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花渡(八)
很久之前, 是多久呢?
桑黛腦子很暈。
他們所在的洞府破碎,撐在身上的小狐貍明明滿臉通紅眼底全是欲.念和情愛,但這張臉卻又漸漸破碎,她逐漸看不太清, 感受不到身體上的愉悅。
識海中的桂花契印漸漸浮現, 金黃的靈力從其中涌出來。
“黛黛……”
桑黛茫然回應:“我在……”
可那道聲音還在喊她:“黛黛……”
“宿玄, 我在啊,我在呢……”
宿玄的臉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張滄桑憔悴的臉。
“黛黛,冰室太冷了, 讓我一直陪著你吧。”
冰冷的眼淚落在桑黛的臉上,這個角度, 她好像躺在他的懷里。
桑黛有些不解, 自己明明跟宿玄在過發情期, 他明明很開心一直在纏她, 為何要哭?
她無措伸出手想要去觸碰他的臉, 可剛碰上他的側臉……
他碎了。
那張落淚的臉在面前化為飛煙。
“黛黛?”
一人輕輕在耳畔呼喊她。
桑黛眨了眨眼, 梗著脖子抬頭,這才發覺自己被抱了起來,她就坐在宿玄的懷里。
小狐貍并未做別的事情,只是安靜抱著她, 輕拍她的脊背:“夢魘了嗎, 黛黛?”
她只看到了那一段畫面,便被宿玄叫醒了。
桑黛忽然回過神來, 喉口一陣干澀, 看著眼前的這張臉,跟方才在識海中看到的記憶片段里一樣, 只是少了些情緒。
少了什么情緒呢?
桑黛去回憶,只能得出——
絕望。
如今的宿玄滿心歡喜,因為娶到了心愛的人,這幾日他的爽快與欣喜是桑黛可以切實感受到的。
但方才看到的宿玄,與她之前看到的宿玄如出一轍。
像是被抽了渾身的生氣,只剩下一副軀殼。
桑黛忽然抱緊他:“宿玄……”
宿玄愣了一瞬,反應很快回抱了劍修:“黛黛,我在呢,你怎么了?”
桑黛的目光空洞,雖然是在看主榻旁的業火球,可眼里卻毫無焦點。
微生家契印帶她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宿玄,我又看到了……”
小狐貍的情潮再一次襲來,做到半截發現身下的劍修情緒不對勁,中途剎車抱著她輕哄,如今腦殼疼得厲害,可還是強自撐著先哄她。
“怎么了?”宿玄蹭了蹭她的臉頰:“黛黛,你看到什么了?”
“……你。”
宿玄忽然沉默。
桑黛一個勁地說:“我看到了好幾次,在玲瓏塢兩次,我看到我死后你的模樣,是微生家契印、是微生家契印讓我看到的,我,我為什么總是看到你呢,宿玄,那些到底是什么?”
她說話語無倫次,似乎是慌了神。
明明是原書里的結局,可是那些事情已經被改變了,書里這么寫,但事情并未按照書里的發展下去,為什么那些畫面如此真實又清晰?
微生家到底為何要她看到這些,為何之前她看不到,如今可以看到了?
桑黛很驚慌,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總之心跳很快很快,隱隱約約感受到有一些事情似乎不像她想的那般簡單,她似乎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而微生家契印需要她想起來這些事情。
為何會突然看到?
到底是因為什么?
耳畔被宿玄吻住,他輕輕親了她的耳垂。
“黛黛,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我現在在你身邊,這就足夠了。”
桑黛微微側眸看過去:“宿玄……我總覺得事情不像這么簡單,微生家契印到底還藏著什么?”
是微生家契印喚醒了閉關的宿玄,宿玄趕來救下了桑黛,改變了桑黛舊的天命,新的天命也隨后降臨。
也是微生家契印帶她看到了那些記憶,她像是個旁觀者,看應衡被圍殺,看宿玄絕望自困,兩個對她最重要的人都走到了絕境,讓她悟了自己的道。
小狐貍摸了摸她的頭發,湊身過來吻住她的唇。
雙唇交纏,他親的很溫柔,褪去了這些時日的步步緊逼,沒有情.欲,只有滿心的珍視,知曉桑黛如今的害怕。
“黛黛,你放心。”宿玄將桑黛的雙臂繞上自己的脖頸,尾巴纏上她的腰身:“都會好起來的,寶貝。”
桑黛突然有了個猜測,別回頭躲開宿玄的吻。
“黛黛?”
她無措道:“宿玄……我好像猜到了什么……”
宿玄小心翼翼問:“怎么了?”
桑黛自顧自說:“雪鸮說,微生家會助我成為四界最強大的修士,雪鸮還將心臟獻給了我,給了我大蠻時期最純正的歸墟靈力,雪鸮還說,當我強大之后,有些事情便會逐漸明白。”
“而我可以看到那些畫面,可以調動微生家契印之時,是在我入了大乘境之后,此前我從未感受到微生契印的存在,在我渡雷劫之時,微生契印更是突然出現,助我確立了道心。”
宿玄這般了解她,很快便聽明白了她的話:“黛黛的意思是,你越強大,越能感受到微生契印,它有許多事情想告訴你,但它沒有辦法全部告訴你,只能你自己強大后打開封存它的禁制。”
桑黛突然主動攀上他的腰身,抬了抬腰示意他:“宿玄,我有雪鸮給我的歸墟靈力,我們用歸墟靈力雙修。”
“不行,那是雪鸮留給你的,關鍵時候保命用的,不能用來跟我雙修。”
“宿玄,那是歸墟靈力,那是大蠻時期的歸墟靈力,我們用它雙修,修行速度可以一日千里,現在便是它的用處,宿玄,幫幫我。”
雙生婚契將兩人的神魂綁定在一起,彼此都是天級靈根覺醒者,雙修于他們而言是極為好的法子,境界相同的道侶間修行速度更快。
尤其——
桑黛有最純正的歸墟靈力。
那是雪鸮的心臟里存了萬年的歸墟靈力,未被四苦侵蝕的歸墟靈力。
小狐貍還懵著沒動,桑黛躺在榻上,一把將他扒過來。
“宿玄,剛才的一次還沒結束。”
她迫切想確認自己身邊的人是否還在,宿玄的發情期結束后他們就可以去見應衡,對于桑黛最重要的兩個人都會好好的。
桑黛探手下去,宿玄悶哼一聲,緊繃的弦逐漸瓦解。
“來不來?”
她自然是廢話,她勾勾手宿玄就能毫無底線撲上去,更何況九尾狐一族的發情期還沒過。
小劍修徹底把他惹火了。
“黛黛,你今天別吃飯了。”
小狐貍按住她的腰,目光灼灼看著面色艷紅的桑黛,借著方才留下的東西侵進,她的身子打開著,合二為一的感覺讓彼此的存在無比清晰,他們還在彼此身邊,沒有落得個陰陽兩隔和雙死的下場。
桑黛的柳眉微擰,她太過靦腆內斂,也太過于青澀,總是受不住他,尤其體型上的差距讓她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
宿玄親她的臉側:“黛黛,怎么了?”
“慢一些。”桑黛抱緊他的脖頸,“宿玄,別太兇。”
“好,別怕。”
他答應得很利落。
主榻上鋪了許多層柔軟的錦褥,桑黛的脊背摩擦在光滑的綢緞上也不會覺得疼,宿玄的銀發披散下來,發尾落在她的身上,隨著他的動作一搖一晃,掃在桑黛的肌膚上有些癢。
他這會兒確實很輕,這樣便給了彼此更多感受的時間,桑黛可以感知到小狐貍的每一下,她的呼吸急促,眸光逐漸亂了起來,望著他的眉眼,小狐貍這張臉如今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妖界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條,心愛的姑娘與他成了婚,發情期和自己的夫人抵死纏綿,一切對于他來說都是美好且值得珍惜的,他如今的眼里沒有一點桑黛看到的絕望。
好像確實一切都在變好,應衡找到了,宿玄還好好活著,她依舊在他們兩人的身邊。
桑黛保持理智,借著宿玄教給她的雙修術,將歸墟靈力渡過去,他們彼此的靈力交.融。
她的聲音逐漸溢出,身上的汗水細密,洞府內的業火燃起,她覺得自己要被燙熟了,身上好熱,但又很舒暢。
小狐貍也變了。
劍修的身體打開更多,宿玄更加輕松了些,與此同時滅頂的感覺也在侵蝕他本就不堅定的心神,桑黛的每一聲都好像在他的心尖上敲擊,感受著她的柔軟與包容,這些是曾經做夢都不敢想的。
他明明答應過她會慢些,可這會兒卻還是收不住,壓抑了一百多年的發情期一朝爆發,短短十日宿玄的理智崩潰過數次,業火險些傷到劍修。
桑黛仰著脖頸喊燙,宿玄懵了的腦子短時間清醒了些,拉過一旁的乾坤袋取出寒霜丹吞下,覆上她的唇為她渡過去。
他自己一口氣吃了十幾顆紫茵丹,業火被熄滅,身上的溫度降低了許多,他開始享受自己美味的小糕點。
洞府墻壁上懸掛的業火球中跳躍的火光讓桑黛暈眩,漸漸模糊,小狐貍特別兇,桑黛這會兒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會閉眼喘.息。
每日留給桑黛睡覺的時間只有短短三個時辰,其余時間不是被他壓著做,就是小狐貍抱著她說情話。
黛黛真緊,黛黛好可愛,黛黛好漂亮,黛黛黛黛黛黛。
我好舒服,乖寶又咬我,乖寶的聲音真好聽,乖寶的臉好紅,乖寶也爽到了是嗎?
他做的時候要說那些話,做完了還是要說,嘴上說,心里也說,桑黛每天都想要不聾了要不瞎了,總之不要聽他的那些話。
某只狐貍太不要臉了,是一只非常不要臉的小狐貍。
桑黛捂住眼睛擋住眼淚,但還記得調動歸墟靈力,在外殺人手起刀落的劍修,在小狐貍的洞府總是被欺負哭。
“黛黛……”
一聲沙啞的呢喃散開。
“我會一直陪著你。”
***
應衡醒來后已經是第五日下午,他睜開眼,春影的劍靈在識海中喚他。
“主人。”
應衡茫然回應:“春影,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你昏睡了一天,柳公子昨日來過。”
“……柳公子來了啊。”應衡摸索著坐起身:“黛黛和妖王還需幾日?”
“十五日。”
應衡點了點頭,掀開被子坐在榻邊。
他的目光其實沒有焦點,整個人宛若身處空洞與虛無之中。
他無法運轉靈力,但身體上的疼痛減少了許多,冒險賭上自己的命強行接了經脈,他賭贏了。
屋內一片寂靜,神醫谷本就僻靜,如今南宮燭不在這里,屋里只有應衡一個五感盡失的人,還有一柄劍。
應衡坐了許久,窗外的日頭漸漸西斜,霞光掃在他的發上,暮色漸沉,軒窗并未關上,晚霞綺麗。
可他看不到,也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晚霞了。
房門在這時候被推開,應衡無知無覺。
一直到識海中傳來一人的聲音:“你醒了?”
是南宮燭。
應衡不知道他在哪里,身子并未動,眼眸微微彎起禮貌回應:“南宮公子。”
南宮燭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隨后他搬了個椅子在應衡不遠處坐下。
“應衡仙君,你想起來了什么?”
聲線平靜毫無波瀾,但聲調很沉,應衡當然知曉南宮燭并不是隨口詢問一句,他很認真在問他這件事。
他看到了什么?
應衡搭在膝上的手無意識攥緊,他沒有痛覺,連指甲深陷進掌心都不知曉。
“我看到……我看到一個人在哭……”
南宮燭問:“誰在哭?”
誰在哭?
應衡忽然想起的一段記憶里,是一個雨夜。
他看到一人在哭,她跪在地上,小臉稚嫩,清麗的臉上全是絕望,渾身被雨水打濕,幾乎是嚎啕大哭。
她的目光茫然,她的聲音沙啞。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要殺我……”
“師父,我做錯了什么……為什么啊……”
她的劍嗡嗡作響,道心隱隱崩潰。
那是十歲的桑黛。
應衡有這段記憶,說明這發生在他叛逃前。
他不記得自己見過桑黛這幅樣子,即使他的記憶混亂,但他可以確定的是,桑黛身為劍宗的大小姐,身為天級靈根覺醒者,從小道心堅定,七歲獨自除邪被打得半死也未曾哭過,更遑論道心破碎。
那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情?
而記憶里的自己做了什么呢?
記憶里的應衡看不清自己的模樣,他聽到自己抖動的聲音。
“黛黛……師父會一直保護你……”
他說過會一直保護她,然后轉眼就叛了劍宗。
應衡茫然抬頭,看不見南宮燭在哪里,但知曉他仍在屋內。
他的聲音微顫:“我還聽到一句話……”
南宮燭聲音喑啞:“什么話?”
應衡說:“那話告訴我……”
——“即使你攬下罪責,你要護的人也不一定能活下去,應衡,你可以繼續做天級靈根覺醒者,這樣你可還愿意?”
他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他要護的人又是誰?
其實答案一目了然。
歸墟靈脈并非應衡毀的,蒼梧道觀也非他所屠,他為了護一人攬下罪責。
而應衡寧愿拋棄自己親手養大的徒弟也要叛逃四界,即使被四界追殺也毫不猶豫,他要護的人——
只有桑黛。
南宮燭深呼吸一口,轉身平復自己的心情。
他的情緒穩定下來后又看了過來,應衡一副失了魂的模樣,面色蒼白如雪。
“所以……歸墟靈脈和蒼梧道觀被屠與桑黛也脫不了關系?”
“或許。”
“那話是誰說的?”
應衡不知該如何回應,張了張唇,話到嘴邊卻只有一句:
“不知道。”
南宮燭忽然起了火氣,徑直站起身朝應衡罵道:“你什么都想不起來,你做的事情你都想不起來!你一句‘不知道,我忘了,或許吧’打發了一切,那我爹娘怎么辦!應衡,我爹娘的死和你脫不了干系,你當我愿意救你?若非是要查當年的事情,你以為我會管你?”
“你若真有本事,便給我立馬想起來當年的事情,想不起來,那你不如去死。”
“應衡,你不如去死,你活著無用那就去死吧。”
他一向嘴毒又放肆,不是什么好人,修醫術救人,但更喜歡煉毒殺人。
他大步匆匆往外走,可等到走出小院的時候卻又停下。
南宮燭閉上眼,在外等候的弟子小心看去,卻只見得一滴淚珠落下。
自家一貫驕傲的谷主哽咽出聲:
“你們都沒錯……你們都不記得……那到底是誰錯了呢,我爹娘怎么辦,我怎么辦?”
弟子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自家谷主進去只待了一小會兒出來便落了淚,但知曉上一任神醫谷谷主和谷主夫人。
兩人亡故之時,南宮燭也只有十一歲,獨自撐起了一個偌大的神醫谷。
谷主在時南宮燭只喜歡煉毒,上一任谷主沒少打他,南宮燭則笑嘻嘻留下一句:
“神醫谷的醫術傳給我怕是沒用了,不如您二老再努努力,給我生個弟弟妹妹傳下去。”
氣得谷主和谷主夫人兩人混合雙打。
可他們死后,南宮燭將自己關在自家爹娘的房間整整一月,出來后一改曾經的散漫,雖喜煉毒,卻整日學著神醫谷世世代代傳下來的醫書。
神醫谷本職是救人,他一個煉毒的修士在爹娘走后,也不得不擔起了自己身為神醫谷唯一后人的責任,逼著自己學完了曾經厭惡逃避的醫術。
弟子收起了話,安靜陪在南宮燭的身后。
一陣狂風卷起,屋內的軒窗發出清脆的響聲,應衡也聽不到,更感受不到冷。
春影告訴他南宮燭走了。
應衡聽到了南宮燭對他的咒罵,其實這些話他也根本不在乎,他脾氣好,便是當著他的面罵他也不生氣。
可南宮燭的話卻仍舊如一把刀插進心間。
他什么都不記得,群英會一事不記得,歸墟靈脈和蒼梧道觀的事情不記得,神醫谷的事情也不記得。
一句“不記得”的背后,是自家弟子尋他的那整整一百二十二年,是他ῳ*Ɩ 五位好友亡故的真相,是神醫谷上一任谷主因何而死的事實。
應衡忽然問春影:“春影,你是天級法器,跟著我是否委屈了?”
他一介廢人,四界罪人。
春影默了許久。
應衡淡聲道:“春影,我不會生氣的。”
“不委屈的。”
在他的話落下的一瞬間,春影便接了話。
應衡沒有說話。
“你很強大,也是一個很好的劍修,我的識海與你共通,你的識海重創記憶缺損,我也被重挫,所以當年的事情我也不記得了,我無法幫你,但是主人,你其實也沒有錯。”
“可是春影……那錯的到底是誰呢?”
“你沒錯,便不用管是誰錯了。”
很多年前應衡堅定告訴桑黛:“我們都沒錯,錯的是別人。”
可如今,他竟然在懷疑自己的話,因為缺失的記憶,讓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一睜眼世界便變了。
應衡坐了許久。
他如今沒有靈力,尋常人坐一兩個時辰不動必會身子麻木,但應衡沒有五感,對此毫無反應。
他像一具雕塑一直坐著。
等到日后落下,外面開始下雨,冷風從窗外卷進來,應衡的衣袍被寒風吹起,春影實在看不下去。
它主動出鞘,用劍身合上了窗戶。
應衡在這時候說話了。
“春影,我或許真的做錯了。”
白衣劍修目光空洞。
“我若是為了護黛黛攬下的罪責,我明明想保護她,可她卻還是受了那么多委屈,她還是險些死去;我忘了當年的事情,獨留烏兄長獨自守著我們的承諾,我那幾位摯友的死無人知曉真正的原因;我忘記神醫谷的事情,或許我間接害了南宮公子的爹娘,我卻將這些都忘個一干二凈。”
“春影,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春影,我要想起來,我得想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到底忘記了什么事情?
自家弟子為何在記憶里哭成那副樣子,道心險些崩碎,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桑黛自己記得嗎?
當年群英會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何他們明明是好友卻不敢面見彼此,為何微生萱和白於、韶溪和檀暮清死在同一年。
為何烏寒疏會說:
“這都是天命。”
他跌跌撞撞循爬起身,拉開大門奔進雨中。
春影知曉他要去哪里,用劍意為他撐起靈盾擋下雨水,為他指引方向。
南宮燭在屋內坐了許久,墻上掛著一幅畫像,一男一女姿態親密,眉宇間皆是笑意。
他仰頭看著那幅畫,神態沉靜。
房門在這時候被敲響。
南宮燭回過神來,轉身來到門邊拉開了房門。
外面的人臉色很白,目光沒有半分焦點。
他好像許久未曾說話了一般,開口便是喑啞不成樣子的話。
“南宮公子,我想請你幫個忙。”
南宮燭冷聲問:“我憑什么幫你?”
“我會想起來當年的事情。”應衡道:“請你幫我融合靈根,就現在。”
南宮燭搭在門框上的手收回來,雙臂環胸冷眼看他:“你的身體如今強行融合靈根很難承受,你確定?”
“確定。”
“死也不后悔?”
“死也不后悔。”
還有十五日便是桑黛和宿玄出來的時候,他希望在那時候可以看到桑黛。
可以想起來一些事情,可以給他們所有人一個交代。
可以得出結論。
他到底錯了沒?
***
桑黛的經脈在隱隱沸騰。
她無助看向面前的人,她坐在小狐貍的懷里,小狐貍在親吻她的脖頸。
今日已經是第十五日了。
桑黛抱著他,可以感受到修為的隱隱突破,雙修于修士來說是一種極好的修行方式,尤其是境界高的道侶之間。
他們是天級靈根覺醒者,修行速度本就快且強大,用上雪鸮留給桑黛的歸墟靈力之后,兩人的修為更是突飛猛進。
宿玄這會兒情潮起來了,發情期再次席卷來,腦子糊涂沒有意識,只有最原始的渴望,對心愛姑娘的情.欲渴望。
桑黛趴在他的肩頭上喘.息,目光落在一旁的書冊上。
這是合歡派的秘法,是合歡派派主交給宿玄的,他們兩人于修行上都是四界數一數二的大能,宿玄拉著桑黛練了三本書。
進入洞府前已經是大乘滿境,如今竟然隱隱有破境的兆頭,可離他們兩人邁入大乘滿境不過才二十天。
桑黛的經脈此刻沸騰嚴重,她有些難受,趴在宿玄的肩頭上艱難道:“宿……宿玄……我覺得……我有點不對勁……”
宿玄吻上她的唇,腦子暈暈乎乎只顧著沖.撞,劍修成了個水娃娃。
桑黛強撐著最后一點意識別過頭,磕磕絆絆說:“我的經脈……一直在沸騰……”
“我好難受,宿玄,我好疼……”
小狐貍只聽得到“疼”這個字,宿玄忽然從欲念中清醒過來。
兩人身上都是汗,桑黛趴在他的懷里喘氣,這會兒意識緩過來他也發現了自己身上怪異的地方。
宿玄的經脈也在沸騰,雙修術需要彼此的靈力交.融,他的經脈中流竄的靈力有些……
不太對勁。
桑黛用的是最為純正的歸墟靈力,這些靈力隨著兩人識海中的雙生婚契,以雙修術來到宿玄的體內,他的靈力也跟著強大了許多。
一點純正的歸墟靈力是無數被侵蝕的靈脈衍生出的靈力所不能比的,來到他體內的歸墟靈力似乎在清洗他經脈中的靈力。
宿玄忍住疼緩緩撤出來,將桑黛平放在榻上:“黛黛?”
發情期讓宿玄的腦子不太清醒,但桑黛酡紅的臉色和脖頸上微微涌動的青筋又讓他必須清醒。
他壓住欲.望和疼痛,握住桑黛的手腕,她的經脈澎湃洶涌,宿玄的眉心忽然蹙起,急忙調動靈力替她平復經脈。
“黛黛,你聽我的話,我現在用靈力游走你的經脈,你調動靈力跟著我的靈力走。”
“……好。”
宿玄的靈力進入得很順暢,兩人之間有婚契,因此桑黛不會對他設防。
桑黛的經脈中亂成一團,宿玄用靈力沖開淤堵的地方,桑黛調動靈力跟著他的步子走。
一個個淤堵的地方被撞開,原先雜亂無序的靈力漸漸有了規律,走向該去的地方。
桑黛的臉色漸漸好了許多。
自從上次他們決定用歸墟靈力雙修后,已經整整五日了,兩人除了沐浴便沒停過,覺也不睡了,整日就是做這件事。
天級靈根覺醒者的自愈能力強大,體格也驚人,這五日宿玄一直處于腦子不清醒的狀態,只顧著抱著人在洞府里做,如今清醒冷靜下來后也發覺了彼此身體上的不對。
宿玄俯身親了親她的眉宇:“黛黛,我們猜的或許是對的。”
桑黛睜開眼,宿玄擦去她的汗把人抱了起來放在懷里。
“微生家契印想讓你看到什么東西,但你的識海中有一道封禁,當你的修為逐漸進境,在某些契機之下便可以看到微生家讓你看到的事情,而雪鸮將自己的心臟獻給了你,它的心臟存儲的是最為純正的歸墟靈力,那是大蠻時期留下來的靈力,遠不是現在的靈脈所能比的。”
大蠻時期,渡劫修士也頻出,同一時期的天級靈根覺醒者便有近二十人,而修真界誕生幾萬年來總共的天級靈根覺醒者也只有不過百人。
宿玄輕吻她的額頭安撫她,輕聲說道:“我們用雪鸮留給你的歸墟靈力修行,速度要快上幾倍,而我們有雙生婚契,彼此神魂綁在一起,雪鸮給你的歸墟靈力也可以被你送進我的經脈中,我也可以化用你的靈力,我的經脈因此也有些怪。”
“前幾日我們一直在做,我不清醒,如今我發覺了。”
桑黛啞著聲音問:“怎么了?”
宿玄拉過一旁的乾坤袋,取出了里面的斷藤。
“之前撿的。”
他用尖刺扎透了自己的皮膚,那根蔫蔫的斷藤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枯萎的枝葉逐漸復蘇,金黃的靈力沿著傷口被吸出,靈力上纏繞的黑氣……
宿玄抬起胳膊讓桑黛看。
“你看。”
桑黛忽然撲上前握住他的手腕。
她沒有看錯,那靈力上纏繞的黑氣淺淡了許多,不是上一次在玲瓏塢之時的濃郁。
“烏寒疏告訴我,這藤蔓吸食的是靈力中的四苦,除了你以外所有人的靈力中都有四苦,但你看,如今我的四苦是不是要少了許多?”
桑黛只覺得呼吸困難,她一把抓過那根吸食四苦的斷藤扔出去,宿玄用業火燒干凈。
桑黛盯著宿玄的傷口看,被藤蔓引出來的靈力上附著的四苦確實淺淡很多。
“黛黛,這段時間是你在用歸墟靈力與我雙修,我們的靈力交.融。”
桑黛忽然抬眸看向他,她的猜測落了地。
“黛黛,你不受四苦侵蝕,或許是因為歸墟靈力。”
大蠻過后歸墟靈脈便被四苦侵蝕,而雪鸮的心臟存儲了未被侵蝕的歸墟靈力,微生家與生俱來的契印上也留有最純正的歸墟靈力。
那是未被四苦侵蝕的歸墟靈力,是大蠻時期的歸墟靈力。
桑黛迷茫問:“可是……我的阿娘也是微生家血脈,微生家還有幾十人,他們應當都免于四苦侵蝕,為何那人說我是唯一免于四苦侵蝕的……”
她忽然停下,宿玄安靜看著她。
桑黛緩緩抬眸,與宿玄對視道:“天欲雪告訴我,微生家代代單傳,雪鸮說如今只有微生家契印可以調動最純正的歸墟靈力。”
“知雨劍是天虞石所作,天虞石里也存儲了歸墟靈力,我十歲入劍閣,在劍閣中沉睡了萬年的知雨主動出劍鞘認我為主,知雨說,我身上有讓它信任的氣息。”
“在焚天境被圍殺之時,翎音前輩告訴我天虞石的使用方法是以血為歃,宿玄,調動天虞石里的歸墟靈力,究竟是因為我的血,還是因為我作為微生家血脈的血?”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
微生家契印可以調動最為純正的歸墟靈力,而歸墟靈力可以反過來侵蝕四苦。
微生家代代單傳,是因為這契印只能傳給新生血脈,當微生萱生子之后,她便不再有這契印了,轉而傳給了桑黛,微生家滅門,全部戰死,卻只保了她一人活下來,只有她被救了出來。
只有桑黛有微生契印,微生契印保護桑黛生來就不受四苦侵蝕,在雪鸮將心臟獻給她之后,桑黛的識海中存了強大的歸墟靈力,微生家契印也因此越發強大。
她的修為越強大,微生契印也越強大,她看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桑黛抱住宿玄的腰身,下頜抵在他的肩膀上閉上了眼。
她明白了雪鸮說的那句話。
——天命要你死,我偏助你活。
唯一可以覆滅歸墟的是桑黛,天命要她死去,除去她這個禍患,但雪鸮將自己留存了萬年的心臟獻給了桑黛,給了她最強大的歸墟靈力,她的微生契印也越發強大。
而微生契印,知道許多事情,它會助桑黛活下來。
她知道該怎么做了,她知道微生家契印和雪鸮想讓她做什么了。
它們想讓她做的,也是她想做的。
桑黛抱住宿玄的脖頸,仰頭吻了上去。
“宿玄,我幫你洗去靈力中的四苦,還有十五日,我們助彼此入渡劫。”
“然后,一起去歸墟,戮了這天。”
枕花渡(九)
修真界誕生之處便有歸墟, 東海深處無底山谷名為歸墟,來自四面八方的流水皆流向此處,歸墟靈脈也在這里。
從遠處看去,海域遼闊, 水勢浩蕩, 四界流水從各個方向匯聚過來, 在海域中央成落泉瀑布匯聚下去。
夜風凜然,云層中雷聲一陣接著一陣, 天幕被雷電撕破,電光穿梭其中, 凜然的冷風卷起整個東海的水勢。
自萬丈高空劈下的雷電落在一人的身上。
他跪在地上,想要撕破空間離開這里, 可他的一切都是那老東西給的, 如今祂生氣了, 自然不會同意他借用祂的力量離開。
他沒有肉身, 但是有五感, 可以感受到疼痛。
游隼在遠處站著, 一雙鷹眼猶猶豫豫,想要開口替他求情,卻又知道天道的怒意,擔心反而激怒天道。
這老東西脾氣實在不好, 以及這件事也確實是他做錯了。
這場雷劫劈了整整三個時辰, 待雷電散去之后,厚重的云層之后, 一雙眼顯露。
看不清瞳眸, 那雙眼里遍是混沌,流動的海水、卷起的云層、日月輝光, 一切都在祂的眼中,祂的眼里容納了世間萬物。
地上被劈得渾身是傷的青年也不起來,懶洋洋躺在深坑當中,渾身遍是血水溝壑。
他的血是黑色的,身上的黑氣濃郁,順著傷口往外竄。
“嘁。”青年冷嗤一聲,躺在地上仰頭望向高空之中的那雙眼睛:“你讓我幫你辦事,便得允許我這人謀略不行難免失手幾次,你不是還找了施窈嗎,她不也失敗了?”
游隼飛過來踹了他一腳:“閉嘴,別說話!”
說完,擔心天道再劈下劫雷,游隼站在這黑衣人的胸口上,急忙開解道:“大人,桑黛太奇怪了,我們確實每一步都在按計劃走,但每次她都能破局,她身上有個東西在幫她,我們不知道那是什么!”
世間萬物有法則,天道只能在每一個人誕生后為他定下這一生的天命,但是卻不能中途干擾,如今舊的天命被改變,桑黛身上那東西竟然蓋過了天道之力擅自為她定下了新的天命。
新的天命——
是桑黛覆了歸墟仙境。
那不是天道為她定下的天命,而是她身上那莫名其妙的東西為她定下的。
“大人,真的是這樣,您定下的天命中她本該死在仙魔大戰,但是宿玄忽然出關,這實在詭異,后來在白刃里要殺她之時,她又忽然能使用天虞石了,那天虞石萬年來都無人能用,為何只有她可以,翎音讓她以血為歃,但是過去也不是沒人用過這法子,壓根不能用天虞石,為何她的血可以?”
“在雪境之時我們也想殺她,但是您也看到了,雪鸮竟然還有亡魂留在雪境,雪鸮將歸墟靈力給了她,那時候桑黛、宿玄和檀淮,甚至寂蒼也在那里,我們根本殺不了她,她好像總能破局,總有各種機遇。”
天道冷眼看這只游隼解釋,而游隼爪下踩著的黑衣青年還洋洋灑灑在笑。
“然后……然后我們引她去玲瓏塢,您知道的,桑黛和宿玄在一起,我們和施窈都殺不了,只能讓他們分開逐一擊破,施窈負責除去桑黛,我們負責除去宿玄,可是宿玄他扛下來了!桑黛……桑黛本來應該不行了,她……她中了迷迭香,可她又扛過了幻殺陣,并且還拖著只剩一點魂力的身體扛過了大人您的大乘滿境雷劫,她實在太強了,她身上好像真的有東西在幫她!”
雷聲震耳欲聾,天道震怒,整個東海的水澎湃兇險,一躍蕩起千丈高。
游隼嚇得瑟縮,羽翼顫抖,回身看了眼那黑衣青年。
他閉眼安詳躺在那里,不解釋也不反駁,好像壓根不在乎天道的怒意消了沒,還會不會再殺他。
游隼也不理解,為何?
他們每一步的目的都想殺桑黛,可是每一步好像都差那么一點,桑黛總有很多人幫她,桑黛的身上有太多秘密。
焚天境之時翎音告訴她天虞石使用方法,雪境之時雪鸮給了她歸墟靈力,玲瓏塢之時她都快死在雷劫中了,只是閉眼的功夫好像忽然就悟了什么,一躍而起竟然劈了天!
太詭異了,它不由得懷疑起來……
它這位搭檔做的這一切,究竟是要殺桑黛,還是想救她?
他甚至將歸墟靈藤丟在了玲瓏塢,被桑黛給拿走了。
他將應衡帶去了玲瓏塢,應衡一個五感盡失的廢人竟然能跑了。
這一切太巧了,接二連三的巧合便不再是巧合。
可他不說話,不辯駁,什么都不做。
游隼咬牙,抗住天道的威壓繼續道:“大人,您再給我們最后一次機會,應衡若是被神醫谷那小怪物治好,定是會想起來歸墟的事情,桑黛也一定會來這里,只要桑黛來了,她就走向了新的天命,她會覆滅歸墟,四界會圍殺她!”
“這一次……這一次她一定會死!”
是一定嗎?
游隼也不相信,一再的失敗讓它覺得桑黛簡直是詭異,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天級靈根覺醒者,怎么就殺不死呢?
那雙眼漸漸消散,但最后一眼,看向了游隼身后的黑衣青年。
他們都知道那代表著什么。
那是警告,最后一次機會,若桑黛沒死,死的便是他。
云層隱去,露出了其后的滿天繁星,圓月懸掛在高空之中。
“今天星星還挺好看。”
他還有閑情說話。
游隼氣得又踹了他一腳:“你閉嘴吧,你不知道這是祂給你的最后一次機會?你若是再失敗,桑黛若是沒有死,那死的就是我們!”
黑氣將他周身的血水清除,當天道之力消失之后,他身上的傷口也可以被治愈。
黑衣青年坐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塵:“我知道啊,我不是正在努力活命嗎,四界要殺桑黛的話她肯定會死的,安心啦。”
這人說話永遠都沒個正經,兩人搭檔這么多年,游隼如今是越發不相信他了。
“祂現在應當回去沉睡了,祂醒不了多久,你跟我說,你到底想不想殺桑黛?”游隼立在他的肩頭,問道:“做的這么多事情,真的是為了殺她嗎?”
黑衣青年從坑底躍上來,順勢踢了踢鞋底的泥土,垂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回話:“昂,當然要殺啊,這不是在努力嗎?”
游隼又踹了他一腳:“你還騙我,我們是搭檔!”
黑衣青年冷嗤:“我都說了我不會跟一只鳥做搭檔,你要不趕緊另尋生路,跟在我身邊,萬一桑黛沒死,你也得和我一起被天道劈了。”
游隼發抖:“不會吧……桑黛應該會死吧……”
“那誰知道呢,她很強大你又不是不知道,雖然很多人想桑黛死——”
黑衣青年彎下身撩起海水洗去手上的血跡,目光望向遠處的海域,正中央像是被什么生生砸出了個洞,海域四方的水都流向了歸墟。
曾經的歸墟金光耀眼,每一滴海水中都有歸墟靈力,如今歸墟靈脈被毀,那里死氣沉沉,只剩下一片焦土。
他說道:“但也有很多人希望她活著。”
游隼問:“那你呢,你屬于哪一類人?”
想桑黛死,還是想她活?
“我?”黑衣青年直起身,面具下蒼白的唇依舊在笑:“唔,她死不死活不活對我都不重要,我無所謂啊。”
他說的話幾句真幾句假便是跟了他這么多年的游隼都不知曉,這些年他四界游玩吃吃喝喝,活得像個紈绔一般,一點正經事不做。
“你得想清楚,如果桑黛不死,那么死的便是你。”
游隼忍不住提醒:“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們是搭檔,可你并不信我,你在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也不會告訴我,但是我們認識這么多年,我的命是你救的,在天道的眼里我們便是同一陣營的,我想你活著是真的。”
黑衣青年獨步往遠處走,反問:“你為何想我活著,我活著的話可是會死不少人呢。”
游隼道:“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當然想你活著!”
“可惜我一點不想跟一只鳥當搭檔,當初救你不過是順手而已。”
黑衣青年沒心沒肺。
游隼氣得不行,狠狠踹了他好幾腳。
“誰稀罕跟你做搭檔了,那你去死吧!”
它振翅飛向遠處,羽翼在夜風之中劃出一道清晰可見的暗線,這只游隼不是什么高境界的精怪,沒辦法修成人身,如今的修為也算不上高。
黑衣青年微揚下頜看向夜空,游隼早已飛向遠處再看不到身影。
對面傳來腳步聲,黑衣青年收回視線看去。
施窈依舊是一身粉裙,蒼白的臉上早已沒了一點血色,被披風遮擋的脖頸上隱隱可以看到一些黑紋,周身的四苦之氣濃郁。
黑衣青年挑眉:“施大小姐身上的四苦可是又嚴重了許多呢,怎么,畢方沒有找新的靈根為你吸食四苦?”
施窈神情寡淡:“桑黛死在歸墟后不就有現成的靈根了?”
“你覺得桑黛會死?”
“你覺得不會?”施窈漠然反問:“你覺得她不會死,是因為你覺得她很強所以不會死,還是你不想她死,想要幫她活著?”
青年唇上的笑依舊淡然,他一直以來似乎都是不正經的,看起來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生無所謂,死也無所謂。
“我嗎?”青年笑道:“施大小姐不是有自己的判斷嗎?”
施窈眼底冷沉:“你壓根不想殺她,應衡被圍殺在妖域之時你為何要救應衡,將他帶到歸墟這里來聚魂,你抽了應衡的靈根分成三段,說是用來引桑黛,可為何桑黛這么輕易就拿到了兩段,而如今應衡回到了桑黛身邊,他遲早會想起來一切事情,歸墟靈藤被桑黛拿走了,想殺她更是不容易。”
“你做的這一切,根本不是為了殺她,你不忠于天道。”
一片寂靜,渤海的浪濤澎湃,聲勢浩蕩,如擂鼓敲擊在心頭上。
黑衣青年忽然笑出聲:“施大小姐,你這般怕桑黛死不了,是因為想用桑黛的靈根續你這具被四苦侵蝕的身體,還是為了完成天道交給你的使命?”
“有什么區別嗎?”
“當然有,你說我對天道不忠,你亦是如此呢。”
他走上前,在經過施窈身邊的時候,垂眸看著她道:“施大小姐,與魔鬼做交易,得了祂的好處,當初的你可曾想過自己會是這般下場?”
施窈面色未變,垂下的手卻緊緊攥起,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中。
“走到這一步可不怪我,我該做的都做了,在玲瓏塢是你自己不行沒有殺了她,反而還讓人家悟了道心入了大乘滿境,是你自己要攬下去殺桑黛的活,可你沒殺了她……”
黑衣青年尾音輕佻上揚,帶了盈盈笑意:“是你無能。”
遠處的紅衣少年瞧見施窈陰沉的臉色,眉心一蹙便要上前來:“滾開,不準碰大小姐!”
黑衣青年忽然看向他,周身的黑氣實化成鎖鏈一把劈向了畢方。
畢方躲避不及,直接被他砸到跪倒在地,捂住胸口吐出大口的血。
“畢方!”施窈瞬間急了,急匆匆上前扶住畢方,眉目惡狠狠瞪過來:“你干什么!”
黑氣聚成的鎖鏈潰散,黑衣青年彎唇笑起來:“他什么身份敢對我大呼小叫,我教訓教訓怎么了,施大小姐對一個隨從這般焦急啊?”
施窈面色冷沉。
黑衣青年冷嗤,收回視線,腳步閑散朝背離海域的方向遠去。
***
妖殿的結界已經存在了二十五天。
如今是十一月了,妖界自十一月中旬開始便是連綿大雪,整個妖殿全部被清空,偌大的妖殿沒有一人,后山的結界囊括了整座山,將整個后山包裹在其中。
枕花渡很大,有一處寬闊的溫泉,還有宿玄的洞府。
洞府深處放著業火球,主榻頂部垂下的帷帳將整個榻遮擋嚴實,榻內也被宿玄放了業火球,一邊是為了照明,一邊是為了暖某只劍修的身子。
身后的人很兇,撈起桑黛的身子沖.撞,他這會兒特別用勁,桑黛只覺得自己要被釘穿了。
“宿……呃,宿,宿玄,輕……”一句囫圇的話都說不出來,這張可容十幾人酣睡的榻上到處都是他們糾纏的痕跡,桑黛的額頭抵著錦枕,慶幸他鋪了幾層的錦褥,即使跪了一個時辰也不會覺得膝蓋疼。
小狐貍每日從前面后面都要來,躺著站著側著跪著,那書上畫什么小狐貍就做什么,劍修從來不知道有這么多花樣,這二十多日算是開眼了。
她再一次死去,無力趴在錦褥上,宿玄只好把人翻過來,架起她的膝彎放在臂彎,用最原始的方式繼續。
桑黛迷迷糊糊睜開眼,宿玄的身上都是汗水,他們每日要沐浴好幾次,幾乎他每結束一次都得去沐浴,小狐貍太過爽快,聲音沙啞動聽,一頭銀發被汗水浸濕,琉璃眼眸一片暗紅,欲念濃郁深邃。
“黛黛,黛黛……”
他在喊她。
桑黛沒力氣,只能抓住身下的錦褥低.喘,她的聲音很好聽,桑黛的音色本就偏清冷,長相也是這般,曾經對宿玄說話的時候聽不出一絲感情,只有無盡的漠然,如今這雙眼里全是他,這張嘴開口便是嚶嚀,這張臉因他而多了艷麗的酡紅。
他們都是天級靈根覺醒者,在體力方面沒有什么差距,桑黛不知道為何自己在宿玄的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她渾身無力,宿玄卻渾身是勁。
他忽然重了許多,桑黛仰起脖頸,指甲掐進宿玄的胳膊中:“宿,宿玄……”
宿玄俯身吻住她的紅唇,將她稀碎的聲音堵回去,銜住她的舌.尖用力親吻,他的吻蔓延到耳根,在她的耳后輕吻說著情話。
宿玄平時很聽桑黛的話,她說什么便是什么,某只狐貍在她面前沒有自己的底線,但他又不是完全聽她的話,比如在這時候能分得出劍修是太過舒暢而拒絕,還是因為真的讓人難受了而拒絕他。
若是后者他自然會停下道歉,若是前者小狐貍自然會更有干勁。
桑黛這下徹底說不出話了,被宿玄抱去溫泉沐浴的時候,她趴在他的肩頭上被他抱在身上,一動不動還沒緩過來勁。
小狐貍撩起水替她清洗將留給她的用水沖出來,桑黛閉著眼,身上沒有力氣,宿玄又不讓她睡覺,只能趁這會兒休息一下蓄積體力。
這幾十天算是摸清楚了宿玄的規律,九尾狐族發情期一陣后會停大概一個時辰,然后會迎來再一次情潮,宿玄的一次和她的一次可不一樣,他只要開始了沒有兩個時辰不會完事,兩個時辰足夠小狐貍將靦腆的劍修弄死幾次。
宿玄幫她洗完后抬眸看了眼靈力防護罩上飄落的雪花,天幕上盡是大雪。
他垂眸望向趴在自己肩頭的劍修,她面上的紅意還未褪去,雙眸閉著,羽睫上還掛了晶瑩的淚花,瞧著沒什么力氣的樣子。
宿玄親了親她的唇,鼻尖與她的鼻尖輕蹭,小聲說道:“黛黛,今天下雪了。”
桑黛睜開了眼。
宿玄彎眼笑著看她,薄唇覆上她的額頭,“乖寶,這是你在妖界看的第一場雪,我們妖界的雪很大。”
仙界鮮少下雪,但妖界雨雪都多。
她抬起頭,天幕中的雪花飄飄揚揚,鵝毛大雪落下,又被靈力防護罩消融。
桑黛的雙腿掛在他的胳膊上,整個人被他抱在身上,她索性將下頜抵在他的肩膀上,仰頭去看這場大雪。
“黛黛,好看嗎?”
“好看。”
宿玄輕吻她的鬢發:“以后每年都會有,黛黛,每一年的雪我都陪你看。”
桑黛摟緊他的脖頸,抬起身子與他平視。
她捧住小狐貍的臉親了親他的唇,彎起眼眸笑著說道:“宿玄,我真的很開心。”
宿玄也笑著反問:“開心什么?”
“我開心,你一直堅定守著我,我并未一味愚昧下去,而是看到了你的心。”
她指了指他的心口,“這里都是我,全部都是我。”
依舊不知道為何可以聽到宿玄的心聲,但若不是可以聽到他的心聲,打死桑黛都不會相信宿玄喜歡她。
她會一直對宿玄冷漠以對,不殺他,卻也不愛他,而是一如既往獨來獨往,將自己的心都封存起來。
她還未曾察覺到宿玄知曉了她的秘密。
宿玄也聽得懂她的話。
小狐貍眉眼舒張開來,薄唇彎起:“我也很開心。”
“你看清我的心意,我也很開心。”
小狐貍不會追姑娘,過去與桑黛鬧了太多年的別扭,若非桑黛可以讀到他的心聲,傲嬌的死狐貍如今也追不到媳婦,今年的發情期還是得自己熬。
他一點不驚訝于桑黛這項特殊的功能,只是覺得慶幸,還好,還好她這般特殊。
小狐貍的嘴騙人,但心聲不會,他的心里永遠坦誠炙熱喜歡著她。
【黛黛,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
桑黛的笑意更加濃了,暈染了整張臉。
她捧住小狐貍的臉:“我也很喜歡小狐貍。”
對他的愛越來越深,遲早可以追上他的愛。
宿玄吻上她的唇,桑黛抱著他的脖頸回吻。
小狐貍一把托住她的臀底,另一只手ῳ*Ɩ 探入水面下去摸劍修的身子,不干澀,還是打開的狀態,她的余韻還未過去,桑黛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接吻的時候很認真專注,只知道跟他親,不會將注意力放在其他上面,劍修一直是個專心的人。
宿玄順勢擠進去,桑黛忽然睜眼別開嘴,柳眉瞬間皺起,她即使是打開狀態,承受可怖的小狐貍仍舊有些困難,不由得輕聲喊他:“宿……宿玄……”
宿玄借著泉水徹底沒入后,如愿聽到她的悶哼,小狐貍哄她:“黛黛,我們在這里試試吧,看看雪?”
他翻身把桑黛抵在泉壁之上,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直接大開大合,在泉水中她只會脹卻不會痛,熬過那股脹意很快便能得到蝕骨的愉悅。
她的聲音很好聽,歸墟靈力被桑黛渡過來,宿玄的丹田充沛,他們彼此的修為都進境了許多。
每一日宿玄都會用那斷藤試探自己的靈力,靈力上纏繞的黑氣一日比一日少,四苦逐漸被純正的歸墟靈力洗去。
與此同時,強大的歸墟靈力結合雙修術,讓兩位天級靈根覺醒者的修為越來越高。
桑黛拒絕無效,他們急著邁入渡劫,自從發現了歸墟靈力可以洗去四苦之后,宿玄可算是發現了一個好借口。
桑黛只要拒絕,宿玄就委屈勸道:“黛黛,四苦讓我好難受啊。”
“黛黛說要我與你雙修提升修為,黛黛答應過要幫我洗去靈力中的四苦。”
“黛黛你看,我的四苦又少了些,我們的修為又強了些。”
桑黛滿嘴的話都被他堵回去。
“黛黛,還有五日呢,我們繼續。”
桑黛一巴掌揮過去。
她迷迷糊糊想著,某只狐貍當真是只色狐貍,他就沒停過。
枕花渡(十)
神醫谷一片寂靜, 弟子們采藥研磨的動靜也小了許多。
南宮燭特意發過話,這些時日要他們安靜些,守好神醫谷大門。
妖界派人在附近守著,神醫谷不會有外人闖進來, 柳離雪從芥子舟上下來, 花孔雀的紅衣拖曳在雪地之中卻并未粘上雪花。
他撐著一柄竹傘, 手骨如玉,骨節泛白, 另一只手上托著個木盒。
柳離雪來到神醫谷大門,這里的結界對他不設防, 他像進妖殿一般走了進去。
一路來到應衡住的小院,瞧見院子外面的靈力防護結界之后, 柳離雪便知曉了南宮燭還未結束。
他在院外撐傘站立等候。
細雪飄了一夜, 妖界這段時候很冷, 但妖修們普遍體溫較高, 稀碎的雪落在傘面上, 有一些雪飄在他的臉上, 柳離雪也并未在乎。
他安靜托著木盒等候南宮燭,從白日一直等到晚上,夜幕降臨之后,縈繞在小院上的結界消失。
柳離雪這才動了, 抖掉身上的雪花, 抬眸看過去。
院中傳來窸窣聲,接著緊閉的木門被從里打開。
南宮燭依舊是那副沒有表情的臉, 一個目光都不賞給柳離雪, 轉身朝院中走去。
柳離雪跟在他的身后。
院里的那株古樹之下擺了張石桌,因為小院方才一直被靈力防護罩當著, 雪花并未落在院中。
柳離雪將木盒放在桌上,朝屋內看了一眼,房門被關上他什么都看不見。
“仙君怎樣?”
“沒事。”
南宮燭臉色很白,連著十幾日未曾休息,靈力枯竭到只能用丹藥吊著,這會兒連個茶都倒不了,手腕無力,手一個勁地抖,茶水灑出許多。
柳離雪實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接過他手里的茶,自顧自給他倒了一杯。
南宮燭并未道謝,頗為自覺接過茶輕抿。
柳離雪坐下來,繼續說道:“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仙君如今身體還好嗎?”
南宮燭抬眸看了他一眼:“你這般關心他作甚?”
柳離雪白了他一眼:“你說呢,這可是我們尊主夫人的恩師,應衡仙君若有一點事情,尊主夫人不開心,我家尊主自然也不會歡喜。”
南宮燭輕笑了幾聲,聽不出是嘲諷還是真心,只道:“我原意想的是隔十天為他融一段靈根,結果他自己非要盡快融合,如今二十七日過去了,他的兩段靈根我于今日徹底給融了,本公子的靈力都耗盡了,如今連個茶都倒不了。”
柳離雪又白了他一眼,將他手上的空茶杯奪過來倒茶:“你要讓我倒茶就直說,拐彎抹角陰陽怪氣有什么意思。”
南宮燭沒說話,毫不客氣接過他倒的茶,他如今口干舌燥,若非柳離雪這個外人在這里,恐怕捧著茶壺開喝。
“應衡昏睡了,兩段靈根融合后應當能恢復他的三感,我不知是哪三感,他的靈力也會恢復很多,記憶不一定全部想起來。”
柳離雪問:“但能想起來一些,是嗎?”
“對。”南宮燭道。
柳離雪:“若仙君的靈根全部集齊,是不是那些記憶就都能想起來了?”
“是,他的記憶缺失大部分是因為靈根被奪,有一些是他自己睡久了糊涂忘了,靈根集齊后神魂上的傷也就好修復了,你便可以幫他修復。”
柳離雪頷首,他的醫術也算精湛,雖不及南宮燭,但補個神魂而已,這些還是會的。
南宮燭喝了好幾杯茶,喉口的干澀減緩了許多,這才有空去看擺在桌上的木盒。
他問:“這邊是那會分生的藤蔓?”
柳離雪點頭:“是,這藤蔓在玲瓏塢吃了不少散修,你也知道散修因為修行的功法問題,所以身上濁氣很多,他們的四苦也很濃郁,這藤蔓就喜歡吃這些東西。”
四苦是什么東西,柳離雪早便告訴了南宮燭。
南宮燭問:“這藤蔓不傷害桑黛?”
“對。”柳離雪的手撫上木盒,聲音沉沉道:“桑姑娘走之前給它下了封禁,將它交給我去查,我并未查清楚這是什么東西,我們孔雀一族醫修頻出,這么多年傳下來的醫書里我都查了,無一株靈植與它長相相似。”
南宮燭道:“我可以打開嗎?”
“可以。”
南宮燭緩緩開啟了木盒,待看到木盒中躺著的藤蔓之時,他的臉色瞬間陰沉。
柳離雪覺察出他神色的不對勁,像是震驚,又像是早有預料。
“你認得這東西?”
南宮燭冷聲說道:“我娘死之前留下了一張字條。”
“什么字條?”
南宮燭面色很難看,眼底寒冰浮現,起身揮袖朝外走去。
“你在這里等我。”
過了沒一會兒,他從小院外走回來,手上也托著個小木盒,看著像是放耳飾的飾品盒。
“這是……”
南宮燭打開了木盒:“我娘的首飾盒,當時發現他們的尸身之時,我爹死在院子里,我娘死在屋內,手上拿著這個盒子,盒子里放著這張字條。”
字條很小,被卷成一捆,南宮燭取出后展開,上面依稀可見血跡和指印。
他將字條放在桌上,就擱置在盛放藤蔓的木盒旁。
木盒上潦草幾筆畫了幅畫。
醫修因為要認識許多仙草,所以丹青之術往往也格外出眾,柳離雪便能用不到幾息工夫草草勾勒出一幅畫。
這畫雖然模糊潦草,被血跡暈染上,但是仍舊可以看出來畫的是什么東西。
柳離雪拿起木盒中因為禁制沉睡的藤蔓。
根莖深綠,隱約有金色的暗紋纏繞其上,蔓身有七朵花,花瓣呈現艷麗的紅色,七瓣,葉緣鋸齒狀。
分明畫的就是這根主藤。
柳離雪放下藤蔓,也明白了為何南宮燭的反應這般大。
“你娘死前畫了這幅畫,說明他們死前見過這藤蔓,南宮公子,可這藤蔓若真是殺害你爹娘的真兇……為何會留全尸?”
柳離雪說到這里頓了頓,神色沉重起來:“你或許不知曉,我們在玲瓏塢之時,這藤蔓也殺了不少散修,但可是連骨頭渣都沒吐出來。”
南宮燭垂眸冷睨木盒中的蔓身,下頜緊繃,之前俊美的五官也因此多了不少冷冽。
“不知道,但總歸跟它脫不了干系。”
柳離雪嘆氣,將那字條又放了回去,他的神色淺淡,看向關上的屋門:“有些事情,或許應衡仙君醒來后可以給我們一個答案。”
南宮燭坐在他身旁,目光灼灼盯著房門,儼然一副要守著應衡醒來的模樣。
柳離雪知道。
他其實守的是一個答案。
***
宿玄的發情期已經第二十九天了。
桑黛癱在主榻上,懷里塞了小狐貍的狐尾。
他們彼此的經脈已經沸騰了好幾天,渡劫隱隱快來了,妖殿上空早已飄來了濃云,只等著兩人重拍關卡之后劈死他們。
天道想殺桑黛,也想殺宿玄。
桑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抓緊了一旁的錦枕,錦被蓋住腰身,修.長的腿被人握住分向兩側,小狐貍埋首親吻。
小狐貍的唇上功夫也很厲害,這些時日的聯系讓某只狐貍的理論經驗得到了實踐,桑黛接受不了這種方式,但狐貍精很喜歡,因為這會讓劍修快速到極點,身子迅速打開。
桑黛啜泣弓腰要遠離他,宿玄將她摸的門兒清,知道這代表著她快了,她在這種時候總喜歡躲,會踹他咬他打他,因為極致的愉悅讓她害怕,讓她尖叫,讓她根本受不住。
宿玄卻喜歡她那副樣子,全身心依賴他,她的歡愉是他給的,小狐貍吞.咽吮.咬的動作越來越大。
桑黛的腦子最終還是懵了,模糊的視線中只有跳躍的業火,雙腿連屈起的力道都沒有,全靠宿玄的尾巴撐著。
他爬起身覆在桑黛的身上,撐起胳膊看她,劍修的眸光潰散到沒有焦點,明明在看他,又好像沒有看他。
很乖很可愛,宿玄勾唇笑起來,喉結滾動,當著她的面咽了下去。
桑黛見過太多次了,之前還會因為羞赧崩潰哭泣,如今只會別開眼不看他,他既然不嫌棄,她也沒什么好說的。
“乖寶真甜。”小狐貍親了親她的紅透的耳根:“我們乖寶太可愛了。”
桑黛沒說話,知道他不會這么輕易放過她,果然,小狐貍撈起她的身子開始忙他自己的事情。
桑黛忍不住出聲:“宿玄……”
“黛黛,別怕。”他一般剛開始都不會太兇狠,知道桑黛需要時間適應,直到劍修的臉色漸漸好轉,主動攀上他的脖頸抱住他,宿玄知道現在便是合適的時機,然后他就會兇起來。
九尾狐本就是強勢的物種,宿玄在所有事情上都可以聽桑黛的話,唯獨在這件事上,他有他自己的節奏,掠奪與兇狠才是他們上古神獸的天性,本就不是溫柔的性子,更別說在這種時候了。
劍修很快就暈乎起來,宿玄邊吻她的脖頸,邊用婚契調動她識海內的歸墟靈力,這也是他們的實踐后發現的,兩人的識海內有婚契,彼此的神魂被綁在一起,宿玄可以借用婚契調動桑黛識海內的歸墟靈力。
先前宿玄因為發情期經常不清醒只知道做,所以這件事大多都是桑黛強撐著意識來做。
如今他的發情期快結束了,也幾乎不會再有失去神智的時候,桑黛便可以放心讓他來調動歸墟靈力助他們彼此雙修。
宿玄親吻她的心口,那里有一處小痣,桑黛的喘.息是對他最大的鼓舞,小狐貍一邊動作一邊用靈力紓解兩人的澎湃的經脈。
他們都瀕臨渡劫的邊緣,或許明日,便是渡劫的時候,宿玄坐起身抱著她繼續,桑黛咬住他的肩頭。
當第三十日過去,宿玄才終于扣住劍修的腰結束,桑黛閉著眼,額上全是汗水。
小狐貍拂開她汗濕的鬢發,握住她的手腕用靈力試探桑黛的經脈。
那是快要渡劫的征兆。
“黛黛。”宿玄輕聲喊了句,“我們去沐浴。”
“……嗯。”
宿玄抱著劍修來到溫泉里,清洗過后,他取出乾坤袋拿出新衣。
這是三十日以來第一次穿衣服,他們這三十日坦誠相待,除了在洞府做便是在洞府旁的溫泉里沐浴。
宿玄替她穿好衣服,桑黛坐在溫泉旁的石頭上,小狐貍在身后為她挽發。
他替她簪上了九繯簪,腰間掛上了銀翎。
桑黛小聲問:“雷劫不會劈壞嗎?”
畢竟是渡劫的劫雷,威壓不是大乘期可以比的。
宿玄笑道:“不會。”
將劍修收拾好后,他自己也換上了新衣。
桑黛轉身仰頭看他,兩人這三十日做了數不清的親密事,從未離開過彼此。
宿玄本就好看的眸子如今更是亮若繁星,薄唇微揚,她看到他眼底濃重的愛意,這雙眼睛在這三十日向她傳遞了說不完的情話。
雖然很多話令桑黛臉紅羞赧,但一顆心卻也在迅速淪陷。
宿玄牽起她的手出了后山,兩人朝妖界外圍瞬移去。
離妖界主城百里之外,是一處荒原,那里沒有人居住,是最適合渡劫的地方,也不會有人因為他們的劫雷被誤傷。
當他們停下來的時候,兩人一起仰頭,天幕上濃云漸漸成型。
凜冽的狂風呼嘯過平原,獵獵聲響似惡鬼嚎哭,天地如末日般昏暗,厚重的云層遮蔽了日光,他們這里看不見一點光亮。
“黛黛,這次我和你一起渡劫。”宿玄握住她的手,“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桑黛聞言也笑道:“兩人渡劫,劫雷可是會更恐怖,你害怕嗎?”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宿玄眼眸彎彎:“我說過,會一直牽著你的手,直到生命盡頭。”
“渡劫后隨我去哪里啊?”
“去見應衡仙君。”
“然后呢?”
“去歸墟,戮天。”宿玄俯身輕吻她的額頭,“然后活下來,和你一起活下來,回到我們的家。”
過這千千萬萬年余生。
桑黛踮起腳抱住他的脖頸,仰頭吻上他的唇瓣,唇舌交纏帶來的不是情.欲,而是彼此的珍重和愛意。
桑黛很慶幸,她沒有死,宿玄也沒有瘋。
妖界主城內一片寂靜,平民走上街道眺望遠處的云層。
渡劫的云層可以延綿百里,即使距離這般遠,他們也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威壓。
自歸墟靈脈被侵蝕,修真界已經萬年沒有出過渡劫修士了,修士們借帶了毒的歸墟靈脈修行,靈力中也跟著帶了毒素,天級靈根越來越少,玄級靈根也最多修到大乘境。
人群盡頭站著個紅衣青年,烏發用玉冠束起來,艷麗的臉上盡是凝重。
桑黛和宿玄擔心雷劫波動平民,主動去了妖界外的荒原渡劫。
柳離雪從未見過渡劫的雷劫,那是來自八十一重天的劫雷,由天道親自降下來的劫雷。
比大乘少兩道,只有七道。
但一道渡劫劫雷是十道大乘劫雷也難以比及的。
那云層越來越厚重,其中穿梭的雷電彎眼粗壯。
“尊主和尊主夫人一起渡劫嗎?”
“應當是,柳執事不是這般說嗎,讓咱們今日都不要去城外,不要靠近那荒原,城內有護城結界保護不會傷到我們。”
“不會出事情?”
“呸呸呸,你閉嘴,怎么可能出事啊!”
“是我多嘴,不可能出事,不可能出事的。”
群妖不由得看向人群前頭的柳離雪,暗自感慨,不愧是星闕殿的執事,這般淡然不是常人可有。
柳離雪看著淡定,神情依舊舒展平靜。
可也只有他自己知曉,寬袖下的手早已攥成拳,他的心跳混亂毫無規律。
天道想殺桑黛和宿玄,之前的大乘雷劫便險些沒命,如今是渡劫雷劫,是八十一重天的劫雷。
“尊主,夫人……”
劫雷在這一刻轟然落下。
余波一路蔓延到主城,地面搖晃,但又被護城結界擋住。
劍宗天闕山頂,白衣劍修閉眼打坐。
他忽然睜開眼,在一旁的沈烽尚未反應過來,他已經一躍出了主殿。
沈辭玉這邊里妖界足有千里,看不見云層,但高境修士可以感受到這股威壓。
沈烽以為出了事情,急匆匆來到他身邊詢問:“怎么了辭玉?”
沈辭玉握緊了拳頭,但唇角卻勾起笑意。
“父親,她在渡劫。”
“誰?”沈烽初時沒有反應過來,待看到沈辭玉唇角的笑之時,卻又忽然明白。
是桑黛。
他茫然問:“她不是剛大乘滿境嗎,這是……”
沈辭玉道:“這是渡劫雷劫。”
沈烽只覺得喉口干澀。
渡劫,太過陌生的詞匯了。
修真界多少年沒有過渡劫修士了。
沈烽看到沈辭玉笑盈盈的模樣,忽然便明白。
自家這兒子喜歡那位女修,是注定的事情。
她堅韌又強大,身上總有無盡的可能。
只要是桑黛,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到。
焚天境中,翎音坐在樹上望向遠處。
樹下來了個面色慘白的青年,五官俊美,寬大的長袍拖曳在地。
翎音笑道:“他倆要渡劫了。”
浮幽沒有說話,只是仰頭看著翎音。
這么多年了,翎音第一次見到他沒有躲起來,她知曉他來了,卻依舊坐在樹上,沒有躲他,沒有驅使厲鬼趕他。
翎音垂眸看向樹下的人,烏發披散下來。
“浮幽,你都長這么大了,當初我養你的時候,你可還是個娃娃呢,不過你也別怪我丟了你,焚天境又不是你一個娃娃可以久留的地方。”
浮幽唇瓣緊抿,眼底卻陡然紅了:“這些年守在這里值得嗎?”
翎音道:“值得,我想我快等到了。”
浮幽問:“你等什么?”
翎音回:“等桑黛來接我出這焚天境。”
浮幽勾唇輕笑,“那我也快等到了。”
翎音眼尾微挑,說道:“你在等什么?”
浮幽與她對視,這只厲鬼好像忽然柔和起來。
“我在等她接你出去。”
劫雷一道又一道落下,轉瞬間已經落下了三道。
天欲雪將果皮丟在寂蒼的臉上:“姑奶奶的好朋友桑黛在渡劫,過后肯定需要靈脈修行補氣血,你快去切靈脈給她送過去!”
寂蒼咬牙忍住想罵人的心,眼尾一抽惡狠狠道:“你已經切了本座三根靈脈偷偷給妖界送過去了,我魔界的魔修也需要修行,妖界的靈脈如今不少了,宿玄有錢又不是不能來買!”
天欲雪跳下欄桿:“你不切我就去找秋公子玩,春秋樓比這里好玩多了,姑奶奶三年都不回來!”
寂蒼冷著臉攔住她:“本座只切最后一根,你若敢再蹬鼻子上臉,以后便不要再出魔界了!”
天欲雪笑嘻嘻:“等黛黛渡完劫,我要去找她玩。”
寂蒼冷笑:“隨你。”
六道劫雷已經落下。
桑黛艱難撐地,宿玄吐出嘴里的血,握住她的手。
“黛黛……”
桑黛抬眸看他,小狐貍束發的銀簪又被劈碎了,她忽然笑道:“宿玄啊,你這簪子質量不行,我的九繯簪還未斷呢。”
宿玄親了親她的額頭:“那是,本尊送的九繯簪可不是尋常簪子可以比的。”
其實他們兩人連喘氣的力氣都快沒了。
天道不想他們活著,劫雷一刻不停,靈力防護罩一次次被擊碎。
還剩最后一道劫雷。
云層中那雙混沌的眼冰冷看向兩人,祂不能干擾人間生靈的命數,只能靠這由自己降下的雷劫試圖斬殺他們。
桑黛忽然撲進宿玄的懷里,兩人調動渾身的靈力實化成結界。
“宿玄,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們。”
桑黛閉上眼,調動歸墟靈力逆沖經脈,金黃色的歸墟靈力游走在兩人的周身,越來越強大。
最后一道劫雷落下。
宿玄俯身抱緊了桑黛,將纖細的劍修摟緊懷里,整個人將她完全包裹。
劫雷重重劈在了兩人的護體結界上。
方圓數十里的山體崩塌,余波沖撞主城的護體結界,群妖驚駭望向遠處的云層。
那云層盤旋駐足了足有半個時辰。
隨后,漸漸散去。
“尊主和夫人渡完劫了?”
“這是成了嗎?”
“不知道啊……”
柳離雪的手在抖,想到了什么,忽然轉身瞬移而去。
***
籠罩了大半個妖界的烏云散去,日光穿透云層落下。
南宮燭像個雕塑一般坐在院中,即使方才那厚重恐怖的云層也沒有吸引他的一寸目光。
房門在此刻被打開。
應衡一身松垮的白衣,身形消瘦到連尋常的衣服都撐不住。
他的臉色慘白,似乎大病初愈,烏發凌亂用發帶捆著。
面容清俊,眸中似含有柔和的春水,不是過去的麻木空洞。
他準確找到了南宮燭的位置,沖他溫和一笑。
“南宮公子。”
南宮燭站起身,氣息不穩。
“應衡,你的五感復原了幾成?”
“聽覺,視覺,觸覺恢復,味覺和嗅覺尚未。”
“你的記憶呢?”
“想起來了很多事情……包括你爹娘的死。”
南宮燭閉上眼,眼淚斷線落下。
他也終于可以等到一個答案。
小院的門忽然被撞開。
應衡抬眸看去。
劍修一身藍衣,血跡尚未除去,衣服破爛發髻凌亂。
她的面上都是傷痕,露在外面的肌膚上還有被雷劈出來的傷。
看起來狀態不太好,似乎是剛渡完劫便瞬移過來的,風塵樸樸的樣子。
但透過臉上的灰塵和血跡,也能看出來那張臉的清麗,五官比小時候的稚嫩多了些成熟,一雙眼睛溫柔又堅韌,眸光永遠是明亮的。
她就像一株頑強的花,在石頭縫中也能突破阻礙開放。
應衡想過很多次她的模樣,可真的親眼看到,卻覺得自己想的都不太對。
原來她長大后是這個樣子啊,很漂亮,也很堅強。
應衡彎起眼眸,聲音掛了笑意:“黛黛。”
“師父……”
桑黛跌跌撞撞朝他奔去,不過幾步的距離卻覺得過了半輩子一般。
她撲進他的懷里,方才雷劫都忍住的眼淚宣泄而出。
“師父……”
這一路走來太不容易,她熬了一百二十二年的孤寂,以為自己這輩子都只能一個人過了,找一個不可能找到的人,過孤苦的一生,走一條為仙界舍生忘死的錯路。
而如今,她終于尋到了自己真正的道。
微生家契印給了她重來的機會。
枕花渡(十一)
柳離雪趕來的時候, 大老遠便瞧見了小院門口站著的宿玄。
他那一身昂貴的墨袍被劫雷劈得破爛,及腰的銀發如今用一根木簪半挽,宿玄很愛惜這根簪子,打架和渡劫時候都不會戴著, 只有重要場合和有意義的時候才會戴上。
周身的氣息滂湃, 與一月前像是換了個人, 大乘與渡劫之間的差距是鴻溝,除了翎音之外, 柳離雪再也沒有見過渡劫修士。
但翎音因為被抽取了靈根墮入鬼道,她的修行全靠陰氣供給, 即使修為高,但周身的陰氣更重, 與翎音待久了便是經脈都會被她的鬼氣侵蝕。
而如今宿玄身上是純正的靈力波動, 他的靈力……
很純粹。
純粹到讓人一眼看過去便覺得強大。
不過一月, 不過才一月, 怎么可能會修到渡劫?
柳離雪覺得實在是驚駭, 宿玄在這時候察覺到了他的存在看了過來。
或許是和心愛之人在一起過了一個月, 宿玄面對桑黛的時候幾乎柔到骨子里,如今小狐貍的眸中都是溫和的笑意,意氣風發滿面春光,瞧著狀態分外好。
“這些時日辛苦了。”
宿玄道。
柳離雪別過頭笑了聲, 朝他那邊走去, 錘拳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倒是說話好聽許多,我畢竟是星闕殿的執事, 拿了你給的錢自然要辦事。”
兩人從小就認識, 是過命的交情,宿玄不僅將星闕殿交給柳離雪管, 便是妖王這位置也打算傳給他未來的孩子。
宿玄輕笑,目光落在院中的女子身上。
她在哭,在抱著白衣劍修痛哭。
應衡在哄她,也落了淚。
宿玄知道桑黛過去有多辛苦,也知曉應衡對她來說像是生父的存在,應衡很寵她。
桑黛也找了他很久。
太久了,她整體除了練劍除邪,自己僅剩的一點閑暇時間也是走在尋找應衡的路上,幾乎尋遍了四界。
“以后就要喊夫人了。”柳離雪感慨:“咱們妖界寡了一百多年的尊主終于有夫人了。”
宿玄白了他一眼:“星闕殿寡了一百多年的執事還沒個影兒呢。”
柳離雪:“……”
他搖了搖扇子沒再說話。
桑黛很快擦干了眼淚,從應衡的懷里退出來,正了正歪扭的發髻。
劍修眉目間皆是欣喜,笑著道:“師父,您的五感都恢復了嗎?”
應衡替她順了順凌亂的鬢發:“尚未,還有嗅覺和味覺尚未。”
桑黛眉梢微挑:“那師父可嘗不到我家夫君做的飯了,他做飯可好吃,不過師父您放心,我們很快會找到第三段靈根,屆時請南宮公子幫您融進去,您的五感就可以恢復了。”
說起宿玄,應衡朝桑黛的身后看去。
宿玄負手站在小院門口,身旁站了個容貌艷麗的紅衣青年。
應衡一眼就可以認出來那黑衣銀發的便是宿玄,九尾狐一族發色為銀,且他周身的氣息強大又純粹,修為境界看不出來。
春影跟他描述過宿玄的長相,應衡以為自家弟子喜歡的會是一個清俊的人,沒想到宿玄的長相這般張揚逼人。
是俊美到耀眼的五官,九尾狐族相貌出眾,那火系天級靈根覺醒者、上一任妖王的第七子宿玄更是如此,容貌四界揚名,如今一看果然是如此,他與應衡想的完全不一樣。
宿玄禮貌頷首,拱手行禮:“見過仙君。”
應衡走下臺階,來到宿玄的身前:“妖王便不必多禮了,是你救了黛黛的命,如今還是黛黛的夫君,日后我們便是一家人。”
宿玄對應衡一直很尊重,說話也收斂了很多,在應衡面前乖巧聽話得不成樣子,先前是因為還沒有名分,擔心應衡反對他。
如今和桑黛有了婚契,看見應衡依舊不敢放肆,應衡算是他和桑黛唯一的長輩。
宿玄禮貌道:“是晚輩應該的。”
他飛快看了一眼桑黛,劍修的眼睛還有水光。
宿玄很想為她擦眼淚,但現在應衡還在這里,他便道:“您的傷柳離雪便能醫治,剩余的一段靈根我們會盡快尋到。”
一旁的柳離雪點點頭:“仙君,你放心吧,在下的醫術也是四界揚名,接下來您照舊隨在下回妖界,我來幫您醫治。”
“至于您剩下的兩感。”柳離雪微微瞇眼,看向樹下背對著他們站著的南宮燭,某人如今在哭,但又不好意思讓他們看到,恨不得縮在樹后。
柳離雪什么時候見過他這幅樣子,與先前無法無天沒有禮貌的南宮谷主有哪分相似。
他戲謔笑道:“南宮公子會幫您的。”
南宮燭聽出了他話里的笑意,狠狠擦了擦眼淚轉過身來,兇惡瞪了眼柳離雪。
這只死孔雀真的很讓人討厭,南宮燭真想一把把他毒啞。
“應衡仙君,你既然想起來了一些事情,那我想知道的事情是否可以告訴我了?”
南宮燭搖身一變還是那個驕傲嘴毒的神醫谷谷主。
應衡默了一瞬,溫聲道:“進屋說吧。”
屋內有股濃重的草藥味,應衡在這里一月全是靠這些藥草續著神魂,桑黛聞到便覺得苦澀,心里越發酸澀,應衡當真是受了許多苦。
屋內有一張圓桌,應衡落座后他們也跟著坐下,五人剛好可以坐滿。
柳離雪察覺到屋內氣氛的壓抑,小心翼翼從乾坤袋中取出茶水:“那個,要不咱們先喝點茶?”
應衡道:“多謝柳公子。”
柳離雪訥訥笑了下。
應衡的指腹摩挲著茶盞,長睫垂下蓋住眼底的情緒,對他而言想起來的那段記憶就像是忽然冒出來的,不過睡了一覺,醒來自己竟然經歷了這般多的事情。
“我叛逃劍宗之后,仙盟判了我的罪,當時我受了很重的傷,春影劍我留給了華苓,擔心春影跟著我會被碎掉,后來我被一路追殺,然后……倒在了神醫谷的門前,谷主和谷主夫人救了我。”
“我在神醫谷住了十幾日,那些人沒有找到這里來,谷主和谷主夫人說要等我養好傷后再離開……”應衡抬眸與南宮燭對視:“南宮公子,我怕牽連神醫谷,于是我便在第十五日打算辭行,這靈藤……其實是你爹娘給我的。”
南宮燭立刻否認:“不可能,我神醫谷從未有這種東西,我熟知四界靈植,這種藤蔓我只在我娘死前留下的畫上見到過,神醫谷若有這東西,他們怎么可ῳ*Ɩ 能不告訴我?”
桑黛問應衡:“師父,你的記憶中是這樣嗎?”
應衡只說:“是,這叫歸墟靈藤,我走前你爹娘贈我的,你爹娘也并未是這靈藤所殺,他們是……因為這靈植才被追殺的。”
南宮燭忽然拍桌而起:“應衡,你若是記憶糊涂便不要亂說!”
宿玄抬眸看了他一眼:“南宮燭,答案是你要問的,如今問了你又說不信。”
柳離雪急忙將南宮燭按下來,“你冷靜一些,聽應衡仙君說!”
應衡一直未曾喝那茶,指腹無意識摸索杯壁。
桑黛細聲問:“師父,你接著說。”
應衡道:“抱歉,但是事實確實這樣,你爹娘撿到這靈藤之時,你還未出生,這是你爹娘在東海采藥之時撿到的,這靈藤當時還未開靈識,你爹娘不知曉這是什么東西,便撿回來放在了神醫谷,他們遍尋醫書也不知曉這是個什么東西,這靈藤便由他們兩人養了百年有余。”
“神醫谷于一百三十年前種出來了一株已絕跡的仙花,遭到外人闖入想要奪這仙華,南宮公子應當知曉這件事吧?”
南宮燭臉色陰沉,這件事他聽自家爹娘說過。
“神醫谷隱居,大多都是醫修,彼時成千的散修來到神醫谷欲奪寶花,死了許多神醫谷弟子,南宮公子覺得,你們是靠什么逆風翻盤保下神醫谷的?”
南宮燭垂下的拳頭握緊,眼睫眨了眨,心下忽然有了猜測。
應衡給了他答案:“是歸墟靈藤殺的那些散修。”
南宮燭跌坐在椅子上。
桑黛神色凝重,反問:“所以,谷主和谷主夫人知曉這靈藤不對勁,神醫谷中有一株強大到可以以一敵千的靈植這件事也傳了出去,不少人惦記這根靈藤,師父您來到神醫谷之后,谷主和谷主夫人選擇將靈藤交給您,讓您給帶走保住它?”
應衡抿唇,沉聲道:“黛黛猜的有一部分是對的,他們交給我這根靈藤,并不是讓我保住它,其實是想我將靈藤帶去歸墟,我是天級靈根覺醒者,你知道的,只有天級靈根覺醒者可以進入歸墟仙境。”
可是應衡離開神醫谷沒多久,就被圍殺在了妖域邊境,跌下了海域,連帶著這根靈藤也隨他一定掉了海中。
后來應衡被那黑衣青年救下,這根靈藤也落入他手。
南宮燭呼吸不穩,他想過很多次是因為應衡帶來的災禍才導致他的爹娘亡故,恨了應衡這么多年,如今他忽然告訴他,其實是因為一根藤蔓?
不過就一株吃四苦的藤蔓,這根藤蔓害死了他的爹娘?
“我爹娘為何要保這根藤蔓……旁人要,為何他們不說?為何寧愿惹來殺身之禍也不說?”
應衡垂頭沉默,桑黛小聲說道:“師父,弟子也不明白,還是請您告知一二。”
應衡卻忽然看向柳離雪:“柳公子,歸墟靈藤呢?”
“啊?”柳離雪回過神來,急忙點頭取出木盒:“在這里在這里,我一直隨身揣著呢。”
木盒打開,那株開了花的歸墟靈藤躺在其中,被桑黛的禁制壓制,一直在沉眠。
應衡拿起靈藤,蔓身上七朵紅花開放。
“許多年前我見到它的時候,它尚且未曾開靈識,只有七個花骨朵,如今不僅開了靈識,還開了花。”
應衡將歸墟靈藤放在圓桌正中央,正對著南宮燭:“你爹娘是天下第一醫修,歸墟靈脈在大蠻后遭到侵蝕,你祖父是天級靈根覺醒者,一千年前曾經去歸墟仙境探查過,歸墟靈脈根部被一種黑氣侵蝕,他回來后告訴了尚是稚童的你爹,你爹一直記在心里。”
“而這歸墟靈藤,它吃這黑氣。”應衡沉聲道:“你爹娘發現了這靈藤會引出修士體內的靈力,然后一口吞下靈力上纏繞的黑氣,你以為他們為何會養它百年?谷主和谷主夫人知曉,這歸墟靈藤或許與歸墟靈脈被侵蝕一事有關,又或許——”
應衡指了指那根靈藤,淡聲說道:“它可以吃了歸墟靈脈中的毒素。”
也就是四苦。
這根靈藤吃四苦,而歸墟靈脈中全是四苦。
這消息太過震驚,屋內一時間啞口無聲。
許久后,桑黛開口:“師父。”
應衡看過來。
桑黛道:“雪鸮留給我的歸墟靈力,也可以洗去四苦。”
突然接受到這么多消息,饒是幾人都是見過大世面,再過淡然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歸墟靈脈被侵蝕了萬年,忽然間他們好像知道了解救的方法。
宿玄在桌下握住桑黛的手,開口說道:“不妨來猜一下,這靈藤的壽命足有萬年,它是在大蠻時期由最為純正的歸墟靈力滋養長大的,一直在歸墟仙境,或許是因為歸墟靈脈被侵蝕嚴重,四苦越來越濃郁,它當時未開靈識尚且弱小,并不能吃下太多四苦,滋養它的歸墟靈力逐漸讓它不適應,它離開了歸墟仙境順著東海來到了岸邊,被谷主和谷主夫人撿到。”
雖然是猜測,但宿玄的猜測卻也無比合理。
桑黛的微生家契印可以調動雪鸮留給她的大蠻時期的歸墟靈力,那時候的歸墟靈力可以反過來侵蝕四苦,而這靈藤在東海邊撿到,東海便是歸墟仙境所在之處,這靈藤又喜歡吃四苦。
又或許不是吃——
是下意識在吞四苦。
它在凈化四苦,它凈化的方式是將被四苦侵蝕的修士吞下,這樣就沒有四苦了。
它不像桑黛那般可以用歸墟靈力洗去四苦,它沒有歸墟靈力,但它由歸墟靈力養大,所以它肩負著歸墟賦予它的使命,它的使命就是凈化四苦。
它會吞下四苦。
所以神醫谷谷主和谷主夫人也猜到了這點,才讓應衡將歸墟靈藤帶去歸墟仙境,想試試是否可以吞下歸墟靈脈底部的四苦。
歸墟仙境只有天級靈根覺醒者可以進入,他們只能寄希望于應衡。
話說到這里,神醫谷上一任谷主和谷主夫人因何而死其實一目了然。
南宮燭捂住臉,眼淚卻還是順著指縫溢出。
“你帶著靈藤走后……神醫谷闖進了歹人,惦記這根藤蔓,我爹娘誓死不說,他們知曉或許這根藤可以救歸墟……我娘在死前留下了這幅畫,她其實是想告訴我這根靈藤與歸墟的關系,但是她只來得及畫完這幅畫便斷了氣,一個字未曾給我留……”
應衡低頭道歉:“抱歉,我并未將歸墟靈藤送至歸墟,當時我離開后便被追殺的人發現,我……我被圍殺在妖域邊境。”
他墜下海域,意識陷入昏暗,再次醒來已經是百年后。
中間又發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曉。
神醫谷谷主和谷主夫人的死與應衡并無關系。
南宮燭難以接受,轉身奪門而出。
屋內又只剩下他們四人。
桑黛怎么也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桌上的歸墟靈藤還在沉睡,在世人眼里它就是根殺人的藤蔓,可事實真的是這般嗎?
沒有真的到歸墟,他們也不知曉。
桑黛嘆了一聲,又問應衡:“師父,您還想起來了別的事情嗎?比如……”
比如最重要的,歸墟靈脈是誰毀的、蒼梧道觀是誰屠的,應衡在為誰頂罪?
宿玄和柳離雪斂眉,這件事關乎整個四界,不只是應衡的事情。
應衡像是百八十年沒有動過一樣,梗著脖子抬頭,道:“黛黛,我鎮壓天欲雪,接到蒼梧道觀的求救,我去了那里,我看到滿地的尸體,一人背對著我站在院中,然后……我什么都想不起來了……我好像受了很大的沖擊,那時候我情緒很不穩定。”
桑黛與宿玄交握的手漸漸收緊,小狐貍察覺到她的凝重,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桑黛深吸口氣緩過神,又問:“那您是否還記得之前群英會的事情?”
“……記得一些,我的靈根尚未完全融合,即使記憶未曾全部回歸,但也想起了大半。”
應衡像想起來了很恐怖的事情一般,端起茶盞猛灌一口水。
那水有些涼了,但冷意讓他的神智也跟著清醒。
“黛黛。”應衡垂下眼望著茶盞中還剩一半的水,晃動的水面倒映出他慘白的臉:“當年群英會最后一關,名曰夢蝶。”
桑黛知曉這是什么,顧名思義,就是幻境,修士將神識寄托在一只靈蝶上,靈蝶會被人帶去提前布好的幻境里面,修士的神識需要在幻境里面接受許多考驗。
宿玄和桑黛小時候都經歷過此種幻境,這是鍛煉道心的好方法。
“進入最后一關的只有我、微生萱和白於、韶溪和檀暮清,烏寒疏作為舉辦者,必須時刻監管群英會,于是他也得進入夢蝶境。”應衡說:“但寄托著我們神識的靈蝶被帶去了歸墟。”
三人茫然眨眼。
隨后,反應過來應衡到底在說什么,幾人齊齊出聲。
“怎么可能?!”
桑黛接著說:“歸墟仙境只有天級靈根覺醒者可以進入,師父您和檀暮清是天級靈根覺醒者,我爹也是,我娘我不知曉,但韶溪和烏寒疏可不是天級靈根覺醒者,這怎么可能?!”
應衡抬眸看她,道:“那是曾經的歸墟仙境,自歸墟仙境被侵蝕之后,結界虛弱到幾乎無力再護佑仙境,只是神識進去,歸墟仙境察覺不到,它只能限制人身進入。”
“在那里我們看見了天命……到底是什么,我想不起來,總之很恐怖……就是這天命才讓我們不敢見彼此,我這輩子從未害怕過什么,可便是這一段模糊的記憶,我一想便覺得脊背發寒。”
應衡又喝了一口茶,壓住自己狂跳的心,道:“歸墟仙境里全是四苦,我們的神識也被四苦侵蝕,暮清在里面因為保護韶溪受四苦侵蝕最嚴重,回來后又過了百年,暮清發瘋殺了韶溪,清醒后自戕,寒疏前不久也撐不下去了,發瘋前也選擇了自戕,阿萱和白於……”
應衡看了眼桑黛,從自家弟子這眉眼上還能看出來他們兩人的模樣。
他輕聲說:“微生家被攻前我收到了傳信,黛黛,微生家為護我和你戰死,我救你出來,但我不能公然將你帶回劍宗,有人知曉我和你爹娘的關系,我平白帶一個嬰孩回來,你的身份會暴露。”
于是應衡只能狠心,將桑黛丟在了雪地里,布下靈力護住她的神識,馬不停蹄趕回了劍宗。
回了劍宗之后,劍宗上下還在為體弱多病的施窈發愁,想方設法尋找跟施窈八字相同的人,欲換其靈根,找尋多天也沒有蹤跡。
應衡在劍宗的尋找過程中稍做手腳,故意引桑聞洲發現了桑黛,讓桑聞洲以為桑黛便是這個八字相同之人。
桑聞洲將桑黛抱了回來,讓她成為劍宗的大小姐,等桑黛覺醒靈根后便為其下毒,慢慢剝離她的靈根為施窈換上。
桑黛的眼眶微紅,別過頭一言不發。
宿玄小聲哄她:“黛黛……都過去了……”
應衡擦了擦眼角的淚,說道:“黛黛,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原意只是想你有個名正言順又不引人懷疑的身份來到我身邊,我受你爹娘委托便得拿命保護你,我收你為徒便是為了阻止劍宗換你的靈根放你的血,等你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我會告訴你一切讓你離開,劍宗不會傷害到你。”
可是沒等到這一天,他扛下了那些罪責被四界追殺,桑黛無人保護。
她是天級靈根覺醒者,她的血有強大的生命力,劍宗放她的血為施窈續命,給她下毒一點點剝她的靈根,等到毒入膏肓便是換靈根的時候。
應衡本來只是想保護桑黛,讓桑黛被桑聞洲帶到劍宗,他便可以有個合理且不引懷疑的方式陪在桑黛身邊保護她,將她養大后讓她離開劍宗。
劍宗大小姐的身份也是桑黛最好的掩護,可以掩護她身為微生家孤女的身份。
應衡想的都很好,他在桑黛身邊的時候,確實無人敢傷害桑黛,劍宗上下都對桑黛以禮相待。
可應衡走后,她成了劍宗最利的一柄劍,為他們出生入死卻落得個被算計陷害的下場。
“黛黛,對不起。”
桑黛別過頭背對著應衡,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小弟子哭的時候喜歡躲人,這些他知曉。
“黛黛,真的對不起……”
屋內的氣氛一瞬間沉悶到極點,柳離雪試圖緩和:“很多事情現在還不知道,我們還沒完全查清楚,那個……總之,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
語言太過蒼白,他說到這里也說不下去了。
宿玄擦去桑黛的淚花:“黛黛,我了解你,你沒有怪過仙君的。”
他確實很了解桑黛。
在他的話音落下,桑黛便哭著轉身撲進了應衡的懷里。
“師父,對不起……你受苦了……”
應衡茫然無措。
他以為自家弟子會怪他,是他引桑聞洲找到了桑黛,他讓桑黛入了劍宗,卻又未曾真正保護好她,在她尚未成長起來時候便丟下了她,害她這一百多年來被劍宗利用,被劍宗傷害。
可桑黛怎么可能會怪他?
“若不是您,微生家滅門的時候我便已經死了,您引桑聞洲找到我是為了在我身邊保護我,我怎么可能會怪您?”
她只是覺得心酸。
她以為自己是不被期待的,可事實上,微生家為了保護她滅門,應衡為了保護她處心積慮想辦法,從不收徒的應衡卻收了她為徒,將只是個奶娃娃的桑黛一手養大。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很多人在守護她。
桑黛一直都是被愛著的。
應衡拍了拍她的脊背,輕聲安撫道:“黛黛,一切都過去了,師父不會再離開你們了。”
他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
***
應衡的記憶仍舊有些混亂,剛睡醒便接收了大量的記憶碎片,身體虛弱,他住在了柳離雪的府邸,由柳離雪照看。
桑黛和宿玄則回到了一月未曾回來的妖殿。
她縮在湯池里,手上捧著個木盒,木盒中的歸墟靈藤還在沉睡當中。
她怎么都不會想到這一根吃人的藤蔓或許會與歸墟仙境有關,并且它可能可以吞了歸墟的四苦。
桑黛只能凈化四苦,可吃不了這東西。
但是這藤蔓的肚子像是個無底洞,吃再多四苦也能容下。
桑黛收起來歸墟靈藤,仰頭靠在湯池邊,腦子一片懵。
很多事情都與她想的不一樣。
肩膀上搭了雙手,用力很輕,在替她有一下沒一下捏著肩膀。
桑黛回眸看去,小狐貍只穿了身寬敞的黑色睡袍,銀發半披。
“累不累?”
桑黛搖頭:“不累,就是腦子有些亂。”
宿玄替她揉捏肩膀:“等應衡仙君養養身子,我們去歸墟,或許他也在歸墟等我們。”
這個他指的是誰桑黛也知曉。
她轉過身,雙臂枕在湯池邊,劍修纖細的身子在水中若隱若現。
“宿玄,你累不累?”
“不累。”宿玄摸了摸她的頭:“在你身邊就不會累。”
桑黛彎眼笑起來:“可是我們今日剛渡完劫,你真的不累?”
“不累,因為渡劫的時候黛黛保護我了。”
桑黛用歸墟靈力撐起了防護盾,宿玄用身子擋住她。
他們在保護彼此。
小狐貍脫去睡袍跳下湯池,將劍修抵在湯池邊親吻。
“黛黛,你不要擔心,一切都會變好的,我們一直在一起。”
“我知道的,我相信你。”
桑黛抱住他的脖頸仰頭,小狐貍順勢親下來,撬開她的齒關銜住軟.舌親吻。
她的唇中總有一股淺淡的清香,與她身上的味道很像。
宿玄一手扣著她的后腦勺,一手順勢探入水面。
桑黛知道他想做什么。
發情期只是給了他一個理由放肆去做這件事,但是對于小狐貍來說,每一天都可以是發情期,他們如今是有名分的夫婦。
劍修很快有了感覺,抱住他的脖頸小口喘.息,輕聲道:“你,你進來吧……”
他就是不遂她的意,一直在外面磨她,吊得人不上不下。
桑黛打了他一巴掌:“還做不做了……不做就放開我……”
小狐貍銜住她的耳根問:“什么時候辦合籍大典?”
應衡可以看到了,他們的合籍大典也該提上日程了。
桑黛小聲道:“都可以,你安排好不好?”
太乖了,簡直是乖得離譜。
宿玄吻住她的耳根還是沒進去,又問她:“你想要我嗎?”
她當然想,宿玄將她渾身的欲念都勾了起來,但某只狐貍這會兒不知道怎么了,一個勁在外面磨她就是不給個痛快。
桑黛狠狠咬了他一口:“做不做,不做我就去睡了!”
把人惹炸毛了,小狐貍得逞一笑。
“那看來是想要了。”宿玄問她:“我來一次,你也來一次好不好?”
桑黛不說話,有點想打他一頓。
“那你就是同意了,好的乖寶。”
他借著泉水給了她一個痛快,桑黛死死掐著他的肩膀,整個人被他抱在身上。
宿玄很喜歡這樣,劍修的腳挨不到地面,唯一的支撐就只有他。
不管他做的再過分,她也無路可退。
水聲繚繞一陣又一陣,桑黛受不住站著,宿玄便抱著她出了湯池。
路上將兩人身上的水汽蒸干,他抱著人跌入榻中。
宿玄吻上她的心口。
“黛黛,我好愛你。”
桑黛滿身是汗,盤住他的腰身抱住他的肩膀,主動抬了抬身子回應他:“我知,知道的……我,我,我也愛你。”
屏風后的桌上擱置著木盒。
木盒中的歸墟靈藤安靜沉睡,唯有蔓身上的七朵紅花抖了抖身子。
隨后,金光耀眼,純粹的靈力自其中浮現。
沿著地面爬行,竄進放下的帷帳內。
隱入兩人的心口。
枕花渡(十二)
夜雨深邃, 夜色黑沉濃郁,無邊的濃墨重重暈染天際,正是朔夜。
桑黛醒來后頭很疼,她好像睡了很久, 渾身沒有力氣, 她艱難起身穿上鞋子, 一步一挪往外走,拉開房門。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 卻并沒有影子。
面前是個用柵欄圍起來的小院,僅僅一間竹屋便是全部的房間, 外圍砍了一些竹子用來做護欄,檐下懸掛了一盞燈籠。
角落里做了個秋千, 院中放著一張石桌, 這里看著有些熟悉, 秋千上坐了個人。
一身黑色素衣, 戴著個面具, 拎著一壺酒慢吞吞喝著, 面具下的唇色蒼白。
桑黛搖了搖頭,扶著墻在石桌旁坐下,揉了揉眉心。
“我這次睡了多久,頭好暈。”
那黑衣青年笑著說:“你一個死人暈什么, 距你上次醒來過去了三十多年了。”
語氣熟稔, 像是他們認識了很久一般。
“這么久了嘛……”桑黛輕聲呢喃道:“我又睡了這么久……我怎么還沒消散啊?”
黑衣人動了動身子,一腿曲起踩在秋千上, 身子靠著索繩。
他仰頭灌了一壺酒, 酒水沿著下頜淌落,他也不在乎, 喝了大半壺酒,說道:“你因執念存在,有人的執念未消,你自然走不了。”
“……他還沒放下?”
“沒啊,他快瘋了。”
桑黛的手微微蜷起,喉口莫名梗塞:“他……他現在過得怎么樣?”
“桑大小姐關心他?”黑衣人朝她看了眼,慘白的唇角微微勾起,眸光戲謔深沉:“他這一百年來瘋魔到不成樣子,仙妖兩界交戰,他一個妖王心魔纏身,殺氣一日比一日重,你自然得關心關心。”
“你可有辦法幫幫他。”桑黛低聲說道:“他該有自己的事情做,也不該為了我葬送自己的一生,若他繼續這般下去,殺孽越來越重,天道會殺了他的。”
黑衣人站起身,身形高大挺拔,彎唇輕笑。
“不如你隨我去個地方,看你自己能不能想出來辦法?”
桑黛的手腕連帶著衣袖被他攥住,是徹骨的冰冷。
虛空出現裂縫,他拽著她踏進了裂縫之中,一晃眼便是另一個地方。
全是血,桑黛只看得到濃重的血水。
遍地尸骸,殘肢斷臂,業火燃了滿山遍野,野狗啃食血肉。
稚童坐在地上嚎哭,老婦抱著死去的孩子哭泣,天幕昏暗,血水鋪染了整片大地。
一人自遠處走來。
寬敞的黑袍拖曳在身后,金色的紋路鋪上了衣擺,銀發松松半挽,面容俊美張揚,他負手從遠處走來。
血水染上了他的黑袍,金線上掛上了骯臟的血,一向潔癖的人卻毫不在意。
他垂首冷睨遠處坐在地面哭泣的少年,那少年年紀不大,瞧著十三四歲,抱著個女修痛哭,似乎是他的母親。
遠處一只妖獸朝那少年奔騰而去。
桑黛下意識拔劍:“躲開!”
即使死了,她護佑仙界子民的心卻還是存著。
她這里太遠了,可那少年離宿玄那般近。
他只是垂首看著,眼里無波無瀾,沒有一絲感情。
桑黛的劍光恍若無物般穿過那只妖獸,她嘶吼出聲:“宿玄,宿玄攔住那只妖獸!”
宿玄聽不到她的聲音,任由她驚恐喊他。
他就站在那里,漠然看那只妖獸將那少年撲倒在地,一口咬斷了他的脖頸。
“宿玄!!”
桑黛提著劍站在他的對面。
宿玄看不見她,臉上濺上了血水,他抬起骨節如玉的手輕輕揩去,神態依舊是平和的,仿佛看到人修死去對他來說是件極其愉悅的事情。
宿玄忽然抬眸,桑黛猝不及防與他對視。
琉璃眼底全是冷漠,看不出來一絲溫情。
他沒有在看桑黛,他看不見她,他只是透過她在看……
遠處摞起的尸骸,絕望哭泣的人修,妖兵與人修們廝打的血腥場面。
妖王彎了彎唇角,身后走來一人。
紅衣妖修問:“定北城拿下了,俘虜——”
“殺了。”
孔雀默了一瞬,道:“好。”
定北城,是劍宗管轄的一方城池。
兩軍交戰不殺俘虜是四界的規矩,可宿玄打下一座城便殺一城的修士。
她看著宿玄和柳離雪遠去的身影。
她覺得陌生,也覺得恐怖,更覺得冷。
“你現在可知道這些年發生了什么?你睡了太久了,上一次清醒之時宿玄還不是這般瘋魔,可現在他就是這樣,劍宗底下掌管了一百多個大小城池,門派無數,幾乎都被殺完了。”
黑衣青年來到她身邊,與她一起望向離開的宿玄。
“唔,你或許不知道吧,宿玄邁入渡劫之后心魔反而越嚴重了,他現在已經沒有人性了,你看看仙界這幅樣子,被打得節節敗退死傷慘重,你以為宿玄現在還是個修士?”
黑衣青年指了指宿玄的背影,“桑大小姐看看,他身上那股血紅的靈力波動,你看得到的,你說那是什么?”
那是邪祟的氣息。
心魔讓他修成了邪祟。
耳畔傳來陰冷的聲音,他問:“桑大小姐,他的四苦已經吞噬了他,最多一年,他會徹底泯滅人性,成為被四苦驅使的邪祟。”
“你說,一個渡劫境的邪祟發瘋,會死多少人?”
會死成千上萬的人,四界會引他遭受一場滅頂災禍。
四界會圍殺他,不是他死,就是四界亡。
桑黛抖著手捂住眼睛:“不……他怎么可以……他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桑大小姐,你再跟我去個地方。”
他拉著她,眼前的場景一變,又來到了另一處地方。
桑黛茫然抬眸。
這里很冷,到處都是冰,明明是一座裝飾華麗的寢殿,里面卻森寒到好似極北魔域。
珠簾后面擺著個偌大的冰床,黑衣青年掀開珠簾,帶著她來到了里間。
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那是她的臉,那是她的身子,她躺在冰床之上。
“你的身子還未腐爛呢,這玄冰靠的都是宿玄的魂力供養,你的尸身存在一天,他的魂力便弱上一分,直到心魔徹底壓過他虛弱的魂力,唔,他就成了那副樣子。”
桑黛眨了眨眼,無措看著床上的尸身。
這次黑衣人讓她停了許久,一直未曾帶她走,直到夜幕降臨。
房門在此時打開,腳步聲傳來,一人走了進來,他似乎剛沐浴完,銀發披在身后滴水,他也不管這些。
睡袍寬敞單薄,依舊昂貴精致。
宿玄生活節儉不了,無論何時都是這般。
妖王掀開簾子,卻并未看到冰床旁站著的兩人,仿佛他們在兩個空間一般,觸碰不到也看不到彼此。
桑黛下意識喊了他:“宿玄。”
他沒有回應。
宿玄站在床邊看了會兒,隨后熟練取出柄利刃,沿著心口上剛長好的傷痕捅了一刀。
“宿玄!”
她撲上前卻并未觸碰到他。
身后的黑衣人懶懶笑道:“你是個死人啊,你們兩個碰不到彼此的。”
一滴心頭血落在冰床之上,迅速隱入堅冰內,他收起匕首也不管身上的傷口,變成一只小狐貍跳上了冰床,用爪爪扒了扒那具尸身。
小狐貍的狐貍腦袋枕在她的臉側,閉著眼似乎很疲憊。
一刻鐘后,他又忽然睜開眼,看了眼身旁的人。
狐貍眼里一抹嘲諷滑過。
“你要死就死干凈點,還留具尸身給本尊,本尊還得護著你的尸身,桑黛,本尊真的很討厭你。”
黑衣人靠在欄桿上對桑黛挑眉:“你看,他說討厭你。”
桑黛啞口無言,她怎么會不知道宿玄討厭她,不然不會三天兩頭找她打架。
話很惡毒,但是小狐貍的爪爪卻護住她的尸身,把她往懷里摟了摟。
“真的很討厭你,討厭死你了。”小狐貍閉上眼,晶瑩的淚花將眼角的狐貍毛發打濕:“可是又放不下,本尊放不下。”
“桑黛,本尊快瘋了,你一定更討厭本尊了吧,清醒時候你不喜歡,瘋子你更不會喜歡。”
小狐貍頓了頓,又嗤笑:“說了句廢話,你肯定討厭,本尊殺了你們仙界那么多人。”
小狐貍舔了舔她的耳根,問她:“本尊不該殺他們的是嗎?”
可一具尸身不可能給他回應。
宿玄自己回答自己:“不,本尊就得殺了他們,全部殺光,劍宗本尊全部殺光,劍宗底下的門派本尊也要殺,你護佑的劍宗本尊偏要殺,你爹要殺,你娘要殺,施窈要殺,沈辭玉也要殺。”
“都殺了才好,你要保護的人本尊一個個都殺了,你要護的人永遠都護不住。”
他好像瘋了一樣,一句接著一句自言自語,桑黛喉口干澀不知該說些什么。
身后的黑衣人笑著罵道:“瘋子。”
桑黛試圖伸手觸碰:“宿玄……”
宿玄得不到回應,忽然暴怒,一把將懷里的尸身推開。
他跳下床變為人身,兇惡摔了桌上的花瓶。
“你為什么一句話不說!活著不跟我說話,死了更是一聲不吭,你有本事連具尸身都別給本尊留,你這般吊著本尊有何意思!”
“本尊剮了你爹,你娘死在本尊的妖獸嘴下,沈辭玉被本尊重傷數次,你們劍宗快死光了,你為什么不來保護他們!你不是很在乎他們嗎!”
“桑黛!本尊也快瘋了,你是不是拍手叫好呢!你這么恨我,你這么恨我……”
桑黛一句話也說不了,她好像被嚇到了一般,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神色復雜,眼神沉重。
她看著宿玄發瘋,門外的妖侍們無人說話,仿佛習慣了一般。
黑衣人湊到她的身邊小聲道:“哦,他每天都得這么瘋一次,你也別擔心,他過會兒清醒自己會收拾。”
他說的是對的,宿玄發完瘋冷眼看著床上一動不動的人,忽然勾唇嘲諷一笑。
“你死了也挺好,好歹在本尊身邊了,你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死了后,本尊日日抱著你的尸身共眠吧。”
“你惡心嗎,可本尊覺得爽快,本尊就喜歡欺負你,你不是總這樣看本尊嗎?”
小狐貍一揮手,將屋內的狼藉收拾干凈,又變成了一只狐貍跳上榻。
他心口的傷痕還在滴血,血落在冰床之上,玄冰的寒意更甚。
小狐貍的腦袋搭在她的肩膀旁。
屋內很安靜,桑黛以為他睡了。
可過了一會兒,他又忽然開口。
“桑黛,我們成婚吧,你不同意也沒辦法,我就是不講理,我找了法子,捏出一縷神魂放在你這具尸身里,我們結婚契,總歸我也活不了多久了,總歸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待你的尸身化為白骨,屆時我也瘋了,也記不得你了,也不會來護著你的尸身了,不過沒關系,你的ῳ*Ɩ 尸身徹底腐爛的時候,我也隨你去。”
“我一直纏著你,你生也好死也罷,我看上的人,便是具尸身也得留在我身邊。”
待到天色由黑轉為白晝,小狐貍睜開了眼,舔了舔劍修的臉側。
“等我晚上回來和你結婚契,即使我瘋了不記得你了,你的尸身爛了,我也得殉你,你不會一個人的。”
他起身穿衣出了寢殿。
桑黛站了一晚,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雙腿僵硬。
身后的黑衣人打了個哈欠,走上前來問她:“看完了,你昏睡的這些年宿玄就是這么過的,你現在可想出來了解決辦法?”
桑黛一直低著頭。
黑衣人扯了扯她的袖子:“欸,想不出來我們就走吧,你又醒不了多久,他快瘋了,他被四苦吞噬徹底瘋的時候就沒有執念了,你就徹底死了,還不趁這會兒去見見你想見的人?”
桑黛忽然道:“可以借你一點靈力嗎?”
黑衣人挑眉:“啊?”
桑黛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身上黑氣濃郁。
她抓著他按上了那具尸身。
黑氣瞬間爬滿整具尸身,被玄冰滋養不腐的尸骸轉眼間化為白骨,玄冰一點點碎裂,光亮轉瞬暗淡。
事情太過突然,那黑衣人茫然眨了眨眼。
桑黛放開了他的手。
她冷漠站在冰床邊,淡聲道:“這具尸身早該死了,用他的血活了一百年,早夠了,他憑什么這么對我的身體。”
“他還想和一具尸身結雙生婚契,瘋子,我這般討厭他怎么可能會和他結婚契,他真是想得美。”
“惡心,一只妖邪,還想和我一起死,我更惡心了,死了我也不想看見他,他敢來煩我的清靜,我便不能不管。”
“他配不上我。”
“我討厭他。”
桑黛轉身出了寢殿。
陽光落在她身上,她仰起頭,一張小臉在光里幾近透明。
眼前模糊逐漸眩暈。
“黛黛!”
一道聲音穿透耳膜。
夢里的她閉上眼,長睫輕顫,現世的她茫然睜開眼。
小狐貍眸中都是焦急,半撐起身體將她抱在懷里,親了親她的額頭。
“寶貝,你怎么了,我都喊不醒你。”
桑黛捂住眼睛,哽咽道:“對不起……”
宿玄一愣,坐起身把人面對面抱在懷里。
“你又看到什么了是嗎,黛黛,那些都是尚未發生的事情,舊的天命早已被改變,我們要向前看。”
他拍著她的脊背,小聲安撫她。
那是舊的天命嗎?
桑黛不知道。
舊的天命尚未發生,他們已經改變了它,但微生家契印讓她看到的畫面格外真實,就好像已經發生過的。
那真的好像發生過一樣。
到底是已經被改變的天命,還是現世發生過的事情?
若是發生過,她早該死了,為何還活著,人死不能復生,時間是不可能逆流的。
她抱緊宿玄,埋在他的頸窩,他的體溫依舊溫暖,他的身上依舊是淺淡的草木香,他的心跳還在劇烈跳動,周身浮現的是強大純粹的靈力,不是那股血紅的邪祟氣息。
他的四苦早已被她洗去,并未吞噬他的人性讓他發瘋,四苦驅使他成為殘暴弒殺的君主,心魔一日更比一日深厚,他的人性越發單薄,在快瘋了之前選擇與她的尸身結婚契。
即使他瘋了不記得為她續命,當桑黛的尸身腐敗,無論宿玄在天涯海角,都會隨她去死。
他明明是這么溫柔又這么純粹的人,怎么可能成為眼睜睜看著一個還沒長大成人的少年死在眼前卻不管不顧的人?
宿玄的瑤山郡住了數不清的孩子,他明明很是心善。
桑黛根本壓不住情緒。
她毀了自己的尸身,桑黛知道夢里的自己為何會這般做。
毀了尸身,斷了他的念想,宿玄不會將自己的命綁在一具遲早會滅亡的尸身上,也不會用心頭血再養著她,不會魂力虛弱被心魔吞噬。
他應該向前看。
可他在夜晚歸來,在要與她結婚契的那晚回來,看到的是一具白骨。
他瘋了,他拎著一壺酒去了劍宗后山,在她的一百年忌日時,死在了沈辭玉和天道的手下。
宿玄的死是她推動的。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想你死……”桑黛抱緊他,眼淚全部落在他的頸窩,順著滑下了鎖骨。
“我不知道你會自戕,我不知道,宿玄我真的不知道……”
毀了尸身是想他斷了念想向前看,她只要存在就是他的心魔,就是他瘋癲的推手。
可她毀了尸身,也毀掉了他活著的心。
夢里的桑黛不知道宿玄對自己愛到這種地步。
如今與宿玄相處了幾個月的桑黛卻知曉,夢里的她做得大錯特錯。
“黛黛?”
宿玄無措抱緊她,輕拍她的肩膀,蹭蹭她的腦袋:“黛黛,不管你看到什么,如今都已經重來了,我們現在都在彼此的身邊,你看看我是不是還好好活著?”
可桑黛仿佛真的看到了很可怕的東西,一個勁抱著他,緊緊抱著他道歉,她一直在道歉。
宿玄心疼得不行,將尾巴現出來遞給她,她卻根本不看,只拼命摟緊他。
連尾巴都哄不好她,他的劍修好像真的被嚇到了。
自戕,桑黛說他自戕了,這確實像是宿玄會做出來的事情,桑黛若死了他必定是活不下去的。
她看到還是她死后的事情。
宿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場面,他看不到這些,微生家契印只讓桑黛看到。
他只能抱緊自家劍修,捧住她的臉親了親她的臉。
“黛黛,你看看我。”
桑黛抬起頭,小狐貍的眼里全是柔和的情意。
四苦沒有吞噬他,心魔沒有毀了他。
桑黛去親他的唇,一口一口輕啄:“宿玄,真的對不起,我不會讓你們死的。”
微生家契印給了她重來的機會,這一切她都會改變。
起碼,她已經洗去了宿玄體內的四苦,他不會被四苦吞噬以至于瀕臨瘋魔的邊境。
“黛黛,只要你好好活著,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小狐貍捧住她的臉吻她的唇瓣,貼著唇輾轉道:“乖寶,你活著,我就有勇氣做任何事情,我一定會好好活著,再苦再難都會活著,師父也會活著,妖界會好好的,你在乎的人、我在乎的人都不會有事。”
冥冥之中桑黛已經改變了許多事情。
應衡沒有死,她找到了應衡,知道了很多事情。
宿玄沒有瘋,她洗去了宿玄體內的四苦,他不會被四苦侵蝕人性變成個冷血無情的殺神。
一切都會改變。
只要她活著,一切都會改變。
桑黛抱住他的脖頸,仰起頭吻他的唇。
小狐貍的唇還是熱的,氣息干凈純粹,沒有一點血腥氣。
外面的冷風敲擊著窗戶,屋內放了好幾顆業火球溫暖如春,今夜依舊下了雨,但和桑黛方才夢境中的雨不一樣,她并未感受到徹骨的冷意。
許久后,交疊的唇分開,小狐貍舔去她下唇上的水漬,親了親她的額頭和鼻尖。
“跟我說說看到了什么?”宿玄依舊抱著她,讓她坐在自己的懷里,雙腿分開盤在小狐貍的腰身上,小狐貍聲音很輕:“又看到我了是嗎?”
“……嗯。”桑黛的情緒已經穩定,雙臂攬上他的脖頸,輕聲說:“宿玄,我似乎……和那個黑衣人認識。”
宿玄的身形一僵。
桑黛與他對視,將夢境中看到的事情一字不差告訴了宿玄。
小狐貍的掌心貼著她的后腰,聞言神色微微凝重,靠在床頭桿上讓人趴在自己的懷里。
“你說那是你死后,可是黛黛,天級靈根覺醒者死后若不入鬼道成為鬼修,那只會魂飛魄散,你是鬼修嗎?”
桑黛搖頭:“不是,我若是鬼修你不可能看不到我,我根本沒有人身,我碰不到你,你也看不到我,那黑衣人說因為你的執念我才存在世間。”
“……你既不是鬼修,死后便該魂飛魄散了,為何還會在我身邊看到我?”
桑黛道:“我不知曉,那個黑衣人也是這樣,你也看不到他,他很奇怪,我也很奇怪。”
“你們認識?”
“像是認識很久。”
“……你先前一直在劍宗,那就是死后認識的。”
“或許。”桑黛抱緊他,貼著他的心口,聽到他的心跳后越發安心,“微生家契印讓我看到的記憶里,我死后應當和他熟識,我好像因為身體問題,隔一段時間就會睡上許久,然后再次醒來。”
宿玄依舊輕拍她的脊背哄她,“你覺得他是個什么人?”
“說不上來,只有那一段記憶,看不出來心善,也看不出來心不善,總之很奇怪。”
她的修為越發精進,微生家契印就越發強大,桑黛就能看到更多的東西。
可她看到的記憶是一段段的碎片,始終連貫不起來,沒有從頭看到尾。
現在唯一知曉的是,微生家讓她看到的記憶里,她和那黑衣人認識,并且關系熟識。
宿玄長睫微垂,親了親桑黛的耳垂,淡聲說道:“黛黛,或許他根本不想殺你。”
桑黛仰起頭看他。
宿玄拂開她的鬢發,說道:“你沒發現嗎,這一路他做的這一切看著像是殺你,可總在重要關頭反而助了你一把,又是天虞石,又是雪鸮的歸墟靈力,應衡仙君也被找到了,你拿到了兩段仙君的靈根,你還得到了歸墟靈藤,好像這一切都是在助你。”
“黛黛,你覺得他想殺你嗎?”
這件事是桑黛很久之前也想過的,這一路走來雖然辛苦,但又太過巧合,她好像總有很多機遇。
桑黛抿唇問道:“可他為何會知道這么多事情,如果那些都是他安排的,那就證明他知道翎音前輩會幫我,知道雪鸮的執念未曾完全除去,知道微生家契印會幫助我另擇大道沖破大乘滿境。”
他真的知道很多。
宿玄揉了揉她的后腦勺:“黛黛,有些事情我們目前想不明白,仙君的第三段靈根還未找到,施窈目前也沒死,想必還會再計劃什么,我們先去歸墟,有些事情或許在那里會找到答案。”
桑黛沉默抱緊了宿玄。
歸墟,那是四界存在的根基。
桑黛抱了他許久,他的體溫逐漸讓她安心,劍修說道:“雨下大了,宿玄。”
“沒關系,我陪著你睡。”
小狐貍翻身親上她的唇。
“睡得著嗎?”宿玄撐在她的身子上方問:“睡不著的話,雙修好不好?”
桑黛看了眼外面的窗子,雨好像越下越大,吵得人睡不著覺,她現在腦子很亂。
“雙修就沒功夫想其他事情了,現在才剛過子時,離天亮還早。”
宿玄壓根也沒給她思考的時候,兩人睡前才來了一次,宿玄的手順勢扒開她虛虛攏著的外袍。
桑黛沒掙扎,抬了抬腰讓他解開自己的衣服。
她看著這張臉,其實瞧不出來一點記憶里的樣子。
依舊是妖界人人稱贊的妖王,是強大的天級靈根覺醒者,是一只傲嬌可愛的小狐貍。
小狐貍聲音喑啞,擦去她額上隱忍的汗水。
“黛黛,你看看,我還在你身邊,我們還在一起,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你不會失去我,也不會失去任何一個人,不要想其他事情好嗎?”
桑黛抱住他的脖頸,小聲說道:“宿玄,我想親親你。”
宿玄當然樂意,俯身將唇湊過來,桑黛吻著他的下唇,感受他的存在和蓬勃的生命力。
歸墟靈力被他調動起來游走在兩人的經脈中,雙修是個好法子,尤其是兩位天級靈根覺醒者,天生對歸墟靈力有強大的感知力。
桑黛的腦子很亂,也確實沒有功夫去想別的事情了。
一顆心全是他,如今根本分不開神,離天亮還早,她既然睡不著,小狐貍也沒打算讓她睡,她迷迷糊糊任由他借助婚契調動歸墟靈力,渡劫之后還有很大的修為鴻溝要邁,桑黛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戮了天。
可宿玄還在她的身邊,她在乎的人都在她的身邊。
她沒有死,他們也沒有死。
一切都與她看到的不一樣。
“宿玄……”
迷迷糊糊的時候,似乎有淺淡的桂花香浮現在兩人周身。
桑黛混沌的識海中,那抹金色的桂花契印越發亮,與此同時,擱置在屏風后的木盒中,歸墟靈藤蔓身之上的紅花抖動更加明顯,金色的靈力似乎受到召喚,從花中竄出爬下木桌,沿著地面隱入帷帳。
它竄入兩人的心口,桑黛的眉頭越皺越緊,識海里的桂花契印更加明亮。
她無知無覺,歸墟靈力好像從來沒有被消耗減少,它越來越多,被宿玄用婚契調動在兩人的經脈中游走。
她睜開眼,小狐貍額上的汗滴落在身上,桑黛茫然伸手替他擦去,琉璃色的眼底全是情.欲。
桑黛的手卻觸碰上他的心口,她方才看到了,那里好像有什么東西。
金色的桂花契印在他的心口上浮現一瞬,又迅速消失。
她想要湊近看,可小狐貍忽然重起來,桑黛的腦子又暈了。
是幻像吧?
他的心口怎么可能有微生家契印?
枕花渡(十三)
雨過之后便是天晴, 妖界三天兩頭下雨,但是雨后準有大晴天。
翠芍在院中清掃卷來的落葉,一人從院外走進來。
她回身去看,便瞧見個渾身雪白的女子跑過來。
“黛黛!”
翠芍急忙攔住她:“天姑娘, 我家尊主和夫人還未起身呢。”
天欲雪來找桑黛玩過幾次, 翠芍記得這位通體白的女子, 長得可愛,說話也稚氣, 活像個稚童一般。
天欲雪還給桑黛贈過好幾次靈根,自家尊主也都笑瞇瞇收了起來, 還夸她是桑黛的好朋友。
所以妖殿也不會攔天欲雪,都知曉這位是尊主夫人的好友。
天欲雪蹙眉:“都這個點了黛黛還沒起?”
翠芍有些尷尬, 小聲說道:“我家夫人起得確實晚, 天姑娘先去偏殿等她, 我為您上一壺茶好嗎?”
“……好吧, 我等黛黛醒來。”
天欲雪被翠芍請去了偏院。
屋里的宿玄蹙眉, 起身撩起床帳, 察覺到天欲雪離開后收回了手放下床帳,剛想抱著自家劍修再睡個回籠覺,便對上一雙明亮的眼睛。
她躺在里側,并未穿衣服, 露在錦被外的肩膀上還有些隱約的痕跡沒消去。
宿玄在房事上蠻橫, 總是做著做著便兇起來,時常會在她身上留下很多痕跡, 大多數睡一晚便能消去, 有些或許會留到第二天。
“乖寶,你醒了?”小狐貍湊上前親她, 錦被下的尾巴去纏她的腰身。
桑黛被他的狐貍毛撓得想笑,往主榻里側縮了縮,笑著去推他:“小天嗓門那么大,不醒也得醒了。”
“寂蒼也不管她,你一回來她便來妖界找你。”
“寂蒼哪管得了她啊,她都踩在寂蒼頭上天天打他了。”
小狐貍翻身壓上來親她的脖頸,哼哼唧唧開始笑:“那是,寂蒼可不像我,我可聽黛黛的話了,我們黛黛都不打我。”
桑黛仰頭笑:“我打你還少嗎?”
是挺多的,過去沒少揍他。
宿玄是個不記打的,抱著人哼唧笑道:“那是過去,現在又不打我了。”
其實現在偶爾也還會打,宿玄在榻上沒少挨桑黛的巴掌。
小狐貍沒骨氣,把這認為是充滿愛意的打,比如桑黛就不打別人巴掌,她只會拿劍捅人。
剛醒來的小狐貍心里柔軟,滿滿都是對自家劍修的喜歡。
桑黛看著他的眼睛,小狐貍的眼睛很漂亮,是與人修截然不同的顏色,她彎唇輕笑,撫摸他的眼尾,絲毫沒注意小狐貍的手探入了錦被。
“宿玄,你的眼睛——”
【真喜歡黛黛,親親黛黛。】
桑黛:“?”
她終于察覺不對了,幾乎一瞬間便感受到了:“宿玄,大早上的,小天來了!”
狐貍是只色狐貍,看見劍修就想撲,笑著道:“乖寶,我們都成婚了。”
【成婚了就名真言順,親親抱抱,再做些愛做的事情。】
桑黛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肩膀上,撐著胳膊便要起身:“你閉嘴,我要起來!”
小狐貍壓住她的腰:“我閉嘴?可我沒有說話呀?”
桑黛:“……”
她幾乎在一瞬間便僵住了。
又露餡了,宿玄心里的話太多了,桑黛聽不得這些話,她別過頭想要推他,宿玄順勢掰過她的臉。
【乖寶,我好難受啊,想來一次。】
桑黛閉上眼:“宿玄!得出去迎客!”
宿玄笑了聲:“翠芍會招待她,我來招待我們乖寶。”
他掀開被子鉆了進去,桑黛幾乎在一瞬間便跌在了榻上,她總受不住這種,抓緊了一旁的錦褥,小狐貍的尾巴在這時候探出來戳了戳她的掌心,擠開她緊握的拳頭讓她攥住他的尾巴。
一刻鐘后她癱倒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氣,小狐貍鉆出錦被,懶懶舔了舔下唇,唇上水漬明顯:“乖寶真甜。”
桑黛別過頭不看他,低聲罵了句:“不要臉!”
要臉的話他就追不到桑黛,過去被她打成那副樣子還能厚著臉來找她,小狐貍的臉皮練就得很厚。
“我都招待過乖寶了,那乖寶也招待招待我。”宿玄順勢將她的腿掛在臂彎,俯身朝她壓去。
他們都到了這一步,桑黛只能閉上眼,在心里對等著她的天欲雪道歉。
她恐怕得等上一會兒了。
桑黛和宿玄在一起那一個月,對小狐貍的規律摸的很透徹,他每次醒來后欲念會很強,不管她睡著還是醒著,他是一定要做的。
桑黛睡著他就自己小心做,桑黛醒著他就拉著她放肆做,總之天級靈根覺醒者強大的體格和自愈力,讓他們可以不休息,一直這般下去。
死狐貍,色狐貍,不要臉的小狐貍。
她在心里罵了他無數遍。
天欲雪足足等了兩個時辰。
她仰頭看著高空的艷陽,翠芍來添了好幾杯茶。
天欲雪麻木問:“黛黛是不是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翠芍:“……不是的。”
她有些尷尬,其實也能想明白是因為什么,桑姑娘有時候會睡到很晚,但自家尊主一直很勤勉,鮮少會有賴床的時候,每年發情期剛過完都會抓緊時間處理妖界這段時間攢下的事情,而不是在屋內賴上這么久。
翠芍小臉一紅,看著天欲雪懵懂的眼神,總覺得這些事情不該讓她知曉。
她跟人很少接觸,魔主似乎也拿她當個孩子養,情愛一事天欲雪完全不懂。
翠芍只能小聲說道:“我家尊主和尊主夫人剛渡完劫有些累,便多休息了一段時間。”
天欲雪恍然大悟,小臉上浮現愧疚:“這樣啊,是我不好錯怪黛黛了,是該好好休息的,我再等一會兒吧。”
翠芍良心不安,只能去膳房端了好幾盤果子和糕點給天欲雪擺上。
天欲雪又等了兩刻鐘,桑黛終于姍姍來遲。
她的臉色有些紅,眼睛也紅彤彤的,天欲雪一瞬間站起身。
小丫頭擼起袖子:“他是不是欺負你了,你怎么哭了,姑奶奶揍死他!”
桑黛急忙按住她:“沒事沒事,沒有欺負我,他怎么可能欺負我?”
天欲雪皺眉:“可你的眼睛都紅了。”
桑黛:“……就是剛睡醒打了個哈欠,沒事的。”
天欲雪是個單純的,絲毫沒有多想,聞言立馬笑嘻嘻捧住臉:“我就猜他也不敢欺負你,他那么喜歡黛黛。”
桑黛勉強一笑。
宿玄在別的方面確實不敢欺負她,房門一鎖帷帳一拉,他能將人從里到外欺負個遍。
天欲雪不懂這些,桑黛也不多解釋。
桑黛給她倒了杯茶:“寂蒼呢?”
天欲雪翹著腿笑嘻嘻道:“不知道啊,他把我送來就沒影了,反正晚上會來接我。”
寂蒼不同意天欲雪住在妖界,每次來都是把她放下就走,到點再來接人,當她這里是看管小孩的地方一般。
桑黛了然點頭,剛喝了一口茶,便看見天欲雪從乾坤袋里掏出了一個木盒。
“黛黛,我又給你拿了根靈脈!”
桑黛的茶水險些噎住自己。
這已經是天欲雪送她的第四根了,每一次桑黛說不要,小狐貍都會笑著接過來。
寂蒼這些年征戰沒少搶靈脈,魔界的靈脈應當是四界最充沛的。
天欲雪下頜微揚,滿臉寫著驕傲,就差沒開口讓桑黛夸她一嘴。
桑黛只能道:“這個不能收,平白無故哪能亂收靈脈?寂蒼知曉你拿了嗎?”
天欲雪點頭:“之前那三根他不知道,我偷偷切的,不過他后來知道了嘿嘿,但是這一根是我問他要的,他說了給你。”
桑黛:“……他說給我?”
“對啊。”天欲雪將靈脈塞進她的手里:“寂蒼現在可聽我的話,黛黛你們妖界要是缺靈脈問我要,我都給你切來。”
桑黛:“……你這么做他不會傷心嗎?”
“管他呢,他十幾歲的時候我可沒少欺負他,也沒見他哭過。”
桑黛只能喝茶,這兩人還真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他們具體經歷了什么事情,過去發生過什么,桑黛并不知曉,她不問天欲雪便也不說。
天欲雪此次來還有旁的事情,吃了幾塊糕點后嘟囔說道:“對了黛黛,你給我寫信不是還要問我一些事情嗎,你想問什么呀?”
桑黛在快要渡劫的時候為天欲雪傳了信,請她來妖界一趟。
她確實有些事情要問。
桑黛放下茶,這會兒小狐貍去忙妖界的事情了,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問。
“小天,雪鸮有沒有跟你講過當初微生家到底是因何隱居的?”
天欲雪微微揚眉:“因為戰火啊,大蠻時期戰火四起,當時死了不少人,很多大家族都亡故了。”
桑黛又問:“當真是因為這個?”
天欲雪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她收起了臉上的不正經,小聲道:“雪鸮似乎說過,我只記得這些,它說話我不太喜歡聽,它老讓我幫它找人,我……我記得是這樣……”
“那你知道微生家契印嗎?”
“知道,微生家代代單傳,其實就是因為微生契印只能傳給新生血脈。”
她說的這些桑黛也能猜到。
“還有呢?”
“微生契印……”
天欲雪垂眸,仔細回憶過去幾千年在雪境之時雪鸮說的話,時間太久了,她經常沉睡,很多記憶其實都有些模糊。
“我想起來了一些。”天欲雪忽然抬頭,認真道:“雪鸮告訴過我,微生契印只能單傳是因為歸墟只允許它傳給一個人,它跟歸墟有關。”
果然,果然是這樣。
微生契印天生便有最為純正的歸墟靈力,它保佑桑黛不受四苦侵蝕,雪鸮的心臟內也留存大蠻時期的歸墟靈力,當桑黛越強大,微生契印也越強大。
或許大蠻時期的微生家隱居也并不是因為所謂的戰亂,而是另有原因,微生契印的特殊讓微生家不得不隱藏起來,躲避外界。
但是天欲雪似乎想不起來這些。
天欲雪眼巴巴問她:“黛黛,你忽然問這個干什么,微生契印怎么了?”
桑黛搖搖頭,問她:“你知道我娘嗎?”
“微生萱?”天欲雪微微蹙眉:“不太了解,當時我去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還未出小月,白於仙君就死在門外,她躺在院內。”
桑黛垂下了頭,聲音也跟著悶起來:“可曾知道滅門之人的功法?”
天欲雪不好意思道:“黛黛……你知道的,我于修行不太勤勉,也不常出世,很多功法認不出來,我只能認出來白於仙君死于刀傷,然后微生萱看不出來外傷,但是她的心脈斷了,似乎是被人用靈力一擊震碎的。”
應衡跟桑黛說過微生萱修為很高,能一擊震碎一個高境修士的心脈,那人的修為也不會低。
“其他的微生族人也是死于刀傷,但是習刀的宗門那么多,我也認不出來哪家功法,我只能把他們都葬了。”
“那你知道微生家在哪里嗎?”
“在浮光嶺,昆山。”
桑黛垂眸無意識摸索茶盞,心下思緒沉重。
當夜色濃郁下來后,天欲雪腰間的玉牌有一次亮了起來。
小姑娘一把按滅,抱著桑黛的胳膊撒嬌:“黛黛,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吧?”
“……我覺得寂蒼不會同意,他不讓你留宿外面的。”
“不管他,他進不來,宿玄不會讓他進來的。”
“你倒是有骨氣,有本事別拿本座的靈脈來獻殷勤。”
冷冽的聲音響起。
天欲雪脊背一僵。
一身暗紅色長袍的青年站在院門的樹下,手上還拿了個玉牌。
而他的身側……
天欲雪瞬間炸了:“宿玄,姑奶奶給你那么多靈脈,你背叛姑奶奶!”
宿玄挑眉走過來,順勢攬住自家劍修的腰身:“他答應再給本尊一根,本尊便讓他進來了啊。”
換一根靈脈,宿玄覺得很劃算。
天欲雪炸毛,方才掛了寂蒼好幾次玉牌,現在看見他就怵得慌。
她急忙要往桑黛的身后縮,方才還在樹下站著的人不知何時瞬移過來,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領。
天欲雪捂住喉嚨:“咳咳寂蒼你要勒死姑奶奶了!”
寂蒼冷笑:“沒良心的白眼狼勒死了剛好喂蛇。”
桑黛看不下去,上前將天欲雪解救出來:“你不要總是這般兇,小天性子純真溫和,你老欺負她做什么?”
寂蒼氣笑了。
純真倒是真的,沒有比天欲雪更傻的了。
但溫和她是哪里看出來的,天欲雪一天能扇他幾個巴掌。
他一把拽過來要往桑黛身后縮的天欲雪,冷眼看了眼兩人:“本座無意打擾你們二人,只是來接她回去,看在你是她朋友的份上傳你個信,魔界已經有人知道應衡沒死來了妖界,甚至有意向外宣揚,本座把一些鬧得厲害的人給殺了,應衡之前一直易容,你猜魔界為何會知道?”
桑黛和宿玄的臉色瞬間變了。
天欲雪察覺到凝重的氛圍,也收起了一直在打寂蒼的手,小聲問:“知道了又怎么樣?沒死就沒死啊,那是黛黛的師父啊。”
三雙眼睛齊刷刷看她。
寂蒼又氣笑了:“要不說你是個蠢的呢?”
“混賬寂蒼,你又罵姑奶奶!”
一句話惹怒天欲雪,她跳起來便要甩他巴掌,寂蒼一把把人挾制在懷里打斷她的輸出。
他的聲音很沉,對著桑黛和宿玄道:“如今應衡的罪名還沒洗凈,他仍然是四界罪人,有人知道他沒死,并且還故意散播消息,若事情鬧大讓仙盟知曉,你知道的桑黛,你們妖界便是其余三界的圍攻對象。”
“本座雖是魔主,因為天欲雪和你的關系私心幫你們隱瞞,但如果到時候魔界魔修齊齊要求本座除罪人,本座也只能向妖界開戰。”
“同樣,浮幽身為冥界之主也是這般,你們知道的,君主權利再大,當不得民心之時,這個位置便也坐不住了。”
屆時,先不說妖界的子民會不會也有人要求殺了應衡。
但其余三界一定會要求斬了應衡。
桑黛和宿玄若想保他,勢必會成為眾矢之的。
寂蒼收回眼:“話便帶到這里,魔界這邊本座會幫你們壓一段時間,幕后散播消息的人必然不止在魔界散播,冥界或許有浮幽幫忙壓住,仙界可沒有,沈辭玉未曾繼任九州仙盟之主,一個劍宗宗主沒有這么大的權力。”
“我們知曉應衡清白,但也只有我們知曉,千千萬萬世人不知曉,應衡便只能是罪人。”
寂蒼走了,小院只剩下桑黛和宿玄兩人。
宿玄拉著她在石桌旁坐下,大手包裹著劍修有些涼的手搓了搓:“黛黛,妖界這邊我會讓柳離雪派人去查,冥界那邊想必浮幽也知曉了,他想你接翎音出來便不會坐視不管,仙界……你對沈辭玉傳個信,問一問他?”
宿玄以為桑黛會慌亂,事實上,她依舊淡然。
劍修微微抬眼:“宿玄,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現在的我知曉,清白是做給自己看的,當所有人都認為你有罪的時候,便是黑的也能被說成白的,在未曾找到真相證明我師父的清白,這件事是遲早會發生的。”
只是早與晚而已。
而如今,幕后有人在助推這件事。
桑黛其實可以想到是誰,她道:“是施窈和畢方。”
應衡當時去救她之時,施窈和畢方、以及施夫人都在那里。
應衡只有那時候沒有易容,其余時候都易容了,唯一能認出他的怕是只有和應衡關系也算親密的沈辭玉,但沈辭玉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他不會告訴任何一人。
再就是神醫谷和妖殿了,神醫谷不可能說,若恨應衡當初便不會救他。
妖殿的人更是不可能說出去,ῳ*Ɩ 他們忠于宿玄,都是宿玄挑選出來最忠心的人。
那幕后的黑衣人似乎不想害她,他應當也不會將這件事捅出去讓桑黛成為被圍攻的對象,他似乎在引導桑黛發現一個個真相。
所以只能是施窈和畢方。
宿玄冷聲說:“當時應當殺了那只鳥的。”
可是他急著去找桑黛,彼時渾身的骨頭快被壓碎,留下了這么大一個禍患。
桑黛反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小狐貍的臉:“過去的事情不要想,宿玄,師父這邊如何了?”
“今日柳離雪為他療愈了神魂上的舊傷,再養養傷就好個七七八八了。”
桑黛放下心來,她是相信柳離雪的醫術的,只要融合了靈根之后嗎,這些傷他自己便能幫應衡處理好。
她牽住宿玄的手,“妖界的事情忙嗎?”
“不忙,今日處理好了。”
“那可以和我去個地方嗎?”
“去哪里?”
“微生家,昆山。”
桑黛望向遠處,那是昆山所在的方向。
“我要去找一件東西,宿玄,我有預感,它在那里。”
昆山(一)
天闕山巔, 白衣劍修自遠處踱步而來,匆匆忙忙朝主殿走去。
身后的弟子跟著他,小聲勸道:“宗主,最近的謠傳……”
一貫好脾氣的劍修厲聲低喝:“既是謠傳, 便不得在宗內說起!”
弟子急忙收起:“是, 弟子多嘴!”
沈辭玉推開門來到主殿, 殿門關上后便只剩下他一人,沈辭玉面上強撐出來的淡然瞬時變了, 修挺的眉峰緊蹙,急忙掏出玉牌連通。
玉牌那邊響了好幾下也未曾有人接, 沈辭玉又撥了一次,這一次倒是接起來了。
玉牌剛被接通沈辭玉便急匆匆開了口:“桑黛, 仙界這方在傳應衡仙君的事情, 你可曾知曉?”
那邊卻傳來了別人的聲音:“沈宗主, 我家夫人和尊主去了昆山, 并不在這里。”
沈辭玉:“……什么?”
“我是尊主派來伺候夫人的妖侍翠芍, 您的玉牌被夫人擱置在木柜中, 方才我進來打掃見一直亮,便越界先接了起來,您若有要事我可幫忙聯系尊主,他和夫人在一起。”
沈辭玉垂眸, 喉結微微滾動, 淡聲說了句:“沒事,方才我說的話你莫要傳出去。”
玉牌對面回應:“是, 自是不會多說。”
妖殿的人應當都知曉應衡沒死, 但都是宿玄信任的人,知道什么該說什么又不能說。
沈辭玉掛斷了玉牌。
其實早就知道她不會有用上這玉牌的一天, 桑黛不會找劍宗幫忙,所以他給的玉牌她應當也不會戴著。
沈辭玉微微抿唇,心里沒什么酸澀感,早便放下了,只是感慨桑黛當真是和劍宗斷得一干二凈。
玉牌再一次亮起,這次連續急促的三閃,是仙盟。
沈辭玉沉下臉色,接起了玉牌。
“劍宗沈辭玉,長老請說。”
玉牌對面的聲音蒼老:“沈宗主,自前日便有人傳應衡未死出現在玲瓏塢,就跟在桑黛的身邊,仙盟詢問了當時出現在玲瓏塢的修士,桑黛的身邊確實有一個白衣且五感盡失的劍修,你當時也在玲瓏塢,且幼時與應衡熟識,你可認出來那白衣修士的身份?”
“那人,是應衡嗎?”
沈辭玉一手拿著玉牌,垂下的另一只手無意識攥緊,呼吸聲清晰。
對面的人很安靜,沒有催促他,但沈辭玉知道那玉牌對面坐的是一群長老。
面對他們的催促,沈辭玉只道:“不是。”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語調平平反問:“沈宗主便這般確定不是?”
沈辭玉道:“我確定,那不是應衡仙君,我與應衡仙君見過多次,我認出來那人的身形,與應衡仙君雖然像,但確有偏差。”
“仙盟面前,不得徇私。”
“我未有徇私,所言為實。”
他的態度很堅定,好像那真的不是應衡一般。
仙盟長老又問了一遍:“沈宗主,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最后真是應衡,屆時你說自己認錯了,我們會信你,外界不一定信。”
這世間恨應衡的人太多太多了,他是整個四界的罪人,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殺了應衡,這么一個人若是活著,四界怕是要亂起來。
沈辭玉知曉仙盟長老的意思,是在勸他最好與仙盟站在同一陣營,不管應衡是否還活著,指認應衡還活著,對他拔刀相向便是與四界站在同一陣營,無論結果與否,四界都不會怨恨。
但若否認應衡還活著,倘若應衡最后真的沒死,那么沈辭玉的話便不是一句“抱歉,我認錯了”可以解決的事情,四界有不少人會認為他在包庇,他的劍宗宗主之位或許坐不安穩,九州仙盟之主的位置也難坐上。
沈辭玉都知道。
他的前途或許會因為今日的立場問題受到威脅。
“沈宗主,你確定桑黛身邊的那白衣劍修不是應衡?”
“……我確定,他不是。”
玉牌被掛斷。
主殿之中只剩下沈辭玉一人,他站在原地默了會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總之很安靜。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有了動作,轉身朝殿外走去。
***
桑黛和宿玄坐在芥子舟內。
小狐貍靠在窗邊為她煮茶,桑黛的頭枕在窗臺邊,飄過的云層中還帶了水意,觸手便是一片的冷。
“要不要關窗?”宿玄問:“昆山在北境,會冷一些。”
桑黛搖頭:“不用了,也不是很冷。”
有結界,也有宿玄的業火球,她也確實算不上冷。
桑黛端起茶輕抿一口,淡聲說道:“師父由柳公子照看,我們去幾日便回來。”
宿玄應了聲,又問她:“你要去尋什么?”
桑黛與他對視,小狐貍的眼神很認真。
她忽然發現,好像除了在榻上,其他時候都很少再聽到宿玄的心聲了。
雖然他的心聲大多也是在說情話,但最近比起來之前,確實是少了許多。
宿玄沒得到回答,又問了一句:“黛黛,要去找什么,我得知道才能幫你。”
桑黛晃了晃手里的茶,道:“我不確定它在不在那里。”
“什么東西?”
“我師父的第三段靈根。”
宿玄喉結微微滾動,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
“……為何會覺得是這個?”
桑黛說道:“那個黑衣人似乎在引我一路發現什么,我越來越接近真相,越來越強大,我做的夢中,我們似乎關系很好,我……我對他有一種莫名的信任,你還記得發情期的前一晚我們吵架是因為什么嗎?”
宿玄當然記得,桑黛來到妖界后他們便沒鬧過矛盾,只有那一次。
小狐貍有些委屈:“……記得,他之前告訴我微生家滅門的真相,我沒有告訴你。”
桑黛接話:“對,他為何專門告訴你這個,雷劫之時我未曾聽到他最后的那句話,回來后你也沒有告訴我微生家滅門的真相,所以他親自來妖界傳信,目的便是讓我去查這件事。”
“宿玄,他引我去查微生家滅門的真相,說明微生家有東西會幫到我,或許是真相,或許是一件物品。”
“我不知道為何,冥冥之中總覺得……是一件東西,或許是我師父的最后一段靈根,你也看出來了,那兩段靈根都是他設計讓我拿到的,如今師父的靈根不全導致記憶也未曾完全恢復,很多真相我還是不知曉,而我們要去歸墟了,帶著不清不楚的真相去歸墟,或許會被算計。”
宿玄放下茶盞,神情凝重起來:“你的意思是,他很可能要將最后一段靈根給你,讓應衡仙君想起來一切?”
“可能。”
桑黛也不確定,但那人引她去微生家,說明那里有重要的東西。
幕后人不想害她,那就只能是助她。
在去歸墟前能幫助她的,只有讓她得到更多真相,明明白白去歸墟。
而應衡是當年知曉全部事情的人,那幕后人似乎受天道制約不能告訴她真相,只能借殺她一由來引她發現真相。
宿玄也聽明白了,還差最后一段靈根便能讓應衡想起來一切事情。
似乎那黑衣人每一次引他們去一個地方,都會讓桑黛得到很重要的東西。
宿玄有些酸溜溜的:“他為什么對你這么好啊……無事獻殷勤。”
桑黛聽出來了小狐貍濃濃的醋味,柳眉微揚道:“好大的醋味啊,你在芥子舟內放醋了嗎?”
小狐貍別過頭看外面的云層:“我不吃醋。”
桑黛越發想笑,故意逗逗他:“你說人家無事獻殷勤,你之前不也這樣嗎,我收到的糕點是不是都是你送的?來到妖界后穿的衣服戴的首飾是不是也是你送的?”
“小狐貍,是不是呀?”
宿玄的耳根一紅,端起茶一飲而盡,兇巴巴看著自家劍修:“那不一樣,我又不會害你,我們認識那么多年,他跟你又不認識!”
桑黛的胳膊肘抵在桌上,單手撐著下頜,笑意清淺對小狐貍道:“對啊,他又不認識我怎么可能會喜歡我呢,宿玄,你覺得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愛意嗎?”
宿玄見過那黑衣人兩次。
男人對男人的眼神格外了解,比如宿玄可以看出來沈辭玉喜歡桑黛,秋成蹊對桑黛更多是仰慕,而那黑衣人……
他仔細回憶,從未看到過男女之間的情意,他對于桑黛好像更多是——
欣賞。
就像翎音看桑黛一般。
桑黛探出手越過桌子,摸了摸小狐貍的腦袋:“對啊,便是在夢里我與他相識之時,他看我也沒有喜歡,我們更像是舊友。”
所以小狐貍吃的是悶醋。
宿玄將頭湊過去,兩個毛絨耳朵豎立在頭頂,桑黛一把握在掌心揉捏,觸感格外柔軟。
小狐貍的耳朵尖尖是粉色的,尾巴尖尖也是粉色的,很可愛。
宿玄直接起身掐著她的腰身把她抱了過來擱置在懷里,他很喜歡這樣抱劍修,桑黛順勢攬住他的脖頸。
“黛黛,他到底為何要幫你啊?”
桑黛搖頭:“我不知,我覺得或許與我夢中看到的,我和他的熟識有關,有些事情得等見到他才能明白。”
宿玄親了親她的臉頰,將腦袋埋進劍修的脖頸間,嗅著她身上好聞的清香。
“黛黛,我們的合籍大典還沒辦呢。”
桑黛嘆氣:“是我的錯,要不……等從歸墟回來?”
宿玄的身子一僵。
他們去歸墟其實是抱了戮天的心,歸墟是離八十一重天最近的地方,可戮天這種事情……成功的幾率到底有多少,他們也不知曉。
所以宿玄結了雙生婚契,便是死也得死在一起,如此便能一直在一起。
桑黛親了親他的臉:“宿玄,那從微生家回去就辦大典吧,辦完就去歸墟,無論結果怎么樣,我們都是名正言順的道侶。”
僅有的一顆心都給了彼此,僅有的一生也只有彼此可以擁有。
小狐貍悶悶回應:“好。”
他抬起頭來看著她,將她的鬢發別在耳后,扣著她的下頜親上去。
茶壺里的茶盞涼透,宿玄放開了她,親了親劍修微紅的眼尾。
“乖寶,哪里都香香軟軟甜甜的。”
桑黛捏住他的耳朵:“那是你不要臉。”
小狐貍被她摸得渾身爽快,將尾巴遞給她,桑黛會意,捏著尾巴幫他順毛。
宿玄滿意抱緊自家劍修,桑黛將腦袋枕在他的肩頭。
芥子舟平穩穿梭在虛空,最終停在地面。
昆山位于浮光嶺,是仙界邊境一帶,這里人煙稀少,便是宗門都只有一些小門派,隸屬于刀宗管轄。
但事實上,浮光嶺很少有修士來,只因浮光嶺幾乎大半地帶都囊括進了昆山,而昆山地勢兇險猛獸群出,甚至許多靈獸修成了邪祟,因此慘案頻發。
桑黛站在昆山之下,仰頭望著這座高聳的山峰,霧靄深深,林木幽綠,他們兩人都是渡劫境修士,隱約可以感受到里面的一陣陣嘶吼聲和靈力波動。
宿玄道:“昆山確實靈獸居多,兇獸更多,微生家主修御獸術,隱居在這里借助這些靈獸掩蓋蹤跡,讓人不敢來這里,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小狐貍牽起她的手,與劍修十指相扣,“我們一起上去,這里兇獸太多需要小心。”
桑黛點頭應下:“好。”
實際上,宿玄擔心的實在多余。
昆山很少有人來,微生家又滅門多年,整座山只有靈獸居住,便連上山的路都長滿了雜草。
他們不知道微生家在哪里,只能步行上去沿路探查,宿玄用靈力割開前面擋路的雜草。
知道這里靈獸多,卻不知曉有這般多,幾乎十步便能遇見一只。
靈獸大多性子純善,沒有開靈識的與尋常動物無它區別,眼神懵懂純真,瞧見兩人后只會藏在草叢或樹后看他們,并未有上前進攻的。
見到的兇獸多性子殘忍,喜殺喜血腥,體格也比靈獸高大強壯許多。
兇獸有神識的更少了,往往只是憑弒殺的本能撕咬獵物,但他們兩人一路走來,見到的兇獸多站在遠處目送他們離開,動也不動,也并未攔路。
宿玄沉默許久,最后只能想出來一個答案。
“黛黛,你確實很招靈獸喜歡。”
桑黛笑了下,招了招手,遠處的一只長滿獠牙的兇獸愣了愣,隨后扭捏走了過來,連步子都邁小了許多。
這只兇獸的獠牙上還有血跡,應當是方才剛捕獵完,體格健碩,足有桑黛整個人那般高。
但它開了靈識,桑黛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只兇獸的不同,它是這一路來遇到的唯一開了靈識的。
它來到她的身前后卻又跪趴在她的身前,桑黛探手觸摸上它的額頭,兇獸嘴里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小狐貍又氣炸了,同是獸類,他是上古神獸,他的黛黛只能摸他,這一只血統不純的兇獸怎么配讓她摸?
桑黛嗔怒瞪了一眼要拉開她的小狐貍,小聲說道:“我問問話嘛。”
尾音上揚,帶了撒嬌的意思。
小狐貍整只狐一愣,耳朵蹭的冒了出來,在頭頂一搖一晃。
【乖寶在撒嬌?】
桑黛白了他一眼,為這只兇獸小心順毛。
“你的壽命似乎有三四百年了,那可知曉這昆山上曾經有一家宗門?”
兇獸抬起一雙獸瞳,血紅的眸中滿是單純疑惑。
它張嘴嚎了一聲。
桑黛:“……”
宿玄一把打在它的腦殼上:“聽不懂,說人話。”
兇獸短胖的爪子捂住自己的腦袋,淚眼懵懵看著桑黛。
這男修在這女修身邊,它喜歡這女修,雖然想一口吞了那男修,但是這女修似乎會生氣。
它又嚎了幾聲,桑黛和宿玄一臉麻木。
這只兇獸雖然開了靈識,但不如雪麒麟,不會說人話,可桑黛也不是修御獸術的修士,自然也聽不懂獸語。
她小心試探性問:“你知道是嗎?”
“嗷嗚。”
那應該是知道。
“可以帶我們去嗎?”
“嗷嗚。”
它彎下身子,抬了抬頭示意桑黛上來。
劍修看著它似乎有些扎人的毛發猶豫。
宿玄看不下去了,人身消失變為一只九尾狐,他縮小了體型,雖然并未如小山般大小,卻比這只兇獸大了許多,居高臨下睥睨著它。
桑黛覺得小狐貍實在有些幼稚,這也要比一下。
九尾狐俯身:“上來,雜草太多會割到你。”
桑黛樂得輕松,順著他的身子爬上去,坐在小狐貍寬闊的脊背上,兩根尾巴纏在她的腰穩住她的身形。
她拍了拍小狐貍的腦袋:“走吧,幼稚鬼。”
九尾狐揚起了高傲的狐貍腦袋。
兇獸:“……”
它恨恨看了眼這只礙眼的狐貍精。
兇獸轉身朝山間奔騰而去,速度極快,在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宿玄跟在它后面,九尾狐的尾巴隨著風舞動,蓬松的毛發護在桑黛的身邊為她遮擋冷風,桑黛抱住他的脖頸捏了捏小狐貍的耳朵。
纏在腰上的尾巴尖尖更粉了。
劍修壓下笑意,捏了捏腰間的尾巴。
小狐貍是只傲嬌愛吃醋,但很可愛純真的小狐貍。
狐貍微微彎起了一雙狐貍眼,獸眸里全是笑意。
兇獸帶著他們來到了一處密林。
一百多年無人來過,這里長滿荊棘的亂藤雜草,桑黛的心跳忽然一快。
她無意識揪緊了宿玄的尾巴,小狐貍察覺到她的情緒,仰起狐貍腦袋看她:“黛黛,你看出來什么了?”
宿玄只看到隱藏在林間的一樁樁房屋,簡單的柵欄便將房子區分開來,只有不到二十幢房屋,竹子砍出的柵欄、簡陋的竹屋破敗,許久未曾住人,不少房子倒塌。
桑黛從他的身上跳下來,宿玄也變為人身,高大的妖修握住她的手。
“黛黛?”
桑黛艱難開口:“我……我昨晚做的夢,夢里的房屋便長這樣子……夢里的我在那里昏睡了三十多年……”
“死后的我……好像來過微生家族……”
宿玄看過去,微生家人不多,舉族才三十多人,這些房子也住得下。
他是渡劫境妖修,能隱約發現周圍破碎的結界波動,即使過去了多年,結界的碎片依舊還未散去,這結界是被生生打碎的。
桑黛深吸口氣,轉身摸了摸那兇獸的頭。
兇獸嗷嗚叫得正歡,劍修沖它笑道:“你回去吧,今日多謝你了。”
目送那兇獸撒歡跑開,桑黛這才有功夫和宿玄說話。
“是,我夢中看到的確實是這里,這林子我見過、這里的房屋我也見了,宿玄,或許微生家契印也想讓我來這里。”
宿玄俯身與她平視,摸了摸她的腦袋:“微生家契印幫了你很多,它既然想你來這里,黛黛,那我們進去吧,去看看到底有什么。”
桑黛頷首:“嗯。”
結界早已碎掉,也攔不住他們進去,這里有些陰冷,雜草遍布,每走一步便得提前除去前面的草堆。
這里是微生家的遺址,宿玄也不敢一把業火燒了雜草,只能小心除去。
桑黛一路環顧,從破敗的竹屋可以看出來微生家人一直隱居鮮少出世,房屋都是自家搭建的,角落擺放的農具、簡陋的屋檐和有些敷衍的柵欄依稀可見百年前的時光。
宿玄說道:“白於仙君是上一任蒼梧道觀的觀主,退位是在三百年前,他應當是和你阿娘成婚后才選擇了辭去觀主之位,此后白於仙君消失在四界,不少人傳他死了,想必是和你阿娘一起隱居在這里了。”
桑黛只見過白於和微生萱的畫像,只從畫上能得出的信息太少了,不知曉他們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只知道,兩人很恩愛。
白於愿意放棄蒼梧道觀觀主的職位、一個天級靈根覺醒者丟下所有功名利祿,選擇與心愛之人隱居在深山,為護愛人和孩子平安死前中了九十七刀,戰至力竭而亡。
微生萱被人一擊擊碎心脈,闖入者修為應當很高。
桑黛沒有說話,在專注找記憶里的那幢竹屋。
它在最深處。
桑黛緊閉的門前,微生家人都信任彼此,柵欄做了跟沒做一樣,只到桑黛的腰間。
她站在院外可以清楚看到院內的一切。
夢里的這里很干凈,似乎被人提前收拾過一般,她如今看到的卻并不是這樣。
破敗,殘舊,臟亂。
院子角落的秋千只掛了一根繩子,還未完工,看得出來主人匆忙迎戰去了。
宿玄緊了緊劍修的手,小聲道:“黛黛,我們進去嗎?”
從桑黛的反應也可以看出來,這間房子便是她夢里的那間。
桑黛目光下垂,門上還有尚未褪去的血跡,天欲雪說白於死在門前,微生萱倒在院里。
“黛黛?”
“嗯,進。”
桑黛的聲音聽起來無波無瀾,若非與宿玄緊緊交握的手,小狐貍還真以為她沒有一點情緒起伏。
門應當是被天欲雪搭上的,用一根白布系著兩個門環,被系成了死結,桑黛只能用靈力斬斷。
院門打開,叢生的雜草中竄出一條草蛇,桑黛并未理會。
有雜草的地方難免會生蛇,劍修收回目光越過這條草蛇,遠離的雜草被宿玄用靈力隔斷。
桑黛說:“夢里的那黑衣人就坐在秋千上。”
她指了指角落的秋千,尚未完工,應當是那黑衣人自己修的,又或者死后的桑黛修的。
“我住在右邊的里屋。”
桑黛又指了指竹屋。
“我們進去看看?”
桑黛點頭:“好。”
其實這里收拾得很利落,東西擺放有序,只是布滿了陳年的灰塵。
房子一旦不住人便很容易廢棄,一路走來的房屋或是倒塌、或是頂棚破損,只有這樁房子除了叢生的雜草和厚重的灰塵外,儼然就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保存依舊完好無損。
這里殘存結界碎片,是有些寒冷的氣息,應是天欲雪布下的,保護房屋沒有倒塌和侵蝕,因此從外看除了臟了些,倒是沒什么其它不好之處。
她死后昏睡,那人便將她帶來了這里居住。
桑黛推開門迎面蕩起一陣灰塵,宿玄用靈力揮開。
“黛黛,先等一下。”
小狐貍使了個清潔術,竹屋轉瞬間被清理干凈。
他走入廳內打開了關上的軒窗,屋里太久沒人有種潮濕的氣息。
左右兩間是住房,中間應當是待客的大廳。
桑黛循著記憶來到右邊那間房,里面果然是她記憶里的樣子。
一張僅容一人酣睡的主榻,帷帳做成了男童女童皆適合的淺藍色,依舊滿是灰塵。
屋子不大,不像是道侶兩人住的地方。
宿玄走了上來,環顧一圈,拿起桌上放的幾匹布:“黛黛,應當是給孩子住的地方,這些布料裁剪的尺寸像是要為孩子做衣服。”
桑黛悶悶回應:“我看出來了,夢里我住在這里。”
她其實已經能確定這里是哪里了。
桑黛轉身出了房,走到對面的房屋中。
小狐貍早已用清潔術收拾過灰塵,雖然氣味難聞。
這才是道侶住的房子,主榻寬敞,榻上有些凌亂,錦被胡亂被掀開。
灰塵被拂去后,桑黛便看到了錦褥上面殘存的血跡,依稀可見干涸的血,旁邊的鐵盆里水已蒸干,但盆壁上還掛著暗紅痕跡。
包括地上丟下的布團,這間房間與右邊的小廂房不一樣,那里規矩有序,而這里看著一團亂麻。
天欲雪當年來到微生家后安葬了他們便急著去尋桑黛,并未幫著收拾,只是單純留下了結界,保護這間房子沒有被侵蝕,在歲月中依舊長存。
天欲雪還說微生萱死前還未出小月。
如今看來,其實是剛生產完。
她生完孩子連和孩子待一會兒的時間或許都沒有,應衡接到消息趕來,微生萱將孩子匆忙交給他,自己出去引敵掩護應衡離開。
微生萱虛弱無力被人擊碎心脈斃命,說明白於那時候大概也死了,無力護佑她。
白於或許根本沒見過自己剛出生的孩子,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榻邊放了個玉簪,桑黛拿起來,拂去上面的灰塵。
這玉簪是她在玲瓏塢的壁畫上看到過的,當時的微生萱戴的就是這根玉簪,花紋是桂花的形狀,做工精細。
玉是羊脂玉,摸著依舊溫和,像是帶了微生萱身上的體溫一般。
軒窗被宿玄打開散味,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吹散了屋內悶重的氣息,也吹來了冰涼。
桑黛茫然摸了摸臉。
她聽到宿玄在喊她,抬頭看過去,從小狐貍琉璃色的眼眸中看見了倒映的自己。
明明沒有表情,可是卻在落淚。
分明沒見過微生萱和白於,可當親眼看到院門上的血跡、屋內錦褥上大片的血、院里未做完的秋千和右廂房中尚未縫制好的衣服,還是覺得有些難過。
她的誕生是被期待的,可也是她的誕生引來了這場災禍。
“黛黛……”宿玄擦去她的眼淚,小心捧起她的臉:“爹娘一直很喜歡你,微生家選擇拿命掩護應衡仙君帶你離開,不會有一個人怨你,這件事我們都沒有錯。”
桑黛閉上眼,握緊了手上的玉簪。
她知曉,她當然知曉自己無錯。
錯的從來不是他們。
桑黛深吸口氣,擦了擦眼淚。
“我沒有怨自己。”桑黛的聲音低沉,但依舊堅定:“我只是覺得,有一些難過。”
“宿玄,我很不喜歡死亡,我真的很不喜歡。”
宿玄揉了揉她的頭發:“我知道的黛黛,以后不會了,你不會再失去任何一個人。”
“黛黛,我們都會好好的。”
桑黛瞧見他面上的心疼,心下一軟,抬起手徹底擦干凈自己的眼淚,輕輕點頭回應:“我知曉的,宿玄,我們先收拾屋——”
“誰!”
她的話還沒說完,面前的小狐貍瞬間冷了臉,冷聲打斷了她的話。
轉眼之間他已經躍出房門,桑黛也沉了臉色,將玉簪放在榻上,拔出腰間的知雨劍便要跟上。
剛邁出房門一步——
空曠柔和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阿黛。”
昆山(二)
桑黛本命應喚微生桑, 小名名喚阿黛。
“桑”是她在微生家的排行,“黛”是微生萱和白於為她起的小名。
喚她阿黛的只會有兩人。
桑黛的呼吸抖得不成調,她就在門口站著,日光照射進來落在她的身上, 臺階之下是寬敞的小院, 夢里的也是這般模樣。
唯一不同的就是身后的聲音。
“阿黛。”
是陌生的女子音, 天級靈根覺醒者耳力過人,桑黛聽出來這人的聲音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人。
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 桑黛的身子便已經給了反應。
她艱難轉過身,大腦仿佛被撞擊了一般, 眼前一片懵。
可身后空無一人。
但耳畔的聲音還在。
“阿黛。”
桑黛的目光停了一下,緩慢落在榻上的玉簪之上, 上面的灰塵方才被她拂去, 即使被微生萱戴了幾百年, 瞧著依舊像是新的一般。
她從未覺得路這般難走過。
她來到榻前, 錦褥被她方才收拾過了, 血跡和臟污已經被清除。
玉簪被她放在枕邊, 桑黛私心想去尋宿玄,可識海中好像有道聲音告訴她,錯過這次機會會錯過什么很嚴重的事情。
“阿黛,是阿娘。”
話音落下的瞬間, 桑黛便握住了那根玉簪。
意識在一瞬間被拉了進去。
她倒在地上, 玉簪被緊緊握在手里,微弱的光亮一明一滅。
微風卷起花香吹來, 院里花團錦簇, 桑黛睜開眼,一時間竟分不清這是哪里。
可角落的秋千卻告訴她, 這就是她方才待的地方。
桑黛站在角落里,這里種了一株桂花樹,樹干粗壯像是有著許多年的歷史,如今應當是盛夏,院里的花開得旺盛,這株桂花樹也格外香。
桑黛心里清楚知道這是幻象,又或許是說一段過去的記憶。
她是一個外來者,她只能以一個外來者的身份被束縛在這里,看完這一切。
主屋的門被拉開,一人走了出來。
她如桑黛看到的畫上一般穿了身綠裙,滿頭青絲過了腰間,由一根玉簪松松挽起,日光落在她的臉上,肌膚剔透似白雪。
她的身形纖細,但小腹卻高高隆起,一手撐著后腰,一手扶著高聳的小腹,仰頭暖洋洋曬著日光。
桑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美好。
桑黛沒有動,只是眼也不眨望著竹屋前的女修,生怕打擾這一切。
微生萱瞇了瞇眼,踱步下了臺階來到院中的石桌旁,一縷烏發順著鬢角垂下,眉目間的柔和難以忽視。
她小口捧了杯茶喝,一口一口抿著,喝茶的樣子和桑黛像極了,都格外斯文內斂。
她忽然皺了皺眉頭,放下茶摸了摸肚子,笑著問道:“你干什么踹娘親呀,還有一月才足月呢,現在就迫不及待要出來了?”
桑黛擦了擦眼睛的淚花,唇角也勾起笑。
她看起來實在太過美好,整個人干凈又純粹,溫柔到讓桑黛一眼就喜歡得不行。
微生萱有一下沒一下摸著小腹,仰頭望著虛空中的圓日:“你爹一會兒就回來了,娘親不會做飯,我們娘兩兒還得餓一小會兒。”
桑黛苦笑不得,原來她怎么都學不會做飯也是隨了微生萱的。
她也不覺得累,來到微生萱的面前坐下,光是看著微生萱就能看上一天。
微生萱很安靜,生活也很單一,今日日頭很好,便捧了本書坐在院子的石桌旁看,等到正午過后小院的門才被推開。
紫衣男修疾步匆匆進來,手上拎著兩只山雞。
“阿萱,等我很久了嗎,餓不餓啊?”
桑黛未看到他的正臉,白於進來后徑直朝微生萱走去,兩手并未抱她,應當是擔心自己的手上臟。
他俯身親了親微生萱的臉,又蹲下身親了親她的小腹ῳ*Ɩ 。
“你也想爹爹了嗎?”
微生萱嗔怒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回來這么晚?”
白於放下山雞,半蹲著與微生萱平視,小聲說道:“結界有些動蕩,我去補了一下。”
微生萱瞬間急了:“可有事?”
白於搖頭:“只是波動,并未發現有別的異樣,祖奶他們在那邊守著,我先回來為你做飯,做完飯再去替他們。”
微生萱眉心微蹙,捧著小腹的手一緊,忙道:“還是先去吧,我是個修士也不會餓的。”
白於站起身,身量很高,親了親微生萱的額頭。
“沒事的,我加固了結界,祖奶讓我回來為你做飯,有她老人家守著你也可以放心,她修為可不輸你我。”
桑黛不知曉這位祖奶具體指誰,但從兩人的話中可以推出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讓微生萱和白於都對她放心。
白於利落處理山雞,微生萱坐在院中看他,臉上的笑始終未曾淡去。
桑黛看得心酸,若當初沒有出事,她如今或許還在昆山,不會出世,不會認識很多人。
白於動手很快,在膳房很快便燉好湯做好飯菜。
微生萱要去端菜,被白於制止:“你大著肚子呢,這活本就該我干,阿萱歇著。”
桑黛坐在石桌旁,看白於將兩菜一湯端上來放在桌上。
白於手藝很好,簡單的食材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桑黛莫名想到了小狐貍,手藝也是這般好。
一個家里好像總得有一個會做飯的,恰恰白於和宿玄便是。
白於為微生萱盛好湯,俯身抱了抱她:“阿萱,我去替祖奶守一小會兒,今日做的飯菜多,讓她過來陪你吃飯。”
微生萱笑著道:“好,你注意安全,我等你回來。”
他在微生萱的額頭上印下一吻,“晚上就回來,碗盤放著等我回來洗,莫要動手。”
“好。”微生萱有些無奈:“你快去吧,將祖奶換回來吃飯,我等她來了再動筷。”
他轉身往外走,桑黛的心跳忽然很快,轉身看向白於的背影。
他一身紫色素衣,即使年歲不小了,依舊是用玉冠高束成少年的馬尾,已經為人夫、即將為人父的他背影堅定,真正扛起了這個家。
她緊緊望著白於的背影,他走到門口剛拉開門,腳步卻又停下,回身看了眼桌旁坐著的女修。
微生萱依舊端坐沖他溫婉輕笑,一如過往送他離家的模樣。
白於大步走回來,捧著她的側臉親了她的鼻尖,在唇上輕啄了口。
“等累了就回去睡會兒,我晚上就回來陪你和孩子。”
“好,你快去吧。”
他應下大步往外走,院門被他關上,白於的身影很快消失。
桑黛收回目光看向對面的女修。
微生萱看不見她,垂眸輕輕撫摸小腹:“你爹啰嗦吧,你若是出世了,是個男孩他怕是要嚴苛極了,若是女孩,他定會將你捧在手心的。”
“孩子,你是男孩還是女孩?”微生萱又笑了笑:“阿娘更希望你是個女孩,可以為你做很多漂亮衣服,每日扎好看的發髻,親自教你修行,微生家契印會傳給你,你是微生家的大小姐。”
“若是男孩也可以,不過阿娘可不會束男子的發髻,你就只能跟著你爹湊活過了。”
桑黛聽著想笑,沒想到微生萱自言自語也能說這么多話。
她似乎習慣了等待白於,這里很多事物都是白於去處理,她便在家里守著。
聽她絮絮叨叨自言自語,桑黛的眸光越來越柔和。
微生萱很期待腹中孩子的降生,這是她和白於成婚近一百八十年才得來的孩子,微生家似乎受到制約,子嗣也不易,且一生只會有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便是微生契印的下一任傳代人,是微生萱和白於此生唯一的孩子,承載著整個微生家的希望。
微生萱這會兒話很多,桑黛沒有一點不耐煩,捧著臉坐在她對面,看她笑著說話。
“你爹可喜歡阿娘了,當時可是他追的我,他為了阿娘辭去了蒼梧道觀觀主的身份,將觀主繼給了他的師弟,但是……”
微生萱蹙眉,溫和的神情復雜:“阿娘不太喜歡他那個師弟,總感覺人怪怪的,也或許是阿娘過于敏感了。”
“孩子,微生家如今只有三十七口人,人丁雖稀少,但都很期待你的降臨,阿娘是微生家主,你是下一任微生家主。”
微生萱感慨,“真想快些見到你,還有一月,等到十月到來,你就該出世了,阿娘的衣服也得快些趕制了,你爹的秋千還沒做好呢,今晚阿娘催一下他。”
她真的很溫柔,溫柔到桑黛只想看著她。
她說還有一月,是否她要在這里看她一個月?
這是微生萱讓她看到的,她有東西要交給她,可現實中小狐貍還在等她。
桑黛抬眸看了眼天,來的時候是正午,現在已經下午了。
可白於說去替換那位祖奶,一小會兒便可以,為何現在還沒回來?
飯菜已經涼了,看不到熱氣,雞湯上凝固了一層油脂。
微生萱也發現了,柳眉微擰,目光望向遠處。
“怎得還未回來?”
桑黛心下也有些不安,但離不開微生萱,只能坐在這里陪著她,又等了一小會兒。
微生萱站起身便要往外走,柵欄很矮只到腰身,站在院里可以看到路的盡頭,一人飛速奔來。
桑黛瞬間站起身。
“家主,家主!”
來者是個少女,瞧著只有十幾歲,此刻白裙上都是鮮血,裙擺沾滿了泥濘。
微生萱臉色一變:“阿錦,怎么了?”
名喚阿錦的少女推開院門,牽著她的手便要往外走:“昆山腳下的結界被毀了,來者催眠了山里的靈獸得知了微生家族的所在之處,祖奶戰死,白於仙君聯系不上您,便護送我逃了出來傳信,讓我帶您離開,來的路上我已經拿著玉牌傳信給了應衡仙君,他就在昆山附近除邪!他來接應我們!”
桑黛緊緊跟在微生萱身后,她終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微生萱身子一晃,險些往后跌倒,桑黛下意識上前扶她,雙手卻又從她的身子穿過。
“家主!”
阿錦急忙攙扶起微生萱。
微生萱冷靜很快:“我們走,阿錦,來者定是為了我腹中的孩子,微生家血脈不可亡,我出去立刻找個地方將它生下來,你帶著它離開。”
她沒有問白於現在如何,沒有問其他微生家族族人如何,她身為家主本該保護他們,但她身為家主,更重的職責是守住微生家的血脈。
守住微生家契印。
微生萱拉著阿錦的手往回走:“從后山走!”
桑黛本想跟上前,凜然的殺意自身后襲來,她眸光一冷下意識拔劍回身劈斬。
卻忘了自己如今只是個幻影,她的劍光與那刀光相撞,竟直接穿了過去。
桑黛急忙回眸:“阿娘!”
微生萱推開阿錦,拔出腰間的軟劍劈斬過去,強大的靈力波動與來者的刀光相撞,蕩開的余波掀翻了石桌上的飯菜。
小院里從天而降數十人,阿錦反應過來連忙爬起身,拔下頭上的木簪虛化成了一柄長劍。
“家主,我斷后,你先走!”
微生萱淡淡看了眼四周的人:“走不了,這些都是元嬰和化神境,你一人攔不住。”
阿錦急匆匆:“我自爆金丹可撐一刻鐘,您先走啊!”
微生萱反手挽劍沖入殺陣中央:“一刻鐘我也跑不了,阿錦,殺了他們我們才能走!”
桑黛幫不上忙,看兩人在幾十個殺手中廝殺。
她的呼吸急促,其實知道這場爭斗的結局,微生萱和阿錦都會死,但親眼目睹還是覺得殘忍。
微生萱確實很厲害,應衡告訴她,微生萱修為很高。
可懷孕消耗了她太多力氣,那些人似乎有組織,一個勁朝微生萱的小腹劈,她一邊護著孩子一邊還得應敵。
過去的事情已經改變不了,桑黛強自鎮定仔細看這場戰局。
來者皆黑衣蒙面,出手頗為狠辣,一招一式都帶了殺意,這些人的修為很高,都是些元嬰高境修士,其中竟然還有化神期修士。
可是修真界自從靈脈枯竭之后,渡劫再也沒有,大乘更是只有兩人,化神也只有寥寥幾人,為何他們這三十來人中便有這般多?
如今是一百多年前,那時候桑黛尚未出生,可應衡也與她講過,便是那時候的化神也只有七八人。
他們的殺招駭人,并且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
不要命……
桑黛忽然抬眸看向他們的眼睛。
目光無情,瞳仁隱隱潰散,完全是發了狠的樣子,周身的氣息隱隱血紅。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看到的夢境中,宿玄的模樣。
宿玄的人性被四苦蠶食,逐漸成為被四苦驅使的殺戮工具,瀕臨徹底瘋魔的他與這些人很像。
桑黛握緊了手中的劍,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這些修士被四苦吞噬了人性,神魂早已被四苦徹底吃掉,只剩下一具被四苦占領的身軀。
而這些人的招式……
習刀,刀法游龍般凜然,刀光呈現絳紫色。
這是——
蒼梧道觀的招式。
桑黛七歲那年蒼梧道觀還未滅門,她見過蒼梧道觀的弟子,作為看守歸墟仙境的宗門,他們可以享受到最為多的靈脈,宗內弟子修為皆高,幾任觀主皆是天級靈根覺醒者。
蒼梧道觀在大蠻后便奉命守護歸墟仙境,觀內弟子習刀,觀服為絳紫,刀光通體發紫,這是蒼梧道觀的功法帶來的。
桑黛還未從震驚中脫身,一聲悶哼傳來,一人被重重掀飛在地。
她急忙看去。
“家主!”
“阿娘!”
微生萱摔在竹屋的房門上,跪倒在地,吐出大口鮮血,緊緊捂著小腹。
阿錦一時失神,身后一人一刀捅穿了她的腰腹。
“阿錦!”
阿錦捂住小腹,吐出大口的血:“家主……”
生機已斷。
“阿錦……”
微生萱掙扎爬起身。
明知改變不了,桑黛還是飛身上前想要扶起微生萱離開這里。
可一雙手卻一次次從她的身體中穿過。
任憑她如何喊,如何觸碰,她們之間依舊無法觸碰到彼此。
微生萱撐劍站起身,桑黛半蹲在地,看到她的裙擺上染上的血。
她殺了太久,又被重創,如今似乎……
早產在即。
明明很疼,額上都是汗水,可一聲痛呼都沒發出,握緊了手中的軟劍,目光發了狠。
她知曉,只要撐一會兒一定會等來應衡或者白於。
微生萱劈劍便要躍下臺階,肅殺的刀光從上空劈下,散開的余波掀飛了小院中的黑衣人。
“阿萱!”
白於看起來情況很不好,身上都是血,護著阿錦逃出來獨自斷后,如今沖破廝殺回到家。
紫衣破爛全是刀傷,脖頸上一道血窟窿險些劃破他的動脈。
微生萱捂住小腹疼到滿身是汗,看到白於來了后再也撐不住,她的身子往下墜,白於三步并做一步跳上了青階。
“阿萱!你受傷了!”
微生萱握緊他的手,目光落在小院里阿錦的尸身上,閉了閉眼后小聲開口:“我……我們可能走不了……應兄長……應兄長快來了……夫君,我誕下孩子,你我護兄長帶它離開……”
白於忍住眼淚,笑著說道:“好,阿萱,辛苦了。”
他們都知曉今日便是他們的死期,微生家沒有支援的人,白於渾身是傷,能殺了微生家祖奶,重創白於,粉碎結界,今日來的人必不在千人之下。
微生萱雙手顫抖著交握,捧在唇邊后一聲清脆的長嘯。
地面在搖晃,昆山上未被催眠的靈獸自四面八方跑來。
白於拔刀壓著那些人退出小院。
靈獸躍進小院護在竹屋四周。
桑黛捂住嘴忍住哭泣,看到遠處林間朝他們逼來的數百修士。
這些修士不要命,大部分被白於攔下,有些跳進了小院被護佑的靈獸撕咬擋下。
微生萱一步一挪回到屋內,桑黛跟了進去。
她看到她一人咬著錦布,調動靈力壓在腹中,催著腹中的孩子出來,知道痛呼會分散白於的注意力,再疼也沒有哭出聲,眼淚順著眼角淌落。
她的血流了太多,布團用廢了好幾塊,散亂扔在地上,微生萱時間太急了,用了靈力逆沖強行讓尚未足月的孩子出世。
半個時辰,只有半個時辰便生下了這個孩子。
她忽然跌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氣,桑黛別過頭不敢看她。
屋內沒有哭聲,微生萱抖著手捧起她剛誕下的孩子,將為數不多的靈力渡給那孩子。
她擦干凈孩子額頭的血,親了親她的眉眼,孩子太過虛弱連哭的力氣都沒,微生萱只能拍打她讓她哭出聲。
待響亮的啼哭響起后,微生萱也哭了出來。
“原來你是個女孩子啊……”微生萱親了親她的眉心:“孩子,你本命喚微生桑,你是微生家桑字輩,是微生家第九十七位家主,孩子,真的對不起。”
微生萱的衣服上都是血,玉簪自發髻中掉落在枕邊,她將床頭小柜上的玉牌拿出來掛在嬰孩的脖子上,抱著孩子起身,窗戶在這時候被撞開。
桑黛回眸,白衣劍修滿臉駭然,連手中的劍都在晃。
“阿萱,白於……”
微生萱笑了下,隨便扯了匹布將剛出生的孩子包裹起來。
“兄長,她是個女孩子,名喚微生桑。”
桑黛擦干眼角的淚花。
應衡身上也都是血,是一路從山腳殺上來的,拔劍便要沖出去。
“我去幫白於!”
微生桑攔住他:“救不了的,我們不能都搭在這里,你看的出來,這些人是蒼梧道觀的弟子,可修為忽然精進這般多,甚至還不認識白於,和我們在歸墟仙境看到的人幾乎一樣,已經瘋了,修為被四苦激發到最大。”
她一邊抱著桑黛哭泣,一邊求著應衡:“帶她走吧,帶她走吧,求你了,帶她離開吧。”
桑黛被微生萱塞進了應衡的懷里。
微生萱擦干凈眼淚,抱起屋里的錦枕幻化出一個嬰孩模樣,與剛出生的桑黛一模一樣。
她劃開心口,剖開心頭血滴落在那幻化出的嬰孩身上,它竟然帶了微生萱的氣息開始啼哭起來。
微生萱推了把應衡:“快走!”
應衡深吸口氣,將孩子用布匹包好系在身前。
“我知曉,后山的人已經被我殺光了,我現在瞬移離開,我應衡向你和白於發誓,只要我活著便一定護佑她平安。”
應衡跳出窗前看了她一眼。
微生萱抱著那個假的孩子,輕聲道:“她是個女孩子,我和夫君說過,若是女孩子,小名便喚阿黛。”
“她叫阿黛。”
應衡帶著孩子離開。
微生萱看了眼懷里的假孩子,眼淚一顆顆落下。
桑黛知曉她要做什么。
白於已經不能全身而退,微生萱也不可能棄他離開,她若是走了,這個孩子會一直被追殺,遲早會再次被找到。
微生萱能做的,只有幻化出假的孩子,讓他們一家三口今日都死在這里。
她拉開房門,院中的靈獸全被殺光。
白於跪在門前,一把長刀自胸口穿過,刀尖往下滴血。
他還有一口氣,艱難看向院里的微生萱。
微生萱與他對視,忽然笑了笑,這是他們彼此才懂的默契。
證明孩子已經被應衡接走了。
她舉起手上啼哭的嬰孩,厲聲道:“你們想奪走微生家契印,我微生家的孩子可以死,但不能落入賊手供你們利用!”
微生萱收力,一手捏碎了捧著的“假孩子”。
血肉濺開,好像真的是微生萱殺了自己的孩子。
沒有尸首,也就無人知曉微生萱殺的只是個傀儡。
她最后看了眼白於,一掌拍上了自己的心口,震碎了自己的心脈。
死無對證,便是搜魂都查不出來真相。
微生萱倒地的瞬間,白於唇角微微勾起。
他的腦袋垂下,身子無力滑落在地。
道侶前腳死去,他后腳也跟了去。
桑黛捂住眼睛痛哭出聲,她跪在地上嚎哭,她怎么都想不到微生萱是自戕死的。
她知曉自己活不了,震碎自己的心脈,帶著這個只有她、白於和應衡知曉的真相一同赴了黃泉。
一擊擊碎心脈,縱使她虛弱無力也是個高境修士嗎,誰能一擊斃命她?
只有她自己。
“阿黛。”
空曠悠遠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桑黛淚眼朦朧看過去。
她在一片黑暗之中,這里與雪鸮的迷惘之力格外相似,只有虛無的黑暗。
遠處的靈體讓她的呼吸困難。
與方才看到的樣子一樣,綠裙染血烏發凌亂的微生萱,紫衣破爛全是刀口的白於。
桑黛搖搖晃晃起身,無措眨了眨眼。
“阿娘,阿爹……”
白於笑著應了聲:“你當真是個女孩子,我總盼著你是個女孩子,你阿娘喜歡女孩,你出世了她也開心。”
桑黛捂住臉痛哭,她忍不住眼淚,明明跟他們沒有相處過,可親眼見到他們因她而死,心下的愧疚幾乎將她淹沒。
她奔跑過去,卻又從兩人的懷里穿過。
微生萱嘆了口氣,“阿黛,這是春玉簪的器界,是微生家第一任家主的本命法器,里面有雪鸮的迷惘之力,方才你看到的是過去的記憶,這只是爹娘的一縷殘念,你也只有神識被拉了進來,碰不到我們的。”
桑黛茫然看向他們兩人。
微生萱抬起手,隔空摸了摸她的頭:“你都長這么大了,阿黛,你渡劫境修士了,天級靈根覺醒者,我們阿黛真厲害。”
白於挑眉看她:“好像還成婚了呢,我拉你的神識進來的時候,察覺了你識海里的婚契。”
微生萱驚訝:“成婚了?”
桑黛忍住眼淚牽起笑:“嗯,成婚了,他也是天級靈根覺醒者,是九尾狐妖王。”
桑黛在外面的事情微生萱和白於并不知曉,聞言沉默了瞬。
“真好啊,都是好孩子,真般配。”微生萱頓了頓,又忽然開口:“阿黛,對不起,爹娘連為你主婚都做不到。”
桑黛的心里酸澀,哽咽道:“應該是我說對不起,應該是我的……”
她一遍遍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爹娘,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桑黛總喜歡道歉,即使知道不是自己的錯,錯不在他們,可愧疚還是讓她心里難受。
微生萱觸碰不到她,也抱不了她,安慰做不到,只能看著她落淚,她這個母親便也跟著哭。
白於嘆氣,將她摟進懷里:“我知你難過,可是我們存在不了多久,有些事情得趁現在告訴她,這樣阿黛才能活下來。”
桑黛抬起頭,擦干眼淚問:“什么叫存在不了多久,這是什么意思?”
白於回道:“阿黛,我們因執念存在,春玉簪保我們在此沉睡,是因為你方才觸碰到春玉簪,簪靈感受到微生家契印才喚醒了我們,一旦醒來生機便會消耗。”
桑黛急忙道:“你們現在沉睡,我現在出去,我出去就想辦法救你們。”
白於卻攔住她:“阿黛,尸身都化為白骨了,神魂也基本散完了,沒用的。”
桑黛別過頭閉眼。
微生萱擦了擦淚花,“阿黛,時間不多,你方才看到了那些人的招式是嗎,那些弟子是蒼梧道觀過去千年里因歸墟動蕩前去鎮壓,死在歸墟仙境的弟子,如今看來,他們根本沒死,也不認識你爹了,已經被蠶食了人性。”
“……是。”
“你既然查到了這里,那四苦你可知曉?”
“知曉。”
“群英會知曉嗎?”
“知曉。”
微生萱凝眸,聲音沉了幾分:“群英會之時,我們被帶去了歸墟,我們看到的天命是——”
“四界徹底毀滅,所有人都被四苦侵蝕,除了微生家擁有微生契印的人,而這個人會覆滅歸墟。”
“她是唯一有可能毀掉四苦的人。”
桑黛忽然看過來。
微生萱接著說道:“當時我們六人除了我以外全部被四苦侵蝕,我當時已經和你爹結了雙生婚契,你知曉的,這種婚契解不開,而你爹發瘋是遲早的事情,他死了,那么我也一定會死,可微生家契印不能后繼無人。”
“我們六人不敢見彼此,其實是因為我,你爹、應衡、暮清和韶溪、烏寒疏五人對外宣稱,我已經死了,折在夢蝶境,這是為了掩護我的身份。”
因為微生萱是當時唯一有微生契印的人,所以必須保她平安。
“他們對外說在夢蝶境起了矛盾,我因他們的爭斗死亡,于是他們幾人決裂再不是好友,所以這些年不明面見彼此,一是為了圓當時的說法讓世人以為我死了,二是為了不再將世人的目光吸引到群英會六杰身上,蓋過去當年的群英會。”
當年他們無故被拉去了歸墟仙境歷練,幕后之人如今也未曾查清楚,而當時六人早已因群英會揚名,并且修為最高的六人還是摯友,只要他們見彼此,那么六人的關系會逐漸被世人傳送。
當年群英會來了六位修為一頂一的年輕修士,個個厲害,還有三位天級靈根者,他們六人是好友,這件事會越傳越光,越來越多的人會將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那么當年群英會最后一關【夢蝶境】,夢蝶到底將他們帶去了哪里,以及微生萱的“死”勢必會被拉出來說。
所以他們明面上斷絕了關系,不引人注意,即使最后因為四苦接二連三瘋魔死亡,也不會有人關注。
不出名,便無人關注一個無名之輩的死亡。
后來,微生萱知道自己會和白於一起死,于是他們隱居生下了桑黛,將契印傳給她。
桑黛終于明白,烏寒疏一個人身說不出的天命,被微生萱一縷殘存的執念說了出來。
她不受天道法則束縛,她可以說。
桑黛接著問:“微生家契印到底是何東西,為何會有這般大的力量?”
微生萱只道:“阿黛,微生家契印可以調動最為純正的歸墟靈力,而歸墟靈力可以洗去四苦。”
“可是如今沒有歸墟靈力……不,不,有,我有。”
她的識海里還有雪鸮留給她的歸墟靈力。
桑黛抬眸又問:“可只有那一點歸墟靈力,如何能洗去整個歸墟靈脈的四苦?”
白於聞言笑了,眸光柔和,垂眸看著自己已經長大成人的孩子。
他輕聲說:“阿黛,有些事情你慢慢會明白的,你也不需要洗去歸墟靈脈中的四苦,爹娘真正想你做的——”
“是覆滅整個歸墟。”
桑黛瞳仁驟縮。
白於和微生萱的身影在逐漸虛化,兩人十指緊扣。
“阿黛,爹娘讓你看到那么多,其實還想告訴你。”
微生萱彎起眼眸。
“爹娘很恩愛,你的出生從一開始就是被期待的,整個微生家人都在期待你的降生。”
“如今你的夫君似乎遇到了點麻煩,阿黛,去助他吧。”
昆山(三)
宿玄追了出去。
他是渡劫境修士, 自然可以感受到方才有人來了。
九尾狐瞬移在林間,當穿過密林看到空曠的山谷之時忽然頓住。
銀發被狂風卷起,他忽然彎唇輕笑。
“你引我出來,便是為了將我跟桑黛分開吧。”
一片寂靜之后, 一人從樹后走出來。
他的面上還戴著那萬年不變的面具, 雙手背在身后, 蒼白的唇角勾起。
“你既然知曉,還不回去看她?”
宿玄冷眼看他:“黛黛不需要我擔心, 她有能力自保,而且——”
“你不會殺她, 不是嗎?”
黑衣青年撇了撇嘴,站沒站相, 直接靠在樹上:“誰說我不想殺她, 我之前都是在殺她啊。”
跟他嘴硬這些沒有意義, 宿玄對這人沒什么好感, 即使不殺桑黛, 玲瓏塢的散修也是他驅使藤蔓殺的, 也不是個好的東西。
他反手燃出業火刃,身形一晃便劈了過去。
黑衣青年躲開,瞬移至身后百丈外。
宿玄緊追其上,冷聲問道:“應衡仙君的最后一段靈根在哪里?”
兩人曾經打過三天, 宿玄知曉殺不死他, 就照著他的身上砍,總之他也不會死。
本來以為以這人的別扭程度, 一定要打上一會兒才能說。
沒想到他剛問完, 對面的人就接了話。
“啊,在你的腳下啊。”他指了指宿玄的腳下, 面具下的眼睛瞇起:“那里有一個天級殺陣,你若是能闖過去,自然可以拿到陣心的靈根。”
黑衣人忽然消失,轉眼間出現在數百丈之外。
他負手而立,道:“宿玄,我從不白給人東西,我說話算話,你若是敢闖,我便敢給你。”
身后浮現僅容一人通過的裂縫,他笑道:“我們馬上會再次見面哦。”
他跳進了裂縫之中,轉眼間消失在他的眼前。
宿玄看了眼自己的腳下。
這是天級的殺陣,方才他被這黑衣人引來之時便發現了。
宿玄踩了踩地面,腳下逐漸浮現經紋,周圍的一縷風也變得肅殺起來,他的神色依舊淡然。
宿玄從不做無把握之事,這殺陣雖是天級殺陣,但他有把握闖過去,不過是會受些傷。
殺陣徹底浮現,周圍瞬間黑暗,無形的殺陣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與外界隔絕開來。
宿玄冷嗤一聲,手上的業火刃越發強大。
罡風自四面八方襲來,裹挾著強大的殺意,宿玄握著業火刃劈過去,業火與罡風撞擊,將實化出來的罡風盡數劈散。
宿玄感受到了殺陣下面屬于木系靈根的靈力,那是應衡的靈根。
這是八卦九宮陣,根據八卦和九宮的規律布置,隨時變換幾個星位的位置,從而混淆入陣者的五感,讓其無法辨認真正的陣眼。
宿玄沒打算去尋規律找陣眼,真一本正經破陣沒個兩三天破不了。
他要捅碎所有方位,蠻力總能破陣。
九尾狐化為能血肉堅韌的真體,堪比一座小丘般大小,狐嘯震耳欲聾,引得林中的亂鳥橫飛。
那只兇獸剛跑到山半腰,正趴在地上吃自己剛獵來的食物,聽到一聲狐嘯后突然嚇得渾身一抖。
心肺的血好像都被震出來了一般,它縮著四肢小心看向遠處的山頭。
好像是那只九尾狐震怒了,這種程度的嘯聲應當是在殺敵吧,獸類一族化為本體作戰之時,聲音便不再只是聲音,帶有強大的殺意。
兇獸只覺得……
好強啊。
光是一聲狐嘯都讓它覺得發抖,它剛才怎么有膽子想要吞了他的。
它叼著自己的食物夾著尾巴溜回了洞穴。
而宿玄已經捅碎了七個方位。
銀色的毛發上沾染了濃稠的血,罡風切割他的九尾狐真身,雖調動了靈力護體,但天級殺陣密不透風的罡風自然可以劈碎他的防護罩。
以人身會受傷,他的真體可以抗下很大的殺傷力,一爪便可以踩碎一個方位。
九尾狐奔跑在偌大的殺陣中,迎著罡風來到下一個方位,狐貍爪狠狠踩碎了那處方位,破碎后帶來的沖撞力撞在他的爪爪上,厚實的肉墊上早已滿是血痕。
他也不在乎,迅速辨別出下一個方位跑過去。
就這么迎著罡風,按照這種莽撞又有效的方式一連破了十三個方位。
宿玄的靈力防護罩再一次被擊碎,毛發往下淌著血水,再次凝結出新的靈力防護罩,也不管身上的傷就要沖向下一道方位。
還剩四個方位。
他正要踩碎第十四個方位,一人驟然從天而降站在他的九尾狐身上。
宿玄竟不知何時闖進來了一人,眼眸一冷剛抬眸看去,她狠狠踹了他的狐貍腦袋一腳。
“你等我來再破陣會死啊!”
九尾狐跪趴在地上,委委屈屈嗷了一聲:“黛黛……對不起嘛。”
桑黛一劍捅碎了那道方位,用靈力護在兩人身邊。
宿玄已經捅錯了陣眼,如今殺陣早就被激發了,只能生捅十七個陣眼他們才能破陣,已經不可能靠找陣眼出陣了。
劍修跳下九尾狐身,凝結防護罩護在他身邊,冷聲說道:“我去捅其它三個陣眼,你在這里等我。”
說完消失在宿玄的眼前。
宿玄知曉她好像生氣了,這會兒連動也不敢動,九尾狐趴在地上等她。
不過一刻鐘劍修便捅碎了其余三個方位。
周圍的黑暗消散,白晝照了進來。
桑黛飛身回來,身上只有一道傷。
她站在宿玄的身前,小狐貍縮小了本體大小,討好般舔了舔她身上的傷。
桑黛一巴掌拍在他的腦殼上,把此時正虛弱的小狐貍打得暈頭轉向。
“你看看你身上的傷,宿玄,凡事能動腦子就別動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只會讓ῳ*Ɩ 我擔心。”
小狐貍哼哼唧唧湊上前,狐貍腦袋輕蹭她的側臉:“黛黛寶貝,我錯了,破陣要三四天呢,我沒那個時間。”
桑黛推開他,他又湊上來舔她的臉。
“起開!”
“不嘛乖寶。”
“你煩人不?”
“就煩你。”
一來二去桑黛也笑了,任由小狐貍舔她的臉和脖子。
“乖寶,不生氣好不好?”
桑黛笑著問:“我現在看著像是生氣了嗎?”
她只是心疼,宿玄打起架來其實有些不要命的,過去她便發現了,他不怕受傷,也不怕疼。
但桑黛會心疼。
她抱住小狐貍的腦袋,親了親他的狐貍眼睛,柔軟的毛發上還有他自身的草木香。
“我們結了雙生婚契,你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
“所以你要更加惜命,因為我不想死,你懂嗎?”
“……我不會死的,這陣法殺不了我。”
桑黛道:“可你會受傷,你受傷就沒辦法跟我一起去打架,我會被人打的。”
宿玄冷聲:“誰敢打你,我剮了他全家。”
“小狐貍在就沒人敢打我。”
桑黛哄著他,親親狐貍毛:“我也會心疼,我不想看到我的夫君受傷,我想他平平安安跟我一起去更遠的地方,做更多事情。”
小狐貍的尾巴一下下掃著身后的地,尾巴尖尖粉嫩成一團。
他最喜歡桑黛喊他夫君,對這個稱呼毫無抵抗力。
夫君一喊,便是榻上他都能放過她一馬。
小狐貍開心極了,又開始哼唧撒嬌:“黛黛,黛黛寶貝,再喊喊嘛,我好疼呀,你喊喊就不疼了。”
桑黛被他蹭到心里軟成漿糊,笑著滿足小狐貍的一切條件,一口一個夫君叫得麻溜,手上卻還沒忘記調動靈力為他療愈傷口。
夫君夫君夫君,桑黛的夫君,桑黛最愛的夫君。
桑黛喊了好幾遍,小狐貍把她的臉和脖子舔了個遍,尾巴快搖開花了。
一直到最后,桑黛實在癢得慌,拍了拍他的腦袋:“好了好了,我們去拿靈根吧。”
宿玄這才變為了人身。
一身黑袍也破了,桑黛“嘖”了聲。
“怎么辦呢,小狐貍新做的衣服。”
宿玄俯身親了她一口:“乖寶出錢給我買一身新的。”
她現在花的錢都是他的,桑黛自然一口答應:“好呀,回去就給你買。”
當殺陣散去,隱藏在殺陣底下的木盒輕易便被挖了出來。
桑黛打開,醇厚的木質氣息撲鼻而來。
宿玄冷聲說道:“第三段靈根應當從很早就在這里埋著,這木盒都有些腐蝕了,我不知他為何要將靈根放在這里,引我來破這殺陣有什么意思?”
桑黛抬眸看了眼虛空,很快收回了視線。
她其實有些猜測。
或許不是想引宿玄來破陣,而是做給某位看的,他想給靈根,又不能輕易給,當年碎了應衡的靈根后便裝模作樣布了個殺陣放在這里。
而且……
桑黛來這里,不僅得到了靈根,還見到了微生萱和白於,她現在越發覺得這黑衣人從來沒有想殺她,他好像一直在引她發現真相。
桑黛收起木盒,剛流過淚眼睛還有些紅,宿玄的指腹摸了摸她的眼尾,臉上的笑意淡去。
“黛黛,方才經歷了什么?”
那人把他引出來,一是為了讓他來到這存放著靈根的殺陣,二則是為了將他與桑黛分開。
桑黛握住他的手腕,將臉貼在他的掌心,笑道:“我見到爹娘了。”
宿玄沒有震驚,桑黛身上有太多特殊之處了。
他彎眼回道:“爹娘問我了嗎?”
“問了,他們很滿意。”
“爹娘跟你說話了嗎?”
“說了很多很多話,帶我看到了很多東西,看到了微生家滅門的真相。”
宿玄問:“微生家因何滅門?”
桑黛回:“四苦,被四苦驅使的蒼梧道觀修士殺了微生家人。”
宿玄親了親她的鼻尖,又親了親眼尾。
“黛黛,真相很殘酷,但你是頑強的,爹娘很放心你,將一切都告訴了你,他們有需要你做的事情嗎?”
桑黛將他的手拿下來,與他十指相扣。
她看著宿玄的眼睛,說道:“他們要我覆滅歸墟仙境。”
宿玄面色未變,摸了摸她的腦袋:“好,我和你一起。”
他好像從來不過問這些。
他好像一直都很相信她。
桑黛要去做什么,要做的事情有多么離譜荒謬,他都毫不猶豫陪著她。
即使覆滅歸墟仙境會成為四界罪人,他的妖王之位坐不穩,很可能與她一起被圍殺在歸墟,但依舊不猶豫,依舊愿意與她并行。
宿玄在她的面前沒有所謂的原則和底線,他所有的規矩都基于一點。
桑黛。
桑黛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永遠守著她。
桑黛笑起來,捧住他的脖頸踮起腳,吻上了他的唇瓣。
宿玄啟開唇齒,這次是劍修主動的吻,他便做那個回吻的一方。
小狐貍抱住劍修的腰身托著她,傷好像也不疼了,一顆心很安靜。
對他來說有桑黛的地方就是歸宿。
***
柳離雪剛忙完今天的事情,捏著脖子懶洋洋走出星闕殿的大門,一位妖侍急匆匆上來。
“執事,有人來了。”
柳離雪挑眉:“誰?”
妖侍小聲說:“劍宗宗主,沈辭玉。”
柳離雪甚至將寂蒼都想了一遍,唯獨沒有想到來者竟然是沈辭玉。
他放下手,孔雀臉上多了些凝重:“他一人來的?”
“是。”
一人來,未曾帶人,那便不是來進攻的。
沈辭玉主動前來妖界,應當是有事要找桑黛,或許是聯系不上。
“讓他進來,直接來星闕殿,不要去妖殿。”
“是。”
柳離雪轉身又回了星闕殿,在主殿坐了沒多久,白衣劍修便匆匆趕來。
他微微拱手:“柳執事。”
他這般有禮貌,柳離雪自然起身回禮:“沈宗主便不必多禮了,坐吧。”
沈辭玉在對面坐下。
柳離雪喚人上了茶,“沈宗主既然來了妖界,想必是來找我家夫人的吧。”
柳離雪以為他賊心不死,實在有些頭大:“可是宗主啊,我家尊主和夫人早都合籍了,你這又是——”
“我不是來找桑黛的。”沈辭玉忽然打斷他,在柳離雪困惑的目光下又道:“我來找你談應衡仙君的事情。”
柳離雪臉色變了,放下手上的茶,茶盞撞擊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應衡仙君早都死了,沈宗主這是何意?”
沈辭玉神色平靜:“柳執事也不必瞞我,我與應衡仙君認識多年,小時候沒少吃他做的飯,對他格外熟悉,玲瓏塢里跟在桑黛身邊的那個白衣劍修,縱使易了容,匆匆一瞥我也知曉是應衡仙君。”
柳離雪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沉聲開口:“你想要什么?”
他以為沈辭玉是來提條件的,仙界的人在他們的眼里都是虛偽且貪婪。
沈辭玉與他對視,道:“我聯系不上桑黛,本來不想親自前來,但是我沒辦法,仙盟也知曉了這件事,這件事便已經不能糊弄過去了,如今仙界許多人都聽說了,仙盟為了平息風波必定會來找妖界談判,或許這幾日便會找來。”
柳離雪頓時起身:“怎么可能?仙君在外都是易容,且見過的人很少很少,知情的人我們都信任,不可能——”
他也反應過來了。
“……施窈。”
沈辭玉依舊端坐,抬眸與柳離雪對視:“我是躲著仙盟來的,我來告訴你,仙盟那群長老不是好糊弄的,他們太過古板循規,當今九州仙盟之主元林更是如此。”
“所以?”
“他很恨應衡,因為他的兒子便被送去了蒼梧道觀修行,當時死的便有他的孩子,所以你知曉的,仙盟勢必會來妖界要人,或許暗中也會掀動風聲,四界恨仙君的人太多,民憤不是你們可以應對的。”
柳離雪道:“……我知道。”
“以及,仙盟有塊塵封了多年的鏡子,名喚通天鏡,是大蠻時期的仙盟之主所用之物,用來斷清白,只有渡劫修士可以用,大蠻后再無渡劫,所以通天鏡也被塵封。”
“渡劫修士可以用它暫時搜魂,將神魂上看到的影像投放出來,如今桑黛和宿玄都是渡劫修士,若不是仙君摧毀的歸墟靈脈,仙盟必定會讓你們用這面鏡子去自證清白,你們若不證,那應衡仙君的罪責便無法洗脫,若證了——”
若證了,摧毀歸墟靈脈、屠殺蒼梧道觀的真兇必定公然于眾。
沈辭玉也站起身,面無表情道:“話我帶到這里,仙盟或許明日便會來,又或者過幾日,總之仙盟之主你們要小心,通天鏡也盡量躲避,若有余力,最好將應衡仙君藏起來,死不承認。”
他轉身離開,一句話也不多說。
沈辭玉不能久留,容易讓仙界發現,他剛走沒多久,一直站著沒動的柳離雪忽然轉身離去。
他察覺到,桑黛和宿玄回了妖界,通天鏡這件事必須告訴他們。
而如今,高聳的山巔之上,主殿燭火搖曳。
身穿金色華服的人踱步進去,寬敞的袍服拖曳在身后。
他走得很快,蒼老的眼眸鷹隼般晦暗。
十幾人在殿中等候,瞧見他后齊齊行禮。
“仙主。”
元林仰頭望向嵌入大殿高墻之上的圓鏡,這面鏡子已經萬年無人使用了。
“取通天鏡,傳信冥魔兩界萬千平民。”
元林一字一句,尾音殺意十足:
“應衡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