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國宴
拉赫里斯盯著他的眼睛,半晌,面上流露出笑意,深邃的五官在妝容的加持下更顯精致,一如平時的語氣說:“阿伊,你都不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嗎?”
心臟似乎也變得沉重緩慢了,悶得讓他想要做點什么。
明明他們一直這樣就挺好,他甚至努力克制著自己內(nèi)心的渴I望,配合著阿伊的喜好,但為什么阿伊就總是試圖挑戰(zhàn)他的忍耐力呢。
如果……
拉赫里斯想,如果阿伊問喜歡的人是誰,他大概會忍不住說出對方的名字,心心念念,在唇齒間輾轉(zhuǎn)反轉(zhuǎn)的那兩個字。
“如果有喜歡的女性自然很好,不過我覺得貴族小姐會是更好的選擇。”伯伊很清楚拉赫里斯鮮少和女孩子接觸,就連諸神殿內(nèi)殿里都看不到侍女。
由此可見,拉赫里斯說出這話大概率是隨口一說,當然不能這般獨斷,也許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拉赫里斯有了心儀的對象也是有可能的。
“為什么?”拉赫里斯略有煩躁地扯了扯項圈。
聯(lián)姻在貴族圈子都并不少見,甚至是大多數(shù)貴族的婚姻第一選擇,但他是法老,何必要聯(lián)姻。
從伯伊提出意見開始,瓦斯就進入了屏息凝神,降低存在感的狀態(tài),他自是清楚,陛下此時此刻的心情。
很難說,這個時候有人敢作死,會不會就真死了。
伯伊將公文放到一邊,拿起另一份公文,語氣稀疏平常:“你是法老,自是可以娶任何人,但若是平民女子即便是做了王后也少不得受氣,前朝的政治平衡,子嗣壓力,后宮的妃后相爭,對平民女子來說都會很辛苦!
前朝想要延伸勢力的大臣也會以子嗣施壓,要求雨露均沾,后宮女人爭寵手段中娘家權(quán)力占據(jù)了大頭。
“那我就只娶他一個呢?”拉赫里斯問。
他這般追著詢問,反倒讓伯伊對自己的判斷有了些許動搖,難不成這小子真有喜歡的人了?
“這會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以你的身體素質(zhì)來看,需要堅持到至少六十歲,”伯伊說,“荷爾蒙誕生的愛情想要維持四十年……”
他沉吟片刻,冷酷地表示:“這是不可能的。”
在獨寵的這四十年里,朝臣會前仆后繼地進諫請求法老納妃,拉赫里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誘惑,內(nèi)政,外交上遭遇阻力,會有很多逼他妥協(xié),或者讓他心動的瞬間。
普通人尚且如此,更別說是身為法老的拉赫里斯。
與其說伯伊是對拉赫里斯的不信任,不如說是他向來對需要挑戰(zhàn)人性的事情都抱有不樂觀的態(tài)度。
“我都沒有去做,為什么就覺得不可能?”拉赫里斯看著他冷淡的眉眼,這就是阿伊,永遠理性又殘酷。
伯伊笑了下說:“所以你準備用對方的人生去賭你的一腔熱血?”
大貓算是他親手養(yǎng)大的,什么德行他還算是了解,雖說現(xiàn)在過于粘人了些,但并不是愚笨沖動的人。
這話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讓拉赫里斯發(fā)熱的大腦冷靜下來。
確實,橫在他和阿伊面前的問題還有很多,他必須掃除所有的阻礙,才能讓阿伊沒有任何顧慮地去思考彼此的感情。
拉赫里斯突然陷入沉默,沒了爭鋒相對的意思,伯伊抬眼去看他,半晌又淡淡收回。
兩個人的談話到此便沒有再繼續(xù),瓦斯也跟著暗暗松了口氣,總算是結(jié)束了。
拉赫里斯去更換衣服時,候在旁側(cè)的阿曼特忍不住小聲詢問:“大人,陛下這是有心儀的女子了嗎?”
看陛下這么粘著大人,沒想到這種事情瞞得這么緊,一點風聲沒漏。
伯伊微微一笑:“長大了,自然就有秘密了。”
從剛才的對話來看,就算是沒有心儀對象,至少也應(yīng)該是有了些屬于自己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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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漸漸偏向正中間,阿蒙大殿里樂器聲如流水叮咚,揭開了這一場聲勢浩大的盛宴。
法老坐在最上首,往下是大祭司的座位,大將軍的座位,按照頭銜依次向下落座。
各國的使臣坐在第一列,朝臣坐在第二列,大殿中角落站著侍衛(wèi),無形中護衛(wèi)著大殿的安全。
所有人都是各自一張小桌子,以蒲團軟墊當座位。
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著裝特色和喜好,乍眼看去,各種風格顏色穿插在一起,有人頭上佩戴珠釵,也有人頂著華麗的羽毛。
都是身份尊貴之人,身上各色質(zhì)地的寶石玉石將大殿襯托得越發(fā)瑰麗。
使臣們語言不通,身邊都跟著擅長多重語言的言官幫助他們和他國使臣交流,大殿中嗡嗡作響,在法老還沒到來前隨意聊著。
侍女身姿輕盈地游走在人群中,小心地將手上托盤中的酒水放在桌上。
亞麻衣裙勾勒出少女或纖細,或豐腴的腰身,身上佩戴的飾品色澤艷麗,質(zhì)地優(yōu)良。
喬伊斯偏頭和身后侍衛(wèi)說:“這王宮里的女人倒是勉強能看。”
侍衛(wèi)笑容略略苦澀,心想,果然不該期待大王子保持沉默,幸好這些侍女聽不懂他們說話,不然他們可真就是得罪人了。
正這么想著,突然聽到身邊一個溫婉的聲音用米萊話說到:“多謝米萊大王子的贊美。”
侍衛(wèi)和喬伊斯都是一驚,下意識看過去,就見正在為他們上酒的侍女面帶微笑地對他們點點頭,輕聲詢問道:“大王子是喜歡蜂蜜酒還是葡萄酒?”
侍女二十出頭,眉眼清秀,柔順的頭發(fā)垂在胸前,跪坐在桌前,端得是一副體面優(yōu)雅。
喬伊斯和侍衛(wèi)對視一眼,心下不免驚訝,侍女這句詢問用的也是米萊話,埃及竟然連王宮侍女都這么厲害嗎?
想要培養(yǎng)出一個擅長語言的人才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蜂蜜酒。”喬伊斯回答道。
侍女單手托著托盤,另一只手將白玉色的酒壺放在桌上:“愿阿蒙神眷顧您!
說罷,她站起身,面對著兩人緩緩后退兩步,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侍衛(wèi)拿起酒壺,燦金色的液體緩緩流出,同時伴隨著一股香甜的酒香,酒倒至七分滿,侍衛(wèi)收回手。
喬伊斯端起抿了口,酒香醇厚,口感極佳。
“確實是蜂蜜酒!彼f。
顯然,那侍女并不是單單會幾句對付話,至少是能夠應(yīng)付日常接待事物的。
“倒是小瞧了這個埃及法老!眴桃了蛊财沧,將手中的蜂蜜酒一飲而盡,示意侍衛(wèi)再來一杯。
為米萊大王子倒酒的侍女剛剛走出大殿,便被另一個侍女攔住。
“比加,可以幫我搭把手嗎?”那侍女很是不好意思地說:“我想去恭房。”
比加笑著點點頭:“當然!
侍女松了口氣,做了個萬分感謝的手勢。
今日在大殿的侍女都是諸神殿派過來的,想要留在諸神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參與神殿的精英計劃,其中學(xué)習(xí)多國語言是必選項。
侍女把手中的托盤交給比加,急匆匆地走了。
比加如今在諸神殿偏殿工作,梅麗特王后的事情后,她還以為自己會被驅(qū)趕出王宮,然而并沒有,阿伊不僅沒有計較她的冒犯,甚至把她從芭斯泰特調(diào)到了諸神殿。
要知道芭斯泰特已經(jīng)十分荒涼,說是冷宮都不為過,里面伺候的人已是求路無門。
所有人都很清楚,法老與王后的宿怨已久,不降罪是法老仁慈,至于出頭就別想了。
雖說只是在偏殿,但眾所周知,諸神殿主殿和內(nèi)殿是法老要求只要隨侍。
所以比加很感激阿伊的照顧,努力想要做好諸神殿的工作,精英計劃她是第一批畢業(yè)的優(yōu)秀學(xué)員。
比加端著托盤返回大殿。
在芭斯泰特和她關(guān)系不錯的阿娜卡不知道去了哪里,在王后薨了后,阿娜卡自請離宮,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對,比加想,也許阿伊大人和陛下知道。
她還記得法老詢問她手臂傷勢時那驟然變化的臉色,阿娜卡離開王宮應(yīng)該和陛下,阿伊大人有關(guān)。
大殿里的談笑風生在聽到法老到來的唱和聲時逐漸消淡,最終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上百雙眼睛盯著緩步走入大殿的男人。
哪怕是自詡?cè)菝渤錾膯桃了挂膊坏貌怀姓J這個男人的俊美,高大的身軀和流暢的肌肉為他增添了許多屬于雄性的魅力。
暗金色的眼睛如流金般美麗,然而這雙眼微動看向了站在他右手邊的人。
喬伊斯順著看過去,能和法老比肩而行的人想必就是那位奴隸出身的大祭司了吧?
看清那個大祭司的容貌時,喬伊斯震驚地瞪圓了眼。
不是,誰家奴隸長成這樣?
比起艷麗精致的法老,那青年只不過是穿著最為簡單的長袍,瑪瑙項鏈垂墜在胸前,黃金打造的眼鏡蛇臂環(huán)如藤蔓纏住他纖細白皙的手臂。
淡雅的氣質(zhì)裝扮與眼鏡蛇猙獰的舌信形成極大的沖擊,很難讓人相信,這個面帶微笑,氣質(zhì)溫和的男人竟然是奴隸出身。
更難相信的是,這個人竟然還是埃及的大祭司,那個傳言中手腕強勢的權(quán)臣阿伊。
喬伊斯的視線黏在青年的臉上,久久不能挪開。自負美貌的人大多也是愛美之人。
“阿伊竟然長這樣!”侍衛(wèi)也是同樣的震驚,“畫師還真是沒能畫出他三分容貌!
各國表面上多是和平謙讓,但背地里其實都在打探各個國家的情況,大人物的畫像自然也都是有的。
喬伊斯摸了摸臉,總覺得臉有點疼。
兩人走上臺階,在各自的座位坐下。
在場的人很是吃驚,大祭司的座位竟然和法老是平齊的位置,眾目睽睽下,法老甚至幫大祭司整理了些座椅后的靠墊。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們再次吃驚,也更加清晰地認知到,在埃及,阿伊這個名字代表著不僅僅是簡單的名字,更是一種權(quán)力的象征。
似乎是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明目張膽的視線,那青年突然偏頭看向這邊。
喬伊斯心下一緊,下意識撥弄了下頭發(fā),讓自己看上去更加得體一些。
伯伊勾了勾唇角,心情頗好地微微點頭。
喬伊斯頗有些受寵若驚,不敢置信地回頭看了眼身后的人,這個阿伊是在對自己點頭嗎?
若是之前,他會覺得對方是為他的美貌傾倒,但現(xiàn)在,他只覺得納悶,對方為什么要對自己點頭微笑。
論容貌,阿伊與埃及法老都是極佳,這讓剛剛十五歲,卻頗受贊譽的他第一次感覺到挫敗。
注意到兩人互動,坐在側(cè)后方?jīng)]什么存在感的阿曼特心想,阿伊大人每次對金主都笑得十分真誠。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vip至尊享受?
第72章 米萊大王子?
宴會進行得十分順利,各國使臣相繼獻上賀禮,珠寶玉石,精美的首飾和材料稀缺罕見的布料,貂皮,琳瑯滿目地堆滿了平臺。
各個國家都在暗自打量比較獻上的禮物,這次法老生辰,大多都是抱著打探消息的目的前來,但也不想自己丟了面子,發(fā)現(xiàn)別的國家不如自己便暗暗竊喜。
其中不乏有許多公主的畫像,有使臣直接帶著公主出席,試圖讓這位年輕的法老心動。
要知道埃及是這片土地上領(lǐng)土最大的國家,誰都想從它身上沾點好處。
“有心儀的公主嗎?”伯伊低聲詢問只一臂距離的拉赫里斯,聲音里滿是帶著調(diào)侃的笑意,“似乎有幾位公主很欣賞你!
使臣中的幾位女性,或是嬌俏可愛,或是明艷動人,無一不是極其美貌的女子。
比起歷史悠久的埃及,鄰國大多都是部族興起建立國家,對于婚姻兩I性更加奔放自由。
所以在看到埃及法老竟然這般高大俊美,不少公主都動了心思,放肆的眼毫不顧忌地落在拉赫里斯身上。
拉赫里斯看他一眼,抿緊了唇:“沒有!
伯伊本就是一句戲言,所以也沒多在意他的回答,如果決定要聯(lián)姻,那也不是看的順眼這么簡單的事情,對對方國家的國力也是需要一些更具體的了解。
兩個人之間的談話并不影響使臣們獻上賀禮。輪到米萊時,其他國家都已經(jīng)送過了,顯然他們是為了壓臺,彰顯自己賀禮的貴重。
喬伊斯走到大殿中央,驕傲地挺起胸膛:“米萊將為埃及法老獻上我們國家最為驕傲的神獸!
神獸?
這話一出來,大多數(shù)人都好奇地坐直了身體,要知道千里迢迢攜帶獸類是一件費時費勁的事情,所以到現(xiàn)在禮物中都大多是死物,也就一只體型不大的隱鹮。
喬伊斯偏頭示意,侍衛(wèi)走到門口對著外面的人招了招手。
不大一會兒,四個人抬著一個金屬質(zhì)地的籠子走進內(nèi)殿,籠子用布蓋著,不算大,但看得出來很沉,四個侍衛(wèi)看似游刃有余,實則衣服都已經(jīng)被汗水打濕了。
這架勢讓本就好奇的人更心癢了,到底是什么奇珍異獸竟然這般慎重。
“大人你覺得會是什么?”阿曼特壓低聲音小聲地問,眼睛還看著大殿中央的籠子。
侍衛(wèi)將籠子放下,即便動作十分小心,在籠子落地的時候還是驚到了里面的東西,金屬籠子被撞得“哐當”一聲巨響。
這聲音來得突然,一群人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
伯伊笑道:“獵豹吧。”
他在一本雜談游記上看到過,米萊人的祖先偶遇獅子,村落里只有幾戶人家,根本不是獅子的對手,滿心絕望時兩只獵豹竄出救下了他們。
從此米萊人便把獵豹視為部落的守護者,后來建立了國家政權(quán),便定義為神獸,守護著米萊的每一寸國土。
同樣,米萊人也很是愛護獵豹,甚至有傳言,前幾年正值饑荒災(zāi)年,有人為了喂飽神獸,以身飼豹。
米萊是一個建國時間不長的國家,以東是埃及,以西是赫梯,作為兩國之間的緩沖地帶,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不過因著國土內(nèi)有黃金礦脈,倒也富足。
阿曼特了然地點點頭,對伯伊的話深信不疑。
全場的矚目極大程度地滿足了喬伊斯的虛榮心,他把下巴抬得更高了些,侍衛(wèi)得到授意,伸手揭開了籠子上的黑布。
眾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籠子,籠子里,一只身材纖細的黑豹趴伏著,拉長的身體展現(xiàn)出流暢的線條,失去黑布遮掩的瞬間,它金色的眼睛驟縮成一條線,危險地瞇起。
大殿中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也不乏贊嘆與溢美之詞。
“好漂亮的豹子!”阿曼特忍不住驚嘆。
黑豹并不常見,更別說這只豹子并不是純黑色,而是黑色豹紋,更顯出一種神秘的優(yōu)雅。
看得出來,黑豹的年紀不大,但卻絲毫不影響它身上展露出屬于頂級獵食者的氣勢,每一個被它注視的人都感覺到后背生起一股涼意,不敢再與之對視。
伯伊微微挑眉,這種品相的確實少見。
對比各國贈送的禮物,米萊作為一個名不經(jīng)傳的小國,這份禮物已經(jīng)算得上十分夯實了。
眼角余光中的人影動了下,伯伊偏頭看過去,坐在首座的拉赫里斯此時正專注地看著籠子中的黑豹,眼底隱隱閃著光。
像個看到逗貓棒的大貓,伯伊想,難得在拉赫里斯這看到他明顯感興趣的東西。
“這是我族供奉百年的神獸后代,”喬伊斯看著上首的兩個人,帶著毫不掩飾的自得說到:“法老可還滿意?”
拉赫里斯垂眼看向他,許是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那只黑豹也扭頭去看喬伊斯,兩雙金色的眼在此時形成了一種奇妙的相似。
“很滿意,”拉赫里斯挑唇笑了下,“不過一只神獸在埃及只怕是難以延續(xù)榮光。”
伯伊聞言輕咳一聲,壓住差點溢出的笑聲。
這小子還真是,收了人家一只豹子不夠,還想再要一只。
喬伊斯是奉命護送神獸前來賀壽,哪里考慮過一只兩只的問題,聞言愣了愣,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侍衛(wèi)。
侍衛(wèi)接收到他的求救信號,以埃及的禮儀扶肩行禮,不無恭敬地回道:“法老英明,我等此行路途遙遠,母豹身體稍弱,走慢一步,尚且還在路上!
也不知道這話真假,但拉赫里斯是不在意的,滿意地點點頭:“極好,我很喜歡這份禮物,愿阿蒙神眷顧米萊!
喬伊斯坐回座位,越想越不對勁,壓著聲音問自己的侍衛(wèi):“這個法老是不是占咱們便宜了?”
他們只送一只對于埃及都已經(jīng)是極其禮遇看重了,怎么一轉(zhuǎn)眼就成了送兩只。
侍衛(wèi)回想了下剛剛的對話,說:“法老說得很有道理,若是神獸在埃及斷絕了怎么辦?”
出發(fā)前,國王便說過,一定要為法老送上最滿意的禮物,所以侍衛(wèi)便擅作主張?zhí)岢鲈偎鸵恢,左右黑豹雖然少見,在他們國家因為保護得好,數(shù)量還算是比較多的。
喬伊斯想要反駁,但想到什么,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撇撇嘴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
宴會進行過半,侍女如流水般將菜品,酒水呈上桌,細致地為各位貴客擺放好餐具。
拉赫里斯站起身,修長的手指捏著酒杯,朝著供奉著阿蒙神的神廟方向舉起酒杯:“第一杯敬創(chuàng)世之主阿蒙神,祈愿阿蒙的神光永遠保佑埃及!
說罷,他仰頭一口將杯中的酒喝盡。
眾人見狀也紛紛站起身,舉起酒杯遙遙相敬喝下手中的酒。
“第二杯敬埃及眾神,”拉赫里斯面上帶著淺淡的笑,“愿諸神庇佑我埃及每一寸領(lǐng)土,每一粒黃沙,愿來年風調(diào)雨順!
又是一杯。
“第三杯敬在座的各位,”拉赫里斯說,“拉赫里斯感謝各位不遠千里而來,愿我們的友誼長存。”
所有人同時舉杯:“愿我們的友誼長存。”
因著日子特殊,伯伊也少有地跟著喝了好幾杯,不消一會兒,他的臉頰就透出了些微的紅暈。
這次招待用的都是上好的釀酒,啤酒,口味醇厚,度數(shù)只高不低,對伯伊來說還是很有些難度的。
“別喝了!崩绽锼箯乃种薪舆^還沒喝完的酒杯,仰頭喝光,把杯子重新塞回他手里。
“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辈廖罩票躲兜胤磻(yīng)不過來,只覺得頭腦有些發(fā)暈,和身邊的拉赫里斯低聲招呼過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拉赫里斯是法老,又是此次宴會的主角,根本走不開,只能目送著他離開。
“瓦斯你跟出去盯著點,”他交代瓦斯跟上去,“如果他不舒服你離開差人來叫我!
瓦斯連忙說是,叫來兩個人頂替自己的位置,從屏風后面繞著離開大殿追了出去。
伯伊走出大殿,眼神發(fā)直地盯著大殿前的臺階出神,好一會兒才小心謹慎地往下走了一層,然后又站著不動了。
就好像是燈油耗盡的燭火,搖搖晃晃地發(fā)飄,沒個重心。
迎面有風吹來,本來也說不上濃重的酒意散了一些,伯伊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還握著剛剛喝酒的杯子。
“……”伯伊沉默了下,跟在他身邊的阿曼特抿著唇,試圖壓住自己笑聲。
誰能想,喝醉酒的阿伊大人竟然這般……
他很認真地想了又想,最終勉強尋到一個形容詞,可愛。
是的,向來保持絕對冷靜,永遠做出正確選擇的阿伊大人犯了錯,并不讓人覺得失望,反倒覺得可愛。
“回去沐浴!辈翆⒕票f給阿曼特,手指曲起抵住隱隱發(fā)脹的太陽穴。
果然,不常喝酒的人身體很難有耐受性。
“阿伊大祭司!庇腥俗吩谏砗,見他們要走,連忙出聲示意。
伯伊回頭,看到后面的人時,不動聲色地放下手,笑道:“克里琴斯大人!
來人見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時略微詫異了下,但想到民間對這位的評價倒也覺得合理,他看了眼跟在伯伊身邊的阿曼特,微微一笑:“阿伊大人果然敏銳,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克里琴斯便是跟在喬伊斯身邊的那個侍衛(wèi),因著容貌普通,對外又是以侍衛(wèi)的身份,很是不引人注意。
所以沒有人發(fā)現(xiàn),此行前往埃及的米萊使臣團中,竟然還有米萊的國師,克里琴斯。
米萊之所以能從一個部落到建立政權(quán),多是倚賴這位國師從中周旋,拉籠人心,所以克里琴斯在米萊的聲望極高。
不用伯伊說,阿曼特躬身行禮,退到離兩人近百尺之外,完全不可能聽到他們談話內(nèi)容的距離。
克里琴斯拱了拱手說:“小臣此行前來,一為埃及法老賀生辰,二來是為了尋找米萊流落在外的大王子!
“大王子?”伯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大殿中那位不是大王子嗎?”
克里斯琴無奈一笑:“喬伊斯其實是二王子,米萊建國初期政局混亂,王后被奸人所害,倉皇將年僅四歲的大王子送走,自此失蹤多年,王妃之子喬伊斯便成了如今的大王子。”
“所以?”伯伊喝得酒不多,站著吹了會兒風便散了許多,頭腦也逐漸清明起來。
克里斯琴沉默片刻,略帶歉然地再次拱手:“說來慚愧,不知阿伊大人可還帶著母親留給你的那枚帶有獵豹獸紋的玉?”
伯伊臉上尚且還帶著些許未散的紅暈,聞言偏頭笑了下:“你的意思是,我是你們米萊失蹤的大王子?”
對方所說的什么獵豹獸紋玉印伯伊是沒見過的,但從他調(diào)查過的關(guān)于阿伊的過去,阿伊輾轉(zhuǎn)各地,鮮少停留,這一點是挺像在逃亡。
而且阿伊的容貌氣質(zhì)也確實不像一個奴隸,今日各個鄰國齊聚一堂,還真是只有米萊人的膚色冷白,顯得尤為不同。
克里斯琴輕嘆,將腰再往下壓了幾分:“是的。”
第73章 每一個生辰你都在
等到國宴結(jié)束,各國使團陸續(xù)退場。
埃及向來以美酒聞名,這一番不論抱著什么目的前來的使臣們都品嘗到了極佳的美酒,一個個喝得醉醺醺的,心滿意足離開。
等到人去樓空時,拉赫里斯仍舊坐在王座上,今日他喝了許多的酒,幾乎來者不拒。
即便如此,仍舊保持著清醒的模樣,只面色微微發(fā)紅,表示出他并不是毫無影響。
“陛下,需要蜂蜜水嗎?”瓦斯不無擔憂地問詢道。
“不用!崩绽锼鼓罅四竺夹,“阿伊呢,已經(jīng)歇下了嗎?”
阿伊有個習(xí)慣,喝了酒就犯困,所以不出意外,這個時間他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睡下了。
“是的,”瓦斯回答了拉赫里斯的問題,又壓低了腰身小聲說:“剛剛米萊的國師特意跟出去和阿伊大人說了幾句話!
“米萊國師?”拉赫里斯蹙起眉,比起容貌精致,行事張揚的大王子,米萊國師看上去要低調(diào)許多,就仿佛真的只是一個尋常侍衛(wèi),“他找阿伊做什么?”
這兩個人似乎是完全不搭邊的關(guān)系。
瓦斯:“離得太遠了,沒聽清!
因為阿曼特站在很遠的地方,他便也不好靠近。
“暗衛(wèi)呢?”拉赫里斯又問。
暗衛(wèi)中不乏有擅唇語的,哪怕距離較遠,仍舊能夠通過唇語破譯,在情報網(wǎng)中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瓦斯面有羞愧:“米萊國師正好背對暗衛(wèi),阿伊大人……”
他頓了頓,拉赫里斯已經(jīng)明白他的意思,擺擺手:“罷了,阿伊向來謹慎。”
暗衛(wèi)是他和阿伊訓(xùn)練出來的,暗衛(wèi)有什么樣的能力,什么時間在什么哨點,阿伊自是最清楚不過。
除非是阿伊愿意,不然暗衛(wèi)偵查的能力很難在他身上實施。
瓦斯想到什么,又連忙說道:“不過兩個人分開后,阿伊交代了阿曼特去調(diào)查米萊王室!
“米萊王室……”拉赫里斯若有所思,半晌,說:“你讓鷹衛(wèi)也去調(diào)查一下!
阿伊從來不拘著拉赫里斯和手下培養(yǎng)屬于自己的勢力,而鷹衛(wèi)就是拉赫里斯在十五歲時成立的第一支法老親衛(wèi)隊。
論武力每一個單拿出來都是個中好手,每個人都配備了一只鷹,是戰(zhàn)斗伙伴也是互通情報的信使。
“是。”瓦斯低聲應(yīng)道。
如拉赫里斯所想,喝了酒的伯伊回到寢殿就睡下了,直到天邊隱隱掛上了小月牙才從混沌中醒來。
伯伊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額角還在因為喝酒而陣陣抽痛,他捂著額頭,心想,幸好拉赫里斯這小子一輩子只成年一次。
頭疾犯了的滋味可不好受,伯伊太陽穴突突直跳,這種疼痛蔓延擴張,放肆地侵占整個大腦。
“大人,可是頭疾犯了?”巴爾一進來就看到伯伊坐在床榻上,正用手抵著額頭,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樣子。
巴爾被嚇了一跳,緊張地湊上來查看。
“沒事!辈凛p呼出一口氣,“老毛病了不用這么一驚一乍!
“陛下讓人給你熬了草藥湯,”巴爾說,“正在火上煨著,一會兒我給您端過來!
至此,巴爾不得不佩服陛下的細心和對阿伊大人的了解,果然阿伊大人睡醒了便覺頭痛。
“嗯!辈翍(yīng)了一聲,知道拉赫里斯吩咐下來的事情,下面的人不敢反駁,雖然伯伊覺得沒有必要吃藥。
巴爾立刻歡喜地站起身,出去取草藥湯。
阿曼特來的時候正好遇上了出門的巴爾,兩人互相點頭示意,巴爾看了眼屋里,低聲說:“大人似是頭疾犯了!
阿曼特皺眉,安撫地對他說:“我去看看,若是陛下那邊的人來問,你就說大人還在休息!
“好的。”巴爾應(yīng)下。
目送人離開,阿曼特這才走進寢殿,伯伊身上搭著毯子,從旁邊柜子上的密信堆里抽出一封來看。
如今的通信沒那么方便,信件送出來,也許探查到其他事情,緊跟著又是一封,有時候一天的密信就能有十幾封。
這樣的消息獲取實在是繁瑣,但也很難有其他的解決方法。
“大人,”阿曼特走近,看了眼伯伊手上的密信,頓了下說:“這是已經(jīng)查閱過的,都是一些您沒必要浪費時間看的!
他們有專門的情報站,會將冗余重復(fù)無效的信息篩除,剩下的送進王宮,然后又阿曼特和巴爾進行二道篩選。
不過即便是篩選,他們?nèi)耘f會把篩過的信件一同放在阿伊大人的桌案上,方便對方抽查。
而伯伊此時手上的密信是一封還沒有送到殿前的彈劾公文。
“最近彈劾的公文好像又多了!辈粱叵肓讼,一個月下來,光是彈劾他的公文便有上百封,在這件事情上,這些朝臣跟團建一樣有組織有紀律。
阿曼特動了動嘴,垂在身側(cè)的手不自覺握緊:“大人,陛下這般行事是不是有些太過于……”
他想了許久,才憋出一個詞來,“忘恩負義!
他們的情報網(wǎng)覆蓋面積巨大,甚至比法老所掌握的還要大,陛下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實則他們早就在其他朝臣那里抓到了許多的細枝末節(jié)。
“您的位置本就是風口浪尖,陛下的做法未免叫人寒心。”阿曼特見證了伯伊是如何為法老奪權(quán),坐穩(wěn)位置,到如今朝中再無其他制衡的勢力。
這其中阿伊大人看似游刃有余,實則驚心動魄,哪怕一個失誤就可能喪命。
即便如此,陛下卻總是挑撥阿伊大人與其他中立朝臣的關(guān)系,暗地里給大人樹敵。
很難不叫人懷疑,陛下是想要過河拆橋。
“自古帝王多疑,”伯伊笑了下,將手中的密信隨手放到一邊,“我們是合作關(guān)系,談何忘恩負義!
他是為了走到權(quán)力的巔峰,故而選擇了扶持小法老這條最快最簡潔的道路,所以他對拉赫里斯沒有恩。
伯伊心中自有一桿秤,他很清楚自己放上去的籌碼是什么,隨著籌碼越來越多,天秤失衡是遲早的事情。
感情和政治從來都是兩碼事,拉赫里斯是極其聰穎的,這樣的人不會甘心永遠屈于人下。
哪怕拉赫里斯愿意,他下面的附庸者也不會同意。
阿曼特明白,但并不妨礙他為自家大人打抱不平,就連看到陛下都覺得心氣不順。
考慮到伯伊頭疾,他沒有再多說,而是說起了自己來的目的:“大人,王室那邊的消息來了!
伯伊淡淡地嗯了一聲。
阿曼特從腰袋中取出收到的密信遞過去,這件事伯伊交代調(diào)查的,所以他們沒有拆開密信查看內(nèi)容。
伯伊接過,一目十行地看完。
確實如米萊國師所說,米萊王后去世前有個五歲的兒子,因為年紀太小,還沒有上王族族譜。
米萊建立政權(quán)初期朝局混亂,王后雖然常常出現(xiàn)在人前,但大王子卻鮮少露面,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
密信后附著大王子的畫像,是一位自稱見過大王子的游商描述后由畫師畫出的。
伯伊把畫像認真看過,遞給阿曼特問:“你看和我像嗎?”
阿曼特接過,看了眼,又看了眼伯伊,誠實地說:“不太看得出來!
畫師的水平毋庸置疑,畫像上的小男孩臉圓圓的,帶著明顯的嬰兒肥,眼睛又圓又大,頭上帶著屬于王子的小王冠,是一個冰雪可愛的人類幼崽。
顯然游商見到這位大王子的時候,大王子應(yīng)該才兩三歲,想要在成年人和小嬰兒之間尋找相似點,實在是有些困難。
唯一能稱得上像的點,大概就是王子的皮膚和阿伊大人一樣白皙。
阿曼特雖然沒有聽到伯伊和米萊國師談話的內(nèi)容,但本身是個聰明的,他猶豫著問道:“米萊國師認為您是王室的人?”
若是普通人還輪不到國師親自來尋人,只能是王族才能發(fā)動這樣的人物。
“不好說,”伯伊輕笑一聲:“也有可能是為了尋求庇護。”
米萊這樣一個建立政權(quán)還不到三十年的小國家,國土面積不大,人也不多,手中握著黃金礦脈,若不是剛好夾在埃及和赫梯之間,大概早就被滅了。
埃及政權(quán)交替的同時,赫梯國內(nèi)幾個王子爭奪儲位正在內(nèi)戰(zhàn),其中最為強勢的王子兇猛好戰(zhàn),所有俘虜只殺不降,足可見那位王子若是得到王位,必然會發(fā)起針對米萊的戰(zhàn)爭。
“那您要怎么處理?”阿曼特問。
“沒什么興趣!睂Ψ降故潜硎菊f還有其他證據(jù),但放著大國的攝政王不做,要去做彈丸小國的王族,伯伊想不到自己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況且他又不是阿伊本人,對認親什么的更是不感興趣。
“那陛下那邊……”
巴爾端著端盤敲門示意,阿曼特回頭看了眼,沒有再繼續(xù)自己的話題。
伯伊無所謂地笑了笑:“不用告訴他,不是什么大事。”
巴爾走過來,小心地將草藥湯放到桌上:“溫度正好,大人早些喝最好!
停頓了下,他又說:“瓦斯剛剛過來了一趟,詢問大人的情況,我說大人還在睡,他便離開了。”
伯伊嗯了聲,白天國宴結(jié)束,晚上拉赫里斯還有家宴,所謂的家宴是與朝臣舉杯暢飲。
瓦斯大概就是來尋他去參加家宴的,但見人沒醒便回去了。
“我過去看看吧。”他起身去換衣服。走出換衣間,阿曼特走上前為他系上斗篷。
一行人走出瓦吉特,候在前殿的人正在和旁邊的隨侍聊天,看到他們立刻走過來,恭敬地行禮:“阿伊大人,陛下說您若是不適可以不用出席!
伯伊擺擺手,讓人在前帶路。
他酒已經(jīng)醒了,這種場合大祭司必然是要出席的,不然明日彈劾他的人只怕要排到王宮之外。
家宴設(shè)置在阿蒙大殿,伯伊到的時候,家宴已經(jīng)開始了,所有的朝臣按照官銜依次排座。
伯伊攔住了唱報的侍從,跟在他身后的幾個隨侍默默停下腳步,他們是沒有資格進入阿蒙神殿的。
最先注意到伯伊的是靠近門口的書記官,他已經(jīng)喝得有些多了,大著舌頭站起身想要行禮,但頭暈眼花沒站住,差點摔倒砸到人,被他旁邊的人眼疾手快地擋住。
“阿,阿,阿伊大人。”書記官歪歪斜斜地行了個禮。
坐在他旁邊的人也跟著起身行禮,伯伊示意不用多禮。
這邊的動靜吸引了前面的注意,伯伊一抬頭,正好對上拉赫里斯微微發(fā)亮的眼睛,跟個看到主人的小狗一樣。
拉赫里斯還以為今日見不到阿伊了,沒成想他竟然來參加了家宴,好不驚喜。
“阿伊!彼蟛阶呦屡_階,迎面朝著伯伊走去。
他這一動作,大殿中所有人都扭頭看了過來,發(fā)現(xiàn)是伯伊,一眾人你扶我,我扶你的站起身,對著伯伊行禮。
這是只有大祭司才有的榮耀,無論何時,見大祭司都要行禮,以表示對神明的永遠信仰和尊崇。
伯伊微微頷首,走上前,埃及人好酒,別說一天喝兩頓,一整天喝酒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嘉獎,尤其這還是法老的生辰酒,每一杯都是塵封多年的上好佳釀。
“聽聞你還在睡著,”拉赫里斯笑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伯伊睨他一眼:“那你還讓瓦斯來問。”
“我很高興,”拉赫里斯眉眼滿是笑意,本來低落的心情因為看到伯伊立刻飛揚起來:“每一個生辰你都在!
從十一歲到現(xiàn)在,七個生辰,無論是在什么地方,阿伊總會在他身邊。
十五歲,他在沙漠里追捕沙匪,距離莫非是百里之遙,但在生辰那天,阿伊仍舊來了,還帶來了他們即將告罄的水和食物。
如果世間有神明,那一定是阿伊。
當時他便想,他想要以后每一個生辰阿伊都在,都要在。
第74章 生辰禮物
阿蒙大殿中燈火輝煌,容納了上百位朝臣,即便是醉酒,所有人都維持著光鮮亮麗的形象,有人喝醉了酒還記得用手扶正自己的假發(fā)。
“見過大祭司,”一眾朝臣扶肩行禮,“愿阿蒙永恒!
百余人的聲音此起彼伏,動作也層次不齊,但是在他們單膝跪下后,整個大殿唯二站著的人便只剩下拉赫里斯和伯伊。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黑壓壓的腦袋,明明站在同一個平面,但卻給人一種俯視眾生的既視感。
伯伊環(huán)視一圈,這就是權(quán)力帶來的榮光,無論對方是什么身份,哪怕想要將他除之后快的政敵,此時也不得不彎曲膝蓋,低下頭顱。
拉赫里斯伸手攬了下他的肩帶著人往前走,很快又放下手臂,動作隨意卻又不失親近,足以讓眾人看出君臣關(guān)系極好。
大殿中有幾人卻是暗暗皺眉。
陛下竟然這般委曲求全,與這目無尊上的奸臣低頭示好,法老家宴遲到不說,還沒有任何表示,最不濟也應(yīng)該認個錯才是。
伯伊從人群中穿過,踩著金絲鋪成的地毯,一直走到臺階上,與法老平齊的位置坐下。
從成為大祭司后,他的座位便一直在這里,這也是許多朝臣彈劾他的理由之一。
古往今來,能與法老平起平坐的只有神明,大祭司不過是神明的供奉者,哪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
哪怕位置是法老安排的,座椅是法老命人打造的,大祭司也應(yīng)該主動謙讓,避嫌,而不是如伯伊這般坦然地接受。
伯伊和拉赫里斯坐下,所有朝臣陸續(xù)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瓦斯舉起手,樂手看到示意,低頭繼續(xù)撥動琴弦,樂器聲再起。
正在這時,有人突然站起身,卻不是去敬酒,而是走到大殿中央。
這一動作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好奇他是想要做什么。
圖赫挺直腰板,為了此刻,他特意喝了酒壯膽,深吸一口氣朗聲說:“阿伊大祭司這些年勞苦功高,陛下如今已然十八,也該做主朝政了!
這話一出,喝酒的,沒喝酒的,彈琴的,跳舞的全都停下了動作,齊齊看向圖赫。
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震驚和佩服。
這兩年他們沒少彈劾阿伊大祭司,但從來沒人敢當面提,無他,阿伊當年收拾王后和前任麥德查人指揮官的手段眾人都看在眼里。
這種人輕易不敢得罪。
圖赫出頭了,君主派的人自然也坐不住了,其中幾人起身扶肩說道:“大祭司為陛下分憂是善,但陛下也該親理朝政才能成長。”
“陛下如今十八,正是接過朝政的主事年紀,大祭司大可放心!
拉赫里斯面色微沉,暗金色的眼底閃過一抹陰鷙。
伯伊坐在王座之側(cè),聞言抬手輕撫過年輕法老的頭發(fā),言笑晏晏:“陛下尚且年幼,不足以肩負朝綱,還請祭司大人慎言!
他這人的性格向來是,屬于自己的東西,只能他不要,不能別人來搶。
阿克里斯站起身,喝了酒聲音也格外的大:“陛下正是最適合學(xué)習(xí)的年紀,理應(yīng)多花心思在學(xué)習(xí)上,不要被一些瑣碎無用之事耽誤!
達曼胡爾頭疼地捏了捏眉心,站起身補充道:“陛下與大祭司于朝政相輔相成,何來還朝一說,還請各位大人慎言。”
神殿的人紛紛附和,君主派已經(jīng)開了頭,自是不甘就此作罷,一時之間兩派人你一言我一語,話里話外夾槍帶棒,明捧暗貶,好不熱鬧。
奈何大祭司的擁躉已非昔日能比,多的是封侯拜相之人,君主派主要是新扶持起來的年輕后輩,被頗有學(xué)識的幾位祭司擠兌得說不出話來。
而話題的核心人物阿伊卻只是用手撐著頭,嘴角帶笑,姿態(tài)愜意如同在圍觀一場戲劇。
圖赫氣絕,狠狠腹誹道:“幾年前你這么說,如今還這般說,好你個權(quán)臣霸政!
兩年前,他第一次提出還朝請求,阿伊說親政阻礙是王后,他覺得有禮,主動揭過,但眼下便是覺得臀下榻軟,不肯讓位了。
“陛下!”圖赫心有不甘地對上上首法老的目光,期許法老能自己立起來,至少做些什么。
陛下不是無能之輩,他看得出來,陛下這些年的努力,為扳倒阿伊做出的準備。
陛下,這是最好的機會!
圖赫緊緊握拳,下面的人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陛下一句話來得管用,陛下,十八歲正是親政的大好年紀!
似乎是聽懂了他話語里的未盡之意,十八歲的法老乖巧地點頭,沒有絲毫怨懟地說:“阿伊說得對,還望阿伊再多教我!
圖赫:?
伯伊輕笑一聲,伸手又摸了下拉赫里斯的頭,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真乖!
聲音很輕,尾音微微上揚如鉤,勾得拉赫里斯心臟“砰”地亂跳了一下,看著他淡粉色的唇,心想,怎么會有人說話都這般吸引人。
家宴后,有人歡喜有人愁,眾朝臣帶著自己的隨侍離開。
王族大道上塞滿了馬車,馬車上垂掛的防風燈隨著燈籠搖擺而忽明忽暗,站在王宮臺階往下看,如同一條蜿蜒的火龍在逐漸遠去。
“怎么不穿斗篷?”拉赫里斯走上前,用斗篷罩在伯伊身上。
夜里的風很大,只這么一會兒便吹得人手腳都是冰涼的,伯伊攏了攏斗篷,微微偏頭笑道:“這些朝臣倒是挺向著你的。”
拉赫里斯心口卻是一沉。
“他們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罷了。”拉赫里斯抿著唇,那群人的擅作主張讓他十分不悅,“你從來就沒有限制過我。”
稍頓,他聲音略低:“我都明白的!
阿伊從不約束他建立自己的勢力,甚至?xí)鲃犹峁⿴椭,一開始他覺得是因為阿伊對自己的能力足夠信任,所以無所謂別人如何。
伯伊聞言勾起唇角,大貓還挺可愛的。
因著法老的生辰,整座城鎮(zhèn)都點燃了道路上的石燈。
夜里的底比斯在石燈的照耀下依舊輝煌,只不過兩年時間,底比斯已經(jīng)徹底變了模樣,改變的不僅僅是表面的繁華,也不僅僅只是底比斯。
整個埃及都在他的政令下發(fā)生改變,看著親手打造的底比斯,伯伊心想,還挺有成就感。
和他以前打贏官司不同,和他將父親,將對手送進監(jiān)獄不同,這種成就感是源于它的不斷成長。
可以預(yù)見在不遠的未來,埃及將迎來更加輝煌的蛻變。
伯伊清楚并不是自己善于管理國家,只是因為他帶著遠超這個時代的知識和見解,突破了時代的限制。
他成就了這個時代,何嘗不是時代成就了他。
“走吧,回去了!辈赁D(zhuǎn)身上了馬車。
拉赫里斯站在原地,順著伯伊看過的地方看過去,唇角微微下壓。
他倒寧愿阿伊懲罰圖赫那群人,至少說明阿伊是不容挑釁的,他看重手中的權(quán)力,但阿伊沒有提。
無論是彈劾還是今日的大放厥詞,阿伊都只是一笑而過,沒有提出懲罰。
這種感覺很糟糕,對拉赫里斯來說,阿伊就好像是他手中握著的細沙,握得越緊,流失得越快。
他清晰地感覺到,阿伊對權(quán)力已經(jīng)沒有那么在乎了,或者說,權(quán)力已經(jīng)留不住阿伊了。
回到瓦吉特已經(jīng)是凌晨時分,伯伊和拉赫里斯各自去沐浴。
家宴伯伊幾乎沒有碰酒,但國宴殘留的酒意在沐浴時裹挾著忙碌了一天的困倦襲來。
伯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但等他醒來,水已經(jīng)涼了。
捏了捏眉心,伯伊從水里站起身,胡亂擦過身上的水漬換上寢衣返回寢殿。
拉赫里斯正坐在床榻上,仔細地將床頭的密信分門別類地整理出來,方便伯伊翻看。
“你總算回來了!笨吹讲,拉赫里斯松了口氣,放下手中的密信,走過來從架子上去過巾子給伯伊擦頭發(fā)。
伯伊繼續(xù)查看密信,任由拉赫里斯給他擦頭發(fā),這樣的相處模式他們彼此已經(jīng)很熟悉了。
“明日我們?nèi)ヒ娨灰娭Z芙特,等事情結(jié)束了,我再安排人送她返回孟斐斯。””他突然想起還有諾芙特,國宴的時候看到她了,但家宴卻沒來。
她知道家宴自己是不能出席的,哪怕她如今背著法老未婚妻,未來王后的頭銜也不行。
梅麗特王后去世,卻不能改變諾芙特的處境,對埃及人來說,她仍舊是那個代表著殘痛教訓(xùn)的存在。
拉赫里斯心不在焉地嗯了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伯伊回頭看了他一眼:“在想什么?”
拉赫里斯垂著眼,視線在他的唇上掠過,清了清嗓子說:“你不是要給我送禮物嗎?”
伯伊微微挑眉,這小子不是死活不要嗎?
拉赫里斯耳尖微紅,寢殿里只剩下他們倆,還有守在門口,有些距離的瓦斯和阿曼特。
“你可以……親我一下嗎?”說完,他輕咳兩下,給自己找補道:“親額頭就好,聽聞有生辰當天長輩親吻額頭的說法,但我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
伯伊略一挑眉,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會是這樣的生日愿望。
親吻額頭這個他倒是知道,就是孟斐斯本土的習(xí)俗,寓意是將自己走過的坎坷鋪成坦途,將生活的經(jīng)驗傳授到孩子的頭腦里。
“就這一次!崩绽锼姑虼,刻意壓低放軟的語氣像是在撒嬌。
伯伊沉默片刻,這小子本來五官就很有攻擊性,撒嬌的時候攻擊性直線飆升,就好像是一只豹子在人身上亂蹭想要抱抱一樣具有沖擊力。
“就這一次!辈磷罱K還是屈服了。
伯伊站起身,兩個人的身高不對等,伯伊一米八已經(jīng)不算矮了,但拉赫里斯仍舊能超出他半個頭。
阿蒙家族的基因還真是優(yōu)越,他頓了頓說:“你坐下!
拉赫里斯坐在床榻邊緣岔開腿,為了方便伯伊動作,伯伊瞥了眼覺得這個動作不太合適,但讓對方并著腿,好像更奇怪了。
算了,親一下了事,他想。
在埃及有掌管時間的神明拉,據(jù)說拉能讓時間變快,也能變慢。
拉赫里斯感覺到拉神的力量好像在他的體I內(nèi)蘇醒,在伯伊靠過來的時候,他能明顯感覺到時間好像變慢了。
慢到他能清晰地看到伯伊低垂的睫毛根根分明,呼吸帶著似有若無的薰衣草香,還有那淡色的唇在一點點靠近。
直到視野里只剩下青年清晰的下頜線,修長脖頸上微突的喉結(jié)。
很漂亮,拉赫里斯想,不知道咬上去是什么味道,也是薰衣草的味道嗎?還是像嘴唇一樣帶著一點甜。
額頭上的觸感一觸即離,干燥又柔軟。
拉赫里斯捂著額頭,愣愣出神,還沒從那觸感中回過味來。
看到他那傻樂呵的樣子,伯伊沒忍住勾了勾唇角,拍拍他的肩:“生辰快樂,睡吧!
第75章 不要為自己的決定后悔
翌日。
在所有朝臣,前來賀壽的使臣陪同下,拉赫里斯帶領(lǐng)著兩萬戰(zhàn)士前往王室獵場。
狩獵是埃及人熱衷的項目,不止是法老的生辰,還有山谷節(jié),豐收季都會進行狩獵活動。
法老通過這樣的活動方式向子民們展現(xiàn)自己強大的能力,對于平民來說,固定清除周邊綠洲的野獸是安全的保障,避免野獸大規(guī)模繁殖對城鎮(zhèn)造成威脅。
王室獵場是底比斯一個天然的大型綠洲,距離底比斯大概是兩天的路程。
侍衛(wèi)們在邊緣的位置添加了圍欄,平時不少中大型動物生活在綠洲里,其中狼,獅子,獵豹,鱷魚都不少見,充滿了危險,平日里鮮少有人會來這里。
早在他們抵達前,已經(jīng)有侍衛(wèi)提前去做了清場,清出綠洲中心靠水的區(qū)域建立營帳,供給各位大人貴族作為狩獵期間的臨時居所。
伯伊是想騎馬的,但是看到空氣中翻涌的熱浪,又縮回了放置了冰盆的馬車。
巡游帶來的好處,如今讓他坐上兩天的馬車幾乎沒有影響,頂多就是腰酸背痛了些,但都是可以克服的。
拉赫里斯出行乘坐的馬車走在最前列,伯伊的馬車緊跟其后,再以后便是其他國家的使臣和朝臣,侍衛(wèi)將眾人團團圍住,保證安全。
隊伍浩浩蕩蕩地走了兩天,抵達了王室獵場。
在下車的瞬間,幾乎是所有人都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有些身體比較差的祭司,下馬車后面如金紙,搖搖欲墜,幾乎是旁邊的侍衛(wèi)提著才能繼續(xù)走路。
拉赫里斯暗自皺了下眉。
“怎么了?”伯伊注意到他的表情。
拉赫里斯收回視線,看向他:“回去后應(yīng)該把祭司鍛煉體能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這群祭司仗著自己是文官,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看著實在是過于纖弱,不說上陣殺敵,至少在家提兩桶水的力氣是應(yīng)該要有的。
伯伊微笑頷首表示贊同。
確實,先王崇尚以武治國,全民皆兵,生平發(fā)起過十幾場對外戰(zhàn)爭,那個時候哪怕是祭司這樣的文官,體能都十分不錯。
但在梅麗特王后掌權(quán)后,神殿受到了空前的打壓,加上妲伊戰(zhàn)爭的慘痛教訓(xùn),尚武之風逐漸消弭,導(dǎo)致了如今的局面。
只不過這群文官只怕是要狠狠吃些苦頭了。
營地里,法老的營帳在正中央,周圍是一眾武將的營帳,然后是朝臣,最后使臣的營帳放在了旁邊的區(qū)域。
兩萬戰(zhàn)士進入營地的只有三千,負責保衛(wèi)營地的安全,剩下的駐扎在綠洲外圍,隨時與內(nèi)部接應(yīng)。
營地中央燃著巨大的篝火,侍衛(wèi)帶著獵狗巡邏,安全保障做得十分到位,哪怕是百般挑剔的使臣都沒得吐槽的機會。
所有的營帳都已經(jīng)搭建好,做好了分配,眾人依照營帳上的名字各自進入即可。
拉赫里斯跟在伯伊身邊,尋找他的營帳。
伯伊穿過最外圍的營帳,沒走幾步就看到了掛著自己名字的銘牌:“到了!
“營帳為何設(shè)置在這里?”拉赫里斯擰起眉頭。
這位置倒不算偏僻,但問題是距離法老的營帳很遠,中間隔了七八個營帳。
跟在他們身邊的隨侍連忙彎腰小心地答道:“所有的朝臣都是在這個區(qū)域,這個位置是位于朝臣之首!
言下之意,按照身份來說,這樣的安排是沒錯的。
拉赫里斯扯了扯唇。
負責狩獵活動的人是圖赫,可以想象,圖赫是在通過這樣的行為提醒阿伊自己的身份。
“把營帳搬到我那邊去。”拉赫里斯冷聲說道:“把圖赫喚過來搬!
“我的營帳你生什么氣?”伯伊瞥他一眼,攔住要去找人的隨侍,“不用搬,就放這里!
見伯伊發(fā)話了,拉赫里斯沒有反駁他,抿著唇兀自生氣。
跟在他們后面的阿曼特只當沒有看到兩個人之間的不愉快,見伯伊決定住這里,帶著其他隨侍悶頭開始往里面搬東西。
眾人都在忙碌,伯伊和拉赫里斯站在一邊。
拉赫里斯等著伯伊說話,但許久過去,伯伊卻一言不發(fā),沉默地看著面前的人忙進忙出。
“你是不是在生氣?”拉赫里斯問。
“我氣什么?”伯伊心想,現(xiàn)在氣呼呼,不肯說話的明明就是這只炸毛大貓,怎么反倒是問起他來了。
拉赫里斯沉默了下,說:“圖赫他們的事情。”
他指的是給阿伊樹敵的事情,雖然他做的隱蔽,但從來沒想過可以瞞過阿伊的眼睛。
原來是這事兒。
伯伊看向他的眼睛:“內(nèi)心強大的人從不為自己的決定后悔,即便是選錯了也會往前看。能扳倒我是你的能力,不用為此感到抱歉。”
稍頓,伯伊又輕笑一聲。
事實上,他并沒有如阿曼特那般產(chǎn)生被背叛的憤怒,知道拉赫里斯的作為時,他甚至是贊賞的,不僅僅是對方讓他的棋局變化更加豐富有趣,更多是因為這個人。
伯伊沒有想過在這個小法老身上花費心思,他沒有好為人師的美好品德,從開始就只是出于利用的目的。
但拉赫里斯卻像是初生的小貓一樣,跟在他身后,學(xué)習(xí)模仿他的一言一行,變得圓滑,隱藏鋒芒。
時間久了,伯伊便也有了一點打磨的心思,如今這小孩兒在他的雕琢下已經(jīng)具備了一個優(yōu)秀帝王應(yīng)有的屬性。
冷靜,敏銳,果敢,能文能武,御下能力也十分優(yōu)越,作為帝王幾乎沒有缺點。
這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微妙的成就感,就像是工匠在打量自己最成功的作品,在未來這部作品面世,必然會綻放出更加璀璨的光華。
“我沒有想要扳倒你!崩绽锼剐南乱换牛@樣的慌張從心底蔓延到面容上,失去了往日的冷靜和從容。
他從來沒有這般想過,他只是想要阿伊一直留在他身邊。
伯伊勾起唇角,渾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去休息吧,明日狩獵好好發(fā)揮。”
說罷,他掀開營帳的圍布進了營帳。
拉赫里斯跟著走了兩步,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伯伊消失在視野里。
比起阿伊的誤會,自己試圖留下對方的理由更加難以說出口,但除了這樣,他想不到還有什么辦法能夠留下阿伊。
暗金色的眼眸短暫的迷茫痛苦后,又再次堅定起來。
不遠處,其他朝臣也在陸續(xù)搬東西進自己的營帳。
隨從們忙忙碌碌,幾個朝臣站在一起似是正在閑談。
“祭司,我們這樣做真的可以嗎?”其中一人壓低聲音,很是心虛,說話時忍不住朝著那個掛著阿伊名字的營帳去看,注意到法老也在,又立刻收回目光。
“怕什么,我們這都是為了陛下,”被他問話的男人冷哼一聲,“再說獵場本就危險出了什么意外再常見不過!
“就是就是!逼溆鄮兹诉B連點頭。
倒不是對自己計劃的信任,單純是怕不這樣堅定自己的想法,互相鼓勵,估計他們轉(zhuǎn)頭就后悔了。
“圖赫大人那邊要通知嗎?”最先說話的人又問。
“不說,”那人嘴角向下一搭,倒三角的眼里閃過一抹不屑,“那家伙腦子木得很,說了只會壞事!
-
臨到傍晚,伯伊飯后散步,順道去尋了諾芙特。
諾芙特也是剛剛用過飯,見到伯伊立刻站起身,抓著衣角,略顯忐忑地說:“見過阿伊大人!
伯伊觀察了下她的長相,少女五官姣好,是很大氣的長相,頭發(fā)單邊梳成辮子掛在耳后,另一邊則是披散在胸前,遮住了殘疾的左耳。
和拉赫里斯隱隱有幾分相像,但氣質(zhì)上大為不同,許是在行宮受慣了冷眼,她在與人說話時會下意識地低頭,不敢與對方對視。
不過這也比兩年前好上許多了,當初諾芙特被送去孟斐斯前,他遠遠看過一眼,當時這個女孩子甚至不敢抬頭看人,怯弱又膽小,侍衛(wèi)搬運行李的聲音大了些都能把她嚇得后退好幾步。
“叫我阿伊就好!辈列π,走到座椅坐下。
諾芙特站在他面前,想要扯出一個笑容,但失敗了,這讓她有些挫敗,她仍舊只能和身邊熟悉的人自然對話。
“前些天我提出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嗎?”伯伊很清楚這種性子的人,指望她主動開口,幾乎是不可能的,便自顧自發(fā)起了話題,形態(tài)溫和有禮。
這樣的態(tài)度讓諾芙特緊張的心情略略放松了些許,她沒說話,只是連連點頭,表達自己的意見。
“那你是想去孟斐斯還是想留在底比斯?”伯伊又問。
兩年前把諾芙特送走,是局勢所迫,他不想把這么明顯的把柄留在底比斯,會影響他的布局。
如今局勢已經(jīng)明朗,若是諾芙特想要留在家人身邊也是可以的。
“我……”諾芙特擠出一個字,停頓了好半天,做足了心理建設(shè)才又繼續(xù)說到:“我覺得哥哥現(xiàn)在很好,我想回孟斐斯!
在來底比斯前,她想過如果哥哥需要她的幫助,她會留在底比斯,但事實上哥哥比她想象中優(yōu)秀了太多,根本不需要自己。
這個答案倒是和伯伊的設(shè)想差不多。
不過諾芙特的話讓他產(chǎn)生了一些其他方面的興趣:“拉赫里斯以前是什么樣?”
伯伊初見拉赫里斯時,這小子已經(jīng)十一歲了,而九歲以前,拉赫里斯都生活在行宮里。
諾芙特知道面前這位是哥哥的先知,雖然有些驚訝于對方直呼哥哥的名字,但想到兩個人的關(guān)系極好,哥哥提到這位時臉上的笑容都不曾淡去一分,便也不關(guān)注這個問題了。
說到拉赫里斯,諾芙特身體明顯放松了許多,不再那么緊繃:“哥哥小時候性格很倔,經(jīng)常和別人打架!
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情,諾芙特臉上露出一點淺淡的笑意。
“為什么打架?”伯伊微微挑眉,“因為你?”
據(jù)他所知,這位公主在行宮飽受欺負,出于保護她的目的,倒挺符合。
諾芙特搖搖頭說:“不是因為我,哥哥不喜歡我,他打架是因為別人要搶他的面包!
很多人都說拉赫里斯與她關(guān)系好,但諾菲斯心底明白,哥哥不喜歡弱者,也從來不會保護弱者。
就像王妃去世那天,他站在床邊看著王妃的生命流逝,沒有去找醫(yī)者,也沒有向別人求助。
諾芙特記得自己哭著質(zhì)問他,為什么不去找醫(yī)師。
明明還有機會救王妃的,明明那是他的母親。
當時,拉赫里斯困惑地看著她,反問:“為什么要救,她已經(jīng)不想活了,救回來也只是等待下一次死亡,但這樣的救治,需要花費我半個月到一個月的食物!
諾菲斯自然也知道王妃滿心求死,但她還是被對方眼里的冷漠嚇到了。
王妃涼透了的身體被丟進沙漠時,拉赫里斯消失了三天,回來后一如既往地生活,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再以后就被梅麗特王后帶回了王宮。
所以諾芙特知道,哥哥從來沒有喜歡過她,但這并不妨礙她心懷感激,如果沒有對方偶爾送出的面包,她大概早就死了。
伯伊聞言一笑,打小就是個護食的小崽子。
“那你今后有什么想法?”飯后消食的時間,伯伊也難得多了幾分閑聊的心思。
這位諾芙特公主在原來的歷史中是拉赫里斯的王后,解除婚約后,大概會選擇隱姓埋名生活吧,許多前半生波折的人,都會傾向于平淡的后半生。
諾芙特臉頰微紅,有些赧然地說:“我準備出海!
“出海?”伯伊略感詫異,這倒是他從來沒想過的可能。
諾芙特點點頭,似乎是怕伯伊嘲笑她的天真,她小心地看了眼伯伊的表情,發(fā)現(xiàn)沒有嘲諷譏笑,心下暗暗松了口氣。
“我想去其他國家看看,”說到未來的計劃,她的眼睛亮起微光,“攢夠了錢,我準備買一艘船,做海上商人!
罷了,她想起如今的處境,輕咳兩聲,諾諾地補充道:“如果我能克服和別人說話障礙的話!
以她如今的性格,這樣的規(guī)劃很難實現(xiàn),堪稱天方夜譚。
伯伊笑笑說:“你帶回三個國家的特產(chǎn),可以去找大埃商會尋求合作!
大埃商會里不乏海上商人,伯伊挑選合作對象從來不看對方的身份,只看能力和人脈。
哦,不對,有一個例外,那就是當年只有身份的小法老。
諾芙特只參加了狩獵開始前的慶典,慶典結(jié)束的當天她便在衛(wèi)兵的護送下離開了王室獵場,返回孟斐斯。
至于她和拉赫里斯的婚約,當年定下時便十分潦草,如今結(jié)束也只是在法老和朝臣前往神廟朝拜時,在阿蒙神的見狀下,燒毀了婚書,自此結(jié)束了他們?yōu)闀r兩年的婚約。
伯伊站在眾朝臣之前,看著火焰跳躍著舔上紙張的邊角,黑煙裊裊升起,一紙婚書化作飛灰。
他暗自思忖,也不知道在后世記載中,拉赫里斯的王后變成了誰。
第76章 遭遇獅王
王室獵場因為在綠洲的緣故,植被覆蓋了大部分土地,難得在這炎炎沙漠中尋到一片陰涼之地。
狩獵活動無論文官還是武官都會參與,不過文官大多是騎著溫順性子的家養(yǎng)馬在營地附近轉(zhuǎn)兩圈,點到即止。
在一眾文官中,伯伊是唯一一個同武將般騎了戰(zhàn)馬的。
青年一身騎裝,頭發(fā)舒在腦后扎成利落的馬尾,摘掉了平日里繁復(fù)的飾品,穿著簡單的護具,收緊的腰身勾勒出精瘦的腰肢,整個人顯得颯爽又干練。
他指揮著戰(zhàn)馬走出文臣一列,武官紛紛后退一步,讓出前面的位置。
武官的最前列自然就是身為法老的拉赫里斯,比起伯伊的素凈,拉赫里斯仍舊是往日的打扮,只是把纏臂換成了黃金打造的護臂。
他只是坐在高大的戰(zhàn)馬上,如同山岳般的氣勢便鎮(zhèn)壓下滿場的喧囂,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只等待他的一聲號令。
然而此時,拉赫里斯的眼睛卻只看著緩緩向他走來的伯伊。
伯伊眼尖的發(fā)現(xiàn)拉赫里斯換了一副招搖的孔雀羽耳墜,讓本就俊美的容貌更為昳麗。
注意到伯伊的視線,拉赫里斯唇角一揚,狹長的眼微彎,笑容純粹而自然。
伯伊心想,果然是兒大不中留,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怎么都跟求偶期的公孔雀一樣喜歡花枝招展。
頓了下,他又糾正自己的想法,這小子其實打小就愛美,只不過現(xiàn)在越發(fā)明顯了。
“阿伊。”
不等伯伊上前,拉赫里斯便驅(qū)馬過來迎接他,伯伊瞥了眼他旁邊的武將,一個個的面色都十分精彩。
自打梅麗特王后薨了后,武將勢力一分為二,一部分被伯伊收編,一部分成為了中立派。
當然只是明面上的,許是在成長起來的法老身上看到了希望,許是拉赫里斯尚武的行事作風,這些人在最近兩年陸續(xù)都投入了拉赫里斯的麾下。
武將常年上陣殺敵,即便沒有戰(zhàn)事,也是在兵營里練兵,多的是不會掩藏情緒的粗人。
伯伊可以很輕松地從他們的臉上讀書內(nèi)心的想法,無非是——
陛下怎么可以親自迎下臣?
阿伊怎么這般無禮?果然是奴隸出身,佞臣當?shù)溃?br />
法老怎可臣服于一個奴隸出身的下臣,實在是有傷國之顏面!
“走吧!辈廖⑽㈩h首。
拉赫里斯點頭,對著后面的一眾人舉起手,跟隨在兩人身邊的傳令官立刻揚聲喝道:“出發(fā)!”
拉赫里斯和伯伊的戰(zhàn)馬率先沖出營地,其余人緊隨其后,戰(zhàn)馬揚起的塵土彌漫,幾乎遮住了其余人的視線。
等營地里的人適應(yīng)再看時,只能看到模糊的背影消失在滾滾煙塵中,馬蹄紛雜的動靜持續(xù)了許久才逐漸淡去。
一眾文臣看著樹林的方向,再看看自己身下的小馬駒,心中頗不是滋味。
都是文職咋區(qū)別就這么大呢。
進入樹林的范圍,所有人分開行動。
“阿伊,你不跟著我走?”拉赫里斯注意到伯伊帶著巴特要往另一個方向走,一扯韁繩,攔住了伯伊的去路。
他知道伯伊的弓箭不錯,但狩獵不比平日訓(xùn)練,一不小心是要受傷的。
“我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辈猎诂F(xiàn)代的時候玩過一段時間的射箭,來到這邊后,和拉赫里斯跟著盧巴練過一段時間,但說不上是高手,打打兔子山雞狐貍這樣的中小型動物還行,真要去樹林深處,那就是添亂了。
拉赫里斯遲疑了下,最終還是同意了。
他此次狩獵的目標是樹林深處的獅王,少不得一番搏斗,確實是不如讓阿伊待在樹林外圍,外圍多是性子比較溫順的動物,不會主動攻擊人。
“那你務(wù)必注意安全,讓親衛(wèi)跟著你,還有我給你準備的香包你帶了嗎,那是驅(qū)蛇蟲……”想到即將分開大半天,拉赫里斯便忍不住多叮囑幾句。
伯伊卻只覺得好笑,明明自己才是他的先知,還年長幾歲。
“別啰嗦,趕緊走!辈脸稚钐幪Я颂掳汀
拉赫里斯再三磨蹭不想走,伯伊挑了下眉,拉赫里斯胯I下的戰(zhàn)馬前行兩步,幾乎和伯伊的戰(zhàn)馬貼到了一起。
“我要是獵到了獅王有獎勵嗎?”拉赫里斯湊到他面前低聲問道。
每次他這般把聲音壓低了說話,帶著些笑音,便給人一種在撒嬌的錯覺,當然,也有可能就是在撒嬌。
伯伊不動聲色地揉了揉耳朵,他沒有告訴對方,變聲期后的聲音很好聽,至少對他自己來說是一種享受。
兩個人身后還跟著各自的隨侍親衛(wèi),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不過大家對此都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陛下向來都這樣粘著阿伊大人,若是那天不粘了,那也叫奇怪呢。
“你說呢!辈了菩Ψ切Φ仨谎。
拉赫里斯笑道:“那你等我?guī)е{王回來,正好給你做一個床榻前的地毯!
天氣熱狠了,伯伊便喜歡光著腳在寢殿里走動,拉赫里斯勸不動他,只好另辟蹊徑。
伯伊懶得反駁他,隨意地一點頭,拉赫里斯高興地挑起唇角,帶著人走了。
男人高大的背影隱沒在叢林之間,伯伊看了會兒,偏頭對身邊的巴特說:“走吧!
此行他帶的是巴特,巴特跟著拉赫里斯習(xí)武多年,身手不凡。
巴特連忙點頭,拉扯著韁繩調(diào)轉(zhuǎn)方向,跟在伯伊身后,帶著一眾親衛(wèi)朝著既定的方向前去。
遠在底比斯的中轉(zhuǎn)司——
一名司員拿著剛剛收到的密信快步走進司長的公署辦公區(qū):“托德大人,監(jiān)察使那邊有加急密件!”
托德從高高的信堆中抬起頭,連日高強度工作讓他的精神狀態(tài)極差,眼睛下掛著厚重的黑眼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從哪里爬出來的尸體。
“拿來我看看!彼斐鲎笫,眼睛還在往下看,右手迅速在桌面上的密信上批上“已過期”二字。
司員雙手捧著將密件遞給他,托德拆開密件看了眼。
傳遞到陛下那里的密件不少,不少人為了讓驛站的信使加快腳程,都會在信件上標注加急,但其實也沒那么急。
而中轉(zhuǎn)司需要對所有的密件進行分類整理,將密信以重要性進行排序送往王宮,以此為陛下減輕負擔。
看到信件內(nèi)的內(nèi)容時,托德不自覺皺了下眉。
信中,監(jiān)察使稱以圖赫為首的幾個朝臣最近幾日時常私下見面,故意挑著人多眼雜的飯館,有探子偷聽到他們的內(nèi)容,似乎是想要在王室獵場對政敵下手。
圖赫的政敵是誰?
托德腦子里第一時間浮現(xiàn)出伯伊的臉,不止是圖赫,大概是整個朝堂的政敵都是這個人,看看他每天處理的這幾十上百封彈劾密信便知。
“他們要對阿伊做什么?”托德暗自思索。
“大人,這密信是要現(xiàn)在送過去嗎?”司員見他沒說話,便主動開口問道。
如果要加急送過去,那他現(xiàn)在就該出發(fā)了。
托德面上很是猶豫,片刻,他將密信重新折疊好,短暫的停頓后,放到了密信的第二堆,那堆信件前的銘牌是“次級”。
“無事,”他低聲說,像是說服自己一般,又重申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只是陷阱的話,以阿伊大人的聰慧,應(yīng)該不至于傷及性命,也許這休養(yǎng)的時間里,陛下對朝堂的掌握將大進一步。
更何況,圖赫的政敵說不準不是阿伊大人呢。
司員見狀什么都沒說,扶肩行禮退下了。
托德忍不住又看了眼那封密信。
他并不討厭阿伊大人,甚至是喜歡的,鮮少有人會把他們奴隸當成人看,更別說尊重與關(guān)懷,但在阿伊大人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是身份的平等,而是人格上的平等,人不分貴賤。
這樣的阿伊大人如何叫人不喜歡,但……
托德默默握緊了拳,陛下的利益高于一切。
從這堆成山的彈劾來看,顯然他的想法是正確的,如今的阿伊大人就像是攔在陛下面前大山,阻礙了陛下前行的腳步。
“對不起,阿伊大人。”托德無聲地說。
-
行了大概一柱香的時間,伯伊和巴特一行人抵達了目的地。
在他們的前方,已經(jīng)有人等在了那里。
聽到動靜,那人回頭看過來,看到伯伊,面上露出個笑容,是米萊的國師。
“阿伊大人!眹鴰熞园<暗亩Y儀扶肩行禮,禮數(shù)十分周到。
“國師。”伯伊點點頭,笑道:“國師是拿證據(jù)來了嗎?”
昨天夜里阿曼特收到了國師托人遞進來的信件,信中邀請他來這個位置一見。
巴特帶著一眾親衛(wèi)候在百尺開外,聽不到談話內(nèi)容,同時警戒周遭以防有人偷聽。
“是的,”國師因為他的話也是一笑,明明不過是四十多的年紀,頭發(fā)上的白絲已經(jīng)如雪斑白,“還請阿伊大人查閱!
說著他抬起手,站在他身后的隨侍連忙將手中的東西遞過來。
許是米萊人的特色,從國師到隨侍皮膚都偏白,捧著盒子的隨侍身高與伯伊差不多,但為了彰顯貴人身份,隨侍單膝跪地呈上寶物。
伯伊接過隨意地看了眼,東西是裝在匣子里的,是一個碧綠色的玉佩,上面筆走龍蛇單字伊,料子挺特殊,是伯伊沒見過的玉石打造。
“這就是證據(jù)?”伯伊微微挑眉。
雖說看著確實陳舊了些,像是幾十年的老物件,但這種東西有心要造,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國師輕咳兩聲,抬手示意:“這是大王子的印章。”
伯伊沒說話,國師繼續(xù)說道:“這種玉石輔以特殊色料,可以留下難以洗去的痕跡,時間可長達幾年到幾十年。”
稍頓,“在大王子嬰孩時期,王后貪玩,在大王子的左臀用過此印章!
伯伊:“………”
伯伊平日里洗澡,從不用隨侍,至于他自己更是不可能盯著自己屁股看。
“且不論身份,我大致明白你想要讓我回米萊的原因。”伯伊索性揭過這個細節(jié)不談,“你大可放心,若是赫梯出兵米萊,埃及不會坐視不管!
唇亡齒寒的道理拉赫里斯是明白的,米萊作為兩國的緩沖帶,一旦被任何一方占據(jù),兩國之間的戰(zhàn)爭再難避免。
拋開這一層,米萊手中掌握著的黃金礦脈,拉赫里斯也不會任由它落入敵國手中,黃金,那可是埃及人的最愛。
被說破了心思國師也不尷尬,面不改色地繼續(xù)說到:“國王也非常掛念你,王后去世后,國王再也沒有冊封過王后!
伯伊笑了笑,米萊國王的深情確實是被不少游者歌頌稱贊,但事實上他是沒冊封王后,但王妃和侍妾足有六十多人。
不過這都與伯伊無關(guān),“你回去吧,我對米萊不感興趣。”
“國王陛下愿意將立你為王儲!眹鴰熑耘f是笑瞇瞇的模樣,“在埃及,你已經(jīng)走到了最高的位置,再難寸進。”
國師很清楚像阿伊這樣的人最想要的東西是什么,權(quán)力對他來說是嘉獎,也是目標。
他們是一種人,享受獲得權(quán)力帶來的快I感,金錢利益,吹捧贊美,將所有人踩在腳下,這是一個極致美妙的事情。
伯伊淡淡地瞥他一眼:“我和你可不一樣!
“什么不一樣?”國師詫異地看向他。
伯伊語氣輕松地說:“我只是喜歡攀巖的過程!
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用盡畢生所學(xué),享受刺激帶來的情緒起伏,而爭奪權(quán)力是這種追求中最艱難的一項,僅此而已。
頓了下,他輕笑出聲:“達成目標反而就厭倦了!
就像現(xiàn)在,他對于每天都需要去麥德查人,做著重復(fù)的工作,每周差不多的朝會,還有內(nèi)容也相差無幾的彈劾密信。
每一件事都讓他感到厭煩又無趣。
兩個人說著話,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身后的沙棘叢微不可察地晃動了兩下,兩道黑影猛然竄出。
“阿伊大人!”不遠處的巴特目眥欲裂,幾個起跳,飛奔到伯伊站的位置,然而他還是遲了一步。
破風聲響起,伯伊先是感覺到一股濃烈的腥臭,有什么液體甩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幾乎是本能地偏頭,避開那突然撲來的東西。
隨即肩膀猛然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身體不受控地往前栽倒,在跌倒前又被往后狠狠拉扯,眼前的事物瞬間拉遠倒退。
幾乎是同時,伯伊抬起頭,在搖晃的景物中看到了根根分明的鬃毛,還有矯健的,屬于野獸的前肢,在婆娑的樹影中穿梭。
耳邊是巴特驚懼的怒吼,還有屬于雄獅奔跑時喉間發(fā)出的氣聲。
巴特想要追,但人的兩條腿哪里跑得過獸中之王奔跑的速度,不過是幾個呼吸間,雄獅已經(jīng)一前一后叼著人鉆進了叢林,除了搖曳的枝丫,再無痕跡。
第77章 死遁
法老生辰是全民的狂歡,大埃商會承接了不少使團的運送任務(wù)。
在生辰的這個收獲季,所有稅收都大幅削減,每當這個時候,商人們都會變得空前忙碌,增加跑商的次數(shù),大量雇傭傭兵,衛(wèi)兵護送,省下來的稅錢都夠他們跑一趟的收益了。
阿曼特作為大埃商會的會長幾乎每天都忙到深更半夜才回宮,和游商之間的貨物核對,路線規(guī)劃,洽談雇傭兵的價格,衛(wèi)兵的調(diào)度,再與塔塔沙漠的人對接,每天事情多得忙不完。
這也是他拿著阿伊大人的手令,不然過了宮門落鎖的時間他都回不去。
有時候太晚,他便宿在商會的休息間里,避免回宮打擾到阿伊大人休息。
這樣的忙碌從法老生辰前一個月一直持續(xù)到生辰日,這期間他有一半時間都待在商會,伯伊身邊只能另外安排隨侍。
等阿曼特結(jié)束了商會的會議返回瓦吉特時,已經(jīng)是法老生辰的第二天。
剛剛走進瓦吉特,迎面就遇上了正要往外走的巴爾。
“你要去哪里?”阿曼特注意到他形色匆忙便多問了一句。
巴爾舉起手中的信件說到:“昨天來的急件,但我收到時已經(jīng)過了宮門落鎖的時間,我現(xiàn)在準備給大人送過去!
他們平日里會用獵鷹傳遞消息,但獵場比較特殊,擔心獵鷹被人誤射了下來,耽誤事情,所以他只好親自跑一趟。
“隔了這么久?”阿曼特皺起眉。
因為他管理大埃商會,時常需要進出宮,所以手令阿伊大人只給了他,巴特巴爾是沒有的。
“是的。”巴爾很是著急,不敢再耽誤,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走。
阿曼特思考了下,轉(zhuǎn)身跟著他一起出門:“我們現(xiàn)在過去太慢了,你直接把信交給獵鷹送到中轉(zhuǎn)站,我安排中轉(zhuǎn)站的人送進獵場!
大埃商會在王室獵場附近有分會,快馬加鞭半日功夫就能送到。
巴爾看了眼他熬了一夜明顯憔悴的臉沒有拒絕。
“那樣也好!
獵鷹帶著密信在半空中盤旋了幾圈,振翅高飛,速度極快地消失在兩人的視野之中。
等到獵鷹離開,阿曼特才想起來詢問密信里的內(nèi)容。
巴爾回憶信中的內(nèi)容,遲疑著說道:“似乎是說圖赫一黨要對政敵下手!
伯伊身邊的人分工向來明確,阿曼特隨侍在身邊,巴爾是瓦吉特主管,負責處理宮殿內(nèi)外的事宜,巴特則是管理瓦吉特的安防和伯伊身邊親衛(wèi)的調(diào)度。
故而巴爾對朝堂的事情并不是特別了解,對圖赫也只是知道這人是陛下身邊的一位忠臣,是一個剛正不阿,甚至是有些死板的人。
話音剛落,就見站在他面前的阿曼特臉色驟然一變:“他們要對阿伊大人下手?”
巴爾不知道,但阿曼特是清楚的,圖赫一黨如今的目標是匡扶王道,最大的政敵便是阿伊大人。
巴爾愣了下:“可,可是,他不是陛下的人嗎?”
在他看來,陛下什么好的都緊著大人先來,那陛下身邊的人也應(yīng)該是向著大人的才是。
“一時半會說不清楚,我得去獵場一趟,”因為連著幾日沒能休息好,阿曼特的臉色很差,但他也顧不上那么多,匆忙交代道:“你留在這里,若是有加急密信送來,你依照剛剛的法子送出去!
“好好!卑蜖栠B忙點頭說是。
阿曼特的馬車車夫才剛剛卸了馬身上的套繩,又被通知要出門,不管馬兒嘴里還塞著一嘴草,立刻又把套繩給安了回去。
眼看人急匆匆地走了,巴爾站在瓦吉特宮殿門口,心下惴惴,不明白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
陛下不是和阿伊大人很好嗎?還是說,陛下準備過河拆橋了?
想到這個可能,巴爾面色倏地一白。
-
風如刀子刮過臉頰生疼,凌亂的發(fā)絲幾乎遮住了人眼。
劇烈的疼痛分秒必爭地提醒著伯伊發(fā)生了什么,伯伊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時,眼底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日的冷靜。
這樣的冷靜讓他的瞳仁顯得尤為深黑,如同不見底的深淵。
尖嘯的風聲中,還能聽到后面有人在大聲的呼喊。
一眾親衛(wèi)舉弓拉滿,但卻遲遲不敢射出,獅子奔跑的速度太快,沒有人敢保證在這種情況下,可以做到不誤傷阿伊大人。
就在這極其短暫的猶豫時間里,獅子已經(jīng)徹底從他們的視野中消失。
疾馳的野獸穿梭在叢林之間,矯健的身形極快,將眼前的事物拉扯變形,只能看到模糊的形狀。
在獅子高高跳起,越過巖石時,伯伊借著高度總算是看清了周圍的情形,但事實并不樂觀,只能看到擠擠挨挨的樹木和灌木叢。
遠處一只沙狐察覺到這邊的動靜,瞬間鉆進了灌木叢中沒了身影。
雖然沒有求救的機會,但伯伊可以肯定這里仍舊是獵場的外圍。
很奇怪,獅子為什么會徘徊在獵場外圍,距伯伊所知,獵場的獅子都是圈養(yǎng)在獵場深處的,因為有人固定投喂,獅子鮮少會離開自己的領(lǐng)地。
伯伊盡可能地放松自己的身體,他很清楚,在純粹的肉II體I搏斗中,自己不可能有任何勝算。
即便是他現(xiàn)在趁其不備擺脫了獅子的桎梏,但想要靠兩條腿跑過時速八十公里的獅子那也是絕無可能的。
在跑動中,伯伊竭力避免傷害,但還是好幾次撞到了樹干,皮膚被鋒銳的枝葉刮破,火辣辣的疼。
大概半個時辰的時間里,獅子都在奔跑,伯伊觀察著周圍的景物,發(fā)現(xiàn)獅子對這里的地形并不了解,奔跑的速度明顯減緩。
獅子并沒有要返回居住地的打算。
伯伊此時冷靜得可怕,迄今為止的人生中,他有無數(shù)次險象環(huán)生的經(jīng)歷,這一次并不特殊。
除此之外,他還注意到,跟在他們前面還有另一只獅子,嘴里同樣叼著一個人,那人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身體癱軟無力,也不知道是昏了還是死了。
沿途走過的路都有猩紅的血液滴落。
從伯伊的視角看不到那人的臉,但能看到那人擺動的四肢,白皙的皮膚,應(yīng)該是跟在米萊國師身邊的那個侍衛(wèi)。
米萊國師身形偏胖,大概也是這樣,被獅子優(yōu)先排除在外,帶著笨重的獵物并不適合長途跋涉,躲避追蹤。
突然,伯伊感覺到獅子的速度猛然一落,短暫的停頓后,蹲身起跳,突然拔高的高度讓伯伊的心跳略微失去了平穩(wěn),下意識攥緊了手。
下一秒,獅子平穩(wěn)落地。
周圍的光線變得十分有限,伯伊抬眼,發(fā)現(xiàn)他們進入了一個山洞,正在朝著山洞更深處前進。
獅子前行幾步,頭一甩,口中的獵物就像是一塊被隨手丟在一邊的垃圾,肉I體與地面碰撞的聲音回響在山洞里。
在獅子的視野死角,伯伊背靠著墻,緩緩站起身,開始打量這個空曠的山洞。
正在此時,山洞最深處,一道黑影晃動了下。
伯伊身體肌肉有瞬間的緊繃,這是人類在面對危險時本能的反應(yīng),但很快他又放松下來,不動聲色地活動著手腕。
肩膀上的撕裂傷正在汩汩往外冒血,染紅了胸口的衣服。
伯伊眼睛盯著雄獅的背影,以及更深處的的那道黑影,迅速拆下纏臂,利落地裹住自己的傷口,條件有限,只能先這么應(yīng)付著。
鎖骨上窩內(nèi)三分之一處,感受到動脈搏動,伯伊用手指按壓住往下推。
在雙重壓迫下,奔涌而出的鮮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減少。
失血過多導(dǎo)致伯伊本就白皙的臉更加慘白,但越是臨到險境他反倒是越發(fā)冷靜。
深處那道黑影緩緩站起身,走出黑暗。
伯伊沒有動,視線牢牢鎖在那道黑影上,等到黑影完全走出黑暗,才發(fā)現(xiàn)是一只母獅子,他的視線一轉(zhuǎn),落在母獅子明顯渾圓的肚子上。
顯然,這只母獅子懷孕了,而且趨于生產(chǎn)。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三只獅子突然決定離開領(lǐng)地,但失去了穩(wěn)定食物來源后,母獅急需營養(yǎng),雄獅便只能外出狩獵。
前面那只獅子叼著回來的人被丟在母獅子腿邊,伯伊神色鎮(zhèn)定地看過,確定那人已經(jīng)死了。
脖子上猙獰的撕裂傷口讓那人的頭顱彎折出詭異的角度,空氣逐漸被濃重的血腥味占據(jù)混淆。
三頭獅子圍著那人,撕扯咀嚼的聲音在山洞中久久回蕩。
它們自顧自地進食,沒有在意伯伊的動作,作為頂級獵食者,它們對自己的實力有著十足的自信。
伯伊注視著那個角落,看到皮肉殘缺下露出的森白骨頭。
食人不是獅子的常規(guī)行為,但顯然這三頭獅子是受到了某種刺激,從而選擇攻擊食用人類。
母獅是最先結(jié)束進食的,它抬起頭,淺棕色的眼睛看向靠近洞口的伯伊。
兩頭公獅子隨著母獅子的視線轉(zhuǎn)過身來,伯伊無聲地站立著,與三頭獅子對峙。
“啪--啪--啪--”公獅的尾巴緩慢而有力地抽打在地面上,這是獅子在狩獵時的表現(xiàn)。
伯伊輕舒一口氣,緩緩從腰間抽出佩劍。
堅冷的寒芒在洞穴中一閃而過,兩頭公獅的尾巴明顯停頓了下,與人類交過手的它們很清楚這件金屬的威力,能夠瞬間劃破它們的皮膚,刺穿它們的血肉。
伯伊盯著公獅的眼睛,腳步緩慢地朝著洞口一步一步地后退。
面對這樣的大型捕獵者,一定要保持絕對的冷靜,露怯或是逃跑都會激發(fā)它們的狩獵本能。
緊張對歭下,突然什么東西落地發(fā)出“砰”的一聲響。
兩頭公獅身體下壓,肌肉繃緊,做出沖刺的準備動作,卻被這聲音驚了下,喉間發(fā)出呼嚕的示威聲。
伯伊垂眼掃過,是他的腰袋,繩子斷了,素色的腰袋并不起眼。
公獅似乎意識到只是一個人類的布袋子,沒有任何威脅,再次擺出沖刺的動作。
幾乎是同時,伯伊摸出藏在衣服里的哨子,含在唇邊用力一吹,尖銳的哨響在山洞回音的加持下,變得無比刺耳。
預(yù)備沖刺的兩頭公獅猝不及防受到驚嚇,猛然往后竄了幾步,母獅子也是一樣,略顯笨重地一連退了好幾步,退進黑暗的保護里。
伯伊沒有停下動作,一邊吹一邊往后退,右手仍舊舉著長劍,直直地指著為首的公獅。
兩頭公獅似有不甘想要跟上,但在下一聲尖銳的哨響中,又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哨子是伯伊訓(xùn)鷹用的,平日里都會放在腰袋里,不過來獵場出于安全考慮,伯伊把哨子穿繩掛在了脖子上。
畢竟動物的聽覺靈敏,大多受不了過于尖銳刺耳的聲音,在這樣的天然獵場,是比武器還要實用的自保工具。
伯伊就這樣一步步退出了三頭獅子的領(lǐng)地,陽光穿過樹木的枝丫照在身上,他才察覺自己的衣服被汗水和鮮血打濕,黏答答地貼在皮膚上。
走出去很遠的一段距離后,伯伊尋了個高處,三兩下爬上一棵大樹。
幸好小時候沒少爬樹,不然這會兒只怕是只能對著大樹干瞪眼了。
他解開護甲,將被鮮血浸透的里衣脫下,只用外袍包裹身體,抓了一把樹葉揉碎涂抹在自己裸露的皮膚上,用葉子清香蓋住血液的味道,然后將里衣和換下來的纏臂捆在最高的樹枝上。
做完這一切,伯伊利落地滑下樹,依照著地面的青苔選定了方向繼續(xù)往前走。
在他離開后約摸一柱香的時間,一道矯健的身影出現(xiàn)在樹下,鼻尖聳動,棕色的瞳仁注視著繁茂的大樹。
半晌,它緩緩趴伏在地,守著這到嘴邊的獵物,等待獵物失血死亡。
不間斷走了兩個時辰,伯伊才能肯定自己已經(jīng)擺脫了獅子的追蹤,但他并沒有放松警惕,獅子是非常有耐心的捕獵者,可以連續(xù)追蹤獵物幾天。
在第三次休息時,伯伊看到了熟悉的湖泊,這個湖泊很大,他知道湖泊的對面就是法老駐扎的營地。
伯伊用湖水清洗過身體,洗去一身的血污。
站在湖邊思考了大概不到十分鐘,伯伊最終沒有順著湖泊走,反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臨走前,他對著湖泊的方向遙遙揮了揮手,無聲地挑唇一笑。
一直困擾他的問題在這生死存亡又逃出生天之際突然得到了答案,既然厭倦了那就拋開,命就一條,何苦為難自己,不如活得暢快一些。
怎么活得久了,反倒被捆綁住了手腳,伯伊想,這該死的996誰愛上誰上吧。
在此之前,還有一點小小的遺憾,就是拉赫里斯這個對他來說,趨近于完美的作品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就是太重感情,為君者應(yīng)當冷心冷情。
現(xiàn)在,這個作品終于完美了。
伯伊笑道:“小崽子,好自為之!
一個完美的畢業(yè)作品,何嘗不是對他這八年畫下一個句號。
樹林深處——
拉赫里斯帶著親衛(wèi)搜尋雄獅的蹤跡,他們已經(jīng)抵達了核心位置,親衛(wèi)也在這里尋到了獅子活動的痕跡。
“陛下,獅子是不是出去捕獵了?”瓦斯問道。
他們搜尋了快三個時辰了,甚至從深處朝著邊緣區(qū)域靠近,都沒有發(fā)現(xiàn)獅子的身影。
正在此時,一聲尖銳的哨響劃破樹林的寂靜,突如其來的聲音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這是什么聲音?”瓦斯下意識橫劍擋在拉赫里斯身前。
拉赫里斯卻是倏地回頭,看向哨響的方向,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疼得他喘不上氣來。
“阿伊!”
是阿伊的哨子。
第78章 永遠活在痛苦里
“陛下……”
瓦斯心驚膽戰(zhàn)地站在營帳門口,營帳中光線昏暗,只能看到隱隱綽綽的黑影一動不動地坐在床榻邊。
陛下不眠不休,水米未進已經(jīng)持續(xù)一整天了。
在他身后的門外跪著上百朝臣,酷暑之下,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濕了。然而卻無一人敢動,全都無聲地垂著頭。
那聲突兀的哨響后,陛下匆忙回程。
他們回到營地收到的卻是阿伊大人被獅子叼走的消息,陛下當時的臉色陰沉得嚇人,喉頭滾了又滾,才從牙關(guān)里擠出一個字來。
“找!”
狩獵活動臨時被叫停,其他國家的使臣還沒意識到發(fā)生了就被士兵請回了營帳,聲稱法老遇刺,正在抓捕刺客。
使臣有點懵但為了自身安全,還是配合地留在了營帳里。
但很快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他們想要離開營帳,卻被士兵擋了回去,使臣中不乏強勢的,作勢要硬闖。
剛剛還說保護他們的強健士兵從腰間抽出利刃,橫在門口,大有你但凡敢踏出一步便是血濺當場的下場。
這下眾人都明白了,這分明就是名為保護,實則監(jiān)禁。
“法老竟然敢這般對待我等,難不成是想要開戰(zhàn)?”一名使臣大聲嚷嚷起來。
“還請使臣大人回去休息,”士兵不卑不亢地回道,“等陛下抓到了刺客自然會給各位交代。”
使臣們看著橫在自己面前的刀劍,心下憤憤,卻敢怒不敢言,這埃及法老實在是小兒無知,膽大狂妄。
有心細的使臣注意到法老并沒有在營地里停留,反而是帶著人神色匆忙地出了營地,神色陰鷙恐怖。
“我看這法老也沒受傷啊。”那人小聲嘟囔,怎么看著跟在追殺什么仇人一樣。
營地的喧囂持續(xù)了一整天,等到晚上終于是沉寂下來。
眾人知道鬧了也沒用,問也問不出來什么,只能靜待法老抓到那個所謂的刺客,同時各國使臣也在暗自揣摩。
眾人看不清神情,卻能從隊伍的沉默肅殺中感受到事情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
本來駐守在營地外的一萬五千士兵全都出動了,地毯式搜索將整個綠洲都翻了一遍。
野獸求生的技巧非人類可比,出于安全考慮,它們對領(lǐng)地的挑選會非?量,這也大大加大了找人的難度。
瓦斯小心地往前走了兩步,按耐著心底的恐懼,張了張嘴,半晌才說:“尋到人了!
黑暗中那道一動不動的身影驀地站起身,大步朝著他走來,高大的身形極有壓迫感。
瓦斯心知下一句話說出來保不準要活不成了,但他清楚,至少得讓陛下有個心理準備。
“大人他……”他艱難地說出下半句話,“沒了。”
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搜索,總算是在清晨時分,有小隊發(fā)現(xiàn)了獅子的臨時居所,只不過等他們?nèi)サ臅r候,獅子已經(jīng)離開了。
男人從他的面前經(jīng)過,置若罔聞,不曾有半分停頓,一心只想快點見到那個向來機關(guān)算盡,運籌帷幄的阿伊。
這比大受打擊還叫人害怕,瓦斯抹了把臉,連忙跟出去。
為了避開使臣團,士兵將人安置在王帳后方。
“見過法老。”最外圍的士兵注意到拉赫里斯,連忙單膝跪地行禮。
拉赫里斯恍若未聞,大步走過,衣擺掀飛帶起一陣勁風。
所有的士兵如潮水般向兩側(cè)推開,讓出一條道來,道路的盡頭,拉赫里斯看到一個人躺在擔架上。
“陛下,”親衛(wèi)隊隊長扶肩行禮,聲音沉重地說:“士兵進入洞穴搜索,搜到了幾具被啃食過的人類尸骨,大多已經(jīng)只剩下零散的骨架,只有這一具……尸體還算完好。”
他想說人,但對方如今的形狀實在是難以用人來形容。
拉赫里斯一步一步走上前,暗金色的眼底每走近一分,便染上一分濃烈的深色。
他一直走到那個人面前才停下腳步,垂在身側(cè)的手不自覺開始顫抖。
擔架上的人一動不動,身體被人擺布成平躺的姿勢,但因為骨頭寸斷,沒了肌肉的鏈接而顯得不那么自然。
被啃得殘缺不全的面部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容貌,只有絲絲縷縷猩紅的血肉還黏在骨頭上,頭詭異的歪向一邊。
全身上下只有小腿還留有一些齊全的皮膚,失去生命力的皮膚呈現(xiàn)出慘敗的青灰色。
從那塊僅有的皮膚可以判定,這人死亡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天。
在場的人無不把眼睛錯開,不敢看擔架上的“人”,饒是久經(jīng)戰(zhàn)場的士兵,乍看到這“人”模樣時,差點把膽汁都吐出來了。
太嚇人了。
身形高大的男人卻蹲下身,跪在尸體的面前,寬大的手掌順著尸骨一寸寸地摸過,那態(tài)度不像是對待尸體。
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重了會傷到對方。
旁邊的親衛(wèi)只覺得這一幕詭異得叫人頭皮發(fā)麻,就好像……陛下觸碰的不是殘破的尸體,而是求而不得的愛人。
“我們還在洞穴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庇H衛(wèi)隊隊長硬著頭皮走上前,單膝跪在旁側(cè),雙手捧上一個染上臟污的腰袋,眼睛只敢盯著自己的手。
拉赫里斯緩慢地垂眼,視線落在那個熟悉的腰袋上。
腰袋上系著月白色的繩扣,是他昨日親自幫阿伊戴上去的,阿伊嫌繩扣太松,但他覺得這個顏色非常適合阿伊,最終阿伊還是妥協(xié)了。
“打開。”拉赫里斯停在尸體胸口的手背鼓起幾根分明的青筋。
侍衛(wèi)拿過托盤,親衛(wèi)隊隊長將腰袋中的東西倒在托盤里。
腰帶里的東西不多,附和那人輕簡的風格,每掉出來一件東西,拉赫里斯的面色便白上一分,直到最后一個香囊落入托盤。
拉赫里斯呼吸微窒,好像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眼前驀地一黑。
下一瞬,眼前再次恢復(fù)清明,慘白的天光毫無阻攔地照在他的身上,明明應(yīng)該是熱烈的,但他卻只覺得冷,骨頭縫里都摻著冰渣的冷。
香囊是山谷節(jié)他送給阿伊的,顏色里藏了私心,選的是自己喜歡的顏色。
明明應(yīng)該是明艷的顏色,現(xiàn)下只剩黑白。
瓦斯站在拉赫里斯身后,看到陛下的身體突然晃動了一下,仿佛是不堪負重般彎下了腰。
“陛下!蓖咚箵牡厣锨耙徊健
他知道陛下和阿伊大人向來親厚,換了誰也受不了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拉赫里斯自喉間無法抑制地發(fā)出一聲低嗚,如同獸類被拋棄時的悲鳴,壓抑又痛苦。
瓦斯跪在他的身側(cè):“請陛下保重。”
瓦斯心情沉重地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男人向來挺拔的脊梁隨著他彎腰抱住尸體的動作一寸寸折斷,每一下都是鉆心的疼,他用力的呼吸,但只能帶動心臟更劇烈的疼痛。
拉赫里斯張了張嘴,想要說寫什么,但卻字不成音,心臟似乎被無形的手捏成了碎片,尖銳的邊角扎進了更深處。
暗金色的眼底赤紅,喉間涌起一股腥甜,在一眾人的駭然驚呼中,生生嘔出一口鮮血。
“陛下!”瓦斯驚恐地伸手要去扶他,卻被對方推開。
拉赫里斯攥著那個色彩濃烈的香囊站起身,抬起眼,脖頸的青筋直蹦。
“這不是他,給我把人找出來!”年輕的法老再不掩飾骨血中的暴戾,眼眶赤紅地說:“我以奧利西斯的名字,法老之血宣告,帶不回他,你們所有人都將為他陪葬!
以奧利西斯,法老之血起誓,這對法老來說是以生命作為賭注,將靈魂放上了賭桌,足可見他此時的決心。
在場的士兵無不屏住呼吸,短暫的沉寂后,所有人扶肩單膝跪地,將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拉赫里斯盯著手里失去色彩的香囊,心想,對,他是最了解阿伊的人。
這分明不是阿伊的身體,不可能是阿伊的尸體。
在過去同眠的每一個深夜他都會抱著阿伊入睡,一次次丈量他的身骨,也許連阿伊都沒有這般了解自己的身體。
他囈語般低聲道:“對,這不是阿伊,不可能是阿伊!
清晨呼嘯的風胡亂擺弄,眾人衣角翻飛,將領(lǐng)帶著士兵離開,繼續(xù)去搜尋。
場中只剩下拉赫里斯,瓦斯和一眾親衛(wèi)。
法老沒有發(fā)話,其余人便保持沉默地站著,隨著氣溫的升高,被他們圍在中間的尸體散發(fā)出奇怪的味道。
“陛下,”親衛(wèi)隊隊長低聲說,“阿伊大人身邊的隨侍阿曼特求見。”
暗金色的眼珠動了動,那句話后再無動作的拉赫里斯緩慢地抬起頭看向被攔在親衛(wèi)之外的阿曼特。
兩人的視線隔空對上,阿曼特不再是當年那個瘦小又話癆的少年,比起身形高大的拉赫里斯,他雖然個頭不算高,但氣勢已經(jīng)有了驚人的改變。
阿曼特無視擋在他面前的刀,自顧自地往前走。
拉赫里斯身邊的親衛(wèi)都是伯伊參與訓(xùn)練出來的,對他身邊的隨侍阿曼特自然是熟稔的,一時也不知道攔還是不攔。
“這不是阿伊!崩绽锼沟穆曇羲粏「蓾,每說一個字,都好像有風從灌進了他的胸口,肆無忌憚又毫無阻攔。
阿曼特盯著尸體,面色白如金紙,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陛下,”他咬著牙,卻攔不住牙齒因為憤怒而咯咯作響,“這就是您想要的結(jié)果嗎?”
無法想象,他完全無法理解,阿伊大人為什么要向著這樣的陛下,不值得托付信任的陛下。
拉赫里斯迫切地想要在這個跟隨伯伊?xí)r間最久的隨侍口中獲得認同,盯著他的眼睛問:“當時還有別人在是不是?”
被獅子叼走的不止阿伊,拉赫里斯想,當時一定還有另一個人在。
所以才這么巧的剛好找到個死了一天的人,這人剛好是冷白色的皮膚,剛好他旁邊落下了阿伊的腰袋。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很多的巧合,他知道,這一定是神明的安排。
拉赫里斯自欺欺人地想著,心底卻又有一絲期許,他從未有這樣希望神明真實存在的時刻。
阿曼特已經(jīng)和巴特見過面,也知曉了當時的情形,但此時此刻,巨大的憤怒幾乎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看著向來矜貴驕傲的男人眼中流露出來脆弱的,搖搖欲墜的懇求,阿曼特扯了扯嘴角,近乎殘忍地說:“只有阿伊大人!
稍頓,他將手中捏了一路的密信遞到拉赫里斯的面前,又重復(fù)了一遍:“被帶走的只有阿伊大人!
他想,辜負阿伊大人的人最好永遠活在愧疚與痛苦里,哪怕這個人是埃及最尊貴的法老陛下。
第79章 掘墳
一路顛簸緊趕慢趕,密信早就不成形狀了,皺巴巴的像是曬過的干菜。
拉赫里斯拿著那封密信,暗金色的眼底投不進光:“這是什么?”
作為一個隨侍,又向來機敏的阿曼特此時卻直視著他的眼睛,毫無規(guī)矩可言:“陛下不是應(yīng)該早就知道了嗎?”
他冷笑出聲,汗水從他的額角流下,混在眼淚里,打濕了整張臉:“這不是陛下您親手策劃的嗎?”
阿曼特又是哭又是笑,像是失了智,發(fā)了瘋。
瓦斯想要上前制止他,不該在陛下面前這般形容張狂,但才走出一步,瞥見陛下近乎可怖的神色又堪堪停住了動作。
阿曼特的質(zhì)問像是一把最尖銳的利劍迎面刺來,讓拉赫里斯無處遁形,面部肌肉不受控地抽動了下,某種可怕的猜想在心底逐漸成型。
他垂眼看向手中的密信,皺巴又輕飄飄的一張紙,此時卻又千斤重。
沉寂許久,拉赫里斯終是拆開了密信。
信中的內(nèi)容很簡單,加起來也就兩排字,他卻像是不識字了一般,反復(fù)看了好幾遍。
站在他身側(cè)的瓦斯不知道心中寫了什么,但見陛下突然就笑了。
那種笑容很奇怪,一種恍然的,透徹的,好像明白了什么的笑,只是這笑不達眼底,只是機械地牽動嘴角,讓男人俊美的面容顯得十分詭異。
“瓦斯。”
瓦斯連忙探身過來,知道陛下這是有吩咐。
和狀似癲狂的阿曼特不同,拉赫里斯神情很平靜,看不到一絲情緒起伏,這樣的平靜卻無端叫人心底發(fā)毛。
“圖赫一黨試圖染指神權(quán),殘害忠良,全部抓捕送入地牢,擇日處以蟲噬之刑!
拉赫里斯想,一定是他表現(xiàn)得太過軟弱可欺,才會讓這些人總是想要越過他去做事情。
瓦斯一驚,不是因為令人聞風喪膽的萬蟲噬身之刑,而是那句染指神權(quán),在埃及染指神權(quán)意味著什么,那是比刺殺法老還要可怕的罪名,萬萬死都不足惜。
圖赫大人做了什么?難不成……
他暗暗斜眼朝著尸體的方向,瞥見血淋淋的腳踝又害怕地收回視線,難不成是和阿伊大人的死有關(guān)?
“是!蓖咚共桓叶鄦,連忙躬身領(lǐng)命。
“陛下,這位的尸體……”候在旁側(cè)的親衛(wèi)隊隊長遲疑地問出口。
雖然法老揚言這不是阿伊大人是尸首,他卻覺得是陛下不肯相信事實,怎么可能有這么多的巧合發(fā)生在同一件事,同一個人身上。
拉赫里斯微微偏頭,再次看向那具不成人形的尸體,冷白的皮膚,差不多的身高和體型,一樣的腰袋香囊。
唯一不同的就只有他自己那站不住腳的感覺,感覺不像阿伊,不是阿伊,不該是阿伊。
阿伊曾經(jīng)說過,人應(yīng)該相信自己的直覺。
“對,就是這樣,阿伊沒死,”拉赫里斯喃喃自語,聲音輕到他自己都聽不到,“阿伊一定還在什么地方等著我。”
自獵場封禁后,各國朝臣都在各自的營帳中煎熬地數(shù)著日子,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能從營帳帳簾的縫隙里看到士兵在營地進進出出,每個人的臉上都十分沉重,氣氛越發(fā)焦灼肅殺。
封禁的第四天凌晨時分,所有的使臣都被人從睡夢中喚醒,眾人還懵懵懂懂的,就被馬車連夜送出了營地。
埃及法老十八歲的生辰慶典就這樣倉促的結(jié)束了,使臣們收到了所謂法老的歉禮,十足豐厚,各色寶石黃金不等,但法老卻不曾露面。
有人探聽到一些消息,據(jù)說是埃及那位大祭司在獵場被獅子攻擊,下落不明。
聽聞法老與其先知感情甚篤,也難怪法老失了儀態(tài)禮法。
眾人唏噓的同時又是一陣后怕。
這些日子,幾位內(nèi)殿大臣忙得腳不沾地,要安撫受氣的使臣,見使臣收了禮物還不高興,只好放出一點消息。
至于使臣們到底是真的同情扼腕,還是惺惺作態(tài),他們也顧及不上了,事已至此。
另一邊,還要調(diào)度軍隊在王室獵場的糧草用度。
兩萬士兵每日的糧草用度是驚人的,原本預(yù)計狩獵兩日便結(jié)束,眼下法老半月未歸,勢要讓人把整個獵場翻個底朝天的架勢。
事發(fā)突然,他們需得從國庫抽調(diào)過去。正逢收獲季上稅時,稅務(wù)官本就繁忙,這下更是忙得連夜睡不了覺。
各國朝臣陸續(xù)返程回國,卻有人遲遲不曾離開。
“阿曼特大人,我還是覺得把事情告訴法老為好!泵兹R國師焦灼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他倒是想要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地離開,但那事發(fā)生當天營地封禁了,第二天,這位自稱的大祭司親隨的人便找上了門,讓他把當天的事情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
“告訴什么?”阿曼特看著他,兀自笑了下,“告訴陛下,那具尸體是你的侍衛(wèi),阿伊大人是因為與你見面才被獅子攻擊?”
稍頓,他意味深長地說:“你猜,陛下知道真相,會不會遷怒米萊?”
阿曼特已經(jīng)帶國師去認過尸體,國師確認是自己的侍衛(wèi),他生性謹慎,能讓他隨時帶在身邊侍衛(wèi)必然是他十分信任的人。
這讓阿曼特狠狠松了口氣的同時,又陷入了另一種焦慮,阿伊大人到底去了哪里?
當時大人與侍衛(wèi)同時被帶走,即便阿曼特對阿伊大人有著絕對的,甚至是盲目的信任與崇拜,但看到侍衛(wèi)形容可怖的當下,還是讓他心底的信念有了動搖。
阿伊大人是否真的安然無事?
米萊國師被他這么一說,立刻噤聲了。
這些天他親眼目睹了法老找人的魔怔勁兒,毫不懷疑,若是知道和自己掛鉤,米萊怎么樣不好說,但他大卸八塊那都是輕的。
視線掃過營帳里的侍衛(wèi),還算是寬敞的營帳里擠了三十多個人也顯得擁擠起來,遑論這一個個身形剽悍,腰間佩戴的刀劍具是精良,吹發(fā)可斷。
至于他為什么可以知道吹發(fā)可斷,那就得益于面前這位阿曼特大人的即興表演了。
他人被扣在營地里,大王子反倒是回了底比斯,現(xiàn)下估計已經(jīng)在回國的路上了。
大王子心思簡單,完全沒有從他勉強的笑容里看出求救的意思,聽說他有私事要辦,但自己可以先回國,高高興興地就走了。
米萊國師:“………”
本以為只要把真相告訴法老就可以了,但事情不似這般簡單,這位親隨聽過事情過程后,對他提出的第一個要求便是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包括法老。
“可是法老若是有所猜疑……”米萊國師擔心地問。
米萊國人天生膚色偏白,若是法老有了疑心,必然會從他們這里下手調(diào)查,更別說當時在場的人還這么多。
“不用擔心,”阿曼特笑笑,寬慰他道:“入住名單我已經(jīng)著人修改了,你只要知道你們來的時候只有十八個人即可,至于在場的侍衛(wèi)不用你操心。”
當時跟在阿伊大人身邊的都是最忠誠的親衛(wèi),此行前往埃及參加法老生辰慶典的使臣入住的酒樓也是阿伊大人名下的產(chǎn)業(yè)。
十八個人和十九個人是一個很接近的數(shù)字,米萊又是分先后進入的底比斯,先行兵提前出發(fā),一路安排吃住事宜。
“為什么不告訴法老呢?”米萊國師試探著想要打聽出更多的內(nèi)幕,“法老若是知道死的人不是大祭司,應(yīng)該會更努力找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阿曼特似笑非笑的表情給打斷了。
明明是個看著年紀不大的小子,卻透著一股子能看透人心的深沉心思。
身邊的隨侍都這般優(yōu)秀,看來民間對那位大祭司的傳言應(yīng)該是真實的了?上Ы佑|時間太短,也不知道這人還活著沒。
米萊國師心下暗忖,此行前來認親其實他也是不確定的,只是因為對方的膚色和身世,抱著試一試的心思。
如果對方對米萊王位有想法,不管左臀有沒有印章痕跡,都會把這個身份認下來,那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有了埃及的大祭司做后臺,米萊的安危也算是有了保證。
即便對方不認,同樣的膚色和未知的身世也能在這位大祭司面前刷一刷好感。
有時候成敗就在這樣的細節(jié)之中。
“記住我們的約定!卑⒙靥,身后的侍衛(wèi)上前,將手中的托盤放在兩人中間的桌上。
米萊國師瞄了眼,猜測托盤的錦布下藏著什么,他米萊多的是金銀珠寶……
侍衛(wèi)掀開錦布,看到里面的東西,他愣了愣:“這是……”
只見托盤上放著三張輕飄飄的莎草紙,莎草紙上印著繁復(fù)的文字和花紋,他對埃及的文字有些研究。
“糧草令?”米萊國師下意識睜大了眼,伸手想要去拿托盤中的東西。
常年和埃及打交道,他自是知曉埃及最近幾年大變化,例如邊關(guān)的將軍不再能隨意調(diào)動城中糧草,而是需要使用一種名為糧草令的令書到神殿領(lǐng)取。
但他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東西。
阿曼特用兩指按住糧票的邊緣,米萊國師拽了下沒拽動,只好悻悻縮回手。
“這里的糧草令足夠你米萊上下三年糧食,”阿曼特看著他說,“你只需保守這個秘密三年,此后如此隨你!
阿伊大人曾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秘密,所以也別指望別人會為自己保守一輩子的秘密。
米萊國師眼睛一亮,連聲說是是是:“我不說,別說三年,我保證一輩子不說。”
阿曼特笑笑,沒把他的話當真:“這糧草令是阿伊大人手里的東西,想要作廢也就是一句話的功夫。”
米萊國師知曉他這是在敲打自己,不要妄想兩頭吃,于是連忙點頭,就差磕頭作揖對神明發(fā)誓了。
事畢,外出參與搜尋的巴特正好回來,聽到了尾聲。
等人走了,巴特不解地問:“阿伊大人出事這家伙也有幾分干系,為什么還要給他送糧草令?”
要不是大人和這什么勞什子國師私談,也不會被那群只會耍嘴皮子的陰損玩意兒給暗算了。
阿曼特搖搖頭說:“有心暗算,防無可防的,何必牽連他人!
更何況米萊還有可能是阿伊大人的故土,且不說國師這人如何,與米萊交好對阿伊大人并沒有壞處。
“那為什么是三年?”巴特覺得阿曼特越來越像阿伊大人了,總是說一些做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事情。
阿曼特沉默了片刻,隨即嘆了口氣:“三年時間足夠阿伊大人籌謀,如果三年阿伊大人沒有回來,或者我們沒有找到阿伊大人,那這個秘密如何也無關(guān)緊要了!
“你的意思是大人沒死?”巴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卻又充滿了期許地問道。
沒有保護好大人這件事讓他接連好些天都夜不能寐,即便是睡著了也是噩夢連連。
阿曼特瞥他一眼,這些天的搜尋巴特也有參與,幾乎是不日不夜的找,本來身強體壯的男人現(xiàn)在胡子拉碴,憔悴萬分,邋遢得沒眼看。
“你沒有資格問。”阿曼特收回視線,神色冷淡地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法老這般緊密搜索都沒有找到大人的尸首,想必以大人的聰慧早已逃脫險境,但這并不是他原諒巴特疏忽職守的理由。
至于阿伊大人到底去了哪里……
阿曼特不知道,但阿伊大人曾說過,他對這份工作已經(jīng)感到厭倦,也許大人是去追尋下一個登高的目標了,阿曼特如此猜測。
但無論大人去到哪里,他都會是大人最忠實的追隨者,永遠效忠于阿伊大人。
巴特眼睛里的光黯淡下來,剛毅的面龐滿是苦澀和痛苦。
“接下來,我會自請出宮護送米萊國師回國,”他說,“你和巴爾留在底比斯!
頓了下,想到另一種可能,他又說到:“如果陛下容不下你們,你們便離開王宮,去大埃商會,我會給你們安排好!
巴特沒說話,他不明白這個時候阿曼特為什么還要去護送那個國師,但他知道,阿曼特這么做必然會有自己的理由。
“當然,能留在王宮是最好的。”
留在王宮就能掌握埃及各方勢力的一手消息,也能掌握王室的最新動向。
“陛下應(yīng)該不會容不下我們……”巴特遲疑地不知道該怎么說。
這半月以來,陛下不眠不休,整個人都快熬垮了,看得出來陛下對大人的看重。
阿曼特嗤笑出聲:“可笑,做戲給死人看!
這般在乎大人又何必搞過河拆橋那一套,給大人樹敵的時候,怎么就沒有想到今天。
巴特心想,不是這樣的。
雖然他不是一個聰明人,但他看得出來,陛下是真的在乎大人,在乎到連他這個外人都覺得這樣的感情好像有點超出了師生摯友的范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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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喝茶嗎?”
午后明媚,傾灑在青年的身上,俊秀的面容在陽光中能看到細細的絨毛,他的氣質(zhì)溫潤,看著人時給人一種全心全意信賴著對方的錯覺。
這就是阿伊,讓人忍不住信任,忍不住交付真心的阿伊。
在這個人身上,拉赫里斯第一次知道野心勃勃和溫潤如玉原來是可以完美結(jié)合在一起的。
“阿伊,你去哪里了?”
被問話的青年微怔,倏爾一笑:“我就在這里啊。”
拉赫里斯張了張嘴,想說不對,我找了你好久,但抬眼環(huán)視四周,這里分明就是瓦吉特,阿伊喜歡坐在這張軟榻上,沐浴著陽光喝茶。
“可是我找不到你。”拉赫里斯喃喃自語地說出這句話。
說完,他又覺得自己這話莫名,明明阿伊就在他的面前,他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最新送到的茶葉,嘗一嘗!鼻嗄甑恍,修長的手指捏著茶壺傾倒,淡色的茶水緩緩流淌出來,一如往日的半杯茶。
一切好像都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
拉赫里斯慌張的心在這茶香四溢的氛圍中緩緩安定下來,他走到青年對面坐下,端起那杯剛剛倒好的茶抿了一口。
“沒有你上次買的好喝。”他慣常點評了一句。
說著抬起眼,卻見一張血淋淋的臉扎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被啃咬過的皮肉翻飛,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自己。
拉赫里斯一驚,手里的杯子被打翻,潑灑出來的哪里是茶水,分明是猩紅的血液。
“阿伊!”拉赫里斯猛然睜開眼,下意識伸手想要抓住對面的人。
“陛下,您怎么了?”守在床榻邊的瓦斯被他嚇了一跳,連忙湊過來詢問。
暗金色的眼底滿是余韻未消的恐懼,拉赫里斯看著空洞洞的宮殿,心臟跳得一下比一下重,每一次都撞得分外用力,疼得他幾乎無法喘I息。
“阿伊呢?”他問。
瓦斯愣了愣,有些為難地說:“陛下,阿伊大人已經(jīng)……失蹤三個月了!
自從王室獵場后,陛下不眠不休地搜尋了一月有余,卻沒有尋到阿伊大人的蹤跡,大家私下里都說阿伊大人已經(jīng)死了,偏偏陛下不信。
王室獵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兩萬士兵幾乎把整個綠洲翻來覆去找了好幾遍。
法老生辰后便是埃及最為重要的山谷節(jié),這一天法老要在高臺為民祈福,以求神明保佑來年風調(diào)雨順,祈求尼羅河眷顧。
但看陛下這狀態(tài),內(nèi)殿大臣已經(jīng)絕望了,準備好了為陛下尋找借口以平息民憤。
然而就在山谷節(jié)的當天,陛下突然就回宮了,回到王宮,陛下一如往常的舉辦祈福儀式,召開朝會,正常得好像過去那兩個月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三個月了啊……”拉赫里斯恍如夢中,神色怔然。
片刻,他笑了下說:“做夢夢到阿伊了,他請我喝茶,可惜不如去年那批茶好喝。”
嘴里好像還有那股濃烈的鐵銹味,回味悠長。
瓦斯擔心地看著他,這一個月以來陛下正常得一點都不正常,別人可能不知道,但他是明白的,陛下對阿伊大人的心思,那些無法言說的念想。
拉赫里斯回過神來,站起身:“沒事了,太悶我出去走走!
瓦斯低聲說是:“陛下穿件斗篷吧……”
不等他說完,拉赫里斯恍若未覺已經(jīng)走出了寢殿,瓦斯匆忙尋了件斗篷抱著小跑跟出去。
他實在是不放心陛下,但又不敢表現(xiàn)出來,便只能遠遠跟著。
凌冽的夜風胡亂地亂竄,刮在人臉上生疼,瓦斯狠狠抖了下,裹緊了衣服。
走在前面的男人穿著單薄的寢衣,漫無目的的在走廊游走,瓦斯跟著跟著突然發(fā)現(xiàn)面前的路有點眼熟——
這不就是去瓦吉特的路嗎?
熟悉的宮殿近在眼前,拉赫里斯熟門熟路地走進去,若是以往,他會讓守夜的隨侍不要作聲,然后悄悄進去。
大多時候阿伊都還沒睡,不等靠近阿伊必然就會發(fā)現(xiàn)他。
今夜的瓦吉特格外安靜。
拉赫里斯看著一片黑暗的寢殿,腦子里好像想了很多東西又好像什么都沒想。
兩個月前,阿曼特自請離宮,拉赫里斯同意了,隨著阿曼特的離開,瓦吉特也走了不少人,只有十幾個人還留在這里。
沒了主子,瓦吉特自然也不再留人守夜。
瓦斯跟在他的后面,盡可能不發(fā)出任何聲音。
拉赫里斯輕手輕腳地走進去,跨過門檻時,眼前突然亮起燭火,他一如平時地走到軟榻邊,矮桌上的密信高高摞著,等待著主人的翻開。
密信邊還放著一杯熱氣氤氳的茶水,以往夜里,阿伊?xí)贿吅炔瑁贿吪帧?br />
他笑了下,伸手拿過一封展開,熟練地執(zhí)筆開始批閱。
自己現(xiàn)在把密信批完,阿伊沐浴后回來便可以直接入睡,不必再熬夜批文了罷。
瓦斯站在門口,看著陛下在黑燈瞎火下,坐在阿伊大人平日看密信的軟榻上,拿起不知道過時多久的密信,唇畔掛著饜足的笑意。
瓦吉特如今留下來的都是十分念舊情的一批人,宮殿里也一直保持著阿伊大人離開前的模樣。
但是……
一陣冷風吹過,瓦斯發(fā)麻,只覺得后背生涼。
陛下是不是瘋了?
瓦斯不知道陛下看了多久,只知自己的腳都麻了,眼看陛下手邊的密信已經(jīng)到了最后一封,他想,陛下應(yīng)該要休息了吧。
果然,在他的注視下,拉赫里斯放下最后一封密信,熟稔地走到床榻邊,取下衣?lián)紊蠏熘膶嬕卤г趹牙,躺上了床?br />
瓦斯覺得陛下這樣不太正常,但若是阿伊大人的寢衣能讓陛下度過這痛苦的時日那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但拉赫里斯只是躺了一會兒,又站起來。
瓦斯以為陛下有什么吩咐,走近兩步,見他走進內(nèi)室,過了會兒又出來,手中拿著大大小小的香囊,都是平時阿伊大人貼身佩戴的。
拉赫里斯將香囊鋪在床上,塞進被褥和枕巾下,重新躺下。
被褥下,他如同雛鳥歸巢般蜷縮起身體,只覺得今夜格外的冷。
“阿伊,你今日怎么沐浴這么久?”他喃喃著說:“你是不是在怪我,可是……”
頓了下,“我只是想要你留下來。”
鼻間是熟悉的薰衣草香,就好像那人正躺在自己身邊,拉赫里斯閉上眼,心臟的位置空落落的,好像有風穿過,透著數(shù)不盡的寒涼。
他想,原來沒有那個人的夜晚,連月光都不愿意光顧此間。
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年幼時的那片沙漠,母親身上覆著薄薄的黃沙,如睡著了一般,如果她身上沒有禿鷲在啄食的話。
那三天,他守在那里,看著母親被禿鷲分食,只剩下一具伶仃的白骨,沒有往日的柔弱,死亡時那得償所愿的笑容也沒了,只有空洞漆黑的眼眶。
后來他再去時,連那具白骨也沒了,只有一眼看不到頭的黃沙。
瓦斯聽不清陛下說了什么,卻看到他肩頭細微的抖動,仿佛是某種無法壓抑克制的情緒突然井噴,在這個無人知曉的黑夜。
寂靜的宮殿中,嗚咽的冷風中夾雜著另一種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悶在被子里都無法遮掩的痛苦和絕望,驚醒了窗外憩息的鳥雀,拍打著翅膀飛走。
“………”
瓦斯默默后退了幾步,假裝什么都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
他想,希望陛下能就此放下,畢竟死人不能復(fù)生。
半宿時間過去,瓦斯守在門口累極,靠著門扉半睡半醒間,突然看到面前站著一道黑影,他悚然一驚,被嚇得往后跌坐在地。
清醒了,他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陛下。
“陛下,您怎么起了?”瓦斯抬頭看了眼外面,月亮還沒落下,黎明前夕,正是最為黑暗的時刻。
拉赫里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眶猶帶紅意:“那人在哪里?”
“哪人?”瓦斯被他的話問得一愣。
拉赫里斯沉默了下:“獵場找到的那個!
瓦斯想起那人的樣子,冷不丁哆嗦了一下說:“已經(jīng)厚葬了。”
雖然陛下不相信那人是阿伊大人,但其他人都已經(jīng)默認了,阿曼特請求帶回尸首,瓦斯和陛下說了這事兒,但陛下正在尋人并不在意,瓦斯便擅作主張把尸體交給了阿曼特。
瓦吉特的隨侍和阿伊大人手下的朝臣為他舉辦了葬禮,葬在了底比斯的王陵。
王陵在帝王谷的外圍,環(huán)繞著法老的陵墓,通常是底比斯貴族的墓地,能進入王陵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帶我去。”拉赫里斯面色冷淡地說。
瓦斯不知道陛下為什么突然想到這個,難不成是想開了,認命了,想要祭奠阿伊大人?
帶上一隊親衛(wèi),瓦斯和拉赫里斯連夜出城前往王陵。
所幸王陵距離還算近,太陽初升撒下暖陽時,眾人抵達了王陵。
那座墳?zāi)股县Q著碑,碑文只有一句話——
阿伊大人的榮光,以史書銘記。
拉赫里斯站在墓前,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句刻得極深的話語,斗篷在冷風中獵獵作響,露出下面被凍了一夜,近乎冷紫的皮膚。
此情此景,看得瓦斯眼睛發(fā)酸,忍不住背過身去抹了把臉。
陛下該是何等心痛?
許久,一道冷漠的聲音劃破寂靜——
“挖開!
瓦斯一愣,不敢相信地抬頭看向陛下,男人暗金色的眼底帶著一抹近乎詭異的笑意。
跟在身后的親衛(wèi)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不確定地問道:“陛下,您是說挖開什么?”
拉赫里斯冷冷看他一眼,親衛(wèi)后背發(fā)毛,連忙閉上了嘴。
“把人給我挖出來,”拉赫里斯笑了下,語氣稀疏平常中帶著一點溫柔,“我要把阿伊帶回宮。”
第80章 伯伊船長
朝會結(jié)束,一眾大臣從太陽神殿魚貫而出,每個人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些心有余悸。
“陛下如今越發(fā)獨斷了,”阿克里斯小聲抱怨,“要是阿伊大人還在就好了。”
阿伊大人在的時候,陛下什么事情都會聽他的,雖然阿伊做事手段也有些激進,但最終的結(jié)果大多都是好的。
今日有朝臣請求從輕發(fā)落圖赫一黨,陛下笑著說好:“我也覺得當時的決定過于倉促,不若罰他們?nèi)バ尥趿臧!?br />
在場的大臣無不變了臉色。
修王陵十分辛苦,熱死的,累死的不計其數(shù),這比死了還要難受。
“臣下以為,圖赫大人此事尚有疑點,應(yīng)該調(diào)查后再做懲處。”達曼胡爾起身行禮,試圖勸誡拉赫里斯再做斟酌。
諾菲斯大祭司已經(jīng)隱退在家養(yǎng)病,阿伊大人失蹤,神殿中達曼胡爾成了最高話語人,不僅要起到輔佐法老的作用,也要在必要的時候進行規(guī)勸。
雖然阿伊大人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幾個月,圖赫及其部下也都下了地牢,但圖赫自稱不曾參與,既然有疑點就應(yīng)該再做調(diào)查才是。
拉赫里斯微微偏頭,看向他,唇角一勾:“你也想去?”
達曼胡爾一梗,接下來的話再也說不出去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畢竟沒有人想要去修王陵。
這樣的死寂一直持續(xù)到朝會結(jié)束。
拉赫里斯帶著瓦斯返回諸神殿,行至前殿時腳下一頓,在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灼熱的日頭下,曬得皮膚發(fā)紅。
“托德?”瓦斯有些困惑,“他不在中轉(zhuǎn)司待著,怎么過來了?”
阿伊大人出事后,托德仍舊待在中轉(zhuǎn)司,只是從中轉(zhuǎn)司司長降為文員,主管記錄謄抄的事宜。
具體原因陛下沒說,但大家都猜測是中轉(zhuǎn)司在阿伊大人這事兒上辦事不力的緣故。
拉赫里斯垂下眼,從他身邊經(jīng)過進入宮殿,瓦斯看了眼陛下的背影,又看了看面上明顯失落的托德,拍拍他的肩,小跑著跟了進去。
朝會前托德就來了,但陛下沒有召見他,托德便一直等著,這一等就站到了午時,高溫下長久的站立讓他臉色看上去極差,但卻一動不敢動。
看到跟在拉赫里斯身后的瓦斯,托德心底愈發(fā)失落。
明明以前都是他跟在陛下身邊,與陛下一同長大,關(guān)系比起所有人都來的要好。
不知道又過去了多久,瓦斯走出來低聲說:“陛下召你進去!
托德下意識要跟著他走,但才抬步,眼前倏地一黑,整個人往前栽倒下去,瓦斯被嚇了一跳,反應(yīng)極快,連忙伸手扶住他。
“你還好嗎?”
“沒事,”托德?lián)沃氖直勖銖娬痉(wěn),“謝謝了,帶路吧。”
瓦斯不放心地又回頭打量了幾眼,這才往里走,托德則是強打精神,用手在臉上重重地打了兩下,清醒了這才跟進去。
托德已經(jīng)好些年沒來過諸神殿了,但對這里卻記憶尤深,一眼就能看出這宮殿和從前的細微差別,哪里多了個花瓶,哪里少了幅畫布,他都門清。
“諸神殿沒什么變化!彼淖齑桨l(fā)白,干得起了皮,看上去十分憔悴。
瓦斯不知陛下的用意,雖然看著叫人同情,但他向來貫徹三不管方針,只當沒有看到,順著他的話說:“確實,陛下在這方面不怎么花心思!
這話他只說了一半,陛下倒不是不喜歡擺弄,而是把心思都花在了瓦吉特,瓦吉特里的裝飾都是陛下挑選的,今年生辰各國使臣送來的禮物都是優(yōu)先送到瓦吉特,阿伊大人選過了再入私庫。
眼看托德氣色太差,瓦斯便沒有再起話題,托德也不再說話,兩人沉默著進入內(nèi)殿。
內(nèi)殿,拉赫里斯正在看今日送過來的公文,他的五官被穿窗而過的陽光割裂成分明的區(qū)域,顯得越發(fā)的眉深目闊。
“陛下!蓖械伦呓鼉刹剑虻官橘朐诘亍
拉赫里斯淡淡地瞥他一眼:“我不是說禁止你進入王宮嗎?”
這條禁令從托德被調(diào)去中轉(zhuǎn)司時便設(shè)置的,沒成想,時隔幾年,他還是走了進來。
托德羞愧地將頭埋得更低,半晌才說:“奴有罪,請陛下準許我退出中轉(zhuǎn)司,罪奴自請前往帝王谷!
說著他將腰帶中那封藏了幾個月的密信取出展開。
瓦斯見狀,走上前取過,送到拉赫里斯的桌案上。
拉赫里斯隨意地看了眼便將密信合上了。
“奴收到此密信時是阿伊大人出事的前一日,”托德閉了閉眼,說:“臣當時把密信壓到了下面,私心誤事,此為罪責一!
“奴送信不及時,釀成大錯,此為罪責二!
那日他將密信壓下,夜里輾轉(zhuǎn)難眠,心下驚疑不定,最終還是尋了戰(zhàn)馬前往王室獵場,但等他耗時兩天從底比斯趕到獵場,阿伊大人已經(jīng)出事。
事后他怕追責,便將密信收了起來,心想,阿曼特那邊應(yīng)該也有類似的情報才對。
果然,事情發(fā)生的第二天,圖赫等人便下了大獄。
“無視陛下想法,擅作主張,是為不忠,此為罪責三。”
“辜負陛下的信任,此為罪責四。”
額頭抵著冰涼的地板,托德感覺連日的愧疚好像也削減了一點點。
托德是奴隸出身,身份卑賤,剛進王宮的那年家里人生病,當時也十分窘迫的陛下知曉了不僅幫他墊付了藥錢,還偷偷幫他請了醫(yī)師。
這事兒托德一直記著,他想,這么好的陛下將來一定能成為埃及最偉大的法老。
和后來的瓦斯不同,他與陛下一同長大,多受阿伊大人照顧,也知曉陛下和阿伊大人感情甚好。
自從那事后,陛下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和從前大不相同。
托德便一直在想,若是當時沒有壓那封密信,而是讓人立刻送出去,是不是結(jié)果就會不一樣。
想得多了,便魔怔了,沒日沒夜地在想,一邊慶幸不用陛下負義便少了一個勁敵,一邊又極其愧疚,陛下是因為他的擅作主張才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幾個月下來,他瘦了兩圈不止,瘦得幾乎脫了相。
“既然你想修王陵便去吧!蹦腥死涞穆曇繇懫。
語氣隨意,好像不是決定一個人的余生,只是隨口一句閑談。
托德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謝陛下成全!
抬起頭時,他看到拉赫里斯的眼,暗金色的眼底沒有任何情緒波瀾,好像已經(jīng)沒有什么東西能引起這人的在意。
托德遲緩地穩(wěn)了穩(wěn)身形,又問了一個問題:“陛下,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他壓下密信又私藏的行為。
拉赫里斯淡淡地嗯了一聲:“出去吧!
托德怔楞了片刻,心想果然,他再次跪下,以頭觸地謝恩后這才顫顫巍巍地起身離開。
瓦斯抿著唇,小心地詢問道:“陛下,奴愚鈍,您既然知道為何不罰他?”
陛下在撤銷托德司長職位時便知托德做過的事情,既然如此,為何延后這么久才說。
瓦斯自然不是真好奇,他只是想吸取一些經(jīng)驗,避免自己走了托德的老路。
拉赫里斯瞥他一眼,笑了下:“對癥下藥!
瓦斯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撤職讓托德疑心陛下已經(jīng)知道實情,終日活在擔驚受怕里,同時,對于托德這樣的人來說,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陛下不再信任他,重用他。
瓦斯心想,我的陛下,對癥下藥是救人的,您這……
拉赫里斯垂下眼,視線重新回到手中的公文上,隨意在上面批了個閱。
沒有阿伊的日子里,每一日都如此乏善可陳。
“賬戶有動過嗎?”他問。
瓦斯知曉他問的是阿伊大人名下的財產(chǎn),謹慎地回道:“沒有取用的痕跡,阿曼特離開后帶人前往米萊,但好像沒什么異常!
拉赫里斯嗯了一聲,沒再多問。
宮殿再次陷入沉寂,婆娑的樹影搖曳,在桌案上投下稀碎的剪影,手邊的茶水飄著氤氳茶香。
拉赫里斯就著這熟悉的香味,也不喝,就這么擺放著,繼續(xù)翻閱公文。
一摞公文見底,太陽已微微偏斜。
“陛下,傳午食嗎?”殿內(nèi)的小隨侍上前詢問,“膳房那邊已經(jīng)備著了!
拉赫里斯不在意地擺擺手:“不吃!
小隨侍立刻苦了臉,陛下如今的飲食實在是古怪,時常不吃,他們勸是不敢的,不勸又要被朝臣們責怪。
瓦斯心下嘆氣,朝他使了個眼色,小隨侍如蒙大赦,立刻輕手輕腳地走了。
“陛下,您多少用點,”瓦斯壓著聲音地勸道:“阿伊大人若是知曉您沒有準時用午食,該生氣了。”
拉赫里斯微怔,握著筆的手收緊,手背鼓起一根青筋。
“也對,”他放下筆,也不在意筆尖的墨水糊了公文的內(nèi)容,站起身說:“我應(yīng)該去看看他了。”
瓦斯:“………”
我是讓你吃飯,不是讓你去看‘人’啊喂!雖然苦澀,但他還是邁著小碎步地追了上去。
若是托德還在,大概在進入寢殿時就會發(fā)現(xiàn),諸神殿是有變化的,法老的寢殿布置徹底換了模樣,變得和瓦吉特的寢殿一模一樣。
米色的紗帳下,被褥微微起伏,隱約看著像是睡了個人。
拉赫里斯放輕了腳步走過去,瓦斯跟在后面,頭發(fā)有些發(fā)麻。
隨著走近,床榻上的情形逐漸顯現(xiàn),精致華美的被褥中躺著一具白骨,森白的頭骨微微偏斜,黑洞的眼眶直直對著床邊的兩人。
瓦斯艱難地維持著自己盡可能正常的表情。
此情此景,不管看幾次,他都覺得詭異至極,后背一陣一陣地發(fā)涼。
那天夜里,他們強行開棺,經(jīng)過不少時日,加上埃及氣溫高,尸體已經(jīng)徹底腐爛,棺材里只剩下一具人骨。
“抬水來,我給他擦身。”拉赫里斯說。
瓦斯立刻說是,安排寢殿的侍衛(wèi)去抬水,如今寢殿的隨侍全都換成了法老的親衛(wèi),只為了時時刻刻保護好“阿伊大人”。
水很快抬來,親衛(wèi)目不斜視地將洗漱工具一一擺好展開,然后退下。
水流從骨節(jié)分明的手緩緩穿過,拉赫里斯凈手后,打濕了一塊巾子,開始給白骨擦拭“身體”。
溫柔又細致的模樣,讓人恍惚間覺得過去的陛下又回來了。
瓦斯在旁邊強作鎮(zhèn)定,眼睛看著,但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jīng)飄遠了。
陛下夜夜歇在瓦吉特,倒是諸神殿留給了“阿伊大人”居住,每日陛下都要過來給“阿伊大人”擦身,只因阿伊大人喜潔。
清潔工作過半,拉赫里斯突然說道:“阿伊比以前矮了三寸,腳掌也小了半個腳趾的長度!
瓦斯一愣,哪有死人還會變矮的,他不確定地問:“您是說他不是阿伊大人?”
過去這么久了,陛下仍舊不放棄尋找,想必也是有所猜疑吧,雖然他們確實沒有在獵場找到另一具符合條件的尸體,也沒有找到活著的阿伊大人。
拉赫里斯說話時,展開修長的手指在白骨上比劃,哪怕他已經(jīng)測量過千百遍了,聞言挑唇笑了笑,語氣輕柔:“怎么會,他就是我的阿伊。”
瓦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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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港口——
在短短一年的建設(shè)下,亞歷山大迅速成為埃及最大的進出口貿(mào)易城市。
大批量的游商通過乘船進入埃及貿(mào)易淘金,整個城鎮(zhèn)四處可見異域他國長相的異國人。
“叮——叮——”
港口的衛(wèi)兵敲響了警鐘,眾人紛紛回頭,循聲看去。
只見一艘巨大的船緩緩靠岸,水手們吆喝著,一起用力往后倒,齊心協(xié)力收起繪制著奇怪圖案的船帆。
水手們穿著統(tǒng)一的服裝,帶著墨藍色的水手帽,秩序又規(guī)整,和旁邊船只上的雜亂全然不同。
常年在海上穿行的游商只需要看這船標和這一身制服便已經(jīng)知曉這艘大船的主人。
港口的負責人匆匆趕來,熱出了一身的大汗。
船板緩緩放下,他站在船板面前,殷殷切切地等待著這艘船的主人出現(xiàn)。
有不知情的人忍不住詢問身邊看上去經(jīng)驗老道的游商:“這是誰的船,排場這般大?”
那游商嘖嘖兩聲,有心顯擺自己的見識淵博:“這你都不知道?”
那人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說:“我是走陸地來的,對水上的事情不太了解!
“難怪,”游商上下打量他一眼,說:“這是船王的船,咱們這些走水路的商人時常遇到水匪,海匪,有心來埃及也難于登天,直到兩年前這位船王的出現(xiàn)!
頓了下,他忍不住感嘆:“雖然上船費很高,但這位船長是這厲害,所有的水匪遇到這船都得讓路,遇上他心情不好,水匪還他媽地得給他上稅哄他高興!
陸地來的游商聽得一愣一愣的:“這船王啥條件。俊
雖然他沒坐過海船,但走陸地上也是有水匪和悍匪的,就沒聽說過匪賊給商人讓路的。
哦不對,大埃商會算一個,聽聞商會會長和王室有關(guān)聯(lián),所以能調(diào)動城鎮(zhèn)的衛(wèi)兵一路護送。
游商睨著他,故作高深地抬起手:“你看到那個玩意兒沒?”
“什么?”陸地游商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卻只看到大船的船身。
“那個黑黑的管子。”游商提示說:“那玩意兒可不得了,那叫水炮,一炮就能把海匪的船給打沉了!
“這么厲害?”陸地游商震驚,這種東西即便他走南闖北也是聞所未聞,“那他豈不是得稱霸海洋了?”
游商擺擺手:“那你想多了,這位聽說是在周游列國,對稱霸什么的沒興趣,接游商也是順路的才接。”
這些他都是聽同行的友人所說,聽聞這位老是遇到海匪,一氣之下便做出了這威力驚人的水炮。
想到這多少是有些遺憾的,他來埃及已經(jīng)許多次,但從來沒能趕上一次,他想,有生之年一定要體驗上一次。
“水炮這么厲害,學(xué)過來豈不是不用再擔心那些個匪賊了?”陸地商人心想,這海上來的商人怎么不太聰明的樣子。
游商無語地白他一眼:“就你聰明?”
早就有人花錢想要買通船上的水手,水手錢是收了,給出的答復(fù)卻是不知道,水炮包在金屬皮里,看不到,拆開會爆炸,不敢拆。
那人不死心,又找了其他的水手,結(jié)果答案都是一樣的,錢沒少花,啥用沒有。
更何況,那位船長造水炮有自己的渠道,誰也不知道是怎么造的,在哪兒造的,坊間甚至有傳言,這位組建了兵工廠,背后擁有一整支裝備完善的軍隊力量。
游商覺得這傳言過于夸張,但不得不說,這些似是而非的傳言和這位展現(xiàn)出來的實力讓事情變得越發(fā)撲朔迷離和神秘。
“船長來了!”旁邊也在圍觀的人突然興奮起來。
聊天的兩人齊齊抬頭看過去,只見甲板上一人在水手的簇擁下走上船板。
男人的衣服手腳都做了束口的設(shè)計,腳下一雙羊皮軟靴,款式簡單實用,便于海上航行,頭上一頂大帽檐的帽子。
似乎是知道船下許多人在圍觀,那人抬手將帽檐往下一拉,寬大的帽檐遮住了他半張臉,只能看到線條流暢的下頜角,手背上的肌腱在陽光下分明,白皙的皮膚晃得人眼花。
第一次見到他的人不由得暗暗驚嘆,沒想到船王竟然是這么年輕的男人。
他緩步走下船板,姿態(tài)閑適,等候在船下的港口負責人見到他,激動地用手在衣服上搓了搓。
旁邊的隨侍連忙遞過去一塊干凈的巾子,負責人接過,先擦了手,又抹了一把汗?jié)竦哪槨?br />
負責人名為德耶塞,一年前因為剿匪有功被破格提為亞歷山大海港的督管,負責進出口商品稅收和港口船只管理事宜,算是亞歷山大最大的官兒了。
“伯伊船長!”德耶塞熱情萬分地走上去,對著伯伊扶肩行禮,“許久不曾見您,還以為您今年不會來埃及了。”
海上航行時間漫長,吃水深的大船,順風的情況下,一趟單線航行也需要花費半年時間。
“許久不見,臨近聞風節(jié),自是要來埃及的,”伯伊笑著回了個禮,“德耶塞大人是遇到喜事了,這般容光煥發(fā)!
聞風節(jié)類似于他在現(xiàn)代度過的春節(jié),只不過時間是每年的春分,埃及人認為這一天的世界的誕生日,萬物復(fù)蘇,便以此作為一年的劃分。
伯伊自兩年前離開獵場,便一路向北,追上了護送諾芙特的隊伍,頂替了里面的衛(wèi)兵,成功抵達了孟斐斯,又跟隨因為法老生辰被赦免的死刑犯隊伍進入了亞歷山大。
狡兔三窟,他在許多城鎮(zhèn)都有私宅,有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在里面埋了一些家底。
每個宅里的家底都不多,但幾個城市的加起來也不少了,這些財物就是他的啟動資金。
出海期間,算上這次,他只回來過埃及兩次。
因著皮膚問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對外宣稱自己是米萊人。
注意到周遭的人試圖偷聽,德耶塞心眼子也不少,立刻哈哈笑著引了人往回走:“外面太熱,咱們回營地說!
說罷,對著身邊的人揮揮手:“安排一隊衛(wèi)兵去幫伯伊船長卸貨,交代下去,船上的人在亞歷山大的花銷一律減半,稅收只收八成!
侍衛(wèi)招呼著一隊衛(wèi)兵上船,另一隊衛(wèi)兵則是帶著傳令兵去安排德耶塞的指令。
還停留在原地的游商們暗暗吸了口涼氣。
亞歷山大花銷減半算不得什么,但稅收八成這也太叫人眼紅了,出海一趟不容易,游商們帶的商品極多,稅收自然也非常驚人。
八成看上去就少了兩成,但能付得起船王上船費的人,這兩成就是一個不敢想的數(shù)字了。
跟在他們后面的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就是這次跟船的游商,聞言立刻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要不是看伯伊和督管有事要談,他就貼上去狠狠吹捧了。
兩人并肩走回督管的公署,說是公署但其實搭的還是營帳,只是用花崗巖圈出了范圍,簡陋的緊。
伯伊瞥了眼,也難怪這德耶塞升職快,面子工程一點不管,大半資金都用來海港建設(shè),做老板的誰能不喜歡。
“德耶塞大人這是升職了?”伯伊笑問。
德賽耶連連擺手:“那哪能啊,我都連升這么多級了!
一年前剿匪有功,說來他也是沾了這位伯伊船長的光,他就是上船體驗一下,誰知道就有眼瞎的匪賊撞上來,來的還是最大的一支隊伍,讓伯伊船長幾炮就打沉了。
這下可讓他狠狠立了大功,所以他看到這位跟看到親人一樣,恨不得把對方供起來。
“是法老,”德賽耶嘿嘿一笑,笑得臉上的肉都擠在了一起,“這次聞風節(jié),法老準備來亞歷山大!
誰能想,曾經(jīng)落魄潦倒的小漁村如今這般輝煌,還有法老親臨,這可是天大的榮耀。
伯伊略一挑眉:“法老要來?”
說起來他也有兩年沒見過這小崽子了,不過常年和游商打交道,關(guān)于法老的傳說倒是沒少聽。
例如有朝臣勾結(jié)赫梯,法老處死朝臣,手段狠辣,十幾種酷刑,逼著所有人圍觀,事后寫思想報告。
例如有朝臣提議納后,法老便賜婚,讓一家老小都有婚結(jié),聽聞六十歲的老臣都險些晚節(jié)不保。
朝會上稍有不順心,便送人去修王陵,修尼羅河堤壩進行勞動改造。
短短兩年,這大貓身上的標簽已經(jīng)從溫和良善可欺,變成了獨斷專橫,剛愎自用,殘忍狠辣。
對此,伯伊贊嘆道,權(quán)力才是帝王最好的武器鎧甲,有了權(quán)力,便刀槍不入,所向無敵。
顯然,大貓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如何善用屬于法老的權(quán)力。
伯伊隨手摘下帽子,乍看到那張俊美的臉,德賽耶呆愣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連忙錯開視線,深怕對方覺得冒犯,心想,誠不欺我,米萊人果然天生漂亮。
他搓著手,非常知恩圖報地說:“是是,要是船長愿意,我想要為您引薦,伯伊船長這樣的能人,必然能讓陛下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