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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若你已立于頂端

    劉肥坐在王座上, 對面是蒼老的田橫。

    昔日齊國宗室田榮、田橫、田瞻三人聚眾起兵,重建齊國。第一個齊王田瞻最先死于秦國平叛兵鋒之下,第二個齊王田榮反叛項羽被殺。

    在項羽屠齊國后,因劉邦偷了項羽老家彭城, 項羽帶領大部分主力回到西楚國。楚漢之爭全面爆發(fā)。

    田橫趁此機會立田榮之子田廣為齊王, 自己成為實質上的齊國執(zhí)政之人。

    而后, 便是酈食其、韓信等一系列故事。

    在這個時空中, 項羽還在齊國時, 成為漢將的章邯領兵入齊。

    項羽前腳在田榮死后舉起屠城的屠刀, 漢軍后腳就收攏殘破城池中憤怒的齊國人, 在田橫復立齊國之前, 率先拿下了齊地。

    而后韓信滅楚將龍且,齊人感恩漢軍為其報仇, 且漢軍軍紀在這個時代算是一股清流,雖然劫掠破事不會少, 但至少不會胡亂殺人, 齊地便對漢王歸心了。

    事實上齊人本就對齊國宗室沒好感。

    末代齊王建深受老齊人厭惡,他死的時候, 齊國民間歌謠里都在唱他活該。

    齊王田榮也是死在齊人手中。齊人殺田榮, 向項羽獻城。

    如果不是項羽在齊人獻城投降后舉刀屠城,并從后世山東德州一路屠到渤海邊上看大海, 齊人也不會團結在田瞻麾下。

    這個時空,田瞻雖仍舊有忠心耿耿的門客, 但齊人極其厭惡齊國宗室, 是不會給他復國的機會了。

    劉肥當上齊王后,性格寬厚,輕徭薄賦, 無為而治,齊國一片欣欣向榮。

    他還很識相地向齊國、中原各大豪族求親,對后宮嬪妾子女一視同仁,時常獎賞;對每一個“老丈人家”都恭恭敬敬,絲毫沒有倨傲輕視,和以輕辱士人聞名的漢帝劉邦和漢太子劉盈完全不像是同一家人。

    中原士人都很尊敬仁厚長者般的齊王。

    當劉肥一反常態(tài)變得冷血殘酷時,聚集在劉肥身邊的士人都嚇懵了。

    曹參在齊國也是一副老好人模樣,除了愛喝酒,沒有任何缺點,連齊國相國府中屬官不好好干活,他也不會責怪。

    曹參披甲上陣屠了好幾家人,血染紅了這位老將的衣袍,看得曹參曾經拜訪過的老成持重的賢士們都想跑路歸隱深山。

    無論他們再驚駭,齊國的騷亂還未生出苗頭,便被齊王劉肥和齊相曹參血腥鎮(zhèn)壓。

    劉肥向長安去信時,齊國騷亂已經進入收尾階段。

    未能復辟的田橫也將族中女子送入劉肥后院,不過不是王后。

    劉肥的王后只是一介普通貴族婦人,族中無人曾在秦末亂世中揚名。

    此次騷亂中,齊王后的家族無人,也無能加入其中,劉肥的“老丈人”們,跳得最厲害的便是田橫。

    田橫沒想到自己還只是挑撥離間,便被劉肥請進王宮,扣押軟禁。

    待一切塵埃落定,劉肥才請?zhí)餀M喝酒。

    田橫頹然不解。

    他所做的事對齊王無一壞處。太子生死不明,齊王身為長子,擁有最富庶也最廣闊的諸侯國齊國,合該做好登基準備。若太子能夠回到長安,齊王再收手也不遲。

    這只是做好登基準備,又不是謀逆。田橫怎么也想不出,劉肥發(fā)瘋的理由。

    在他看來,劉肥就是發(fā)瘋了。

    劉肥沒立刻回答田橫的問題,只是請?zhí)餀M喝酒。

    他挺敬佩田橫的英雄氣概,所以對待田橫仍舊很恭敬。

    酒足飯飽后,劉肥沒讓人立刻撤掉碗碟。

    他問道:“昔日你的兄長自立為王,也肯定想過如秦國那樣,成為中原大地唯一的王。你們可有想好,若真的立于頂端,該如何做王?”

    田橫困惑地看著劉肥,不明白劉肥問題背后真正的含義。

    劉肥似乎也沒打算聽田橫回答。

    他像是在繼續(xù)發(fā)問,又像是自問自答,自言自語。

    “秦末逐鹿中原者甚多,自立為王者也甚多。以我看來,大部分稱王者都不明白一個王需要做什么,更別提當皇帝。不止你的兄長,連與我父親爭到最后的項羽也一樣。”劉肥嗤笑,敦厚的臉上出現的表情,竟與劉盈有了幾分相似,“你們啊,之所以稱王,不過是享更大的樂。理想?抱負?華夏大地更長遠的未來?”

    劉肥搖搖頭,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田橫的眼神已經很迷茫很憤怒了。他認為劉肥在侮辱他和他的兄長。

    劉肥指著殘羹冷炙:“婦人舂米勞累,常使雙臂傷廢。你和你的兄長可否想過為節(jié)約人力,命人打造更好的舂米工具?”

    田橫眉頭越皺越緊,看劉肥的眼神越來越困惑。

    劉肥繼續(xù)一一指著桌上吃食。

    舂米的工具,打水的工具,碾粉的工具,耕地的工具,播種的工具……這些是盈兒還在沛豐,阿父還為秦吏時,就開始思考并打造的器具。

    劉肥道:“蕭相國在漢國時,盡心盡力推廣諸如此類工具。”

    田橫聽懂了劉肥每一句話,但仍舊不明白劉肥無意義的話的背后的真意。

    劉肥指著吃食介紹完大漢對農具的改良后,又說起秦國的書同文車同軌,說起先賢對東周幾百年戰(zhàn)亂的反思。

    他又說起匈奴,說起西域,說起中原之外的蠻夷。

    每一點每一條,劉肥都舉了劉邦和劉盈所做之事的實例。

    尤其是劉盈。

    如何改良農具培養(yǎng)耕牛,讓農人有更多的結余?

    如何改良紙張筆墨,讓文人有更多更廉價的書可讀?

    如何消弭舊六國的地區(qū)隔閡,深入推廣秦國未做完的文化統(tǒng)一政策?

    如何震懾邊塞蠻夷,給大漢留有休養(yǎng)生息的機會,并為未來平定蠻夷之禍做鋪墊?

    漢太子劉盈一會兒下地,一會兒鉆工坊;一會兒平內亂,一會兒鎮(zhèn)邊塞,一會兒高舉黃老無為而治,一會兒又戴上儒冠滿口圣學……

    從小到大,盈兒總是上躥下跳,永遠沒個消停。

    劉肥眼神柔和。

    他語氣也變得很柔和:“你想讓田家繼續(xù)當齊王,當了齊王之后呢?更多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美味佳肴絕色美人?”

    田橫臉皮狠狠地抖了抖。

    他似乎終于聽明白一些了。

    劉肥笑道:“我家盈兒要當如堯舜般的圣人,哪怕大漢滅亡千萬年后,史書上也要傳頌他的事跡。后世子孫無論是否與他有血脈聯(lián)系,都將尊他為先祖,就如我等尊三皇五帝為先祖。”

    田橫道:“狂妄!”

    劉肥搖頭:“爾等連想都未敢想,盈兒卻早早已經著手。”

    田橫道:“你找我喝酒,就是炫耀你弟弟的志向有多遠大?”

    劉肥頷首:“盈兒沒有遠大的抱負和出眾的才能,我也絕不會容忍任何人傷害我的親人。但現在,盈兒不僅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君王。為了實現君王的抱負,臣子甘愿做任何事。”

    劉肥眼前浮現了少年時的一幕。

    身為長子,為免和盈兒有利益沖突,他故意藏起了鋒芒。

    盈兒卻催促自己趕緊努力,好給千古圣君當左臂右膀。

    要當千古圣君的人,怎么能沒有護持左右的心腹?盈兒的心腹,除了阿兄和自己,還有誰能當?

    曹伯父說,難道自己放心別人嗎?

    劉肥自然是不放心的。

    看,叔伯外戚不夠忠誠,同宗同輩居心叵測。盈兒為大漢遠赴西域,被盈兒保護的人卻期盼盈兒的死亡給他們帶來的利益。

    身為盈兒的兄長之一,劉肥怎敢不強硬?

    他輕輕拍了拍手,奴仆終于把碗碟撤掉。

    甲士魚貫而入,押來一眾堵了嘴綁了手的男女老少。

    全是田橫近親,包括劉肥那后院之人。

    劉肥又拍了拍手,甲士手起刀落,田家與代王太子聯(lián)絡那人,人頭落地。

    “你的后路是海上,已經向海島轉移財物。門客中有精通海船制造和海上航行之人。他們只忠于你。”劉肥微笑道,笑容一如既往的敦厚老實,仿佛真正的仁厚長者,“用你的族人,換你們的門客,如何?”

    此等忠誠門客,要主父親口送人,才會將忠誠交予他人。

    田橫終于無法保持淡然自若的神情。

    他不明白劉肥為何重視他的門客,但……但劉肥竟然已經摸清了他所有退路?!

    ……

    “打高麗,還是海船好使。”劉盈牌隋煬帝,背著雙手站在大海船船頭吹風。

    完美通關高麗副本,終于到了第三征的緊要關頭。

    前兩征高麗,劉盈只派少數精兵攻城略地,每有寸進,喊話高麗送來錢財、糧食、奴隸,求大隋退兵,并贖回一半地。

    副本只讓劉盈三征高麗并在勝利時就退兵,不能把高麗滅了。

    劉盈便把拓寬大運河、打造豪華龍舟、修建華麗宮殿等一直沒停過的徭役全停了,并派兵迅速平亂,平亂后減免當地徭役稅收。

    大隋正在繁盛時期,只要有一個稍稍正常的皇帝,三征高麗哪能拖垮整個王朝?

    民亂而已,哪朝哪代哪個皇帝治下沒有民亂?

    小事。

    隋軍春季出發(fā)秋季返回,來去從容,出兵也不多,后勤不緊張。二征高麗的時候,大隋民亂都停了。

    吃苦耐勞的老百姓再次隱忍。

    第三征,劉盈廢了數年打造的海船終于湊足了一支龐大的海軍。

    他又御駕親征。這次只帶海軍,直入高麗腹地登陸。

    “表叔表叔,我們這次終于可以滅了高麗吧?”在前兩征高麗中立功封爵的冠軍侯表侄李二郎星星眼。

    劉盈瞥了他一眼:“不能。”

    李二郎眼中的星光熄滅了:“啊?為什么啊?表叔信我!我為先登!”

    劉盈道:“大隋能滅高麗,卻不滅高麗的緣由,你好好想想,寫一萬字交給朕查閱。”

    李二郎的眼神別說星光,整個眼中高光都沒了。

    隋帝身邊重臣皆拈須嘲笑。

    劉盈心情愉悅。

    雖然沒有經驗值掉落,但今日份欺負表侄get!

    這是他在西域繁重公務下,難得的喘息時間。

    第182章 最后的昏君副本

    劉盈朝著完美通關沖刺時, 韓信已經到了草原上。

    他的副將是章邯。

    兩位鬢發(fā)尚青的大漢頂級將領,神不知鬼不覺地率領輕騎兵摸到了匈奴王帳的邊上。

    劉盈有灰兔驢才敢千里奔襲,誰也不知道這兩位天賦將領是怎么在草原上不迷失方向。

    韓信和章邯都算不上戰(zhàn)將。他們二人的武力值比起大漢大部分將領,都顯得有些羸弱。

    不過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將領”, 尋常老卒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上場隨軍殺敵輕而易舉, 騎馬千里奔襲也輕而易舉。

    韓信向劉邦請求前往北疆的時候, 劉邦點了章邯為韓信副手, 沒有理睬其余老兄弟的上躥下跳。

    劉邦選擇章邯的原因很簡單, 章邯比他的老兄弟更年輕。

    秦始皇提拔人時不看年齡、資歷和出身, 章少府身為新提拔的大秦九卿之一, 如今也不到五十歲。

    無論是原本時空中的韓信,還是如今的韓信, 都是第一次打仗就展露出過人的天賦;章邯也是第一次領著驪山刑徒打仗,就差點把秦末亂世平定的天才。

    兩人曾有過合作, 十分默契合拍。

    除了弟弟劉盈, 韓信就只有在和章邯、曹參合作時特別舒心,不需要多解釋, 章邯和曹參就能領會他的目的, 甚至能提出補充意見。

    兩人摸到匈奴王帳邊上,扮作普通游牧民族停下休息放牧時, 韓信對章邯夸了又夸,順帶貶低了朝中某些人。

    韓信雖然有時候情商很低, 但他愿意情商高的時候, 夸人也十分好聽。

    明明韓信年齡比自己小,章邯竟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章邯忙謙虛道:“我怎能和太子和平陽侯相提并論?”

    韓信想了想,道:“不, 你比盈兒省心多了。盈兒雖熟知我的目的,但他隨心所欲,明知我的目的,也會任性妄為。他總認為,無論捅出再大的漏子,我也能幫他補平。”

    章邯差點沒憋住笑。

    傳聞中的太子奪豐邑、奪滎陽,似乎都是淮陰侯為主將、齊王為副將。淮陰侯確實辛苦了。

    韓信白了章邯一眼:“你笑什么?攻打英布的時候,盈兒不也是這樣對你?”

    章邯笑不出來了。

    好像是啊……

    當時他已經與太子商議好如何攻打英布,做好了萬全準備,結果太子悄悄把淮南國的都城六縣奪了,讓英布攻城,他守城。

    章邯聽到這個消息時,差點兩眼一黑。

    韓信接著道:“盈兒不常亂來,若他亂來,定是極其信任身后的人。他其實很謹慎。”

    韓信心道,能讓盈兒亂來的人,除了義父、蕭伯父、自己,便是蒙恬、章邯。

    嗯,再加半個彭越。盈兒在彭越軍中的時候很老實,沒有亂跑。

    連曹伯父和肥兒,都沒能見識到盈兒在戰(zhàn)場上的胡作非為。

    韓信眼界很高,劉盈信任的將領,恰好是他認可的將領,這讓他很高興。

    章邯心里又激動,又郁悶:“這樣的信任,真是令人懼怕。”

    韓信點頭。

    他雖然自信自傲,面對劉盈的過分信任,還是難免焦慮。

    弟弟從小小一只長成了大大的一只,怎么還是如此令人發(fā)愁?

    聽到劉盈居然穿越死亡沙漠,韓信半夜做夢都要驚醒,坐起來拍著大腿后悔,自己當初怎么就應了劉盈那聲“阿兄”。

    他若只是為義父的普通門客,就不會這么為弟弟發(fā)愁了。

    看看義父那些所謂老兄弟們,個個都為劉盈帶著他們的愚蠢兒子立功而激動,可沒多少人憂愁。

    韓信又想起前往北疆前,劉肥的來信。

    攤上這么一大只只長個子的弟弟,他和肥兒都很不容易。

    章邯身為大秦少府,秦始皇和秦二世的近臣,很擅長傾聽。

    韓信說著說著,就抱怨起來。

    他已經知道了劉盈的神異,并且已經知道劉盈來尋他,可不是為了提前招攬人才。

    才五歲的弟弟腦子很有問題,當從神仙那里得知張伯父和自己是大才后,纏著義父提前來尋張伯父和自己,竟是讓張伯父為他撿鞋穿鞋,讓自己鉆他胯???

    張良也知道了這件事。

    他溫和道:“我倒是可能為盈兒撿好幾次鞋,確實會受辱。以盈兒當初的個頭,淮陰侯受辱可不容易。”

    劉邦笑道:“信兒不是時常受辱嗎?他和肥兒總愛讓盈兒坐在他們肩頭玩耍。”

    張良回答:“那受辱最多的不是陛下嗎?”

    劉邦大笑:“哈哈哈哈,確實!”

    韓信當時聽得直翻白眼。

    幸虧義父是個仁厚長者,義母也很嚴厲,沒讓盈兒長太歪。

    章邯已經被韓信認可為自己人,韓信將劉盈曾經的“雄偉計劃”向章邯吐槽。

    章邯嘴邊的微笑崩裂。

    淮陰侯,其實你不用太信任,不用太把我當自己人。

    這個我真的不想聽啊!

    驚嚇之余,章邯又語氣復雜道:“陛下連這個都告訴你和留侯?”

    一般而言,這等事難道不是該死死瞞住,以免留侯和淮陰侯心生間隙嗎?

    韓信笑容柔和。

    即使快四十歲也總愛憋出傲氣模樣,無論笑或不屑都要傲一傲的淮陰侯,露出這樣正常的笑容可真罕見。

    “是啊。”

    ……

    漢將韓信、章邯偷襲匈奴王帳,讓老上單于誤判大漢大軍已經襲來,趕緊扛著王帳搬家。

    劉盈也完成了大隋藍圖大帝最后一個副本。

    離開前,劉盈做好收尾的準備。

    他恢復了大隋原本的爵位等級,給又立了功的李世民封了郡公,并告訴太子楊暕,等楊暕登基,就晉李世民為國公。

    劉盈嫌棄楊暕道:“就你那貪色好酒的身體,李二郎這個賢臣良將能再傳一代。”

    李世民居然尊卑不分哈哈嘲笑太子,被楊暕扯臉。

    劉盈又給被他從病榻上拖起來養(yǎng)好身體,飽受他欺負的小可憐李玄霸李三郎封了侯,其理由是李世民立功太多,所以蔭庇雙生弟弟。

    李淵:“???”

    他微妙地感覺自己被陛下嘲諷了,這一定是錯覺。

    劉盈剛進三征高麗副本,立楊暕為太子的同時,就讓楊暕的相好與丈夫找了個借口和離,尋了和她丈夫年歲相仿的寡居宗室女賜婚。

    現在,他讓楊暕的相好入了楊暕的門,抹平了這樁丑事。

    楊暕感動得眼淚汪汪,被劉盈按在地上狠狠揍了屁股,半月起不了床。

    劉盈又赦免了高颎等因言獲罪的大隋老臣的家屬,將高颎等人的爵位還給了他們的子嗣。

    楊暕眼圈通紅:“你要離開了嗎?”

    劉盈笑道:“是啊。離開前,我要搞個大的。”

    楊暕眼淚不敢流了。

    他結結巴巴道:“什、什么?為、為什么?”

    劉盈拍了拍便宜兒子的腦袋:“我和你長兄,和高颎、宇文弼那幾個老匹夫關系都不錯,我要為他們出口氣。”

    楊暕:“……”雖然他早就猜到這位突然英明慈愛(但喜歡欺負他)的父親可能不是原本的父親,母后也深居后宮不敢與父親見面,但聽父親毫不掩飾,也還是嚇到了。

    楊暕繼續(xù)結結巴巴問道:“那、那你是誰啊?”

    劉盈豎起大拇指:“我,大漢劉盈!”

    楊暕明白了。

    果然!表弟猜得一點都沒錯,他果然是漢高祖劉邦!

    劉盈立下罪己詔,把屬于楊廣的、不屬于楊廣的罪名都擔了,把楊廣之前的生平罵得一文不值,并傳位給楊暕后,才準備“巡游天下”,去找個最高的城墻跳下去,再次表演行為藝術。

    他離開大興時,楊暕和李世民兩個聰明又膽大的年輕人,知道這將是他們最后一面。兩人湊到劉盈耳邊,壓低聲音淚眼婆娑告別。

    “感謝你救我大隋,漢高祖!”

    “漢高祖,你真的好厲害啊!我決定,以后我最敬佩的皇帝,就是你了!”

    劉盈:“???”

    劉盈微笑,當著群臣的面把兩人狠揍一頓,才揚長而去。

    他決定,以后再也不自報姓名了。

    怎么每次他報了姓名,別人都認為他是阿父啊!

    可惡,阿父那樣的廢物,比不上我一根手指頭!

    劉盈氣鼓鼓醒來,系統(tǒng)新增送的光環(huán)都不能撫平他的壞心情。

    這次副本贈送的光環(huán)也很一般。

    劉盈稱其為“退軍光環(huán)”,只要他開啟光環(huán),說要退兵,將領的進取心就會被消磨,提高心甘情愿退兵的概率。

    以劉盈現在的聲望,令行禁止輕而易舉,不可能出現自己要求退兵,將士嘩然不滿的現象。

    算了,聊勝于無吧。

    劉盈隨手又開啟了一個副本。

    等這次回長安,他大概就抽不出亡國副本了。懶惰并患有拖延癥的劉盈,開啟了他最后的亡國之君副本。

    “漢獻帝?”劉盈瞪大眼睛。

    啊,不是,系統(tǒng)你是不是故意使壞啊?知道我現在抽的是最后一個昏君副本,就特意黑箱啊?

    我大漢才剛建立呢,你就讓我體驗大漢怎么亡的?

    劉盈頭疼無比。漢獻帝登基的時候,大漢已經回天乏術。

    至少漢獻帝這個皇帝本身,肯定回天乏術。他一生都被別人掌握在手心,沒有絲毫自己選擇未來的余地。

    憋屈啊。

    “哎,算了,亡就亡唄。我當亡國之君,也要亡得轟轟烈烈,不讓大漢死灰復燃。”劉盈伸了個懶腰,穿衣服下地。

    “嘿嘿嘿,我漢圣宗圣皇帝,請大漢赴死!”

    ……

    由春入冬,又由冬入春。

    劉盈趕著駿馬和駱駝,以及灰兔的同類小毛驢,馱著大量大蒜、芝麻、大蔥等外來作物的種子,在西域諸國國王送瘟神的喜極而泣哭聲中,慢悠悠踏上了回家的路。

    劉盈倒騎著大毛驢,對留下的曹窋和大漢將士揮揮手。

    曹窋也笑著對他揮手。

    劉盈又留下了蕭延,倒騎著大毛驢,對蕭延揮手。

    蕭延揉了揉眼睛,仿佛被風沙迷了眼睛。

    劉盈見到了在敦煌等候多時的呂祿。

    “祿表兄,我回來啦!”

    “歡迎回來,盈兒。”

    “啊,阿兄和劉肥怎么也在?”

    “哼。”

    “嗚嗚嗚,盈兒!”

    劉盈撲上去給兩位兄長一個大大的熊抱,試圖把兩位兄長同時抱懷里。

    韓信使勁把又大了一圈的不省心弟弟推開。

    劉肥眼淚跟開了閘的河水似的,使勁往外噴,怎么都止不住。

    蕭謹走到蕭祿身旁,小聲道:“大兄怎么來了?”

    蕭祿不顧和妹妹的男女之別,也顧不上妹妹太子妃的身份,使勁給了蕭謹腦袋一拳頭。

    蕭謹抱頭痛呼:“哎喲。”

    蕭祿咬牙切齒:“回家等著挨罵吧!”

    蕭謹:“嘿嘿。”

    蕭祿倒吸一口氣:“不許學太子的神情!”

    蕭謹:“哈哈哈哈。”

    蕭祿都崩潰了:“都讓你別學了!”

    而另一邊,劉盈已經在劉肥的幫助下,掛在了嫌棄他的大兄韓信背上:“哈哈哈哈。”

    第183章 誕長子人心浮動

    分別了近兩年, 兄弟三人見面時與以往任何時候相處時都沒有絲毫差別。

    劉盈長再大了也要頑皮搗蛋,劉肥只會一味縱容劉盈,韓信便是仍舊嘴硬心軟。

    劉盈左胳膊掛在一位兄長肩膀上,右胳膊掛在另一位兄長肩膀上, 就像是小時候牽著兩位兄長的手, 非要縮著雙腳蕩秋千。

    還好韓信和劉肥都不算老, 勉強能同心協(xié)力扛起這只大號熊孩子弟弟。

    “既然阿兄和劉肥來了, 我們就不急著回去, 先去逛一逛養(yǎng)馬場!”劉盈提議。

    劉肥語氣不堅定地反對:“阿父讓我們早日回去。”

    劉盈問道:“阿母呢?”

    劉肥道:“阿母巡游天下去了。”

    劉盈頻頻點頭:“阿母不在長安, 區(qū)區(qū)阿父算什么?他已經打不過我了!走, 我們去養(yǎng)馬場!”

    韓信問道:“難道義父義母揍你, 你還要還手?”

    劉盈道:“阿父動手,我當然要還手。阿母就沒辦法了, 我一拳下去,就成弒母的不孝子。唉, 我就只能逃跑。”

    劉盈搖頭晃腦, 顯得特別委屈。

    韓信后悔問了。

    他左右張望。跟隨劉盈左右的司馬喜悄悄把記錄的紙卷塞入袖口,躲過了淮陰侯的視線。

    司馬喜深知淮陰侯和齊王有多寵溺太子。太子自身不在意, 但淮陰侯和齊王若是知道自己如實記錄太子言行, 絕對會用劍逼著自己潤色。

    太子提前給司馬喜打了招呼,讓司馬喜在淮陰侯和齊王面前, 把速記的小紙條藏好。

    司馬喜越發(fā)敬佩坦坦蕩蕩的太子。

    敢做就不怕別人說,更不畏懼后世人的評論。太子就是千古明君!

    因阿母不在家, 劉盈不怕回家挨揍, 便說服眾人,在河套平原的養(yǎng)馬場多停留了幾日。

    劉盈讓呂祿在河套平原建養(yǎng)馬場。

    養(yǎng)馬場建好了,能配種的好馬沒有幾匹。

    連劉皇帝都找不到同樣花色的駿馬拉車, 就大漢軍中那些戰(zhàn)馬,很少有育種價值。

    再者,戰(zhàn)馬大多要經過閹割,才能投入戰(zhàn)場使用。數量不多的好馬,已經失去了擁有后代的權力。

    擊敗匈奴后,漢軍從匈奴繳獲了幾百匹好馬,才不至于讓養(yǎng)馬場空置。

    待劉盈走了一趟西域,時不時運幾百匹駿馬回來,呂祿的養(yǎng)馬場終于像模像樣了。

    這次劉盈趕了兩千余匹上好的高頭大馬回來,呂祿喜得決定住養(yǎng)馬場上。

    老秦人養(yǎng)馬是祖先手藝。

    這個時空項羽屠咸陽,殺盡秦國少府官吏和匠人之前,劉盈先讓人轉移了。

    曾經的大秦少府章邯也還活著,很快就把大秦最會養(yǎng)馬的人挑了出來。

    這些養(yǎng)馬人拖家?guī)Э冢荚诤犹灼皆酿B(yǎng)馬場安了家。

    看見劉盈送來的好種馬,養(yǎng)馬人笑得見牙不見眼。

    誰不知道太子對有本事的工匠有多慷慨?造紙的工匠已經得了爵,接下來該輪到他們養(yǎng)馬人得爵了。

    大秦的工匠從來不夸海口。

    秦律嚴苛,夸海口的人是會被判罪的。

    所以當這群養(yǎng)馬人承諾三四十年給大漢培育至少十萬匹戰(zhàn)馬,他們是真的確定自己能做到。

    甚至他們可能還是“保守估計”“話往少了說”。

    劉盈十分信任他們,先預付了金銀綢緞賞賜。

    “寡人能不能再征討一次匈奴,就全靠爾等了!”

    劉盈揮揮手,留下一群熱血沸騰的養(yǎng)馬人仰望他騎在大毛驢上的背影。

    “想給神驢配種。”

    “神驢把所有母驢和母馬都咬了。”

    “唉,神驢果然不愛凡物。”

    養(yǎng)馬人熱血沸騰之余,竊竊私語。

    呂祿掏了掏耳朵,不是很想聽下屬算計灰兔驢失敗的遺憾聲音。

    再征討一次匈奴啊……不知道自己那時還能不能跟隨太子出征。

    肯定能!

    呂祿信心滿滿。

    又磨磨蹭蹭了月余,劉盈終于回到了長安。

    長安都要入秋了。

    劉邦得到劉盈終于回來的消息,都快氣笑了。

    那孽子是真不擔心自己暴斃啊!

    呂雉還沒回到長安。

    按照上一封信,呂雉大概是要在長江之畔過年了。她正準備召見南越王趙佗,和趙佗商量開邊市之事。

    劉盈見到阿父,絲毫不客氣,也不可能愧疚。

    他對阿父逼逼賴賴:“阿父怎么把阿母趕出去巡游天下?巡游天下多累啊。”

    劉邦給劉盈丟了一雙白眼:“是累,所以我不敢去,怕死在路上,要你打回長安。”

    劉盈道:“阿父都戒酒戒色了,不會早死。”

    劉邦不計較劉盈嘴里的死不死,道:“我現在閉眼,都算高壽,不算早死。”

    劉盈堅持道:“我說你不會死,就不會死。”

    劉邦道:“老天還管你想不想我死?”

    皇帝和太子滿口死來死去,聽得周圍大臣都不知道該做出何種表情。

    不吉利啊!!!!!

    皇帝太子絲毫不關心身邊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就這死不死討論了一路。

    劉盈堅信阿父不會這么早過世。

    劉邦原本過世的時間,就在劉盈娶親之時。

    這個時空的劉盈比原本的漢惠帝早出生幾年。劉盈弱冠,便是劉邦應該過世的時間。

    劉盈擊退了匈奴,滅了英布,讓劉邦少受了許多本該受的傷。

    勸不住阿父沉迷酒色?劉盈成婚當夜抱著新婚妻子跑路,逼他放縱的老父親養(yǎng)身。

    劉盈去西域路上走了近一年,在西域路上待了近一年,回來拖拖拉拉,又是大半年。

    離劉邦的“死期”已經過了近三年,劉盈堅信阿父能長命百歲,繼續(xù)替自己干活。

    劉盈悄悄告訴老父親,他本來死亡的年數。

    劉邦聽得再次翻白眼。

    他就說盈兒怎么突然跑路,一跑就是兩三年。

    以前劉盈雖然喜歡到處亂跑,但都是在劉邦眼皮子底下跑來跑去。若劉邦喚他回來,劉盈立刻就能回長安。

    這次真是把他郁悶壞了。

    盈兒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不應該啊。

    原來自己那年就該死了。

    不愧是孽子,居然想出這樣令人無語的方式逼自己活。

    能活下去,劉邦當然是很開心的。

    他不畏懼死亡,但誰不想活得更長?活著才能享受。

    但為了活著,想吃的不能吃,想喝的不能喝,美色也不能碰,還要日日喝那苦藥,劉邦是真的很煩。

    劉邦只是希望能吃想吃的,喝想喝的,睡想睡的,瀟瀟灑灑快快樂樂,能活多長就多長。

    人這一輩子,都到了一只腳入土的年齡,還不能享受享受嗎?

    “盈兒,你已經長大了。”

    “不,我還小。”

    “盈兒,天下的重擔已經該落在你的肩頭了。”

    “不,我很弱,擔不動。”

    劉盈耍無賴,劉邦頗為無奈。

    但劉盈這次耍無賴,沒有又偷偷溜走。

    阿母還在巡游天下,在路上顛顛簸簸。

    大漢有很多事,劉邦已經精力不濟。劉盈終于肯接過一半政務,不再偷奸耍滑。

    如劉邦和所有大漢重臣所料,太子能把所有事都做得妥妥當當,效率極高。之前太子的偷奸耍滑,是真的純粹偷懶,不是能力問題。

    “是態(tài)度問題!”去年就該去世的蕭何,為了等到劉盈這個熊孩子和蕭謹這個熊閨女回來,雖然病病懨懨,但還能爬起來干活。

    蕭謹被劉盈叫回家照顧老父親,監(jiān)督蕭何好好養(yǎng)病,不準蕭何勞累。

    劉盈和蕭謹的身體都極其健康。

    兩人回長安后就正式同房,只半月,御醫(yī)便診斷出蕭謹有了身孕,真是太快了。

    懷孕效率這么高,劉盈已經在琢磨怎么避孕,以免自家妻子生孩子活活生死。

    還好蕭謹因身體健康,經期很規(guī)律,計算危險期很容易。

    只要避開危險期,再輔以羊腸等工具,蕭謹懷孕的概率應該不會太高。

    劉盈對蕭謹嘰嘰咕咕避孕的事。

    本來對懷孕很忐忑的蕭謹不知道為何,心中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突然就變得平靜了。

    她輕輕倚靠在劉盈懷里,時不時點頭,對劉盈表示她在認真聽。

    蕭謹倚靠在劉盈懷里時,抱緊了劉盈一只手臂。

    劉盈的手臂能感受到蕭謹心臟的脈動。

    心跳一會兒急一會兒緩,而后歸于規(guī)律的起起伏伏。蕭謹抱著劉盈的手臂,在劉盈懷里睡著了。

    劉盈不再說話。

    他輕輕撫摸著妻子的頭發(fā),用臉頰蹭了蹭妻子披散著頭發(fā)的發(fā)頂。

    劉盈抱起蕭謹,送蕭謹回到蕭何親自整理的小院落。

    蕭何壓低聲音道:“懷孕的太子妃應該留在太子宮。”

    劉盈為蕭謹蓋好被子,離開房間,關上房門后才道:“父母照顧,比奴仆照顧更盡心。沒有什么規(guī)矩比蕭謹的身體和心情更重要。”

    難得聽到劉盈稱呼蕭謹的名字,而不是呼喚蕭謹的小名“壯壯”,蕭何便知道此事不會更改了。

    蕭何嘆了口氣,不再勸說。

    縱然朝中有許多不滿的聲音,但劉盈已經認定,那些聲音都只是雜音。

    自家女兒的幸福,只在劉盈一人手中。

    劉盈不僅讓懷孕的太子妃回相國府居住,他每日黃昏的時候,也抱著沒做完的文書去相國府住。

    蕭何大部分時候住官邸,回家的頻率都沒有劉盈高。

    劉盈后來干脆除了朝議進宮,平日就在蕭何家辦公,把蕭何家當成了自己的太子宮。

    太子妃懷孕的時候,勛貴沸騰,都摩拳擦掌準備送上美人。

    這時候按照常理,劉盈的太子宮中該進新人了。

    什么良娣之類側妃的位置,還空著呢。

    劉盈卻住進了蕭何府邸中,劉邦也不提給劉盈府中進新人的事。

    有人私下問劉邦。

    劉邦沒好氣道:“他想睡什么樣的女人,他自己知道搶。他若不想要,就算人抬到了他床上,他都能把人扔出來,讓其父母領回去。為了不禍害清白的女子,我和他阿母都不會擅自為他做主。”

    劉邦頓了頓,語氣平靜道:“待看看壯壯這胎是男是女。”

    詢問的人把劉邦的話傳了出去。

    劉邦此刻對長安的掌控已經十分強大,沒有他不想,而別人能傳出去的話。

    劉盈聽到這傳言后,知道這是父親……不,應該是父母一同對自己的警告和妥協(xié)。

    他安慰蕭謹道:“你什么都不用在意。我不想后院進新人,就是阿父阿母親自把人抬進來,我也能把人丟出去。你可不要去學什么賢惠,我會難過。”

    蕭謹問道:“難過?不是生氣?”

    劉盈笑道:“是難過。”

    蕭謹垂下頭:“那我肯定不能讓你難過。”

    劉盈輕輕捏了捏蕭謹的臉。

    劉盈回宮住了幾日。

    幾日后,長安城內再也沒有關于太子后院的傳言。

    劉盈又丟掉政務,去城里當了幾日街溜子。

    幾日后,長安城內興起了嫁娶的風潮,新人扎堆成婚。

    劉邦看著被砸壞的書房,扶額搖頭失笑。

    呂雉得到劉盈送來的信,心中起了殺意,又在想起蕭謹與自己相處過往時緩緩平復。

    帝后二人想,幸虧蕭壯壯是個好的,不然……

    劉盈知道父母如何想。

    他不在乎。他的人,他護得住。

    蕭謹自己也立得起來,身邊有足夠多能用的人手,能堅持到自己來救她那一刻。

    “我們倆永遠是一伙的。”

    “嗯!”

    小夫妻倆手握著手,如過去,也如未來。

    ……

    呂雉匆匆與南越王會面后,便回來看兒子。

    只是事得做完,旅途也遙遠。等呂雉回來時,蕭謹已經快分娩。

    呂雉松了一口氣。她很擔心自己沒能第一時間看到孫輩出生。

    劉孺兒已經在相看人家,等劉盈給她挑揀。

    劉盈想多留劉孺兒幾年,免得劉孺兒太年輕懷孕,壞了身體。

    帝后的女兒不愁嫁,先選好男人,讓其等到劉孺兒二十歲再成婚也不遲。

    聽了劉盈的考慮,急著給劉孺兒選好人家的呂雉站在了劉盈這邊。

    至于想拿劉孺兒聯(lián)姻的劉邦,想了想劉盈現在的本事,也同意了。

    劉盈以“讓妹妹看看懷孕有多難受,好知道怎么照顧自己”為由,讓劉孺兒與自己同住。

    他當然不是讓劉孺兒照顧蕭謹,只是讓劉孺兒陪蕭謹說說話,與蕭謹一同散步看書,觀賞歌舞。

    如果蕭謹有余力,就讓蕭謹教教劉孺兒處理家務,并教導幫劉孺兒梳理朝政大事,免得對前朝當個睜眼瞎,將來受蒙蔽。

    呂雉見這對女兒有利,便說服了劉邦。

    劉邦沒被劉盈表面的行為迷惑,不過他同意了。

    他私下對劉盈戲謔道:“勛貴子弟、弟弟妹妹,你還能給壯壯找?guī)讓颖佑樱俊?br />
    劉盈笑了笑,這次沒和阿父犟嘴:“是壯壯自己厲害。”

    劉邦跟著笑道:“她自幼就厲害,跟得上你的腳步,你這太子妃挑得很好。”

    劉盈豎起大拇指:“我就喜歡厲害的女人!”

    劉邦大笑。他徹底放棄了插手劉盈后院。

    呂雉后來也漸漸發(fā)現,劉盈早早為蕭謹準備了太多。雖然她已經對蕭謹沒了殺意,但就算她還對蕭謹有殺意,也動不得蕭謹。

    蕭謹自己也察覺了。

    她以前做的事,只是劉盈吩咐,她照做。

    蕭謹之前雖然也遇到危險,但總的來說還算順風順水,許多事她不會想太多太深。

    比如她以為,皇帝和皇后對待自己,比親生女兒也不差。所以她從未想過,自己嫁給劉盈后,會遭遇的惡意。

    懷孕的這幾月,雖然有劉盈為蕭謹遮風擋雨,但蕭謹沒有經歷風雨,也看到了窗外的風雨。

    狂風驟雨打在窗戶上,仿佛要把堅固的窗戶擊碎。

    這位聰慧的女子,靜靜地靠在丈夫的懷里,聽著風吹雨打的聲音,心智城府急速成長。

    她終于明白了“太子妃”這個身份的意義,和其可能帶來的危險。

    她也琢磨出劉盈從未說出口的,讓她做的那些“瑣事”背后,對她的體貼和保護。

    男女有別。劉盈頂住所有壓力,以“這是我的命令,壯壯只是照做”為由,用他的“荒唐”為蕭謹遮掩,讓蕭謹繼續(xù)與沛豐的勛貴子弟深交。

    說什么“曾經的小伙伴”,眾人都長大后,蕭謹以未婚且適婚女子的身份,怎么可能與同齡男子頻繁接觸,還監(jiān)督其學習?

    蕭謹成為準太子妃后,就更不該與外男深交。

    只是劉盈處事荒唐,他非用蕭謹為副手,眾人只關注劉盈,反對也是沖著劉盈。

    蕭謹便把與“童年小伙伴”的友誼一直延續(xù)到現在。

    她一直是沛豐勛貴子弟集團的“二把手”,從沛豐到漢國,再到大漢,她與勛貴子弟密切交往的事,如溫水煮青蛙般,成了眾人不會驚訝的“常態(tài)”。

    當勛貴在蕭謹有身孕,想要送美人去劉盈后院時,他們的繼承人堅定不移地站在蕭謹這邊。

    若勛貴想送的是繼承人的同胞妹妹,勛貴子弟深知老大和二把手的性格,不肯讓同胞妹妹跳火坑;若送的是妾生女或者同族……呵,那絕對不能讓別人給自家“兄弟”添堵啊!

    蕭謹是跟著他們一同在沛豐吃苦,在南鄭留守,在長安當街溜子,與他們穿越死亡沙漠、游歷西域的生死“弟兄”。不說情誼,只說利益,他們與蕭謹保持友好關系,支持蕭謹和蕭謹未來的孩子,所獲得的利益絕對比與蕭謹撕破臉,捧一個自己都不熟悉的“同族女”去太子后院爭寵,要有利得多。

    哪怕父輩沒想過讓送去的美人奪嫡,只是想生出諸侯王——以劉邦的態(tài)度,他們都接受了“非劉氏不得封王”的事實。可一個不一定和自己親近的諸侯王,哪比得過支持本就與他們極其親厚的蕭謹的兒子,所給他們的利益更大?

    何況他們很確信二把手的地位是老大給的,長輩的小心思若讓老大生氣,那族人只剩下兩三家的呂家,就是前車之鑒。

    劉盈還以“乳母擅自為皇子做主”為由,整治了弟弟身邊的奴仆。又以“長嫂如母”為由,讓蕭謹插手弟弟的教育。

    這乍一聽似乎沒問題。如今蕭謹細想,才發(fā)現其中全是問題。

    不說還未成婚的長嫂根本不該插手夫家的教育,就說“長嫂如母”,是指父母不在,由長兄撫養(yǎng)幼弟的時候。帝后都還活得好好的,誰敢提什么“長嫂如母”?哪怕蕭謹成了太子妃,也絕不該插手小叔們的生活。

    可還是那句話,劉盈荒唐慣了,別人看劉盈的荒唐也已經太過習慣。劉盈胡攪蠻纏,先自己接過弟弟們的教育,然后把自己該做的事丟給蕭謹干,竟無人察覺不對勁。

    蕭謹就這樣,在勛貴子弟和小皇子中地位徐徐上升。

    劉盈總是這樣,自己攬下許多事,再以“我憊懶”“我荒唐”為由,讓“二把手”蕭謹幫他做。

    總愛表現得粗魯莽撞的劉盈,為蕭謹的謀劃如春雨般輕柔,眾人還未察覺落雨,渾身便已經濕透了。

    連蕭謹自己都未察覺。

    當蕭謹遭遇惡意,當帝后褪去他們的溫情,對蕭謹顯示出“皇帝”“皇后”的一面時,蕭謹才回過神。

    劉盈也在此時,才為蕭謹戳破皇室的脈脈溫情。

    “他們其實不在乎你生男生女。以我二人的身體素質,子嗣肯定很多。他們不該這么急躁。他們此舉,是不滿我對你太在意,后院不肯再進人。”

    劉盈食指輕輕攪動妻子兩鬢垂下的烏黑發(fā)絲。

    “若你我是普通人家,哪怕是普通勛貴人家,他們都會很寬容。但我身為未來的皇帝,不應該太重視皇后。我可以給你許多權力,但不能過于重視你,明白了嗎?”

    蕭謹輕輕點頭:“我明白。對皇帝而言,最重要的是天下。可劉盈,我不認為我比天下重要。”

    劉盈給蕭謹的發(fā)絲打了個結:“我也不認為我比天下更重要。”

    小夫妻二人相視一笑。

    而后蕭謹給了劉盈一拳頭,報復劉盈把她的頭發(fā)打結。

    劉盈接住蕭謹的拳頭,乖乖把自己打好的發(fā)絲結一一解開。

    劉盈繼續(xù)道:“因為他們都重視天下,所以以后都不會動你了。壯壯,你很厲害,你能馴服未來的徹侯和諸侯王。即使你沒有子嗣,也會坐穩(wěn)皇后和太后的位置。”

    蕭謹搖頭:“我才不要當太后。這世界沒了你,沒意思。”

    劉盈微愣,然后把妻子按在自己的懷里,使勁揉亂了妻子的頭發(fā)。

    蕭謹氣得咬了劉盈的手臂一口。

    ……

    劉邦重新向弟兄們訴苦,看來壯壯以后有沒有子嗣,自己都不能插手劉盈這孽子的后院。

    呂雉訓斥了找借口頻繁進宮向她請安的勛貴夫人,又命妹妹閉門思過。

    她親手做了男孩與女孩兩套衣服,以顯示無論蕭謹生出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她都要為蕭謹撐腰。

    長安城便安靜了。

    夫妻二人對蕭謹,恢復了以往的慈愛。

    蕭謹便在這種氣氛中,為劉盈誕下了長子。

    針對太子后院的人心浮動卻并未消失。

    他們本就沒想過奪嫡,只是想與未來“諸侯王”扯上關系罷了。

    只是這人心浮動,皇宮里這家人,完全不在意了。

    第184章 萬國來朝的雛形

    劉盈的長子出生時, 長安城乃至整個大漢,都好像靜了下來。

    劉盈也靜了下來。

    從劉邦舉兵起,劉盈就東奔西跑沒停過,走的路比老父親劉邦還多。

    大漢建立后, 說是秉承黃老之學, 休養(yǎng)生息, 庶民是沒怎么動, 但大漢朝廷動個不停。

    劉盈代替老父親御駕親征, 南征北戰(zhàn), 鞏固了他在秦末亂世中讓人不太敢相信的赫赫威名。

    大大的長安城, 寬廣的新宮殿, 劉盈就沒待多少時日。

    皇帝、皇后、太子三人都在長安城的時間,就更少了。

    皇宮里多了一只小崽子, 性格越發(fā)冷硬的帝后的神情都變慈祥了。

    劉邦讓還不會爬的小崽子在自己肚子上睡覺。呂雉重新?lián)u動了紡車。

    劉盈把皇宮里不大的花園翻了土,種上了從西域帶回來的農作物。

    坐完月子, 已經能在庭院里行走的蕭謹, 站在田埂上給劉盈遞水遞帕子。

    再加上有了劉盈保護,開始在皇宮里滿院子亂竄的小皇子們, 和跟在小皇子們身后的少年皇子們, 皇宮熱鬧得就像是沛豐老家。

    劉邦和呂雉二人,都好像變回了劉季和呂娥姁。

    劉盈回到了長安, 還有了長子,無論有多少人心浮動, 都隱于水面下。

    這時曾經期盼劉邦早死的人, 倒是盼著劉邦晚死了。

    如果劉邦再活一二十年,說不定就會和太子起沖突。

    無論他們怎么想,總歸只是想想。

    有異心的人頂多悄悄鼓弄一些巫蠱之事, 然后絕望地看著被詛咒的劉盈身體還是那么棒,又提著鼎去欺負老秦臣。

    蒙毅本來快病死了,竟被探病的劉盈氣得垂死病中驚坐起。

    回來探病的蒙恬差點笑岔氣。

    蒙毅悶聲悶氣道:“兄長,你什么時候回家?”

    蒙恬笑道:“我打算就在長城安家。”

    蒙毅不解。

    發(fā)須灰白的蒙恬,輕輕拍了拍發(fā)須同樣灰白的弟弟的背:“有一位能代表秦人的將領葬在長城腳下,天下士人就再也不會拿秦人和六國人的仇恨說事了。”

    蒙毅道:“兄長不需要如此。陛下和太子能鎮(zhèn)得住天下。”

    蒙恬輕輕搖頭:“陛下和太子是否鎮(zhèn)得住天下,與我等老秦人為自身謀劃,并無關系。再者,聽多了太子嚷嚷要青史留名,我也難免有了更多野心。”

    蒙毅想問,兄長的名聲難道還不夠青史留名嗎?

    最終他沒有問。

    名聲這東西,如權勢財富一樣,總是不覺夠的。

    陛下和太子定是能在汗青之上與所有先祖后輩爭鋒之人,如先帝一般。

    身為先帝的臣子,身為如今陛下和太子的臣子,怎會覺得自己的名聲已經足夠與君王同行?

    永遠都不會覺得足夠。

    蒙毅便不想死了。

    他也可以再努力努力,將來去見先帝的時候,才有更多故事講給先帝聽。

    蒙毅其實是因為蒙恬這番話,才燃起了求生的心氣。

    可惜這件事是在劉盈氣他之后,史書上便記載蒙毅是被劉盈氣活的。

    現在已經有了這個傳聞。蒙毅得知后,寫了自傳辟謠。

    后來這自傳被考古學家發(fā)現,可惜后世子孫更喜歡玩梗,有真相也不聽。

    蒙毅就是被劉盈氣活噠!超大聲!!

    這導致蒙毅在后世文學作品中,總處于飽受劉盈“欺凌”的迫害位。

    怎一個慘字了得。

    不知道蒙毅得知自己的未來“名聲”后,會不會后悔沒有早日致仕歸隱。

    可惜他不知道,便還是從病床上爬起來,接手了劉盈帶來的西域種子育種之事。

    農人不敢輕易嘗試新的農作物,育種和推廣的事,歷朝歷代都是從宮苑開始。

    少府的職責,可不僅僅是討好皇帝。

    蒙毅的好友召平也從種瓜,終于變成了劉盈希望的模樣,著手新作物的改良育種。

    劉盈希望召平的“技術”變成“知識”,給他配了許多擅書的弟子。

    召平的弟子記錄下召平每一次錯誤的正確的實驗,希望從中總結出普適性的改良育種方法。

    將來劉盈會命人把他們的記錄總結成一部農書,刊印成冊。

    紙張書籍很難流傳后世,但有了印刷術,一代一代書本再版,知識會流傳下去。

    當劉盈家的小崽子能在劉邦肚子上翻身的時候,劉邦給小崽子取了大名。

    他無視劉盈的抗議,還真用了當初劉盈吐槽的“怎么不取名為劉恒”名字,小崽子以后就叫劉恒了。

    按照常理,剛學會翻身的小崽子應該是聽不懂長輩說話的。

    小劉恒卻睜大他的雙眼,靜靜地掃視劉邦和劉盈,好像在思考什么。

    可這“平靜”也就是一瞬,沒腦子的小崽子很快繼續(xù)翻滾,滾累了就試圖抓自己的腳啃。

    劉盈真不知道自家小崽子怎么喜歡如此高難度的動作。

    劉邦笑話劉盈,這小崽子完全和劉盈幼年時一模一樣,都愛啃腳。

    劉盈瞪大眼睛:“胡說!我沒有!你誹謗!”

    劉邦堅稱,劉盈就是喜歡啃腳。

    呂雉微笑頷首,贊同劉邦。

    是的盈兒,你幼年時也如此令長輩費解。

    劉盈生氣了。

    他提起小崽子,拍了一下小崽子的屁股。

    小崽子哇哇大哭,掉落不菲經驗值。

    劉盈眼睛一亮,正準備繼續(xù)欺負兒子,蕭謹忙從劉盈手中奪回兒子,一個閃身躲到了呂雉身后。

    劉邦一個大巴掌拍到劉盈的腦門上,阻止劉盈把小崽子搶回來。

    之后劉盈便被父母剝奪了單獨親近兒子的權力。

    他可以與兒子交流感情,但至少有父母或者蕭何之一在場。

    蕭謹是攔不住劉盈這個大號熊孩子的。

    蕭何似乎與小崽子特別投緣,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小外孫,比自己親孫子還喜歡。

    為了攔住劉盈欺負人,蕭何的身體又好了一些,下雨天時不會咳得喘不過氣了。

    特別當他追打劉盈時,讓沛豐的老兄弟們恍惚間看到了曾經沛縣的那位刀筆吏。

    別看蕭何不上前線,他氣狠了,能追著陛下和平陽侯曹參打。

    “蕭相國曾經把陛下和平陽侯攆上樹。”

    “確有此事。”

    “是什么理由來著?”

    “似乎是太子向蕭相國告狀,說陛下和平陽侯要合伙把他丟掉?”

    眾勛貴將手兜在袖子里,仰頭看蕭何把劉盈攆上了樹。

    蕭謹拉著蕭何的袖子告狀,告狀的內容似乎是劉盈欺騙小劉恒,說要把小劉恒丟掉,把小劉恒嚇得哭得不敢吃飯。小皇孫居然聽得懂,真聰慧啊。

    “真是陛下親兒子。”

    “你說什么廢話?”

    劉邦優(yōu)哉游哉悄悄路過,豎著耳朵想聽老兄弟罵劉盈。

    誰知道,自己膝蓋中了一箭。

    劉皇帝可不會慣著這群老兄弟。他沖上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圍觀的勛貴作鳥獸散,徒留又輪崗成為左右丞相的王陵和呂澤面面相覷。

    “我們不是來參加朝議嗎?”

    “是參加朝議。”

    “怎么人都跑光了?”

    “因為陛下惱羞成怒。”

    兩人繼續(xù)面面相覷。

    再次成為太尉的韓信疾步走到蕭何面前,安撫蕭何的怒火,拯救永遠只長個子不長品德的弟弟。

    唉,要是肥兒在這里就好了。自己真不適合當拉架的人。

    又是幾個月過去,召平已經摸索出大蒜的種植方法,正在與豌豆和芝麻戰(zhàn)斗,小崽子劉恒也周歲了。

    對孩童而言,周歲是第一個坎。

    大漢皇宮平日都很節(jié)省,不愛辦太大的宴席。這次劉邦給小皇孫大辦了一場周歲宴,命全國諸侯都來朝賀。

    連南越王都提前送信,想要親自前來朝賀。西域諸國也派了使臣團。

    連仍舊焦頭爛額的匈奴老上單于都派人來送禮,要與大漢“約為百年好”。

    老上單于還試圖向大漢求親。劉盈回復,沒問題,把你家青年才俊送來給我家挑挑,以后婚俗按照大漢的算。

    老上單于便假裝沒這回事了。

    但匈奴并非他的一言堂,有些匈奴部落首領很是意動,于是匈奴使臣團里塞進了不少青年貴族。

    這些青年貴族基本不是繼承人,送給大漢也沒關系。

    劉盈來者不拒。

    大漢缺人,人才多多益善。

    這次宴席,劉邦和呂雉都兜起了手,讓劉盈和蕭謹以皇帝、皇后的名義操辦。

    劉盈這次沒有給父母唱反調,很認真地完成了工作。

    劉邦和呂雉也不是什么都沒準備。

    呂雉與曹夫人一起織布裁衣,要給小劉恒送一套新衣服。

    劉邦挖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

    此時釀酒工藝已經很成熟。

    在周時的書籍中,就記載了周朝宮廷釀酒的方子。

    周朝人釀酒,已經極為講究,容器、酒曲、選料、釀造時長,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

    后世人所腦補的“古代酒都是醪糟水”,實在是小瞧了古人。

    漢時常喝的酒有兩種大類。

    一種是稍稍富裕的平民所喝的“濁酒”;一種是貴族所喝的“清酒”。

    以稻米為原料的酒舉例。

    “濁酒”即后世人所“嘲笑”的醪糟水,是今日釀造明日喝的甜米酒,這種酒不僅當作飲料,也是一種“羹湯”。

    “清酒”是多日釀造的酒,釀造的時間越長,甜味越低,酒味越濃。清米酒長什么樣,味道如何,花大價錢買日本清酒的人應該都知道。

    現代人誤以為古代人酒量差,喝醉是喝個水飽。大部分不常喝酒的現代人,喝兩三瓶十度上下的瓶酒都會頭暈。陳釀的清酒有二三十度,若喝個水飽,早就醉死了。

    劉邦當皇帝后,常喝的當然就是陳釀的清酒。

    他喜歡用粟米釀造的清酒,酒色淡黃,在陽光下如流動的琥珀一般。

    漢代宮廷逸事記載,大漢宮廷里的酒,會根據時節(jié)加入不同浸料。

    時鮮的果子,盛開的花朵,芬芳的香草……統(tǒng)統(tǒng)浸入陳釀的清酒中,為酒水增添一番風味。

    其中大漢宮廷經久不衰的御用酒,乃是用重陽菊花所泡的菊花酒。

    別看劉邦是個大老粗,在品酒上別有一分雅致。

    他用滾燙的水燙了酒壇子,在酒壇子里鋪上一層剛采摘的菊花朵,再注入宮廷釀造的粟米酒,用布和酒泥封好,埋入櫟陽的皇宮中。

    遷都長安時,劉邦將酒壇子挖出來,又在長安的宮殿里埋下。

    劉盈幼年時隨口提了一句什么狀元紅女兒紅,劉邦便說要在劉盈成婚時,再把酒壇子挖出來。

    劉盈成婚當日太過熱鬧,劉邦等著第二日家宴時再挖出酒壇子。

    誰知道劉盈抱著蕭謹跑路,這酒壇子便留到了現在。

    待孫兒周歲宴,劉邦終于有機會把酒壇子挖出來。

    拆開酒泥,揭開封條,劉邦深吸一口濃郁的酒氣,先把酒偷喝了小半壇。

    若不是劉盈防著劉邦,特意悄悄跟來,大概這壇子酒,就給劉盈剩個底了。

    劉盈鄙視:“你這么愛喝酒,要不要喝蒸餾酒啊。”

    劉邦嫌棄:“那個不好喝。”

    劉盈愣了一會兒,才想起好像宮里還真的能釀造出蒸餾酒,不知道是不是大秦少府工匠沒被屠殺,所發(fā)展出的新釀酒技術。

    不過劉盈細思后,好像前世的時空,蒸餾酒也可能是西漢就有了。

    海昏侯“劉沫沫”,即漢廢帝劉賀的墓葬極其豐富,各種陪葬器具分門別類,擺放得井井有條。

    在海昏侯的酒器倉庫里,考古學家發(fā)現了蒸餾酒器。經過反復蒸餾,酒液的酒精度能超過七十度。

    考古學家認定,西漢初年就有了成熟的蒸餾酒技術。之所以后來記載不詳,不過是貴族不愛喝這個,便懶得記載。

    但如發(fā)現了漢文帝時期的成熟紙張,一些歷史學家不愿意宣揚造紙術的起源至少能提前到戰(zhàn)國一樣,許多權威歷史學家也不贊同西漢就有了蒸餾酒。

    他們寫了許多論文,來論證蒸餾酒是西夏至元朝的外來物,否定海昏侯的蒸餾酒器文物。

    其否認借口是,雖然這是酒器倉庫,但蒸餾酒器上又沒刻著個酒字,怎么能證明放在酒器倉庫的酒器就是酒器?說不定是做其他用處。

    反正文字沒記載,他們就不認。

    劉盈摸了摸腦殼。

    他不知道前世時空劉賀墓中的蒸餾酒器是不是真的蒸餾酒器,還是劉賀腦子有坑,在酒器倉庫里獨獨放了一件非酒器來搞怪。自己還是給蒸餾酒器上刻個酒字好了,免得后世不肖子孫以為大漢的老祖宗們只喝醪糟水。

    劉盈搶了劉邦還想喝一口的酒壇子,和劉邦說起后世對大漢釀酒技術的誤解,說起海昏侯墓中那個酒器倉庫里的“非酒器”。

    劉邦嘲笑后世人太過自卑,居然不敢想象老祖宗也能喝上美酒。

    “蒸餾酒真的很難喝,只是辣喉嚨,沒意思。”

    “我認為所有酒都很難喝。”

    “那是你還小,不懂。”

    “呵呵。”

    父子二人斗了一會兒嘴,又說起劉盈的新副本。

    劉邦對如何幫助大漢末代皇帝推翻大漢,興致十足。

    他攛掇劉盈偷偷跑路,改個名字揭竿而起,復刻他當年的豐功偉績。

    劉盈罵阿父是在做夢。沒人沒錢,自己憑什么和人爭奪天下,你以為那還是秦末亂世啊?世家豪強都已經抬頭了!

    劉盈是想選個梟雄當狗腿子奸臣,給他出謀劃策,早日掘了大漢的根。

    “你不要名聲了?!”

    “我什么時候要過名聲?”

    “說得也是。”

    “對吧?為了達成目的,我可以認他為義父!”

    劉邦以為自己夠無恥了,沒想到兒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自己更不要臉面。

    服了服了,不知道哪位梟雄如此倒霉,會成為孽子的義父。

    不知道孽子專克父嗎?

    劉邦和劉盈回到宴會上,群臣已經嗷嗷待哺,看著酒壇子眼紅了。

    上行下效,劉邦是個酒蒙子,大臣也多好酒。

    曹參也從齊國回了長安,見到劉邦抱著的酒壇子就想起身來搶,被蕭何一袖子給擋了回去。

    陛下越老越溫和,仿佛從劉皇帝變回了劉亭長,但這不是你曹參僭越的理由!

    給我老老實實待著!

    曹參唉聲嘆氣。

    不去搶,這口酒他不一定喝得到啊。

    曹窋和蕭延也跟著西域使臣團回到了長安探親。

    曹窋嚴陣以待,比面對匈奴騷擾大漢的騎兵時神情更嚴肅,心里更緊張。

    蕭祿看得直搖頭。

    好友怎么還試圖去管曹伯父喝酒?看來好友明日又要來找他痛哭流涕了。

    劉邦坐到了上首處。

    他拍了拍手,宮廷樂師敲響了編鐘大鼓,宮宴開始。

    喝起來!

    呂雉也倒了一小杯劉邦珍藏的菊花酒,喝得雙頰飛出一抹紅霞。

    蕭夫人喝多了,倒在呂雉懷里,被呂雉掐了臉。

    蕭謹為劉盈斟酒:“我還以為你回來后會繼續(xù)阻止陛下喝酒。”

    劉盈端起酒杯,狠狠翻了個白眼:“阿父讓我陪他用了幾日膳。”

    御醫(yī)安排的膳食確實很健康,就是沒滋沒味。

    沒想到現在御醫(yī)都知道多油多鹽,吃多了燒烤,對身體不好了呢。

    可別說現在食材和調料匱乏,就是在食材和調料已經極其豐富的現代社會,又有多少人能忍得下“健康膳食”?

    劉盈陪劉邦吃了幾日和劉邦一模一樣的飯菜,與劉邦一同喝了幾日沒滋沒味的白水。

    御醫(yī)說劉邦連蜂蜜水都不能多喝,且劉邦不愛喝甜的。比起蜂蜜水和奶飲,他寧愿喝白水。

    劉邦什么都沒說,劉盈已經了解了父親想說的話。

    不外乎,就是這樣沒滋沒味地活著,不如折壽。

    反正老劉已經有了優(yōu)秀的繼承人,不用擔心身后事,現在不享樂,難道要這樣沒滋沒味地熬日子?

    劉盈妥協(xié)了。

    只要阿父不酗酒,酒肉想吃就吃吧。

    自己晚年,大概也是阿父這副德性,不可能為了熬日子苦了自己。

    蕭謹見劉盈悶頭喝酒,不想說話,心里嘆了口氣,只陪著劉盈喝酒,也不再說話。

    哪怕帝后對蕭謹露出過獠牙,蕭謹仍舊很敬愛帝后。

    帝后是陪伴她人生最長的長輩,比父母還長。

    而且……她心疼丈夫。

    “來,喝喝喝,看今日誰先醉倒!”

    劉邦絲毫不顧及劉盈的心情,抱著酒壇子離開座椅,來找老兄弟喝酒。

    無論是一直忠誠的,還是曾有過異心的,或者他曾經起過殺心的老兄弟,此刻都和樂融融地湊在一起,與大漢皇帝拼酒。

    劉邦甚至與曹參勾肩搭背,連地位尊卑都忘記了。

    蕭何提醒了幾次,干脆閉眼喝酒,眼不見心不煩。

    可蕭何不想看,劉邦和曹參卻不會放過他。

    “放開我!”

    “不放!”

    “陛下有令,不放!”

    “放開我!!!”

    蕭何被劉邦和曹參一人拽著一只胳膊,從相國的位置上拖了下來。

    “啊!!!!”

    不想當相國,但被委以重任,當了許多年沒有趙王的趙相國的雍齒喝多之后,心中郁悶涌出來,這幾年積攢的謹慎被他拋到了腦后。

    他大叫一聲,沖到劉邦面前訴說劉邦的不公。

    我不想那么累!我要回長安享福!

    劉邦便在地上畫了個圈,要和雍齒比角抵。雍齒若贏了,他就讓雍齒回來。

    當雍齒摩拳擦掌時,劉盈被劉邦推著走進圓圈。

    雍齒:“???”

    劉邦厚顏無恥道:“兒子代替父親作戰(zhàn),多正常?你不爽,你也讓你兒子來!”

    雍齒一拍胸脯,誰沒兒子啊:“雍鉅鹿!!”

    雍鉅鹿嚇得酒都醒了。

    啊?我和太子比角抵?父親你的酒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劉盈對雍鉅鹿勾了勾手指。

    區(qū)區(qū)雍家兄長,我能打十個!

    “哈哈哈哈,雍鉅鹿,你怎么一招都接不住啊。”

    “你行,你上啊!”

    宮廷酒宴變成了太子和年輕勛貴子弟比試角抵,劉邦開盤賭錢賭酒。

    蕭謹抱著孩子悄悄來到呂雉身邊,詢問皇后需不需要勸一勸皇帝陛下。

    呂娥姁睜大著惺忪的醉眼,對蕭謹歪了歪頭,然后低頭繼續(xù)喝酒。

    蕭謹:“……”

    完蛋了,皇后也喝醉了。

    她舉目四盼,尋找還有誰能阻止鬧劇。

    盼完后,蕭謹借口兒子犯困,抱著兒子先離開了。

    沒救了,溜了溜了,先保住自己。

    小劉恒蜷縮著拳頭,揉了揉雙眼,發(fā)呆。

    他只是一只腦袋還未發(fā)育完全的智障寶寶。大父特意為他舉辦的周歲宴席,他一點都不覺得開心,只覺得吵鬧。

    打哈欠,揉眼睛。小劉恒呼呼大睡。

    蕭謹輕輕親了一下兒子的額頭。

    她才不信兒子和丈夫一模一樣呢。兒子明明比丈夫乖巧多了。

    不過過于乖巧的孩子,肯定會被劉盈狠狠欺負吧。

    蕭謹有點擔憂兒子的未來,又有點想看兒子被劉盈欺負時的窘態(tài)。

    大約父母都是如此,既盼著孩子好,又會在孩子出了無傷大雅的丑時捧腹大笑。

    ……

    吵鬧的皇孫周歲宴結束,外藩諸侯和使臣團見識到了大漢皇帝的豪氣,和大漢太子把年輕貴族全挪倒的英姿。

    他們用夸張的記載,稱贊大漢第一代皇帝和太子。

    有使團留在了長安,長安奇怪口音的人越來越多,讓長安人嘖嘖稱奇。

    后世記載,長安自那日起,有了萬國來朝的雛形。

    第185章 南越王心氣散了

    宴席結束后, 趙佗沒有立刻離開長安。

    他本以為自己對大漢的威脅很大,此次來長安做足了準備。如果他被漢帝扣留,留在南越的長子立刻就會繼位。

    趙佗年紀也不小了,他又不知道自己能活成人瑞, 早就有了隨時老逝的心理準備。

    劉盈還真想扣留趙佗。

    他比趙佗更了解趙佗, 也更了解南越。南越國的強盛幾乎是趙佗一人的威名撐起來。趙佗在時, 南越的軍隊仍舊是大秦的南越兵團。等趙佗老去, 南越就變成了普通的藩國, 連閩越國都打不過, 還要向大漢求援。

    劉盈和老父親說了自己的想法后, 劉邦卻不同意。

    “不是趙佗老去后南越國變弱, 是趙佗老去時,在南越國的老秦人都去世了。”劉邦唏噓道, “即使有幾十萬秦人,與中原脫離聯(lián)系后, 他們的后人也會淪為蠻夷嗎?”

    劉邦的話像是疑惑, 又像是感慨。

    劉盈眨了眨眼:“如果把阿父的話講給蒙毅聽,蒙毅會氣急敗壞嗎?”

    劉邦瞥了劉盈一眼:“你想讓蒙毅再病一場, 你就去。”

    劉盈遺憾地嘆氣。

    蒙毅的身體怎么如此弱?他都不好發(fā)揮了。

    身邊的人心理越來越強大, 小崽子又被父母和妻子護得緊,他的經驗值來源大大減少。

    如蒙毅這樣永遠會在同一個地方生氣的經驗包, 真是不好找。

    甚至荀子的門人在劉盈大談特談李斯和韓非時,都會面無表情地聽劉盈唾沫橫飛, 不給劉盈掉落經驗值了。

    劉邦道:“雖然不能去氣蒙毅, 你可以讓趙佗去拜訪他的老同僚,也可告知他南越國的末路。”

    劉盈想了想,道:“阿父想讓我把紙張和印刷術送給趙佗?”

    劉邦笑了笑:“大漢很慷慨。”

    劉盈跟著笑:“那是自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越既然已經對大漢稱臣, 大漢自不會讓南越墮落成蠻夷。

    幫趙佗加快開發(fā)南越的進度,令南越人筑城屯田,大漢未來才能將南越收為真正的領土。

    劉盈遺憾道:“可惜我見不到那日了。阿父,真的不讓我揍小崽子的屁股?”

    劉邦敲了一下已經比他還高大的兒子的額頭:“你家小崽子也見不到那日。你揍他干什么?”

    劉盈摸了摸額頭,心氣稍稍順了些:“也對。可能我們大漢的皇帝都不一定見得到那一日。”

    南越那塊地徹底被中央納入流官統(tǒng)治,要等到明清了。

    拓荒真的好艱難。

    劉盈提到了未來,劉邦詢問起劉盈的新副本。

    劉老皇帝剛推翻了一個大秦,現在對再推翻一次輝煌的王朝,打造一次封建王朝末路,十分有興致。

    他還召集了老伙計們,繼續(xù)給劉盈輔導作業(yè)。

    老伙計們紛紛裝病告辭。

    老大你有病吧?

    不過以劉邦纏人的功夫,這幫已經很忙的作業(yè)輔導團隊,最終還是得被劉邦劉盈父子坑進作業(yè)小組,造大漢的反。

    韓信就已經入坑。

    他摩拳擦掌,恨不得親自穿進弟弟的夢境,和弟弟一同與漢末群雄爭一爭誰的本事更強。

    劉盈對劉邦賊兮兮道:“有個叫諸葛亮的,號稱是蕭伯父、張伯父和阿兄三合一!”

    劉邦回以一個賊兮兮的笑容:“如果蕭何和子房再不肯幫你寫作業(yè),就把這件事告訴他們。”

    千古賢才和千古明君一樣,都在胸口蘊著一口比金石還硬的傲氣。激將法雖然老套,但真的屢試不爽。

    韓信就已經輕而易舉被激將,連公務都耽誤了,被呂雉指著額頭一頓教訓。

    有的人快四十高壽了,還是會被義母把額頭戳紅。

    劉邦要放過趙佗,劉盈便遺憾地放棄使壞。

    趙佗成了劉邦的酒友,被劉邦拉著抵足長眠,說了許多體己話。

    劉盈整理好需要趙佗帶回去的技術和書籍:“大漢的工匠也很稀缺,不能送與你。你可派工匠來長安學習。南越的竹木多,將來可以將紙張賣于大漢,關稅能充盈大漢和南越的國庫,是雙贏。”

    趙佗心情特別復雜。

    他帶來的臣子更是郁悶。大漢是不是傻?他們是資敵嗎?

    趙佗卻不是臣子那樣的蠻夷腦子。他當了大半輩子的老秦人,眼界不會如此狹隘。

    大漢對南越所做的事,就是把趙佗當真正的臣子,讓趙佗繼續(xù)在南越推行“書同文”。

    周朝建立的時候,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塊地。

    周王分封諸侯,不是給領地,而是給的“開拓許可”。

    這個在千年后的歐洲社會也有類似的情況,叫“開拓令”。即諸侯能打下多少領土,他們創(chuàng)立的諸侯國就有多廣闊的疆域。

    后人看周朝的地圖很納悶,怎么與周王室最親近的同姓諸侯王,領土面積都小得可憐?

    因為這些同姓諸侯王,才是最初“列土分疆”的真正諸侯王。他們得到的,是當初已經開發(fā)的土地。

    齊國建立時,只有一個年年被東夷劫掠的小城鎮(zhèn);秦國建立時,秦人與戎狄混居,連城池都沒有;楚國建立時,楚王還是個山大王,拿著土特產去朝見周王還會被嘲笑,費了老大勁也只得了一個最低等的“男爵”……

    他們在最偏遠的地方不斷往外開拓,打下了原本周朝好幾倍的土地,讓蠻夷之地都變成了“華夏”。

    趙佗讀了很多書,讀了很多史。華夏的歷史已經很長了,他現在遇到的問題,在史書中都有解答。

    “你不怕南越國太強大,成為秦國、楚國那樣讓大漢控制不了的強國?”大概是漢帝劉邦看上去太過豁達大度,趙佗問出了這句心底話。

    劉邦笑道:“我比你強,我兒子比你兒子強,我的孫子也肯定比你孫子強。大漢三代人都比南越強,中原又比南越更富庶,這樣還能被南越趕上,那就到了大漢該滅亡的時候。”

    趙佗很不解:“為何陛下不忌諱談論王朝滅亡?”

    劉邦繼續(xù)笑道:“人終有一死,王朝也終會覆滅,忌諱又如何?不如時常掛在嘴邊警醒自己,覆滅那日才會推遲啊。”

    趙佗不再問了。

    不過在拜訪老同僚的時候,他還是抱怨了一番。

    蒙恬已經回到了北疆。南越好歹把蒙家族人全須全尾地送了回來,相當于在亂世中庇佑了蒙家族人一段時間,蒙毅很熱情地接待了趙佗。

    章邯、召平等曾經的秦朝重臣,在劉邦和劉盈的應許下在蒙毅府邸赴宴,和趙佗交流感情。

    當聽到趙佗的抱怨時,老秦臣紛紛舉起酒杯遮住白眼。

    微醺的趙佗非常生氣地拍桌子:“你們也認為我遠遠比不過漢帝嗎!”

    從軍多年,章邯的脾氣變粗魯了不少。

    他嫌棄道:“你說的是什么廢話?陛下帶著幾百拿著竹竿木桿的黔首起兵,便能建立煌煌大漢。你既然有為王稱帝的野心,坐擁幾十萬大軍,連秦滅之后回中原逐鹿的雄心都不敢有。你有何底氣與陛下比?”

    蒙毅被劉盈把脾氣磨得很好,說話很委婉:“現在你不過蠻夷之君,與閩越騶無諸等人比一比就成了。別說大話,徒惹人嘲笑。”

    召平疑惑:“你居然沒有自知之明?”

    趙佗生生把酒給氣醒了。

    他辯駁:“大漢再強大,不也拿南越沒辦法!”

    章邯嫌棄道:“因為南越窮啊,打了得不償失。”

    蒙毅失笑道:“陛下和太子不是讓你好好治理南越了嗎?”

    召平疑惑:“你這話說的,太子去了西域,不也沒把西域諸國滅了。難道是因為西域諸國比大漢還強嗎?”

    混入老秦人中的大秦博士叔孫通忍不住插話:“你一個好端端錦衣玉食的大秦貴族,為了統(tǒng)治蠻夷都被迫披發(fā)文身了。大漢打南越干什么?送個皇子來替你披發(fā)文身?”

    趙佗:“……”

    他明白了。他就不該來和老同僚聊天喝酒。

    這群老同僚已經不再是他的同僚,早就已經變成了漢臣。他們視自己為蠻夷!瞧不起自己!

    叔孫通勸說道:“你此次回家祭祖后,還是該留下些族人重建宗祠。不然你的后人都被南越蠻夷同化,家中族譜香火若斷了,你該怎么向祖宗交代?”

    蒙毅十分贊同:“沒讓你送質子。你就送旁支的子弟,或者不會繼承王位的幼子來長安為勛貴,總要給家里留一條后路。”

    章邯嫌棄道:“你送來長安的子嗣,絕對比你在南越過得好。”

    召平吃著自種的瓜搖頭晃腦:“你自己在外拼搏,吃些苦正常。總有些不能吃苦的子嗣,你也為他們多考慮。”

    趙佗更生氣了。我堂堂諸侯王,怎么被老同僚說得落草為寇似的!

    不過趙佗確實有送一支子嗣回祖地的想法。

    他和能當南越王的子嗣,生活肯定很優(yōu)越。但不能繼承王位的子嗣,在南越國恐怕就過得不會太好了。

    諸侯王肯定比大漢的官吏過得好。但南越國的官吏,顯然不可能比大漢的官吏過得舒服。

    正因為老同僚說的都是實話,趙佗就更加生氣。

    他也有些郁悶。

    當初自己怎么就膽子那么小,沒在得到秦滅的第一時間回中原?

    雖然大秦百越兵團不愿意摻和救秦之事,但讓他們回中原爭霸,許諾他們在肥沃富庶的中原分土地,他們肯定樂意回來。

    為什么自己不敢?

    不敢……趙佗睡著睡著,就坐起身,神情頹然。

    一介雄主,竟散了心氣。

    “我都說不敢了,還有什么好說的?”趙佗自嘲,“我就是不敢啊。”

    劉盈再次見到趙佗時,趙佗眉間散了傲氣,多了分郁氣,仿佛真的變成了老頭子。

    劉盈恍然。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心血來潮,預感自己生活的時空的趙佗,恐怕難以活到人瑞的歲數了。

    這怎么成?劉盈既然把趙佗放了回去,就想讓趙佗給他多干幾十年的活。

    他可不相信趙佗的子孫。

    劉盈催促老父親再去找趙佗抵足長眠,激起趙佗的心氣,讓趙佗在南越好好干活。

    劉邦差點和劉盈打起來。

    乃公我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工具人嗎?你這孽子的話是不是太奇怪了?!

    劉邦把劉盈丟出宮,讓他自己去找趙佗抵足長眠去。

    劉盈捶打宮門:“你倆都愛喝酒,我又不愛喝酒!”

    劉邦不為所動,命令宮廷護衛(wèi)不準給劉盈開門。

    路過的賴在長安不走的外藩使臣疑惑地詢問,太子這是在鬧什么?難道是和皇帝陛下鬧翻了?

    陪同的漢吏的笑容中帶著一絲絲的疲憊:“不,陛下和太子只是在鬧,不是鬧翻。你就當尋常人家的父親和兒子打鬧。”

    外藩使臣滿眼的“我見識再少,你也別騙我”。

    就是尋常父子,也不會這樣鬧騰吧!

    趙佗也很好奇。

    他本來賭氣不再去找老同僚,還是去找了蒙毅:“太子終于被陛下忌憚了?”

    正忙得暈頭轉向的蒙毅,還不知道陛下和太子又在鬧笑話。

    他聽了全過程后,發(fā)現這個鬧笑話的程度不算嚴重,便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趙佗更加好奇:“你聽聞太子被陛下忌憚,怎么還安心了?”

    蒙毅幽幽道:“忌憚?你去問問章邯,太子當著陛下的面拿了他多少次虎符和小印?陛下永遠不會忌憚太子。他們肯定是為一些瑣事胡鬧。”

    趙佗:“……”他確信蒙毅已經完全變成漢臣,沒了秦臣的修養(yǎng)。

    哪來的秦臣,敢說皇帝和太子胡鬧啊!

    趙佗之后也不知道漢帝和漢太子那日在鬧什么。蒙毅倒是關心了一下。

    當他得知太子催皇帝去和趙佗抵足而眠,皇帝把太子扔出來讓他自己去后,很后悔自己的關心。

    他究竟是聽了一耳朵什么污穢啊!這還不如陛下突然發(fā)瘋忌憚太子!

    “最終還是阿父自己去和趙佗抵足而眠了。”劉盈撐著下巴道,“酒友之間才好聊天,我和醉鬼沒話聊。”

    蒙毅欲言又止,最后擠出一句干巴巴的贊賞:“太子不好酒,很好。”

    不然他回答什么?君王與臣子抵足而眠明明是會令人感激涕零的事,從太子嘴里說出來,怎么讓人忍不住捂耳朵?

    但蒙毅心情再古怪,這“抵足而眠”的療效確實是好的。

    在劉邦與趙佗推心置腹后,趙佗眉間的傲氣雖然沒回來,郁氣確實是散了。

    劉盈給趙佗添了一把火,稍稍透露了自己有神仙相助,能看到許多類似世界未來的秘密。

    反正他是太子,是大漢實權皇帝,就是他自稱是神,別人也只會附和對對對。他一點都不懼怕暴露秘密。

    趙佗果然被劉盈勾起了好奇心:“南越國存了幾代?”

    劉盈道:“記不太清了,好像是你曾孫就衰落得差不多了,連閩越國都打不過。”

    趙佗抖胡子。

    他成親很早,曾孫已經出生了!打不過騶無諸后人的那個廢物,是哪個曾孫?!他回去就開揍!!

    “不過你子孫雖當不了多長時間的南越王,南越……嗯,南越那片地未來給你立了很多廟宇。今后還有許多其他姓氏的南越王,但他們就只認你一個。”劉盈道,“開發(fā)南越的始祖,南越王趙佗,華夏不滅,香火不滅。好好干活啊,不要對不起后人給你燒的香。”

    趙佗不小心扯下了一把胡子。

    劉盈看趙佗驚愕的樣子,幻視了阿父。

    阿父太過驚訝的時候,也喜歡扯胡子。

    趙佗喃喃道:“香火……不滅?”

    劉盈點頭:“你是南越華夏子孫公認的文化始祖。哦,許多人其實說你是南越漢人始祖,哈哈哈哈。”

    趙佗深呼吸:“我還能有這樣的名聲?”

    他以為自己只是普普通通諸侯王呢,怎么就被請進廟宇了呢?

    聽聽,聽聽,華夏不滅,香火不滅。這是許多皇帝都沒有的待遇!

    趙佗假惺惺問道:“那陛下呢?肯定也有很多廟宇吧?”

    劉盈不在意地擺擺手:“我和阿父不在乎那些虛的。漢王朝覆滅后,在華夏大地的主體民族一直自稱漢族。這不比什么廟宇香火厲害?”

    趙佗心中剛燃起的火焰被潑了一瓢冰水,涼颼颼的。

    行吧,你們父子是厲害。

    趙佗很不想相信劉盈的自我吹噓。他不相信以后的王朝,會容忍自己的子民自稱前朝之人。

    可他又很想相信自己將來會進廟宇,會被后世人膜拜。

    趙佗憂愁極了。

    劉盈又道:“你的地位大概就和騶無諸他們差不多吧。他們也是開發(fā)閩越的始祖。”

    趙佗:“……”

    劉盈摸了摸下巴冒出的胡茬:“不知道你和他的廟宇,誰更多一點,誰的香火更盛一點。”

    趙佗:“……”我堂堂秦人,居然就只配和蠻夷君王比了嗎?

    好吧,現在他也確實是蠻夷君王。

    趙佗道:“騶無諸自己就是蠻夷,他懂什么書同文車同軌?如何教化蠻夷,是我大秦人的本事!”

    劉盈鼓掌:“說得好!我現在正讓人寫史書,讓他給你把這句話記下來。你說到就要做到啊!”

    趙佗冷哼一聲,主動中了劉盈的激將法。

    一個諸侯王已經是他的頂點,子孫聽上去也不是很爭氣,那他的追求,除了后世之名還能有什么?

    如果不相信劉盈的話,趙佗還能推遲開發(fā)南越的進度。

    他身為攻打百越的秦將,當然明白百越抵御中原的“屏障”,就是它的落后荒蕪。

    為了讓自己后世子孫都能當南越王,都能躲在百越叢林中,偷偷拿著皇帝的印璽悄悄“外王內帝”,他就不能讓南越發(fā)展太快。

    但這個時空的趙佗見到了劉邦,見到了劉盈。

    在這之前,韓信還滅掉了南越國一支老卒,極大地削弱了南越國的軍事實力。

    這一路走來看來,趙佗深知南越國比起大漢,已經是弱小的藩國了。如果大漢想和大秦一樣,不計代價地滅掉南越國,戰(zhàn)爭結果根本不會有懸念。

    何況漢太子劉盈和淮陰侯韓信的戰(zhàn)績,真是超出人的想象,不像是凡人。

    他已經老了,劉盈和韓信都還年輕。只有大漢熬死南越的份。

    劉邦說他的子孫都比趙佗強。趙佗難過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子孫……唉,不提也罷。

    既然已經不能再做趙家躲在南越的山林中當千秋百代帝王的美夢,趙佗就只能為自己多做打算了。

    比如,讓自己的廟宇更多,香火更盛。

    他堂堂大秦貴族,教化百越的功績難道還比不過蠻夷騶無諸?

    那他還有何顏面自稱秦人?!他又不是真的蠻夷!!

    劉盈一番激將,趙佗眉間的傲氣終于回來。

    劉盈拍了拍心口,十分欣慰。

    趙佗應該還能活到人瑞的年齡吧?可要多多干活啊。

    就算活不到那么大歲數,在活著的時候,希望趙佗能為開發(fā)南越鞠躬盡瘁,嘔心瀝血。

    不然,南越王趙佗怎么對得起后世子孫給他供奉的香火(超大聲棒讀)!

    ……

    “哈哈哈,你看他居然瞪騶無諸。”劉盈送走了趙佗和騶無諸,捧腹大笑。

    劉盈的崽子滿周歲的大事,騶無諸自然也親自來了。

    他來長安,和回家一樣自在,絲毫沒把自己當諸侯王。

    比起趙佗的多思多疑,騶無諸完全是來長安并游玩了。

    當趙佗瞪騶無諸的時候,騶無諸一頭霧水,來詢問無所不知的漢太子劉盈。

    劉盈是個老實孩子,告訴騶無諸,將來閩越王和南越王的廟宇香火之爭。

    騶無諸樂了。

    以前他是趙佗的手下敗將,不然也不會從“王”降格成“番君”。沒想到自己的后世名聲,還能和趙佗坐一桌。

    騶無諸壓低聲音道:“我回去就去偷襲南越!”

    劉盈虛偽道:“你悠著點。要和平,和平懂嗎?現在休養(yǎng)生息才是最重要的事。”

    騶無諸道:“我懂,我懂。”

    只要不影響大漢休養(yǎng)生息,大漢不管其他外藩王如何打架對吧?

    閩越和南越……咳,應該說百越老土著和大秦百越兵團本來就有仇。現在大秦百越兵團淪落到和他們一起當蠻夷了,騶無諸不把以前積攢的郁氣發(fā)泄出來,他就不是越王子孫。

    趙佗也明白越人土著賊心不死,防備著呢。

    “讓叔父和族叔老老實實待著,好好搞經濟建設,不要摻和進去。”劉盈派人給楚王劉交和荊王劉賈送信,“誰要是私自出兵,我就親自去幫他們帶兵。”

    楚王劉交和荊王劉賈還在長安城沒走呢。得到劉盈送的信,兩人忙親自進宮拜見劉盈,保證絕對不會摻和蠻夷的爭斗。

    劉交無奈:“太子,你很了解我,我從來不主動出兵。”

    劉賈果斷道:“我打不過。”

    劉賈本來也是劉邦麾下一員大將,所以劉邦才讓他鎮(zhèn)守南疆。但英布一戰(zhàn),章邯給他上了一課,劉盈和韓信上的課他更是根本看不懂。

    他想了想,自己還是老老實實當個宗室藩王養(yǎng)老吧。其實打仗這事,他也沒必要去爭第一線。何況他兒子比他還不如,連上戰(zhàn)場都不敢。

    劉盈欣慰:“有自知之明便好。”

    勸服兩位叔父后,代王太子劉濞來找劉盈。

    他看出騶無諸和趙佗的狼子野心,愿意替劉盈分憂。

    劉盈把劉濞按在地上暴揍一頓:“就你?再練練吧?”

    劉濞哭著跑走。

    他在心里發(fā)誓,一定要報劉盈對他從小到大的侮辱之仇!如果有機會,他一定要反!

    弟弟劉廣小聲問:“有機會是什么機會?”

    劉濞小聲道:“說不定他英年早逝!”

    劉廣:“……”

    他把消息傳遞給劉盈的時候,神情尷尬極了。

    兄長的計劃全靠天意,他這奸細當得頗沒有成就感。

    劉盈拍了拍堂弟的腦袋。有這么蠢的兄長,真倒霉。不像他,兄長都是給自己擦屁股的。

    第186章 不出聲就是默許

    借口小崽子的周歲宴, 諸侯都來長安拜見,劉盈把所有諸侯都審了一遍。

    大漢的諸侯不止諸侯王。

    徹侯都有自己獨立的封國,都是諸侯。就像是周朝時,諸侯的爵位都是公侯伯子男一樣。諸侯僭越稱王, 周天子就已經成了吉祥物了。

    原本時空中, 削弱諸侯王, 從漢文帝就開始了。漢武帝下手最狠的, 不是已經被文景二帝削弱過很多次的諸侯王, 而是徹侯。

    其實從漢武帝之前, 漢高祖最初制定徹侯藩國制度的時候, 就已經埋下了削藩的伏筆。

    比起先秦時的徹侯封國幾乎是國中之國, 大漢的徹侯封國中也有郡縣,由中央直接派遣流官治理, 徹侯不得干涉流官任命,幾乎把徹侯的藩國變成了單純的“食邑”。

    這就是大漢獨特的“郡國并行制”。

    在這樣的制度基礎上, 漢武帝大舉撤掉徹侯的藩國時, 就顯得較為容易,沒有徹侯敢反抗。漢武帝后, 封侯多是僅有封號和食邑的關內侯, 如冠軍侯便是關內侯。

    這個時空中,劉邦有了劉盈這樣優(yōu)秀的繼承人, 沒有在平叛中消耗自己,有足夠的精力和底氣打造更加完善的“郡國并行制”, 摸索讓天下真正能歸于一統(tǒng)的制度之路。

    劉邦是馬上皇帝, 天下由他打下來。繼任者劉盈也是戰(zhàn)神,有不菲戰(zhàn)功。

    在他們的壓制下,就算有諸侯生出野心, 也只能唯唯諾諾裝孫子。

    劉盈穿越死亡沙漠,許多野心家蠢蠢欲動。

    比如劉邦一眼就看出有反骨的劉濞。

    原本歷史中,劉邦也看出劉濞的野心過大。這個時空,劉邦心中沒有半點緊張,還很想看笑話。

    劉濞再大的野心,在面對劉盈時也只是重復著“我要挑釁”“我被揍了”“我哭著跑了”的日常,真是好玩。

    劉邦哪可能看不出,劉濞野心是有,但對劉盈十分敬重。只要劉盈不死,劉濞便只是劉盈那“過于活潑且討打”的“臭弟弟”,不會有讓劉盈被迫“弒親”的小動作。

    劉邦對親朋好友都很寬容。只要不真的弄出事,他都能容忍。這就是他看著劉濞有了小動作,還寬恕劉濞的原因。

    劉濞雖有反心,只要反形未具,并在劉盈回來后就變老實,他就不會動劉濞。

    劉濞也聰明,不會一直嚷嚷自己要謀反,讓自己難做。

    劉邦想起劉盈悄悄和他笑話的另一個時空中的淮陰侯。

    嗯,雖然反形未具,你也別天天把反心掛在嘴邊,大嘴巴到處嚷嚷。這樣自己真的很難做。

    唉,還好自家的信兒是個好的,自己和娥姁教得好。

    感情到位了,劉邦和劉盈一樣,什么都敢說。

    他想來想去,越想另一個時空的韓信就心越堵,忍不住把剛被義母戳了額頭,所以工作很努力,被太多瑣事磋磨,心里正煩著的韓信拉到身邊,對他嘀咕另一個韓信。

    我再忌憚你也沒想殺你,你也別天天嚷嚷謀反啊,你還只嚷嚷!

    韓信滿頭霧水,然后被雷霆劈得炸毛。

    關我什么事啊!為什么要拉著我感慨!

    劉邦還在那里叨叨:“你要謀反,就做好謀反的準備,轟轟烈烈和我戰(zhàn)一場。把謀反之心嚷得天下皆知,但實際上沒有謀反,我殺你,還要挨后世人的罵……”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韓信的眼神都被義父念直了。

    就算另一個韓信與自己境遇不同,帶兵的本事或許還是差不多的。即使他后勤和民心拖不過義父,最終仍舊戰(zhàn)敗,但肯定會給義父造成很大麻煩吧?義父你說什么“做好謀反”的準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敢對另一個漢帝這么說嗎!

    韓信有氣無力道:“好好好,是是是,我一定不亂說話。”

    劉邦把人念煩了,自己心氣順了:“你和他不同。你倒是沒關系,反正是盈兒愁。沒人能讓盈兒發(fā)愁,還不會比盈兒更愁。”

    韓信深深嘆了口氣:“別在盈兒那里胡說。誰知道盈兒會不會腦袋一拍,讓我和肥兒反一個給他看看,他也要暗中參與。”

    劉邦終于閉嘴,不再煩義子了。

    雖然依照常理而言,劉盈不會拿天下大事亂來。但劉盈向來能突破人的想象,誰知道他會不會靈機一動,認為暗中支持信兒和肥兒造反,有利天下呢?

    劉邦越想越頭疼,又去找呂雉叨叨。

    呂雉:“……”好煩。

    雖然盈兒確實是這種人,你也不要在盈兒什么壞事都沒做的時候提前開始憂愁啊。那這輩子還過不過了?愁不完的。

    劉邦道:“還是再勸勸盈兒,讓他趕緊當皇帝。”

    呂雉想了想,道:“你就說你身體不好,若再勞累下去會有礙壽命,他可能就會順從了。”

    劉邦猶豫道:“他會不會說就算我當皇帝,他也能替我分擔政務?”

    呂雉搖搖頭:“盈兒聰慧,不會不知道只要你坐在這個位置上,天下的壓力仍舊是你的。”

    劉邦覺得呂雉言之有理,便試了試。

    劉盈半晌不說話。

    這么大的人了,他竟還癟嘴,看得劉邦可樂了。

    劉邦戳了戳兒子早就不軟的腮幫子:“我該享福了。”

    劉盈道:“只要阿父不死,天下的重擔就不會全部到我肩頭。你不過是自欺欺人。”

    劉邦笑道:“那就讓我扶你走一段路。我肯定比娥姁早死,你阿母還能陪你走一段路。這大一統(tǒng)的王朝啊,誰也沒有見過。就算你很優(yōu)秀,我心里也慌亂。得看著你這個皇帝當得妥當,我才能安心閉眼。”

    劉盈癟嘴:“那你別安心了。”

    劉邦笑話劉盈的小兒姿態(tài),劉盈繼續(xù)不說話。

    劉盈不說話,劉邦就當他默認了。

    太上皇的傳位儀式,再次啟動。

    群臣驚了一下,又不是很驚。

    劉邦早在劉盈弱冠時就想傳位,只是被劉盈擋了回來,他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們不太認真地勸了一下,勸說的主要話術是太子同不同意啊,會不會弄出些事情來讓微臣難做。

    劉邦安撫群臣:“盈兒很懂事。他知道朕真的老了,疲了,就不會亂來。”

    群臣的表情都很一言難盡。

    懂事?陛下你確定?太子和“懂事”有哪一點搭了?

    不過太子若鬧出點什么事,也是帝后先頭疼。既然皇帝主意已定,他們便按照流程走便是。

    那個太上皇讓位儀式怎么做,讓我在史書中翻翻。

    啊?趙武靈王讓位?這個不吉利啊。

    群臣認認真真翻書,愣是沒有翻出一個吉利的太上皇(王)讓位的先例。

    就是儒家吹的禪位,也不是大權在握的君王,在身體還沒到垂死的時候傳位給繼承人。誰當了君王,會忍住永遠霸占權力的欲望?

    看看趙武靈王的前車之鑒,餓死這種死法死得可慘了。

    趙武靈王的時代離大漢不算太遙遠,大漢人踮起腳尖,還能看到那一段搖曳的光影。

    皇帝明知道趙武靈王的下場,還能安心將皇位讓給太子嗎?

    誠然,趙武靈王的悲劇可能是在已經繼位的幼子和有反心的長子中左右搖擺,但幼子能冷漠無情地餓死趙武靈王,然后撲在死相凄慘的父親尸體上哭得好像他有多么無辜,便可看出已經退位的王和在位的新王中的權力斗爭,已經磨滅了父子親情。

    劉邦是自己拼殺出的天下。付出了這么多,他真的忍得住在閉眼之前,將天下交給他人?

    劉盈也是個霸道性子。他真的忍得住自己當了皇帝,頭頂上還有個指手畫腳的太上皇?

    很少人看好劉邦這次退位。

    即使是劉邦的老兄弟,心情也很不平靜。

    劉邦很重感情。劉盈看著嘴甜,但感情畢竟隔了一代。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們這群大老粗還是懂的。

    老皇帝將天下讓給了新皇帝,他們這群老大臣是不是也要將手中權力地位讓給新人?

    即使那新人可能是自己的子嗣,他們也不愿意啊。

    誰愿意放棄手中大權?權勢的滋味,可比財富美妙多了。

    劉邦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反對他的讓位。

    但他也知道,如他想在劉盈剛弱冠就退位,群臣只能按照他的命令動作一樣,現在群臣也只能在心里嘀咕,無人敢阻止他。

    天下人反對的事太多了,皇帝自有決斷。

    “你看,我就說我先退位,扶你走一陣子,你才走得更穩(wěn)妥吧?”劉邦揉了揉披頭散發(fā)面朝下趴在床榻上,以無聲抗議的好大兒的后腦勺,“沒我壓著,你就要動刀了。”

    劉盈甕聲甕氣道:“那不是更好。全殺了。”

    劉邦失笑。

    呂雉沒說話,心底贊同劉盈的話。

    她一直反對劉邦的軟弱。什么叫沒有反形就不算謀反?都有反心了,不全殺了,難道等他們真的謀反,給大漢造成麻煩了再殺人?那會耗費更多人力物力。

    呂雉為了給劉邦和劉盈幫忙,也為了教導蕭謹,史書抄了好幾遍。

    她可沒在史書中,看到如此軟弱的君王。

    可她的丈夫和兒子都如此軟弱,她只能捏著鼻子心里罵幾句,不能越俎代庖,替他們收拾這群人。

    但如果這些人過分了,呂雉可就不會心軟了。

    就算丈夫和兒子抱怨幾句,呂雉也相信,對外人都大度的他們,肯定也不會計較自己的僭越。

    劉邦也了解呂雉這個性格。

    他瞟了一眼呂雉的眼神,就知道呂雉心里又在動殺意。

    唉,天下事煩心,把娥姁都逼得動不動打打殺殺,和換了個人似的。

    “盈兒和我不一樣,若你真的對誰動了殺心,先和他商量,不要擅自做主。”劉邦一邊揉著兒子毛絨絨的后腦勺,一邊對呂雉勸道,“他若不開心,你經不住他的折騰。”

    呂雉伸手拍打了一下劉盈的胳膊:“你還能折騰你阿母了?”

    劉盈的聲音哪怕甕聲甕氣,也帶著他獨特的桀驁不馴:“廢話。我少折騰你了?”

    呂雉:“……”

    她氣得又拍打了一下劉盈的胳膊,但沒忍住笑。

    這孽子,“孝”是“孝”,但和“順”字半點沾不上邊。

    蕭謹抱著兒子悄悄探頭,又悄悄縮頭。

    她揉了揉兒子光禿禿的大腦袋道:“劉盈哪怕年歲再大,在帝后面前還是個驕縱的寶寶呢。”

    蕭謹懷里的真寶寶歪頭,神情傻乎乎,應該是沒聽懂。

    劉盈對提前當皇帝只是沉默反抗,韓信一看,便認定劉盈確實默認了。

    其他諸侯王剛離開,現在不好再回來。但劉肥應該回來了。

    因齊國發(fā)生了太多事,齊王劉肥在侄兒周歲宴都沒能回來,讓曹參代自己祝賀。

    當劉盈繼位時,齊國的事應該處理得差不多了。

    如果劉肥沒趕上劉盈的繼位儀式,他的眼淚能把齊國淹了。韓信如此對義父義母說后,本來想讓劉肥繼續(xù)坐鎮(zhèn)齊國,免得齊國在劉盈繼位時發(fā)生不好的事的劉邦和呂雉,無奈同意。

    肥兒樣樣好,就是太愛哭。

    這像誰啊?曹夫人也不愛哭啊。

    劉盈終于接受了現實,振作了精神:“啊?齊國還在吵?我去齊國一趟,把劉肥帶回來。”

    他深呼吸,扯著嗓子大喊:“我要去散心!當皇帝后就不自由了!我要去散心!”

    帝后齊齊揮手:“去吧去吧,蕭謹也去,你們都去逛逛!”

    蕭謹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份。

    孩子雖然已經斷奶,但她以為帝后還要讓她看顧孩子呢。

    蕭謹忙以劉恒還小為由,婉拒帝后好意。

    帝后卻堅持讓蕭謹多出門走走。

    “恒兒我來帶。以后你幾乎不能跟著盈兒出門,巡游天下都是兩人輪流去。趁著還沒當皇后,多玩一會兒。”呂雉為蕭謹理了理發(fā)絲。

    劉邦贊同道:“你這些時日忙著看顧孩子,該出門透氣了。”

    劉盈不耐煩道:“你同不同意有什么用?自己上車或者我綁著你去。”

    聽了劉盈的土匪發(fā)言,蕭謹還能說什么?她只能橫了劉盈一眼,認命。

    夜晚,恒兒被帝后提前抱走,蕭謹倚靠在劉盈懷里,感覺有點空虛:“沒想到陛下和皇后會讓我出門玩。”

    劉盈一邊給蕭謹的頭發(fā)打蝴蝶結,一邊道:“是不是感覺回到了你當太子妃之前?”

    蕭謹已經懶得理睬老愛玩她頭發(fā)的劉盈。

    阻止了也沒用,反正劉盈玩夠之后,會為她把頭發(fā)上打的結解開理順。

    “嗯。”蕭謹把半張臉埋在劉盈肩頭。

    劉盈滿意地看著自己打好的蝴蝶結,伸手拍了拍妻子的背:“他們就是這樣。阿父阿母對你的慈祥和溫情并無半點摻假,他們對你確實如親生女兒一般。只是有些事比兒女,甚至比他們自己都更重要。”

    蕭謹悶聲道:“我會習慣。”

    劉盈打完蝴蝶結后,開始解蝴蝶結:“沒讓你習慣,也沒讓你順從。你只需要知道他們的無情是真的,溫情也是真的。他們的無情,我會為你擋住。你只需要享受他們的溫情給你的好。”

    蕭謹輕輕側過臉,仰頭看著劉盈:“我自己能擋。”

    劉盈道:“我知道你能,但我不能讓你自己擋。他們是我的父母,我若不能擋住他們對你的不好,我受不住這個氣。”

    蕭謹又把臉埋在劉盈的肩頭,嗤嗤地笑。

    劉盈總能把脈脈情話說得讓人忍不住笑。

    劉盈慢慢捋順蕭謹的黑發(fā):“你接受他們溫情的時候,心里也不用有什么感激。我只是叮囑你,有好處就拿,心里越不舒服,越要拿好處。好處不拿白不拿,別委屈自己。”

    蕭謹將臉在劉盈肩頭碾來碾去:“老大,你這話太不孝了。”

    劉盈挑眉:“這才是大孝。你拿他們的好處,他們才開心。”

    蕭謹安靜了一會兒,才在劉盈懷里輕輕點頭:“嗯。”

    又過了一會兒,蕭謹小聲道:“之前我真的有點害怕,也很難過。不過……我還是很喜歡叔父叔母。”

    劉盈道:“我知道。連親生兒女尚且和父母磕磕絆絆,誰能一直順利?你看我也差點把阿父阿母氣死。”

    蕭謹擰了一下劉盈的手背:“你是特殊的。別老說這個,要是恒兒學了,看你怎么辦?”

    劉盈挑釁道:“父子爭斗,全看實力。他盡管放馬過來!”

    蕭謹有點同情自己的孩子了。

    唉,不過她站在老大這一邊,嘻嘻!

    “恒兒太悶了,活潑些好。”

    “沒問題,等他會走路會說話,阿父阿母就不會攔著我給他啟蒙。我會讓他變活潑。”

    “嗯嗯,嘻嘻。”

    “現在也可以折騰他。我去打個老虎,給他做一身老虎玩偶衣服。把整個老虎腦袋給他做成頭盔。”

    “好玩!”

    “小崽子就是拿來玩的。”

    年輕小夫妻嘀嘀咕咕,對孩子愛意滿滿,也惡意滿滿。

    完全不知道自己將來遭遇的小劉恒在搖籃里翻了個身,換了個地方睡覺也不哭不鬧。

    呂雉和曹夫人住在了一起,共同撫育小劉恒。

    至于劉邦,他被妻妾排擠了,只能每日閑暇時來逗一逗孫兒。

    嘿,不哭不鬧真好玩。想當年,劉盈還不會說話便學會了鬧,膽子又大,精力旺盛,到處亂爬,真是難帶。

    劉邦想起帶劉盈的過往,就忍不住長吁短嘆。

    他的好脾氣,有大半是被劉盈這個孽子磨出來的。

    劉盈會說話后,他更是連罵人都少了。

    “恒兒啊,你可不要學你阿父。”劉邦每次來逗孫兒,都要叮囑。

    呂雉很想說盈兒很優(yōu)秀,學盈兒也沒什么。但想起劉盈的破壞力,她只能改口道:“學你阿父的聰慧就夠了,其他別學。”

    小劉恒翻了個身,神情傻乎乎。

    他大概是沒聽懂吧。

    帝后在張羅劉盈的繼位儀式,劉盈自己跑路。

    太尉韓信也卸職跟著跑路,領了個御史的官職說是幫皇帝巡視天下。

    對韓信這個不姓劉,但完完全全一副劉邦庶長子做派的沒血緣宗室,群臣也習慣了。

    反正以淮陰侯的功勞,也足夠他亂來。

    淮陰侯不求權不求勢,就是去探望弟弟,有什么問題?一點問題都沒有。

    什么,你說朝中手握重權的勛貴不應該和諸侯王交往過密?

    淮陰侯是例外的。

    “等太子繼位,淮陰侯大概會變成諸侯王。”

    “也有可能他懶得去,讓兒子當。”

    “嘖,羨慕。”

    “非劉姓不能為王,羨慕什么。”

    “他又不姓劉!”

    “那不是因為太子說‘劉信’這個名字沒有‘韓信’名字好聽的緣故嗎?”

    群臣面面相覷,群臣無語。

    皇帝這一家子,真是奇葩。

    不知道陛下當皇帝后才生的那些小皇子,是不是正常人。

    皇宮里多了好幾個小皇子,但群臣無人不知,陛下在沛豐那一家子,與旁人是不同的。

    “魯元公主還未尋好丈夫?”

    “太子說想多留妹妹幾年,好給妹妹選個年紀小的。”

    “啊?!”

    群臣兜起手,暢想太子繼位的未來。

    嗯,那真是一眼看不到頭。

    ……

    被群臣提到的魯元公主劉孺兒,正在馬車上探頭探腦,東張西望。

    她長大了,能自己照顧自己,身體也變好了。劉盈此次探親,將妹妹也帶在了身邊。

    劉孺兒的性格還是過于弱了,劉盈不指望妹妹自己能多支棱。他只是讓妹妹多看看廣闊的天地,多培養(yǎng)些愛好,也與他和劉肥、韓信多增進一點感情。

    劉盈想讓劉孺兒知道,他們沛豐一家子,與皇宮里其余同輩是不同的。劉孺兒有人撐腰。

    劉孺兒非常快樂。

    馬車暫時停下歇息的時候,一只路邊的蝴蝶都能讓她傻樂許久。

    宮里也有蝴蝶,但她就認為路邊的蝴蝶更好看。

    劉盈又給她指著路邊田地,為她介紹大漢休養(yǎng)生息的成果。

    劉孺兒經歷過亂世,與養(yǎng)在富貴窩里的其他皇子公主不同,她內心也沒完全把自己當高高在上的貴族,仍舊會對庶民吃的苦感同身受。

    “公主有食邑,你丈夫肯定有爵位,封邑和家臣都是你管理。你要好好對他們。”

    “嗯!”

    “肯定會有刁奴以為你什么都不懂,用金銀財寶哄著你,再拿你的名聲去欺負庶民。你要多告狀。”

    “不用麻煩兄長,我會好好處理。我已經長大了,能管得住家里人。若管不住,我就去尋嫂子。”

    “也行,反正壯壯肯定沒我忙,你麻煩她去,少來麻煩我。”

    “哦。”

    蕭謹白了劉盈一眼。

    說好的替妹妹撐腰啊,就是“少來煩我”?

    唉,孺兒還是自己多照看吧,劉盈不行的,他只喜歡給人找麻煩,不喜歡替人收拾麻煩。

    劉肥在齊國邊境等了許久,恪守著諸侯王無詔不可出國,在邊境下來回徘徊。

    劉盈的車隊一出現,劉肥就振臂高呼。

    看著劉肥高舉雙手晃來晃去的模樣,曹參總覺得眼熟,可能是錯覺。

    第187章 只是隨性而為誒

    齊聚之后, 劉肥難免又哭了一場。

    明明去接盈兒是阿父阿母允許的,阿父阿母卻以自己長期離開齊國為由,在盈兒長子周歲宴的時候,不準自己來探望。

    雖然齊國確實有一點點的混亂, 但可以曹相國鎮(zhèn)守啊。為什么曹相國能去長安, 自己不行?

    劉肥一邊哭, 一邊幽怨地瞟著曹參, 似乎是在埋怨曹參當時不站在自己那邊。

    曹參假裝沒看到。

    他也想去看劉盈的長子, 且很久沒見到兒子了。曹窋回長安沒多久, 又去了西域。曹參不知道下次和兒子什么時候還能見面, 怎么能將機會讓給劉肥?

    曹參又不怕得罪劉肥。何況他知道劉肥心胸寬廣, 自己不會得罪劉肥。

    劉盈不會勸人,只會嘲笑劉肥, 并攛掇劉肥下次直接跑路,別理睬阿父。阿父還能因為劉肥偷偷回長安殺子不成?

    韓信忙阻止劉盈帶壞劉肥, 自己勸慰劉肥。

    曹參欣慰。

    韓信比在軍中時成熟許多, 確實有長兄的模樣了。

    他以前以為劉肥是三兄弟中最成熟的人,結果這么多年了, 劉肥一點成長都沒有。

    哭過之后, 劉肥才發(fā)現劉盈把劉孺兒也帶了來,歡天喜地地和妹妹問好。

    雖然劉孺兒過于年幼, 又是女孩,劉肥在沛豐的時候幾乎沒機會和劉孺兒相處, 但劉肥仍舊對劉孺兒很親近。

    劉孺兒對劉肥也很有好感。

    雖然幼年時記憶不清晰, 但她依稀記得,每當阿兄拿蟲子嚇唬自己的時候,都是二兄來拯救自己。

    在年幼的劉孺兒心中, 劉肥才是他的兄長。至于同胞兄長劉盈,那是讓小孩瑟瑟發(fā)抖的大壞人。幼年的劉孺兒看見劉盈朝她沖過來,就會嚇得哭泣。

    幾人坐在車中,說起在沛豐的過往。劉盈對劉孺兒噘著嘴的控訴十分得意。

    蕭謹斜眼瞥著劉盈:“這有什么好得意?”

    劉盈得意揚揚:“有人怕我,我當然得意!”

    劉孺兒的嘴噘得更厲害。

    劉肥都不好睜眼說瞎話,替劉盈找補了。他只能嚅囁道,那時盈兒也還小,確實有些頑皮。

    韓信只聽不說話。

    只是那時頑皮嗎?看看現在的盈兒,難道就不頑皮了?

    韓信實在是聽不下去,出馬車和曹參一起騎馬了。

    “怎么,不陪著他們?”曹參打趣道,“受不了太子的自我吹噓了?”

    韓信道:“盈兒的吹噓還好,肥兒的附和才讓人聽不下去。”

    曹參失笑。

    韓信待曹參笑夠之后,道:“齊國很麻煩?如果太麻煩,盈兒恐怕會忍不住出手。”

    曹參笑容一僵。

    他深深嘆了口氣,道:“即使盈兒動手,六國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不然陛下就不會在齊國設郡國了。”

    韓信道:“肥兒還是太心軟了些。”

    曹參笑道:“他對其他事很心軟,但在太子出塞時,可是生了好大的氣,殺了好多的人。”

    韓信嘴角噙著淺笑:“應該的。”

    曹參拈須頷首,在馬背上遠眺已經隱約能見的齊國城池:“太子若想做點什么,也挺好的。他親自招攬齊國士人,比齊王和我招攬齊國士人更好。”

    韓信道:“他大概會想再來一次論戰(zhàn)。”

    曹參問道:“只是論戰(zhàn)?”

    韓信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盈兒的想法,誰能猜得透。”

    向來氣定神閑,被劉邦和蕭何聯(lián)手暴揍時都神色自若的曹參,也面露難色了。

    是啊,誰能猜透盈兒?連陛下都猜不透。

    曹參只能道:“既然陛下和皇后讓太子來齊國,就是默許他行事了。”

    韓信再次搖頭:“默許不默許有什么用?義父義母向來溺愛盈兒,就是沒有默許,盈兒做了什么事,他們都是護著。”

    曹參想起往事,不由嘆息。

    其實皇后還好,至少不會把皇后印璽隨意丟給太子,更不會縱容太子亂刻皇后印璽。

    但這樣對太子也無用。太子會偷盜。

    我大漢的太子,怎么是個賊呢!

    劉盈從馬車里探頭:“我噴嚏打了不停,你們倆是不是在說我壞話?”

    曹參和韓信連忙否認。

    劉盈狐疑地縮回腦袋:“你們小心點,別被我抓到了!”

    曹參和韓信相視一眼,不敢再聊劉盈了。

    這孩子怎么如此敏銳?

    太子來齊國探親本是公開的秘密,即齊國人本來應該裝作不知道太子來了。但一進齊國,劉盈就展開了太子的旌旗,這下齊國人就沒法裝了,紛紛來拜見太子。

    劉盈說是放松,就真不管政務,只每日宴席。

    齊國靠海,光是靠著煮鹽就足夠富庶,劉肥供得起劉盈每日宴請。

    劉盈大肆收受禮物,自己和蕭謹隨意挑幾樣,韓信和劉孺兒再挑幾件,剩余可以賣錢的都送給劉肥。

    劉肥不肯收,劉盈竟公開販賣禮物,所獲得的金錢再贈予劉肥。

    齊國觀望的士人很是不屑。這個太子居然如此不講究!

    送禮的人回過味,再送時就只送金銀綢緞了。

    齊國士人實在是忍不下去,許多士人都來叩齊王宮的門,希望勸諫住在齊王宮的太子。

    劉盈一概不見。

    曹參的相國府便被士人圍了。

    曹參在齊國表現得很和氣,禮賢下士的名聲很洪亮。當齊國名士來訪時,他只能接待。

    曹參也不知道劉盈在干什么,只能承諾會去勸勸太子,把人先敷衍過去。

    敷衍幾次后,齊國名士回過味,便不再去騷擾曹參,繼續(xù)堵齊王宮的門。

    曹參相國府中的門客很不理解:“相國為何不勸太子?”

    曹參苦笑:“太子從不好財,他做出反常之事,必有圖謀。”

    門客更不理解:“太子有何圖謀,為何不與相國說?難道太子不信任相國?”

    曹參嘆氣:“不,太子是太信任我了,所以頑皮呢。”

    門客:“???”

    他徹底搞不懂了。相國你在說什么?你自己聽得懂嗎?

    在曹參看來,劉盈就是頑皮。明明可以告訴自己,卻等著自己去問。

    既然劉盈沒尋自己,就是還用不上自己。待用得上時,劉盈自會告知自己。曹參便陪他玩了。

    齊國情況確實很復雜,但曹參對劉盈十分信任。劉盈日日開宴席,定有他的道理。

    就算沒有,太子來齊國開幾日宴席又怎么了?陛下也愛開宴席。

    曹參對太子收錢也絲毫不在意。

    別人收錢,他會擔憂收錢的人徇私。他對劉盈還不了解嗎?送給劉盈的錢就是打了水漂,別指望劉盈會給你回報。

    劉盈是出了名的收錢不辦事。他不要臉的。

    曹參晃晃酒杯,瞇眼。

    送吧送吧,就當是你們給大漢繳納賦稅了。

    又過了幾日,送禮的人也察覺不對了。

    太子是禮物照單全收,贈送的人一概不要。他們想要讓子嗣去太子身邊伺候,太子也不屑地拒絕。

    雖然他們還未向太子提要求,但見他們送禮再多,在宴席上的位次也沒變過,更別說太子找借口尋他們說話,他們就知道太子的態(tài)度了。

    太子居然如此不要名聲!

    有人便稱病不來赴宴,觀望太子會不會生氣。

    劉盈自然是不生氣的。誰來誰不來,他都不在乎。

    反正送禮他招收不誤,沒送禮他也不會派人去敲打。

    很快陸陸續(xù)續(xù)有人不樂意來拜見了。劉盈的賓客一日比一日少。

    又過了幾日,齊王宮便門可羅雀。送禮的齊國豪族無聲地抗議太子騙他們錢,還對他們不尊重。

    他們想,自己冷落了太子,太子無論是發(fā)怒還是反省,總該有個態(tài)度吧?

    劉盈的態(tài)度就是換個城池,繼續(xù)召開宴會。

    齊國豪族:“……”太子莫不是缺錢,故意來敲詐他們的?

    他們紛紛串聯(lián)齊國城池的豪族,讓他們別給太子送錢,別去赴太子的宴。

    士人社會地位高,就是皇帝設宴,只要沒強迫他們去,他們都可以不赴宴。

    拒絕皇帝的宴請,還是性情高潔的代表呢。

    “只是這拒絕在多次送禮之后,就顯得他們只是氣急敗壞。”蕭謹悄悄對劉孺兒道。

    劉孺兒雙手捂著嘴笑,差點笑出聲。

    見劉盈迅速成了齊國豪族厭惡的對象,曹參終于來尋劉盈了:“玩夠了?你不會真的只是為了讓齊國豪族繳納稅賦?”

    劉盈壞笑道:“我就是敲詐他們。”

    曹參無奈的神情中帶著一絲寵溺:“然后呢?”

    劉盈道:“以我的名義雇傭工匠整修河道,建堤壩,挖溝渠,造水車和磨坊。”

    曹參沉默了一會兒,道:“你這不是黃老的休養(yǎng)生息啊。”

    劉盈聳肩攤手:“我管它是哪家的休養(yǎng)生息?”

    曹參問道:“太子,以后你要興儒學嗎?”

    劉盈又聳了一次肩,攤了一次手:“我管它什么學,想用就用。非要說,我那叫‘實用學’。”

    曹參有點頭疼:“你總要確定一個讓朝臣能跟著走的學說。他們不像你,任何學說都能學以致用。”

    劉盈道:“那就暫時黃老吧。黃老說不干涉當地人做事,所以我用齊地的人送的錢,來修齊地的大河堤壩,不是很符合黃老嗎?”

    齊國豪族真的是豪富啊,即使他們吞了小頭,劉肥舉辦宴席的錢也賺了回來,所剩的錢還能做很多事。

    曹參聽著劉盈的歪理,滿意地點點頭:“好,我就這么對外說。”

    他當然不在乎劉盈遵循什么學說,只是讓劉盈找個借口,別讓朝臣太混亂,挑起學說紛爭而已。

    哪怕劉盈這一手主動干預其實挺“儒”的,但劉盈說它是“黃老”,那這就是“黃老”。

    如果劉盈決定捧“儒”了,曹參就會做準備,把要做的事都包裝成“儒”。所以他才問劉盈,將來要遵循什么學說為朝廷主流,他好提前做準備。

    皇帝只需要“學以致用”,但朝堂和天下,最好要有一種主流學說聲音。

    見劉盈沒打算更改“黃老”的治國主策,曹參便松了口氣,不用勞累了。

    劉盈這“取之于齊國,用之于齊國”的歪理,還真被當地士人認可了。

    大漢不征以官方的名義征發(fā)徭役,而是太子來齊國向豪族“集資”。“集資”也是讓齊國豪族主動送錢,太子什么都沒說。

    這難道不符合黃老嗎?太黃老了!

    一些頭腦靈活的齊國豪族忙又送錢,想攢一攢名聲。

    這次劉盈卻把錢財都擋了回去。

    “你們已經知道小王的目的,小王便不能收你們的錢了。”劉盈笑得特別敦厚和善,連“寡人”的自稱都不用了。明明“寡人”也是謙稱,他選了個更謙虛的“謙稱”。

    上次他自稱“小王”,還是空手去北疆,騙了不少北疆邊城豪族子弟主動來投。

    劉盈不僅不收錢財,還拿出之前禮單的統(tǒng)計,從上到下選了十家人,讓他們各出一定名額的子弟隨他回長安。

    這些子弟都將進入學宮讀書習武。若考核合格,都有官做。

    沒能進入名單的齊國豪族捶胸頓足。特別是第十一名,他再送一次就超了!

    既然自己沒進前十,太子何必把所有家族的送禮排位都亮出來?!

    劉盈說,沒能得到學宮直接入學名額的人也有好處。

    等堤壩建好了,他就在堤壩上立個碑,把捐錢的家族的家主名字都刻上去。

    齊國豪族便不鬧了。

    齊國原本暗諷太子的士人,紛紛高歌夸贊太子高風亮節(jié)。

    誰說這太子不要臉?他太給齊人臉了!

    曹參再次疑惑。

    雖然現在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太子的真實目的,但以他對劉盈的了解,劉盈不是花錢買名聲的人。

    齊國已經是大漢的地盤,劉盈馬上就要當皇帝,他還刷什么名聲啊?

    至于修筑堤壩和開鑿水渠,曹參雖打著“黃老無為而治”的旗號,其實都有好好找借口做。齊國豪族送的錢雖多,也就夠一兩處小工程,完全不需要劉盈耗費這么多心思。

    曹參猜來猜去猜不透,興致勃勃地向劉盈認輸,詢問劉盈真實的理由。

    劉盈把臉上的烤魚渣擦干凈,又擦了擦手:“哪來那么多真實理由。我就是來玩,開宴會,順便收錢,收了錢順便做點事。”

    曹參:“……”

    劉盈笑道:“算計那么多干什么?多累啊。既然我在齊國做什么都不會影響我回長安繼位,那我便隨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收錢開心,分完錢后把剩下的錢用了也開心。

    曹參不死心地問道:“那太子給那些人好處,總有理由吧?太子不是收了錢財就會給好處的人。”

    劉盈一臉老實巴交的表情:“就是順便推廣一下即將開業(yè)的學宮啊。”

    曹參:“……”

    劉盈拍著曹參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曹伯父啊,凡事別想太多,容易老。我只是隨性而為誒。”

    曹參時隔許多年,給劉盈掉落了經驗值。

    劉盈笑開了懷。

    曹參氣沖沖離去后,韓信問道:“盈兒,你來齊國真的沒有目的?”

    劉盈接過劉肥遞來的蜂蜜水,慢悠悠道:“目的當然是有的,一是來探親和散心,二嘛,自然是敲打一下齊國豪族。”

    韓信仍舊不明白:“給他們好處怎么是敲打?”

    劉盈對韓信眨了眨眼:“我讓他們送最優(yōu)秀的子弟去長安,難道不是敲打?”

    見韓信仍舊不明白,劉盈問劉肥明不明白。

    劉肥根本沒怎么聽,他就覺得弟弟開心便好。

    韓信真是服了劉肥。劉肥還當什么齊王啊,還不如自己當。自己至少會思考。

    劉盈又問蕭謹和劉孺兒。

    劉孺兒當然說不知道,蕭謹則讓劉盈別賣關子,很無聊。

    見眾人都不買自己賣關子的賬,劉盈很沒趣地解釋自己的行為。

    后世總說黃巢掘了世家的根。黃巢確實打擊了世家,但掘根還不至于。

    魏晉南北朝時世家被屠了一遍又一遍,不還是死灰復燃了?真正屠世家根的有很多事,是多種因素混合的結果。

    比如“科舉”將“注經權”從世家轉移到中央。從此聽中央的話士人才能做官,而不是依附世家做官。

    又比如唐朝時科舉不糊名,需要行卷。行卷就要求士人長期住在京城附近尋找機會。這一代一代,“郡望”就只剩下個空殼,世家的優(yōu)秀子弟都住在了京城附近。

    “學宮制度也是如此。大漢強盛后,哪怕是諸侯國的豪族優(yōu)秀子弟,也是先傾向于在長安尋求機會,若不成再投奔諸侯王。”劉盈道,“我告知了他們有學宮這個機會,他們就會來長安游學。久而久之,他們就在長安住下了。”

    就算不是全家人住下,肯定也有分支留在長安。這樣他便不動兵戈地拆分了地方豪族。

    其實劉邦已經遷過一次六國豪族入關中。現在還留在齊國的豪族,都是“遷不動”的。

    他們可能“主家”遷了,但大部分族人轉成“分支”,仍舊留在了當地。

    這不是說劉邦的遷豪族的政策無用。地方豪族都是這樣一層一層被削弱的。

    劉盈將來也會搞個“五陵少年”來削弱豪族,但溫柔的措施也不可少。

    他只是求賢若渴,向往當年齊國學宮的熱鬧,所以在長安建了學宮,希望天下士人來求學而已,可沒有什么壞心思。

    韓信似有所悟:“所以盈兒沒有騙曹相國。”

    劉肥使勁點頭:“盈兒明明回答了曹相國的話,相國自己不信。他確實是想太多。”

    盈兒說的他的目的便是推廣學宮,沒說錯啊。這就是盈兒的最終目的。

    蕭謹直覺有點不對,但細思又覺得好像是這么回事。

    老大確實是該說的都說了,沒有隱瞞。

    至于劉孺兒,她已經暈乎乎地吃糕點了。

    ……

    劉肥雖然大部分時候都在走神,將劉盈的真實意圖告知曹參,為劉盈和曹參“打圓場”的也是他。

    為劉盈故意制造的縫隙縫縫補補這事,劉肥最擅長了。

    曹參再次為劉盈不好好說話而哭笑不得。哭笑不得之余,他細品了劉盈話中的道理,悵然許久。

    劉盈看得太長遠,倒顯得他們這群叔伯跟不上了。這可不行。

    曹參便停止找借口,主動問劉盈最新的課程,有沒有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

    陛下都積極參與覆滅大漢,自己這個大漢開國功臣應該緊跟陛下的步伐,為陛下鞍前馬后才是。

    從劉盈的課程中與后世人杰交鋒,先人從后世子孫的經歷中吸取教訓,這是神仙的饋贈。

    《周書》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天假與我等之手,不可違~也。曹參拉長了聲調,一頭跳入了漢末亂世推演中。

    劉盈沒故意激將便激將成功,何嘗不是一種高明的激將法?

    漢末群雄爭霸可以說是漢末豪強,即世家的雛形在爭霸。曹參將袖子兜在袖子中,通過劉盈的描述俯瞰整個漢末棋盤,一點一點梳理漢末豪強勢力,尋找他們薄弱的節(jié)點,如他領兵打仗時一樣。

    說來漢末有個梟雄也姓曹,雖是曹姓宦官養(yǎng)子,卻自稱是我的子孫?

    哈哈哈哈,無所謂無所謂,先祖來會會你!

    齊國豪族和士人還在回味太子刷名聲的舉動,誰也沒察覺,齊國寬和的相國曹參眼中,多了一抹被他藏起來的大漢戰(zhàn)功第一的名將鋒芒。

    他們也沒察覺,劉盈大半夜蒙面挾持了被軟禁的田橫,來到了大海邊聽浪花拍岸。

    田橫在大漢剛立國的時候拜見過劉邦,也見過劉邦身旁桀驁的太子。

    當劉盈扯下面巾,田橫臉皮抖了抖,差點沒叫出來。

    當韓信面無表情地扯下面巾,另一個扯下面巾的是恢復了老好人愧疚表情的齊王劉肥,田橫深吸一口氣,很想罵一句“你們三兄弟有病啊!”

    “這不是他們還在想我接下來要怎么討好他們,好在齊人中刷名聲,不好直接把你帶出門嘛。”劉盈一副哥倆好的語氣,勾搭著田橫的肩膀擠眉弄眼,好像田橫是他忘年交似的,特別自來熟,“要不要跟著我干一票青史留名的事?”

    田橫深呼吸:“太子,你這話像匪徒。”

    太子自來齊國之后,名聲變得很快,但田橫不為流言所動。

    他可是親眼見過劉盈如何戲弄西楚霸王項羽。總不可能劉盈隨著年歲增長,戰(zhàn)功越立越多,人還能變謙遜了?

    田橫不知道劉盈回長安就該當皇帝了,但他知道劉盈既然沒死在沙漠里,太子之位就無人能動搖。齊人有多愚蠢自大,才會認為太子需要在齊地的名聲?

    田橫就算猜不出太子的目的,也絕不可能相信太子的目的是討好齊國豪族士人。

    身為曾經齊國最大的豪族,田橫很有自知之明,天下沒有哪個豪族需要劉邦劉盈父子“討好”。

    他們不愿意動手,只是大漢需要休養(yǎng)生息,不希望大漢生亂。

    可田橫就算有自知之明,太子來齊地不是為了討好齊地豪族,但太子直接當盜賊劫人,也實在是超出他的想象。

    你不需要討好我等就罷了,一點形象都不要嗎!

    田橫不是大漢忠臣,他甚至不想當大漢的臣子,此刻也忍不住質問齊王和淮陰侯:“任由太子胡來,你們就是這么當臣子和兄長的?!”

    韓信早就在后悔,自己怎么被劉盈“只能悄悄見面,所以把他帶出來”的鬼話繞了進去。但田橫斥責他,他還是裝出個云淡風輕不屑一顧的神情,保持了風度。

    劉肥完全沒有了當初在田橫面前挨個砍田家人頭的冷漠王者風范,不斷點頭哈腰搓手手替弟弟找補,弟弟還小,弟弟只是頑皮,弟弟沒有壞心思,田公別和弟弟一般計較。

    田橫深吸一口氣。齊王你知道太子做得不對,你別事后道歉,你提前阻止啊!

    大漢的未來交到這樣的人手中,漢帝你真的心安嗎?!

    第188章 劉盈變正常太子

    劉邦心不心安田橫猜不到, 田橫的心在聽了劉盈的話之后哐哐直跳。

    被嚇的。

    劉盈說要帶著田橫青史留名的大計劃,就是支持田橫出海當海盜。

    聽說東邊的小島有金銀礦,你要不要去占一占?聽說西邊的國家繁盛不輸于中原,你要不要在海上開辟新的商路?

    田橫根本不信:“這么好的事, 你怎么不去?”

    他先被劉肥砍了小半族人, 又被劉盈劫掠, 是一點尊敬都不想裝了。

    齊地在田橫復國前就被大漢拿下, 章邯先來, 韓信后來, 楚軍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田橫之后一直在劉邦麾下當客將, 很熟悉劉邦在戰(zhàn)場上的英姿。

    他看看劉盈, 又看看劉肥,最后看看老大不小了還和弟弟們胡來的韓信。

    英明神武仁厚寬和, 只是嘴有點臟有點欠的大漢皇帝,怎么會有這樣三個完全沒有繼承他一丁點優(yōu)點的兒子?!

    特別是劉盈, 劉邦怎么會有這樣的孽子!

    劉盈長吁短嘆道:“我想啊, 但大漢人太少事太多,經不住折騰。可如果不在我當皇帝的時候好好探索海外, 繼任者無知無能, 要么不知道海外的好,要么算不明白得失讓大漢反受其累, 我也很為難。”

    韓信和劉肥不住點頭。他們就是這樣被劉盈說服,陪劉盈把田橫“盜”了出來。

    劉盈在田橫身旁坐下, 指著大海, 說起自己略知不多的海外的事。

    仙山?那肯定是沒有的。長生不老藥更是不可能有。

    我們大漢就算剛建立,也算這個世界最強大的國家之一了。若有人朝圣,就該來我大漢。

    那么海外有什么?

    劉盈沒見過這個世界的海外, 但后世很少有人沒聽說過羅馬文明和瑪雅文明。

    好想親眼看看后世只存在于猜想中的古老神秘文明啊。

    如果劉盈不是皇帝,而是不能繼承皇位的諸侯王或者勛貴子弟,以他不安分的性子,后半生肯定會向往大海。

    勞累?安危?那都無所謂,死在異國他鄉(xiāng)也無所謂,他就要去看看,親手將古老文明神秘的面紗揭開。

    可惜他即將背負一個龐大的帝國,帝國中有無數他的子民。

    “很少有貴族會把大海當退路,我想你對大海的看法,或許與俗人不同,與我有共同語言。”劉盈曲著膝蓋,手臂放在膝蓋上,雙手撐著臉,“哇,日出!”

    田橫順著劉盈驚喜的眼神,將視線投向海面。

    紅色的烈日從海平面上噴涌而出,就像是爆發(fā)的火焰,頃刻染紅了暗色的海面。

    一老一少并肩坐在山崖上,遠眺仿佛被火點燃的海面。

    許久許久,田橫看著已經完全躍出海面的太陽道:“我已經老了。”

    劉盈道:“你老了,也比尋常人有雄心壯志。”

    田橫道:“出海算什么雄心壯志。”

    劉盈道:“信我,無論是你們反了項羽還是反了我阿父,后世人都不會說你們有雄心壯志。你現在成為大漢探索大海的先驅,廟宇說不定會比我阿父還多。”

    田橫終于將視線投向劉盈:“誰的廟宇會比帝廟還多?”

    劉盈在朝暉中伸了個懶腰:“大漢會滅亡,皇帝也會消失。后人或許不會祭拜大漢和皇帝,但一定會祭拜為他們開拓新疆域的先祖。”

    田橫問道,又像是自問:“皇帝怎么會消失?”

    劉盈笑道:“皇帝會出現,也會消失。等這片土地變得更加繁榮,總會有更好的制度等著這片土地上的人。”

    田橫眉頭緊皺:“皇帝不好?”

    劉盈道:“比以前好。”

    田橫不說話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劉盈的話他都聽得懂,但心里不明白。就像是劉肥嘲笑他,夸贊劉盈時,他也只能聽懂話語表面的含義,聽不明白劉肥真正想說的話。

    什么未來,什么庶民,什么遙遠不可見的后世,與用汗青堆積的豐碑,他都聽不明白。

    他不明白為何劉盈確信后世名聲最響亮的不是王侯將相。

    成王敗寇,王才能青史留名。他一個在秦末爭霸中的失敗者,一個在已經逐漸穩(wěn)固的大漢還不甘心的可笑的人,怎么可能出個海,就能比大漢的開國皇帝廟宇還多?

    田橫聽不懂也看不懂劉盈,劉盈卻能一看看懂田橫心里的疑惑。

    劉盈心道,因為皇帝的功績記載在史書中,記載在人心中,不需要建廟啊。

    田橫若成為出海的先驅,以海邊人的習慣,肯定會給田橫封個神,建很多廟。

    而皇帝只會是人,他們是人的皇帝,是人的祖先。若是懷念他們,就去他們的墳頭蹦迪。

    不會有人去廟宇里比剪刀手,但后世不肖子孫會在先祖的墓碑前做鬼臉拍合照。

    特別是劉邦,你甚至可以去他墓碑前嫌棄他怎么能是漢人的先祖,老流氓不配當祖宗。他就算在天有靈,也不會責怪你,還會哈哈大笑,把你笑破防。

    畢竟他真是你祖宗。

    同樣,秦始皇再霸氣,你也可以在他墓碑前叫他一聲“政哥哥~”,他不會從墳里跳起來給你五匹小馬警告。

    哦,你要想去漢武帝墓碑前大喊“劉小豬”,也完全沒關系哦。

    祖宗就是這樣,任由后世子孫瞎逼逼。

    人和被神化的人是不一樣的。他們的牌位不在廟中,在人心中,融于文化中,是文明的一部分。

    劉盈捧著臉繼續(xù)看太陽一步一步朝著天空爬高。

    自己在后世的口碑會如何?會有多少影視小說來異化自己?會有多少穿越女來和壯壯宮斗?又會有多少神奇的拉郎配?

    哈哈哈,真期待啊。

    “相信我。”劉盈對田橫道。

    “我怎么信你?我還能去未來求證不成?”田橫很無語。

    空口畫一張大餅,就要讓他賣命?

    大海很危險,知道嗎!

    而且以劉盈的吝嗇,他肯定一文錢都不會花,全讓自己用家業(yè)支撐。自己再家大業(yè)大,也不是這么耗費的。你還不如抄我的家呢!

    “我可以為你探索大海,但我不當海盜。”田橫沒好氣道,“誰和你一樣,天天想著當賊!你也別想什么都不管,準備好錢和人。聽你說的話,你對大海之外的世界很熟悉,已經確定探索哪里,是嗎?”

    劉盈往后一躺:“嗯……唉,還是脫不開手,不能偷懶啊。”

    田橫仍舊是一點都看不明白劉盈。劉盈自己來找事,又說想偷懶,這人是不是太矛盾了?

    他也有點看不懂自己了。

    為何劉盈說了一大堆荒誕的話,畫了一大堆根本落不到實處的餅,他就從了?

    田橫不明白,他怎么就相信劉盈說的話是真的。海外的璀璨文明確實存在,自己也確實會被后人稱頌。

    可能是他已經知道別說推翻大漢,就是想當個異姓王都絕無可能,但人這一生又不想郁郁而終,便抓住劉盈給的這根稻草,好再振作起來。

    “這個世界是什么樣?”

    “是個球。”

    “啊???”

    韓信和劉肥再次不住點頭。對,就是這個反應。他們得知腳下是個球的時候,反應和田橫一模一樣。

    “你要是足夠命長和命硬,就沿著東邊一直走,直到回到大漢,你就是證明地球是個球的第一人!”

    “我可能沒有那么命長和命硬。”

    田橫更加郁悶了。他怎么又信了?他怎么什么都信!

    這劉盈有毒吧!

    ……

    “啊?讓田橫出海,證明腳下的大地是個球?”劉邦把胡子從孫兒手中搶救出來。

    大概是受到的寵愛太多,小崽子膽氣越來越足,雖不如幼年時的劉盈頑皮,也囂張了不少,最愛玩劉邦的胡子和呂雉的頭發(fā)。

    劉邦看向呂雉:“就算大地是個球,盈兒證明這個干什么?”

    呂雉忙于文書,頭也不抬地敷衍道:“無聊唄。田橫也無聊,又不好無罪殺了,免得齊地又反,便給田橫找點事做。”

    劉邦認為劉盈應該不是出于無聊,才做這樣的事。

    他想了想,道:“如果有一日我們有了比馬拉的更快的車,有比車更快的船,那些我們不了解的海外大國,會不會從海岸那邊不請自來?”

    呂雉終于抬起頭:“他們來干什么?”

    劉邦道:“當年秦國為了壯大自己,就常去六國擄人。”

    呂雉的臉皺成了一團:“像匈奴那樣,擄我們的人當奴隸?怎么可能?”

    劉邦道:“誰知道未來可不可能。反正多了解海外總是好的。和好的國家互通有無,防備壞的國家,有備無患。”

    呂雉看不下去文書了。她放下筆:“想那么遠干什么?反正你不是說大漢還有三四百年就要滅亡了,滅亡時海外都沒有來人呢。”

    劉邦道:“我倒是不想想這么多,但盈兒看得太遠,所以想得多。都說你我寵孩子,他將來才是最寵孩子的父親。”

    呂雉想了想,道:“或許吧。反正他要當皇帝了,他想做什么就自己去做,你我別愁。”

    劉邦頷首。沒錯,就是劉盈想得太多,他才讓劉盈趕緊當皇帝。

    自己又不愿意想那么遠,為了后世都不認識的子孫那么勞累。劉盈想當千古稱頌的明君,他自己當去。

    別拉著我!

    劉邦的心態(tài),已經完全進入養(yǎng)老太上皇了。

    任由盈兒自己忙去,我只愛醉酒高歌!

    “醉什么醉?趕緊批改文書!”呂雉把手中文書卷起來砸向劉邦。

    還好造紙術改進后,漢宮里的文書基本實現了紙張化,不然一定能給劉邦腦袋上砸出個大包包。

    小劉恒在劉邦懷里對手指玩。

    他眼珠子轉了轉,又轉了轉,最后轉累了,往旁邊一倒,呼呼大睡。

    “這倒頭就睡的本事,倒是很像盈兒。”

    “是啊。”

    大父大母給小孫兒蓋好被子,繼續(xù)干活。

    唉,干不完的活呢。

    ……

    被軟禁的田橫不僅走出了家門,還站在了漢太子劉盈身邊。

    全齊國的豪族和士人都震驚了。

    太子什么時候和田橫勾搭上了?根據他們內部消息,田橫被幽禁,不就是想把劉盈拉下太子之位嗎?

    田橫聽著眾人的議論,目不斜視。

    他才懶得理睬這群人。

    當曾經的齊國王室族人來向田橫打探消息時,田橫冷酷無情地把人打了出去,并丟下一句“再來就分宗”。

    田橫雖是齊國宗室,但最厭惡齊國宗室。

    他和兄長好不容易建立齊國,齊國宗室和齊國老貴族便恬不知恥地來要求他們把齊王之人讓給齊王的子孫。

    憑什么?憑你們臉大嗎?

    齊國宗室和齊國老貴族基本不站在他們這邊,并投靠了項羽。

    齊人將齊國被屠之罪扣在了兄長頭上,并殺了兄長向項羽獻媚。但在田橫看來,引來項羽的明明是這群人,這群人才是罪魁禍首。

    兄長反抗項羽才是正確的行為。你看,齊人投降后,項羽屠城反而更加肆無忌憚。

    西楚霸王項羽,最喜歡折磨的就是沒骨氣沒力氣的弱者。你要如漢王那樣成為項羽的心腹之患,劉盈進了彭城,都會被項羽禮遇。

    田橫突然對復國意興闌珊。

    齊人不肯站在他們一家這邊,他也沒必要再維護“齊”。

    “齊”什么的,消失了也沒事。齊人已經是漢人了。

    田橫在劉盈耳邊道:“老臣有一計,可讓齊國豪族聯(lián)盟分裂。”

    劉盈指著劉肥道:“和他說去。”

    田橫嫌棄道:“他能行嗎?”

    劉盈道:“不行也得行。身為兄長,他要為弟弟減輕負擔。不然阿母和阿姨會鞭笞他。”

    田橫沉默了一瞬,失笑:“你們兄弟感情很深。”

    他喜歡兄弟感情深的人。

    劉盈也知道田橫欣賞兄弟情深的人。因為在原本歷史中,復國的是田橫,軍政大權都在田橫的手中,田橫卻將齊王之位交給了兄長之子,自己只為相國。

    “唉,再玩十幾日,我就要回去當皇帝了,好煩。”

    劉盈突然陷入憂愁。

    田橫驚訝:“陛下的身體不是很好嗎?”

    劉盈憋屈道:“他早就想當太上皇了。若不是我和壯壯偷跑去西域,他前幾年就已經得逞。明明他還沒到死的時候,居然就不想干活了。我也想再玩幾年啊。”

    田橫:“……”

    他失笑,大笑,笑得喘不過氣。

    所有人都將大漢混亂的希望寄托在漢帝和漢太子總有一日會起沖突上。

    就像是年老的頭狼不允許年輕的頭狼挑戰(zhàn)自己的地位一樣。

    他也在劉盈去西域的時候,做了很多很多的事。

    可大漢皇帝這一家人啊……哈哈哈哈哈,真是奇葩。

    他們所有的希望和小動作,在這奇葩的一家子眼中,全是樂子,全是樂子。

    可太好笑了。

    “劉肥如果真的造反……”

    “那劉肥會先把自己給嚇死。”

    “真是沒用。”

    “怎么說我阿兄呢?小心我揍你!”

    “我是老人。”

    “我專揍老弱病殘!”

    田橫再次對劉盈無語。

    雖然他對劉盈的印象有所改觀,但……大漢交在這樣的人手中,真的沒問題嗎?

    田橫憂慮了,去問曹參。

    曹參很想給田橫一個白眼。你一個有二心的人,怎么和大漢忠臣似的,還憂心起大漢的未來了?

    不過看在田橫抱怨劉盈,自己也很想抱怨劉盈的份上,曹參回答道:“嗯,沒問題,他不會折騰大漢,只會折騰臣子。大漢交到太子手中不會有任何問題,只是他的臣子可能會有點難過。”

    田橫慶幸道:“還好我不會入朝為官。”

    曹參心道,希望蕭何保重身體,晚點死,最好在自己死后再死。他可是一點都不耐煩去給劉盈當相國。

    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劉盈在齊國刷了一波禮賢下士的仁厚名聲——誰也不知道,劉盈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禮賢下士。

    他根本就沒見過那些“下士”。

    他又收復了田橫這個齊國地頭蛇,相當于收復了齊國豪族——田橫否認這一點。他說他和齊國其他豪族沒關系,有關系也是特別惡劣的關系。

    總之,他的假期終于結束了。

    當劉盈返程的時候,齊國士人紛紛總結,漢太子劉盈特意在齊國停留了這么久,一共干了多少大事。

    他們一件事一件事地揣測,去揣摩劉盈來齊國背后的目的。

    最后,他們得出一個讓田橫白眼翻上天的結論——太子是不是地位不穩(wěn),所以才來向齊王示威?

    淮陰侯只是義子,齊王才是陛下的長子。當漢太子身陷西域時,讓齊王當太子的聲音很洪亮。太子死里逃生,這不第一時間就來齊國示威了?

    劉肥聽到這樣的言論,動刀子的心又蠢蠢欲動。

    盈兒馬上要登基了,不能見血。劉肥按下了殺心。

    “阿父阿父,有人說你才應該是太子?”已經會說話的劉肥的長子劉襄趴在劉肥腿上,仰著腦袋道。

    劉肥溫和地揉了揉兒子的腦袋:“誰說的,看阿父把他們全殺了。”

    劉襄嚇得小嘴變成了“O”形。

    劉肥將劉襄抱在膝蓋上:“來,你長大了,阿父該和你講一講太子叔父有多厲害了。這天下之主的位置,除了你叔父,無人能坐。”

    齊王宮里也該清理了。若自己不清理,勞煩皇后動手,那自家后院就活不了幾個人了。

    等清理完后院,他就馬上去長安,可不能錯過盈兒登基。

    唉,他本想和盈兒一同回去的。

    因為劉盈在齊國隨心做了許多事,需要齊王收尾,劉肥不能與劉盈一同回長安,心情已經很不好了。

    曹參也在鉚足了勁干活,好多日沒喝酒了。

    若他沒來得及參加劉盈的登基典禮,劉盈當皇帝后肯定次次拿這個說事。

    劉盈那張嘴啊,可比陛下?lián)p多了。

    何況他還沒和子孫分出勝負呢。漢末亂世推演真是有趣。

    ……

    劉盈靜悄悄地出京,敲鑼打鼓回來。

    劉邦就納悶了,劉盈怎么回來時如此大動靜?以前劉盈不是最不耐煩用太子的典儀嗎?

    劉盈道:“啊,因為我再不用太子典儀,這一輩子就沒用過一次太子典儀,好像我沒當過太子似的。”

    劉邦想想,有道理:“那你要不要在登基之前,再玩一點其他你當太子不耐煩的事?”

    劉盈在“好麻煩”和“沒做過的事好想做”之間,選擇了先填滿圖鑒空白。

    于是他突然穿上了太子的冠冕,頻繁與群臣接觸。太子應該干的例如祭祀之類的事,他也不推脫了。

    韓信去齊國時,以為劉盈要來一場論戰(zhàn),誰知道劉盈光開宴會了。

    回長安后,劉盈把論戰(zhàn)也補上。

    他以太子的名義招收講師,召開文會,廣邀天下文士為他講書,聲勢十分浩大。

    長安城的貴人們都摸不著頭腦了。

    “太子這是終于要做點什么鞏固他的太子之位了?”

    “太子不是馬上要登基了嗎?”

    貴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雙眼都刻著“迷惑”二字。

    太子這樣突然彰顯存在感,衣冠楚楚(貶義),變成了一個正常太子,真的很像是他之前太過荒唐惹惱了陛下,為了保住太子之位必須更改以往惡習啊。

    蕭何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蕭何不僅是最了解陛下的人,也是劉盈的老丈人,他應該知道內情吧?

    蕭何十分忙碌,不想把心力花費在這上面:“去問陛下。”

    好不容易回到長安躲懶的雍齒嘲笑蕭何:“你越來越恃寵而驕,對陛下真是不客氣了。”

    蕭何“呵呵”。

    如果陛下不是因為快當太上皇,就想提前過上太上皇的悠閑生活,批改文書效率大大降低,隔幾日就需要自己進宮催促,他還能對陛下繼續(xù)恭恭敬敬,謹小慎微。

    快不當皇帝的皇帝開始偷懶,快當皇帝的太子也嚷著當皇帝之前必須偷懶,你們是不是不想要這天下了啊!

    這群勛貴重臣也是,一個個都在操心公務之外的事。你們給我好好干活啊!

    不干活還打擾蕭何干活的雍齒被蕭何打了出去。

    雍齒摸了摸臉上的烏青,自言自語道:“蕭何還有心情忙,陛下和盈兒父子感情肯定沒出問題。”

    他知道問陛下,陛下肯定會回答他。但雍齒現在除了喝醉,已經不會再用瑣事去問陛下了。

    “等陛下當了太上皇,說不定我又能了。”雍齒自嘲地笑了笑,回去把好消息告訴老兄弟們。

    陛下和太子父子感情沒問題,別操心。

    張良并非沛豐老兄弟,卻是敢直接詢問劉邦的。

    劉邦將真相告知張良,算無遺策的張良瞠目結舌。他想了許多理由,這個理由是真的沒想過。

    劉邦疑惑:“陳平都猜到了,你怎么會沒猜到。你比陳平厲害!”

    張良答道:“陳平更為了解太子。臣與太子不熟悉。”他這一生都不想與太子熟悉。

    劉邦暢快地笑了。沒錯,子房與孽子一點都不熟!

    “他也該玩累了,會讓群臣知道他玩累了,別擔心。”

    “太子是知道分寸的,臣從不擔心。”

    君臣隨意聊了幾句,才說起正事,即敲定劉盈登基的日期。

    明年正月,就把劉盈綁皇位上去。

    第189章 太子家吏新與舊

    翻年后, 劉邦離原本的死期已經快六年,劉盈也已經要到二十六歲。

    二十過五,可以說是奔三的人了。

    再過兩年,原本歷史中的漢惠帝劉盈都該和阿姊魯元公主一同病逝了。

    這個時空的劉盈眉眼間仍舊桀驁之氣不滅, 看著仿佛還是曾經偷跑到北疆, 率領壯士刺殺冒頓的明媚少年郎。

    父母仍在, 劉盈似乎還是個“孩子”。

    反正劉邦、呂雉和劉肥幫劉盈收拾爛攤子的時候, 總會把“盈兒還是個孩子, 等再長大些就成熟了”掛在嘴邊。

    小劉恒已經會走路, 就是不愛開口說話。

    蕭謹牽著小劉恒在宮里不大的花園里遛彎時, 小劉恒聽不遠處大父不知道和誰聊天, 說劉盈還不夠成熟,內心還是個孩子, 老氣橫秋嘆了口氣。

    蕭謹對小劉恒道:“恒兒啊,你要快快長大。”

    小劉恒無力地仰頭看了母親一眼。阿父都不長大, 為什么我要快快長大。不長大。

    他往母親身旁一靠, 蕭謹便把小劉恒抱了起來。

    這時候從那個陰影處沖出一只壯碩的“還是個孩子”的劉盈,一把將小劉恒從蕭謹懷里奪下來。

    “宋昌回來了, 我給他看我兒子!”

    劉盈將小劉恒夾在咯吱窩里, 沒等蕭謹和不遠處的劉邦回答,人便不見了。

    姜還是老的辣。比劉肥先回長安的齊相國曹參笑瞇瞇道:“陛下, 你看太子那動作是不是很眼熟?”

    劉邦跟著笑道:“你們看著眼熟,我看著肯定就不眼熟了。我又看不到自己。”

    自稱了這么久的“朕”, 劉邦私下對老兄弟還是喜歡自稱“我”。

    嗯, 有時候他也會和劉盈一樣自稱“乃公”。

    蕭謹默默看著自己空蕩蕩的雙手。她甩了甩手,去幫皇后干活了。

    兒子被搶,那還能怎么著?她又搶不回來。

    宋昌和張不疑在大漢剛建立的時候, 還在抽簽爭奪誰給劉盈當大管家。

    可惜劉盈的大管家是消耗品,誰當了,沒多久就要被劉盈踢出門。

    宋昌早早被劉盈留在南邊,只能從南巡的呂后口中打聽曾經的主父的消息。

    張不疑好不容易上位,還沒來得及得意多久,就被劉盈留在了北邊,如今在蒙恬麾下,也與宋昌一樣負責邊市。

    劉盈笑話兩人。他們關系太好,所以要把他們一個派到南疆,一個派到北疆,永世不見面。

    宋昌和張不疑都被劉盈的來信給惡心到了。

    小劉恒周歲的時候,兩人沒被準許回長安。劉盈要登基了,在兩人的哭訴下,劉邦終于同意兩人回來。

    劉盈親自出城去迎接他最早家吏。

    宋昌先回來。他正向劉盈跪下,就被劉盈一個熊抱,雙腳離地。

    宋昌面目赤紅:“太子!”

    劉盈嘲笑宋昌:“你長矮了!”

    宋昌又惱又氣,一口氣堵在胸口說不出話。

    他怎么可能長矮,是太子的個頭比起征討英布時,又往上竄了一大截。

    宋昌以為自己重新見到太子,場面一定會很感人。

    太子與自己時常通信,太子心中有自己。太子一定也很想念自己。

    等見面,宋昌瞬間回到了給劉盈當家吏的心理狀態(tài)——那種波瀾不驚仿佛心如死灰的心理狀態(tài)。

    宋昌見到了劉盈現在的太子宮詹事,陳平之子陳買。

    他一見陳買,便知道陳買的本事肯定比不過自己和張不疑。因為陳買的眼下已經青黑一片。

    宋昌也見到了太子宮副管家詹事丞,張良次子張辟疆,一位唇紅齒白少年郎。

    他一見張辟疆,便知道張辟疆剛入太子宮沒多久。因為張辟疆眉目間難掩自傲之氣。

    宋昌見到了新的太子宮詹事和詹事丞,看向劉盈的眼神頗為復雜。

    劉盈把小崽子往宋昌背上丟,強迫并不想調皮搗蛋的小劉恒去爬宋昌的背:“你瞅什么?”

    宋昌問道:“太子新選的太子宮詹事和詹事丞,莫非是因為他們長相出眾?”

    陳買早就知道答案,神色未動。張辟疆面目立刻浮現被侮辱的怒氣。

    劉盈毫不猶豫地回答:“對啊。”

    陳買輕輕嘆氣。他就知道。

    張辟疆如遭晴天霹靂。

    宋昌孤家寡人,除了他之外的全家都喪于項羽之手,是劉盈的孤臣,說話不在意會不會得罪人。

    再者他和陳買有些交情,知道陳買不會計較。而張辟疆,張不疑的弟弟罷了。

    宋昌當著陳買和張不疑的面道:“太子宮瑣事極多,不過太子妃能力出眾,尋常人仔細些,也能做得好。但太子若登基……”

    劉盈拍著小劉恒的屁股,把面無表情的小劉恒送上了宋昌的肩膀。

    小劉恒抱著宋昌的腦袋,下巴放在宋昌頭頂,腦袋一歪,一副廢崽崽的模樣。

    “等我登基,多選些好看的人當侍中,足夠為我分憂。”劉盈一副好美色的昏君模樣,“陳買會繼續(xù)當皇后詹事。壯壯也喜歡他那張臉,早早問我要了他。”

    陳買深吸一口氣。他該說謝帝后厚愛嗎?

    劉盈安撫陳買:“我可沒打算丟掉你。以后我肯定仍舊和壯壯住同一間屋,她的詹事,也是我的大管家。你要好好干,把說你能力不行的陳平臉抽腫。”

    宋昌不解。他記得太子和陳平關系極好,為何突然對陳平不滿?

    宋昌問道:“曲逆侯可得罪了太子?”

    陳平原本是戶牖侯,在劉盈繼位之前,劉邦特意給陳平加了食邑,升為曲逆侯。

    劉盈搖頭:“陳平可好了,我對他哪可能有不滿?只是陳買更年輕,他比現在的陳平長得更好看,我站在陳買這邊!”

    宋昌:“……”

    宋昌替無語到已經失語的陳買道:“我想陳買并不想抽父親的臉。”

    劉盈霸氣道:“我的人我罩著,他不用想,我?guī)退耄 ?br />
    宋昌再次:“……”

    真可怕,還好他已經不是太子近臣了。

    宋昌護著脖子上的孩子,道:“曲逆侯知道太子的打算嗎?”

    劉盈坦坦蕩蕩:“我怎么可能背后說他壞話?我早當面和他說了。”

    陳買想暈過去。

    什么時候的事啊!為何父親半點消息沒透露給自己?

    張辟疆泫然欲泣。他還在為劉盈只是看中了他的臉,而不是看中了他的才華而大受打擊。

    當張不疑回來時,張辟疆就更受打擊。

    張辟疆和張不疑的歲數差距有點大,當張辟疆讀書的時候,張不疑已經被劉盈丟到北疆歷練。

    對這位兄長,張辟疆極為尊敬。

    兄長一直跟隨太子南征北戰(zhàn),見證了太子在楚漢之爭時的赫赫威名,也陪伴了太子在北疆擊退匈奴。

    在小小的張辟疆心里,張不疑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大將軍。

    雖然張良總對張辟疆說,張不疑沒太大本事,只是跟對了主父。張辟疆仍舊堅信,若兄長沒有大本事,怎么能成為太子的左臂右膀?

    張不疑回京時,劉盈也出城迎接他。

    在宋昌愉快的眼神中,張不疑也是還未跪下,就被劉盈抱起來。

    劉盈還把體格比宋昌略單薄的張不疑抱起來轉了一圈,看得同來迎接兄長的張辟疆瞠目結舌。

    張良以袖掩面。

    他就知道太子逼著他同來迎接張不疑,定沒安好心。

    這時,張辟疆還是尊敬兄長的。

    看,太子對兄長多親近。兄長肯定很有本事,才會得太子看重!

    張不疑回到家,細細問了張辟疆的生活和學習,替張辟疆解答了許多工作和學識上的疑惑。

    張辟疆看兄長的眼睛已經成星星眼了。

    “什么?你怎么是詹事丞?”張不疑詫異,“你的臉明明比陳買好看,你就該當詹事!”

    張辟疆:“……”

    張不疑沒想到自己當詹事丞輸給宋昌,弟弟居然還能輸給人老珠黃的陳買。

    他是抽簽輸的,運氣問題,非人力所為。可弟弟居然都沒到抽簽這步!太子一定對弟弟不滿了!

    張不疑細思之后,想起陳平那張嘴,立刻醒悟。

    誰說陳買沒本事?陳買可能沒有陳平那樣足智多謀,但陳平諂媚人的本事又不難學,否則以陳平的老奸巨猾,不可能同意陳買跟隨太子。

    張不疑觀察陳買后,發(fā)現陳買在察言觀色上的本事爐火純青,幾乎變成了本能。

    再加上陳買憨厚,沒有陳平奸猾的名聲,他每次奉承人,都像是出自真心,可能言語沒有陳平華麗,但那質樸的感情更加打動人。

    誰說的陳買平庸?陳買明明是不露聲色的大才!

    張不疑緊張極了。

    同為謀士,自家父親在朝中的地位狠狠壓陳平一頭。難道在下一代之爭上,弟弟居然會輸給陳買?

    我們留侯家丟不起這個臉!

    他決定留在長安期間,必須好好培養(yǎng)弟弟。弟弟,什么才華都是次要的,你首先要嘴甜!

    張辟疆快哭了。不可能,我的兄長絕對不是這樣的諂媚之人!

    張辟疆找父親哭訴。

    張良平靜地聽完張辟疆的苦惱,道:“你兄長在這方面,確實遠遠強過你。”

    張辟疆包著兩泡眼淚道:“那不是正途!”

    張良溫柔道:“為何不是正途?令君王開心,也是臣子的本事。若君王不開心,你有再多錦繡計策,君王也不會聽。”

    張辟疆沒想到父親居然站在兄長那邊,驚得眼淚都不冒出來了。

    目送困惑的幼子離開,張良將視線投向窗口。

    張不疑翻窗而入。

    張良嘴角抽了抽:“讓你跟隨太子,沒讓你連這種事都學。”

    在軍中生活久了,張不疑舉止粗俗了不少。

    他撓了撓頭,咧嘴笑道:“我是不是教育辟疆時該溫婉些?”

    張良搖頭:“你不需要委婉。若你不讓在離開長安前點醒他,便是盈兒點醒他了。他會更苦惱。”

    張良當然不在乎什么自己壓陳平一頭,兒孫也要壓陳平一頭這點小事。

    自己是陛下的心腹謀士,陳平是太子的心腹謀士。他們的位置本就不同。

    他只是心疼幼子。

    若幼子沒被太子看中,以幼子的才華,按部就班地進入朝堂,將來至少是一個能吏。

    可太子卻不放過他家,在陛下準備點張辟疆為侍中時,太子先把人搶到太子宮中,張良就無可奈何了。

    給太子當近臣,和給太子當臣子,可是完全不同的。

    太子定是明君。臣子只要有本事,在太子手底下不難出頭。

    但劉盈是個“昏君”。張辟疆要伴隨劉盈左右,若不諂媚些,劉盈就會欺負他。

    張辟疆天賦比張不疑強,快趕上自己了。但張辟疆生于大漢建立之后,他像在韓國當相國公子的自己。

    回首過往,已經成長的人最清楚青澀的自己有多少不足之處。

    張辟疆太驕傲了。他的驕傲讓他就像是錐子,藏于布袋中也會露出頭。但露出頭的錐子,最容易被磨損折斷。

    沒吃過苦的天才,太容易被自己的才華蒙蔽雙眼,在不該出頭的時候出頭,不該站隊的時候站隊。

    天才總認為自己能引領什么,不懂得明哲保身。

    面對已經成熟的長子,張良放心地將心中的憂慮告知長子,讓長子多看顧幼子一二。

    張不疑卻有不同意見:“太子當君王,父親所憂慮的事不會發(fā)生。只要張辟疆為太子做事,太子便會庇佑張辟疆。沒有人的鋒芒能蓋過太子。”

    張良冷漠道:“若太子出事呢?”

    張不疑毫不猶豫道:“那至少我會與太子同死。”

    張良冷漠的神情垮掉:“閉嘴。你該護好太子的妻兒!”

    張不疑猶豫了一會兒,道:“我不愿意想這個未來。”

    張良揮手把張不疑趕走。

    他還以為長子成熟了,誰知道長子還是如此令他頭疼。

    長子這沖動魯莽的性格,究竟學了誰?

    張良反省,無奈發(fā)現,長子的性格也隨了還未遭遇毒打的自己。

    唉,兩個孩子,怎么都像早年的自己。

    張良本與陳平沒有太多交情。

    他們一個是相國之子,一個庶民之后,私下交往時總有些矛盾,便懶得交往了。

    但劉盈的作業(yè)將兩人連在了一起。為了給劉盈輔導作業(yè),他們不得不增加了私交。

    久而久之,張良和陳平就能說一點心里話了。

    張良向陳平抱怨時,陳平也和張良提起劉盈那句“陳買比陳平長得好看,我要幫陳買打陳平的臉”的混賬話。

    張良按著眉角道:“他是不是永遠長不大?”

    陳平道:“若帝后老去,太子瞬間就會長大。但你我不會想看到那一日。”

    張良苦笑:“你倒是對他的欺負甘之如飴。”

    陳平道:“他還有精力欺負人,就代表他過得很輕松。”

    張良嘆了口氣,道:“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有太子看護他們,不過是受點欺負,未來是好的。”

    陳平輕笑。

    他很羨慕張良一雙孩子。

    陳平一身本事全靠天賦,家中并無人教導他,連能讀的書都是他靠自己的臉換的。

    娶妻之后,家中生活寬裕了,但在教育上,妻子并不能為他分擔太多。

    等陳平有空閑教導孩子時,陳買的性格已經養(yǎng)成,再多塞多少知識,也不可能將陳買養(yǎng)得多厲害。

    唯獨陳買那張臉繼承了自己。

    后來,陳平也漸漸發(fā)現了陳買的優(yōu)點。因自己沒有早早將家人接到安全的地方,陳買跟隨妻子過了一段膽戰(zhàn)心驚的亂世生活,變得較為早熟。

    顛沛流離的生活,讓陳買不會將自己完全當做勛貴。他內心有庶民的一面。

    這一點讓他在與其他勛貴交往時,似乎顯得有些“市井氣”。但盈兒會喜歡這樣的陳買。

    陳買還很會察言觀色,心性也較為純良。他或許不能成為一位能臣,但能成為一位很好的家吏。

    這就夠了。

    陳平在被周勃“激將”后,讓陳買跟隨劉盈出使西域。

    他想著,陳買當個端茶送水的家吏綽綽有余。

    可他沒想到,陳買居然也立下不少功勞。

    “不要小看太子。大部分人的才華本事相差都不大,缺的只是一個好主公。跟隨一位好主公,平庸的人也會成為能臣。”陳平勸道,“盛世的能臣,只要能很好的遵守明君的命令,便足夠了。”

    張良道:“我相信陳買會成為能臣,張不疑可能也能。但張辟疆啊,唉,他的聰明在明君面前,可能會成為自作聰明。”

    陳平笑道:“你要對盈兒有信心。沒有人能在他面前自作聰明成功。張辟疆不會惹禍上身。”

    張良又揉了揉眉角:“只是會被盈兒欺負?”

    陳平笑話張良的聲音,有一點點的大。

    其實陳買何嘗沒被劉盈欺負?但陳平不在意,樂于看盈兒欺負陳買。

    張良太寵愛張辟疆,所以才憂愁。

    但盈兒怎么可能不欺負人?

    第190章 漢末副本太難了

    劉盈曾經的老下屬們紛紛到達長安。

    老下屬們響應劉盈號召, 紛紛趕赴地方為官,哪怕當一個縣官。上次劉盈長子周歲宴,地方官事務纏身,大部分人未能前來。

    劉盈要登基了, 那他們必須早早請假, 將事務交給副手, 必須回長安。

    劉盈就蹲在長安門口, 見一個老兄長攔一個老兄長的路。

    蕭祿被劉盈攆得差點爬樹, 雍鉅鹿逃跑時踩空摔了個狗啃泥, 王忌舉起雙手投降, 呂臺則主動迎上了劉盈的懷抱。

    “哎?盈兒都能把我抱起來了?”呂臺驚訝道。

    劉盈放下臺表兄, 比肌肉:“我力能扛鼎!”

    呂臺笑著應道:“真厲害。”

    比呂臺早回來,正站在劉盈身后, 等呂臺也露出丑態(tài)的蕭祿等人,神情都很不好看。

    他們忘記了, 呂臺和曹窋一樣, 都是不怎么要臉的人。

    “曹窋呢?”呂臺張望,“他還沒回來?”

    劉盈道:“曹窋、蕭延和呂祿備戰(zhàn)邊疆, 這次不回來。”

    呂臺遺憾道:“好久未見了, 還以為能見一面。”

    劉盈灑脫地拍了拍呂臺的肩膀:“等你們老了,都會回長安養(yǎng)老, 到時候我們還聚一起遛狗斗雞。”

    呂臺失笑:“遛狗斗雞就算了。”盈兒都快當皇帝了,怎么性格還沒變?

    當呂臺拜見劉邦時, 發(fā)現姑父快當太上皇了性格也沒改變, 便只能對父親感嘆,盈兒果真像姑父。

    呂澤甚為贊同。

    “你怎么不去爭一爭太子宮詹事的位置?”呂臺對弟弟呂產開玩笑道。

    呂產繃著臉道:“我在向二叔求教,將來想接二叔的位置。”

    呂臺愣了愣, 看向呂澤。

    呂澤平靜道:“呂釋之的兒子除了祿兒都沒什么本事,無法為盈兒執(zhí)刀。”

    呂產看向呂臺的眼神,有些緊張。

    呂臺失笑:“你緊張什么?擔憂我反對?你和父親都決定了,我反對有用?再者……”

    他垂下頭,又抬起頭,繼續(xù)笑道:“我相信盈兒,盈兒對自己人極好,你就算成為他的刀,也不會被折斷。”

    呂產松了口氣。他一直仰慕兄長,不愿意和兄長爭吵。

    呂澤將手按在呂臺肩膀上。他能看出,呂臺還是擔憂的。

    “你弟弟為盈兒執(zhí)刀,與呂釋之為陛下執(zhí)刀不同。盈兒登基后,大漢已經是第二代帝王,有異心的人大多該死心了。”呂澤道,“盈兒又年輕氣盛,慣愛承擔責任。產兒只需要做事,不用思考太多。”

    呂臺聽父親此言,才徹底安心。

    他笑道:“父親說得對,盈兒頗具義氣,有什么責任都是自己承擔,別人想替他背負都不行。產兒,因盈兒這個性格,你更要謹小慎微。”

    呂產應下。

    呂釋之的府邸就在不遠處,但即使呂釋之已經重新成為劉邦心腹,還幫劉盈逃跑,但呂澤和呂釋之也從未再有私下往來。

    在呂釋之府邸中,戒酒許久的呂釋之又喝起了酒。

    呂祿來信,此次也不回來。

    養(yǎng)馬場還不容易有了馬,他得死死盯著,早日為新帝獻來大漢養(yǎng)馬場第一批小馬駒;匈奴也蠢蠢欲動,他枕戈披甲,絕不能讓匈奴在新帝登基時引發(fā)騷亂。

    父子二人的書信多了不少,言辭也緩和不少,但一直未能見面。

    呂釋之看著酒杯想,或許等自己閉眼的時候,祿兒才會回來。

    后院吵鬧。呂釋之的其余孩子都在為劉盈登基而歡樂。

    他們中有的人比呂祿年長,但呂家從低谷繞了一圈,又重新攀上山峰的事,好像與他們沒什么關系,他們沒有任何存在感。

    呂釋之想起曾經對呂祿魯鈍的嫌棄,又喝了一杯酒。

    無能的是自己,他早就明白了。

    ……

    老兄長們回長安,勛貴子弟更加活躍。

    周勝之天天炫耀自家弟弟。周亞夫拖著奚第的胳膊,炫耀自己的好兄弟。

    已經留發(fā)的周亞夫和奚第,差點被已經功成名就的大兄長們揉禿了頭。

    “長安城內有你們幫助太子,我們就放心了。”大兄長們笑著道。

    周勝之道:“這有什么可放心的?等太子登基,兄長們肯定得回京換掉那群老家伙。到時候就輪到我們去各地當官。唉!趕緊傳授我們些經驗!”

    蕭祿等人聽到周勝之稱呼自家父輩為“老家伙”,嘴角不由抽搐。

    周勝之真是三歲看老,從小欠收拾。

    不知道這話傳到周叔父耳中,周叔父會生多大的氣。

    周勝之卻絲毫不怕周勃。他有大母和阿母溺愛,周勃算個屁!

    就老父親周勃天天去找長得超好看的曲逆侯陳平麻煩的嫉妒嘴臉,他就瞧不起老父親!

    周亞夫嘴上勸阻,心里贊同兄長。

    父親,嫉妒真的很丟人。

    灌嬰的兒子灌阿也是如此想。

    父親,別再四處傳曲逆侯的謠言了,兒在陳買面前都抬不起頭了!

    聽了弟弟們的嘀咕,蕭祿等人哭笑不得。

    在沛豐時,蕭祿等人已經是能與父輩談事的青年人。他們對父輩的濾鏡,本應該比更年輕的弟弟們小許多。怎么弟弟們比他們更不尊敬長輩?

    “難道不是長輩的錯嗎!”

    “就是就是。”

    “極是極是。”

    “他們應該反省!”

    蕭祿、王忌等人面面相覷。

    他們談心沒避開別人,這些話應該很快就會傳出去吧?唉,今夜不知道有多少弟弟會挨打。

    此話率先傳到宮里,劉邦煽風點火,把老兄弟們都叫進宮,讓他們反省,還不準他們打兒子。

    要當太上皇了,心情很好,十分放飛自我的劉邦拍著大腿道:“居然讓兒子瞧不起你們,你們還好意思打兒子?盈兒,你說你瞧不瞧得起我?”

    劉盈是個孝順兒子:“絕對瞧得起!阿父本事僅次于我!”

    群臣無話可說。

    陛下,你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太子說你次于他,你還能得意?你得意個什么勁啊?

    在劉盈的建議下,這個時空的劉邦當皇帝時遇到的危急時刻又不多,便有余力讓張蒼提前更改歷法。正月讀作正月,也終于成為真正的開年第一月。

    眼見著離明年的正月越來越近,群臣琢磨,皇帝和太子還要搞些什么來慶祝他們當皇帝和太子的最后時刻時——哦,現在他們終于知道太子之前的反常,是因為太子快當皇帝了,還沒正兒八經地當過太子。

    雍齒等人哭笑不得。

    怪不得蕭何讓他們自己問皇帝或者盈兒,這話蕭何就算知道,也不齒說出口。

    劉盈就正兒八經了一個月,便重新松懈。

    廣招的賢才還是進了京論戰(zhàn),劉盈挽起袖子自己跳上擂臺和他們戰(zhàn)。

    那真是人仰馬翻啊。

    雍齒等人安心。盈兒還是那個盈兒,他們怎么能指望盈兒會變正經?

    不過還是有賢才留了下來,為劉盈的弟弟們講學。

    至于為劉盈講學的人,之前是誰,現在還是誰。

    劉盈宣布,天下飽學之士加起來,都不如他以前的老師們的學識大。

    雖然浮丘等人很感動劉盈對他們的尊敬,但劉盈這話,他們承受不起。

    張蒼捋著長長的胡須嘆息,盈兒喜歡誰,就會為他擋下天下人的敵意,他們不用擔心會被嫉妒傷害。

    嗯?我們本來就沒想與天下人為敵?

    劉盈才不管這些呢。

    聽了張蒼的話,毛亨、浮丘等人捏著鼻子繞著張蒼走。

    能完美體會劉盈言行的人,真是臭不可聞。

    張蒼冷哼。你們掩住耳朵捏住鼻子,劉盈就不是那個臭不可聞的劉盈了?嘖,你們才是臭不可聞。

    劉盈得知張蒼的抱怨,給自己身上熏了讓人聞得打噴嚏的香,天天繞著幾位老師轉。

    我香的,可香了,不信你們聞聞。

    老儒生們聯(lián)合起來都打不過劉盈,只能向劉邦求助。

    劉邦親自帶著一幫老兄弟群毆劉盈一個,以眾欺寡把搗亂的劉盈拖走。

    浮丘擦著額頭的汗珠道:“太子登基后,能不能成熟些?”

    張蒼繼續(xù)潑冷水:“你們看看如今的陛下,再問一次?”

    毛亨嘆氣,再次想念老師。

    老師老了仍舊很能打,與他們完全不同。如果老師還活著,定能壓制住盈兒。

    看來不能懶散,就算年紀大了,也要把武藝拾起來。

    至少,他們要能在劉盈搗亂的時候,用掃帚把劉盈趕出門。

    劉盈被浮丘等人閉門拒絕見面,就去找酈食其等其他老儒的麻煩。

    酈食其在這個時空不僅沒被蒸,甚至沒老死。

    他快九十歲了,早就不在朝堂做事,但身體仍舊矍鑠,罵兒子和侄兒的聲音很洪亮。

    酈食其的兒子酈疥在楚漢戰(zhàn)爭中就已經立功,與蕭祿等人一樣,早早在外做官;侄兒酈寄年紀小許多,是跟隨劉盈出使西域的勛貴之子之一。

    劉盈雖然帶走的大部分小弟都是曾經在沛豐的小弟,也選了一些其他比較親近的勛貴之子。

    酈食其是儒者,加入了劉盈的作業(yè)輔導小組,他的侄兒,自然也在劉盈的庇佑下。

    酈食其的弟弟酈商比酈食其年輕許多,是一員猛將。酈食其為劉邦辯士時,酈商帶兵歸順劉邦,早早就封了君。

    雖作戰(zhàn)勇猛,功勞比兄長大許多,但酈商知道比起教育人的本事,自己遠不如兄長。

    酈寄入了太子的眼,便不能只當一個坐在爵位上混吃等死的庸人。酈商讓兒子服侍兄長左右,拜了兄長為師。

    酈食其連自己的兒子都看不過去,哪看得上侄兒?

    這不,這倆倒霉孩子,三天兩頭就要挨罵了。

    “學學人家太子!”

    “父親,這個真的學不了。”

    “伯父,我真的不行。”

    劉盈:“哈哈哈哈哈哈。”

    酈食其臉色一垮,揮手讓兒子和侄兒滾蛋:“怎么有閑心來我這逛了?”

    劉盈對酈食其道:“我快當皇帝了,當皇帝后就不一定抽得到當昏君的課程。所以我要在當皇帝之前把最后的昏君課程完成。酈生既然身體養(yǎng)好了,快來幫我!”

    酈食其屏退下人,問道:“這次又當什么類型的昏君了?”

    他雖已經致仕,偶爾也會給陛下當幕僚。劉盈之前幾次昏君課程,他也有幫忙。

    唉,幫著幫著,他就習慣了。

    從昏君中吸取教訓,從教訓中增長經驗,也是學習的手段。

    劉盈湊到酈食其耳邊,壓低聲音道:“我和阿父正在滅亡大漢!”

    酈食其看向劉盈。

    劉盈眨眨眼。

    酈食其緩緩倒下。

    劉盈不準酈食其倒下。他一把背起酈食其就往宮里跑。

    “酈生身體不好,以后住宮里!”

    酈食其的兒子和侄兒看著彼此困惑的神情,轉身找馬,去向酈商求救。

    叔父/父親!太子把父親/伯父搶走了!救命!

    劉盈把酈食其軟禁在宮里后,又出宮去綁架了幾位致仕了和沒致仕的老臣。

    老臣們都面沉如鐵。

    劉盈又叫來了幾個有本事的小弟,比如蕭祿、呂產。

    將來他還會繼續(xù)在夢里刷副本,老臣們若去世,總要有人繼續(xù)替他寫作業(yè)。

    難道要他自己寫所有作業(yè)嗎?絕不可能!

    蕭祿等人第一次得知劉盈夢中神仙授課的內容。

    他們雖然早知道劉盈有神仙教育,但從未想過,授課內容是讓劉盈花式當昏君。

    而這次劉盈登基前的最后昏君副本更加神奇。嗯,大漢、大漢要亡啦?

    “不能讓大漢亡于他人之手!”大漢開國皇帝,漢高祖劉邦嚴肅下令,主持了這次作業(yè)小組會議。

    蕭何已經無所謂了。曹參摩拳擦掌。

    劉邦的老兄弟們有的迷茫,有的頭疼,有的使勁晃腦袋。

    倒是沒有一個人哭天搶地,大喊“大漢怎么就亡了”的人。

    大漢還有幾百年好活,哭什么哭?

    嘿嘿,大漢還有幾百年好活呢!

    就算閉門謝客,也被劉盈帶人翻墻而入的張蒼、浮丘等儒生,都很想裝病暈過去。

    造反這種事,陛下你帶著你的老兄弟們自己做不就行了?這不是你的專長嗎?叫我們來干什么?我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做!

    劉盈道:“漢末三國后,便是世家把持朝堂的魏晉南北朝。從此士人只能依附世家才能做官,士子只重夸夸其談,以俗務為恥。我想老師肯定不愿意見到那個時代到來。”

    張蒼、浮丘、毛亨三位荀子傳人立刻挺直了背。

    叔孫通等孟氏傳人也睜開了一直裝睡的眼睛。

    哪來的賤畜,輕俗務而重口舌?!劍來!!

    于是劉盈登基前最后一次作業(yè)小組會議,隆重召開。

    ……

    “哇哦。”

    劉盈牌劉協(xié)死了,劉盈牌劉協(xié)又活了。

    劉盈摸摸腦袋,看看冷清清的臥室,沉沉嘆氣。

    這個副本果然是系統(tǒng)故意欺負人。尋常副本都是分成三個小副本,每個副本都只是一小截歷史片段,結算后都有光環(huán)贈送。

    這個漢獻帝副本,居然是一個連貫的大副本,從漢獻帝登基,一直到死亡。系統(tǒng)綜合評價劉盈在這段歷史中的,對大漢滅亡的貢獻。

    不過劉盈也不是穿越了。

    副本仍舊很游戲化,雖然建模好了,但非劇情類人員的對話仍舊是重復的。每個歷史事件之間的時間都由“時光飛逝”的過場畫面跳過。

    因為劉盈之前的投訴,就算劉盈成年了,他也能選擇痛感百分比。

    種種設置,只會讓劉盈有玩全息網游之感,絕對不會混淆現實和副本。

    副本開端,劉盈從床上爬起來,眼前就是開場動畫。

    董卓殺漢少帝,立劉盈為帝。次年,董卓將挾持劉盈,遷都長安。

    以董卓的本事,很難與東漢群雄一爭高低。不過董卓若沒死于刺殺,恐怕群雄亂局也有所改變。

    劉邦給劉盈的建議,便是對董卓卑躬屈膝,認董卓為義父,在幫助董卓中積攢自己的力量,好改頭換面東山再起。

    劉盈也是這么想。

    臉什么的,要是能換來利益,阿父和自己都是不吝嗇的。

    董卓確實好哄,劉盈很快就在董卓勢力中占據了一席之地。但他萬萬沒想到,董卓居然廢物到連皇帝這么好的一張牌都保不住。

    每當劉盈哄好董卓,朝中被董卓挾持的諸公就認定自己是禍害大漢,會導致大漢亡國的昏君(雖然確實如此),派刺客刺殺他。

    劉盈雖是個萬人敵,但劉協(xié)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可憐。

    董卓給劉盈的護衛(wèi)就像是睜眼瞎似的,總能讓劉盈死于刺客之手。

    劉盈都氣瘋了。

    董卓你個傻叉究竟知不知道,我大漢皇帝是你手上最重要的一張牌?你居然連我都不能保護,你還當什么梟雄啊!狗熊都比你厲害!

    可事實就是如此。

    董卓很厲害,諸公無法從董卓手中救出小皇帝;但董卓又很廢物,諸公不能把活著的小皇帝救出去,讓小皇帝死卻很容易。

    劉盈在這一關卡了許久。

    最后,他終于說動了董卓,讓董卓的狗腦子動了動,明白小皇帝對他的重要性,讓小皇帝與他同住。

    劉盈以為自己終于不用卡關了,被呂布殺了。

    劉盈:我@#¥%&*!

    好你個呂布!你殺你義父董卓行不行,殺我干什么?!

    劉盈所在的副本應該是截取的正史片段,所以沒有見到貂蟬。但呂布背刺董卓,可不是為了貂蟬。

    呂布認為諸公的權勢更大,他要棄暗投明。

    朝中諸公給呂布的第一項任務,就是把與董卓狼狽為奸的小皇帝殺掉。

    劉盈眼淚都滾落了。

    如果是自己的身體,他能與呂布大戰(zhàn)三百回合。可這個身體是劉協(xié),誰打得過呂布啊。

    雖然他能弄出很大動靜,讓呂布殺了他也討不了好,會被董卓清理門戶。但他的目的又不是幫董卓,而是自己積攢勢力,去當漢末的梟雄。

    真是哭死我了。

    揭竿起義白手起家的劉邦也很頭疼。

    如果劉盈已經流落民間,劉邦有的是辦法讓劉盈拉起一支隊伍。可劉盈還在宮里,怎么從被控制的小皇帝變成自由的賊頭子,真不是劉邦擅長的方向。

    包括曹參等人在內。他們能通過劉盈影響董卓的決策,讓董卓與征討他的群雄打得勢均力敵。但劉盈如何自救,他們也一頭霧水。

    畢竟他們是真草根。

    大儒們嘩啦啦翻書,從史書中尋找小皇帝奪權的例子。

    劉盈抱著蒙毅的胳膊號哭:“秦始皇不也是小皇帝奪權嗎!你親身經歷過,快幫我想想!”

    蒙毅能想得出個屁。

    秦始皇雖然是小皇帝奪權,但并非大權旁落,幾乎所有朝中勢力都站在秦始皇這邊。

    至于你問秦始皇怎么做到的,這就只有先主自己知道了,蒙毅是為先主喊口號的人。

    或許他的父親和祖父知道,但蒙毅那時候還是個稚嫩的小朋友,真的不了解其中內情。

    劉盈遍尋老秦臣,老秦臣都表示那是先主的本事,自己無能為力。

    唉,老秦臣,廢物!

    劉盈都急得去秦始皇陵墓前睡了一覺,希望秦始皇夢中指點他。

    但顯然,秦始皇就算地下有靈,也懶得理睬這只好大一坨的熊孩子。

    最終,還是得漢初這群廢物天團,去從零思考怎么讓小皇帝自救奪權。

    既然幫助董卓老是卡關,或許董卓這條線是廢了,走不通。劉盈換了個思路。

    呂布是一員有野心但沒遠見的猛將,公卿能收服他,劉盈說不定也能。

    劉盈可以假裝自己站在公卿這一邊,復興大漢嘛。

    他們都知道劉盈不可能復興大漢。

    公卿中可能有希望大漢復興的人,但討董那十幾路大軍的領頭者,絕對不會希望將自己的軍權交出去。

    大漢已經沒有自己的直屬軍隊。劉盈不可能以“我是大漢天子”就讓人心悅誠服。

    亂世到來,誰拳頭大誰的道理就硬。而當劉盈想要積攢力量的時候,天下勢力就會放下分歧,先把劉盈壓下。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大漢傾頹,誰是下一任皇帝?

    哪怕是姓劉的,也不該是如今的皇帝劉盈。否則這天下白亂了。

    劉盈明白,呂布卻不一定明白。

    就算呂布明白,但劉盈說自己是支持公卿的,公卿也可能被迷惑。

    或許公卿不會迷惑,知道劉盈有復興大漢的志向(其實沒有),但沒關系,他們知道劉盈是籠中之獸,沒有爪牙,無能為力。

    所以劉盈的自救,他們不會放在眼里,只當劉盈不想死在董卓手中。

    劉盈便抱上了呂布的大腿,不再在最初的天下討董的劇情中東搞西搞,讓夢境中的劇情按照歷史發(fā)展。

    或許當長安城中亂起來的時候,才是他逃離皇帝身份之時。

    他小心翼翼地收集財物,探查地形,鍛煉身體。

    還好不在劇情中的人,比如后宮、宗親之類,都被系統(tǒng)屏蔽了。劉盈不用操心別人,只需要自救。

    “我還想拉幾個人和我一起跑路。”劉盈非常不滿。

    他之前卡關,就是想得到董卓一部分勢力。不然以他的小胳膊小腿,要在亂世中積攢力量,實在是太困難了。

    阿父揭竿而起,也是因為在當地頗具名望,有人來投。

    就在劉盈委委屈屈當囤囤鼠,悄悄咪咪攢能帶走的碎金子時,呂布聯(lián)合劉盈不熟悉的段煨,殺董卓,奪軍權,迎討董大軍入長安。

    劉盈:“???”

    喂喂喂?你們?yōu)槭裁磿?lián)合起來?李傕、郭汜呢?怎么還沒登場就退場啦?

    以為自己可以趁亂逃跑的劉盈,懵懵地接受群臣朝拜,身邊侍衛(wèi)增多,皇宮圍成了鐵桶一般。

    諸多勢力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誰也不能將小皇帝控制在手心,便各退一步,先一同(劃掉)把小皇帝控制起來(劃掉)保護小皇帝的安全。

    劉盈喜極而泣,痛哭流涕。

    放開我!我不要當皇帝!我要去當反賊!

    這狗日的漢末副本,真是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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