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高明的道德綁架
人都到齊了, 當京中的書信再次送達劉盈手中時,劉盈已經來到了北地郡的回中宮休憩。
回中宮,就是漢文帝在位時,被匈奴老上單于燒毀的行宮。
劉盈帶著小弟們四處打卡, 順便接收阿父送來的物資, 并對初次長途“出游”的小弟們進行培訓。
曹窋已經在小弟們那里留下了笑面虎的諢號, 把這群紈绔子弟訓得叫苦不迭。
劉盈嫌棄道:“曹窋已經留手了。要是阿兄在這里, 你們沒力氣嚎叫。”
嚎叫?那不說明你們還有力氣嗎?再練!
曹窋想起當初韓信怎么訓的他, 面有愧色:“是我做得還不夠。”
別啊!勛貴小弟們快哭了。
蕭謹讓人拖著劉盈特制刷漆黑板上場。
站不起來了?正好趴著聽課。
哭?哭也算時間。
“完不成就滾回去。我會讓阿父在城里和你家封地張貼告示, 告知城中所有人, 中途逃回去的人的名字。”劉盈笑瞇瞇道, “我又不是什么魔鬼,不會額外懲罰你們, 罵一句就夠了。”
勛貴小弟們開始后悔,自己為何要來投奔太子。
明明家里已經幫自己婉拒了!
后悔歸后悔, 他們沒想過半途而廢。
誰都知道, 這次若離開,以后就別想再跟隨太子了。
是, 他們還是勛貴子弟, 還可能襲爵。但誰沒有野心?
就算沒有,但看見兄弟身居高位, 比自己落魄還難過。
陳買帶著詔令和后勤車隊到來時,看見勛貴子弟們煥然一新的面貌, 嘖嘖稱奇。
劉盈把著陳買的肩膀道:“有沒有想法跟隨我啊?”
陳買乃陳平之子。他的年齡, 早就可以跟隨劉盈。只是陳平認為自己早早離家,沒有好好教育過陳買,陳買沒本事為劉盈做事。
陳平為孫兒討了個太學名額。孫兒還年幼, 現在教還來得及。
未來的皇帝是劉盈,陳平不用擔心子孫出息。他可以盡力教導子孫。
不過劉盈對陳買的印象不錯。若不是陳平拒絕,劉盈肯定會把陳買加入名單。
陳買他學識武功都平平無奇,但他的臉長得好看啊!
陳買苦笑:“父親命臣來送詔令,便是同意臣追隨太子了。”
劉盈驚訝:“陳平怎么松口了?他不是擔心你拖我后腿嗎?”
陳買是個沒有城府的人。
他真的沒接受過多少陳平的教導,純良得仿佛不是陳平的兒子。太子問了,他就老實答了。
“絳侯每日都上門打擾阿父,阿父太過心煩。”陳買道,“這是父親的信,讓臣私下呈給太子。”
劉盈拆開信,失笑。
陳平沒解釋太多,只說以自己太子元從的身份,就算兒子平庸無能,太子或許也不會厭棄他的兒子。
言下之意,我兒子沒用,不能幫太子,但周勃太煩,那我就任性一下,讓周勃更加嫉妒。
陪太子出游的名額,自己想要就能要。
劉盈難得露出無奈的神情:“周叔父為何非和陳平過不去?”
他記得周勃和陳平是屠滅諸呂、殺光漢惠帝全家的好搭檔。這兩人和灌嬰,是支持漢文帝繼位的主要力量。
在天下安危和身家性命的重壓下,這三人彼此信任,但平時……嘖。
怪不得歷史中的呂后都沒想過防備這三人會聯合起來。
“陳平既然生氣,我得幫他。”劉盈將信丟給了身后的人,“給我記好,寫進史書里,讓后世人看看周勃嫉妒的嘴臉。”
劉盈身后的那個年輕人兩眼放光:“是!太子!”
陳買不認識那人,疑惑地打量那人。
劉盈介紹道:“司馬喜。太史令司馬毋懌之子,將來我的太史令。”
陳買雖才能平庸,回到父親身邊這幾年,父親把官場常識都灌給了他。
他略一思考,想起了父親的評價。
世代承襲太史令的司馬家,是朝臣中與勛貴不同的“文吏世家”,即世代傳承某一種有特殊職責的官吏的家族。
在太子“徙木立信”后,陛下有意識地招納這些“文吏世家”的人入朝為官。司馬家就是其一。
司馬毋懌原本是長安市場上的市長,還是太子親自從長安市場上抓……請來的。
被太子親自請來的人!陳買忙作揖:“久仰。”
司馬喜嚇了一跳。
自己不過是太史令之子,怎么能讓陳買行禮?
他忙避開陳買的作揖,躬身還禮。
“好了,作揖來作揖去,你們夫妻對拜嗎?”劉盈出言阻止他們你拜我我拜你,給兩人鬧了個大紅臉。
陳買雖才華一般,但幫忙記錄點事還是輕輕松松。劉盈便讓司馬喜和陳買住一塊兒,兩人一同記錄自己的偉大言行。
他一直遺憾以前自己的偉大行為沒有史官第一時間記錄。好不容易抓到了司馬遷他曾祖父和祖父,當然要放在自己身邊,隨時記錄自己的每一項偉大事跡。
此次西域之行,司馬家的史書上不寫個幾千字,他躺進墳墓里都要揭棺而起,把司馬家的后人全閹了,讓他們真正絕后。
暴君劉盈抱著手臂,倨傲地下了決定。
司馬喜原本很忐忑。當劉盈告訴他好生記錄這次西域之行,為后人留下前人開拓邊疆的真實記錄時,司馬喜感動得熱淚盈眶。
司馬家一直想寫一本和《春秋》一般的通史。
不,他們想寫一本比《春秋》更好的通史!《春秋》的著重點在教導君王,他們更想注重歷史本身。
但他們只是區區文吏,寫一本通史這樣偉大的事,他們只敢藏在心底,悄悄地收集資料。
沒想到他們從未說出口的妄想,居然被太子輕而易舉地點了出來。太子要支持他們寫通史!
司馬喜決定,《通史》什么的可以暫時放在后面,等后人完善。漢初這段時間的歷史記載,他必須在自己有生之年完成!這才不辜負太子的信任!
在司馬喜眼中,劉盈披上了厚厚的濾鏡。
與陳買同住時,司馬喜這個話癆向陳買分享自己詳盡到仿佛有分身能力的記錄。
陳買不寒而栗。
這么多“私下對話”,你是怎么聽到的啊?你難道藏在太子的袍底嗎!
陳買想起太子讓司馬喜好好記錄周勃的嫉妒嘴臉,額頭冷汗直冒。
他忙去請求太子,請太子收回命令。
雖然絳侯很煩,但真的不至于啊!看了司馬喜的記錄,陳買可不敢輕視司馬喜將來會寫的“史”。
“放心,一些有趣的小故事,不會讓周叔父遺臭萬年。”劉盈安慰陳買,“他敢做,就不怕人說。要說荒誕的事,有誰比我和阿父更荒誕?”
陳買:“……”他終于知道父親為何不讓他跟隨太子左右了。他真的不能在太子的話中保持鎮定啊!
但陳買已經被陳平派來,陳平不肯再為兒子擋風遮雨,陳買就只能凄凄慘慘地接受劉盈的風吹雨打。
他為了與劉盈少相處,請求曹窋把自己也加入練兵中。
陳買寧愿吃點苦,也不愿意在劉盈那里聽劉盈日日罵父罵母。
說好的太子是天下最為孝順之人呢?這哪里孝順了?
劉盈私下對蕭謹嘲笑陳買:“怪不得陳平不肯把陳買放出來。”
蕭謹道:“可見周勃有多令陳平厭惡了。陳平早早主動跟隨太子,雖不是陛下元從,卻是太子元從。他這樣做,實在是不給太子臉面。”
劉盈道:“我那群長輩,都視我為孩提。但無所謂,視我為孩提,對我也有好處。”
蕭謹道:“臣子就不該有這樣的僭越的心態。”
劉盈大度道:“沒關系,等我當皇帝,他們很快就老死了。他們的兒子不敢忤逆我就成。”
蕭謹勉強被劉盈說服。
也對,等自己當皇后,能懲治這群人的時候,這群人恐怕老得連肉都咬不動了,不必花費心思。
蕭謹便對勛貴小弟們更嚴格了。
勛貴小弟們必須把尊卑等級牢牢記在心底,不能像陛下的小弟那樣。
陛下對小弟縱容,縱容的結果就是這群小弟不把陛下當回事。陛下在沛豐時,還是揍得少了。
劉盈見蕭謹太嚴格,還勸說了一番,讓蕭謹稍稍寬和了一些。
劉盈背著手嘆氣。蕭謹的脾氣啊,怎么和阿母忙昏頭時越來越像?將來蕭謹不會也想搞什么壇子肉竹簽串肉吧?這不興搞啊。
“怎么匈奴人不來攔我?”劉盈問中途加入的老將道。
這位老將是蒙恬請求劉邦派來的。
得知劉盈偷跑,蒙恬實在是擔憂極了。曹窋在他眼中不過一個小將,怎么能擔好劉盈的護衛之責?
老秦人在朝中都急得上火。
在他們眼中,劉盈不僅是大漢的太子,也是他們秦人的太子。
那是被始皇帝認可的孩童,是曾經在項羽手中拯救了咸陽城的貴人!
老秦人只認這一個太子!
老秦人個個畫風突變,仿佛變成了大漢的泥腿子勛貴,一個個不顧上下尊卑地抱著劉邦的大腿哭。
劉邦終于松口,讓蒙恬推舉人選。
蒙恬本想讓和劉盈有過交情的王元去,卻被一位故舊之子找上門。
“王元還未獨立領兵過,我去。”馮敬道,“我曾是淮陰侯的下屬,又在楚漢之爭中立過戰功。我為太子護衛,不會讓六國故舊心生抵觸。”
蒙恬嘆氣。
大漢江山穩固,朝堂中黨派也漸漸出現了。六國舊貴和大秦舊臣,因都支持太子劉盈,大事上不會互相拖后腿,但小事上,那真是攻訐不斷。
于是已經算得上老將的馮敬,被劉邦派到了劉盈身邊。
劉邦也覺得馮敬好。老成持重之人才更適合劉盈,如王元那樣的小年輕,只會被劉盈帶偏。
劉盈見到馮敬后,思索了一會兒,把馮敬的信息從腦海深處挖出來。
馮敬此人,雖沒有單獨的傳記,在別人的傳記中卻是相當的有存在感。
馮敬是秦始皇時期的武信侯馮毋擇之子。馮毋擇與被秦二世逼死的右丞相馮去疾、御史大夫馮劫,同為韓國上黨郡守馮亭之后,因死在秦二世登基前,躲過了秦二世的殘害。
馮亭與趙括一同戰死長平,后人在趙國為將;秦滅六國后,馮亭后人入秦為官,頗受秦始皇喜愛,多人封侯。馮毋擇的名字,跟隨秦始皇被刻在瑯琊刻石上,可見其地位。
馮氏族人在秦二世逼死馮去疾、馮劫后就沒落了。馮敬本會在秦末大亂時,毫不猶豫地就近投奔了已經當了魏王的魏豹,敗在韓信、曹參和灌嬰手中。
馮敬在漢高祖和漢惠帝時期的記載就沒了。直到漢文帝時期,他的記載再次多了起來。
漢文帝提拔馮敬,馮敬與張蒼在淮南王叛亂中是堅決誅殺淮南王那一派。馮敬還與張蒼共同修訂了漢律,減弱了漢律中的殘酷刑罰。
在賈誼的傳記中,馮敬和周勃、灌嬰(怎么又是他倆)等人阻止漢文帝破格提拔“沒有立過功,嘴上無毛,只會夸夸其談”的賈誼為公卿,因此常被后世影視小說寫成奸佞小人。
罵他的人不知,馮敬在漢景帝時期出任雁門太守,以花甲古稀之身鎮守雁門郡,力戰不退而亡。
他是漢匈幾百年戰爭中,戰亡級別最高的官吏。
同樣在賈誼的傳記中,評價馮敬為忠直、悍勇。
馮敬在這個時空中,秦三世將江山托付給劉邦時,他無動于衷。
但當得知蒙恬、蒙毅、章邯都跟隨劉邦,因魏豹一直沒能當魏王而在魏國不太受重用的馮敬,在劉邦大敗,劉盈入彭城,大漢進入低谷期時,竟然包袱款款跑去投了離他最近的韓信。
因雪中送炭的投靠,劉邦身邊還有蒙氏兄弟和章邯這樣的老秦臣為馮敬靠山,這個時空的馮敬在大漢的仕途順利許多,現在已經是御史大夫。
就算不同時空,性格相互吸引的人還是會互相吸引,忠直的馮敬,還是和性格迥異的張蒼成為友人。
韓信是劉盈阿兄,張蒼是劉盈在需要有人背鍋時才會叫一聲的老師。馮敬身為韓信的老下屬和張蒼的友人,確實是最適合充當劉盈護衛的老秦將。
韓信和張蒼都給劉盈寫信舉薦馮敬。他們都在信中稱,以馮敬剛直,若劉盈亂來,馮敬定會為劉盈的先鋒,死在劉盈前面。為了這位大漢忠臣的命,請劉盈悠著點,別冒險。
劉盈十分生氣。阿兄和張蒼竟然道德綁架他!
十分生氣的劉盈,便故意撩撥馮敬。
匈奴怎么不來?我要用這一千多人去宣戰整個匈奴!
馮敬分析道:“稽粥雖已繼任單于,但年紀較輕,資歷尚淺,匈奴貴族中不服者眾多。他性格謹慎,短時間內不敢得罪大漢。若太子襲擊他,反而會激起匈奴的團結,請太子三思。”
劉盈正想反問“你看我傻嗎”,馮敬又道:“但太子用兵如神,或許有臣想不到的用意。如果太子決定突襲匈奴,臣請為先鋒!”
劉盈震驚。
馮敬這人,居然不是搪塞,他是認真的!是認真想打啊!
啊不是,阿兄張蒼蒙恬你們派到寡人身邊的人,這么魯莽的嗎?你們不該派一個老成持重之人,拉著我不讓我亂來嗎?!
我們就一千人,大半還是沒上過戰場的人!你阻止我啊!別說什么當先鋒沖沖沖啊!就是阿兄在這里,也不敢拿著這有大半新兵的一千人去草原上找匈奴人的麻煩啊!
劉盈悟了。
阿兄和張蒼太狡猾了。這個道德綁架的水平,太登峰造極了!
自己敢亂說話,馮敬是真的敢提刀去找匈奴人送死!
“我沒決定,別胡說。”劉盈忙板著臉道,“你說得很對,現在不能對匈奴施加外力,讓匈奴一致對外。”
可惡的阿兄和張蒼!怎么變得如此聰明了!
第172章 隔著千萬里相望
各方派來約束劉盈的人都到齊了, 劉盈再次啟程。
他到達長城后,順著長城往西北去,來到了武威邊境。
呂祿已經等候多時。
見到劉盈的車隊,呂祿甩掉身后的將士, 獨自策馬上前。
“祿表兄, 你怎么還能二次發育的?絕對長高了!”劉盈也策馬奔向呂祿。
灰兔驢為了保存體力, 平時都坐馬車, 懶得下地, 更不讓劉盈騎。
兩匹駿馬在即將交錯的時候停下, 劉盈伸出拳頭, 呂祿也伸出拳頭, 表兄弟二人重重碰了一下拳。
碰拳之后,呂祿才下馬向劉盈行禮, 然后帶著和以往沒多大差別的憨憨笑容道:“臣長高了嗎?沒有吧?但臣肯定長壯了!”
曹窋、蕭延晚劉盈一步,也策馬過來。
他們二人跳下馬, 也與呂祿碰了碰拳頭。
在劉盈“誆騙”他們去奪豐邑, 傻乎乎的呂祿悄悄跟著呂臺,像一只腦袋不聰明的半大狗子, 一頭闖入這群披著各式皮的狼群中。他們最初約定干一番大事時, 就是碰拳。
呂產沒反應過來,和其余人一同過來。
他看見呂祿與太子、曹窋、蕭延碰拳時, 心中頗為艷羨。
他年齡和呂祿差不多,原本比呂祿與太子更親近。呂祿卻先一步成為太子的心腹。
“來, 給你介紹一下。你還記得他們嗎?”劉盈伸手勾住呂祿的脖子。
蕭謹先對呂祿溫婉一笑, 把呂祿嚇得不輕。
呂祿湊劉盈耳邊,非常沒有情商地壓低聲音道:“壯壯……太子妃居然能被姑母養得如此溫柔?姑母太厲害了!”
劉盈從來不知道何為壓低聲音:“哈?你說什么傻話?我阿母都沒溫柔過,還能把壯壯養溫柔?她不過是從以前喜歡冷著臉, 變成了帶著假笑。反正都是瞧不起人的表情……嗷!蕭壯壯!我警告你!別來阿母那套!你再擰我,我就把你拋起來!”
蕭謹冷哼一聲,對呂祿道:“祿表兄,你當著我的面說我壞話,當我耳聾嗎?怪不得皇后時常擔憂你。”
呂祿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沒說你壞話啊,我說你變溫柔了。”
劉盈為呂祿辯解:“實話實說叫什么說壞話?壯壯你和阿母學壞了,心胸變狹窄了。”
蕭謹挽起了衣袖:“你再說一句?”
劉盈給了蕭謹面子,免得蕭謹試圖追打他,反而被他抱起來往天上拋,讓蕭謹更丟臉。
呂祿看得直樂。
蕭謹之后,樊伉、夏侯灶等人也一一來和呂祿打招呼。
呂祿對他們的印象,還是少年時。
他從這群已經長成青年才俊的勛二代的臉上,尋找曾經的影子。
有的人能尋到熟悉的輪廓,有的人已經完全和以前判若兩人。
呂祿打量眾人時,眾人也在打量呂祿。
在沛豐時,呂祿與他們一點都不熟悉。
蕭家兩兄弟、呂臺呂產、曹窋等兄長常陪著他們玩耍,就是家住在豐邑,只偶爾來沛縣的王陵家的王忌和雍齒家的雍鉅鹿,都比呂祿與他們更親近。
呂釋之在沛縣表現得很孤高,他的孩子很少與沛縣的泥孩子們一同打鬧。
樊伉等人看著呂祿的眼神中,都難掩羨慕。
聽聞呂祿是偷偷離家出走跟隨太子,才有了現在的境遇。他們要是那時年紀再大一些就好了。
眾人的艷羨沒有掩飾,呂祿很容易就看了出來。
他心中一陣唏噓。
當初他離家出走,偷偷跟隨堂兄去做大事,其實心里對“做大事”根本沒有概念。
他只是一直遠遠地,偷偷地,無比寂寞地望著盈兒和朋友們玩耍,很想很想加入他們。
他只是想交朋友,想和許多許多小伙伴們一起玩耍。他只是羨慕圍繞著盈兒身邊,每日都很開心的那群小孩。
如今,自己倒是被那群孩童羨慕了。
呂祿笑了笑,這個笑容沒有他以往的憨厚,多了幾分仿佛被狂風吹拂、砂礫打磨過的灑脫和粗獷。
曾經的自己絕對想不到,他沒有成為盈兒小伙伴們中的一員,倒是迷迷糊糊加入了只敢仰望,從不敢想的臺表兄、曹兄長和蕭家兩位兄長中。
他本不該是有這樣本事的人,竟一直沒掉隊呢。
我真厲害!呂祿笑瞇瞇想,在眾人欽羨的目光中逐漸膨脹。
劉盈看出了呂祿的膨脹,用手指頭戳了戳酸溜溜的呂產:“揍他!”
呂產:“???”我為什么要揍他?
呂產還沒反應過來,在劉盈發話后,一眾勛二代們帶著炙熱的羨慕眼神,撲向了呂祿。
呂祿神色大變:“你們干什么!喂喂!要切磋一個個地上,不講武德嗎!”
和劉盈一樣,同為呂祿的表弟的樊伉,把衣袖挽得高高的,沖在最前面:“我們從來不單挑,都是群毆!兄弟們,上!”
呂祿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喊:“太子救我!兄長救我!”
蕭延也轉過身,背對著呂祿,嘴里嘀咕著“君子遠庖廚”。
劉盈一琢磨,蕭延這典故居然用得挺對。這何嘗不是一種君子遠庖廚?
曹窋和蕭謹倒像是親兄妹了,都把手放在嘴邊大喊,給追打呂祿的人鼓勁。
呂產繼續呆滯。
啊?你們在干什么?這樣不好吧?如果是阿兄,現在會如何做?
呂產陷入深深的苦惱中。
陳買很擔心道:“他們不會真的把呂祿打傷了吧?”
劉盈抱著手臂笑道:“不會。他們有分寸。”
分寸是什么?
陳買看著這群勛二代把呂祿的上衣扒了。
呂祿奮力反抗,也扒了幾個人的衣服。
呂祿的副將一邊顫抖一邊邁著小碎步來到太子面前行禮。
啊啊啊啊,將軍你在干什么!不要臉了嗎!
副將看著自家如孤狼般陰郁兇殘的將軍,不僅在被扒了上衣后沒生氣,還在地上畫了個圈,和同樣被扒了上衣的京中貴客們玩起了角抵。
副將在心里捧臉尖叫。
將軍你在干什么啊!我們不是來迎接太子的嗎?你怎么玩起來了!
“角抵就不能群毆了,不公平就不好玩。你點出和他們一樣的人數,幫你將軍對陣。”劉盈唯恐現在還不夠亂。
副將壓低聲音道:“太子,卑職可是邊軍啊。”
劉盈笑道:“角抵只看身體素質,不怎么看實戰經驗。你們去試試曹都尉的練兵成果。不用留手,贏了的人,寡人都有賞!”
得了太子的許諾,副將硬著頭皮回隊伍中點了最精銳的人,去對戰京中來的貴客。
他們便就地安營扎寨,玩夠了才走。
劉盈雖說是假扮商人,但他離開長安時為了召集小伙伴,鬧出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
匈奴在長安安插的探子就算地位不高,只是討生活的庶民,也能輕易得到太子西巡的情報。
等劉盈來到武威時,已經繼位為老上單于的攣鞮稽粥雖沒打算伏擊劉盈,也派出了探子,看看這位大漢的傳奇太子想要搞什么鬼。
匈奴其他貴族也紛紛派出探子監視劉盈。
劉盈命人就地安營,組織角抵比賽的消息,傳到了這群探子耳中。
他們面面相覷。
誰能分析一下漢太子舉動背后的用意?
他們想了許久,決定不想了。把實情報告上去,讓上面的人去想吧。
當劉盈與呂祿見面的情報,擺到一點都不老的老上單于面前時,劉盈都到張掖新建的養馬場跑驢了。
灰兔驢看到寬廣的草場,終于肯離開馬車減膘。
老上單于對著情報皺眉。
劉盈這是在向他亮肌肉,告訴他這千余人都是精英,讓他管住手嗎?
老上單于捏了捏眉間,輕輕嘆氣。
他父親已經死了好幾年了。
父親帶的人全軍覆沒,沒有一個人回到匈奴。他至今不知道,劉盈與父親那一場戰斗的具體情況。
但他知道,劉盈如何劫掠右賢王的營地,單騎闖入父親的營地,在一眾匈奴勇士的包圍下,劃傷了父親的臉。
當時他就伴隨父親左右,親眼目睹此事。
幾年時間過去,因沒有匈奴人目睹劉盈成名之戰,已經有一些匈奴貴族不再相信劉盈的英勇。他們堅信,一定是淮陰侯韓信等漢將派大軍包圍了冒頓單于,才讓冒頓單于全軍覆沒。
老上單于不是這樣的蠢貨。
漢軍當時出了多少兵力,能再派出多少支援,他和父親已經摸清楚了。當時和自己對陣的,絕對是漢軍主力。
就算劉盈不止帶了一千人,人數也絕對不會比父親帶的人多。
更別說,漢軍在那一戰后的精神氣,絕對是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戰績才會被鼓舞至如此地步。
一漢當五胡啊……老上單于想起現在長城上的口號,心中滿是屈辱。
他瞪著桌案上,繳獲的漢軍的馬上新用具,眼中充血。
新的馬鞍,馬鐙……這些匈奴人也能用。但匈奴人沒有這東西,騎術也很精湛。有了這東西,騎術也不會到達一個新高度。
何況匈奴沒有足夠的工匠去做這些新用具。
大漢不是很窮嗎?為什么每一匹馬都能配備馬鞍和馬鐙?
在服兵役前幾乎沒有騎過馬的漢兵,就靠著這些新用具,居然能在幾月之內,把騎術拔高到和從小生活在馬背上的匈奴牧民一般的程度。
這簡直匪夷所思!
“劉盈……劉盈……我必須殺了他!不能讓他當上大漢皇帝!”
老上單于閉上雙眼。
他對劉盈的危害心知肚明。
可就算心知肚明,他真的能不顧自己單于位置的安危,全力襲擊出使的劉盈嗎?
而且,仿佛妖孽的漢太子劉盈,又真的毫無后手嗎?
老上單于越想心越慌。
他站起身,走到大帳外,看向西南方。
遠方沒有人,但他仿佛看到西南方的漢太子劉盈,正將視線投向東北,與他遙遙相望。
攣鞮稽粥,你敢動手嗎?
第173章 出使無后顧之憂
敵人之間可能也有一點心有靈犀。老上單于想著劉盈的時候, 劉盈確實也在思念著他。
斬殺冒頓單于那一戰,劉盈俘虜了不少匈奴人。這些匈奴騎兵經過韓信的訓練,又經過了嚴格的文化教育之后,有一百表現最好者, 來到了劉盈身邊為侍衛。
這一百匈奴侍衛已經蓄頭發, 說漢話, 除了面容與漢人有些許差別, 已經與漢人無異。
他們也很忌諱別人說他們是匈奴人。
冒頓身邊的護衛, 除了他自己養的壯士, 大多是小部落的貴族。
可這些匈奴貴族在見識了漢地的繁華, 住慣了不會被風雨吹跑的大房子后, 沒有一人想回草原。
他們對故鄉再思念,也不過是希望能把親近的家人接到漢地享福而已。
如果接不回來就算了, 反正自己已經在大漢娶妻成家。
這些匈奴貴族的妻子,都是呂雉和蕭謹共同挑選的宮女。而這件事, 和劉盈有一定關系。
劉盈有一日在宮里溜達時, 宮里正選了一批窮苦人入宮伺候。
此時沒什么大小選的說法,宮女太監的甄選和大戶人家買奴婢差不多。
一些住在京城的窮苦人甚至會自己閹割, 然后去應聘太監, 希望自己讓宮里挑人的小吏省了一個步驟,就能比其他人更容易入宮。
許多比較仁厚的皇帝都發布了禁止庶民自行閹割, 不準自行閹割的庶民入宮的旨意。
劉盈某日突然想起這件事,不想讓心懷怨恨的人伺候自己, 便準備去“偶遇”“震驚”, 然后順勢取消宮刑。
反正他不需要,別人需要,別人自己去下令, 別甩鍋祖宗。
等劉盈溜達到那挑選最底層宮侍的骯臟地方才得知,原來底層宮女,特別是罪籍女子,也是要執行宮刑的。
所謂宮刑,就是擊打腹部。劉盈以自己淺薄的生理知識猜測,可能是借此造成子宮脫落吧。
據說還有更殘忍的方法,女子宮刑死亡率很高。現在的漢臣大多有良心,所以不采用。
劉盈摸了摸下巴。怪不得歷史中留下好色之名,喜歡隨便睡宮女的皇帝子嗣都不豐。而那些出身低微,能為皇帝生育子嗣的“宮女”妃嬪,全是被其他達官貴人獻給皇帝,或者皇帝自己從民間帶回來的人,而不是皇帝隨便從宮里扒拉出的宮女。
出身卑微的女子以“正常”方式入宮,大概就算被皇帝睡了也別想留下孩子。
劉盈搖了搖頭,以自己被血腥嚇到了為由,和蒙毅說了一聲,取消了男女入宮需要集中實施宮刑的制度,以后實行了宮刑的宮女和宦官都不需要補充了。
反正他不好色,不需要做這些事來保證后代血脈純凈。
至于他阿父好色,需要補充新的美貌小宦官和美貌宮女,就由他阿父特意下詔去實施宮刑好了。
反正我不弄。
劉邦和呂雉知道后,默許了劉盈留下仁名。自己需要的時候,就再補充便成。
劉盈這仁名,在此時沒怎么傳播。宮刑自夏商時就有了,雖沒有大規模執行,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不會有人在這個時代講什么人權吧?無論男的女的,伺候的奴仆都是可以隨便殺的。
頂多有一些善良的大賢嘆息一聲太子果然善良,連后來的史書都沒記幾筆。
劉盈隨口一句話,再加上劉邦力不從心后不再睡新的美人,只和已經睡熟的妃嬪們快活,宮里伺候的人不需要再增加,宮女宦官自那以后沒有再進新人。
而那批被劉盈救下的男女,男的只在劉邦身旁伺候,女的只在呂雉身邊伺候,以免他們犯罪。
后續爛攤子都是父母收拾,劉盈只管挖坑,不管填坑。
在呂雉身邊伺候的這幾個宮女,在蕭謹的提議下,呂雉讓她們去了解了一下女子宮刑的死亡率,太子便成了她們的救命恩人。呂雉就能放心地培養她們,給她們安排婚事了。
如果不是劉盈自身地位已經足夠穩固,這么好用的宮女,大漢皇后還想再批量制造一點。
因這些過往,嫁給歸順大漢的匈奴騎兵的宮女,都對太子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至于丈夫是匈奴人什么的,她們可一點都不在意。丈夫沒當官時,她們能入宮見到皇后,丈夫有了美妾也對她們十分尊敬;將來丈夫有了官職,她們還能從貧苦女子,一躍成為官宦夫人。
在嫁給匈奴騎兵的宮女的協助下,呂雉已經掌握了這些匈奴人的部族情況。
她將情報,連同挑選出的一百匈奴騎兵,一同交給了劉盈。
呂雉還告知劉盈,這一百匈奴騎兵都已經與她賜下的宮女有了兒子,可以信任。
在劉盈出使西域的時候,就派這些騎兵私下聯絡自己曾經的族人,打探匈奴現在的情報。
之前劉邦也借由匈奴俘虜打探過,但自己來到了匈奴人的邊上,搜集的信息時效性更強。
在野蠻血腥,陰謀詭計,層層虛偽和算計下,劉盈手中對匈奴人的情報網,在他快離開張掖的時候初步成型。
因匈奴內戰,劉盈在給予老上單于作對的匈奴大貴族口頭許諾利益后,這些匈奴騎兵的部族成功遷徙到河套平原,一解呂祿的缺人困境。
呂祿將帶領他們在河套平原開墾、放牧、建城,教化他們成為漢人。
劉盈已經向長安要學儒的人過來。
教化蠻夷,是孔子畢生所愿。那些天天對著大漢指手畫腳,試圖取代黃老地位的儒者,正好過來發光發熱。
造紙術改良后,紙張終于能用于公務。印刷術也終于能拋頭露面展現存在感。
想來有了紙張和印刷術的儒者,是很容易教化蠻夷的。
“我將教你的親人讀書識字,將來他們也能考入長安的官學。”劉盈對匈奴騎兵道,“入我大漢者,皆為漢人。你們不用擔心出身。”
別說那一百匈奴騎兵,新加入的忐忑不安的匈奴貴族都熱淚盈眶。其余漢人見此情景,胸中也蘊滿熱意。
只有劉盈很冷靜。
他知道,是自己殺了冒頓,催生了匈奴內戰,令匈奴人畏懼,他說讓匈奴人成為漢人的話,才會讓投奔的匈奴人熱淚盈眶,才能讓匈奴人愿意自稱漢人。
漢人本就不是因血脈聚集,而是“大漢的子民”。
當幾個匈奴小部族到達河套平原時,老上單于終于得知了此事。
他還見到了劉盈派去的使臣,被迫與劉盈一同西行,暗自抱怨自己會不會死在西域的老頭子蒯徹。
蒯徹在出使老上單于時,已經先見了其他匈奴貴族,為他們帶去了劉邦本人還不知道的大漢皇帝的詔令。
“大漢熱愛和平,不希望邊疆再起沖突。你們匈奴內亂,也會影響大漢。大漢的皇帝愿意為鄰居調停內亂。”蒯徹溫和道,“等匈奴穩定,大漢將與匈奴約為兄弟之國,開放與匈奴的邊市。”
一說開邊市,老上單于帳篷里的呼吸聲就重了起來。
年輕的老上單于環視左右。他悲哀地發現,似乎自己沒有立刻拒絕的權力。
如果是父親,就算不直接殺了漢使,也會將漢使驅逐。
而自己,居然要看希望開放邊市的匈奴貴族的眼色,否則他們不會繼續支持自己。
蒯徹沒有逼迫老上單于。
他就像是一個極其好說話的老好人似的,又對老上單于道:“此事重大,大單于可能無法立刻下決定。待太子出使歸來,將與大單于見面,細談漢匈結盟細節。”
大漢太子出使西域是公開的秘密,但也是秘密。老上單于沒想到漢使會直接將這個秘密說出口。
老上單于問道:“太子難道不擔心我截殺他?”
蒯徹表情夸張地一愣,撫掌大笑:“大單于,我大漢的太子,是追溯千古,也敢爭第一的猛將!大單于大可試試,能不能留下太子!太子向來喜愛以武會友,會很期待和大單于切磋。”
蒯徹不等老上單于回答,繼續大笑著拱手:“太子還記得冒頓單于的武勇,不知如今的大單于,有幾分冒頓單于的本事?”
老上單于大怒,佩刀出鞘。
蒯徹笑容自若,毫不畏懼。
……
“咦?這么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為他會扣你幾年呢。”劉盈對蒯徹居然在自己到達敦煌時,就尋到了自己,感到特別驚訝。
劉盈都給蒯徹寫好劇本了,什么蒯徹牧羊,司馬喜都根據劉盈的腦補,為蒯徹打好草稿了。
蒯徹聽著劉盈唾沫亂飛的胡言亂語,白眼翻得看不見一絲眼瞳。
隨何、陸賈等自詡萌新的漢使,也驚訝地向蒯徹打探能激怒匈奴單于,還全身而退的秘訣。
蒯徹此次出使,可是打定了要氣一氣匈奴單于的主意。他們真的以為蒯徹會留在匈奴牧羊,直到太子從西域回來,再從草原上接回蒯徹呢。
蒯徹沒好氣地瞥了劉盈一眼,甕聲甕氣道:“縱橫,最難破的計謀就是以勢壓人。當初我替西楚霸王游說無往不利,是因為西楚霸王無往不利;我游說淮陰侯時敗在太子手中,是因為太子從彭城逃脫,破了西楚霸王的勢。”
“我能從匈奴全身而退,也是借了大漢和太子曾大破匈奴,斬殺冒頓的勢。”蒯徹見劉盈的神情越來越得意,語氣越來越冰冷,“大漢能正面壓制匈奴,我就算指著匈奴單于的鼻子罵,他都得忍耐。”
自詡萌新的漢使若有所思。
蒯徹又道:“當能以勢壓人時,縱橫的技巧不過是錦上添花,有可,無也無甚所謂。真正的縱橫術,是在夾縫中求機遇。”
在萌新漢使若有所思時,劉盈笑道:“等夾縫夠小的時候,縱使史書中的縱橫家們都從故紙堆上跳出來,也無力回天。弱國無外交,國與國的友誼只在兵鋒之上。”
蒯徹又瞥了劉盈一眼,沒有回答。
他早就知道,劉盈是修縱橫術者的大敵。
“好了,接下來就沒有后顧之憂了。”劉盈拍了拍手,讓圍著蒯徹聽故事的漢使們回神,“月氏國的國王已經翹首以盼,鑾駕都快到邊境了。怎么讓他放棄敦煌,還對我大漢心悅誠服,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漢使們都挺起了胸脯。
蒯徹則兜起了手。這點小事,他不會出手。就看看隨何、陸賈等在楚漢戰爭中闖出過名聲的大漢辯士,能有幾分本事。
蒯徹可不承認他們修縱橫術,不過是辯士而已。
縱橫術和辯術的區別,在于施術者對大勢的把控。辯士不過是被動完成主公的命令,縱橫士則是讓天下為自己心意而動。
這些后輩,沒有一個夠格。
蒯徹又將視線投向劉盈,然后再次嫌棄地移開視線。
第174章 此處是一片荒蕪
劉盈說著要去見大月氏國王, 但沒有任何行動。
他就在敦煌駐扎下來,竟有要在這里開墾的舉動。
劉盈的行為一向讓人摸不著頭腦,又喜歡賣關子。跟隨他的人已經經歷過毒打,在劉盈不主動告訴他們原因時, 他們都悶頭做事, 不去詢問。
只有蕭謹好奇心來了會去問一問, 劉盈大多時候都會如實回答。但蕭謹會和劉盈一起賣關子, 所以劉盈回答了也沒意義。
大月氏的國王派來幾次使臣, 劉盈款待使臣, 但堅決不挪窩, 任由使臣胡思亂想。
十幾日后, 大月氏便不再派人來了,不知道下一階段會如何動作。
匈奴的探子也少了一些。他們似乎以為劉盈不會再西進了。
畢竟, 西邊是死亡大沙漠。
探察地形,尋找開墾屯田之地的事, 劉盈只需要指手畫腳。
當了那么久的隋煬帝, 他“藍圖大帝”的本事已經爐火純青。
當其他人都忙碌起來,連馮敬這個老秦將都被派去畫地圖時, 劉盈則坐在綠洲的樹下發呆。
蕭謹也有事做。
她忙完自己的事, 來尋劉盈時,劉盈已經從河里抓了魚, 在烤魚吃。
“分我一條。”蕭謹一聞到魚肉味就餓了。
劉盈點頭,往魚上抹好鹽, 把第一條烤好的魚先遞給蕭謹。
蕭謹先吃了一口魚肉, 才問道:“你好像心情不好。”
劉盈一邊翻轉還沒熟透的烤魚,一邊道:“說不上好還是不好,只是有點唏噓。”
蕭謹沒有繼續發問。她知道若劉盈想傾述, 她只需要開個頭,劉盈自己就會說下去。
吃魚少說話,容易被刺卡。
劉盈沉默一會兒,說幾句話,又沉默一會兒,說幾句話。
他不僅說的話斷斷續續,話中含義也是斷斷續續,讓人聽不懂他究竟想說什么。
蕭謹想,劉盈可能也沒打算讓人聽懂,只是傾述罷了。
劉盈那東一棒子西一棒子的話,若有另一個穿越者在,就能很輕松地聽懂劉盈在唏噓什么。
從河套平原一路走來,敦煌是河套平原最西端。
敦煌以西,就是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死亡沙漠”。
絲綢之路,從這里開始艱難。
若想聯通西域,就要從敦煌出發,穿越死亡沙漠。
敦煌石窟是怎么來的?最初的敦煌石窟,就是從敦煌出發的人,擔憂自己會死在沙漠里,便在石壁上鑿下些東西祈福,并證明自己來過。
絲綢之路上鋪滿了金子,可每一次去拾取金子,都要抱著豁出性命的覺悟。
然而現在,沒有絲綢之路,沒有敦煌石窟,甚至連敦煌也沒有。
劉盈踏入河套平原,告訴眾人這里是天水,這里是武威,現在到了張掖,馬上就進入敦煌。
而在大漢的輿圖上,什么天水武威張掖敦煌,統統都不存在。
呂祿駐扎的地方,現在才有足夠的人手建城,城墻就起了個底子。
大漢有心遷徙庶民屯邊,現在也無力做到此事。
不僅無力,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沒人可遷啊!
劉邦把富戶遷往關中都千難萬難,現在朝廷集中力量做這件大事,哪還有余力向邊疆移民。
總不能如秦始皇那樣,“發閭左之人”,住在城門以左的庶民統統有罪,都給我發配邊疆吧?
劉盈把這個吐槽吐給蒙毅聽,蒙毅雖知劉盈說得對,還是又生氣又傷心,請了足足一旬的病假。
劉邦在劉盈長大后難得重重揍了劉盈一次,并壓著劉盈去向蒙毅道歉。
蒙毅倒是不好意思了,忙告罪,是自己的錯。
如今的少主說曾經的先主的壞話,自己本就不該顯露出難過之態,以免被如今的陛下認為不忠。蒙毅反省,自己真是恃寵而驕,太過松懈,都忘記臣子的準則了。
一件劉盈欺負老秦臣的小事,也能看出大漢現在真的是無力建造邊疆城池,能軍屯就不錯了。
不歸劉盈說什么名字,跟隨他的人都認可什么名字,司馬喜也記錄下什么名字。
現在沒有城,以后會有城。先把名字取了,城慢慢造。
大漢的日子還長著呢。
劉盈指著西邊,告訴蕭謹死亡大沙漠有多可怕。
他又指著地上的河流,介紹這條河流是唯一灌溉水源,還會遇見洪水。
劉盈說起現在不存在,以后大概會出生,但自己肯定見不到的霍去病。小霍同志自帶定位導航系統,一路跑到敦煌來,看到疏勒河的水,腦袋一拍,奏請建城。
以小霍同志認路的水平,大概和我家灰兔驢差不多吧?
正在旁邊啃草的灰兔驢仰頭。
啊,誰,能和我比?在哪里!
劉盈嘰嘰咕咕說了許久,感慨敦煌那繁華的未來。
那時候敦煌人山人海,路上比肩接踵。
而現在呢?劉盈舉目望去,什么都沒有。
當個祖宗真是煩啊。
“這里現在是叫瓜州吧?本來盛產甜瓜,被匈奴人全糟蹋了。”劉盈哀嘆不易。
連個野生的瓜都沒有了,差評!
春秋時,敦煌叫瓜州,就是盛產甜瓜的緣故。
那時,這里還是烏孫人的地盤。
大月氏人把烏孫人趕走,占據瓜州游牧,也在瓜州種起了東西。
那時瓜州還算繁榮,能稱得上西域明珠。
冒頓在打大漢之前,先把大月氏給趕跑了。匈奴人就只游牧,大月氏種下的東西,都被糟蹋得差不多了。
大月氏現在在死亡沙漠的另一邊。他們卻在劉盈到達敦煌后,第一時間派使者拜見劉盈,想必是十分想念這塊地。
大月氏被匈奴趕跑沒幾年,朝中人還記得瓜州的繁榮,再老一輩人也或許記得和中原大地做生意的暢快。他們當然想奪回河套平原。
但他們打不贏匈奴,而大漢連匈奴都打跑了。大月氏國元氣未恢復,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不斷派使臣打探消息。
聽說中原人人傻……人都很好,不太在意西域之地。說不定大漢人就把河套平原還給大月氏了呢?大月氏可以用稱臣來換嘛。
如果來這里的人不是劉盈,普通漢使將大月氏的打算告知劉邦,劉邦和蕭何等人一商議,計算了一下得失,說不定真的會讓大月氏得逞。
反正大月氏和匈奴有仇,大月氏回到河套平原,匈奴人肯定會繼續攻打,不僅解了大漢邊疆困境,大漢還能積聚力量,坐收漁翁之利。
但劉盈親自來了,這件事就不一定了。
蕭謹吃完了一整條魚,又從懷里摸出幾粒沙棗,一邊啃一邊道:“太子,我知道你不會放棄這里。但我們現在沒有余力守住這里。”
劉盈笑道:“不,我們有。只要大月氏國王親自來敦煌見我,這里就能是大漢的。”
蕭謹不明白劉盈的自信心來源,但她對劉盈充滿信心,劉盈都這么說了,她就信。
劉盈從小到大,就沒出過錯。
蕭謹以為自己還要再等半月,沒想到又過了兩日,大月氏年輕的國王居然混在使臣中,真的來見劉盈了。
劉盈好奇地打量大月氏國王。
這就是歷史中被老上單于摘了腦袋做酒器的人?腦袋確實好看,怪不得老上單于喜歡。
大月氏國王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當他緊了緊衣袍時,心中突然生出強大的恐懼。
他猛地瞪著好奇打量自己的漢太子。
劉盈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他們聊他們的,我們聊我們的。”
他走下臺階——就這么幾日功夫,他先給自己修了屋子,特別是造了臺階,好讓自己接待使臣的時候,比所有人都坐得高。
劉盈雖沒說誰是“友”,隱藏身份的大月氏國王也一聲不吭地跟著劉盈走出門。
大月氏的使臣都滿頭冷汗。
國王,你怎么就跟著漢太子跑了?聽說漢太子十分殘暴,他狂性大發殺了你怎么辦?!
大月氏國王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但劉盈的氣勢太強,他沒多思考,就已經抬腳跟著離開了。現在他總不能說自己是亂走的吧?
當走出屋門時,大月氏國王突然從莫名的恐懼中醒來。
他聲音沙啞,語調古怪,但確實說的是自春秋以來中原的雅言:“太子為何立刻得知我的身份?”
劉盈笑道:“我一直在等你,自然你一來,我就知道你的身份。”
他笑容冷颼颼的,看得大月氏國王心里十分忐忑。
劉盈笑容里的涼意,不是針對大月氏國王,而是針對系統。
他嘗試著打開系統的恐懼光環,居然真的開啟了。
系統的恐懼光環要在非大漢的領土才能開啟。現在恐懼光環開啟,就是系統告訴他,他腳下已經被他取名為敦煌的土地,還不是大漢的土地。
他在張掖時也嘗試過打開恐懼光環,那時恐懼光環并未生效。
這兩者區別是什么?是在于大漢是否駐兵?還是在于此地是否有人窺伺?
大漢對此地的實際控制力度,究竟是什么指標來呈現?
當然,也可能是系統嘲諷他。
劉盈向來不以最大惡意揣測系統,總認為系統和他一樣賤兮兮,喜歡沒事找事,損人不利己。
劉盈在生系統的氣,大月氏國王卻以為他們想讓大漢讓出河套平原的謀劃,讓大漢太子生氣了。
大月氏國王本人一直反對此事。
掃滅中原諸國的中原新國王,親自斬下冒頓頭顱的太子,這一對父子顯然不可能是仁弱之人。
大漢好不容易從匈奴手中奪下土地,哪可能拱手將其讓人?
匈奴不好惹,把匈奴揍得滿頭包的大漢,難道你們就敢惹了?
這一位大月氏國王很希望奪回祖地,但對大漢主動讓出大月氏的祖地不抱任何希望。
你看,果然大漢太子生氣了。
大月氏國王感慨,滿朝文武皆為庸碌,唯寡人英明,獨木難支啊!
第175章 逼格就是謎語人
劉盈生完氣后, 用眼角余光打量大月氏國王。
大月氏國王表情真多變啊,看上去好像不太聰明。
如果劉邦在這里,一定會對劉盈點頭。大月氏國王這表情變化的速度和幼年劉盈有的一拼,看上去和小時候的劉盈一樣不聰明。
因表情太外露, 劉盈很快就摸清了大月氏國王的想法。
這位國王, 不想和大漢為敵, 甚至可能不想回到河套平原。
但史書中, 這位大月氏國王卻是和老上單于死磕到戰死, 腦袋都被做成了酒器。
劉盈就算到了沒有建城的荒野, 只要有條件, 也不會虧待自己。
他在一處樹木最茂盛的綠洲造了個亭子, 時常在亭子里打瞌睡。
接待大月氏國王的地方,就是這處景色最好的亭子。
他還在亭子周圍種了瓜, 希望待自己返回的時候,就能吃上一口瓜州的好瓜。
大月氏國王一看亭子周圍已經冒頭的小苗苗, 就認出了這是什么植物:“大漢太子也是愛瓜之人?”
劉盈對大月氏國王有了幾分欣賞。
能認出瓜苗的國王, 一定會讓自己有所收獲。
劉盈道:“大漢少府中有一個叫召平的官吏,最擅長種瓜。可惜寡人帶來的瓜已經吃完, 不能送給國王品鑒。”
大月氏國王是國王, 他只敢對劉盈自稱“我”。待正式的場面,他也只能自稱“小王”。
劉盈只是太子, 卻能對大月氏國王自稱“寡人”。
諸侯王除了楚王自稱“本大王”之外,都自稱寡人。皇帝所立的太子, 地位比諸侯王略高一絲, 自然也是寡人。大月氏國王也只能羨慕地聽劉盈自稱“寡人”。
當然,劉盈如果想再謙恭一點,也是能自稱“小王”的。不過自劉盈越長越大個, 謙恭這惡劣品質,在他身上是逐漸找不到了。
劉盈對大月氏國王做出“禮賢下士”的溫和態度,本身就是對大月氏國王的蔑視。
大月氏國王心頭有一絲不舒服,但看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劉盈,他又很快自我說服,自己本身就想投靠大漢,現在已經算是大漢的臣子,本就該以臣子之禮對待大漢太子這位儲君。
“待匈奴不再阻攔道路,小王會親自向大漢的皇帝朝拜,到時一定能大飽口福。”大月氏國王試探道。
劉盈頷首:“若你的目的只是匈奴不阻路,待寡人走完了西域這段路,返回長安時,你可與寡人一同返回長安。”
大月氏國王驚訝:“匈奴難道已經俯首?”
劉盈微笑:“他不會俯首,也不敢把腦袋仰得太高。”
大月氏國王看著大漢太子臉上毫不掩飾的對匈奴的輕蔑,終于徹底信了冒頓單于的腦袋乃是大漢太子親自砍掉。
他言語中略帶了一絲急切:“太子若想覆滅匈奴,小王定為太子鞍前馬后!”
劉盈坐在現造的太師椅上,示意大月氏國王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中原人可能不知道中原之外有多廣闊,大月氏的國王不會不知道。就像是匈奴無法徹底覆滅你們,大漢也無法徹底覆滅匈奴。”劉盈隨手拿起手邊的石頭,丟向河流,就像是撒了一堆餌食時。
這時候他撒魚餌會更有逼格,但帶來的糧食要省著用,可憐的魚兒被石頭砸就夠了。
大月氏國王若有所思。
劉盈又打量大月氏國王的神情,對這位在史書中一筆帶過的小國王的評價,終于提高到“可用”的程度。
大月氏國王很清醒,不是會故意找匈奴死磕的人。那他的戰死,大概是為了掩護大月氏國民西逃,斷后戰死了。
老上單于謹慎,只要殺了大月氏的過往,就不會追殺逃走的大月氏部族。
唉,游牧民族就是這點麻煩,很難斬草除根。
我中原王朝殺了那么多單于可汗,什么匈奴突厥蒙古不還是輕輕松松卷土重來?不過是換個部落老大當整個草原的老大罷了。
草原貴族和中原王朝,注定要纏纏綿綿到一塊兒共赴黃泉,真是太浪漫了。
大月氏國王嘆息道:“小王明白。小王可為大漢邊塞防線!”
劉盈心道,趕走了匈奴,扶持一個大月氏,難道大月氏不會成為第二個匈奴?現在大月氏沒有野心,只是因為你們弱。
再者,大月氏太弱了,扶植也不可能打贏匈奴。
劉盈又往河流里撒了一把小石頭:“不用,你們好好守住現在這塊地。大漢即將與西域通商,你們依托大漢,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至于邊塞,只要匈奴多分幾塊,他們自會老實。”
多分幾塊?怎么分?大月氏國王眼皮子直跳。
他明白大漢不會支持大月氏占領匈奴的地——其實他本來就不抱希望,只是隨口一說。
大漢憑什么信任大月氏?他自己也是國王,能猜到大漢皇帝的想法。
但大漢太子的話還是讓他過于驚恐。
多分幾塊,和分尸似的,不愧是擅長戰場廝殺的大漢戰神太子。
大月氏國王不敢細想,別別扭扭學著中原人拱手道:“一切依照太子的命令。”
劉盈看著大月氏國王諂媚的太子,心頭直樂。
史書中戰死的勇武國王,現在真像個軟弱的諂媚小人。
不錯不錯,是個聰明人。
“此行之前,父皇已經寫下詔書,封國王為大漢的諸侯王。”這時候有沒有父皇的稱謂,劉盈才不管呢。他只是認為現在稱呼阿父為父皇,會嚇到人。
大月氏國王聽到“父皇”這個稱謂,果然對大漢皇帝劉邦多了幾分敬畏。
這稱呼一聽就很厲害!
他絲毫不顧臉面地跪下道:“謝大漢皇帝……謝陛下宏恩!”
劉盈從懷里拿出現寫的詔書,遞給大月氏國王:“先把詔書給你,等寡人到了大月氏,寡人會在詔封典禮上將王印賜予你。你隨寡人回長安,父皇會親自再詔封你一次。長安也會給你留下府邸。待你自覺年老,將重任交于子嗣時,若想享受平安富貴,可來長安養老。長安的氣候,怎么也比西域溫和些。”
現在劉盈沒給大月氏國王王印,是因為詔書好寫,印還沒刻。
大月氏國王接過詔書,心情復雜。
到長安養老?是當質子嗎?
不對,自己都卸下重任了,哪能當什么質子?自己是兒子的質子?太荒唐了。
再說了,沒死的王,怎么會卸任?
不過大漢太子的話是表示對他的親近,賜予他的府邸可以讓大月氏的使臣居住,還是很劃算的。
至于說什么感激,大月氏國王臉上表現得再諂媚,心里都不可能對大漢的皇帝和太子真的有什么君臣感情。
大月氏雖已經退到沙漠另一頭,匈奴仍舊對大月氏虎視眈眈,想把大月氏趕到更遠的地方。
大月氏國王只是希望借大漢這頭老虎的威勢,來讓國民有喘息的機會。
此時劉盈也知道。
他們共同演了一出“你信我信”的戲,好像已經結識許久,早就私下定好了國與國的大事,所以這詔封諸侯王的行為才如此輕描淡寫。
詔書給了大月氏國王后,劉盈說起了正事。
他記得史書中對此時大漢西域諸國的介紹,但漢武帝時期的西域諸國,與現在的西域諸國地理位置和環境可能差別不大,□□勢卻肯定有差別。
大月氏國王從河套平原遷徙到真正的西域,和西域諸國有過不少戰爭,肯定對西域諸國頗為了解。
劉盈此番出行雖沒帶多少人,但大月氏國王只要出錢出糧,他幫大月氏打下一片能立足的國土還是輕而易舉。
劉邦以為河套平原的盡頭,就是劉盈此行的終點。
大漢君臣都是這么認為。
死亡沙漠對如今的大漢而言,就是一片完完全全的神秘之地。雖然他們從西域商人那里聽說過死亡沙漠和死亡沙漠那頭的故事,但沒有親自踏足過的土地,都是神秘之地。
隔著這么大一片從未踏足的土地,哪怕蕭何的后勤能力已經被后世神化,也不可能為劉盈供糧。
劉盈雖只帶了千余人馬,千余人馬每日糧食的消耗可不少。
劉盈很大膽,但不是傻大膽,對自己的性命很看重。就是入彭城,他也對生還很有自信。
那么劉盈在知道沒有后勤支撐的前提下,不可能帶著他的下屬去送死。
劉盈一個人偷跑,劉邦還要忐忑不安一下,帶著這么多“累贅”,劉邦便安心了。
劉盈也猜到劉邦會安心。
他在敦煌等了大月氏國王這么久,就是想試試,能不能突破阿父的安心。
大月氏國王識相,親自過來拜見他。他就能下一步計劃了。
想借大漢的勢,難道還要大漢自備糧草?不會吧不會吧,你當我是大明冤大頭,自帶干糧去給某半島屬國打白工嗎?
劉盈不是高尚的明神宗,大月氏也不是無恥的棒子。兩人在分享西域情報的時候,就定下了“大漢援助約定”。
大月氏國王親自為大漢使臣團帶路,穿越神秘的死亡沙漠。從今日開始,大漢使臣團直到回到敦煌之前的糧草,都由大月氏提供。如果大月氏需要大漢出兵,無論大漢出多少人隨行,斬獲都分大漢一半。
至于大月氏格外贈送給大漢的奴仆、駿馬、財寶,那就之后再說,不算在協約之內。
大月氏國王十分驚訝:“太子居然如此信任我?難道太子不擔憂我伏擊大漢使團?”
劉盈一邊用石頭喂魚,一邊神情淡淡道:“寡人不是信你,是自信。”
大月氏國王不知為何,腦門上出了一頭的汗珠。
在劉盈身邊充當背景板侍從的蒯徹悄悄觀摩著這一場私下聚會,瞇著的眼睛中聚集著精光。
第176章 今日起朕要戒酒
大月氏國王以為將身份和劉盈說開后, 劉盈會開個宴會招待他。
劉盈卻嫌棄大月氏國王吃得太多,讓他趕緊滾回去干正事。
自己這邊糧草都捉襟見肘,哪來糧食給大月氏使團白吃白喝?
劉盈沒掩飾自己的真實理由,聽得大月氏國王哭笑不得。
大月氏國王半開玩笑道:“小王剛稱臣, 太子就要示弱嗎?”
劉盈反問:“寡人是否示弱, 國王聽不明白?”
大月氏國王被劉盈的話堵得半晌說不出話。
劉盈擺手讓蒯徹送別大月氏國王, 順便處理后面的事。
身為太子, 他給大事起個頭就夠了, 剩下的事該由臣子去干。不然這群人白拿大漢的俸祿嗎?
劉盈也很忙的, 他還沒想好給大月氏國王刻個什么王印呢。
劉盈站在亭子的臺階上送別大月氏國王后, 又坐回亭子中, 看著水面發了會呆,在腦海里整理接下來的計劃。
直到蕭謹為劉盈披上衣服時, 劉盈才發覺已至黃昏。
大月氏使團都滾蛋了。
大月氏國王走得匆忙,沒指望劉盈去送他。
奇怪的是, 劉盈如此無禮, 大月氏使團上下都沒有認為大漢怠慢他們,反而自豪太子對大月氏的禮遇。
蕭謹想不明白, 想來向劉盈求教。
但她看著劉盈看著水面愣神的模樣, 不知為何把要問的事咽了下去。
她想,等會兒去向蒯徹等人求教吧。
劉盈收回思緒, 站起來動了動坐僵硬的身體:“即使有大月氏和灰兔的帶路,我也不一定能帶所有人活著走出死亡沙漠。你是在這里等, 還是與我去冒險?”
蕭謹道:“依太子的命令。”
劉盈扯著嘴角笑了笑, 道:“你直呼我姓名也沒關系,阿母也常直呼阿父姓名。”
蕭謹道:“等我當了皇后再說,現在可不敢。”
劉盈嘆了口氣:“也對。”
他穿好蕭謹給他披上的衣服, 道:“跟我去西域看看。天地很大,大漢要管轄的地方,若不親眼看看,很難想透如何管理。我的兒子即使有心,深居宮中的太子也沒本事走到太偏遠的地方。你見到了天地有多廣闊,才好教他。”
蕭謹握住劉盈的手,輕輕依靠在劉盈身邊,依偎著劉盈走出亭子:“你教。”
劉盈偏頭蹭了蹭蕭謹沒戴首飾的鬢發:“我會很忙,沒辦法手把手的教導他。大臣不能教太子為君之道,只有由你來。”
蕭謹道:“那他得乖一些,我脾氣不好。”
劉盈笑了笑:“你脾氣是不好。”
蕭謹眉眼飛揚,嘴唇微微抿起,唇角揚起得意的小小幅度。
劉盈說的不是好話,她卻像是被夸贊了似的。
太子和太子妃回到臨時搭建的駐地,沒有立刻召見臣屬。
第二日,劉盈休息夠了,才把下屬叫來,要留一部分人在敦煌。
“不是人人都有資格穿越死亡沙漠,沒本事的人就留下來,別拖累我。”劉盈用一如既往的嫌棄又欠揍的語調道,聽得人拳頭都捏緊了。
可惜劉盈現在身份高,武力高,能揍他的人越來越少。
至少下面這群人是揍不了劉盈的。
馮敬這等成熟的老將在思考如何精簡人員,本來聽聞要穿越沙漠而打退堂鼓的年輕勛貴們被激將了。
這時候誰要是被“退回去”,將來還能在兄弟中抬起頭嗎?
頂多周亞夫和奚第兩個小孩留在這,我們都要去!
周亞夫和奚第不滿意了。他們年齡小,但本事大啊。
爾等不過虛長了我幾歲,文武都不如我!
周亞夫倨傲道:“干脆比一比,輸的回去!”
年輕勛貴們禁不住周亞夫的激將,立刻就要比。
劉盈制止了鬧劇。
“想去的簽生死狀,給長安寄過去。”劉盈故意用夸張的戲謔笑容道,“讓長安提前給我們掛白幡。”
吵鬧的勛貴立刻雅雀無聲。
劉盈收起笑容:“我帶你們去看天地多寬廣。無論將來你們想做什么,見過天邊的人,總比沒見過天邊的人眼界寬廣些。這次穿越死亡沙漠,真的會死人,我只能保證自己能活著回來,不會負責你們的命。想去就簽字。”
蕭謹在劉盈說完后,道:“該是我們所有人死光,也要保證太子平安回到長安,怎么變成太子負責我們的死活?誰是君誰是臣,我們還不至于分不清。”
蕭謹一席話,聽得有的人挺起胸脯,有的人縮起脖子。
蕭謹微笑著從劉盈身邊走下來,命人送來已經寫好的生死狀:“若沒自信護衛太子周全,還是留下吧。難道還指望太子給你們當護衛?”
周亞夫和奚第兩個小孩最先沖上來簽名字,嚷嚷自己絕對能當好護衛,打破了現場的寂靜。
勛貴們陸陸續續簽上自己的名字。
每次簽字前,蕭謹都讓他們把生死狀讀一次才能簽名。
哪怕再害怕,大部分人都經不起激將,特別是兄弟的激將。何況初生牛犢不怕虎。年輕勛貴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簽完名字后,蕭謹又讓人送來空白的紙筆。
年輕勛貴們迷茫地看著坐在上首處的劉盈。
劉盈道:“既然不一定活著回來,就先給家人寫好遺書。”
這下年輕勛貴們心中的恐慌,就連激將法也救不了了。
遠處的長安城。
劉邦被迫戒色,日日翹首以盼。
他和呂雉每天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看輿圖,猜測劉盈到哪里了,什么時候能回來。
劉邦和呂雉知道劉盈很能跑。他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蕭何后勤運輸的極限就是死亡沙漠邊緣的瓜州。以劉盈的性格,恐怕要讓人給他在死亡沙漠畫一張騎驢圖,才肯回來。
“根據上一次的來信,盈兒當是已經到瓜州了。”劉邦很開心,自己戒色的痛苦日子終于要結束了。
呂雉又哭了一場。
這些時日,她哭得次數比被抓進彭城了還多。
自己生的什么兒子啊!造孽啊!
不到一旬,呂雉就知道自己哭早了。
他們以為那群年輕勛貴都吃不得苦,劉盈恐怕走不快。
誰知這群人年少時顛沛流離的記憶還沒淡去,骨子里吃苦耐勞的本性和那股子從亂世而來的戾氣都沒散去,曹窋一練,再加上路上隨機挑選匪徒和冒充匪徒的匈奴人練練手,這群被劉邦、呂雉和所有長輩所輕視的年輕勛貴們還真能吃得了急行軍的苦。
他們以為劉盈剛到瓜州,劉盈從敦煌寄來的信都到了。
劉盈在信里強調,瓜州沒有瓜,不準叫瓜州,以后這里就是大漢的敦煌。
劉邦看著劉盈第一句不正經的問候,臉上還帶著微笑。
信都到了,劉盈人也快回來了。
自己的快活日子也要回來了。
劉邦還在暢想自己的快活日子,信就看了個開頭,先檢查劉盈寄來的其他物件的呂雉大叫一聲,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劉邦被呂雉的尖叫聲嚇得從坐榻上蹦起來,差點滾地上去。
他一邊叫御醫,一邊去看呂雉被什么嚇到。
難道盈兒受傷了?!
劉邦雙手顫抖著扒拉呂雉剛看的東西,看到了生死狀和一大捆標注著遺書的書信。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躺在榻上,闔上了雙眼。
暈了暈了,包暈的。
不久后,長安城勛貴那一條街暈了不少人,哭聲震天。
不明所以的長安人掏掏耳朵,還以為匈奴打來,誰家掛孝了。
奚涓又躲到了宮里。
他哭道:“奚第回來前,說不定我家真的要先掛白幡了!”
兒啊,你阿父我要被你大母和母親給打死了!
劉邦按著額頭,反反復復看劉盈的書信。
“我帶他們看看天邊,免得今后朝堂對邊疆問題太天真,真以為能把匈奴趕盡殺絕,把大漢活活拖垮。”
天天聽著盈兒喊打喊殺,沒想到盈兒是站在和匈奴和談這一邊?
劉邦揉了揉太陽穴,又捏了捏眉間。
天邊啊,我也想去看看。
那荒涼的沙漠,和穿越沙漠之后的繁盛西域諸國,究竟是何等模樣?
陳平和張良一左一右坐在劉邦身邊,輕言細語地安慰劉邦。
陛下,沒問題,太子肯定只是嚇唬你,他對小弟可寵了,絕對不會讓小弟死在邊疆。
若死了,那也沒辦法,反正太子自己肯定是能平安歸來。
蕭何神色鎮定,仿佛枯木。
他開口,用蒼涼的聲音道:“陛下,接下來要如何做?他們都在外面跪著等著。”
皇后還臥床不起呢,只有陛下你拿主意了。
劉邦又揉了揉太陽穴,閉了許久眼睛,才艱難地睜開雙眼。
他磨著后槽牙,從牙縫里擠出聲音:“今日起朕……朕戒酒!直到那孽子回來!”
蕭何臉上的枯木表情破碎,給了皇帝一個嫌棄的神情。
韓信抬頭,韓信低頭。
他琢磨要找什么借口,讓義父把自己派往敦煌迎接盈兒。
這么危險的事,盈兒怎么能獨自去?他該把自己和劉肥一同叫去。就算義父義母不準,難道他們倆不會偷跑嗎?
一群廢物勛貴子弟頂什么用?!
張良欣慰道:“陛下,只要你肯戒酒,太子絕對無事。”
陳平也頷首:“大臣們聽聞陛下戒酒,心也安了。”
蕭何張嘴,蕭何閉嘴。
他想了想,還真是這么回事。
只要陛下不倒,勛貴心里再有怨言,這朝堂、這天下也亂不了。
蕭何道:“陛下,請盡快下詔。”
劉邦癟嘴,磨磨蹭蹭了一番,不情不愿地親自寫詔書。
他不親自寫,那些心亂了的大臣看見了也不會信。
在劉邦下詔,承諾直到劉盈回來前都戒酒時,劉盈已經重新整裝出發。
灰兔驢也從馬車上下來,蹄子踏上了細碎的沙地。
“跟著它走,記錄好方向。”劉盈對身邊人道。
他身邊的人都拿著簡易版本的指南針。
司南早就有了,只是磁極偏差還沒人發現。現在劉盈補上了這點,指南針在此時已經基本夠用。
第177章 馮敬星夜破樓蘭
劉盈敢穿越沙漠, 指南針和灰兔驢都是底牌,沒有完全指望大月氏帶路。
西域人用生命走出的最安全穿越死亡沙漠的路線,已經是最優的路線。
灰兔驢指路的方向,和大月氏向導指路的方向基本一致。不同的只是灰兔驢會提前預警風沙的來臨, 并為他們尋到躲避的地方。
沙漠中還未完全風化的石山背后, 雖不能飲用但養活了一叢樹木的小綠洲里, 甚至半倒塌的沙漠廢城……大月氏向導看著灰兔驢的眼神, 就像是在膜拜神靈。
來到一處可以安營扎寨, 有淡水可以飲用的沙漠綠洲, 劉盈帶著灰兔驢跳進水中, 親自為灰兔驢刷毛。
“辛苦了。”
“昂!”
“沒有你, 我真不敢去西域。”
“嘻嚕嚕!”
灰兔驢低下頭,在劉盈懷里拱了拱。
劉盈捏了捏灰兔驢的耳朵, 一直繃著的臉,露出了輕松的笑容。
綠洲后面, 還有更加嚴峻的挑戰——白龍堆, 羅布泊。
當年輕的勛貴子弟經受住風沙的洗禮,看到面前的湖泊, 以為已經逃離了地獄, 一個松懈的大漢兵卒在駐扎的時候,為了追逐一只落在地上的小鳥, 想要偷偷給自己的餐里加一點肉食——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陷入了泥沼中。
營救的人還未找到合適的木桿, 他便迅速被地面吞沒。
呼救聲沉寂, 大漢營地也寂靜無聲。
劉盈沉著臉將枯木丟進火堆,木頭燒得噼里啪啦響:“我畫了圈讓你們別亂走。以后自己找死的人,不用救。”
松懈的漢軍重新繃緊了一身皮。
劉盈在灰兔驢和大月氏的向導帶領下, 率領漢軍穿越羅布泊。
路上,他指著用白骨堆成的路標,向漢軍介紹這片甚至比剛剛穿越的小片死亡沙漠,更加可怖的死亡之地。
在移動沙丘間行走,只要不迷失方向,備足糧食飲水,沒有遇到極端天氣,活下去的概率很大。
穿越羅布泊,即使是經年行商的老商人,也可能陷入危險中。
羅布泊是咸水湖,水中含有多種有害物質,不可飲用;附近土地被鹽水浸漬,幾乎寸草不生,生出草叢的地方幾乎全是泥沼,別說種地,連放牧都不可能。
這里表面上看上去水波粼粼,有小片小片的綠洲,實際上全是死亡陷阱。
來往的行人就靠著路邊的枯骨為路標,艱難地尋找生存的道路。
漢武帝晚年為了捧李夫人的兄長李廣利,讓李廣利領兵攻打大宛國。
老年漢武帝想,趙破奴七百兵卒就能破西域諸國,給李廣利幾萬人馬,區區大宛手到擒來。
經驗不足的李廣利第一次攻打大宛國,大半漢軍就折在了羅布泊。
很巧的是,劉盈所帶的精簡后的兵卒,也是七八百人。
他領著漢軍又穿越了一片死亡之地,終于到達了西域人煙繁盛之地。
風塵滿面的劉盈眺望不遠處的精致城郭。
這里就是在他的上輩子PPT人生記憶中,已經消失多年的神秘古國,樓蘭。
大月氏的向導小聲道:“少主,樓蘭王依附匈奴,對大漢和大月氏都不友好。少主可別暴露身份。”
他們現在扮作的是商隊。隊伍中所有人都稱呼劉盈為少主人。
劉盈懶洋洋地“嗯”了一聲,牽著累得喘氣的灰兔驢,往城門走。
灰兔驢已經過了壯年,耐力不比當年。
到達樓蘭的商隊很多,從中原偷偷前來的商隊也不少。
利益在那里,戰亂和惡劣的環境都不能阻擋商人的腳步。
大漢自建立后,觸須第一次到達樓蘭國。樓蘭國只知匈奴的強大,對大漢的了解,不過是匈奴使臣的命令——弱小的大漢是敵人。
他們為了敲詐錢財,不會拒絕中原商人。但中原商人經過這座處于通往西域道路上的要塞城池,至少脫一層皮。
快到城門的時候,大月氏的向導前去和刁難商隊的樓蘭兵卒商議,劉盈讓蕭謹帶著灰兔驢和兩位垂髫孩童回馬車上休息。
他讓一百人照顧同樣面有倦容的駿馬,命令因行軍時食物最為充足,也不用輪流守夜,所以精力較為充沛的年輕勛貴穿戴皮甲,拿好武器。
馮敬這個老將不服老,也想跟隨劉盈。劉盈讓他護好蕭謹、灰兔和戰馬。
“待我等進城休整之后,才是你領兵的時候。”劉盈對馮敬道。
馮敬就算再怎么爭論自己現在也能戰,還是只能接受命令。
劉盈便領著不足一百的勛貴子弟,走近了已經聚集了不少樓蘭兵卒的城門。
樓蘭人看到七八百人的大漢商隊,認為可以大賺一筆,紛紛趕來分一杯羹。
樓蘭的防備松弛,軍隊幾乎沒有紀律。守城兵卒在沒接到命令的時候,想走哪去就走哪去。
劉盈帶著人接近他們的時候,他們也沒在意。
直到有人人頭落地。
大月氏派來了十幾個使臣和幾十個奴隸,不僅給大漢充當向導,還要押送提供給大漢的糧草。
他們正在和樓蘭人交涉,試圖少給點東西,血就濺在了他們的臉上。
大月氏人一眨眼,與自己商談的人無頭的身軀便緩緩倒下,重重砸地。
他們揉了揉眼睛,抹掉了臉上的血跡,這座城池門口的樓蘭兵卒已經所剩無幾。
剩下的人都跪在地上大聲求饒,圍觀的商隊和樓蘭平民已經逃得無影無蹤。
手刃數十人,刀都砍鈍了的劉盈甩了甩手中的厚背鐵刀:“進城。”
浴血的年輕勛貴們也手舉著劉盈特意打造的巷戰鐵刀,濺射了血滴的臉上滿是狂熱。
他們在劉盈的帶領下沖入城池,見到阻攔的人就砍,仿佛惡魔一般,迅速攻占了城主府。
從未與大漢打過交道的樓蘭,剛與大漢打了個照面,便破了一城。
馮敬安頓兵卒的時候,臉色黑沉。
雖然太子很勇猛,這群年輕勛貴表現也出眾,但自己身為太子的護衛將領,居然在大漢與西域諸國第一戰時沒有上戰場?
這是何等屈辱!
大漢兵卒才休息了半日,馮敬便請求出戰。
他要趁著樓蘭國還未反應過來,就帶著這幾百人去會一會樓蘭王。
馮敬激進的態度遭到了曹窋和蕭延的反對,但劉盈同意了。
劉盈沒有親自出戰。
他拍了拍灰兔的腦袋:“大月氏人帶路,灰兔,你也要看著點,繞開危險的地方。”
劉盈不知道灰兔是否能將漢軍帶到樓蘭的都城,但他知道,灰兔定會繞開夜晚路上的危險地方。
大月氏的人指明大概方向,灰兔就能把漢軍安全地帶到樓蘭都城。
劉盈笑道:“寡人此次就不和你們搶功勞了。你們也不用留護衛,全部去吧。”
馮敬忙反對,但劉盈直接下令。
樓蘭城內已經沒有威脅,無論是樓蘭王還是匈奴王,都不可能短時間內派來兵卒,劉盈一個人就能護住蕭謹。
何況他還留了十數人護衛呢。
馮敬頭疼不已,希望劉盈能領兵。
劉盈卻拒絕,再次下令,身為老秦將的馮敬只能領命。
蕭延和曹窋只能自己留下,為劉盈護衛。
馮敬在大月氏向導和灰兔的引路下,往樓蘭都城奔去。要塞小城的城門重新關閉。
曹窋按著額角道:“太子,你為何要冒險留下?”
劉盈道:“第一,我沒有冒險;第二,我有我的道理。”
如果劉盈不是太子,曹窋真想和劉盈打一架。
你在說什么廢話!
蕭延私下問對劉盈最了解的蕭謹。
這次連蕭謹都搖頭,看不透劉盈要做什么。
其實劉盈要做的事很簡單。他只是召集了城里剩下的平民和沒走掉的商隊成員,以大漢將軍的身份征召他們為兵卒。
劉盈將城主府中的珠寶拿出來,大肆獎賞城里的人。
他將金銀珠寶高高拋起,看著底下的人哄搶,互相踐踏,不少人受傷。
曹窋和蕭延看得頭皮都麻了,很害怕這群人會沖上來傷害劉盈。
但奇怪的是,明明已經聚集了近千人,卻無一人敢登上劉盈站著的高臺。
他們搶奪珠寶,然后對劉盈叩首,口中念著不知道是什么的話,居然愿意為劉盈效力。
劉盈親自下場挑選,選了兩百人充為護衛,與他一起入住城主府。
曹窋和蕭延再次嚇出一身冷汗。
太子都不怕這兩百人反叛嗎?
劉盈不僅不擔心,還深入他們之中,雙手比畫著與他們交流,打聽他們的家庭情況。
劉盈從蒙恬尋來的西域人那里學會了許多方言。大部分西域貴族都說匈奴話,少部分人會說一點中原雅言。平民的方言各有不同,但發音和意義很相似。
劉盈記憶力超群,沒幾日便能磕磕絆絆,比比畫畫,與新收的護衛交流自如。
馮敬也已經來到了樓蘭的都城扜泥城。兩千多年后,這里是新疆的若羌縣。
扜泥城雖然酷熱少雨,但有十幾條河流交匯。東部的平原,將在漢昭帝時期成為漢軍的屯兵地和軍屯區,那便是后來的伊循城。
馮敬攻入毫無防備的樓蘭都城時,劉盈正挑著燈火,手指輕輕摩挲根據城主府中的樓蘭地圖,新畫的西域地圖。
伊循城屯田的契機,就是后世人口口稱贊的傅介子殺樓蘭王,另立樓蘭王之弟尉屠耆為王,并將樓蘭改名為鄯善國之事。
后世沒讀過《史記》《漢書》的人,只以為這是大漢霸氣的象征,戲謔漢使“攪屎棍”。
劉盈讀過大漢的史書,雖也開些漢使“攪屎棍”的玩笑,但心里十分清楚。
漢使大部分所謂“攪屎棍”行為,并非出自漢使本身希望,也不是大漢在西域積威深厚的象征。
相反,漢使的“作死”,是西域諸國反復無常,輕視大漢,所以漢使不得不以極端激烈的行為,護大漢之威。
如傅介子刺殺樓蘭王,不是傅介子心血來潮囂張一把,一人滅一國。
在匈奴當質子的樓蘭王子回到樓蘭為王后,投靠匈奴與大漢為敵,多次襲殺大漢使臣和商隊。樓蘭地處絲綢之路要道,此地不得不拿下。但漢武帝晚年民生凋敝,漢宣帝和霍光無力向樓蘭出兵。
于是在傅介子主動請纓下,大將軍霍光劍走偏鋒,兵行險著,派傅介子攜金銀絲綢,以賞賜的名義出使樓蘭國,假裝向樓蘭王示弱,伺機刺殺樓蘭王。
傅介子當時任平樂監,即西漢皇室眾多馬廄之一的平樂馬廄的管理人。
從傅介子當時的官職可看出,霍光和漢宣帝對此次刺殺恐怕沒抱多大希望。
反正代價很小,不如隨手試試。
青史留名的人,便是化不可能為可能,創造奇跡之人。
傅介子以一己之力,將大漢外交史上原本的憋屈,生生扭轉成強漢的證明,留下又一個“大漢攪屎棍”的笑嘆。
劉盈屈指敲了敲地圖。
樓蘭國變成鄯善國后,奉命駐扎伊循城的大漢屯田將士,僅有四十人。
由此可見,那時大漢對控制西域,真的有心無力啊。
“就是這幾十人、幾十人的屯田之地,以點帶面連起來整片西域絲綢之路,成為了漢宣帝時西域都護府的筋骨。”劉盈嘆氣,“看來,我也得派個幾十人在此地屯田,讓他們忍受幾十年的寂寞困苦。”
嘆完氣,劉盈笑了一聲。
很難得,這笑聲既不是得意的大笑,也不是戲謔的譏笑。
他的笑聲中,竟有幾分不甘和悵然。
在蕭謹的催促下,劉盈吹滅燭火,上臥榻安寢。
馮敬已經攻下了樓蘭王宮,樓蘭王跪地投降。
漢卒們在扜泥城徹夜歡慶,灰兔驢熬夜大嚼樓蘭王宮里的珍貴花草。
劉盈閉上雙眼,思緒太多,久久難以入睡,便入夢刷三征高麗的副本。
故意送的戰爭副本,他已經刷了太多次,不需要阿兄他們出謀劃策,也能駕輕就熟地摸索出完美通關攻略。
西行的這一路,劉盈已經通關了一次,現在正在搞花活,看怎么讓隋煬帝顯得又厲害又抽象,還能保住大隋,阻斷這個副本中李家小二鳳千古一帝的道路。
這樣,他把副本發送給唐太宗,才能收獲最大經驗值嘛。
“李二郎,你已經十四歲,可以上戰場了。若立下戰功,朕封你為冠軍侯!”
“好嘞表叔,看我的!哎喲,耶耶你干嘛打我的頭!”
“不要無禮,叫陛下!”
李家父子二人齊上陣,開啟了大隋最具傳奇色彩的名將父子的一生。
可惜,劉盈這次還是沒能完美通關,嘖。
再接再厲,再接再厲。
劉盈起床,伸了個懶腰。
馮老將軍押送著樓蘭王,踏上了回程的路。
第178章 襲擊太子什么罪
馮敬回到最初的城鎮時, 差點沒認出來。
劉盈不僅從城主府掏出許多好東西,還率領剛招來的青壯,把對自己關門閉戶,不肯出壯丁的富戶屠戮一空。
這強盜作風, 很有中原軍隊的風格。
兵匪不分家, 能約束軍隊不屠城就算是軍紀嚴明, 劉盈不過是殺空幾家不肯服從的富戶。
不是自己的東西不心疼, 劉盈拋出大量財物雇傭當地居民修繕城池和道路, 似乎是把這座小城池當漢軍駐地打造了。
馮敬押送著樓蘭王到來時, 劉盈正背著手巡視城墻。
“樓蘭王好大的威風, 寡人不過是路過, 你居然敢出兵截殺寡人?”劉盈對樓蘭王笑意盈盈道。
樓蘭王:“???”
雖然他歸順匈奴王,如果得到漢太子的消息, 肯定會出兵試探。但這不是漢太子先出手嗎?怎么惡人還先告狀了!
哦,一定是漢太子經過這個城鎮的時候, 城主襲擊了漢太子, 漢太子把這件事算在了自己頭上!
樓蘭王跪趴在地上,述說著自己的無辜。
劉盈長刀出鞘, 干凈利落斬落了樓蘭王的頭顱。
馮敬不僅帶來了樓蘭王, 還把樓蘭王室都帶來了。
他們見到劉盈很年輕,心頭松了一口氣。
既然漢將沒有殺他們, 之后頂多把他們送往大漢獻俘,性命肯定是無憂的。如果多說幾句好話, 說不定漢太子會當即放了他們。
雖然他們沒有直接接觸過中原王朝, 但從先祖那里傳來的訊息中,中原王朝都是一群好說話的大傻子,就算大老遠地派兵過來轉一圈, 基本什么都不要便回去了。
劉盈對樓蘭王笑著說話的時候,他們就覺得穩了。
趕緊跪地道個歉,此事就算了結。
當樓蘭王的頭顱落地的時候,他們臉上還帶著放松的表情。
劉盈甩了甩刀上的血跡,問馮敬道:“襲擊太子,該怎么定罪?”
即使馮敬是老秦將,也被劉盈的動作嚇了一跳。
不過他畢竟是老秦將,即使心里再震撼,表情也是絲毫不變的。
馮敬板著臉道:“夷三族。”
劉盈頷首:“寡人心善,不用夷三族,滅個滿門就夠了。樓蘭的貴族應該不少,誰想當王室,就給寡人寫個自薦書,寡人還要在這里待一段時日。”
馮敬心顫顫地領命,領命之后,又覺得沒什么好心顫的。
秦滅六國時,雖然沒有滅六國王室滿門,也讓六國王室都變了庶民。
確實沒什么大不了。
劉盈將長刀還鞘,手從下到上揮了一下,讓馮敬趕緊去干活時,樓蘭王室才反應過來自家大王被殺了。
他們有的悲憤,有的悲傷,有的很識相地跪地求饒……
劉盈繼續巡視城墻修補進度,馮敬一聲令下,千里迢迢被押送來的樓蘭王室,迅速就沒了聲音,只留下一地滾落的腦袋。
當年大月氏遷徙的時候,遭遇過樓蘭國的襲擊。
聽聞樓蘭王毫無反抗之力便被漢將擒獲,他特意過來觀賞樓蘭王室的丑態。
他還已經準備好了說辭,勸說漢太子不要對樓蘭王室太好,樓蘭王室反復無常,現在雖然對漢太子卑躬屈膝,等漢太子一回長安,他們定是又要投靠匈奴的。
這下勸說的話免了。
都、都死光了啊。
大月氏使臣擦汗。王把大漢引來,是不是做錯事了?
仿佛聽見了大月氏的心聲,劉盈停下腳步,回頭對腳步虛扶的大月氏使臣道:“大月氏是從中原邊緣遷徙到西域,應當知道中原到西域的路途有多遙遠。你們如今離大漢有夠遠的,正好和大漢共掌西域商路兩端。”
大月氏使臣立刻明悟:“大月氏永遠效忠大漢!定會為大漢守好邊塞!”
劉盈笑了笑:“寡人信任你們。”
剛更換的大月氏使臣當是大月氏王的心腹,說話很好聽。
大月氏與匈奴有血海深仇,就算大月氏想要投靠匈奴,以匈奴人的多疑,也不可能接受大月氏的投效。
大月氏都已經搬到后世的伊犁河谷了,大漢目前的經濟實力、人口數量和交通水平,都不足以直接占領伊犁河谷。
劉盈只打算在樓蘭國駐兵屯田,把握住這一處絲綢之路通往中原的交通要塞。其余的地方,就用封建時代已經用習慣的羈縻統治。
與大月氏王聊天中,劉盈發現大月氏人對目前的居住地很滿意。
伊犁河谷在后世又被稱為塞上小江南,確實是一片不輸于河套平原的沃土福地。
匈奴人很快也會發現這處好地方,便把大月氏趕往更遙遠的地方。大月氏王就是死于這場戰爭。
有大漢的幫助,大月氏王應該能守住伊犁河谷這片新的國土。大漢的絲綢之路,就大致穩固了。
這只是劉盈的初步構想。大漢需要在西域站穩腳跟,能隨時向西域輸送精兵,他的構想才能不只停留在藍圖上。
而此刻河套平原都還是一片荒地,還沒建城呢。
人口啊人口,劉盈頭疼,哪來的人口填充邊塞。
連關中都要遷徙中原富戶,才不至于杳無人煙。后世隋朝向邊塞遷徙人口,都會使百姓怨聲載道,且成果并不好。
劉盈在城里琢磨西域藍圖時,越想越無力。
民生凋敝的漢初,真的配不上自己的雄才大略。他無論想做什么,只要一提到人口,便捉襟見肘。
等三十年后再思考?當一個老年大帝?
劉盈撇嘴。
都五十歲了,誰愿意干活啊?他肯定把政務丟給兒子,快快樂樂享受去了,才不要殫精竭慮案牘勞形呢。
沒看阿父想退位當太上皇帝,想得快瘋了嗎?
“能做多少做多少吧。”殺雞儆猴后,劉盈回到城主府,又是挑燈到半宿。
樓蘭王室被屠戮一空的事,很快就會傳遍西域諸國,也會傳到匈奴人耳中。
在大月氏的幫助下,無數情報匯總到劉盈手中。
因是二手情報,劉盈要花很多時間判別真假。
大漢的人手不足,在西域都是敵人的前提下,不能派漢使出去打探情報。
漢武帝當初在西域諸國全是敵人的前提下派遣漢使,那是從長安派人,大漢有的是可以出使的漢使,死了不心疼。
死一兩個漢使,或者死光一兩個使臣團,只要有人能逃回長安,就能把對方的情報傳回來。
當大漢使團和西域小國發生激烈沖突時,大漢的使臣差不多就能摸清西域小國的情況,讓漢武帝做出決斷。
劉盈身邊的“漢使”太少了,一個都舍不得死。
他要趁著匈奴分身乏術,嚇唬住西域諸國,才能讓漢使去打探其他國家的情況。
燈火再明亮,對夜晚來說都是灰暗的。
多看多寫了一會兒字,劉盈就感到雙眼疲憊。
他闔上雙目,輕輕捏著眉間。
半晌,等雙目舒服一些后,他再次睜開雙眼,繼續在書簡上寫寫畫畫。
蕭謹進來看了一眼,命人伺候好劉盈,便回去睡了。
她本想陪著劉盈,但劉盈催她睡覺。
劉盈每日要做的事太多,睡眠時間減少。他說自己白日可能會困乏,需要有一個清醒的人替自己拿主意。蕭謹必須每日睡眠充足,才能在白日輔佐他。
蕭謹辯不過劉盈,便只能自己按時安寢。
蕭延和曹窋輪流為劉盈守夜。
他們不放心其他人。
兩人看著劉盈眉頭緊皺的模樣,心情復雜。
自從劉盈離開敦煌,臉上笑容越來越少,皺眉的次數越來越多。
在平定天下時,兩人雖屬于劉盈的護衛,多在韓信麾下作戰,有時也會直接跟隨劉邦。
軍中高等級的文吏不多,劉邦處理文書時,常讓勛貴子弟暫時充當文吏。
蕭延和曹窋身為蕭何和曹參的兒子,自然也深受劉邦信任。他們經常為劉邦和呂雉伺候筆墨。
劉盈籠罩在燈火中皺眉疾書的模樣,在兩人恍惚的視線中,多次與劉邦的模樣重合。
盈兒,真的是長大了。
劉盈放下書簡,看了一眼窗外。
今日的事整理在這里,該睡了。他每日必須睡一兩個時辰,否則第二日會精力不足。
劉盈放下書簡的時候,曹窋端來熱水,蕭延用蘸了熱水的帕子給劉盈敷手臂,按摩。
劉盈“嘶”了一聲,眉毛耷拉。
每日搬動竹簡,竟比習武還累。
怪不得秦始皇看竹簡能看得把手臂吊起來。等自己老了,手臂肌肉萎縮了,估計也會這么慘。
希望兒子是個爭氣的,能讓自己早日當上太上皇帝,好好享受人生。
“盈兒,你越來越像陛下了。”私下里,曹窋說話隨意了些。
他們等著劉盈反駁“屁,是阿父像我”。沒想到劉盈竟嘆了口氣,沒有反駁。
曹窋嚇得差點把盆子打翻,蕭延的手也抖了一下。
看著兩位兄長擔憂的神色,嘆氣的劉盈笑了笑,道:“我沒事,只是有點累。”
他頓了頓,道:“畢竟這里不是大漢,我身后沒有阿父為我撐腰。”
解釋了這么一句,劉盈沒有多說,匆忙洗漱后就去睡覺了。
他不在乎會不會吵醒蕭謹,直接往被窩里一鉆,并把蕭謹往旁邊推攘。
蕭謹也不會被劉盈吵醒,翻了個身,繼續熟睡。
兩人肩膀挨著肩膀,一覺到天明。
蕭謹起床時,劉盈也會起床,不能貪睡。
馮敬再次回到樓蘭都城,為樓蘭貴族帶去漢太子的命令。
劉盈不會去樓蘭都城。他留在這一處小城池,等著樓蘭貴族往往返返,仿佛是坐在自己都城里,等待西域小國朝拜的皇帝。
西域諸國陸續得到消息。無論這些小國是否心向大漢,都派出使臣前來拜見漢太子,以探虛實。
第179章 殺雞儆猴震諸國
大月氏國王親自來了。
他本以為漢太子會隱姓埋名, 一路風塵仆仆去大月氏國,再率領大月氏國的壯士敲打對大月氏國不利的小國。
誰知道,漢太子就帶著幾百漢卒,把樓蘭國滅了。
樓蘭國不弱啊!
地處西域到中原的商路咽喉, 擁有多處綠洲, 樓蘭國若是弱小, 早就被其他西域國家吞并了。
連匈奴人都沒能讓樓蘭完全歸服, 漢太子怎么能就帶著幾百人, 把樓蘭國滅了?
他甚至把樓蘭國的王室屠戮一空, 另扶植了人當樓蘭王。
就算匈奴把大月氏國打得全國遷徙, 也沒能把大月氏王室全殺了啊!
與匈奴聯系最緊密的車師國瑟瑟發抖。
西域商路并非只有樓蘭這一條, 還有一條從中原翻越天山的路。
車師國就在中原翻越天山的關隘上。
匈奴早早掌控了車師國,與車師國多次聯姻, 在車師國有軍隊駐扎。
在原本的時空中,自漢武帝起, 大漢和匈奴多次爭奪車師國, 雙方損失慘重,把車師國打得都遷了國, 大漢才勉強掌控了這一處關隘。
對漢軍而言, 翻越天山比穿越沙漠的補給容易許多。車師國瑟瑟發抖,不斷派人請求匈奴相助。
樓蘭王室都死光了, 我車師王室還能好嗎?
在車師國派出使臣的時候,劉盈也將劉敬派去了匈奴。
這次他沒派蒯徹, 因為蒯徹太老了。劉盈怕蒯徹嘎在半路上。
這劉敬, 原本叫婁敬。自薦后得到了劉邦的看重,改了劉姓。劉盈此次出游,特意把劉敬要到了身邊。
劉敬在后世主要的事跡, 在于他勸劉邦讓魯元公主和親,搞得他好像是什么令人不齒的卑躬屈膝投降派似的。
事實當然不是。
太史公《史記》的史料都是從別人口中打聽,一些故事不一定是真事,選用這個故事,有時候只是為了描寫人物的性格服務。
勸魯元公主和親之事,只出現在劉敬的傳記。后世多認為此事真假有待商議。因為根據考古發現,魯元公主此時早已經成為趙王后。
劉邦剛剛攻打匈奴失利,異姓王本就蠢蠢欲動,張敖是少數對劉邦沒有異心的異姓王,劉邦得多蠢才會去奪張敖之妻。
匈奴重要,趙國地處中原,靠近關中,對劉邦的皇位而言,比匈奴重要多了。
再者,呂后心狠手辣,竟沒有報復劉敬一家,也不符合呂后的性格。
不過就算這是真的,劉敬出這主意,也不是卑躬屈膝。
他的原話是,陛下你送妾室、臣女、宗室女去和親,就是給人送禮。你只有送你和皇后的女兒去和親,才能讓匈奴王迎為正妻,你的外孫才可能成為新的匈奴王。同時,你要往和親隊伍中多塞能言善辯的使臣,用言語教導匈奴王,誘使匈奴向大漢靠攏。聯姻幾代之后,匈奴王室都是皇帝的子孫,便不會與大漢為敵了。
這話后世有個明君也說過類似的話,那個明君是唐太宗。
不管這道理對不對,你劉敬還真不怕得罪皇后和未來的皇帝,什么都敢說啊。
他不僅敢說這個,還讓劉邦把六國富戶遷到關中。
在這個時代,這件事可比送什么皇后之女去匈奴和親嚴重多了,那是定會時時刻刻預防被“游俠”刺殺的“大罪”。
可見,在劉敬腦子里,只要對大漢好的事,他是不在意得罪誰的。
至于后世人罵唐之后的主張和親的大臣那些“讓你女兒去你干不干”之類戳脊梁骨的話,對劉敬等漢臣是沒意義的。
因為他們為解邊疆之危,別說自己的妻女,就是自己死在草原上,他們都是前赴后繼的。
他們支持和親,可不是他們膝蓋軟,只是從純粹的利益出發。
因此,從純粹的利益出發,劉敬也是支持太子此番西行的。
幫太子欺騙皇帝的大臣中,就有他的名字。
劉盈找到劉敬商議后,劉敬就積極地為劉盈出謀劃策,并慫恿劉盈找個借口把勛二代都帶出去見識見識。
劉敬知道劉盈的本事,定能成功回到長安。至于那些勛二代們會死幾個,劉敬不在意。只要有人能回來,大漢下一代重臣就有能鎮守西域的重臣。
劉敬唯一沒有料到的是,劉盈居然把太子妃帶了出來。
不過這也無所謂,不影響計劃。
殺光樓蘭王室,也是劉敬出的主意。
以大漢現在運送后勤的能力,大漢是必定不能直接掌控西域的。但樓蘭國這一處西域和中原的咽喉,大漢必定要插手。
可大漢現在連在樓蘭國駐兵都難以支援后勤。
劉敬獻策,大漢如今只能靠殺雞儆猴,震懾哄騙西域諸國。
大漢難以插手西域,西域諸國也難以得到大漢的確切消息。太子只要動作夠狠夠快,就能給西域諸國一個“大漢能隨意攻打西域諸國”的錯覺。
再者,劉敬打聽到,樓蘭王送了質子給匈奴。殺光樓蘭王室,扶持新國王之后,新的國王為坐穩王位,定會警惕身在匈奴的質子。他們只能依靠大漢。
同時,大月氏與匈奴有血海深仇,也只能尋求大漢的幫助。
這樣西域兩端都有大漢的“附屬國”。
匈奴近幾年應該沒空插手西域,大漢抓緊時間在樓蘭和大月氏屯田,到時匈奴再想在西域扶持勢力對抗大漢,大漢不得已必須出兵西域,后勤壓力就會減少許多。
這個策略,需要太子冒一點點險。
不過還是那句話,就算出了問題,以太子顯出的神異,自己肯定跑得掉。
西域再危險,有在項羽眼皮子底下、在楚軍的包圍下危險?太子定是無事的。
大不了,就是勛貴二代多死幾個,帶來的預備漢使多死幾個,劉敬自己也死在這里而已。
比起成功后的重大收獲,這些風險都是值得的。
劉盈在路上思索了許多日,才接受了劉敬的獻策。
實施這個計策的時候,劉盈挑燈熬夜整理情報,思索對策,盡可能地把風險降到最低。
他希望盡可能地把所有小弟都安全地帶回家。
劉盈把小弟們拉出來訓練,不是讓他們送死的,而是為大漢培養人才。
同樣,他也叮囑劉敬,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準死。
劉敬領命,發誓自己一定對匈奴客客氣氣,博得匈奴單于好感。
蒯徹目送劉敬離去的背影,眼神特別古怪。
劉盈好奇:“蒯徹,你做什么怪表情?”
蒯徹陰陽怪氣道:“太子何需我?我看那劉敬,比我還狠上幾分。”
劉盈大笑:“你說什么屁話,你怎能和他比?嗯,你現在可以和他比了,以前可拍馬都比不上。”
蒯徹憤怒地瞪圓眼睛,使勁吹胡子。
劉盈笑著道:“他是為了大漢,為了大漢庶民,什么不要臉的毒計都敢用,什么身份的人都敢招惹。以前的你,沒有遠大的眼光和抱負,不過是后世用來警示后代的小人,算不上縱橫家。”
蒯徹沉默。
幾年前,他一定對劉盈的話嗤之以鼻。今日,他只能沉默了。
劉盈道:“不過如今你的身后名,或許會比他響亮了。”
蒯徹雖然很想板著臉,還是難免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甭管他以前怎么想的,現在他確實會在青史留下好名聲。
劉盈又看向劉敬離開的方向。
他想,史書中就算說的是真的,如果歷史中的呂后是自己阿母那樣的性格,說不定也不會動劉敬。
阿母的心胸有時也挺寬廣的,只對事,不對人。
大概吧。
反正現在劉敬如果說讓妹妹去和親,自己會揍……嗯,自己會讓匈奴送王子來長安接受妹妹挑選,要年輕英俊體力好的。
哈哈哈哈哈哈。
看不見劉敬等漢使的背影了,劉盈大笑著轉身離開。
誰都不知道劉盈想到了什么,為什么會突然大笑。
反正太子莫名大笑又不是一次兩次,他們都懶得想了。
……
劉敬等人出使后,西域諸國的使臣陸陸續續到來。
若是王室前來,劉盈會率先接待;若是重臣,曹窋和蕭何等人會接待;若一看就不是身份高的人,送的禮物也不夠,劉盈就會把人晾在一邊。
同時,馮敬會帶著漢卒和大月氏王送來的壯卒騎兵,急行軍去興師問罪。
西域已經很久沒有起兵災,城池都不怎么堅固,城門也不常關閉。
馮敬只要速度夠快,不迷路,就能迅速破國。
反正這些西域小國,大多是一個一個小城池組成的松散聯盟,守軍都在城里,沒有邊軍和邊塞。
趙破奴能七百漢卒連破西域多國,馮敬雖老,有大月氏和樓蘭的物資補給,有大月氏的騎兵助陣,還有灰兔神驢帶路,運動戰滅個國多容易。
中原千里奔襲運動戰的老祖宗是誰?是秦將白起啊。
白起雖冤死,秦國中堅將領可都是從武安君麾下待過的。
這一代傳一代,秦將的本事可沒丟。連章邯這個半路出家的秦將,也是很擅長突襲的。陳勝吳廣就是被他突襲一波帶走。
劉盈選了幾個容易到達的、沒有送重禮、沒有派王子或重臣為使臣的小國,繼續殺雞儆猴。
因這次突襲的小國沒有“刺殺太子”,不需要滿門抄斬。馮敬破城之后,只是向對方要了大量賠償,并命令國王派人去向太子請罪,就非常善良大度地放過了對方。
有樓蘭王的遭遇在前面,這些小國王都對大漢的仁慈感恩戴德。
他們不僅拿出大量的酒肉勞軍,還愿意派兵跟隨漢軍去敲打其他有不臣之心的小國。
反正,總不能自己一個國家倒霉吧?
他們本來還指望匈奴人能來,但匈奴現在都沒來,等來的時候,王室可能都被漢人殺光了。那匈奴人來了有屁用啊?
他們不如現在投向大漢,等大漢離開之后,若匈奴人再來,他們再投向匈奴便是。
那時大漢鞭長莫及,定也沒辦法怪罪他們。
總之,先茍過這一波!
西域小國首鼠兩端,在大漢和匈奴夾縫中求生存,劉盈從不指望他們忠誠。
劉盈只是要趁著匈奴暫時沒辦法出兵,盡可能地搜集人力物力,把大漢屯田地建設好。
建造城池,打造屯田的水利工程,聚集盡可能地庶民……做好這些,他就能派更多的漢卒來這里駐守屯田,不至于像后世漢昭帝那樣,就幾十個人駐扎在樓蘭,可憐極了。
怎么著,在這里駐扎的漢軍日子也不能太難過。他們的實力,也是必須要能抗住匈奴一段時間,等待在河套平原的漢軍派兵支援的。
匈奴緩過氣,肯定會與大漢爭奪樓蘭。就像是大漢實力再強一些,肯定會對車師國動手一樣。
誰都知道,西域商路另一頭有一個強大的國家。
對大漢而言,把握商路是錦上添花;對匈奴而言,與大漢為敵會使他們換不到中原的鹽鐵等物質,他們就只能通過西域商路,向另一個繁盛國家高價購買這些必需品。
劉盈揉著眉頭。
更多的情報匯集到他手中。
現在他已經可以派出漢使,收集第一手的情報。情報匯集之后,他加班的時間就更長了。
蕭謹為劉盈披上衣服:“太子,若你生病,就得不償失了。”
劉盈打了個哈欠:“我知道,我心里有數。”
蕭謹抱怨:“真的有數?”
劉盈點頭:“真的有。如果我病了,沒人拿主意,你們可能都會死在西域。難道我還指望你們能自己回長安?”
蕭謹想了想,還真是這么回事。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怕馮敬已經震懾了西域諸國,但若沒有太子隨時發號施令,大概他們也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馮老將軍打仗雖有幾分本事,但在蕭謹看來,他并不是一個帥才。
馮敬只是能很好地執行命令的將領。
曹窋和蕭延一樣。他們遠遠達不到獨當一面的程度。
蕭謹埋怨道:“陛下應該讓淮陰侯來。他怎么能扣著淮陰侯?”
若是淮陰侯在這里,在只需要軍略之事的時候,劉盈就可以悶頭睡大覺,不用事事躬親。
劉盈伸了個懶腰:“就是阿父知道若把阿兄派來,我可能會做出更大的事,才不讓阿兄來啊。他知道我憊懶,定不會自找苦吃。”
劉盈十分了解自家阿父。阿父肯定認為,若把阿兄送來,自己說不定會穿越死亡沙漠,去西域諸國瞅瞅。
反正有阿兄在,就算沒有大漢在背后為支撐,就算蕭何的后勤到不了,以阿兄募兵練兵和籌糧的本事,以及阿兄對軍略的把控,自己也敢去西域浪一浪。
所以劉盈帶走的人,沒有一個帥才。
劉邦暗地里沒說的話很明顯了。孽子你可以在大漢境內隨便浪,但別想離開大漢。
不然就憑你一個人,怎么帶著一群廢物亂跑?
沒想到,劉盈還真的帶著這群人穿越死亡沙漠了。
劉盈一想阿父阿母如今的表情,就樂不可支,連困意都消散了不少。
自己雖然勞累,但阿父阿母備受煎熬,他就開心了。
再看一眼系統提醒。
哪怕隔著這么遠,經驗值也能送達。
劉盈看看阿父阿母掉落經驗值的時間。嗯,中途的不算,但每日早晨和晚上一定有經驗值。
這就表明,阿父阿母每日睜開眼的時候罵一句自己,躺床上準備入寢的時候罵一句自己,特別規律。
哈哈哈哈。
劉盈再看蕭何掉落的經驗值。
蕭何心態比阿父阿母好多了,只有在每天晚上入睡的時候想一想劉盈。劉盈都能看出蕭何入睡的時間了。
哎呀哎呀,老丈人怎么又熬夜了?等他回長安,等讓蕭謹回家住一段時間,好好監督老丈人。
他還指望老丈人繼續給他當相國呢。
每當劉盈感到壓力有點大的時候,就去瞅幾眼經驗值,看一看今日長安中又有誰想念自己。
數完經驗值后,劉盈就滿血復活,精神百倍。
有這么多在思念自己,劉盈備受鼓勵,活力滿滿。
……
雖然西域很遙遠,但劉盈每次辦完一件大事,都會遣人給敦煌送信。
敦煌留守的漢卒接到信,會快馬加鞭送回長安。
呂祿得知劉盈穿越死亡沙漠時,河套是待不住了,專門來敦煌蹲守。
劉盈像是知道呂祿會來敦煌似的,每次給父母送信,也會給呂祿送一封信,告訴呂祿自己做了什么有趣的事。
呂祿心癢癢的。
如果不是還要鎮守河套平原,他都想跟著給太子送信的信使,去西域給太子當下屬了。
跟隨太子,永遠都這么有趣。
在長安的劉邦和呂雉看到信,可不覺得有趣了。
別說呂雉已經哭了,劉邦都快哭了。
蕭何都送不去糧草的地方,劉盈你這個孽子,怎么還在浪啊!你究竟是怎么浪的!
“啊,把樓蘭國滅了,王室全殺了?”劉邦又扯掉了一根胡子。
還好他胡子茂密,不然下巴都要給他扯成個斑禿。
劉邦實在是受不了這個刺激,就命令在場重臣傳閱劉盈的書信。
先讓其他人受刺激,自己歇一會兒。
蕭何身為相國,最先拿到信。
他看都沒看,直接遞給旁邊的韓信。
韓信:“……”
自從盈兒穿越死亡沙漠后,蕭相國一日比一日“囂張”,完全看不出之前的謹慎。
蕭何似乎在用渾身力氣在表示自己對劉盈的不滿。
韓信在心里嘆了口氣,拆開信,皺眉苦思劉盈每一項舉動背后的含義。
韓信細細看完信,將信遞給伸長脖子許久的呂澤。
他對劉邦道:“義父,以太子的戰術來看,西域諸國單獨實力都不強,只需要防備他們聯合起來。太子先攻破一國,震懾了其他小國,只要匈奴不出手,西域諸國就不是太子的威脅。我請求去協助蒙恬將軍。”
劉邦有氣無力道:“去吧去吧。不準去西域!”
韓信無奈道:“義父,我承諾很多次了,我不會去。”
義父怎么不信任他呢?西域路途那么遙遠,等他去西域,盈兒都要回來了。自己去西域有什么用?
但劉邦害怕啊。
他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劉盈,但劉盈總會時不時地突破他的想象。
假如劉盈這次又突破他的想象呢?可不能讓信兒去盈兒身邊。盈兒一個人都翻了天,信兒到了盈兒身邊,他就要每日喝難喝到死的補藥茍命了。
呂雉哭著道:“信兒,你可千萬不能去找盈兒。”
韓信嘆氣,再次發誓,絕對不會偷溜去西域。
呂澤看完了信,松了口氣:“盈兒……太子沒受傷便好。陛下,太子還是知道分寸的,沒有離開樓蘭。若匈奴真的到來,他也可隨時逃入沙漠。”
呂澤看信的時候,王陵湊過來一同看完了信。
王陵也松了口氣:“只要有灰兔在,太子和太子妃肯定能安全回來。”
其余人無所謂了,太子安全就好。
劉邦滿臉愁苦道:“劉盈既然把人帶出去,就要給朕安安全全把人帶回來。別說不吉利的話。”
大臣紛紛應下,有子弟跟隨劉盈離開的大臣安心不少。
樊噲終于能看到信。
身為劉邦曾經最信任的老兄弟和劉盈的姨父,他看信的位次倒是比王陵還低了。
不過能排在前面,他已經心滿意足。
樊噲每當想起曾經的錯誤就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他究竟是怎么被迷了心,才會對老大不忠?
還好,老大和盈兒都原諒了他。
樊噲唯一的嫡子也在劉盈身邊。他看到劉盈記錄的戰報中,樊伉立下了戰功,樂得合不攏嘴。
樊噲高興道:“陛下,臣的兒子居然出息啦!”
說完,他的眼淚流了下來。
因妻子溺愛樊伉,樊伉文不成武不就,他只能培養庶子。
還好盈兒能管教樊伉,妻子不敢違抗盈兒的命令。否則哪有樊伉今日?
雖然樊伉能繼承自己的爵位,未來不用愁,但身為父親,他還是希望兒子成才啊。
劉邦道:“這是樊伉自己的努力。等他回來,你好好夸夸他。”
樊噲咧嘴笑道:“好嘞!”
其他有子嗣跟隨劉盈離開的臣子,在其他同僚的謙讓下先看到了信。
他們有的唏噓,有的抹眼淚,都有自豪驕傲之色。
子孫有出息了,他們當然自豪。
雖然平時溺愛驕縱他們,但看見兒子出息了,他們老淚縱橫,心里和喝了蜜似的。
見兒子沒事,還立了功,他們便不心急了。
大漢已經得到天下,今后能刷戰功的地方不多。待太子回來后,恐怕很快就要登基,陛下已經等不及了。太子登基后,就不太可能御駕親征。能跟著太子刷戰功的機會,可能就這么一次了。
他們紛紛勸說劉邦,不必早早把太子召回來,應該想辦法給太子提供后勤援助。
劉邦掃了眾人一眼。呂雉也擦干眼淚,冷冷地掃了眾臣一眼。
帝后你一眼我一眼怎么一掃,眾臣趕緊閉嘴。
蕭何終于肯看劉盈送來的信了。
他平靜地看完信,道:“太子在信中說了,朝廷不準給他提供后勤援助。你們都眼瞎嗎?還是說你們雖然看見了,但想違背太子的命令?”
蕭何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對誰說話都客客氣氣的。他竟然說話帶刺,眾臣實在不習慣,無人敢反駁。
張良待眾臣安靜下來后,才開口道:“西域之事大抵已經平了,只要拖住匈奴,太子定能安然歸來。陛下還是快派淮陰侯去長城吧。”
劉邦立刻下令,讓韓信立刻就滾。
韓信馬上離開座位,回家收拾行李了。他在心里抱怨,自己早該去長城了。雖然蒙恬也能震懾匈奴,但沒有自己,蒙恬不敢主動出擊。
他去了長城邊上,定會派騎兵入草原劫掠匈奴,做出大漢攻擊匈奴的假象。
現在還不晚,趕緊出發!
第180章 叫我回來也不回
轉眼半年過去, 劉盈在西域度過了一個嚴寒的冬季。
這個冬季,漢軍的攻勢沒有停過。
隋朝副本中,隋煬帝麾下將領薛世雄于冬季出玉門關,穿越沙漠, 占領伊吾城。隋軍能做到的事, 漢軍不可能做不到。
冬季匈奴也很少出兵, 且似乎漢軍在北疆弄出了什么動靜, 匈奴一直沒空理睬西域。幾百漢軍領著近萬“附屬國”聯軍浩浩蕩蕩來到城池門口, 西域小國幾乎望風而降。
連被匈奴人完全掌控的車師國也派向漢軍投降。
形勢看上去一片大好, 劉盈也離開了樓蘭國, 到達了更適合屯田的渠犁城。
渠犁城原本是只有一座綠洲城池的渠犁國, 是匈奴的附屬國,沒有及時派使臣來拜見劉盈。
比起其他只要投降和賠償就被放過的西域小國, 渠犁被重點殺雞儆猴,王族被屠滅。
劉盈選中的渠犁, 后世在尉犁縣一帶, 是在漢武帝建立,漢昭帝恢復的漢軍的屯田地。
渠犁在中國最大的內陸淡水湖博斯騰湖的南邊, 淡水資源豐富。
博斯騰湖如今叫“近海”。占據近海的是一個較為強大的西域國焉耆。
如果不是兵力不夠, 也沒有足夠的人口遷徙屯田,劉盈更傾向于吞掉整個焉耆屯田。
現在, 弱小可憐超無助的漢軍能在渠犁城站穩腳跟就算不錯了。
當漢宣帝時建立西域都護府,渠犁是西域漢卒最大的屯田地之一, 但也就只有幾百兵卒。
劉盈經過戰爭得到大量奴隸、糧食、工具, 提前在這里開墾,希望開春后,這里能屯兵超過一千人。
這些漢卒, 他都會賜予奴隸。
在中原,奴隸制好不容易慢慢變成了封建制度;漢軍到了西域,又變回了奴隸制。
劉盈看到被繩子綁著手的青壯奴隸,沒什么特別的排斥感,只擔心奴隸會不會聽話。
幾百漢卒都有足夠的柴火和毛皮,再加上西域諸國都不想打仗,漢卒沒有減員。
勛貴子弟可能身體底子好,也沒有生病的。
當河套平原的冰雪開融,劉盈看著人在渠犁種下第一茬的小麥、大豆、粟米混播的種子,劉邦派了兩千人來“請”劉盈回長安。
一千人駐守樓蘭,一千人駐守渠犁城。
除了兩千漢卒,劉邦也送來了工匠和奴隸,協助漢軍屯田。
留駐樓蘭的將領也已經確定。蕭延自請鎮守樓蘭國這個絲綢之路的起點,曹窋也請求留駐渠犁城。
樓蘭就罷了,想回來還算容易。渠犁城在絲綢之路的中端,北方是較為強大的焉耆國,焉耆國東北邊是當匈奴緩過氣后,肯定又會投向匈奴的車師國。
劉盈在渠犁城屯田,不僅是給沿路的漢商、漢使提供補給,更是為以后出兵焉耆國、車師國做準備。
匈奴人緩過氣來,也一定會通過車師國出兵渠犁城。焉耆國大致是坐山觀虎斗,兩不相幫的。
劉盈站在樓蘭最初選定的屯田城池,已經不能使用“恐懼光環”。而在漢卒更多的渠犁城,他仍舊可以使用恐懼光環。
樓蘭國有新的樓蘭王,系統認定樓蘭國此時也算大漢實控領土;渠犁國已經成了大漢的渠犁城,但系統仍舊認為此地乃是“異國他鄉”。
曹窋留守渠犁城的危險可想而知。
劉盈關切道:“曹兄長,蕭二兄就罷了,蕭伯父還有蕭大兄和我家壯壯,死了就死了。你是曹伯父獨子,我可不想看到曹伯父白發人送黑發人,一尸兩命。”
曹窋和蕭延同時嘴角抽搐。
太子真是厲害,關心人的話總能說得像罵人。
曹窋堅持要留在渠犁,劉盈便也不勸了。
不過他沒有立刻回去。
他決定再在西域待一年,把所有事理順再回去。
反正阿父已經戒酒戒色,肯定活得到明年。
西域之事才開了個頭,劉盈不信任其他人,定要自己打好基礎,才能回去。
他知道待自己這次回長安,恐怕就很難再亂跑了。
這將是他最后的肆意妄為。
劉盈不離開,跟隨他的勛貴小弟也都留下來吃苦。
吃苦吃習慣了,他們竟喜歡上了這艱苦的生活,大概是被虐上癮了。
幾個月后,劉邦正在啃涼水鎮過的甜瓜,得到了無人從西域返回的消息。
劉邦抹了抹胡子上的甜瓜汁:“他是打算等朕駕崩后,率領他的西域軍團打回長安?”
呂雉優雅地用銀簽子扎著切成小塊的甜瓜送進嘴里:“若陛下能言辭嚴厲一些,盈兒肯定會回來。陛下為何不下令將太子綁回來?”
劉邦不說話了,繼續悶頭吃瓜。
呂雉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陛下,我早就說過了,你太溺愛盈兒!”
劉邦繼續吃瓜。
呂雉碎碎叨叨念起了劉邦對劉盈的溺愛。
劉盈小時候就膽子大到敢帶著當時還沒見過血的曹窋等人去奪豐邑,劉邦不僅不阻止,還總是縱容,命令漢軍聽劉盈的命令。劉盈甚至能隨便拿著漢王印和兵符玩!
章邯曾經委婉向呂雉哭訴,太子當著陛下的面拿走自己的虎符和小印,陛下全當沒看到,事后又訓斥自己丟掉了虎符和小印。
呂雉安撫了章邯,轉身就去找劉邦吵架。
可劉邦總能說服呂雉,讓呂雉無法管教劉盈。
再加上呂雉對劉盈也有愧,實在是狠不下心訓斥。
呂雉也懷疑,就劉盈那狗性子,訓斥有用嗎?她和劉邦把劉盈按著揍也沒見有用過。
就這么一個孩子,她能怎么辦?
呂雉抱怨劉邦,劉邦就閉嘴聽著,臉皮十分厚。
待呂雉抱怨完了,劉邦道:“盈兒很任性,但心里有數。明年他開春時,他肯定會回來。他知道,我已經老了。趁著我身體還成,再讓他肆意一年。”
呂雉臉色一沉,雙手抓緊了袖口:“陛下,你的身體很好,請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劉邦笑道:“我的身體如何,我自己知道。這樣強撐著也難受。”
他保持著笑容,嘆了口氣:“看著盈兒任性的混賬模樣,生氣是生氣,但也很欣慰。你我這么累,不就想讓孩子過得好?他很快就會變得成熟穩重,不差這一年。”
呂雉嘴唇動了動,垂下頭。
如以前那樣,她又被說服了。
劉邦擦了擦手中的甜瓜汁,輕輕拍了拍呂雉的手臂:“你比我年輕,身體又很好,肯定還能陪盈兒很多年。有你護著,盈兒也不一定會變得成熟穩重,哈哈哈哈。”
呂雉抬頭,狠狠剜了劉邦一眼。
劉邦笑得更大聲,似乎對以后只有呂雉一個人為劉盈焦頭爛額而開心不已。
屋內還有其他重臣。
被劉盈拐走的勛貴二代的長輩都在屋內。
他們本來裝出一副擔憂生氣的模樣——雖然最初他們確實很擔憂,聽聞平時很廢物的兒子跟隨太子立下軍功,他們就有些不希望兒子這么快回來了。
不過陛下皇后很焦急,蕭相國也很生氣,他們便裝著和帝后、相國站在同一戰線。
聽到帝后的對話,他們擔憂的神色都裝不出來了,變成了真正的焦急和悲戚。
劉邦的身體確實是沒問題的,連藥都好喝了。
但劉邦卻堅信自己已經快到了壽終的時候,不斷對身邊人灌輸這個念頭。這讓他身邊的人都很生氣,很難過,也很……無可奈何。
別說王,就是尋常人家的老人,也不會把“我快死了,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的不吉利話掛在嘴上,陛下你……唉。
“好了,盈兒都鎮守西域了,其余地方不能讓盈兒操心了。不然他回來,還不知道怎么嘲笑我等。你們都是盈兒長輩,應該不想被他們嘲笑。”劉邦笑著轉移話題,“根據以前的經驗,跟隨了盈兒的孩子大多都會變成不孝子。若你們沒用,他們是真敢嘲笑父親。”
在場重臣倒吸一口氣。
我兒子變成太子那樣的不……大孝子?!
曹參笑道:“臣倒不用擔心,曹窋似乎不想回來,肯定氣不到臣。”
眾人紛紛對曹參投以鄙夷的眼神。
是啊,你兒子很孝順,但你不是好父親!
我要是有曹窋那樣的兒子,絕對不會像你那樣欺負人!
劉邦讓眾人退下,齊相國曹參留了下來。
他要向帝后報告齊國騷亂之事。
漢太子私自前往西域,并穿越死亡沙漠的事傳到了齊國。漢太子已死的消息甚囂塵上,齊國人心浮動。
一直以敦厚示人的老好人齊王劉肥突然變得暴虐冷酷,殺了不少后院美人的娘家人。
齊國有人起兵,很快被齊王親自帶兵平定。
曹參此番來京,就是向帝后稟報要殺的人。
劉肥定下的名單,需要帝后點頭才能殺。
除此之外,曹參還稟報,代國太子劉濞有異心。
劉濞私下聯絡劉肥,想助劉肥登上帝位。
劉邦將一封書信遞給曹參。
這書信竟是劉濞告發劉肥有異心。
曹參神色未動。
呂雉的身體輕輕偏向劉邦,輕言細語道:“劉喜的兒子真是一點都不像他。”
劉邦道:“等盈兒回來,劉濞就會變得和劉喜一樣老實。”
呂雉冷冷瞥了劉邦一眼。她最不滿的就是劉邦的心軟。
對大臣心軟,對兄弟也心軟。
若不是盈兒出息,肥兒和信兒也能幫襯盈兒,劉季這樣的心軟,不知道給盈兒造成多大麻煩。
但劉邦都說了這話,大概是不會動劉濞了。
呂雉便翻開劉肥遞來的殺人名單,幫劉肥細細審核圈點,不想再理睬劉邦。
曹參一直不言不語,靜靜等候著帝后的決定。
劉邦的身體輕輕后仰,靠在寬大的椅背上。
他不是心軟,只是有出息的宗室子弟太少,而宗室子弟之間也需要互相牽制。
此話,就不用和娥姁說了。反正盈兒是知道的。
他的兒子雖囂張跋扈,該忍耐的時候,比自己這個當父親的還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