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等我回來迎娶你(含營養液7k加更)
神罰的事情在短短幾天就在底比斯徹底傳開了,在平民和貴族中鬧得人心惶惶。
“你聽說了嗎?神罰的村子就在這附近。”
“聽說了啊,好嚇人啊,我每月都會向神明祈禱供奉,阿蒙神應該會保佑我的吧。”
“聽說死了好多人了,麥德查人最近查進城都好嚴!”
人群聚在神廟前議論紛紛,在沒有得到確切答案前,這些討論聲不會消失。
就連貴族都坐不住了,要說最怕死的肯定是這群過慣了好日子的人,不少都派了人去神殿詢問情況是否屬實。
如果神罰真會傳染到底比斯,在底比斯爆發,他們肯定要提前做準備的。
神殿自是苦不堪言,他們哪里知道這些事情,上面也沒交代啊。
至于上面……
“別來煩我!”達曼胡爾少有地對下屬發了脾氣,“我知道個屁,我什么都不知道!”
“心平氣和,千萬別生氣,”阿克里斯安撫道:“您這把年紀了,一不小心就氣死了。”
哪有這么安撫人的,達曼胡爾瞪他一眼:“陛下立后這事兒還焦頭爛額呢,現在又來什么神罰,煩都煩死了。”
陛下鐵了心要立后,達曼胡爾和禮儀司即便是心里不愿意,但不管事情能不能成,至少他們面子工程是要做的。
所以這些天,為了制定禮服和花船,達曼胡爾和禮儀司的人忙得腳不沾地,眼看時間愈發逼近,兩撥人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上火得厲害。
“那神罰陛下沒跟您提過?”阿克里斯試探地問道。
他背后也是有一大家子人的,剛好他又在神殿的核心權利層,少不得要被支使出來問情況。
“我從哪兒知道?”這事兒達曼胡爾已經被問了八百遍了,只要是有點交情的都要來問他,“別來煩我。”
阿克里斯哦了一聲,看他真生氣了,便也不敢問了。
不過他心里清楚,達曼胡爾天天觀測星象,必定是知道情況的,但既然這么多人問了,他都不說,想必是陛下那里有安排。
等人走了,達曼胡爾長嘆一口氣,愁得直皺眉。
神罰這事兒早在兩年前他便與陛下討論過了,但陛下只讓他不要聲張,最近事情不知道怎么泄露了,他想詢問,但陛下封鎖了王宮,根本進不去。
阿克里斯沒能問到答案,第二天諾菲斯親自來了。
看到昔日的上司,達曼胡爾知道這下是躲不過去了,諾菲斯這兩年幾乎不見人,身體每況愈下,能讓他老人家出來,想必是底比斯的喧囂已經無處可藏了。
“您何必來問我。”達曼胡爾苦笑,諾菲斯想知道只需要自己占卜便知。
諾菲斯悶悶咳嗽兩聲,抬起耷拉下垂的眼,眼底略顯渾濁:“我想知道的是,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天象驚人,沒有破解之法,在不久后將會大規模蔓延,這種情況讓他怎么坐得住。
達曼胡爾搖搖頭:“陛下沒說,倒也不是沒有破解之法。”
他的面色很是沉重,“兩年前我占卜時有流星劃過,說明此時有轉機。”
但這次占卜時,卻只剩下一片陰霾,星辰黯淡無光。
諾菲斯沉默了下,問:“我聽聞市井傳言,神罰是因陛下一意孤行要迎娶男王后,有違天和?”
達曼胡爾又是一聲苦笑:“大人,神罰乃兩年前出現的異象,那個時候男王后還沒影呢。”
他們做占卜的祭司,向來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看到的星象,那是神明傳遞的信號。
“那為何轉機沒了?”諾菲斯話說得急了些,又是咳咳咳一頓悶咳,灰敗的臉色上蔓上少許的紅潤,看得達曼胡爾心驚膽戰,連忙伸手幫他順氣。
等他緩過來了,達曼胡爾才說:“我占卜了王后……不是,是那個伯伊船長與此事的關聯。”
稍頓,他皺起眉,“毫無關系。”
“那你皺眉做什么?”諾菲斯即便是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了,但觀察人的本事還是在的。
達曼胡爾猶豫了下,左右看了眼,旁側候著的隨侍見狀連忙行禮退下,等到人都走了,達曼胡爾壓低了聲音,在諾菲斯耳邊說:“我此前占卜王后……伯伊時,曾同時出現流星和冥王星。”
“你確定?”諾菲斯驚訝。
“我不確定,”達曼胡爾面色凝重,“那星象太奇怪了,流星和冥王星同時出現,而且還有銀河截斷,我看不懂,得再研究研究。”
一開始他以為是王后與陛下的姻緣坎坷,但現在想來,這占卜中的冥王星象竟是和神罰一模一樣,這很難不叫人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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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赫里斯站在太陽神殿前,月色稀疏,夜間寒涼,他身上單薄的寢衣被露水打濕,顯出幾分冷硬的痕跡。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后的陰影里。
“陛下,”那人低低出聲,“果然如您所料,神罰被牽扯到了王后身上,如今市井里多傳言是陛下堅持要立男王后,惹怒了神明,降下神罰。”
拉赫里斯抿唇,不輕不重地笑了下,果然,是阿伊的風格。
他用神明指示做立后的理由,阿伊便用同樣的招數回敬,打碎他的說辭,畢竟埃及子民沒有看到神明因為王后賜福,只知道出現了神罰。
這個時候,拉赫里斯甚至沒法出面澄清,神罰是兩年前就開始的。
民眾不會聽,也不愿意聽這些,他們只會責怪,兩年了為什么他們尊貴強大的法老沒有解決問題,甚至會動搖子民對法老神權的絕對信任。
“而且……”暗衛面色隱隱有些難看,“赫梯那邊也有異動,根據探子傳過來的消息,說赫梯儲君表示要為米萊討回公道,幫助迎回他們尊貴的大王子。”
赫梯早就對埃及虎視眈眈,兩個國家在米萊建立前邊境線接壤,摩I擦不斷,時常爆發小型戰爭。
如今好戰的二王子成為儲君,必然想要獲得一些亮眼的功績穩定自己的地位。
米萊大王子被搶,這不就正中下懷,瞌睡了有人送枕頭么。
一聽說這事兒,赫梯儲君立刻忘記了自己之前對米萊的覬覦,嚇得米萊國王和國師睡不好,吃不香的事情,厚著臉皮就要為他們伸張正義。
“陛下,怎么處理?”暗衛問道。
如今事情棘手,消息擴散已經不是他們可以阻止的了,現在幾乎整個底比斯都在討論這件事,赫梯那邊也是麻煩。
對于神秘的東西,民眾只會充滿恐懼,迫切地渴望代表神明的法老出面為他們驅除可怕的罪罰。
拉赫里斯垂眸,視線在旁邊的窗棱上一掠而過,內殿中燭火搖曳,隱隱綽綽映出里面那人的身影,懶散地倚著軟榻,細長的手指翻過一頁書。
明明距離甚遠,卻好像能聽到翻書時發出的輕響,還有那人身上帶著的淡香仍在鼻間縈繞。
哪怕是剛剛意I亂I情I迷的時刻,阿伊也把控著分寸,只許他用手,不準有過多的發揮。
急I促的呼吸帶著難以抑I制的低哼,喑I啞,潮濕,黏I膩,勾得人完全失控在他的節奏里。
事后他接連弄了兩次才緩過那股從心尖蔓延到末端的酥I麻和悸I動,久久無法平靜。
拉赫里斯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說話時已經徹底恢復了平時的冷靜。
“伊西那邊什么情況?”
暗衛低頭雙手呈上一封密信:“這是伊西祭司那邊傳過來的消息。”
如今王宮封鎖,鷹營的消息傳不進來,只能送到底比斯的中轉司,再由暗衛帶進來。
拉赫里斯拆開信,垂眼看過那寥寥幾排字。
半晌,狹長的眼微闔,淺淺呼出一口氣,在寒涼的夜色里形成白霧:“加強太陽神殿的守衛,把森穆特送到瓦吉特去,杜絕他和王后的接觸,太陽神殿從今日起只進不出。”
暗衛一愣:“陛下您的意思是?”
“備馬,我要去翁姆波。”拉赫里斯面色冷冽,高大的身形盡顯屬于帝王的威儀,“飛鷹傳信給米維爾,抽調十萬大軍布防邊境線,進入備戰狀態。”
暗衛頭皮發麻,連忙扶肩行禮:“是,臣下現在就去安排。”
離開時,他回頭看了眼,陛下已經轉身朝著內殿而去。
也不知道伊西祭司的密信里寫了什么,竟然讓陛下決定即刻出發,他暗暗一驚,難不成是情況非常嚴重?
回到內殿,拉赫里斯走到伯伊身邊,此時月亮初升,還不到兩人休息的時間。
注意到投下的影子,伯伊撩起眼皮,剛剛沐浴過,他的頭發還有些潮濕,眉眼間帶著些許饜I足的倦色。
拉赫里斯彎腰,跟小狗一樣在伯伊的頸側嗅了嗅,緊繃的神經緩緩放松下來:“我喜歡阿伊身上的薰衣草香。”
伯伊略微后退,往窗外看了眼,暗衛已經走了,他笑了下說:“人走了?”
拉赫里斯的視線在伯伊因為熱意而微紅的唇色頓了下,克I制地轉開:“我要去一趟翁姆波。”
伯伊挑眉,拉赫里斯無奈一笑:“你可真會給我出題。”
立后本身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雖然阿伊是男的,但對他來說是一件可以解決,甚至是輕松解決的事情。
但伯伊先是用米萊施壓,讓本來就不愿意接受的朝臣一下子就找到了理由抗議。
拉赫里斯不想暴露他阿伊的身份,一來是因為阿伊樹敵過多,政敵不會愿意他坐到這個位置,二來是因為曾經追隨阿伊的那群朝臣,必定會從中阻撓。
固然這些人遲早會知道伯伊是阿伊,但大婚后,很多事情塵埃落定,處理起來會更加容易,那些政敵想要動阿伊就等于是要和法老作對,自會做掂量。
如今阿伊又把神罰的事情給散播了出去,打亂了他這邊的節奏,讓他不得不去處理神罰,給民眾一個交代。
神罰和立后掛鉤,這下他不僅要解決神罰,還要處理得漂亮,不然沒有民眾會愿意接納一個會帶來災難的王后。
民眾和貴族對神罰的恐懼,米萊對阿伊的勢在必得,赫梯儲君急于求功,拉赫里斯深知阿伊的強大,對人心,人性的精準把握,就這樣的人還有一群誓死追隨的屬下。
只不過是一招布局,就已經逼得拉赫里斯不得不被迫出走將棋。
伯伊微微一笑:“只要你愿意放棄此次立后,事情就會迎刃而解。”
不立這個王后,米萊得償所愿,赫梯出師無名,神罰也不會怪罪到法老一意孤行上,法老仍舊是被子民信任的神明。
拉赫里斯凝視著他,把他的愜意看在眼里,半晌唇角輕挑,大手抓住伯伊的頭發,略帶潮濕的頭發蓋在手背上,伯伊感覺頭皮有些刺痛,下意識仰起頭。
拉赫里斯俯下身,十分兇狠地在伯伊的唇上咬了一口。
“嘶——”伯伊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舔了下被咬的地方,很好,咬破出血了,“你是狗嗎?”
拉赫里斯低低笑出聲,探出舌I尖卷走那唇上新浸出的血珠子,鐵銹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帶著這人特有的睿智和冷漠。
“等我回來迎娶你。”他說。
第102章 神罰(含8k營養液加更)
拉赫里斯帶著人連夜出發,抵達翁姆波的時候已經是次日的下午時分,戰馬精疲力竭,跪在地上不肯站起來,呼哧呼哧地噴著響氣。
其他人也沒好到哪里去,所有人臉上都難免帶上些連夜趕路的疲憊,眼睛熬得通紅。
拉赫里斯摘下身上的斗篷,跟在他身邊的侍衛連忙上前接過,等候在翁姆波的人躬身送上清潔用的巾子。
有人去照顧累癱了的戰馬,為戰馬按摩喂水。
“情況怎么樣了?”拉赫里斯接過巾子,一邊擦拭臉和手,一邊快速地朝著前面走。
“不太好。”那人是伊西帶過來的衛兵,負責翁姆波城鎮的封鎖工作。
“神罰一直都找不到特別好的解決辦法。”衛兵愁苦著臉,比起一群風塵仆仆的人,他們雖然不用奔波,但也神色十分憔悴。
這些天下來,他們幾乎睡不好覺,隨著神罰波及的范圍越來越大,感染的人越來越多,數字增長速度驚人。
問題不僅僅是感染,還有長期監禁,不允許離開城鎮,那些尚且安全,沒被感染的人心態也浮躁起來。
哪怕他們平時也不怎么離開城鎮,但自己不出去和別人不允許出去是截然不同的心態,所以最近兩天開始出現有人鬧著要求打開城門的情況,民眾和衛兵之間頻頻爆發矛盾,撕扯。
“伊西那邊怎么說?”拉赫里斯問。
衛兵嘆了口氣:“伊西祭司她最近都沒怎么合眼,給受罰者用的藥試了不下十種,都沒有明顯的效果。”
伊西追蹤神罰已經長達兩年,這個過程中嘗試過的配方草藥數不勝數,要不是她后面是法老在支撐著,這么驚人的消耗下,她根本堅持不了這么長的時間。
拉赫里斯淡淡地嗯了一聲,帶著一眾侍衛進入翁姆波的隔離區。
名義上,所有的受罰者都在這個區域接受治療,但其實只是為了把人圈禁起來,現在哪怕是伊西也不敢肯定,神罰傳染的渠道到底是什么。
所以只能把受罰者先聚集在一起,減少他們與正常人的接觸。
“陛下。”注意到拉赫里斯的到來,沿途所有的祭司和衛兵紛紛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對著法老扶肩行禮,“見過法老,愿法老永恒!”
這些人都是負責隔離區在的防護,以及將物資送進去。
“陛下來了?”里面的伊西收到消息匆匆趕來,從營帳中探出頭,看到拉赫里斯她眼睛一亮:“陛下!”
比起其他人對法老的尊重,伊西就顯得要隨意許多。
拉赫里斯走上前,有祭司遞過一塊面巾:“陛下,進入里面的區域必須要做面部遮擋。”
拉赫里斯看了眼,沒有拒絕,按照她的指示將面巾戴上,走進營帳,伊西卻沒有如以往那般隨意地靠近,反而站得遠遠的,甚至沒有站到營帳中來。
“陛下,這次神罰來得兇猛,”伊西面色凝重,“已經控制不住了。”
以往的神罰都是極小的范圍出現,就像兩年前,感染人數就幾個,要不是這樣,她也不會在陛下大婚前,把這等瑣事說與陛下,徒惹煩心。
“現在受罰者多少?”拉赫里斯眉心緊蹙。
這個營帳只是隔離區邊緣的第一個營帳,是平時祭司和衛兵對接內外情況的地方,空間極大,營帳的對面才是真正進入隔離區的地方。
伊西沉默了下,不無沉重地說:“確診的上百,疑似感染的人成倍增長,衛兵和祭司中也出現了受罰者。”
拉赫里斯面色一沉。
在他收到的密信中,確診人數還只有四十多,從信送出到現在也不過才兩天時間。
“還沒有研究出草藥嗎?”
伊西搖搖頭,嘆氣道:“前面治愈的那幾個,有些已經找不到人了,想必是不想再與神罰接觸,只有一個把情況說了下。”
但一個人,這個數據實在是難以形成參考性,哪怕對方把神罰期間一天吃幾頓,拉幾次都描述詳細,但想要治愈某種疾病必須有足夠的數據支撐,尋找這些數據的共通性。
雖然能夠體諒對方的心情,神罰之所以叫做神罰就是因為沒有解決之法,誰也說不好神罰會不會降臨在同一個人身上第二次。
拉赫里斯沒有說話。
“那人是接受治療的第二十天突然出現好轉的,”伊西說,“那幾天他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吃了什么,我都研究了許多遍,沒有發現異常。”
一個多月的時間,伊西比起剛剛出發時,變得憔悴許多,眼睛下是厚重的黑眼圈,面色蠟黃,看得出來這些日子完全沒心思收拾自己,連身上璀璨的飾品都沒戴了。
“既然陛下來了,不如為翁姆波祈福,為這里的子民求求情。”旁邊一個小祭司眼底蘊著希冀,法老乃神明的化身,一定會有辦法的吧。
伊西看他一眼:“你知道為什么要神罰嗎?”
小祭司訥訥,伊西苦笑了下:“若是神明的懲罰這么容易被收回,神明還有什么威嚴。”
言下之意,神罰是尊貴如法老也無法拯救的罪責,在過去的幾任法老中不乏有人嘗試的,最后都無功而返。
“陛下……”伊西看向拉赫里斯,口中苦澀彌漫。
“全面封鎖翁姆波,城外建立生活區,把目前沒有受到神罰的人遷過去做隔離觀察,”拉赫里斯垂下眼,半晌,他說:“七日,如果尋不到辦法,那就焚城。”
在場的人都是拉赫里斯的心腹和伊西信得過的人,聞言無不瞪大了眼,看著陛下那深邃俊美的臉,所有人都只覺心下寒涼,連帶著身體都冰涼一片。
殘酷,冷漠而不近人情。
“陛下……”有人想提出異議,拉赫里斯淡淡看向她,那人一噎,說不出話來。
伊西痛苦地攥緊了拳,她很清楚,在這種大型傳染疾病面前,集體處理是唯一的解決辦法,拉赫里斯給了她這個權力,但她說不出口。
作為一個以救人為使命的醫師,祭司,她說不出放棄病患的話,如果可以她也想堅持到最后。
她一直自詡埃及最強的醫師,無人能敵,但在神罰面前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自大,無能為力的痛苦緊緊扼住她的咽喉,讓她呼吸不能。
所以拉赫里斯的到來,是因為看出了她的不忍心,作為君王,他必須權衡利弊,做出抉擇。
“所有接觸過受罰者的人在七日后進入隔離區觀察。”拉赫里斯的視線略過她,一頓,轉身離開,侍衛無聲地追隨在他的身后。
“伊西祭司,一定要這樣嗎?”一個醫師咬緊牙關。
也許……
伊西喉間梗塞,眼眶通紅,她擺擺手:“還有七日,大家回去繼續工作。”
按照現在的感染速度,七日與其說是陛下給出的最后時限,不如說是這是這個城鎮能堅持的最后時間。
走出營帳,陽光明媚地灑落下來,照在人身上,拉赫里斯站在營帳門口,有人從門口經過,看到他時先是一愣。
“陛下!”那平民是常年游走在底比斯與翁姆波之間的商人,曾在出行儀式上見過比現在更為年輕的拉赫里斯。
他激動地走上前一步,想到什么又停下,“撲通”一聲跪下,全身趴伏在地,聲音哽咽道:“尊貴的法老,我的神明,懇請您救救翁姆波。”
拉赫里斯看著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鼓起兩根青筋,他喉頭滾了滾,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那平民沒有得到回答,抬起頭一看,面前的人已經離開,只能看到對方走遠的背影。
“陛下,請您救救翁姆波,”他大聲叫喊,“求求您。”
翁姆波只是一個半大不小的綠洲,不算富裕,但此前也是安居樂業,自從封鎖后,商人被拒絕在外,越來越多的人進入隔離區,城鎮內也逐漸消沉下來。
哪怕是陽光明媚的午后,也顯得死氣沉沉,死亡的陰霾籠罩著這座城鎮,來往的人中神色都透著焦慮,痛苦和不安。
還有人聚在城門口,墊著腳往外看,城門高大,他們不及城門五分之一的高度,卻好像是能看到什么一樣,充滿了期待。
翁姆波大多居民對法老長什么樣子是全然不知的,但當拉赫里斯從他們身邊經過時,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早在神罰剛剛出現時,貴族們已經收到了消息,急匆匆地離開了這座城鎮,拉赫里斯穿著簡單,卻也不墮了君王的威儀,矜貴氣息難掩。
所以平民對于這樣如同貴族的人出現在翁姆波感到很是驚訝。
一個正在瞇著眼看太陽的老人緩緩轉動渾濁的眼珠,有些呆愣地落在拉赫里斯的身上,口中喃喃道:“神明不會拋棄我們,神罰只懲治有罪之人,阿蒙神是公平公正的,阿蒙不會拋棄我們……”
拉赫里斯神色不變地從他的身邊走過,那老人眼珠子隨著他的動作而緩慢地轉動,嘴里翻來覆去地是那幾句話。
“阿蒙不會拋棄我們,神愛世人,我們是祂最虔誠的信徒,神明不會拋棄我們,神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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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神殿中。
瓦斯安排人將沐浴送的熱水送進來,等一眾人離開,只自己候在太陽神殿的門口。
在這看似寧靜的宮殿外,隱在暗處的暗衛便多達數十位,是暗衛營中實力最強的一批人。
內殿中,沐浴的地方只多加了一塊屏風作遮擋。
伯伊推開面前的窗戶,不用想,此時此刻關注著這扇窗戶的暗衛不會少,伯伊瞥了眼窗外,脫衣服準備沐浴。
隱在暗處盯梢的暗衛注意到里面的人打開窗戶,神經立刻繃緊,結果發現阿伊大人只是開窗透氣,剛剛松懈下來,結果就看到阿伊大人開始脫衣服。
本來男人脫個衣服沒什么,他們兄弟間還時常泡一個大澡堂子,但問題這是王后,法老的男人……
兩個負責盯梢的暗衛面面相覷,不知道這該怎么辦。
“還是走吧,感覺陛下會不喜。”其中一個暗衛低聲說。
另一個暗衛有些糾結,雖然換個位置也能看到窗口,但這算是擅離職守吧,要是出什么事情……
“你不走,那我走了。”先說話的暗衛默默換了個位置,只側對著窗口。
后者正猶豫間,就看到了伯伊已經脫去上身的衣服,腰上被掐出來的淤青,隱隱看出是男人的指印,還有鎖骨上曖I昧的痕I跡。
臥槽!
那暗衛立刻別開眼,換一個地方盯梢,陛下對這位的占有欲他們是有目共睹的,要是被陛下知道他們看了阿伊大人的裸I體,只怕要去蟲谷一日游了。
先說話的暗衛嗤笑一聲,那暗衛撇撇嘴,心下后怕地又往后退了些。
內殿中水聲嘩啦作響,瓦斯朝著屏風的方向看了眼,屏風上隱約印出人影。
他收回目光,阿伊大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愛潔。
“瓦斯。”伯伊坐在浴盆中,水淹過他的胸口,繾I綣的痕跡在水波中蕩漾。
瓦斯聞聲連忙走上前兩步,低垂著頭問:“阿伊大人有什么吩咐?”
伯伊:“拉赫里斯的信還沒到?”
自從離開底比斯,拉赫里斯每天都會寫信回來,絮絮叨叨地說著每日見聞,也不管伯伊看不看,總歸就是要寫。
“可能是早上的大雨耽誤了。”瓦斯說。
伯伊想了想,今日的雨確實很大:“你跟我說說翁姆波的情況。”
拉赫里斯的信中對神罰只字不提,只說翁姆波的人,景,物,一個花瓶都要畫下來給他看。
瓦斯有些遲疑,陛下吩咐過不可以拿這些瑣事去影響阿伊大人的心情,讓大人操勞,更何況,阿伊大人這般聰明,保不準是想要從他這里套取情報。
“拉赫里斯連夜趕過去,想必情況嚴重,”伯伊笑笑,“你是覺得我幫不上忙?”
瓦斯一驚:“怎么會!阿伊大人能力不凡,哪有事情能難住你!”
伯伊嗯了聲,瓦斯只糾結片刻,作為陛下身邊的近隨,中轉司的消息一定會通過他這里,雖然陛下把他留在了王宮看顧王后,但翁姆波的情況他也是知道的。
“不太好,”瓦斯終究還是違背了陛下的指示,“那邊的隔離區已經擴大到半個城鎮了。”
陛下前往翁姆波,這是第五天,翁姆波眼下的情況已經很是糟糕,疑似感染的人無一例外都出現了神罰的癥狀,隔離區一再擴大。
陛下久久不歸,瓦斯心下難安。
“拉赫里斯做了什么措施?”伯伊瞇起眼,這神罰這么嚴重的嗎……
“陛下把沒有被感染的人送出去了,”瓦斯說,“但城內感染情況很嚴重,陛下說兩日后預備焚城。”
送出去的人只要是沒有被感染的都沒有出現神罰的情況,尋不到源頭,不知道傳染渠道,無法治愈的病癥,除了焚城,沒有其他的辦法。
“送出去……”伯伊緩緩皺起眉,“意思是拉赫里斯在城里?”
瓦斯一愣:“是,不過陛下是在外城,那里是安全區,離翁姆波的中心區有一段距離,沒有出現過神罰者,陛下乃阿蒙的化身,想必不會出什么問題。”
他沒說的是,陛下知道阿伊大人不會回信,所以平時會傳信于他,詢問阿伊大人的日常。
但從昨天開始,他送出去的密信就沒有收到回復。
“你傳信過去,讓他撤出翁姆波。”伯伊才不信什么神明化身這一套。
他對這神罰沒有概念,他不是醫生,除了常規的急救知識外,知之甚少,但以現代對傳染性的疾病的了解,這么嚴重的情況,留在翁姆波是不可能安全的,“陛下要是被感染怎么辦?”
稍頓,他加重了語氣,“你就說是我的意思。”
瓦斯遲疑了下,終究還是擔憂占了上風,低聲說是,立刻著手要去傳信。
伯伊收回視線視線,不經意間注意到屏風,頓了下。
屏風上是字體很是眼熟,顯然是某人生怕自己離開,伯伊會忘了他,連屏風都不放過,偏要留下一些痕跡,務必讓伯伊隨時能想起他。
這個幼稚的家伙!
很難讓人相信他已經二十一歲,還是個受子民愛戴的君主。
瓦斯剛剛走出內殿,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蹲在墻角的陰影里,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阿伊大人,我們現在走嗎?”
他的行動形同鬼魅,叫人難以捕捉,守在窗前的暗衛已經換了位置,瓦斯也沒有在內殿,現在是離開的最好時機。
若是看守這扇窗的另一個暗衛還在,就會發現,這可不就是那個說陛下不喜的好同僚么。
只要離開了這座被緊密包圍的太陽神殿,瓦吉特那邊接應的人就會立刻行動,為他們創造離開王宮的機會。
伯伊起身,水嘩啦溢出浴盆,打濕了地面,暗衛恭敬地垂下眼,伯伊伸出手,從屏風上取過自己的衣服穿上。
這暗衛是他早年放在暗衛營里的暗樁,本來是為了監管暗衛營設置的,每個營里都放了一個,拉赫里斯并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這些年伯伊詢問拉赫里斯的事情,都是這幾個暗衛傳出來的消息。
暗衛掃了眼窗外,今夜疑似有雨,烏龍遮住了月亮,星辰也黯淡無光,風聲呼嘯而過,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現在正是最好的離開機會,大雨會是他們最好的掩護。
伯伊薄唇輕抿,半晌,他頷首道:“現在走。”
暗衛躬身說是,脫下身上的黑袍:“得罪,您穿上這件衣服。”
黑色的衣服可以輕易地融入黑夜中,是夜晚出行最好的裝備。
伯伊接過,正在此時,一道急切慌亂的腳步聲響起,暗衛看了眼門簾的地方,低聲道:“大人,瓦斯回來了。”
沉甸甸醞釀了許久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激起一陣塵土飛揚,很快又被重重壓下,樹葉隨風搖擺,風雨已至。
比起拉赫里斯這種常年習武的,伯伊身手不算好,但也不至于拖后腿,加上他對太陽神殿足夠了解,還有人接應,此時要走,正打瓦斯等人一個措手不及。
伯伊的手略一用力,身體輕盈地站上窗臺,急促的腳步聲愈發地近,“噠噠”的腳步聲如同響在耳畔,心跳隨著那毫無規律的腳步聲變得雜亂起來。
暗衛警惕地觀察著外面的情況,風雨的聲響蓋住了內殿里的細微動靜。
在走進雨幕的瞬間,伯伊后退一步,跳下窗臺,神色冷靜地說:“再等等。”
暗衛皺眉,不明所以,來不及多問,腳步聲已經到了近前,他微一躬身隱入黑暗。
等瓦斯進來時,便看到伯伊已經穿上了衣服,坐在軟榻上。
瓦斯面色發白,手中抓著密信,整個人都在顫抖,身上淋了雨,衣服貼在身上,難掩落魄。
伯伊眼皮一跳,剛剛那種沒由來的心慌好像在這一刻得到了印證。
瓦斯從看到密信開始,整個人就陷入了茫然和恐懼中,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直到想起太陽神殿里的人。
對,找阿伊大人,阿伊大人一定有辦法,那可是無所不能的阿伊大人!
“怎么了?”伯伊站起身,眼皮不自覺地又跳了下。
內殿中燭光將人的影子拉長,風過,燭火搖曳,伸展開張牙舞爪的姿態,在這風雨交加的夜里,顯出幾分猙獰可怖。
“陛,陛下,”瓦斯面若金紙,緊緊握著拳,手里的密信被捏得完全變了形,哪怕壓住聲音里的顫抖,也掩不住哭音,“伊西祭司說,陛下出現了神,神罰癥狀。”
第103章 傳位
陽光穿過高大的石雕建筑,斜斜照入,撒下斑駁的碎光,色彩濃烈的壁畫要昏沉的目光中晃動,搖曳,狼頭人身的神祇被陽光鍍了一層金邊,神圣而祥和。
這一刻,祂好像要從畫中走出,步入人世間。
一道清瘦的人影從壁畫前走過,素白的衣袍裙角翻飛,黑發被風撩起絲絲縷縷,蠢蠢欲動的神祇突然沉寂下來,手中的天秤不再搖擺,回到了正中的位置。
“阿伊……”拉赫里斯看著那個逐漸靠近的人,喉嚨干澀發苦,幾乎說不出話來。
那人坐在他的床邊,伸手碰了下他的額頭,笑道:“果然,從不生病的人,偶爾病一次就來勢洶洶。”
“你怎么才來,我好難受,”拉赫里斯握住自己額頭上的那只手,有些委屈地說:“你是在嘲笑我嗎?”
“嗯,”那人一笑,“確實是來嘲笑你的,所以給我老老實實把藥喝了。”
拉赫里斯微怔,喝藥?
“怎么?”那人微微挑起眉,“這么大的人喝藥還要哄?”
拉赫里斯抿著唇:“我手軟,沒力氣。”
那人低低笑了聲,從桌柜上取過黑乎乎,還冒著熱氣的湯藥遞到他嘴邊:“那我喂你。”
苦澀的味道如煙霧繚繞鉆進鼻腔,熏得人心肝脾肺都透著苦味兒。
拉赫里斯有些不情愿,但那腕骨分明的手把藥碗端得穩穩的,不給他半點拒絕的機會。
我可是法老,埃及最尊貴的人,沒有人可以逼迫我做任何事情,他想。
“嗯?”對面的男人尾音輕挑,語帶笑意:“你不會是怕苦吧?”
因為病痛而模糊了的記憶在這一瞬間變得清晰起來,奇苦無比的湯藥,還有那人輕慢中帶著嘲笑,堪稱惡劣的態度。
“陛下……”隱隱約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陛下,該喝藥了。”
拉赫里斯撐開沉重的眼皮,眼前模糊一片,胸腔燒灼,每一次呼吸帶著滾燙的氣息,耳朵嗡鳴,發出尖銳的警報。
“陛下,您該喝藥了。”那聲音再次響起。
拉赫里斯偏頭,因著這細小的動作,太陽穴猛地一突,如同針扎的疼痛蔓延,連帶著皮膚都隱隱作痛,身體沉重到難以自控。
跪坐在他榻邊的是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拉赫里斯回憶了下,想起來了,他是在翁姆波,這個被神明懲戒的城鎮。
隨著天數的增加,翁姆波感染神罰的人越來越多,除了第一天,拉赫里斯沒有再貿然進城,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外城的區域與伊西那邊保持著書信的聯系。
少了時間上的來回耽誤,兩人之間的溝通效率提高了許多。
但在這無解的神罰面前,這樣高效率的溝通,也不過是對翁姆波淪陷的速度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
在翁姆波的第三天,城內未曾受到感染的人已經全部遷到了城外生活區,城內只剩下出現了癥狀,疑似感染的人群。
沒了那群人帶來的活力,翁姆波徹底變成了死城,街道空蕩蕩的看不到一個人,時不時能聽到受罰者聚集區域傳出來的叫罵聲,他們想要出去,想要離開,不想死在這里。
但這樣的叫罵聲在短暫的幾天后逐漸消失,只剩下痛苦的哀嚎聲。
城外生活區分作兩部分,一個是與神罰有過接觸的人群,有些是受罰者的家人,有些是商賈,與受罰者做過生意,另一個是完全與神罰沒有接觸過的。
安全區是統一發放食物,每個人都只能領取一份食物,這樣控制食物的消耗的同時,可以趁這個時間進行觀察和診斷,避免出現受罰者。
遷出去的第二天,接觸過的營帳就有人出現了神罰癥狀,被送回了隔離區。
所幸,沒有接觸過的那個人群相安無事,沒有出現任何癥狀,但駐守的祭司和醫師沒有任何松懈,仍舊嚴密的觀察著安全區里的每一個人。
拉赫里斯是第三天出現頭痛癥狀的,伴隨肌肉酸痛,起初只以為是這些天連軸轉,沒有休息好。
當天晚上體溫急劇上升,整個人完全失去了意識,陷入昏迷。
這可把跟在他身邊的親隨嚇得夠嗆,喚來安全區駐守的祭司,祭司看過他的癥狀后,當即面色大變。
親隨已經有了猜測,看祭司的樣子無異于是板上釘釘,臉色刷地一下慘白。
他是瓦斯手下出來的人,也是除了瓦斯外,跟在陛下身邊最久的,所以他很快冷靜下來,命人將這個區域隔離,迅速篩出這幾天和陛下接觸密集的人。
拉赫里斯所在的外城區域變成了第二隔離區。
此事不能聲張,親隨只敢把消息告訴伊西和瓦斯。
“拿藥來。”經過一天一夜的反復高溫,即便是身體強壯的拉赫里斯也難免透出些虛弱無力。
親隨取過湯藥,拉赫里斯接碗的時候差點沒拿住撒了,親隨眼皮子一跳,連忙穩住。
拉赫里斯垂眼,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構成,黑乎乎的湯藥帶著股叫人作嘔的味道。
他抬腕將一碗藥灌下,眉心緊緊皺起,很快又放松下來。
親隨暗暗松了口氣,陛下昏迷期間,他們多次試圖喂藥,但沒有一次成功,根本喂不進去。
想來是陛下戒心重,即便是失去意識,身體也在抵抗著一切帶來傷害的可能。
“我昏迷了多久?”拉赫里斯問。
親隨抿唇,低聲回道:“一整天。”
從昨日下午,拉赫里斯突然昏迷,一開始只是打寒戰,后面就是高燒不退,那溫度嚇死個人。
拉赫里斯閉了閉眼,呼出的氣息灼燙依舊,身體極度虛弱無力,片刻,緩過大腦的眩暈,他才睜開眼:“這件事誰知道?”
在翁姆波的這些天,他已經很清楚神罰癥狀是什么樣的,不用問他都已經知道自己的情況,必定是神罰。
親隨謹慎地回道:“目前奴只告訴了伊西祭司和瓦斯大人,奴以有受罰者貿然入內為由,將這片區域做了隔離,除了跟在您身邊的親衛和暗衛以外,其他人都趕去了外面。”
法老感染了神罰,這消息要是傳出去了,那埃及就要變天了,遑論還有留在底比斯的米萊國師和虎視眈眈的赫梯。
“嗯。”拉赫里斯聲音很淡,“拿紙筆來,還有我的金印。”
親隨一愣,面色倏爾慘白:“陛下!”
拉赫里斯看他一眼,親隨沉默片刻,起身去搬來能夠放在床榻上的矮幾,還有紙筆,金印。
落筆的第一下,就是歪歪斜斜的線條,拉赫里斯眼睫低垂,視線掃過自己的手腕,從沒想過那雙拿慣了刀斧的手,也會有這般綿軟無力的時候。
親隨將寫壞了的紙張抽走,重新鋪上一張嶄新的莎草紙。
拉赫里斯緩緩轉動手腕,提著氣,再次落筆,這次寫出來的字雖然仍舊筆畫軟綿綿的,但至少是能看了。
等他寫完,親隨呈上金印,視線在觸及那紙張上的內容時,不自覺抿緊了唇。
“派外面的人把書信謄抄一份傳回去,務必要快,”只不過是幾個字,拉赫里斯已是冷汗涔涔,他面無表情地放下筆,“金印一并。”
他能感覺到神罰在與自己爭奪身體的控制權,身體冷熱交加,哪怕他竭力維持,也無法驅除身體的極度虛弱。
親隨站在原地沒動,許久,他跪倒,身體趴伏在地,聲音艱澀無比:“謹遵陛下吩咐。”
親隨拿上書信和金印,轉身離開,他如今也在隔離中,陛下身邊也離不開人照顧,所以他喚來一隊信得過的親衛,將東西交給他們。
營帳內,拉赫里斯臉色倏爾慘白,強撐起來的精氣神瞬間坍塌,冷汗打濕了鬢角,他的手不受控地顫抖起來。
持續高溫的身體難以維持正常的活動,哪怕是平日寫字這么簡單的事情。
“陛下……”
熟悉的聲音出現在門口,拉赫里斯偏頭看過去,伊西走進營帳,因著逆著光,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拉赫里斯垂下眼,緩緩呼出一口氣問:“我的情況還能堅持多久?”
他沒有進入過隔離區深處,雖然知道自己是感染了神罰,但到底有多嚴重,他是不清楚的。
“一天?還是兩天?”
伊西看著他,即便是染上神罰,被病痛折磨,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這位法老也依舊強大,神色間并沒有痛苦與絕望。
“不知道,”伊西笑了下,“也許可以活很久呢。”
拉赫里斯唇角地肌肉微微牽扯,想要配合的笑,但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你說過,這是致死率極高的病。”
神罰剛出現的時候,醫師和祭司都束手無策,所有人都認為它是神明賜下的懲罰,但伊西說這不是神罰,這是一種病。
“只要是病,就一定能治愈。”伊西當時是這么說的。
伊西臉上故作輕松地神態一點點垮下來,最后失去了所有的情緒,她沉默了下說:“高燒不退,內臟會受損,隨著時間的推移,內臟會逐漸停止運作,衰竭,然后死亡。”
“你的身體很強大,”她說:“但出現了昏厥情況,這種受罰者短的一兩天,長的四五天。”
一兩天時間,對于普通人來說,甚至會因為無事可做而感到漫長,但對于受罰者來說,他們會在病痛的折磨中結束他們這短暫的一天,和這一生。
拉赫里斯面部肌肉微微抽動了下,唇色寡白:“剛剛我夢到了阿伊。”
回憶到醒來時的那個夢境,暗金色的眼底淺淺浮起些笑意:“在孟斐斯發燒那次,阿伊勸我吃藥。”
記憶中,母親是柔弱的,大多數時間都在生病,拉赫里斯必須照顧她,同時挽留懇求她不要放棄,不要拋下自己。
即便是生著病,他也需要去幫母親熬藥,做飯,洗衣服,對于被打入冷宮的人來說,這些都是他們需要親力親為的事情,甚至有時候糧食不夠,他們要自己想辦法。
第一次,生病的時候,有人幫他端著藥碗說要喂他,用巾子給他擦拭身體,甚至是夜里會起床來查看他的情況。
“快喝,喝完了給你一顆蜜餞。”
拉赫里斯心想,這家伙是把他當小孩子看待嗎?
明明他已經十三歲了,比在母親身邊時還要大上許多,卻被人當做小孩兒看待。
那碗藥很苦,喝完以后由內到外都散發著苦味兒,但蜜餞很甜,那天的陽光也特別好。
所以即便是過了很多年,他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那天阿伊微笑著把手蓋在他的眼睛上說:“累了就休息,小孩子不要逞強,別讓大人操心。”
他眼睫低垂,用手蓋在眼睛上,就好像隔著時空摸到了記憶中的那只手,纖細修長,骨節分明,那是阿伊的手。
暗金色的瞳仁隱隱渙散,對他來說專注于一件事都開始變得艱難起來。
“你告訴阿伊了嗎?”伊西的聲音把拉赫里斯從記憶中拉扯出來,他淡淡地抿起唇說:“算是吧。”
伊西揚眉:“什么叫算是吧?”
太陽神殿——
侍衛繃著臉,腳步匆匆地走進宮殿,守在門口的近隨見狀伸手攔住他:“干什么?”
侍衛擰眉,沉聲說:“我等是來傳召陛下命令的。”
長時間跟在陛下身邊的人彼此都是熟悉的,近隨瞥了眼侍衛手中的東西,低聲說:“阿伊大人走了。”
侍衛先是一愣,隨即面色大變:“什么叫走了?”
“就是……”近隨為難地抓抓后腦勺,“阿伊大人和瓦斯大人昨晚突然就一起離開了宮殿,還帶走了一隊暗衛。”
侍衛聞言有點懵,阿伊大人這是撬動了瓦斯,所以瓦斯大人背叛了陛下?
“我聽說他們好像去了翁姆波。”近隨說。
昨晚他人沒在,是另一個近隨值勤,今日他來接班才聽說了這事兒。
“翁姆波……”侍衛不自覺握緊了手里的東西,手背上的青筋直跳。
“陛下是有什么吩咐嗎?”近隨問,“要是著急,我去聯系鷹營的人。”
瓦斯大人臨走前交代過,如果有什么急事,就啟用鷹營聯系他們。
“那應該是錯過了,”侍衛擺擺手,轉身就走:“你讓鷹營的人幫我攔一下阿伊大人,就說我有非常重要的東西要交給他,務必等我一等。”
近隨哦了一聲,話音還沒落地,那一隊侍衛已經走遠了。
伯伊是在去翁姆波途中的休息站被追上的,侍衛一宿未睡,又來回奔波,哪怕是鐵打的都熬不住,下馬的時候腳下一軟就跪了下去。
這幾人都是二代暗衛,伯伊不認識,但瓦斯是認識的,看到他們立刻迎上去要把人扶起來。
但侍衛卻擋開了他的手,轉身朝著伯伊拜了下去。
伯伊趕了一夜的路,他是搭乘的馬車,雖然不消耗體力,但一路上他都在和瓦斯討論神罰,翻看有相應記載的書籍,精神也是疲乏得厲害。
正好接到了鷹營送過來的急信,便在中途這個小綠洲停下,預備在這里喝點水醒醒神,也讓同行的侍衛和隨從休息一下。
“你這是?”伯伊微微側身,避開了對方的大禮。
侍衛舉起手中帶著奔波許久的匣子,姿態恭敬地說:“這是陛下吩咐我等務必要親手交到您手上的。”
在他之后,七八個侍衛也是同樣的姿態,跪伏在伯伊面前。
伯伊垂下眼,視線略過那木匣子,半晌,他抬手接過,輕巧地打開,木匣子里是一封密信,還有一個金印。
這金印伯伊很熟,以前經常在用,是代表法老身份的金印,平日里拉赫里斯都隨身攜帶。
瓦斯眼皮子不受控制地突突跳了兩下。
伯伊只拿了書信,然后隨手把木匣子遞給瓦斯,瓦斯連忙接過,也不知道是金印還是木匣子的重量,沉甸甸的壓得他手臂不住地打顫。
伯伊垂眼把書信中的內容看過,紙張上統共也沒幾個字,伯伊面上的神情不變,唯獨捏著紙張的手指隱隱發白。
“想得挺美,”他牽動唇角笑了一聲,將書信丟進匣子,冷聲道:“啟程。”
正在涼棚休息的眾人,聞言立刻站起身,動作利落地收拾好東西。
瓦斯匆忙接住那差點被風吹跑了的書信,重新折疊時難免看到了里面的內容,他先是一愣,緊跟著眼眶就紅了——
“我法老阿蒙霍特普·拉赫里斯,懇請以一生作衡量,永遠忠誠于我的王后伯伊,繼我身隕后,傳位于伯伊,愿神明保佑他,愛護他,繼承阿蒙神的意志,繼續統治這片土地。”
第104章 瘧疾(含營養液9k加更)
因為封禁,所有通往翁姆波的官道都已經被麥德查人的衛兵封鎖,沿途看不到一個人。
風一吹,卷起漫天的黃沙,所謂的官道不過就是沙漠中相對來說最為好走,風險最低的通道,會經過多個可以躲避風沙的巖石區。
但在廣袤的沙漠地區,也難以避免會有風沙極大的區域。
一群人頗為艱難地穿過卷起的風沙,這片區域沙子細軟,時常被風卷起,以至于表面的沙層并不結實,每一腳都下去,沙子都會埋過小腿。
拔出腿,再繼續往前走。
“大人,過了這片區域就是翁姆波了。”瓦斯說著話,往旁邊呸呸幾下,哪怕帶著面紗也擋不住風沙被帶進嘴里。
伯伊淡淡頷首,只做了個手勢,示意眾人加快速度。
比起瓦斯,他不僅帶了面紗,還帶著斗笠,層層防護,算是一群人中現在看著狀態最好的了。
在他身邊圍繞著十幾個親衛,這些都是瓦斯帶上的人,除了防止伯伊趁機跑路,也是起到保護的作用。
隨著法老歲數漸長,王后這個位置已經成為各個勢力暗中爭奪,角力的目標,突然橫空出世的伯伊如今在朝會中已然成為了某些朝臣的眼中釘。
雖然他們是昨天突然離開底比斯,全程也做了隱蔽,但盯著王宮的人眾多,埋在王宮各處的眼線也不在少數,所以難免會有人發現他們的行蹤。
所以瓦斯便點了一隊暗衛跟著走,另有人在他們后面掃尾,一旦發現有人跟蹤不管是什么身份,格殺勿論。
伯伊對他的安排略感意外,但同時也有些欣慰。
沒想到大貓身邊的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得這么靠譜了,曾經只是有點小聰明的瓦斯,現在看來,做事嚴密周到,又不乏忠誠,是拉赫里斯手中一把好用的刀了。
瓦斯被伯伊夸了兩句,先是有些臉紅,想要得到阿伊大人的夸獎可是不容易,緊接著又連忙擺手,不敢接下。
這位可是王后,要是被陛下知道阿伊大人這么夸過自己,還不得讓他去修一個月的王陵。
又行了快兩個時辰,遙遙能看到翁姆波高大的方尖碑,白色的建筑在這個黃沙鋪成的沙漠中猶如海市蜃樓,帶著神圣不可侵犯的巍峨。
度過風沙區,沒了撲面而來的黃沙,瓦斯揭開面紗,抖了抖,抖下來一層細沙,臉上一直捂著出了汗,也粘著不少細沙,很是難受。
他搓搓臉上的沙,清爽些了,這才詢問身邊的人:“大人,您讓阿曼特去準備的那些東西都是做什么用的?”
在休息站,伯伊突然讓他送一封密信回去,是給阿曼特的,本來這事兒是絕對不可以的,但瓦斯思考了片刻,問能不能看密信的內容。
伯伊無所謂,讓他看了,瓦斯便意識到自己想多了,大人說的這些東西,他根本不知道拿來做什么用的。
不過密信終究是送出去了。
看著飛鷹撲打著翅膀高高飛起,消失在視線中,伯伊問:“你不怕你家陛下罰你?”
瓦斯摸摸鼻子,有些心虛:“那自是怕的……但我相信阿伊大人。”
雖然阿伊大人總是冷心冷肺的模樣,但瓦斯能感覺得到阿伊大人是在意陛下的,哪怕不是夫妻之間的喜歡,這也夠了。
況且,陛下都絕對信任的人,愿意以后背相托的人,他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呢。
伯伊偏頭看了他一眼,微微抿唇:“不知道能不能用上,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瓦斯心想,這種時候,也就您敢說陛下是死馬了,反正他是連這個字眼說出來都覺得心驚肉跳,后怕不以。
一行人在翁姆波的城門口被守城的衛兵攔下。
瓦斯走上前,遞出蓋了自己金印的文書,他如今是法老身邊的近臣,擁有極大的權限。
果不其然,衛兵看了他的文書,連忙躬身示意他們可以進入。
“各位大人只能在生活區和外城區活動,”衛兵出聲提醒,“千萬別去內城區和隔離區。”
拉赫里斯染病的事情壓著沒有傳出來,也就只有伊西為首的祭司和醫師知道情況,對于外面這些守城的衛兵來說,外城區也不過是陛下臨時居住的場所。
以瓦斯等人的身份,突然來這里,想必是接到陛下的指令前來。
瓦斯點點頭,轉身走回伯伊的身邊,扶肩行禮道:“大人,可以進城了。”
伯伊頷首,帶著一眾侍衛穿過衛兵,進入翁姆波。
那衛兵看到瓦斯對伯伊這般敬重的姿態,有些納悶地同時也好奇,這位大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難道是跟在陛下身邊的那些近臣中的某一個?
據說這幾個人頗受陛下信任,在朝會上很有話語權,無論是誰見了都要尊稱一聲大人。
“我們現在去尋陛下嗎?”進了翁姆波,瓦斯不自覺繃緊了神經。
在這個被神權籠罩的國家,神罰無疑是可怕的,人力不可抗拒的存在,此行跟著一起來的,都是對拉赫里斯絕對忠誠,悍不畏死的存在,但此時每個人臉上都滿是凝重。
“不急,”伯伊說,“等阿曼特來。”
他們現在只是進入翁姆波的范圍,距離外城的生活區都尚且還有一段距離。
眾人不知道伯伊口中的阿曼特能帶來什么,但阿伊大人在暗衛營的傳說仍在,所以眾人還是按耐著性子,在原地扎營等待。
阿曼特比他們晚到了半天,當天夜里,阿曼特便風塵仆仆而來。
收到伯伊的消息,阿曼特便立刻調動了底比斯所有的人力,在極短的時間內把伯伊需要的東西湊了出來。
這般調度的能力,也就只有掌握著埃及近三分之二游商的大埃商會才能擁有。
他們一路狂奔,中途幾乎沒有休息過,就連瓦斯都沒料想到他們竟然會這么快抵達,他還以為要等到明天。
因此心下暗暗著急,陛下現在的狀態不明了,但也知道急不來,他們不是祭司,醫師,就算是到了陛下跟前也無濟于事。
再次見到伯伊,阿曼特眼眶一紅,整個人跪伏在地:“大人!”
因為激動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牙關僅僅咬著,不想在瓦斯這些人面前掉眼淚,落了自家大人的臉面。
伯伊挑唇微笑:“好久不見,阿曼特。”
阿曼特仰起頭,眼睛里亮晶晶的,嘴角的笑咧到了耳根子,雖然很想與大人敘舊,想知道大人這兩年怎么樣,但他還是記著伯伊信中的叮囑,知道事態緊急。
“大人,奴把東西都帶來了。”阿曼特如今的身份,哪怕是底比斯的貴族們見到他也要稱呼大人,但在伯伊面前,阿曼特依舊是以奴自稱。
伯伊看了眼他的身后,阿曼特連忙解釋道:“底比斯沒有這么多,我便從其他城鎮調了些,還在路上,約摸明天也就能到了。”
伯伊嗯了一聲,讓眾人合力把駝隊上的東西卸下來。
等到了阿曼特,眾人便在伯伊的安排下換了衣服,在瓦斯和前來接應的侍衛一同進城。
“阿伊!”
伯伊聞聲看過去,看到來人,倒也不覺得意外,反倒是笑著對她揮手示意。
伊西遠遠看到他,高興的同時也生氣,要不是她如今也在自我隔離,她恨不得沖上去揍這家伙一頓。
對伯伊,伊西一直都是把對方當做朋友和弟弟一樣去看待,當然絕對不是因為伯伊給她付酒錢的緣故,主要還是因為欣賞伯伊的品行和才華。
剛開始知道伯伊出了意外時,她還狠狠難過了好幾天,連喝酒都沒太多興趣了,這可把她的一眾酒友嚇得夠嗆。
“你就不知道給我寫封信?”伊西氣得拳頭捏得啪啪響。
伯伊舉起手做投降狀,笑道:“我這兩年都在海上飄,想寫也沒辦法。”
伊西知道他這是在找借口,冷哼一聲,剛要說什么,突然注意到他們身上的穿著:“你們這是?”
以伯伊為首的一群人都穿著白色的長衣長褲,帶著手套,頭巾,面巾,整個人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也幸好現在是晚上,要是白天估計都能熱到昏倒。
“防止蚊蟲叮咬。”說到這個伯伊臉上的神情嚴肅起來,他看著伊西說:“關于神罰我有一個想法。”
“什么?”談到正事,伊西也收起了其他的情緒。
“翁姆波的蚊蟲多嗎?”伯伊問,“或者說出現神罰的區域蚊蟲多嗎?”
伊西抿唇說:“你覺得是蚊蟲傳播的神罰?其實……我也有這種猜測。”
一開始她自詡醫術高明,所以聽聞傳說中無人能治的神罰出現,她立刻興致勃勃地就跟了上去。
這一跟就是兩年,只要有人提到神罰的地方她都會去,在翁姆波以前,也醫治過幾個受罰者。
埃及大多數城市都建立在尼羅河兩岸,收獲季期間蚊蟲大量肆虐已經是常態,風會把沙漠的黃沙吹入城鎮,每逢雨天城鎮就會出現大量積水,為蚊蟲滋生創造了極其友好的環境,因此衍生出許多疾病。
“我讓陛下把生活區設置在巖石區。”伊西說:“生活區里的人,就是完全沒有接觸過受罰者的人確實沒有再感染神罰。”
“但是……只知道傳染途徑是沒用的,”伊西苦笑,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為了讓對方聽清,只能盡可能大聲,她這些天都沒怎么休息,聲音嘶啞得像是八十歲的老者,“這救不了受罰者。”
伯伊不懂醫學,但伊西是懂的,而且帶著先人留下的技術和理念,在實戰中成長到如今無人能出其右的地位,對疾病是極其敏銳的。
聽聞伊西已經有這樣的猜測,并且證實蚊蟲確實很有可能是傳染途徑,伯伊繃緊了一天的神經微微放松下來。
“我知道有種植物可以治這種病,”伯伊想了想,“也許,我不確定,我對醫術完全不懂,需要你用專業水平去判斷。”
伊西這些天已經被神罰折磨得極度憔悴了,與其他醫師,祭司對上百種草藥進行配比,受罰者人數眾多,在死亡的威脅面前,他們也都愿意配合用藥。
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曾找到能夠治療神罰的草藥,甚至連緩解癥狀的藥都沒有找到。
尤其是拉赫里斯染病,更是讓他們身上的壓力驟增,要壓著消息同時,也不敢隨意給拉赫里斯試藥。
“那沒問題,”乍聽到說有辦法,伊西甚至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哪怕只是一點點可能都可以。”
伊西心想,這個時候哪怕阿伊說路邊的野草,她都會拿過來試一試。
伯伊來得匆忙,手中沒有草藥,只能把黃花蒿的形狀描述給伊西,伊西聽得十分認真,腦子里迅速在自己見過的植物中開始尋找相似的。
“我這里有!”伊西眼睛一亮,“這個草藥是我在布托買的,但一直沒有試出效果。”
這種植物在埃及不算是常見,所以伊西第一次見到時毫不猶豫就買了許多,也因為她這種瘋狂購買的習慣,她的草藥鋪子里堆了許多無用的植物。
這次為了保險起見,她把藥館里所有的草藥都帶來了,其中就有伯伊說到的這種。
“幸好。”伯伊也是松了口氣,他只知道黃花蒿這種植物在非洲北部也有生長,而伊西作為一個醫術了得的人,對收集草藥充滿興趣,伯伊曾見識過她草藥鋪子的倉庫,非常驚人。
“那這個要怎么使用?”伊西兩眼冒光,“我們現在就去試試吧。”
伯伊第一次知道神罰是因為森穆特,森穆特的父母就是感染了神罰而死,聽聞他父母染病時的狀態,伯伊沒有多想。
森穆特的父母已經去世了好幾年,傳染病鮮少有潛伏時間這么長的。
直到拉赫里斯染上神罰,他心中的猜測已經基本確定,和伊西詢問的問題更多是在做最后的細節補充。
在現代的埃及博物館里,導游就曾說過,拉赫里斯的死因猜測有兩種,一種是瘧疾,一種是權臣阿伊的謀害。
雖然拉赫里斯染病的歲數和歷史不同了,但也許這是因為自己的出現,如同蝴蝶扇動翅膀改變了拉赫里斯部分的人生軌跡。
“我有很大的把握,”伯伊說:“你放棄現在的試藥,我們把黃花蒿的藥汁提取出來。”
從黃花蒿中提取出青蒿素是一個偉大的發現,同時在現代是非常常見的實驗,甚至普及到了高中教育中,哪怕當下的環境條件有限,但提取的原理是不變的。
最不濟就是提取的濃度會下降,影響藥物配比,對于這些伯伊不懂,所以才需要擅長此道的伊西去進行調整和判斷。
伊西又說了一些神罰的事情,伯伊已經完全確定這就是瘧疾,所有的癥狀都匹配上了。
瘧疾是因為蚊蟲產生,傳染的途徑只有兩種遺傳和血液,但這兩種傳染的概率都很低。
知道是瘧疾,伯伊也沒有再保持這樣的聊天方式,而是和伊西轉移到外城區的一個營帳,不過以防萬一,他還是穿著阿曼特帶過來的“防護服”。
伯伊把提取的原理和方法說給伊西,伊西無愧她的自負,伯伊還在說的過程中,她就已經明白了,并且舉一反三問了不少提取過程中關鍵的部分。
“你怎么知道這種辦法的?”伊西很感興趣,要不是場合不允許,恨不能把伯伊的腦子打開看看,里面還有多少新鮮東西。
伯伊一笑:“我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占了天大的便宜。”
伊西想問那巨人是誰,但看伯伊沒有要提的意思,只能作罷。
她知道伯伊這些年在海上飄,去過不少國家,見識不凡,想必是認識了什么隱世大人物。
討論過后,伊西立刻要去進行提取工作,趕在她離開前,伯伊才遲遲問了一句:“拉赫里斯現在如何?”
本來因為尋到方法而變得輕松的營帳里,氣氛又凝重起來。
伊西抿唇,沉默許久說:“如今我只能祈禱圖特站在我們這一邊。”
她不清楚伯伊是如何知道的治病方法,但既然伯伊回避了這個話題,那她也就不問,內心里,她無比希望這個方法是有效的。
至少在她擅長的領域,她能挽回朋友的性命,而不是將它作為一生中永遠的遺憾。
伯伊嗯了一聲,目送伊西小跑著離開。
“大人,我們現在怎么辦?”瓦斯問。
聽到神罰有可能治愈,他自然是高興的,只是伊西祭司剛剛的那句話,顯然陛下如今的狀態非常糟糕。
伯伊想了想說:“我去看看他。”
瓦斯聞言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去攔住他:“不可以,陛下如今染病,您要是不小心也染上了,那……”
雖然阿伊大人和伊西祭司也近距離接觸了,伊西祭司本身是健康的,加上大人穿了這所謂的防護服,但陛下如今病重,他需要做的就是保護好陛下一心信任,甚至可以以王位相托的阿伊大人。
伯伊瞥他一眼:“我有分寸。”
瓦斯心想,陛下也經常這么說,不還是染病了……
阻攔不了伯伊,瓦斯苦著臉,跺跺腳也跟了上去,算了,要死一起死,這樣到了審判所,陛下好歹對他也溫和著些。
伯伊要去,阿曼特自然也是要跟著的,許久未見伯伊,再次見到,阿曼特發現阿伊大人還是這么厲害。
大家都解決不了的神罰,阿伊大人卻有辦法,阿曼特想,不愧是阿伊大人!
幾人在衛兵的帶領下來到拉赫里斯所在的第二隔離區,衛兵掀開營帳的簾子,伯伊才往前走一步,瓦斯再一次伸手攔住他:“大人……”
伯伊看向他,瓦斯咬咬牙說:“大人,請您體諒陛下對您的愛護,不能再往里走了。”
哪怕伯伊說得十分肯定,瓦斯也相信阿伊大人確實是有這樣的見識和能力,他曾無數次親眼見證過,但神罰太可怕了,他不敢賭。
伯伊淡淡垂眼,半晌,他收回那條邁出去的腿。
營帳內所有的門窗簾子都放了下來,點了蠟燭,門簾掀開,就能感受到一股悶悶的熱浪迎面撲來。
營帳是臨時搭建的,拉赫里斯只講究效率,不在意其他,所以營帳的空間不大,一眼就能看到頭。
借著昏黃的燭光,能看到床榻上那毫無聲息的人,高大的身體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機,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甚至看不到胸腔的起伏。
燭光在伯伊的眼下投下淺淺的陰影,他略微提高聲音對著那道身影說:“拉赫里斯,沒死出個聲。”
拉赫里斯眼睫微顫,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睜開眼睛,身體四肢酸痛難忍,喉嚨間的燒灼而干涸,五臟六腑好像都在被烈火焚燒。
拉赫里斯不知道自己又昏睡了多久,眼前一片模糊,耳朵嗡鳴不止,上一次醒來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他能感覺到身體里的生命力在流失。
即便如此,他還是聽見了在夢境里反復出現的聲音……他好像聽到了,阿伊的聲音。
“拉赫里斯,”伯伊又說了一遍,“沒死你就出個聲。”
拉赫里斯這下是真聽清了,他微微張開嘴,干裂起皮的嘴唇撕裂而刺痛,因為疾病而遲鈍的大腦沒有任何的思考,也無法思考,他只是出于本能地想要發出一點聲音。
他知道,那個人在叫自己,他說過,只要阿伊需要,他就會出現在阿伊身邊,太陽神之眼會永遠看向阿伊手指的方向。
“拉赫里斯。”伯伊抿起唇,心想,我就最后叫你一次。
“阿伊大人……”旁邊引路的衛兵緊緊抿著唇,低聲說:“陛下已經昏迷了一整天……您可以白天再來,也許陛下醒著……”
話是這么說,但誰也不知道明天陛下還能不能醒過來,在疾病面前,生命停止在此時此刻是極其常見的事情,每一次見面也許都會是最后一面。
旁邊的瓦斯眼眶發熱,忍不住低頭抹了把臉,記憶中的陛下是英武的,如同塞特一般擁有強健的體魄,哪里見過陛下這般無力的時候。
后面的幾個侍衛默默低下了頭,只當自己什么都沒有看到,這個強大的男人不會希望被別人看到自己虛弱的模樣。
就在眾人以為陛下仍舊出于昏迷狀態,無法回應時,營帳內響起一道很細微的聲音,運氣很好,恰好這一刻無人說話,風也停了,黃沙安靜地停留在地面,四下寂靜無聲。
“阿…伊……”
第105章 退燒
伊西帶著手下的祭司連夜工作,伯伊也沒睡覺,隨時在和伊西那邊做溝通交流,以免關鍵時刻找不到人。
提取的方法有些步驟因為沒有現代科技支撐,伯伊沒辦法憑空生產出來,但伊西根據他提出的需求和原理進行了改良,完善了整個流程。
第二天,伊西已經在第一批病患身上開始試藥了。
伯伊知道藥效沒那么快,接連熬了兩天,起身的時候沒站穩整個人就倒了下去,候在他身邊的瓦斯和阿曼特都嚇了一跳。
“大人!”
“阿伊大人!”
兩人同時伸手想要去扶伯伊,只不過還沒等他們把人接到手,伯伊已經反應極快地扶住了身邊的椅背。
伯伊站直了身,倒是站在他兩邊的人對視一眼,冷冷哼了一聲,各自偏過頭去。
阿曼特自打知道伯伊被拉赫里斯關在太陽神殿,看他身邊的人就格外不順眼,只不過是礙于伯伊來了這里,所以他才不得不跟著來。
至于瓦斯,他倒是想和阿曼特打好關系,不出意外,伯伊成為王后以后,阿曼特就是王后身邊的第一近臣,奈何阿曼特根本不給他好臉色。
幾次下來,瓦斯也就不再熱臉去貼冷屁股,只顧著自做好自己的事情,兩個人的關系就這么冷了下來。
“大人,您去休息一下吧。”阿曼特看伯伊臉色發白,心下擔憂,忍不住開口勸道。
“是的,大人,藥效見效沒那么快。”瓦斯也勸了一句,可別陛下還沒好起來,阿伊大人也倒下了。
“我家大人,需要你來多嘴?”阿曼特冷冷地瞪著瓦斯。
被阿曼特冷待,瓦斯仍舊面帶微笑地說:“伯伊大人是埃及未來的王后,自是要保重好身體。”
阿曼特一梗,差點沒忍住罵人。
胡說八道,他家大人才不是什么該死的王后,都怪法老擅作主張,自以為是,明明就是強權壓人。
伯伊淡淡瞥了眼互不相讓的兩人,見他看來,瓦斯率先閉了嘴,默默低頭,阿曼特有心想罵,但也還是忍下了那口怨氣。
兩天的不眠不休讓伯伊腦仁突突直跳,頭疼得厲害,這種問題和瓦斯說也沒有什么意義,畢竟瓦斯是照著拉赫里斯的命令行事。
“我去看看拉赫里斯。”伯伊閉了閉眼,強行壓下大腦因為睡眠不足而產生的眩暈感。
明明在現代,他也曾熬過好幾宿就為了一個案子,這么一想,他恍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挺久沒有在想到現代的生活,在不知不覺中逐漸適應了這個沒有高科技的時代。
阿曼特和瓦斯對視一眼,又默默別開了頭,同時跟上伯伊的腳步。
伯伊臨時居所也在外城區,離開營帳時,仍舊穿著防護服,阿曼特來的時候只帶著底比斯能夠調動的物資,防護服也不過是臨時拼湊出來的成衣搭配。
從清晨開始,又有陸陸續續的商隊抵達翁姆波,不僅僅是防護服,還有糧食和草藥,只不過臨近的城市沒有黃花蒿,所以草藥大多是用來增強抵抗力用的。
這些草藥不能醫治瘧疾,但病人康復后,身體各方面損耗嚴重,也需要用到一些草藥進行調理。
為了實踐出最合適的比例,第一波服用藥物的病患使用的劑量各不相同,幾乎每一種劑量的病人都選出了三個人作為參考數據。
來到拉赫里斯所在的營帳,和昨天不同,今天的門窗簾子都卷了起來,這是伯伊交代的。
雖然拉赫里斯還在發燒,但保證通風良好,可以改善空氣質量,減少室內病原體濃度,總歸比悶著是要好的。
拉赫里斯仍舊處于昏迷的狀態,昨天伯伊來的時候,他中途醒了一下,雖然聲音很小,但還是讓伯伊聽到了他在回應自己。
伯伊站在門口,那聲音嘶啞而破碎,是他在拉赫里斯身上從未見過的脆弱,哪怕是拉赫里斯發燒那次,那小子都挺有活力的,還有力氣把藥碗摔了,倔的很。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拉赫里斯,伯伊感覺到一種熟悉的窒息感,就好像掉入了深海,肺里的氧氣在一點點被掠奪。
上次有這樣的感覺,是他親眼目睹被他稱作父親的男人面目猙獰地用啤酒瓶在母親頭上一下又一下敲打。
而他被母親鎖在房間里,透過房門上那道氣窗看到那充斥暴力的世界,他能清晰地看到男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肆虐欲得到滿足的瘋狂與喜悅如蛛網爬滿男人的瞳孔。
海水一點點淹過他的身體,堵住他的嘴巴,鼻子,耳朵,眼睛,聲音逐漸遠去,眼前的世界最終只剩下一片血紅。
等到那人離開,伯伊重新站在那支離破碎的女性尸體面前,鮮血滲進地線,朝著更遠的方向流動,那雙眼睛失去了生命的色彩,空洞地看著他。
鮮血從她的額頭流下,染紅了眼眶,又溶成血淚蜿蜒而下,就像是在陳述一段悲哀且失敗的人生過往。
不過幸好,這次他叫出名字時,對方回應了他,哪怕是很小的聲音,但這次這人還活著。
未盡的話語在無聲地告訴他,自己還能堅持,還在堅持。
“他今天醒過嗎?”伯伊問身邊的衛兵。
衛兵搖搖頭說:“沒有。”
伯伊淡淡地嗯了一聲,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站在營帳門口,半晌,他沉默著轉身往外走,瓦斯看了眼營帳內的陛下,低聲問道:“大人,您不跟陛下說說話嗎?”
昨天阿伊大人叫陛下的名字,陛下醒了過來,他想,也許今天陛下仍舊會醒,再次回應阿伊大人。
哪怕只是微不可察的兩個字,至少也能讓人知道這個男人在與阿努比斯做對抗,他還活著。
伯伊無聲地笑了下說:“我不會讓他死的。”
既然他的到來已經在大海的彼岸掀起了颶風,拉赫里斯感染瘧疾的時間從十九歲變成了二十一歲,那他就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命運的齒輪會持續轉動。
至少,不會讓這個家伙因為瘧疾而死,如果真的要死,不如選擇歷史記載中的另一種死法。
好歹給這位法老一個更加體面且好看的死法。
在當天晚上,就有人體溫開始下降,逐漸回到正常范疇,這個發現讓留守在翁姆波的人都是大為振奮。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用了草藥后有明顯的癥狀改善。
有了第一個人出現,很快第二個人,第三個人,越來越多的人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病情變化,這個時候,哪怕是有人出現了反彈,溫度燒得更高,對伊西來說都是好事。
說明這個病患身體里的疾病對這種草藥是有反應的,甚至是抗拒的,所以才會表現出劇烈的反撲。
確定有用后,伊西根據病人的反饋開始調整劑量比例,當天凌晨,法老拉赫里斯在伊西的照看下,服下了能夠治療神罰的神奇草藥。
瓦斯在伯伊的營帳中坐立難安,時不時站起來朝著拉赫里斯所在的方向看,恨不能長了千里眼,看看他家陛下如今的情況。
“也不知道陛下醒了沒,”瓦斯小聲嘀咕,“明日該好了,能起身了吧?”
一旁的阿曼特忍不住嗤笑出聲,瓦斯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阿曼特撇撇嘴:“你怎么不說他明日能下床練一套刀法呢。”
瓦斯冷哼,要是這人嘲諷自己,他是忍得住的,但嘲諷他家陛下可不行:“陛下乃阿蒙化身,英武強健,明日下床練刀那還不是輕輕松松的!”
伯伊默默按住抽痛的額頭,這兩個人還真是,天天吵,很難相信這是兩個二十多歲的成年男人。
“你要著急就去看看,”伯伊看向瓦斯,“別在我這轉悠,看得人眼花。”
瓦斯一愣:“那大人您呢?”
伯伊想了想說:“我睡會兒。”
算下來他已經三天沒睡,只在熬不住的時間瞇上一會兒,但很快又會被外面的動靜吵醒。
這座城鎮中,每天都在死人,哭嚎哀慟浮在厚重的云層中,連陽光都無法穿透,哀樂從早響到晚,搞得人心也跟著沉甸甸的透不過氣來。
瓦斯扶肩行禮道:“那大人您好好休息,一會兒奴回來跟您匯報陛下的情況。”
“誰想知道你家陛下的情況。”阿曼特不忿地懟了一句。
瓦斯懶得跟他吵,只瞪他一眼,再次行禮。
伯伊嗯了一聲,目送瓦斯離開。
瓦斯一走,阿曼特立刻催著伯伊去休息,生怕他把身體給熬垮了。
伯伊洗漱后躺上床榻,明明身體已經疲勞到了極致,眼皮也沉得厲害,但大腦卻很是清醒。
他感覺自己是睡著了的,但卻能聽到阿曼特壓低聲音和外面的衛兵說話,也能聽到有人輕手輕腳地從營帳外經過。
“嗚嗚——”一頓壓抑地哭嚎聲響起。
伯伊猛然驚醒,睜開眼睛,守在旁邊的阿曼特被他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伯伊看向他:“拉赫里斯怎么了?”
阿曼特愣了下,連忙說:“陛下沒事,剛剛衛兵過來傳過消息,說陛下服用了草藥湯,現在還在昏迷。”
伯伊驚魂未定地閉了閉眼:“那外面什么人在哭?”
阿曼特這才明白是什么把伯伊吵醒了:“有個病人病情出現了反彈,沒扛住死了,家人也在隔離區里。”
那人哭得傷心,這種情況,阿曼特不好讓她別哭,只能安排人把她帶到營帳里去,好歹聲音小上一些。
只是沒想到伯伊還是被吵醒了。
心臟仍舊狂跳不止,伯伊吞咽了下,喉嚨干得厲害,阿曼特見狀立刻去給他倒水。
伯伊微微偏頭看向拉赫里斯所在的方向,心頭驚悸未歇,聽到那哭聲時,他還以為是拉赫里斯出事了。
“大,大人!”一道帶著哭腔的聲音在營帳外響起,因為匆忙似乎還摔了一跤,身體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伯伊心頭一跳,掀開被子站起身,正好遇上連滾帶爬進入營帳的瓦斯,瓦斯白色的衣服上滿是黃沙,眼眶通紅,眼淚混著泥沙糊了一臉,看著分外狼狽。
“怎么了?”耳邊嗡鳴一聲,伯伊的聲音不自覺收緊。
瓦斯眼睛睜得極大,幾次試圖壓抑住自己的哽咽但都失敗了,最終他哇哇哭叫著說:“陛,陛下,他他他……”
“他怎么了?”伯伊追問,太陽穴突突直跳,垂在身側的手蜷起,指甲陷入了肉里。
難不成拉赫里斯也出現了反彈,沒能扛住?不應該,拉赫里斯的身體素質應該扛得住才是……
瓦斯深吸一口氣,忍住顫抖和奔潰狂喜的情緒:“陛下,他退燒了!”
第106章 我會回來迎娶你
伯伊倏地松了口氣,雖然能體諒瓦斯心情激動,但這說話大喘氣著實是把他嚇了一跳。
“我還以為是人沒了呢。”阿曼特也是被瓦斯嚇到了。
雖然他討厭陛下對自家大人做的事情,但他看得出來,自家大人是不想陛下出事的。而且在翁姆波的這些天,看多了生離死別,他也希望不要再死人了。
伯伊瞥他一眼,阿曼特立刻抿住嘴。
“退燒只是暫時的。”伯伊呼出一口氣,仍在狂跳的心臟稍稍安定一些,出于瓦斯面對拉赫里斯的情況一驚一乍的情緒,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給對方打個預防針。
“也許后面可能還會反彈。”伯伊說,第一批用藥的病患或多或少都出現了一些反彈現象,例如當天再次發燒,或者腹瀉嘔吐之類的。
在瘧疾病原體沒有遇到過敵手的古埃及,青蒿素的出現對它們來說無疑是非常致命的,但因為技術不成熟,劑量無法把握,這個過程中難免會出現沒能消滅病原體,引起對方瘋狂反撲的下場。
所以伊西需要在一次次實驗中不斷調整比例,以求達到最佳效果。
以拉赫里斯的身份來說,本應該服用最佳比例的藥物,但他的情況實在是等不起,誰也不知道這人還能堅持多久,所以他們只能讓拉赫里斯服用相對穩妥的劑量。
瓦斯笑得快要咧到耳根子的嘴聞言緩緩收起,膽戰心驚地問:“反彈厲害嗎?”
“不清楚。”伯伊面色凝重,剛剛才因為病情反復死了人,眼下只能期許拉赫里斯身體素質向來強橫,能夠扛住這一波病毒的拼死一搏。
瓦斯這下又笑不出來了,知道退燒時有多興奮,此時他就有多擔心。
陛下這么英武,扛過去那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嗎?
轉而又想,但陛下已經幾乎三天米水未進,這樣的狀態下,真的能扛住嗎?
他兀自在旁天人交戰,兩種想法極限拉扯,一會兒放松,一會兒緊張,面上的表情不斷變換。
伯伊被吵醒了就很難再睡著,更何況剛剛那種清醒的睡眠其實很累,索性他也就不再睡了,讓隨侍去給自己打水來洗漱。
阿曼特將手上的水遞給伯伊,伯伊接過抿了一口,干燒得厲害的喉嚨得到滋潤,連帶著心底的焦慮都緩和了不少。
“我們也去看看吧。”伯伊換了身衣服,帶著人離開營帳。
此時是凌晨時分,但四下仍舊是燈火通明,各個營帳忙緊忙出,許是有了治療藥物的緣故,前些天一直綿延不斷的消極沉悶消散許多。
但仍舊時不時會爆發出一陣尖銳的哭嚎聲,這樣的聲音聽著就叫人心里沉甸甸的,在得知有生存希望的情況下再次絕望的苦楚沒有人想要嘗試。
每一次嚎啕大哭都會叫走在道上的伯伊心頭一跳,不自覺分辨哭聲的來源是不是從外城隔離區傳來的。
幸好,直到他走到拉赫里斯營帳范圍也不曾聽到這里有哀慟之聲,進入外城區隔離區,比起其他地方,這里燈火更盛,侍衛和隨侍全都無聲地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見到伯伊,眾人紛紛扶肩行禮,能留在這個區域里的人無一不是拉赫里斯身邊的親信,自是知道伯伊是拉赫里斯欽定的王后,當然他們也是發自內心的敬重這位身負諸多傳說的阿伊大人。
這一次神罰,這位大人又再一次創造了傳奇。
每一個人看向伯伊的眼神中都不自覺染上了崇拜,敬仰,仿佛在看一位行走在人間的神明,美麗,強大,充滿智慧的頭腦,神明所擁有的屬性在這人身上都能找到。
伯伊對眾人微微頷首,穿過兩列的人,走到拉赫里斯的營帳前。
營帳里幾個角落都站著人,有隨侍,有侍衛,也有祭司和醫師,所有人都緊張得關注著這位王國統治者的狀態,一點不敢分神。
伯伊就站在門口,遠遠地注視著床榻上的那道身影,半晌,他抬步走進營帳,瓦斯下意識想攔。
但伯伊微一抬手,瓦斯頓了下,不再做多余的動作,他知道阿伊大人想做什么很少有人能阻攔,陛下都不能做到,就別說他了。
走到榻前,拉赫里斯兀自沉睡,因為接連幾天的疾病折磨,男人臉頰微微凹陷,本就深邃的五官變得愈發立體,濃密的睫毛在燭火搖曳中顯得根根分明,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寢衣有些松散,露出半片飽滿的胸膛,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安靜得不像是平日里的他。
在伯伊印象中,這小子哪怕睡覺也是霸道的,不說現在喜歡把自己圈在懷里,即便是以前需要掩藏心思,他也總是手腳越界,偏要伸到自己這邊來。
倒是沒怎么見過他這么老老實實的樣子,連著燒了幾天高燒,保不準醒來了也是個小傻子了。
伯伊想,果然人一旦放松下來,就有心思玩笑了。
阿曼特從旁邊搬過一把椅子放在伯伊身后,伯伊頷首表示感謝。
坐在床前,伯伊沒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拉赫里斯,腦海中飛快地略過來到古埃及后,這些年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喜歡在極度放松時,梳理自己走過的腳印,這種審視讓他對未來的規劃更加清晰,也更加了解自己。
沒多久,伊西就來了,拉赫里斯的身份尊貴,半點疏忽不得,但隔離區那邊又有大量的病患,這些病患不僅僅是病人,更是實驗的數據,關乎到所有人生死。
所以伊西不得不在兩個隔離區來回跑,哪怕是乘坐馬車,也累的夠嗆。
“阿伊。”伊西看到伯伊眼睛一亮,“我跟你說說……”
伯伊抬手打斷她,無奈地笑道:“你說了我也聽不懂。”
從第一波服用草藥的人開始,伊西每次見到他都要和他探討醫學方面的東西,但伯伊是真的不懂,每次聽過都只會覺得無用的知識又增加了。
人的精力有限,伯伊不會自負地認為,自己可以在多個毫不相關的領域獲得成功,當然不乏天才能夠做到,但伯伊清楚自己并不是天才。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在過去,在現代累極三十年的經驗做鋪墊,是他吃過的虧,流過的血在他做出每一個選擇時,讓他總是能選到正確的選項。
他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用幾千年人類凝聚傳承的智慧在回望這三千年前的歷史一隅。
伊西悻悻地哦了一聲,看出他是真的不感興趣,也不好再強迫他。
“他現在情況怎么樣?”伯伊偏頭示意躺在床上的病人。
伊西看了眼說:“還行,暫時沒有出現病情反復,但不好說后面如何。”
畢竟,也有很多今天甚至能下床走動的病患,結果到了晚上人突然就沒了的。
“如果情況好的話,可能明天就會醒過來。”伊西對青蒿素的效果還有些拿不準,無法通過以往的經驗進行判斷,只能以其他病患做比較。
伯伊嗯了聲,站起身說:“那辛苦你了,我先走了。”
總歸他也不是醫師,留在這里沒什么作用。
“好,他醒了我……”伊西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伯伊突然低頭,她順著看過去,發現伯伊的手指被另一個人的手攥住。
“嗯?”伊西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人醒了?”
伯伊看著自己拉著自己的那只手,對方只用了很輕的力道似勾似纏地,那點力道,想要捏碎豆腐都夠嗆,自己不需花費力氣就能掙脫開。
“醒了嗎?”伯伊出聲詢問。
躺在床上的人仍舊閉著眼,胸膛緩慢地起伏著,就在兩人以為人沒醒,只是無意識動作時,那人睫毛顫動了下,暗金色澤的眼眸一點點染上了燭火昏黃的光。
拉赫里斯感覺自己在黑暗的路上走了很久,沒有目標,只是麻木又茫然地走著。
直到前方出現了一道光,如同指引迷途旅人的北斗,將這條黑暗的路照亮。
他下意識加快了腳步,想要離開這片黑暗,卻在這個時候,身后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拉赫里斯,沒死你就出個聲。”
拉赫里斯驀地停下,回頭看去,那是一片無盡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見,探手去摸,都會被吞噬進虛無。
是誰?
拉赫里斯試圖響起那道聲音的主人,但大腦里只有一片混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拉赫里斯,沒死你就出個聲。”
那道聲音再一次響起。
拉赫里斯回頭看了眼距離自己似乎只有一步之遙的光,又去看那走過的黑暗,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臟停留的地方因為那道聲音突然間有了跳動。
鮮活的,充滿生命力的跳動。
他往前走了一步,迎著黑暗,又走了一步,他能感覺到自己離那道聲音更近了。
是誰?
拉赫里斯想知道這個聲音屬于誰,所以他又走了一步,整個身體重新被黑暗包裹,視線中看不到任何東西。
從一開始的走,到跑,最后幾乎是在狂奔,劇烈的呼吸下,肺葉隱隱作痛,心臟跳動一下比一下重。
在這奔跑中他再次感知到了自己身體的存在,烈火焚燒的痛苦,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與滾燙。
拉赫里斯聽到有風從耳邊吹過,微涼。
“阿……”他努力地回想,那個名字好像已經到了唇齒間,阿什么,是什么?
“阿……”拉赫里斯看著全然黑暗的前方,在那個人又一次呼喚時,他猛然握緊了拳,“阿…伊……”
是阿伊,這是阿伊的聲音!
那一瞬間,黑暗被擊碎四分五裂,紛飛的碎片泛著五彩斑斕的光,記憶如潮水般翻涌而來,沖刷過他的身體。
昏黃的燭火下,拉赫里斯緩緩睜開眼,就像是靈魂重新回到身體,還沒有適應,一種難以描述地沉重感,讓他哪怕是偏頭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分外艱難。
伯伊垂著眼,兩人的視線隔空相遇。
拉赫里斯下意識握住手中那微涼的指尖,他動了動嘴,伯伊見他似乎有話想說,便彎下腰去配合他。
“我說過,我會回來迎娶你。”
拉赫里斯的聲音嘶啞又破碎,拖著無力的尾音,伯伊搭在床沿的手指不自覺蜷起。
半晌,他抬起手捂住拉赫里斯的嘴,冷著臉說:“你現在的聲音很難聽。”
拉赫里斯精疲力竭,半闔著眼,聞言艱難地扯了下嘴角,即便是說不出聲,但還是堅持地重復:“我說過,我會回來迎娶你。”
通過阿努比斯的審判,重新回到你的身邊。
微熱的氣息帶著聲音產生的震顫感,一點一滴地浸入伯伊的掌心,引起酥酥麻麻的癢。
第107章 做嫁衣
拉赫里斯只說了這么一句話就再次昏睡過去。
感覺到對方的手無力滑下,伯伊心頭一跳,看向伊西,伊西也是嚇了一跳,連忙湊上來檢查。
“沒事,就是昏睡過去了。”伊西松了口氣笑道。
伯伊嗯了一聲,將拉赫里斯的手放進被子里,阿曼特適時送上巾子,伯伊接過,巾子是打濕的,他擦去手心浸出的汗,這才問道:“前面服下草藥的人情況如何?”
伊西回憶了下說:“還不好說,目前病情反復的情況還是比較多,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草藥確實有用。”
“會有后遺癥嗎?”伯伊又問。
他身邊沒有得過瘧疾的人,只知道這種病在青蒿素被發現前致死率很高,但具體的他就不知道了。
“這個我也不清楚。”伊西略帶歉意,“我接觸過的病患中,只有三個是治愈的,病情很輕,我懷疑他們是無意中接觸過這種可以治療的植物,剩下的全都死了。”
治愈的三個人中還只有一個愿意再次與她接觸,在那個人身上沒看出有什么明顯的后遺癥,但這并不能作為神罰沒有后遺癥的判斷依據。
“嗯。”伯伊微微頷首,表示明白。
雖然是他告訴的植物和提取方法,但伊西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完成,足以說明她的能力十分優秀,也難怪當年梅麗特這么依賴她。
無論再怎么優秀的人,面對未知的存在也需要一個理解它,破解它的時間和過程。
伊西還需要對拉赫里斯的狀態再做觀察,避免出現意外,伯伊沒有久留,左右無事便告辭離開。
走出外城區的營帳范圍,伯伊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記了一個人。
“森穆特現在在哪里?”他偏頭問身邊的阿曼特。
阿曼特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森穆特是誰,連忙回道:“他現在還在瓦吉特。”
那天夜里,伯伊本來是準備走的,如果沒有發生拉赫里斯感染神罰這件事的話。
森穆特被拉赫里斯送到瓦吉特,伯伊離開的時候,倒是不擔心這小家伙怎么辦。
不說瓦吉特里有巴特巴爾留守,拉赫里斯不會拿瓦吉特的人開刀,這個自信,伯伊還是有的,好歹是自己養大的貓崽子。
“找個機會把人送出來吧。”伯伊說。
“好的。”阿曼特應下,想了想又問:“我可以見見他嗎?”
伯伊看他一眼,笑了:“當然可以。”
阿曼特口中的見一見自然不會只是見面這么簡單,伯伊離開王宮前,阿曼特就同時做著商會會長的工作和親隨的工作,事務繁重。
伯伊本來也有心讓他專心去做商會的事情,如今森穆特的出現,倒是給了他這個機會,阿曼特自是要好好考察一下這小子能不能接住自己的擔子。
“怎么想通了?”伯伊記得之前阿曼特還百般不情愿,放著會長不做也要跟在自己身邊。
阿曼特臉一黑,頗為幽怨地看著他:“大人,您是從來不管您的資產是嗎?”
伯伊微怔,片刻后訕訕地輕咳一聲:“偶爾看看吧。”
在現代他所有的資產都是請了資產管理師,而且現代有銀行,電子貨幣什么的,對于資產的管理很清晰,但在這古埃及,沒有這樣的職業,也沒有能夠統籌的機構,信息交流也不便捷。
阿曼特回想自己過去兩年的經歷,痛心疾首道:“我給您做了兩年的整理規劃!”
除了尋找伯伊,阿曼特還有一個重大的任務就是整理對方的財產,雖然伯伊早有預料,提前用金銀貨幣代替了紙幣保存,但并不能改變,每個地方的倉庫存貨和賬本都對不上的事實。
“總歸您離開也不會帶上我,”阿曼特幽怨地說:“我不如給您管好大后方。”
至少阿伊大人下次跑的時候,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過上好日子。
伯伊咳咳兩聲,假裝沒有看到他滿是控訴的表情,岔開話題說:“我這次回來感覺底比斯好像變化還挺大的,我都差點沒認出來。”
阿曼特哦了一聲:“那就奇怪了,陛下都是跟著您的規劃圖做的改變。”
伯伊:“……我看王宮好像新建了?”
阿曼特:“不知道,這些年我都在外面找您,巴特巴爾也沒心思觀察。”
伯伊無奈地按住額頭,果然,孩子長大了都是會記仇的,阿曼特都這樣,想必巴特巴爾也少不得要磕磣他一下。
“我給你們帶了禮物。”伯伊拿出最后的殺手锏。
阿曼特本來也就是小小埋怨一下,聽說自己有禮物,眼睛倏地就亮了。
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給他送禮物的人云云,他收過見過的好東西也極多,但這些都不是阿伊大人送的,那就沒有什么意義。
“我沒帶在身邊,”伯伊笑道:“等我讓人去取。”
禮物他確實是買了的,每去一個國家,每過一年他都會準備上一份禮物,本來禮物放在亞歷山大,準備讓游商隊伍送到底比斯的,沒想到自己反倒先一步到了目的地。
“不急,”阿曼特臉上難掩笑意,沒有什么比知道大人是記得自己,也在意自己這件事更讓人高興的了,“大人您先回去休息休息。”
伯伊摸摸自己的臉,眉梢輕挑:“臉色很差?”
“是的,”阿曼特點頭,“白得嚇人,您先回去沐浴,別急著睡,我去給您熬一碗頭疾的藥湯,喝完再睡。”
伯伊一笑:“好。”
阿曼特還是一如既往地細心,也是最為了解伯伊的人,只看他這臉色就知道是頭疾發作了,但又是忍著。
伯伊回到營帳,也不知道阿曼特是什么時候吩咐的,沐浴用的熱水已經燒好了,兌成最適宜的溫度,還有干凈的衣服。
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伯伊拿起衣服時,聞到了熟悉的熏香,是他以前最喜歡用的,每次阿曼特都會幫他熏好。
“回家真好。”伯伊感嘆一聲。
海上的日子確實不錯,但身邊的人用起來就沒這么順手,加上森穆特年紀小,很多事情他都得親力親為。
也沒那么講究,在潮濕動蕩的海域,能保持人和衣服干凈已經是很不錯的了,畢竟淡水資源珍貴,補充不方便。
一直抽痛的太陽穴在熱水澡后也緩和了不少,阿曼特送來溫好的藥,盯著伯伊喝下,伯伊喝著藥他就給伯伊擦頭發。
躺上床時,伯伊身上和手腳都是暖的,大腦微微眩暈,這是幾天不曾好好休息的后遺癥。
伯伊閉著眼,許是心里懸著的大石頭飄然落地,不知不覺中他就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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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赫里斯是第二天徹底清醒的,能在有意識的情況下喝水進食,這個變化讓瓦斯差點再次熱淚盈眶。
不過伯伊去的時候,拉赫里斯已經睡下了。
旁邊的近侍連忙解釋道:“陛下想要等您過來,結果您早上沒來,他現在的身體情況還在恢復,陛下還交代說您要是來了,我等務必叫醒他。”
作為跟在陛下身邊的人,哪里能不知道陛下對伯伊的心思,生怕伯伊誤會,而且拉赫里斯確實是等了伯伊許久,最后身體實在扛不住才昏睡過去的。
伯伊點點頭,沒讓近侍叫醒拉赫里斯,只是在他床邊坐了會兒就離開了。
本來他就只是來看望下病人,沒指望病人還要保持清醒照顧他的情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上門做客的。
第三天一大清早,伯伊就被外面的動靜吵醒,守在營帳中的隨侍見他醒了,連忙問要不要洗漱,伯伊點頭,隨侍便去端水。
洗漱后,伯伊隨手扯過旁邊架子上的斗篷披上,走出營帳。
外面天色微明,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在兩個營帳之間來回踱步,手里拿著大刀,時不時比劃兩下,瓦斯跟在他的身邊,小跑著跟隨他的步伐。
伯伊恰好正面著他,兩人的視線遙遙遇上,伯伊被陽光刺得微微瞇眼。
“阿伊!”拉赫里斯眼睛一亮,暗金色的眼眸在初升的太陽光下熠熠生輝,他拉高面巾,幾個大跨步走到伯伊的面前,高大的身軀擋住了照入伯伊眼睛的光。
伯伊看了眼他手里的刀,看向身后的瓦斯,瓦斯摸摸鼻子,小聲解釋道:“陛下覺得狀態很好,想要出來走走。”
聞言伯伊打量了下拉赫里斯,忽略他臉上欣喜激動帶來的正面加成,整個人的狀態確實是挺好的,至少比前些天躺在床上如同一具尸體要好看些。
“昨日沒能見到你,我聽瓦斯和伊西說了,”拉赫里斯眼底滿是笑意,拉住伯伊的手,“不愧是阿伊,阿伊這下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了。”
瓦斯自拉赫里斯清醒那天起,就被伯伊指使回了拉赫里斯身邊,就像他習慣用阿曼特一樣,最了解拉赫里斯生活習慣的肯定也是瓦斯。
這些天一直在昏睡,今日凌晨時分拉赫里斯就醒了,正好遇上伊西來查看情況,便聊了幾句,知道了這些天發生的事情。
伯伊瞥了眼他不安分的手,帶著一雙白色的手套,一副生怕把病過給別人的樣子。
算了,看在他還在病中,伯伊便沒甩開他的手,只笑道:“你就是這么對待救命恩人的?”
拉赫里斯面色鎮定,像是沒聽出他話里的意思般點點頭:“我記得你跟我說過,滴水之恩要涌泉相報,這是阿伊第二次救我性命。”
這句話是伯伊當年在酒館把拉赫里斯救出來以后跟他說的,拉赫里斯當下沒說什么,但此后伯伊的要求,無論多么艱難,難以執行,他大多都會完成,而且是出色完成。
伯伊看得出來,這小子是有些小心思在里面,但不可否認在這樣單方面的絕對服從下,兩個人的關系確實是越來越好。
偶爾,伯伊也會真心實意地教對方一些東西,作為對這份情緒價值的回報,只不過對于有些追求完美的人來說,有些作品一旦開始了,就無法忍受它變成失敗品。
伯伊心想,這個時候提這句話應該不會有好事。
果不其然——
“經過這一場神罰,我想明白了,”拉赫里斯看著伯伊,暗金色的眼眸中含著笑意,“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要不你娶我吧,我給你做王后。”
無以為報以身相許,這是伯伊曾經教給拉赫里斯的,告誡他不要做爛好人,小心被這種一無所有,被救了命,還想跟著吃香喝辣的老賴黏上。
伯伊:??
我教的是這個意思?
“把他送回去,”伯伊面無表情地對瓦斯說:“病人不要出來胡亂走動。”
稍頓,“更不要練刀。”
瓦斯無不尷尬地摸摸鼻子,悻悻一笑,不過有了伯伊的口令,瓦斯腰桿子也略略挺直了兩分,對拉赫里斯彎腰示意:“陛下,請回營帳吧。”
拉赫里斯身體還在恢復期,已經走了一早上了,確實是有些疲累:“那好吧。”
他營帳里一股子腌入味的苦藥味兒,著實難聞,知道伯伊不喜,所以只好遺憾地松開手。
目送他離開,伯伊想,今天的大貓倒是意外地不粘人,挺好打發的。
等人走了,伯伊才注意到阿曼特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站在營帳門口看著這邊,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伯伊走過去,兩人一同進入營帳,阿曼特伸手接住他脫下的斗篷。
阿曼特想了想,沒有接伯伊的話,提起自己前來的正事:“大人,底比斯那邊出了點意外。”
伯伊挑眉:“什么意外?”
“底比斯突然冒出很多人說王……說您是圖特的化身,帶來神草,驅散了尼羅河的污濁,治愈了上千受罰者。”阿曼特剛一收到消息就立刻過來了,“還說您拯救了陛下,消息是今天開始出現的。”
稍頓,他抿緊了唇說:“我們的計劃失敗了。”
昨天,伯伊交代他讓人去底比斯把拉赫里斯病重的消息傳出去,王后,神罰,染病的法老,這些消息交織在一起,很容易就可以聯想到一個讓人恐懼的可能。
——陛下立后有違天和,遭到了神明的懲罰。
事情進展得非常順利,本來神罰的出現就已經鬧得人心惶惶,更別說神明化身的法老都無法避免,這對擁護神明的埃及人來說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不說亂成一鍋粥的朝會,甚至這兩天陸續出現有埃及子民請命,懇請尊敬的陛下愛護己身,更換王后人選。
只是沒想到今天事態突然又發生了大轉折。
“今天……”伯伊說想著,莫名笑了下:“這小子變聰明了。”
他的一手好牌,倒是給這小子做了嫁衣。
第108章 改變歷史
外城隔離區——
拉赫里斯帶著瓦斯返回營帳,剛一進營帳,瓦斯立刻提醒他躺上床休息。
雖然他之前和阿曼特大放厥詞說陛下英武不凡,哪怕是第二天起床練刀都是沒問題的,但陛下真起床練刀了,他反倒是操心上了。
“陛下,您不能仗著底子好就這么糟蹋啊!”瓦斯恨不能上手把人扶床上去。
昨天還病歪歪的人,今天看著這么身體康健,真的很難不讓人操心,他祖父當年也是這樣的。
拉赫里斯不在意地擺擺手:“事情怎么樣了?”
瓦斯一頓,心虛地回頭看了眼:“挺好的,除了底比斯,其他幾座城鎮也都安排了人。”
要是被阿伊大人知道這事情是他參辦的,那就很嚇人了,跟在拉赫里斯身邊的老人都知道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阿伊大人。
雖然阿伊大人要猜到也是挺容易的,但畢竟是沒有切實的證據嘛。
“陛下,您這……”瓦斯狐疑地瞥了眼自家陛下,“這病不會是您自導自演的吧?”
他倒不是懷疑陛下假病,陛下那狀態真就是一不小心人就沒了,只不過陛下反手這一套操作實在是有些過于順暢了。
拉赫里斯淡淡瞥他一眼:“我要是提前知道,我早就布局上了,還能拖這么晚?”
瓦斯一想,好像也是。
圖特化身的傳言是拉赫里斯清醒后交代他去做的第一件事情,沒多久人就再次陷入昏迷。
以他對陛下的了解,如果真是提前籌謀的,那在染病前就會布局下去了才是。
“那陛下您先休息,我去給你取藥過來。”瓦斯再三叮囑,讓拉赫里斯務必躺下休息不要再練刀了。
拉赫里斯嗯了一聲,隨手把刀遞給他,瓦斯伸手去接,被有幾十斤重的大刀壓得差點沒接住,拉赫里斯手腕一翻,提起刀柄,這才免于他被大刀剁腳的風險。
瓦斯抹了把冷汗,深吸一口氣,對著身后揮揮手:“把陛下的愛刀送下去歇著。”
侍衛扶肩行禮,兩人走上前,一前一后抬著刀,將刀帶了下去。
等瓦斯離開,拉赫里斯走到桌邊,端起尚有余溫的茶水喝了一杯,大病初愈下,哪怕只是胡亂擺弄幾下刀就已經讓他額頭出了一層薄汗。
抵達翁姆波的當天夜里,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他看到一座輝煌的宮殿,墻上點綴著一個又一顆如同夜光寶珠的東西,把宮殿照得明亮。
很多人在宮殿里行走,穿著奇怪的衣服,說著他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似乎也沒有人能夠看見他。
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渾渾噩噩地走了許久,突然發現墻上出現了一些他能夠看懂的文字,以及他自己的名字,還有一張丑得不知道是誰的畫像。
“拉赫里斯·阿蒙霍特普,十八王朝阿蒙家族的第三世法老,疑似因傳染病瘧疾,于十九歲死亡……”
拉赫里斯眉心微蹙,難道這丑東西是他?
只是上面的許多內容都和他的真實經歷都對不上,要不是后面出現了阿伊,梅麗特,塞貝克這些很是熟悉的名字,很難讓他聯想到這是關于自己的記錄。
感染瘧疾,十九歲死亡?
拉赫里斯微怔,他明明就已經二十一歲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瘧疾又是什么?
滿腹疑慮時——
一個人突然從他身邊經過,氣喘倉促的聲音響起,嘰里呱啦說了一串話,拉赫里斯聽不懂,但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那略顯肥胖的中年男人頭發花白,殷勤十分地遞出手。
“伯伊……”后面又是聽不懂的內容。
拉赫里斯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先是看到穿著黑色衣服的年輕男人,剪裁得體的服裝勾勒出削瘦的身形,戴著一種奇怪質感的黑色框架遮擋住眼睛,只能看到冷白的皮膚。
拉赫里斯心頭一跳。
下一刻,那年輕男人摘下黑色的框架,露出清俊的眉眼,面帶微笑地握住肥胖男人的手。
“阿伊!”拉赫里斯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想去拉住那只纖細的手腕,但手卻從對方的身上穿了過去。
正如之前一般,他觸碰不到別人,此時此刻的他好像只是一個靈魂,別人也看不見他。
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什么,拉赫里斯就站在旁邊,但卻完全聽不懂兩人的對話,后面又來了一個人把肥胖男人叫走,拉赫里斯面前就只剩下阿伊和一男一女。
女人仍舊在說著拉赫里斯聽不懂的語言,那男人則是跟在阿伊身邊,拉赫里斯猜測這應該是阿伊的親隨,雖然他從來沒見過。
阿伊頭發變短了許多,只到后頸的位置,顯得干練又利落。
不過好像也正常,這里是一切,除了阿伊,其余的東西對他來說都是極其陌生的。
拉赫里斯跟著他們走了一路,阿伊看不見他,時不時和那個女人說話,臉上是他熟悉的笑容。
周圍不少人在偷偷打量著這邊,拉赫里斯心想,不愧是他的阿伊,不管什么時候都是人群的焦點,總能吸引到別人的目光。
哪怕外貌有所不同,對方始終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拉赫里斯可以非常肯定,這就是他認識的阿伊,是他想要迎娶做王后的阿伊。
不知道過了多久,墻上的文字從熟悉到陌生,拉赫里斯跟著他們走到了道路的盡頭,雖然聽不懂,但他看得出來,阿伊在與那個女人告別。
“阿伊!”拉赫里斯跟在他身邊,再次嘗試著想要去觸碰,但仍舊失敗了,他什么都抓不住,包括阿伊的手。
阿伊對著女人笑了下,微微頷首帶著親隨,無知無覺地從他的身體穿過。
拉赫里斯下意識跟上去,但卻撞在門口那塊沒有顏色的玻璃上,拉赫里斯先是一愣,明明之前他沒有被這東西阻攔過,鼻子隱隱作痛。
但他顧不得思考這么多,繞過玻璃想要追上去,在即將跨出那片區域時,被一道無形的墻擋住,再難向前。
拉赫里斯在這里游蕩的時間里時常遇到這樣的墻,他試過很多辦法,但都沒辦法破壞它。
站在宮殿的門口,拉赫里斯只能眼睜睜看著阿伊坐上一輛造型奇特的黑色載具,那載具速度極快,只一瞬就遠遠把這座宮殿拋在身后。
“阿伊。”哪怕知道對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但拉赫里斯還是試圖叫住那熟悉的身影,想要阻攔他的離開。
眼前白光一閃,倉促中只看到一個人舉著黑色的盒子,對準他所在的方向,他下意識閉眼,再次睜眼,已是熟悉的營帳。
“陛下,怎么了?”此行跟著他一起出來的近隨聽到動靜,立刻湊上來詢問。
拉赫里斯捏了捏抽痛的眉心,問:“人看到另外一個世界是什么原因?”
近隨懵了下:“要,要死了?”
亡靈書上曾說,人在將死時,有可能會看到另一個美好世界,那就是通過四十二審判后前往的死后世界。
拉赫里斯想到墻上那句話:“拉赫里斯·阿蒙霍特普,十八王朝阿蒙家族的第三世法老,疑似因傳染病瘧疾,于十九歲死亡。”
要死了嗎?
拉赫里斯突然對眼前的世界開始產生了一些奇怪的懷疑。
“我現在幾歲?”他問。
近隨心想,陛下這是睡蒙了嗎?
“您二十一,馬上二十二了,陛下。”
拉赫里斯抿著唇,那里真的是死后的世界嗎?阿伊好像變化了許多。
“如果在死后世界看到一個人年齡與現實不匹配,這是什么原因?”
近隨被他的問題問住了,他又沒死過,哪里知道是什么原因。
但作為瓦斯帶出來的人,最不缺乏的就是口才和機靈,他稍加思索了下說:“也許是那人死得早?在死后世界已經待了幾年了。”
拉赫里斯:“……下去吧。”
近隨看得出來自己惹了陛下的不喜,但卻又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說錯了,只好委委屈屈地退下去了。
拉赫里斯坐在床榻上思忖許久,直到天明,他才起身換衣。
“陛下,您這是要去哪里?”近隨見他要出門,便跟在他身邊,小心地詢問。
也不知道陛下消氣了沒。
拉赫里斯沒說話,兀自思考著,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陛下,”近隨看了眼他們走到的區域,忍不住出聲提醒:“不能再往前了,前面就是內城區了。”
雖然外城區也有人在活動,但大多都是健康的,而內城區感染神罰情況嚴重,有傳言說,那里的空氣都被冥王阿努比斯光顧過,觸碰到的人會迎來死亡。
拉赫里斯抬眼,視線緩慢地略過那片被隔開的區域,清晨霧氣濃重只能看到模糊的房屋形狀,偶爾幾座房屋里透出昏暗的燭光。
“你去幫我拿件斗篷。”他說。
近隨愣了愣,連忙說是。
拉赫里斯站在一線之隔的地方,帶著沙粒的風呼嘯而過,如刀子般剜在皮膚上。
他垂著眼思考許久,終究是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等到近隨小跑著回來時,看到拉赫里斯站在遠離內城區的一棵大樹下,遠遠眺望著那片透出慘淡氣息的區域。
“陛下,斗篷,”近隨將斗篷披在拉赫里斯身上,看了眼內城區嘆氣道:“聽聞神罰感染嚴重,死了不少人。”
拉赫里斯淡淡地嗯了一聲,視線落在那條差點跨過去的界限上:“我一定要活著,才能回去迎娶阿伊。”
有那么一瞬間,他是想要嘗試的,想知道那死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想知道神罰和瘧疾是不是一種東西,想知道十九歲應該死了的他為什么現在還活著。
以及,那交織又錯亂的人生軌跡,還有關于阿伊的寥寥幾句話。
這些都讓他很在意。
近隨不知道陛下為什么會突然說這樣的話,介于自己剛剛才惹了陛下的不喜,此時說話也格外小心謹慎:“是的,陛下,為了阿伊大人,您也要保重身體啊。”
拉赫里斯想,如果阿蒙有心讓我知道答案,祂會給予我指引。
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的,抵達翁姆波的第三天,拉赫里斯染上了神罰,在第一次清醒,他握著筆寫下那些字時,他有種莫名清晰地明悟——
錯位的齒輪正在修正,遲到了兩年的歷史在重新上演。
那是歷史記載嗎?病重時,拉赫里斯不止一次想到,那墻壁上書寫著他似是似不是的生平內容。
傳位給阿伊,也是把選擇權交到阿伊的手上,作為埃及的統治者,沒有人可以威脅到他,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雖然辜負法老的職責,但他仍舊私心地希望,阿伊會做出一個和歷史不同的抉擇,至少不要在他身隕后,病故在法老之位上。
只是讓拉赫里斯沒想到的是,他再次見到了阿伊,沒有死,阿伊帶來了可以治療神罰的草藥。
“陛下,您在想什么?”瓦斯出聲,將拉赫里斯從沉思中拉扯出來。
拉赫里斯回過神來,視線從他臉上略過,唇角輕挑:“阿蒙神在指引我,迎娶阿伊做王后,他對我的選擇表示贊許。”
瓦斯一愣,這都啥跟啥?
“歷史被改變了,歷史記載中的王后也應該做一些改變。”拉赫里斯一笑,這是阿蒙神給他的指引。
同樣的歷史,卻因為阿伊改變了,可見阿伊是阿蒙神做出的命運安排。
瓦斯聽得滿臉茫然,但多年近隨的經驗之談就是陛下說什么,他肯定要夸贊,所以他樂呵呵地說:“對對對,陛下改寫歷史,實屬強大的阿蒙化身。”
拉赫里斯瞥他一眼:“改變歷史的是阿伊。”
瓦斯:“……阿伊大人不愧是圖特之神的化身!”
第109章 仔細品味
伯伊抵達翁姆波的第四天,隔離區里情況好轉的人越來越多,逐漸有人轉移到了外城區再作短暫的觀察,而拉赫里斯和伯伊則預備返程。
如今神罰已經得到了控制,拉赫里斯憑借著強悍的身體素質,僅僅三天已經完全康復,還有些受損的底子,但這不是一兩天能補回來的。
底比斯被擱置半月,因為神罰各種傳言喧囂塵上,朝會吵翻了天,每日遞送公文的人不計其數,聽太陽神殿伺候的隨侍說,公文已經堆滿了幾張桌子,沒有地方可以安放了。
拉赫里斯要回底比斯,自然是要帶著伯伊一起,阿曼特只當沒看到陛下看到他時明顯黑沉的臉色,默默跟著伯伊身后。
這次不用趕時間,所以是乘作馬車,晃晃悠悠地返回。
伯伊倚著軟枕,無所事事,拿了本從伊西那里借來的釀酒書在看,伊西會看的書只有兩種醫書和釀酒類的書籍。
“阿伊,你考慮好了嗎?”拉赫里斯坐在他身邊,手上也拿了本書,但顯然心思根本不在書上,“是你做王后還是我做王后?”
本來阿曼特租了兩輛馬車,但拉赫里斯偏要擠到伯伊的馬車上,美曰其名:“法老與王后共乘,有什么問題嗎?”
周圍數十名侍衛圍著馬車,半寸不讓的架勢,阿曼特敢怒不敢言,最終變成了伯伊和拉赫里斯一輛馬車,阿曼特和瓦斯駕車,其他親隨一輛馬車,侍衛仍舊是騎戰馬行進。
拉赫里斯高大的身材讓本來就不算大的馬車擁擠不少,伯伊知道這小子的脾氣,也懶得跟他爭執。
當然,最主要還是拉赫里斯帶的人多,爭執也是浪費口舌,左右也是打不過。
“我現在手里還有你的讓位詔書呢,”伯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要當了法老,你還能關得住我?”
暗金色的眼眸閃著微光,拉赫里斯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低低笑了聲說:“是。”
拉赫里斯抬起手腕,大手握住伯伊的后頸,上半身前傾,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一指:“或者我做你的奴隸也可以。”
刻意壓低的聲音低沉中帶著些喑啞,說的話也莫名地叫人心癢。
“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情,”他說:“只要主人愿意教我,我學習能力很強的。”
溫熱的呼吸噴在臉上,撩動面頰上細小的絨毛,有點癢癢的,伯伊微微偏頭,呼吸噴在耳廓上,染上了一點紅暈。
伯伊心想,那些朝臣知道他們威嚴的法老說的這些話,該是什么表情。
拉赫里斯垂著眼,視線在伯伊透著紅的耳朵上頓了下:“阿伊耳朵紅了,是想到什么了嗎?”
伯伊知道這小子就是啥也不懂地瞎撩,但不得不承認這小子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里,也很會利用。
尤其是上次被發現自己對他的身體有那么一點點興趣后,這家伙越發地肆無忌憚,熱衷于使用美男計。
雖然和野獸一樣沒有技巧,只會憑借本能,但本能出乎意料地強大且精準。
“沒有,”伯伊輕咳一聲,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書上,“別影響我看書。”
拉赫里斯低笑出聲,伸手摸了摸他垂在肩頭的頭發:“阿伊剪過短發嗎?”
伯伊撩起眼皮看他:“剪過,怎么?”
“什么時候?”拉赫里斯問,記憶中阿伊一直都保持著現在這樣只到手臂的長度,離開的這兩年如果剪短了,應該沒這么快長長。
伯伊:“很早以前。”
拉赫里斯想到死后世界里的阿伊,想了想說:“阿伊短發也很好看。”
伯伊略一挑眉:“你見過?”
“嗯,在夢里。”拉赫里斯輕笑,把他的頭發抓在手里,頭發又從指間滑走,阿伊的頭發細軟,和他給人的印象一樣,但其實怎么都抓不住。
“在夢里,我見到一個不一樣的阿伊。”拉赫里斯想,冷漠,將自己包裹得刀槍不入的阿伊,“和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你很像,氣質上。”
第一次見面時,阿伊便有著一種與年紀不符的城府,明明才十七歲的少年,雖然是米萊王室,但生長在山野,沒什么見識,卻能在梅麗特和神殿之間游走而不留下任何把柄。
伯伊:“………”
完全不懂這人在說什么夢話。
車外響起吵吵嚷嚷的動靜,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
“怎么了?”伯伊掀開車簾往外看,只見道路兩側跪滿了人,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人頭。
拉赫里斯從他身后探過頭看了眼:“是翁姆波的子民。”
領頭的幾個里他這些天見過,其中兩個年輕人是城主的兒子,也是感染了神罰的受罰者,要不是這倆兒子染了病,也許城主早就跑了。
“見過法老,見過王后,愿二位永恒!”城主已經高舉雙手,緩緩跪下,趴伏在地,大聲地再次重復:“愿二位永恒!”
跟在他身后成百上千的城鎮居民也同樣作態,高舉雙手,緩緩跪伏在地:“愿法老,王后永恒!”
這是埃及子民對他們的法老表示感謝,感謝法老不曾放棄他們,感謝阿蒙神依舊眷顧這座忠誠于他的城鎮。
同時,他們也認同了這位新上任的王后,帶來了圖特賜下的神藥,拯救了這座被苦難包裹的城鎮。
伯伊:“………”
前行的隊伍被人群堵住,被迫停下,城主站在車隊前略帶歉意地說:“懇請陛下讓我們見一見王后,讓我們對他表示衷心的感謝。”
瓦斯敲了敲車門詢問里面的意見,過了會兒,拉赫里斯躬身從里面走出來,見到拉赫里斯,在場的人紛紛停下了私語,看向他們這位強大的法老。
“王后正在休息。”拉赫里斯環顧在場的人,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尊崇與敬仰。
經過神罰一事后,翁姆波子民對法老的信任達到了最高點,這樣的信任呈點狀向四周擴散,在不久的將來會蔓延至整個埃及。
城主聞言有些失望,但仍舊維持著跪拜的姿態說:“那陛下可以告訴我們王后的名字嗎?”
稍頓,“如果可以,我們想要將圖特奉為城鎮的主神,為王后日夜禱告。”
對翁姆波的子民來說,阿蒙神給了他們生命,而圖特為他們延續了生命,無論是法老還是王后,對他們來說,都是神明一樣的存在。
這是他們與神明最接近的一次。
拉赫里斯微微頷首,所有人頓時爆發出一陣充滿雀躍的歡呼,有些人大病初愈還不能離開房屋,只能透過門窗看外面,但仍舊無法掩蓋他們臉上發自內心的喜悅。
“伯伊,”拉赫里斯環顧四周:“王后的名字叫做伯伊。”
“伯伊……”城主低低念出這個名字,片刻后,他看向身邊,自己的兒子,年輕的男人看向身后的人群,大聲說道:“王后的名字叫伯伊,伯伊王后!”
一個接一個地將這個名字傳遞到身后,聲音如海浪般層層蕩開,一直傳到人群的最后方,足以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位新王后的名字。
“伯伊王后,”人群中有人大聲地喊道:“愿伯伊王后永恒!”
聲音從幾個到幾十個,最后所有人都在喊著同樣的一句話,他們的眼中含著熱淚,這片被神明眷顧的土地上,每一個人都絕對忠誠于他們的神明。
馬車里,伯伊面無表情地翻過一頁書,他不想出去就是不想那些城鎮居民把他當王后叩拜,拉赫里斯倒好,帶著人在外面喊起了口號。
阿曼特坐在他身側,朝著車窗外看了眼,收回視線。
沉默了下,他終究沒忍住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話說了出來:“大人,您是不是有些太縱容陛下了?”
無論是陛下對大人動手動腳的親密動作,還是陛下無時無刻宣示主權的行為,在他看來都是大人對陛下的無限縱容。
明明以大人的手段,要是想要打壓陛下,并不是一件無法做到的事情,同樣,從陛下身邊遠走也很容易。
最不濟,他們身后還有米萊,固然米萊式微,但阿伊大人有能力,又有錢和人脈,想要壯大米萊不是難事。
“你覺得我很厲害?”伯伊問。
“當然。”阿曼特毫不猶豫地回答:“阿伊大人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
伯伊揚眉一笑說:“我只不過是一直停留在擅長的區域,在我制定的規則里,所以給你造成了這樣的假象罷了。”
略懂人心,這在朝堂紛爭中有些優勢,但要是上戰場,就不夠看了。
“自古以來,文人有文人的戰場,戰場廝殺是武將的職責。”
他對米萊的王位沒什么興趣,彈丸小國,左右都是掣肘,如果想要搞基建,土地廣袤,勞動力眾多的埃及會是更好的選擇。
這遠遠不如法老的位置更有吸引力,而這個位置某人看上去很想送到他手里。
阿曼特知道伯伊說的是對的,但并不影響他仍舊覺得阿伊大人是最厲害的人。
“還有,關于縱容,”伯伊認真地思考后,驀地笑了下:“我只是找不到堅決反對的理由。”
正如別人對他的評價——一個順應本心,渾身惡臭的逐利者。
能夠牽絆住逐利者的從來不是繩索,而是欲I望的延展方向。
伯伊面帶微笑,視線漫不經心地看向窗外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并不排斥進入一段親密關系,也不在意對方的性別,對他來說,對胃口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對他沒有壞處的事情,那不如順應自己的欲I望,只不過和想要吃美食時涌起的潦草念想不同,這份欲I望他會抱懷期待的心情拆開。
仔細品味。
第110章 再見舊人
返回底比斯的當天,隊伍再次收到了底比斯民眾的熱烈歡迎,要不是麥德查人的衛兵護衛在道路兩側,估計擁擠的人群能把路堵死。
伯伊仍舊沒有出面,把事情都交給拉赫里斯處理,比起翁姆波對王后的全然不了解,底比斯就熟悉很多,至少在這些天里聽說了不少關于王后的事跡。
前來歡迎的不止是平民,還有貴族和朝會的朝臣們。
他們站在人群的前面,無論心里什么想法,明面上還是會表現出熱情與感激,神罰一直都是埃及十分頭疼的疾病,因為無法治愈而讓人心生恐懼。
平民們紛紛伸長了腦袋,想要看看那位圖特化身的王后,被亞歷山大稱作傳奇的王后長什么樣子。
但一直到馬車進入王宮,王后都不曾露面,眾人失望之余,對王后更加好奇了,直到再也看不見法老的車駕,討論聲也不曾停止。
“陛下,巴拉蒙大人求見。”一行人剛剛下馬車,等候在太陽神殿的近侍就連忙湊上來匯報,“巴拉蒙大人等候許久了。”
拉赫里斯微微頷首,對駕車的瓦斯說:“你們從宮殿側門進。”
瓦斯低聲說是,扯了扯韁繩,戰馬嘶鳴一聲,在將將要掉頭時,一道聲音在宮殿門口響起:“陛下,臣下前來是為王后一事。”
熟悉的聲音,馬車上的伯伊放下書,將車簾拉開一半往外看。
智囊團中,巴拉蒙算是性格最為耿直的,加上悍匪的兇悍長相,大多數人都被他這種人設迷惑,殊不知,這人心思縝密,也足夠聰明,不少政敵都在他手上吃過大虧。
巴拉蒙擋在馬車前,視線毫不避諱地看向馬車:“聽聞王后與陛下一并返回的,聽聞王后很是厲害,臣下好奇得很,能不能見王后一面?”
拉赫里斯垂眼看向他,巴拉蒙是悍匪出身,本身不矮,幾乎能與拉赫里斯比肩,但出于身份,他總是微微壓著腰,以此表示自己對陛下的尊敬。
“你們還不到見王后的時候。”拉赫里斯說。
按理來說,作為法老身邊的近臣,巴拉蒙等人應該是最先認識王后,同時配合拉赫里斯把立后這件事敲定下來。
但偏偏陛下把這事兒瞞得滴水不漏,這讓他們覺得怪異的同時,也有些不安,私下揣測是不是陛下有心要敲打他們。
法老近臣,不僅僅是權力上的榮耀,同時也要把握好分寸,少一分惹陛下不快,多一分惹陛下猜疑。
立后這么大的事情,為什么他們一點都不知道,至今為止甚至都沒有見到人,所以巴拉蒙便成了幾個人中的先鋒。
用亞胡迪亞的話來說就是,你要是被陛下下了大獄,哥幾個不會不管你,所以放心地沖吧。
巴拉蒙說罷,視線若有若無地看向坐在車架上的阿曼特,他們不僅僅是因為王后這個敏感的位置,更是好奇于阿曼特的選擇。
他們都是被阿伊大人挑選出來的人,共事時間最長久,都知道阿曼特對阿伊大人忠心耿耿,很難想象阿曼特會另擇他主。
“大婚在即,王后又救我萬千埃及子民,卻一直沒有露面,是有什么疑慮嗎?”
巴拉蒙的話音一落,在場的人都沉默了。
拉赫里斯微微蹙眉。
瓦斯一句話不敢說默默縮起肩,要是這個時候讓這幾個人知道伯伊王后的身份,毫無助力不說,很大概率還會添亂。
阿曼特則是看了眼身后的馬車廂,心想,不知道巴拉蒙看到馬車上是阿伊大人會是什么表情。
要知道,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權臣阿伊已經死在了那場狩獵活動中,現在無異于是看到死人乍活,沒有點心理準備還真不好說。
“臣下自追隨阿伊大人進入朝會,勤勤懇懇為陛下做事,”巴拉蒙扶肩行禮,挺直了腰板,“請問陛下,臣下是做了什么惹陛下不喜的事情嗎?”
很顯然,巴拉蒙這次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哪怕是面對拉赫里斯的冷臉,也不躲不避,大有不見一面誓不罷休的架勢。
兩方對峙,相顧無言。
巴拉蒙敢這么大膽,也是仗著陛下與阿伊大人情誼深厚,對他們這些追隨過阿伊的舊臣很是寬容。
在寂靜中,馬車門“咔嗒”一聲輕響。
巴拉蒙眼珠子一動,立刻把視線轉過去,只見馬車門被人從里面推開,一只冷白的手扶著馬車門的邊緣,腕骨分明,手指又細又長。
巴拉蒙下意識屏住呼吸,心想,倒要看看,這個在瓦斯口中,能和阿伊大人齊名的王后是什么貨色。
下一刻,預想中長相兇悍的船長沒有出現,反而是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化成灰了他都能認出來的人。
巴拉蒙本來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卡住,瞳孔地震,半晌才磕磕巴巴擠出聲音:“阿阿,阿伊大人!”
他的腦子瞬間宕機,一邊是阿伊大人堪稱慘烈的死狀,一邊是面前完好無損,面帶微笑的阿伊大人。
“這,我是出現幻覺了嗎?”巴拉蒙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但那人仍舊在面前,他下意識伸手想去摸一下那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身體,看看是不是靈魂。
據說靈魂是摸不到的……
只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就被三只手同時攔住,巴拉蒙低頭愣愣一看,好家伙,陛下,阿曼特和瓦斯,三個人動作出奇地一致。
瓦斯看見拉赫里斯的手,連忙縮回手,阿曼特頓了下,不太樂意,但也收回了手,拉赫里斯撩起眼皮,聲音淡淡地說:“這是王后。”
巴拉蒙一愣:“王后?”
他愣愣看向伯伊,“這不是阿伊大人嗎?”
伯伊瞥了眼拉赫里斯,笑道:“巴拉蒙,好久不見。”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聲音,巴拉蒙這下是真清醒了:“阿伊大人,您沒死?”
一瞬間,他的眼眶就紅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激動起來,連聲音都顫抖了。
這么多人看著,所以,這就是活著的阿伊大人吧?!
比起智囊團中的其他人,巴拉蒙算是出身最糟糕的,悍匪身份不說,認識伯伊時,他父親已經去世多年,巴拉蒙的親人只剩下母親,相依為命,但母親也染了重病。
巴拉蒙所有的錢財都用來給母親治病,但在埃及并不是有錢就能看得起病的,很多優秀的祭司和醫師都被貴族養在門下,輕易不出診。
別說是祭司和醫師,平民能請到的只有一些粗懂醫術的草藥師。
一帖草藥下去,是死是活全看神明是否眷顧。
所以哪怕巴拉蒙花了很多心思和錢財也只能看著母親如凋零的花一天天衰敗下去,就是在這種時候,他遇到了阿伊大人。
阿伊大人不僅請最好的祭司為母親治病,還非常賞識他的能力,帶他進入朝會,教會他禮儀心術,一躍成為貴族都要仰望的存在。
對巴拉蒙來說,阿伊大人比神明還要耀眼。
伯伊笑著嗯了一聲,沒有具體解釋,巴拉蒙雖然激動亢奮,卻也立刻捕捉到不對勁的地方:“您為什么會成為……”
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卻很是明顯,死了兩年的人突然活了,還是以王后的身份。
哦不是,應該是未來王后的身份。
“還有米萊……”巴拉蒙感覺腦子有點卡殼,不僅僅是王后,還有米萊那邊大王子的身份,兩年不見,阿伊大人的身份怎么這么復雜了。
還有……
巴拉蒙眼神一飄,落在拉赫里斯攔在伯伊面前的手臂上,這簡直是明晃晃地宣誓所有權,這是男人面對愛人時的占有欲。
陛下喜歡男人,陛下要立阿伊大人為王后,陛下……喜歡阿伊大人??
他虎軀一震,瞳孔因為震驚而緊縮。
幾天前他與亞胡迪亞戲言,陛下不如喜歡阿伊大人,但事情真的發生了,他卻只覺得驚悚,可怕。
據米萊國師所說,大王子是被陛下強行虜走的,如今大王子是阿伊大人,那不就是……
巴拉蒙腦子里迅速閃過幾種可能,雖然剛剛窺到一些真相,但他已經聯想到如何在王宮殺出一條血路,救出阿伊大人。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陛下。
陛下的武力驚人,很有可能,他們打不過,陛下手下的暗衛營也忠心耿耿,十分能打。
巴拉蒙越想越沉默。
伯伊似笑非笑地看向拉赫里斯,等他解釋,拉赫里斯回望他,片刻說:“明日你與其他人來太陽神殿。”
他沒想到伯伊會突然出來,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他以為這種場合,伯伊會一如往常地選擇不露面。
畢竟伯伊一旦露面,知道他身份的絕對不會只是昔日的屬下,還有一直密切關注著王宮的人,其中不乏過去的政敵。
“巴拉蒙大人,請吧。”瓦斯彎腰抬手示意。
巴拉蒙就這么一臉懵逼地被帶出了王宮,守在王宮門口等消息的亞胡迪亞見他出來,立刻走上前想要詢問情況,只不過看到是瓦斯送巴拉蒙出來,又立刻收住了聲兒,腦子一瞬間轉了好幾轉。
“瓦斯大人。”亞胡迪亞扶肩行禮。
雖然瓦斯只是一個隨侍,官階遠遠不如他們,但作為法老身邊的第一近隨,權力和影響卻是更高的。
瓦斯看了眼巴拉蒙,輕咳兩聲:“巴拉蒙大人,剛剛的事情最好不要外傳。”
亞胡迪亞也扭頭去看巴拉蒙,巴拉蒙愣愣點頭,瓦斯見狀對亞胡迪亞行禮離開。
他知道巴拉蒙必定會和亞胡迪亞等人說,但他也相信,這群人對阿伊大人的忠誠,會把控住消息傳播的范圍。
但也不好說,瓦斯憂愁地暗嘆,王宮里不乏眼線,尤其是王后身份一直瞞得緊,想要打探消息的人不會少。
等人離開,亞胡迪亞用手在巴拉蒙眼前揮了揮:“到底發生了什么?”
巴拉蒙是為了王后的身份而去,現下這模樣,顯然跟這事兒脫不了干系。
巴拉蒙愣愣看向他:“完了。”
亞胡迪亞被他這兩個字嚇得眼皮子一跳:“什么完了?”
應該不是陛下氣極,不然巴拉蒙就不會這么好好被瓦斯送出來,難不成王后真是一個一臉橫肉的彪形大漢?
巴拉蒙深吸一口氣說:“你記得我前些天跟你說什么嗎?”
亞胡迪亞回憶了下:“你說的話挺多,具體是哪一句?”
巴拉蒙:“陛下喜歡男人,那怎么不喜歡我們阿伊大人!”
亞胡迪亞愣了愣:“所以?”
巴拉蒙:“陛下真喜歡阿伊大人。”
亞胡迪亞沉默,半晌才說:“你是說,陛下找了個大人的替身?”
作為監察使,比起其他人,亞胡迪亞跟在陛下身邊的時間更多,在陛下與阿伊大人的相處中,隱隱有點感覺,但他一直覺得是自己想太多。
巴拉蒙搖搖頭,乍然塞入太多事情而混亂的大腦逐漸變得清晰起來:“三件事,第一,阿伊大人沒死,第二,米萊的大王子是阿伊大人。”
亞胡迪亞少有地懵了:“你的意思是……”
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巴拉蒙肯定地點點頭:“你沒想錯,第三,陛下搶走的大王子是阿伊大人,要立的王后也是阿伊大人。”
亞胡迪亞沉默了,許久,他緩緩地發出一聲“啊?”
太陽神殿——
伯伊脫去身上沾染了些許沙塵的外衣,躺在幾日不見的軟榻上,舒服地喟嘆一聲。
果然論舒坦還是法老這里的配置是最優選。
伯伊一如既往地討厭馬車,坐了兩天骨頭都快顛散架了,但比起頂著烈日和風沙騎馬,他還是更愿意坐馬車一些。
拉赫里斯在他對面坐下,視線掠過他的眉眼,帶著打量與揣測:“你不擔心消息傳出去?”
伯伊在宮殿前露臉,少不得被有心人傳出去。
伯伊笑睨著他:“確定,如今我只是一介平民身份,被舊日政敵知道我還活著……”
很輕地嘖了一聲,“估計能把我拆分了。”
被野獸啃得不成形狀的尸首在眼前一晃而過,時隔兩年,依舊叫人膽寒。
拉赫里斯瞳孔驟縮,下意識握住他搭在腿上的手:“我會處理好。”
這兩年,他日夜反省自己的行為,充滿悔恨地想,如果他沒有為了自己的私心給阿伊樹敵,阿伊也不會被算計。
這次好不容易尋回阿伊,他不會再重蹈覆轍。
伯伊瞥了眼拉著自己的那只手,骨節突出,手指修長而有力,因為常年練武,指腹和掌心帶著一層繭子,磨著皮膚時存在感極強。
這樣的手,只是看著都覺得賞心悅目。
“大人,水燒好了,”近隨隔著門簾對內殿說,“您是現在沐浴嗎?”
瓦斯大人特意交代過,沒有陛下的吩咐,絕對不可以靠近內殿,所以他只能遠遠站著提高聲音。
伯伊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聲。
稍頓,“叫阿曼特進來。”
進入太陽神殿,阿曼特不出意外地被攔在了宮殿外,哪怕心下氣惱,但阿曼特也無計可施,誰讓這是法老的地盤。
拉赫里斯眉心一蹙:“叫他做什么?”
伯伊懶懶地撩起眼皮,與他對視,唇角帶著似有若無的淺淡笑意:“讓他幫我擦背。”
拉赫里斯抿唇,壓著眉眼:“不行。”
他思忖了下,不太情愿地說:“或者森……”
雖然兩個他都不喜歡,但比起阿曼特,他寧愿是森穆特,至少那就是個小孩兒。
伯伊看著他,眉梢輕抬:“或者你來?”
語氣散漫,似是不經意間的隨口一提,尾音微揚,如同一根羽毛在人心尖輕撩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