。
曹彩英命運悲慘,但巴不得所有人都和她一樣過苦日子。
聽曹彩鳳想拿錢去做什么面包生意,先是話里有刺地擔心出門就被公安抓住,接著又是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有傷風化等。
外人聽來都會生氣的每一句話針對的竟然是親妹妹。
可曹彩鳳好像已經習以為常,一分錢沒要到后轉身又去求胡奶奶。
胡奶奶很支持三孫女做買賣,當即就把前段時間賣草墩子才賺的幾塊錢都拿了出來。
“前幾天你姐不是還看不起咱們折騰嗎!這才幾天就變卦了。”夏彩霞問。
“就昨天晚上,向北不是讓我拿幾個面包回家嗎……”
裴玄帶回去的面包讓一家人其樂融融,并且換來了三十塊。
可曹彩鳳帶回去的面包只鬧了個不愉快。
起因不過是胡奶奶夸獎幾聲曹彩鳳,說面包生意能長久,以后說不定賺的錢比曹建設還要多。
曹建設聽完也跟著勉勵了幾句三姑娘。
就是這幾句勉勵,讓曹彩英又是眼淚汪汪,非要跟著一起,說是要賺錢孝敬父母。
又哭又撒嬌地要曹彩鳳去跟姜向北說。
“要不是我奶,今天早上跟你們去的人估計就是我姐了!”曹彩鳳嘆。
曹彩英什么德行,曹家人最清楚,但拿她沒辦法。
哭哭啼啼后就是胡攪蠻纏,小到一顆野果子大到新衣裳款式,只要是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才會善罷甘休。
不過……這些招數在胡奶奶那起不了一點作用。
胡奶奶反手就把筷子當成武器給了曹彩英嘴幾下,拍得大顆大顆的眼淚真疼得掉落下來。
曹彩鳳這得以順利來跟姜向北他們匯合。
“你是擔心一會兒回去曹彩英又要興風作浪?”姜向北問,曹彩鳳點頭:“她肯定要搜我衣兜,錢還是放你這吧。”
曹彩鳳會這么猜,是因為肯定二姐會這么做。
“……”
一陣沉默后,姜向南開始分錢。
每人先退還成本錢一元四毛,總利潤十八元。
姜向北先分三分之一共計五元九毛四,剩下的錢再除五,就等于今天每個人所分得的錢。
……每人兩元四毛。
夏彩霞“啊”了聲,語調往上揚起,明顯是怎么才這么點的意思。
“兩塊四不少了!”裴玄樂呵道:“一個月咱們賣十五回,那咱們每個人至少能賺三四十,要是賣出去更多,咱們還能賺更多。”
兩元四毛出來時,猛地還覺著少,可讓裴玄這么算了算,大家眼睛都是一亮。
這就是思維模式轉變帶來的激勵。
裴玄很懂得激勵人,三兩句就讓兩個彩又重新振作起來。
“向北,我把錢全放你那,我不信我二姐敢來找你要錢!”
曹彩鳳把衣兜里的錢全摸出來放到桌上,不僅讓姜向北幫忙收著利潤,連胡奶奶給的本錢也一并拿了出來。
“要是你姐問,你就說半個月才能回本,她肯定沒心思來煩你了。”姜向北眨眼睛,又給了曹彩鳳五毛。
投進去三塊錢,一天賺五毛,六趟才能回本。
這么算下來,忙活一個月下來可不就是小打小鬧,開學前能買件的確良都夠嗆。
曹彩鳳笑著連連點頭。
賺的錢寧愿放在朋友身邊都不敢拿回家去,曹彩鳳想想覺得挺可笑。
不過又一想好歹還有幾個朋友能托付,又覺得這日子還挺有盼頭。
“那接下來咱們分配下明天要忙活的事……”
麻煩事解決,姜向南作為一伙人中的大哥,又拿出本子開始計算明天需要做的事。
第二天可不是在家休息……
***
海棠路,因整條路都種了海棠樹而得名。
路兩邊全是三層樓高的紅磚樓,是剛搬遷到此的市政家屬院。
賀蘭姐弟的家就在這其中一棟二樓。
屋子三室一廳,客廳雪白的墻壁上掛滿照片,其中好些都是在國外任職期間所照。
與樸素的墻面不同,屋里家具清一水白色,冰箱洗衣機應有盡有。
隨處可見異域風情的裝飾畫,就連沙發布都繡了花。
“姐,你說海棠果能不能做這種酸酸甜甜的面包餡?”
姐弟倆走進客廳,透過客廳玻璃窗看到窗外海棠樹上點綴著的點點鮮紅,賀山不由又舔了舔嘴唇。
這個顏色老讓人聯想到剛才連吃幾個的燈籠果面包。
“這我哪知道,問媽。”賀蘭不想回答,換了鞋第一件事就是把鞋拿進廁所刷干凈。
“你們姐弟嘰嘰喳喳說什么呢!”
動靜吵醒了正在屋里睡回籠覺的蔣麗,睡眼惺忪地端著杯子來到客廳。
女人穿著紫色絲綢睡裙,卷發披散在肩頭,無論走到哪都是非常時髦的打扮。
“媽,快來看!”賀山搶在姐姐前邀功,忙不迭把籃子端到蔣麗面前:“我們買到正宗的面包了。”
“面包?”蔣麗只是隨意地看了看,隨即收回眼神淡淡道:“看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好不好吃另說。”
“保證好吃。”賀山連忙保證。
賀蘭高聲補充:“十塊錢呢!不好吃我們能買?”
嘎吱——
開門聲幾乎跟賀蘭說話的聲音同時響起,人還沒走進來,賀銘仁壓抑著怒火的聲音先一步傳入了幾人耳朵。
“十塊錢!”
“……”
“你們知不知道十塊錢究竟意味著什么?”
鑰匙被重重砸到飯桌上,心口憋悶多時的郁氣仿佛終于找到了突破口。
“別人家用十塊錢養活一大家子人,你們倒好,用十塊錢買了幾個面包!”
“這么糟蹋下去,我一個月工資也不夠你們吃喝拉撒。”
“我看你以后結了婚是不是還要這么過日子,還有你……”
賀銘仁氣得脖頸青筋暴起,訓完賀蘭又一轉方向手指頭差點戳到賀山臉上。
“你在單位受氣回家拿孩子撒什么氣。”
兩個孩子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蔣麗卻不怵丈夫,冷著臉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磕。
賀銘仁煩悶地嘆氣。
“……”
“究竟出什么事了?”
望著平日里文質彬彬的丈夫一臉頹喪地跌坐到沙發上,蔣麗心里咯噔一聲,曉得肯定出了大事。
“我……完了!”
胸口劇烈起伏,仰起腦袋以我字為開頭,最后完了兩個字卻像是缺了口氣。
賀銘仁使勁往沙發后背靠去,捂住額頭的手用力得已經發白,整個身體甚至微微顫抖起來。
“你完了是什么意思!”蔣麗驚慌起來,連忙跑到丈夫身邊追問。
“省政府下發的紅頭文件剛到市改委會就出現了泄露,現在傳得滿大街都是,如此重大失誤……”
國家關于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重要決定文件內容出現了一部分泄露,使得將要開放的項目提前出現投機取巧行為。
出了問題肯定就有處罰。
不管是不是改委會這個環節出了問題,反正挨罰的肯定是改委會。
時任改委會辦公室副主任的賀銘仁當然也在其中。
當初賀銘仁國外任職期滿回到國內,之所以選擇改委會就是因為簡主任的背景。
在國外七八年,他錯過了積累人脈資源的最佳時間。
可沒想到,這竟然是斷送了從政道路的最失敗選擇。
背景強硬的一把手不會出事,那他這個二把手呢……
雖然處罰決定還沒下來,可賀銘仁相當清楚無論如何都難這逃一劫了。
“什么!”
蔣麗雙腿一軟,平靜表情轟然碎成了渣,趔趄著跌坐到沙發之上。
“完了……完了……”
“你該慶幸只是泄露了一部分,要是機密文件也泄露,我今天根本不可能好好坐在這沖你們發火……”
賀銘仁重重嘆息,只能從中找出些寬慰自己的話。
父母仿佛天塌了一樣的絕望表情卻沒能感染到賀蘭一二。
她拿著刷子沖出廁所,問得第一句話竟然是:“那我和簡利君還怎么辦婚禮?”
嘭——
剛才安慰自己的話簡直就像是個笑話,賀銘仁抬腳使勁踹向茶幾。
隨著被推得撞上墻角的悶響,咆哮聲響徹整個賀家。
“你老子這一輩子完蛋了!你竟然還想著怎么怎么辦婚禮!”
賀銘仁跳起來,猩紅的眼睛狠狠盯著面前,手掌高高舉起,終于還是咬牙切齒地放了下來。
女兒會長成這樣,都是他們夫妻自己溺愛出來的。
現在……再教訓又有怎么用。
“別說是婚禮,你就別想跟簡立軍結婚的事了!”
簡立軍是簡主任獨子,兩家能成為秦家,那得是建立在身份差不多之上。
可現在他自身難保,簡家怎么讓賀蘭進家門。
“哇——嗚嗚——”
直到這時賀蘭才終于明白天真的塌下來了,也不知是傷心自家還是簡立軍,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
距離客廳幾步之遠,再也沒有人關心飯桌上籃子里的面包。
***
三水胡同。
洛川的夏天在忙忙碌碌中已不知不覺接近了尾聲。
雖說天還是熱,但空氣里水汽減少,呼吸都要跟著順暢不少。
自行車停到院門口,裴玄先把后座上掛著的兩小桶牛奶提進門口,才把車推進院里。
“姜向北,牛奶來了。”
“你直接提到廚房里去。”姜向北蹲在樹下,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鉛筆劃著本子上的字。
“還要做多少?”
今天已經是裴玄第三次跑牛場,車轱轆上的牛屎都敷起了一層。
“還有最后兩鍋脆皮面包就能結束。”
劃下最后五十個送王家橋張武的字樣,姜向北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那你弄,我把車推進來給嬸子洗洗。”裴玄說。
自行車從司文蘭那借來,還車總不好也臭烘烘停院里。
“別洗,這一鍋燈籠果面包出來你先給賈叔送去,人家趕下班來拿。”
“成!那我先洗個手。”
裴玄現在對二號院熟悉得再不能熟悉,輕車熟路地去窗臺邊拿了香皂洗手。
要不是他拿,姜向北都不曉得那里竟然有塊香皂。
“那一會你跟賈叔說,明天咱們開學,只有周末才能做面包了。”
為看時間,姜向北把家里鐘表擺到自家窗口上,抬頭就遠遠能看到具體時間。
一看距離這鍋蜂蜜面包還有十幾分鐘,干脆又坐了下來。
“前天我和向南去送面包就已經說過了。”
香皂打濕雙手,連指甲縫都洗得仔仔細細,沖洗干凈又上一遍肥皂。
姜向北百無聊賴地杵著下巴,坐那就看裴玄洗手洗臉。
“賈叔說什么了?”
“叔說要換成他還上什么學,早專注做面包生意了。”
賈叔說到做到,之后還真幫他們推銷起面包來。
比起幾人在街上吆喝,賈叔非常有針對性的把面包推給了有體面工作的年輕同志。
那些人工作不錯,又喜歡追逐潮流。
還有退休干部,有退休工資牙口又不好。
像今天這鍋蜂蜜小面包,就是長期跟賈叔有往來的老爺子買去送老同事。
一買就是兩百個,雖然姜向北收得批發價兩毛,光是這幾鍋加起來也有四十元。
裴玄說得對……賣得越多利潤就越是可觀。
“那干脆等張武哥的做出來我一起送去。”裴玄又說。
姜向沒說話,只是用手指頭指了指廚房案臺上的四個籃子。
裴玄搖頭:“這面包輕巧是輕巧,就是點兒都不能壓,要不就得成死面團子。”
“等我哥回來再送張武哥的,就是賈叔的你都得跑兩趟。”
張武如今是張向北面包在王家橋的另一“經銷商”,推票時就忙連帶著一起賣面包。
“那還是我多跑幾趟一起送了吧,向南和夏彩霞他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都行。”
姜向北笑。
兩人聊天的聲音沒有刻意避諱著誰,胡奶奶和齊爺爺坐自家門口都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兩位老人家只是笑呵呵地聽著。
畢竟這里面也有孫女一份,他們又怎么會嫌事多忙活。
胡奶奶日復一日地還是在那搓麻繩。
“向北,你爺和你爸今天也是去公安局了吧!”
“中午吃完飯去的,建設叔也去了?”姜向北問。
中午裴建親自來通知姜家去公安局跟吳婆子協商民事賠償的問題。
刑事部分立案調查完之后,才輪到民事賠償部分。
姜愛國和姜半作為姜向北監護人代表協商,她和姜向南要忙活暑假結束前的最后一批面包。
司文蘭看幾人面包生意越來越紅火,忙到鄰里鄰居誰見到都要明里暗里打聽這個面包究竟賺了多少錢。
可見能賺錢的風聲早已傳遍三水胡同。
司文蘭擔心兩個孩子因此而耽擱了學習,上周非常嚴肅地找兄妹談話。
最后決定只是周末忙活兩天,周一到周五就老老實當學生。
張武就是知道這個情況,特意多訂了兩天的量。
姜向北從昨天晚上就開始發酵面團準備各種材料,早上四點烤制第一盤。
“也不曉得那死老婆子要咋賠我家彩鳳?”
“胡奶奶。”姜向北抿了抿唇。
不知什么時候養成了個臭毛病,心里好奇的就一定得問出口,要不晚上睡覺都得在心里回顧一番。
喊了胡奶奶之后,又看看屋里。
“怎么啦?”胡奶奶問。
“彩鳳賣面包的錢能讓她去買兩套衣服不?”姜向北想了個最直接的開頭,觀察胡奶奶表情,沒什么異常之后才繼續說:“明天彩鳳也要讀書,總穿那一件衣服……”
姜向北說的那套衣服是剛住進來時曹家人穿得同色系襯衣加蘭褲子。
每天出去賣面包曹彩鳳會穿,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洗干凈掛起來第二天再穿。
洗來洗去褲子很快發白,也說明她其實就那一套能見人的衣服。
“上學是該買兩套新衣服,等彩鳳回來下午你們就去買。”
錢全在姜向北這放著,胡奶奶那加起來應該不超過八元,確實剛夠買兩套衣服。
胡奶奶很干脆利落地同意了。
齊爺爺還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彩鳳自己賺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姜向北詫異挑眉。
齊爺爺話少不當事,看來又是表面印象。
“那下午我就跟彩鳳一起去。”
三人這話說給誰聽的不言而喻,至于屋里又傳來的啜泣聲,全被突然闖進來的一道笑聲所蓋過。
家門口大步流星走進來個人。
人還未到,熟悉的玫瑰花香皂味先飄到。
“無巧不成書,我今天正打算找向北一起去商店買衣服呢。”
“王雨姐。”
每次見面,王雨的改變都會重新讓人眼前一亮。
今天同樣是重新刷新印象的一次。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7-12 21:43:03~2024-07-13 21:20: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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