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一章、畫像
回到三鳳宮后, 仙娥們很快將所有摘來的花都仔細放好在飲曦臺,等葉挽秋來選最后需要的。
看著幾乎把整個飲曦臺都鋪滿的花,她才意識到:“好像是摘太多了。你有多少花瓶可以裝?”
“應該有不少。”哪吒愣了愣, 難得在一件事上顯得格外沒有把握,“不過都在庫房里, 要去看看么?”
葉挽秋點點頭。畢竟什么花配什么瓶還是挺有講究的。
不過聽到哪吒說有不少, 她還是有點好奇:“你有收集花瓶的習慣?”
否則不會說有不少。
“沒有。”他回答, 很快帶著葉挽秋來到庫房,“都是過去天帝給的。”
聽到這句話時, 葉挽秋已經略微感覺到了不太對勁。
而在親眼看到他口中所說的“不少花瓶”是指的什么以后,她頓時沉默了。
“這些用來裝花可以么?”哪吒邊問邊隨手取了其中一只華光溢彩的寶瓶遞給她。
葉挽秋接過來看了看, 認出這應該是神界鑄器司精心打造出的寶物, 忍不住提醒:“我要沒認錯的話, 這應該是能收邪鎮祟的化魂玉瓶吧?專為收押沒有實體的妖邪所造?”
哪吒回想一下,點頭道:“應該是。”
畢竟這已經是天帝許久之前賜給他的,早就有點不太記得了。
“還有這些……”
葉挽秋邊說邊伸手指了指周圍這琳瑯滿目的無數仙家法器。
明明每一個單獨拎出來都是舉世無雙的罕貴寶物,要么是天宮鑄器司耗費無數心血仔細打造, 要么是六界其他地方, 以天地靈氣匯聚著天然誕育而出。
可就這么放在這里,數量又如此之多, 竟然讓人生出一種這些玩意兒很廉價, 可以去天河里隨手一抓一大把的可怕錯覺。
“這些都是可以用來鎮守一方的仙寶靈器吧, 只是長了個瓶子模樣而已。”
比如她手里這個,若是拿去人間做收服作亂惡魂的法寶,那必定是非常稱手又好用。
還有那柜子上的一對陰陽寶瓶, 也是同鬼母之眼那樣有自存一方世界,困住所收生靈在內的能力。
還有許多其他的……
“你說的花瓶就是這些?”她環視一圈周圍, 發現果然不少瓶子。
事實上,除了這些瓶子造型的法器,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寶物也被分門別類地擺放在這里。一眼望去簡直和萬春園一樣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不愧是九重天的天軍統帥,果然是身家無數。
這等只是粗略看一眼也足以讓人頭皮發麻的珍寶數量,大約也只有青川君那滿窖寶貝美酒加起來能與之一戰。
總感覺在儲納藏品這件事上,青川君應該和這庫房的掌事仙娥很有話題可聊。
“這兒能如此井井有條,肯定不是你自己收拾的。”葉挽秋已經徹底看穿他了,“平時都是誰在負責看管?”
“回主神的話,是我。”一旁的藍衣仙娥得了夸贊,頓時自豪挺胸道,“而且庫房里的每樣寶物我都認得。所以我現在是各宮仙娥里最見多識廣那個。”
“真厲害。”連葉挽秋自己都不敢保證能全部認出來。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
“所以你這兒其實并沒有真正用來裝花的瓶子吧。”葉挽秋看著哪吒。
“這些不行么?”他看起來有點疑惑,“反正我從來沒用過,放著也是放著。”
葉挽秋:“……”
難以想象,要是讓天帝知道自己賜出去的無數法寶被拿來插花,究竟會是什么感想。
搞不好已經習慣了。
畢竟就連葉挽秋自己也只是短暫的震驚片刻就回過神,覺得這事雖然非常離譜,但是放在哪吒身上就顯得意外的合理。
所以最傷心的應該是鑄器司吧。
好不容易用天材地寶打造出來的珍貴靈器,結果全部被拿來插花。
感覺下一秒他們就要舉著榔頭殺到……
不,他們不敢。
所以真實情況只可能會是,鑄器司的工匠們聞此消息后直接集體暈厥,醒來后全部躲在被子里,咬著被角欲語淚先流,心痛到滴血。
不過哪吒顯然不知道葉挽秋在腦補些什么,只見到她盯著這些珍罕寶物,時不時搖搖頭,似乎很遺憾的模樣。
于是他轉頭朝身后仙娥吩咐:“讓鑄器司送一批新的花瓶過來。”
“是。”
“不用了不用了,就用這些吧。”反正瞧著顏色樣式還很齊全的樣子。
好不容易將正殿用花和其他物件精心裝置一番后,葉挽秋總算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朝哪吒滿懷期待地詢問:“怎么樣?這樣改造一遍后好看嗎?”
“好看。”他注視著面前少女的臉,伸手替她將蹭亂的長發重新理順。
“……我是讓你看周圍,不是看我。”葉挽秋說著,抓起他的手象征性打一下,然后又輕聲道,“低頭。”
哪吒依言照做,唇角印上一抹溫軟。
“作為你剛才夸得好的獎勵。”她這么說,刻意沒有抬頭去對方,但能聽到他應該是笑了。
將握手的動作改為牽,葉挽秋拉著哪吒在正殿繞了一圈,然后指著最后一處單調空缺道:“其他都可以了,就這里還缺幅字畫。”
她本來想表達的意思是,等他有空的時候,再去找一幅自己喜歡的字畫掛上去就好。
可哪吒卻回答:“書房里有筆墨。”
聽到他這么說,葉挽秋先是有點詫異,接著又偏頭確認:“你是要我寫?”然后又看了看整個三鳳宮正殿,“掛在這兒?”
“不是說只要是我喜歡的就是最好的么?”哪吒看著她,鳳眼中噙著泓清淺笑意,看起來格外招人又漂亮。
她眨眨眼,勾著他手指道:“寫字畫畫什么的倒是可以,只不過你想要什么樣的?以及,我幫你布置這么久,又給你寫字畫畫,你打算給我怎樣的酬勞啊?”
總不能每次都是這花恃美行兇,以色為誘,哄得她如昏君般忙不迭地答應這個答應那個。她也得找機會討點別的回來。
“你想要什么?”哪吒邊問邊反扣住她的手,已經開始把人往書房里帶了。
葉挽秋跟在他身后,一時半兒會倒也想不出特別需要的,于是便學著他以前的模樣說:“還沒想好,可以算你先欠著。”
聽出她這是在故意學自己,哪吒也只是笑,旋即打開面前書房的大門。
和百花深的藏書之地汲古閣那種仿照人間書樓的樣式不同,三鳳宮這間書房推門進去的瞬間,就像是完全進入了另一方世界。
原本身后的一切都在神力結界的作用下迅速淡化,門框那一線則被無限拉伸,直至彌散做無數帶著細小閃光的碎片熄滅開。
緊接著,葉挽秋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一個全然不同的房間里。
屋頂是一層水鏡般波瀾透明的光幕,折出的光彩清澈無比,又隨風起伏成滿目漣漪,讓人宛如走進了一塊水晶中。房間內的陳設也格外簡單,只有放著文房四寶的金紋木桌,一方供人休息的寬敞臥榻,寥寥幾樣其他陳設與花木靈植而已。
窗外則是浩瀚無垠的流云星海,無數蓮花燈由上而下漂浮在半空中,跟隨著風向而緩慢移動著。讓人一時間竟然有些分不清,究竟是這星空耀眼動人,還是這無盡花燈匯聚而成的光海更為燦爛。
這場景看著有些眼熟,讓葉挽秋想起了人間放天燈時的模樣。只不過他們現在是站在了云端上。
而等她來到廊橋邊緣,滿臉好奇地朝下看時,竟然真的看到了類似人間城鎮的萬家燈火。那一連串一整片的暖色光輝,就那么亮在群山遍野之間,像是被仙靈們隨手灑在凡塵中的珠子。
“這里是你的書房對吧?”她開始覺得有點不確定了,“我們不是真的出南天門了?”
說著,葉挽秋蹲下.身,伸手輕輕撥了撥那層幾乎透明的帷幕,指尖溢出幾星神力作為試探,頓時明白過來:“原來是用流天鏡照出的凡間景象。”
“是當初剛入神界時,長生大帝送我的賀禮。”哪吒點點頭。
見到有人進來,原本散漫在星海之上的云絮立刻聚集起來,轉瞬之間便化作無數青鳥模樣的靈物朝他們飛來。
葉挽秋伸手逗了它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不是書房?書在哪兒?”
“就在你面前。”哪吒回答。
他伸手接住其中一盞正好離得格外近的蓮花燈。鮮紅靈綢從他抬起的手臂間,一路逶迤到周圍漫漫涌動的薄霧里,將廊橋之下的星河水映染出滿目胭脂色。
她有點驚訝地看著他手里已經化作原貌的書本,又轉頭環視一圈周圍漂浮不盡的蓮花燈,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些燈就是啊。可是它們看起來都一模一樣,要是你想看其中某一本的時候,這怎么找?”
青鳥驕傲地抬起頭,發出一道短促而清脆的啼鳴。
她看了看這由云絮化來的鳥兒,頓時理解了:“它們會幫你找。”
說完,葉挽秋又覺得不可思議:“這書房和你宮里其他地方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差地別,誰幫你弄得這么精巧?”
“師父。”他回答,“不過這片星海是夙辰古神送的,說是這樣裝點以后會更真實些。”
“怪不得,還是夙辰古神和太乙天尊考慮周到。”
她剛隨口說完,然后就看見面前少年正安靜而專注地望著她,顯然也是在等她夸。
于是她想了想,認真開口道:“不過我家小蓮花眼光也很好。”邊說還拍拍他的肩膀,臉上綻開一個明麗狡黠的笑,“因為你選了我來幫你布置,可不是眼光很好嘛。”
說完,葉挽秋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被哪吒伸手捏了捏臉,卻并沒有反對。
“來吧,該你幫我作幅字畫了。”哪吒牽起她,將她帶到那方書桌前。
青鳥拍打翅膀飛入進來,銜開一張明光紙鋪在桌上,旁邊是哪吒幫她擺好的筆墨。
葉挽秋提起筆,猶豫片刻,又看向對面的少年:“你還沒告訴我,喜歡什么樣的畫或者詞?不然我總不能把你的請神咒寫上去吧?”
哪吒抬起眼睫戳穿道:“你記得我的請神咒?”
葉挽秋抿下嘴,強裝鎮定道:“別看不起人啊,好歹我也是給你點過幾百年香的。”
“你只是點了香來同我閑聊而已,又不需要像人間眾生那般禮敬準備什么。”哪吒說著,伸手捏住她無處安放的手,“既然記得,背來聽聽看。”
葉挽秋深吸口氣,沉默半晌,最終憋出一句:“前面忘了,中間忘了,總之‘金光速現,中壇正神’。”
哪吒拉住她的手猛地一收,將她靠近到自己面前,眼簾半垂著質問:“就記得最后喊我那句?”
她尷尬地張了張嘴,剔透杏眼緩慢開合,旋即湊上前去狠狠親在哪吒唇上,強撐著厚臉皮道:“咱倆誰跟誰啊,就算我不記得,你也一定會來找我的對吧?”
他似乎還有點沒從剛剛那個過于突然又短促的吻中回過神,只下意識抿住嘴唇,喉嚨滑動兩下。
真可愛。
這種被突如其來的親密弄得有點懵懂的樣子,讓他此刻看起來,總算有了點和他外表相符和青稚柔軟。那征戰四方幾千年形成的鋒芒銳氣全都收斂起來,只留最讓人意動的璞玉本心,還全都雙手奉上著送給她。
葉挽秋勾著他的手指輕輕□□,接著又玩心大起地湊過去,再次接連親了他好幾下。直到感受到他微微張開口,意圖伸手扣住她脖頸來加深這個吻時,她又靈活躲開。
“好了好了,你快說,到底喜歡什么。”她重新拿起筆,滿臉期待地看著他。
“你。”哪吒不假思索回答。
她愣下,忍不住笑起來:“我是說這張紙上,你喜歡有些什么?不是畫好了要放到外面去的嗎?”
“和你有關的都可以。”他的目光還停留在面前少女色澤誘紅的唇瓣上,表情依舊像是薄霜未化的冷靜,說出來的話卻滿是自然無比的親昵。
讓人無端想起用赤玉雕出的玫瑰。
看著艷烈無比卻又觸手生寒。
明明主動的人是他,卻又因為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清冷,反而讓人懷疑另一方才是真正的引誘者。
葉挽秋這么想著,望著他不知不覺有點出神,然后趕緊收回思緒正色道:“那我就按照我自己的想法畫了?”
“好。”
思索片刻后,她最終落墨在紙上簡單起型幾筆,然后再熟練勾勒,涂抹,細細描繪。
一朵葉墨花赤的芙蕖便格外生動地盛開在了紙頁上。
紅的極紅,墨的極黑,骨韻清絕,風姿肅殺。竟是彼此碰撞出一種幾欲掙裂人眼眶的強烈美感。
銥椛 “這樣如何?”葉挽秋將畫好的紙張轉過去,“感覺還算有幾分你本人的樣子,要不要再改?”
哪吒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拿過她手里的玉筆,然后就著那花葉邊緣的筆鋒延續下去,仔細描畫著。
半晌后,他將畫遞回去:“這樣便好。”
葉挽秋低頭一瞧,愕然發現他竟然將自己的模樣填補著畫了上去。
少女杏眸半垂的模樣,帶著種說不出的寧靜美麗,一半面容是旁邊熱烈盛開的蓮花。零落的花瓣飄到她玲瓏鼻尖下,像是被她輕輕含住,化作一抹格外動人的唇色。
她不可思議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才抬起頭:“你明明自己也很會畫。”
“是你問我想要什么的。”哪吒笑著放下筆。
而他想要的只是與她有關。
葉挽秋還在看著那張畫,只覺得格外喜歡,然后抬起頭看向哪吒,和他齊聲道:“再畫一張?”
話音剛落,兩人同時笑出來。
青鳥再次銜來一張明光紙,依舊是葉挽秋先畫蓮花,還邊畫邊說:“這張就給我帶回百花深,放在我房間里。”
畫好后,她將紙遞給哪吒,看著他繼續照著方才的筆法在蓮花邊勾勒出自己的面容。
從落筆開始,一筆一劃,沒有絲毫遲疑。像是早就已經畫過無數遍那么刻骨銘心,熟練至極。
“你畫人的時候都不需要看對方嗎?”葉挽秋意識到這點,眼神驚奇地抬起頭,“你從剛才到現在,畫我的時候都沒有看過我。”
而且是一次都沒有。
聞言,哪吒手里的筆輕微停頓半秒,然后便接著極為順暢地畫完了剩下的部分:“我記得你的樣子,自然不用看。”
“這樣嗎?”她拿過新畫仔細欣賞著,同時半開玩笑道,“好吧,我還以為是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暗自畫過我很多次了,所以才會這么熟練。”
他放下筆,沒有接話,沉默得有點奇怪。
葉挽秋心中一動,頓時意識到什么:“你真畫過?”
還是沒有回答。
但這種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于是她連忙放下手里的畫,用旁邊的鎮紙將它們壓住等待干透,然后轉頭繼續看著哪吒:“你確實畫過對吧?不然不會這么熟練。”
說著,她起身來到哪吒懷里坐下,雙手勾著他的脖頸,眨眨眼睛道:“在哪兒呢?給我看看。”
哪吒嘴唇微微翕動下,似乎是在顧慮什么,只說:“沒什么好看的。”
居然拒絕了?
葉挽秋感覺難以置信,同時又更加好奇:“為什么不讓人看?你把我畫得很丑?”
“還是說,你到底畫了什么?”
第一百〇二章、心癮
你到底畫了什么?
這個問題應該不難回答。可哪吒就是半晌沒說出任何話, 讓葉挽秋感覺越發奇怪。
她收緊勾著他脖頸的手臂,仰起頭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耳垂,開始嘗試猜測:“怎么?一開始畫得不好看, 所以不想讓我看到,怕我生氣?”
“我哪是那么小氣的人, 保證不會生氣的, 給我看看吧?”她邊說還邊拍拍哪吒的胸口作為安慰和保證。
然后因為手感實在太好, 沒忍住,又在拍完以后, 自認為神不知花不覺地飛快摸一下才收回去,臉上表情純凈得好像剛剛什么都沒發生過。
哪吒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 又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
……還是被發現了。
葉挽秋迅速低下頭清了清嗓子, 耳尖微微泛紅, 繼續剛才的話題道:“那什么,我都給你保證了,不管你一開始畫成什么樣都不會生氣的,你不應該趕緊答應我然后給我看看嗎?”
說著說著, 她大概意識到什么, 忽然抬頭捧住他的臉,神情嚴肅:“你是不是還畫了其他人?!”
哪吒搖頭:“沒有。只有你。”
“那有什么不能給我看的?”她奇怪道, “咱倆又不是什么才剛剛開始相互暗生情愫的關系, 被發現了會很尷尬。都在一起了, 畫畫對方不是很正常嗎?”
一般而言,她執著追問至此的時候,哪吒都會妥協著回答她。
但這次, 他還是只抱著葉挽秋沒說話。臉上過于沉靜的神情,讓他此刻看起來格外像那些精致得過頭的彩繪神像。美則美矣, 卻因為幾乎沒有多少可以被解讀的情緒而顯得有些缺乏鮮活氣。
葉挽秋也同樣安靜地看著他,最后決定跳過這個話題,只傾身上去親了親他地唇角,笑著道:“好了好了,不為難你了。”
其實她猜測,如果自己非要不管不顧地要求他給自己看那些畫,也許哪吒還是會妥協。
但既然已經能明顯感覺到那是對方不想說的,就應該尊重他的意愿。
說完,她拿起旁邊已經干了些許的畫,語氣輕快地詢問:“有墨輪心木做的卷軸嗎?感覺應該和這幅畫很相配。等它干了以后裱上去,就能掛到正殿……”
“跟我來。”哪吒將她手里取下畫放到一邊,起身牽住她的手。
“什么?”葉挽秋有點迷茫。
“不是說想看那些畫么?我帶你去看。”他說,臉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籠罩在她身上的視線格外專注。
她望見自己映照在那雙漆黑鳳眼里的樣子,被周圍濃郁的墨色包圍,像是即將被黑潮吞沒的雪花。
片刻后,葉挽秋搖下頭:“還是不要了。”
接著,她在哪吒明顯有些疑惑的眼神中繼續解釋:“我不想讓你為我妥協你不愿意的事。雖然我好奇想看,但那是在一開始不知道你介意這件事的時候。既然是介意的,那就不應該因為在一起的關系而不講理地要求你為我讓步。”
他淺淺笑起來,低頭吻在她眉心間,回答:“我沒有介意給你看。”
葉挽秋摸摸剛才被他親過的地方,一臉不信任:“你這是在哄我吧?”
“真的沒有。”哪吒再次重復,然后頓了頓才繼續說,“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看到了,會是什么反應。”
這句話說得實在太奇怪,甚至有種細思極恐的詭異。
她睜大眼睛望了對方好一會兒,再次問出一開始的問題:“你畫了些什么?”
“跟我來。”
哪吒拉起她朝外走,臂間混天綾輕輕掃過廊橋下的景色,將滿目流云星海,人間燈火與蓮燈漫天都化作一片波瀾水鏡。
葉挽秋在這片剔透無比的鏡面中看到了整個房間的倒影,卻沒有看到她和哪吒的。
正疑惑間,哪吒已經伸手摟住她,兩人就這么踏入了那片水鏡中的倒影里。
一時間,天地顛倒,光芒消散。陰影從水鏡深處瘋狂涌入而來,化作他們此刻正站在的另一層空間。
葉挽秋睜開眼睛,看到這里其實和水鏡之上的一切都很像,只是沒有了那種溫暖明快的天光,放眼望去所有事物都蒙著層難以形容的冰冷色調,滿目壓抑而凄清。
她環顧四周,發現他們正站在一條冷灰色的天石大道上。
身后仍舊是熟悉的房間,盡頭是一棵極為茂盛高大的紅楓樹,看起來和乾元山那棵很像。周圍則是寬廣到幾乎無邊無際的黑暗空間,涌動著無數類似星團塵埃般的朦朧微光。
緊接著葉挽秋注意到,那些其實全都是由一顆一顆大小不均的發光粒子構成。小的也許只有掌心寶珠那么一點,大的則像是神界仰望看到的月亮。
它們凝聚成無數靈動變換的光流,不受阻礙地彌散在整個空間里,沒有固定形狀,仿佛一群有生命的流星。
雖然感覺這個數量非常不對勁,但有了剛才看到那些蓮花燈就是書的經歷,葉挽秋大概能猜到:“這些發光粒子就是你畫的畫?”
說完,她像是難以置信地吞咽下,然后才接著問:“全部都是?”
哪吒搖搖頭:“只有一部分是。”
葉挽秋松口氣,感覺這個回答比自己想的合理太多,于是隨口又問:“那其他是什么?”
說著,她伸手接住其中一顆漂浮到自己面前的光粒,轉頭看著哪吒最后詢問一次:“我真打開了?你現在還有機會反悔的。”
他沒有說話,而是主動伸手將光粒恢復原形。一卷畫出現在葉挽秋手里。
她打開仔細看了看。只見畫中少女面色含笑,眼眸清澈烏黑,神態栩栩如生,各處細節都極為精致完美,完全和她本人沒有任何區別。
她端詳片刻,沒覺得哪里不對:“這不挺好看的嗎?你畫得很好啊。”
說完,她又隨手接住其他飄散而來的粒子打開。
每一顆,每一幅都是她。
沉思的樣子。發呆的樣子。皺眉的樣子。
開懷笑起來的時候。滿臉期待的表情。
指尖繞著發尾玩的心不在焉。專心致志看著書時的安靜側臉。
以及。
葉挽秋忽然注意到,其中有些粒子的光色看起來格外特殊。
她沒有多想,伸手摘下一顆打開。
這次的畫就沒那么完整了。
整張暖白畫卷上只有她的一雙手,執著一朵盛開正艷的蓮花,指尖揉玩著層疊花瓣中央的鮮嫩蕊絲。花色濃艷欲滴,散亂的瓣尖包圍在她手邊,像是和她十指相扣的親密。
她愣一下,莫名從這幅筆法清雅的畫卷里,看出一種朦朧又晦暗的黏膩曖昧感。
眼看著光流迎面而來,他們被無數粒子包圍在其中,像是置身星海之心。
葉挽秋連忙捉住另一顆打開。
這次的畫面依舊只有局部。
是她剛睡醒時的樣子,眼睫微抬之下,是一對茫然到不設防的眼睛,像是融化的水晶般干凈。
還有她寬袖微微滑落一截,露出一雙纖細手腕,卻被混天綾纏繞著捆住的樣子。綢緞的鮮紅色彩在極白的膚色和畫卷上搶眼至極,因為被她的手拉扯抓揉而緊繃著,滿紙都是濃烈又無聲的奇異旖旎感。
幾乎快要沖出畫卷,撲面而來。
葉挽秋呆愣半晌,指著這幅畫問:“這是什么時候?不是……這些,這個,這個是你……”
她本來想問“這是你想象的嗎”,但話涌到嘴邊卻覺得怎么開口怎么怪異,于是換了個方式問:“這是什么情況?”
說完,她試圖自己理解:“你某次救我的時候?”
其實不太像,但這個猜測是她能想到最正常且合理的。雖然嚴格意義來講,這幅畫本身就很不正常。
“算是吧。”哪吒這么回答,目光望著她時,讓她莫名生出一種類似鳥雀被貓盯上的緊迫感。
微凜的本能情緒像是軟刺,從脊背一路緩慢滑升到后頸,吹出一縷冷氣,勾出她掌心一層薄汗暈開。心跳卻違背著的她自身理性,開始莫名其妙跳動得異常興奮。
因為被凝神注視著而產生出的興奮。
好像它在跳動著,不斷期待自己的本體能透過這層身軀看到它,然后將它剖挖出去重回一體。
但這種異樣只持續了短短片刻。很快,哪吒又移開視線,她也將這種奇怪的情緒拋開。
“這種……我是說,這樣的。”葉挽秋指了指那幅捆著手的畫,不知道該用什么形容詞來概括,只能模糊過去,并問,“還有嗎?”
“你想看的話,這些都是。”他伸手指向那抹顏色最為瑰麗的光粒。
一連串的玫瑰色粒子神力牽引下很快漂浮過來,接著又驟然擴散,化作一張張筆觸細膩,情感強烈的畫卷紛紛鋪陳開來。
是她認真注視時的眼睛。
是她拿著蓮花糖畫放到嘴邊,張口欲咬的時候。薄涂口脂的唇瓣上滿是甜亮柔軟的光澤。
是她被風吹起長發,衣領微敞,露出一截白凈細膩的鎖骨,因為正微微聳肩而顯得頸窩格外明顯。
是她被混天綾整個蓋住,面容朦朧如待嫁新娘,眼神閃躲的時候。
還有她背對著仰起頭時,被發絲輕撫而過的修長脖頸,半隱半現在紗質的衣領下。
她彎腰時,發絲垂落搖晃,遮得一段纖細腰肢若隱若現。
她在用蒼燭果泡酒時,習慣性沾起一點帶有糖末的水送入口中品嘗銥椛,唇瓣微張著吮住指尖。有一線細細的水流從那張濕潤櫻紅的唇上滑落到指節處,搖搖欲墜。
她戴著那枚蓮花鎖,鮮紅如血的玉鎖靜靜躺在她胸口處,像是一顆剛被摘取出來的心臟。
她含著一顆深紅櫻桃在口中,剛輕輕咬下。嫣紅汁液浸染在唇縫與微微破開的果皮間,化開的鮮艷色彩像是剛被激烈吻過。
她抱著滿懷荷花,其中一支緊貼著依偎在她沒有衣衫遮掩的脖頸處,宛如交頸般親密。滴落的水珠在鎖骨處淌過一道微亮水痕,最后消失在規整遮掩著的胸口衣衫處。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
很多很多其他的。
有的是半身,有的是全身,剩下的大部分則只是她身體的某一部分——或者說每一部分都有。
而在這其中,最多的就是對嘴唇和脖頸描繪。似乎畫者格外偏愛她這兩處地方。
葉挽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些畫,半晌之內,整個思維完全是空白的,什么都想不起來。
到處都是她。
她的臉,眼睛,手,嘴唇,腰肢,脖頸……
這數量實在太多,她從來沒覺得自己的模樣這么嚇人過。
如果說,之前她只是有些懷疑,還自我檢討一定是她想太多,所以才會覺得這些畫看起來有種非常強烈而壓抑,甚至是扭曲的曖昧欲.念。
那她現在就能完全肯定,這不是錯覺。
這里的每一張畫都是一次注視。
她感覺自己此刻正被無數雙一模一樣的黑色鳳眼牢牢注視著,尖銳的驚悚感從后頸密密麻麻炸開,整個人一時間連動都動不了。
就好像是因為受到的心理沖擊實在太大,所以她的反應能力一下子徹底停擺,僅剩下的本能就是僵硬。
那是一種不所有生靈都與生俱來有的共同反應——當遇到過于可怕或震驚的事情時,生靈的首選本能就是不許動。
但葉挽秋覺得自己應該還是動了,或者說后退了,所以才會猛地感覺自己后背撞到了什么東西。
她非常不自然地回頭,看到哪吒正站在她身后,垂著眼睫,神情平靜地看著她。
他眼睫很長而密,每次這樣看人的時候都會顯得眼中陰影感強烈,讓人有種格外戰栗的壓迫感。
她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任何話。
于是哪吒替她說:“很嚇人?”
一般而言,能問出這種問題的人,從心底而言,根本就感覺不到這種行為到底有多病態。
但葉挽秋卻莫名感覺,其實哪吒知道。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這種行為有多不正常。
從始至終,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想到這里以后,葉挽秋反而鎮定下來些許,然后誠實地點點頭,感覺指尖都有點發涼:“確實挺嚇人的。”
他笑下,伸手摸上她的臉。葉挽秋這時候才看清,那雙本該清冷無波的眼睛里,裝著的是一種極為冷靜而不加掩飾的迷戀感。
濃郁到讓她有點毛骨悚然。
“還有呢?”他問。
見她面露疑惑,哪吒提醒:“你看了這些,沒什么別的想說么?”
她想了想,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該說什么,只憋出一句:“你畫功很好。”
聞言,哪吒好像聽到了什么格外有意思的事,臉上驀地笑開,眼神卻依舊一動不動地盯在她身上,將她的每一絲細微表情和反應都盡收眼底。
“只是這樣而已?”他又問。
“我有點……暫時不知道該說什么。”葉挽秋邊說邊又看了那些無處不在的畫一眼,然后轉頭向他,“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想問什么都可以。”
“這些……都是你什么時候畫的?”她指了指那些畫。
“有空就會畫。一開始花的時間長一些,后來熟練了就很快。”他說著,伸手將葉挽秋拉過來。
其實她感覺哪吒用的力氣不大,似乎只是在試探她還愿不愿意靠近自己。
但她還是順著對方的力道走過去,坐在他懷里:“怪不得你剛剛畫我的時候根本不用看我。”
說完,她又不太理解:“為什么要畫這些?我是說,會畫自己喜歡的人很正常,但是……”
這些,這么多。
明顯已經不是正常范圍了。
“起初是因為不能時常見到你,所以就想畫一些。”哪吒解釋,語氣從始至終都非常平淡,以及唯獨對她才會有的溫柔。
但能聽出來,他其實絲毫不覺得自己這么做有什么奇怪的。
“后來畫的那些,是因為總是會想到。”
葉挽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那張自己抱著滿懷荷花的畫像。
她猜這些只有身體部位的畫,應該都是后來畫的。因為和前面那些普通的半身像和全身像比起來,這些畫里飽含的情愫明顯更……病態且濃烈。
“總是想到?”她無意識重復。
“對。”他收回視線重新看著葉挽秋,眼神比描畫的筆鋒還要來得直接,“忙起來的時候還好,只要稍微閑下來一些就一定會想到。”
“會想你在做什么,去了哪里,心情如何。見了誰,說了什么。”
“那時候我想見你,總得找個像樣的理由。暫時見不到的時候,就會忍不住畫這些。”
是難以滿足的心癮,只能通過這些畫來得到最虛無的撫慰。
然后把所有與她有關的畫都藏進光粒,埋入倒影中,成為照亮這片幽冷空間的全部光源。
“你時常來這里嗎?”葉挽秋又問。
“這段時間沒有。”哪吒偏頭湊近她,吻了吻她的嘴唇,“因為我有你。”
“可是我看這里并沒有能幫你找畫的?”她這么說著,視線非常謹慎地轉過去打量一下那些畫,“你是怎么找你想看的畫的?”
“我很少會特意去看哪一幅。”
哪吒這么說著,臉上的表情沉靜自然,和他說出口的話形成一種格外矛盾的分裂感:“再好的畫,多看兩眼也就那樣,反正都不是真的。所以我來這里時,基本都是為了看這些光。”
“光?”她沒理解。
“就像現在這樣。”哪吒示意她朝旁邊看去。
所有的光點都在流動著匯聚,一層層,一面面,最終凝聚成葉挽秋微笑著的模樣。
因為光粒的變幻不定,那畫面也在跟著變化不停。
或笑或靜,或合目或凝視,或抬頭或回首。
如此栩栩如生。
如此逼真細膩。
就好像真的有另一個她被束縛在了這么一片深邃空間里似的。
她忽然屏住呼吸。
有比雪花還冰涼的吻落在自己頸側。
第一百〇三章、可憐
直到一束淺金色的光輝忽然從窗外挑入眼中, 葉挽秋才終于回過神,發現他們已經重新回到了暖光明媚的書房里。
外面仍舊是霧浮星涌,千燈飛舞。人間的光輝也依舊靜靜明滅在星海之下, 溫暖而安寧。
她坐在窗邊那張軟榻上出神片刻,接著才后知后覺意識到, 其實整個三鳳宮的每一處采光都極好,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光清敞亮的。
除了這間書房的倒影。
那個滿是自己畫像的幽冷空間。像一整片光輝之下的深刻陰影。
想到這里, 她不自覺回過頭,看到一旁正在倒茶的哪吒。
他垂著視線, 側臉輪廓漂亮得晃眼。只要臉上沒什么表情時,一種格外有距離感的驕矜清傲便由內而外地從骨子里透出來, 讓人不由得心生敬畏的同時又難以接近。
總之, 這樣一個人, 無論誰看了都完全無法把他和剛才那個幽冷空間里所有的畫聯想在一起。
注意到他已經放下茶壺,葉挽秋收回視線,聽到他朝自己走過來,把手中茶杯放到她面前桌上, 然后又去拿起一旁的畫。
“差不多已經干了。”他說。
這時, 仙娥們捧了兩幅墨輪心木的卷軸進來放下。哪吒拿起其中一幅展開,開始將干透的畫仔細裱裝上去。
見她還在發呆, 哪吒停下動作看她片刻, 旋即曲起指節輕輕碰下她眉心間的紅蓮印, 直到看見她回神才開口:“還在想剛才那些畫?”
他的語氣輕巧淡然得好像剛剛他們只不過去看了些最普通不過的山水畫。以及,在看到那些東西以后,葉挽秋此刻的反應似乎也在他意料之中。
這種微妙的分裂感讓她有些晃神, 思緒始終沒有落到實處,只能坦白道:“沒辦法一下子就當做什么都沒看到吧?”
聽到這里, 哪吒放下手中的畫卷,抬頭認真看著她:“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葉挽秋喝茶到一半又停下來,表情總算重新活躍起來,由出神變作一種驚訝,“不是應該由我來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才會畫那么多我的畫放在那里?”
“我說過了,就是很想見到你。”他的解釋普通得好像那是什么再正常不過的,天底下每個人都會為心上人那么做的小事。
要不是剛剛親眼看過那些東西,葉挽秋都要相信他的話了。
“到你了。”他似乎真的很希望知道她在這件事上的看法,所以才再三追問,反復試探。
再冷靜的態度也遮掩不住此刻正內心不安的事實。
但這種不安與他本身的行為無關,只關乎葉挽秋的態度。
如果是平時的話,她會怎么做呢?
哪吒安靜等待著,回想起她每次都愛順著自己的話開玩笑,或者是故意逗逗他,然后再抱住他溫柔愉快地哄一會兒。
其實絕大部分時候,他根本不介意她那些一時興起便故意說來逗他的話。他知道自己在有關葉挽秋的事情上有多盲目,只要她不是真的眼中有了別人,其他事他都樂于順著讓對方高興。
但同時哪吒也知道,如果自己稍微斂下神色,那葉挽秋就一定會主動過來抱著哄他。
他想要的就是這個。
不過這次,她什么也沒做,只是看著剛才他們走入倒影的廊橋邊沉思。
空氣一直安靜著,好像連時間都跟著停止了。只有窗外的流云與花燈還在沉默無聲地漂浮。
哪吒看著她難得沒有太多表情顯露的明麗臉孔,逐漸感覺心底里有什么東西正在不受控制地,密密麻麻地爬上來。與此同時,還有一部分則在慢慢熄滅,墜落下去,撕開一道裂痕。
無數尖刺從這道裂痕最深處瘋長出來,從胸口穿透到喉嚨。
葉挽秋還在思索時,只聽到他驟然深吸口氣,似乎還有些輕弱近無的細碎聲音連跟著從他喉嚨里溢出來,像是被什么東西刺痛到了最弱點的戰栗感。
她下意識眨眨眼睛,甚至還沒來得及轉頭,只用眼尾余光瞥見哪吒忽然動了一下。
緊接著,她被伸手撈進一個冰涼懷抱里,鋪天蓋地的蓮花香氣與少年涼軟的嘴唇隨之覆蓋上來,堵到她幾乎連喘氣都困難。
倒在身下軟榻上的時候,她還沒收回放在桌上的手。寬袖掃過桌面,帶起那些畫卷滾落一地,茶杯搖晃著撒出一灘溫水。
和之前任何一次親吻時的溫柔纏膩不同,此刻這個吻更像是一種不安到極點之下的索求,一種急于得到某種確認的渴望。
葉挽秋還沒搞清楚他怎么忽然情緒變化得這么快,但還是下意識伸手環繞住對方的脖頸,試圖安慰他。
有手從她后腰處沿著脊背一路摸索上來,扣在她后腦處不斷加深這個吻。熟悉的冰軟舔過嘴唇深入口中,急切地攪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快樂。
她輕微嗚咽著別開頭,試圖緩解下這種要命的感覺,然而還來不及喘氣又被抱回去重新吻住。接近窒息的眩暈感夾雜著開遍全身的尖銳愉悅,像是繩索般拴在她脖頸上,執拗地想要拉著她沉淪下來,最好和他一樣才好。
她想喊對方的名字。
可聲音剛升過喉嚨就被不由分說地攪碎開,連耳邊都是這種隱秘而曖昧的細微水聲。心跳亢奮到幾欲越出胸腔,想要用擠碎自己作為最微不足道的代價,共同綻放在兩人親吻的唇舌間,開出最鮮紅淋漓的花。
間或還有不知是自己還是他的輕哼聲,也許兩者都有。
她被這種過于激烈的愉快感弄得有點神志不清,更遑論去分清這些東西。
“等一下……”葉挽秋感覺自己應該是這么說了一句,可空氣里濃郁到不講理的蓮花香讓她根本難以集中精神。
兩人之間天生而來的相互吸引感更是一刻也沒有放過她,不斷不斷地撩撥在她緊繃的思緒上,催促著去索要更多一些。
最好是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祭出去,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掠奪對方的一切來作為回禮。
于是原本環抱在哪吒脖頸上,想要努力安撫他的手臂,開始逐漸不受控制地收緊。恍恍惚惚間,連葉挽秋自己都有點搞不清楚,到底是想和他繼續親吻,還是想要他停下來。
漫長的吻結束后,他終于微微抬起頭。眼中焦躁的情緒并未得到徹底的撫平,仍舊尖銳無比地叫囂著,但又夾雜了許多別的熱烈情愫,讓那雙常年霜雪覆蓋的黑色眼睛看起來格外明亮。
原本只是薄朱色的唇瓣此刻正艷麗得格外勾人視線,還帶著清晰的潮濕感。
“為什么不回答我?”他開口問,聲音不知道是因為在壓抑什么,聽著格外不對勁。
“我這不是正在想……”一句話還沒說完,被忽然轉移到頸窩上的吻給弄得顫抖不已,尾音都轉了三個調。
“很癢啊。”葉挽秋被弄得沒忍住,一下子笑出來,還試圖瑟縮著躲開,然后就被攬在腰間的手給輕易抱回去。
“怎么了?你可沒規定要在幾息之間就回答你的問題,結果我正想著呢,你又忽然不高興……誒誒誒,輕點。”她努力在這種親昵中保持理智,接著就被毫無征兆地咬上耳垂,整個人都隨之抖一下。
像是意猶未盡般地松開那枚小巧溫軟的耳垂,看著它逐漸越來越紅,哪吒很快又湊上去輕輕含住它吻了吻,舌尖輕輕舔過。
霎時,一陣直沖頭頂的酥麻感讓葉挽秋連眼神都渙散一瞬,耳邊嗡嗡作響,依稀聽到他說:“怕被親這里?”
“你這……這個亂七八糟的花,你剛剛才不是親,你明明是……是在……”葉挽秋哆嗦著,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也有些亂七八糟。
“是什么?”他好像稍微好轉一點,于是將對方更緊地摟進懷里,纏人得像是糾纏不休的藤類。
連帶著纏上來的還有那條飄逸在他臂彎間的紅綾。因為被主人情緒感染而極為誠實地反映出他此刻真實的內心,從腰間,從手腕,甚至是繞過腳踝一路往上,蛇似地纏住她全身。
“你控制一下!”葉挽秋僵硬一瞬,被那條不知不覺游動著寸寸深入,甚至是已經爬過自己膝蓋的不要臉紅綾嚇到,慌忙想要把它從自己腿上扯下來。
然后就被纏在手腕的另一部分給迅速收緊,遏制住所有動作。
葉挽秋:“……”
好熟悉的造型。
這不就是剛剛在那畫室里看到的其中一幅圖嗎?
“你那幅畫根本不是在救我!大騙子!”她驚慌失措地炸毛大喊,“你快控制住它……不是,你控制一下你自己!”
也許是她現在慌亂的樣子實在太可愛,哪吒埋頭在她頸窩間笑出聲,卻又刻意放縱著那與自己心意相通的紗綾繼續緩慢朝上侵入幾分。
那感覺就像有一條艷紅如火的蛇正在步步緊逼,帶著不容反抗的威勢與□□的貪婪,將裙擺一寸一寸壓下去,用身軀包裹出少女修長美好的腿部線條。
這糟糕的癖好……
“你有大問題!頭一回就在書房里絕對不行,至少給我回去——!”葉挽秋剛口不擇言地喊完,世界好像瞬間都寂靜了。
她愣住了,哪吒好像也愣住了。
兩個人相顧無言一瞬間,難得是她先反應過來,側身躲開哪吒的親近,然后又迅速回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拉向自己。接著,她仰起頭惡狠狠地親上去,張口咬在他嘴唇上。
因為是睜著眼睛,所以能清晰看到他微微皺了下眉,眼睫簌簌顫動兩下。畢竟她也確實用了些力氣去咬,應該是咬疼了。
但他仍舊沒有躲,反而順著又回吻上來,熱烈而執著。
她退開幾寸,氣息不穩地開口:“快松開我。”
混天綾應聲滑落下去,像是一團最普通不過的軟紗那般堆積在葉挽秋身上。然而她最清楚這玩意兒有多纏人,就和眼前這紅蓮花一樣。
“所以說,剛才為什么忽然這樣?”葉挽秋拼命轉移話題,試圖讓他忘掉剛才自己關于“第一次在書房里絕對不可以”的胡說八道。
接著她又想了想,猜測:“因為一直沒回答你所以不高興?”
“不是不高興。”哪吒低頭用鼻尖碰了碰她的。
說完又停頓兩秒,然后才繼續補充:“是擔心你看到以后會后悔。”
所以說,葉挽秋一開始的猜測是對的,他從始至終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這樣的行為有多病態。完全清醒得不能更清醒。
“所以你就打算色.誘我?”她面無表情伸手去揉他的嘴唇,被他張口含住,還順便應一聲算作回答。
見狀,葉挽秋是真的有些發愁:“我覺得這樣下去遲早會出問題。你這模樣要色.誘誰實在太容易了,而我這人又向來憐香惜玉,最見不得美人心傷,這可如何是好。”
“那你會一直可憐我么?”他看著她,問得極為認真。
認真到葉挽秋懷疑要是自己點頭,他就會用盡一切手段來博取她所有的憐惜與關注。
“哪有你這樣明明自己做了奇怪的事,還反過來要別人可憐你的。”她睜大眼睛,旋即感覺一個格外寒冷的吻落在自己眼睫上,像是雪花墜落下來。
“……犯規啊你。”她捏住哪吒的臉盯著半天,最終又嘆口氣,認命地親了親。
“反正你也不會給我機會后悔了吧。”她一針見血道。
“是。”他笑起來,是無論看多少次都會心動如初的風華昳艷,姝色無雙。
完全想象不出,若是他真心所求,會有誰能忍心拒絕。
所以這么容易就放過那個奇奇怪怪的畫室一定不是自己的問題,而是哪吒的問題。
葉挽秋這么想著,最終說:“幫我把畫裱好,就當做是你背著我畫那么多奇怪畫的懲罰。”
聞言,哪吒淺笑著答應:“好。”
將裱好的畫拿到正殿剛掛好,門口仙娥進來通傳,說是蔚黎古神他們來了。
葉挽秋正好奇緣由,轉頭見就到幾位古神已經走進來,身后還跟著許多仙娥,每一個手里都捧著一樣寶物,看著簡直是要把寫三鳳宮正殿塞滿來的。
“這是作何?”哪吒看起來也有點茫然。
“你被封九重天闕總元戎的事我們都知道了,這不正好來送點賀禮嗎?”明煌進來便非常隨意地坐下,跟在自己家一樣。
接著,他左右看了看,滿臉驚奇:“喲!你這兒大變樣了嘛,看著倒是比以前溫馨漂亮多了。”
“是吧,我也這么覺得!”葉挽秋拍手笑道。
“你布置的?”夙辰已經猜到了,“不然就三太子這個性,才懶得折騰這些精細的東西。他那書房還是我和太乙天尊一道弄的。本來說讓他自己想外面怎么弄,需要什么跟我們說一聲就好,結果這一等就是好幾千年也不見他動手裝點下。”
“只能說還好當初三鳳宮建出來的時候就足夠華貴漂亮,省了不少費力布置的功夫。”蔚黎點頭附和,然后又四處看了看,“還好仙箬眼光好。”
說著,她注意到墻上剛掛上去的畫,頓時眼睛一亮:“哎喲,這畫漂亮啊,是畫的你倆吧?”
她這么一說,明煌和夙辰也跟著注意到了,頓時笑著調侃:“這么多年了,天帝賞賜你的寶物千千萬萬,倒是從來不見你這般殷勤地捧到正殿掛上來炫耀。”
“哪里沒有,這周圍裝花的瓶子不都是天帝賜下的嗎?”葉挽秋試圖反駁。
一聽這話,幾位古神才發現這些裝花的瓶子竟然都是六界法器中的珍寶,臉上不由得精彩紛呈。
“我打賭這一定是小紅蓮自己的主意。”蔚黎朝哪吒投去一個“不愧是你”的眼神,“大概這也是你唯一做主的一件事了吧?”
“我可是有循循善誘讓他提出自己意見的。”葉挽秋再次解釋。
“都一樣都一樣,反正將來這也會是你的家。就當提前布置好了,到時候住進來也順心些。”明煌端起茶喝一口,臉上神情調侃明顯。
葉挽秋:“怎么就不能是我把他拐到百花深去呢?”
聞言,哪吒愣一下,頓時轉頭看著葉挽秋,眼神格外明亮。
明煌摸摸下頜:“確實很有可能。那天帝估計要整宿整宿睡不著覺了。”
夙辰慢條斯理道:“用不著等到那時候。讓天帝知道他賜的寶貝都被拿來裝花這件事,就已經夠讓他睡不著覺了。”
葉挽秋眼神放空一下,感覺自己剛開始想象過的鑄器司上下半夜咬著被角流淚的場景還沒實現,怕是天帝要先一步欲語淚先流了。
“對了。”蔚黎揮手示意仙娥們進來,將手中寶物放下,“這些都是我連夜挑好的,大約你也看得上,就當給你這次賜封的賀禮啦。”
想起這個,葉挽秋連忙好奇地湊過去,準備仔細看看。
“仙箬也喜歡?”蔚黎笑著問。
她搖搖頭,回答:“我是想看看找個參考,不然我也想不出來該送什么給一個根本不缺任何東西的人。”
蔚黎聽完頓時揚起眉梢,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倆:“這不應該吧?你不應該是最容易想到的嗎?”
她抬起頭,這才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先打開這些看看吧。”葉挽秋冷靜道。
第一百〇四章、做糖
事實證明, 古神們的眼光那必定是頂好的。尤其是送來給哪吒的賀禮,隨便拿一件出去都是六界難尋的無雙珍寶。
葉挽秋瞧著這擺了一屋子的寶物,滿目靈光絢爛不已, 看久了簡直感覺眼睛都快被晃瞎,連忙別開視線緩緩。
這時, 蔚黎取出一方木盒遞過去:“這是給你們倆的。”
“給我們?”葉挽秋有些疑惑。
“打開看看吧。”夙辰頷首道, 臉上笑意清淡, “我瞧著也實在沒有更合適的,就算我和明煌一份好了。”
她接過來打開, 看到里面是一對雕琢極為精致的寶石腰佩,樣式竟是有幾分像曾經在太若靈族姻緣廟里求來的那一對, 只是材質明顯不同。
那是一種極為通透晶瑩的寶石, 見光便流散出無數細碎華彩, 神力濃厚,觸手生暖。如此特別而美麗的顏色,像是將世間萬物的色彩都糅合做了一處,又取其最最絢爛的那段來一分為二才能得到。
“這是, 浮光萬福璽?”哪吒很快認出這對寶物的原身。
“眼光很好嘛。”蔚黎喝完茶放下杯子, 繼而解釋,“這是女媧始祖當年留下來的一對天生靈璽。有她作為大地之母的賜福在上, 以及人間萬靈的虔誠祝愿, 可是絕無僅有的寶物。”
“那蔚黎古神你們不自己留著嗎?”葉挽秋看了看那對靈璽, 又抬頭望向他們。
夙辰搖頭道:“我們深居神界不太外出,也用不上,只能長久地放在那兒罷了。倒是三太子和你時常就得為了人間與神界四處忙碌, 難免會有遇到危險的時候。所以這對靈璽還是給你們最合適。”
“記得過幾日秋夷則宴賜封禮的時候,一定要一起戴上。”
“多謝古神。”
“跟我們還客氣什么。”
正說著, 蔚黎忽然眨眨眼,像是發現了什么,連忙傾身湊近葉挽秋耳邊瞧瞧,又抬頭看向哪吒,頓時笑道:“我說前幾日怎么瞧見你竟然朝琢珍閣走,原來是提前讓人做了這么一對耳飾。唉,我早該想到,除非與仙箬有關,你是不會花心思去倒騰這些精細玩意兒的。”
葉挽秋也跟著抬頭看著哪吒。她倒是覺得有這么一張臉,就算什么也不弄只披頭散發那也是最賞心悅目的,確實不用花心思倒騰其他。
想到這里,她忽然將目光落到哪吒正穿著的衣服上,心里隱約有了些賀禮該送什么的想法。
這時,蔚黎伸手摟住葉挽秋,雙眼放光:“今日若是無事,不如到天樞宮來嘗嘗我的手藝。我最近又學會了一些新的菜式,保證你一定會喜歡。”
一聽到蔚黎要做菜,葉挽秋頓時如臨大敵。她對曾經那口劇毒的苕絲糖還印象深刻,甚至一想到就開始條件反射的胃痛。
“可是……我最近沒什么胃口。”她努力試圖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格外真誠。
蔚黎扁扁嘴,滿臉傷心欲絕:“你就是不相信我。可是這次不一樣,我特意朝食神學了好久的,還反復嘗試過許多次,保證會讓你贊不絕口!”
“你上次也是這么說的。”哪吒淡淡提醒。
“你就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嗎?!”蔚黎一副被徹底傷害到的模樣。
葉挽秋思索少傾,回頭看向夙辰,眼神疑惑詢問。對方難得面露難色,似乎是權衡了幾秒,最后干脆擺出一副完美無瑕的微笑面具。
說真的,看到夙辰這個反應,她基本就能將蔚黎這次去找食神進修廚藝的結果給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搞不好他本身就是嘗試得最多那個。
而他現在居然還能在這里堅強無比地站著,繼續為蔚黎提供無聲的支持,只能說愛情果然是偉大的。
她心中唏噓一陣收回視線,然后選了個頗為折中的辦法:“不如這樣,為了確保我們的晚膳萬無一失,干脆大家一起到我家去。這樣不管發生什么,還有燈花婆婆和掃晴娘們可以及時挽救。”
從小在百花深的成長經歷讓她堅信,這世界上就沒有燈花婆婆和掃晴娘們搶救不回來的糟糕廚藝。至少有她們在的話,可以在蔚黎即將對那些食材做奇怪的事之前及時發現,并搶先一步把她按住。
“說到底就是不相信我!”蔚黎咬牙切齒,然后一把將夙辰拉過來,“阿辰就吃過!你說,我是不是比以前進步多了?!”
他保持著從剛才起便一直四平八穩的表情點點頭,眼神看向態度較真的蔚黎,有種格外明顯的無奈和溫柔。
“而且你看,他吃了不也沒事?!”蔚黎還在試圖自我證明。
“確實。”葉挽秋謹慎點頭。
反之哪吒就沒這么溫柔了,直接開口點評道:“那只能說明,天生神族的確是長生不死的。所以,就算因為吃了不該吃的東西而折損幾分壽命,也沒有任何影響。”
明煌差點一口茶噴出來,邊咳邊完全控制不住:“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蔚黎:“……決斗吧小紅蓮!”
說完,她伸手抓過葉挽秋,假裝虛掐在她脖子上:“你可想好了,你的心肝寶貝現在就在我手上。我給你一彈指的時間馬上改口夸我,否則今日之內你都不再是我最稀罕的小孩了!”
葉挽秋本來還想著要不要配合一下,裝出快被掐死的可憐模樣,緊接著就被那句“心肝寶貝”給弄得渾身雞皮疙瘩直冒。
“怎么才一天啊?古神是有什么心事嗎?”她垂著眼睫補刀。
蔚黎瞪大眼睛,痛心疾首道:“我的仙箬,你跟這紅蓮花學壞了!怎么可以欺負柔弱可憐的老年神。”
原來柔弱可憐的意思是指,能一袖神光就將大妖怪的頭都整個砍下來嗎?
簡直柔弱得讓人害怕。
“現在是您在掐著我呢。”葉挽秋好心提醒,還順便假裝咳嗽幾聲,做出一副快喘不過氣的樣子。
接著,她又問:“所以蔚黎古神要來百花深嗎?”
“當然要來,我今天非讓你們刮目相看不可!”蔚黎咬牙切齒道。
夙辰則站在她身后,悄無聲息地嘆口氣,看似很頭疼,但又完全不打算阻止或開口掃她興。
再一次的,葉挽秋由衷感慨,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啊。
他們趕在日落之前回到百花深。青川君還有些奇怪,怎么去送個公文還耽擱了兩天一夜。
“沒出什么事吧?”他問。
如果在神界弈星輸得一塌糊涂所以喝醉。
當著東方鬼帝神使的面,抱著哪吒要他和自己私奔。
酒勁上來又哭又撒嬌要親親。
緊接著發現自己在哪吒寢宮的床上醒來,最后還親眼瞧見了他不得了的畫室秘密這些都不叫事的話。
“您放心,我這次上去就是在神界多玩了會兒,沒什么特別的。”葉挽秋這么說,語氣有種不易察覺的心虛。
接著,她又趕緊在青川君察覺到異樣之前,迅速轉移話題:“對了,我這次耽擱的主要原因是……呃,我幫哪吒布置三鳳宮的正殿去了,對吧?”
說完轉頭看向哪吒。
他點點頭,沒多說別的。
“布置這么久?”青川君疑惑,總感覺這兩個孩子的眼神交流怪怪的。
葉挽秋則面不改色點頭道:“他家確實還蠻大的。”說完,又左右看了看,“燈花婆婆和掃晴娘們在哪兒?”
“大約是在膳房吧,這會兒也該準備晚膳了。”青川君回答。
“正好,我們這就過去。”蔚黎一手撈起葉挽秋,拍在她肩頭的動作仿若安慰,卻又格外不正經地順勢摸了摸,臉上笑容蔫兒壞,“妹妹放心,哥哥今晚一定會好好喂飽你。保證讓你嘗了滋味兒以后欲罷不能,心癢難耐。”
空氣詭異地寂靜一瞬。
哪吒側頭看向夙辰,平靜詢問:“這是古神你教她的?”
還在夙辰嘆著氣無奈閉上眼睛,伸手揉一揉跳動不已的額角,準備開口說點什么的時候。葉挽秋忽然也學著蔚黎的動作,在她手上摸來摸去,一臉認真:“妹妹知道了。但還請哥哥不要累壞了身子才是,妹妹要是覺得沒吃飽,自然會去去找別人的。”
空氣里又是一陣可怕的寂靜。
這回換夙辰若有所思地看向哪吒:“這是三太子你教她的?”
明煌則坐在一旁,臉上笑容深沉,并發出理性且客觀的聲音:“你們誰也別說誰,玩起來都很變態。”
大概是因為下午在畫室里受到的沖擊太強,在聽到明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葉挽秋第一反應就想到了那些畫,并從心底里感覺無法反駁。
“不跟你們打嘴仗了。我現在就要去膳房大顯神通,讓你們從此以后再也不敢看輕我的手藝。”蔚黎說著便起身朝外走。
“確實沒人敢。”哪吒點點頭,語氣輕快道,“畢竟是能拿去軍中做直斬敵方首將的暗器,自然應當無比重視才對。”
葉挽秋本來想忍住的,但是失敗了,當即發出一道短促的笑聲,然后又立刻抬袖捂住嘴,只剩肩膀還因為憋笑而抖個不停。
蔚黎悲憤交加地回頭看著他:“你這樣嘴毒是沒有女孩子……”話說到一半,她看向葉挽秋,頓時有種底氣不足的無力感,于是改口,“是沒有長輩會喜歡的!”
哪吒不假思索回答:“我有師父。”
一言絕殺。
被傷透了一顆長輩心的蔚黎滿臉泫然欲泣,轉身就離開了。夙辰則很快起身跟上去:“我去看著她。”
邊走還邊補充:“這樣也許你們家還能有個完整的膳房可以用。”
感覺大事不妙的葉挽秋旋即也起身,還順手拉上哪吒:“走,我們也去瞧著。”
見到這間普普通通的膳房內,竟然一下子集結齊了神界最尊高位重的幾位神仙,燈花婆婆和掃晴娘們不由得目瞪口呆,全都擠在角落里不敢吱聲,瑟瑟發抖。
倒是葉挽秋這會兒已經感覺有點餓了,于是問:“家里還有苕絲糖嗎?”
“上次就吃完了,這兩天還沒來得及出去買。”燈花婆婆回答,眼神謹慎又尊敬地看著正抄刀砍向一塊甜月瓜的蔚黎。
葉挽秋對膳房的事也不怎么精通,只能神情憂愁地偷偷詢問掃晴娘:“她這樣處理是對的嗎?不用先去皮去籽?”
“也可以吧,就是收拾起來多費點功夫而已。不過,古神看起來可真是……呃,斗志昂揚,精神飽滿。”掃晴娘小聲回答,本來就輕輕細細的聲音顫抖得更微弱了。
“希望我們家的膳房也能堅持住啊。”她還是有點擔心,然后又話題跳躍著隨口說一句,“不過現在去買苕絲糖也來不及了。”
明煌疑惑:“這兩件事有什么關系嗎?”
葉挽秋攤下手,半開玩笑道:“如果能吃到自己最喜歡的糖點的話,就算到時候看到膳房還是炸開了,也應該能稍微平靜點吧。”
其實都是借口,就是嘴饞了而已。
不過在聽到她說想吃以后,哪吒倒是偏過頭,主動開口道:“那我學著給你做?”
葉挽秋驚訝地看向他,聽到明煌在倒抽口冷氣后冷靜提醒:“不是,這兒已經有個嫂嫂在謀殺膳房,甚至還打算磨刀霍霍向我們了,你怎么也要跟著湊熱鬧?”
“反正不是給你吃。”哪吒瞥他一眼。
明煌:“那我……謝三太子不殺之恩?”
葉挽秋笑起來,伸手捉住他的發尾掃了掃他的臉:“真要學做這個啊?我小時候也試過,但是太麻煩了我就不愛弄。”
“可你不是愛吃這個么?”
“確實很想吃。”
她轉頭看向燈花婆婆和掃晴娘們,想了想吩咐道:“干脆大家分開來幫忙。燈花婆婆去看著蔚黎古神那邊幫一把,你們來教哪吒做苕絲糖。我就負責做驗收官,因為我也不會。”
明煌則自己找了個地方,背靠著一棵花團似錦的白色流蘇樹坐下,也同樣語氣悠哉道:“那我就做裁決官吧,看看你們兩邊到底誰弄出的動靜小一點。”
“來吧。”葉挽秋拉起哪吒來到膳房另一邊,隨手將衣袖提了提,“這次輪到我來給你打下手了。”
整個制作過程先從給紅薯去皮開始,然后是切絲,淘洗,瀝干水分,再下鍋炸兩次,最后掛糖。
如果說前面都是些很好操作的普通步驟,那從下鍋將晾干的苕絲炸脆這一步開始,就整個來到一種難以把控的玄妙境界。
看著已經經歷第三次試圖將苕絲炸脆卻還是失敗,然后盯著面前那一鍋半生半糊的玩意兒陷入沉默的哪吒,葉挽秋連忙摸摸他安慰道:“沒事,我和掃晴娘們準備了很多苕絲,還有機會可以嘗試。”
明煌瞧著也覺得格外不可思議:“居然還有到了你手上不聽話的火?”
葉挽秋:“您可少說兩句吧。”
話音剛落,哪吒面無表情抬起手,指尖竄出一朵耀目蓮火,目光冷徹道:“的確可能是火的問題。”
見到這火光騰地燃起的瞬間,幾只掃晴娘立刻嚇到慌不擇路,紛紛撞上一旁的墻壁去試圖假裝成掛畫,卻還是控制不住本能反應而瑟瑟發抖。
葉挽秋也跟著嚇一跳,連忙去抱住他的手:“別別別!冷靜點,它們只是紅薯,不是紅薯變成的妖怪!而且就算是,那也經不起你這火去燒的!不如讓我來試試吧!”
大約是從小到大就沒遇到過這樣反復失敗得一塌糊涂的情況,勝負欲被激發在了奇怪的地方。哪吒罕見拒絕了葉挽秋的提議。
她站在旁邊,一頓糖點做下來看得驚心動魄,掛糖時更是災難。
直到最后終于定型完成后,葉挽秋才勉強放松下來。好歹膳房算是保住了,就是周圍一片狼藉。
“試試看?”明煌看著那團顏色格外奇怪的苕絲糖,挑著眉毛朝葉挽秋示意。
“要是不好吃就別吃。”哪吒這么說。看起來他其實是想自己先試試,但奈何又嘗不出任何味道,所以只能算了。
“那我嘗嘗看。”葉挽秋夾起一縷送入口中咬下去。
“怎么樣?”他看著她,眼底微微浮現而出的情緒讓她很容易想起被抽查功法時的妖靈們,都是滿懷期待的希望得到一個認可。
于是葉挽秋笑起來,老實回答道:“確實炸過頭了些,但是味道還不錯。”
聞言,哪吒微微松口氣。
“真的假的?”明煌神情驚異,接著又是一頓嘖嘖贊嘆,順便也伸手打算拿點來嘗嘗,還故意陰陽怪氣打趣道,“不會是什么愛的味道吧?”
摸了個空。
苕絲糖被哪吒端走了。
“這道糖點不甚精致,怕是不能入古神的口,還是算了吧。”他這么說。
明煌一副被傷到了的表情,旋即笑著繼續伸手:“我哪是這么講究的人。樸素的甚好,我喜歡樸素。”
說完就眼疾手快地從哪吒手里順走一縷苕絲糖咬著嘗了嘗,然后點頭:“確實比我想的要好一些。”
話音剛落,伴隨著燈花婆婆的驚呼聲,一陣轟然裂開的聲音從膳房對面傳來。
然后是滾滾冒出的黑煙和蔚黎的慘叫:“我的甜蓉餅——!”
明煌很快將剩下的苕絲糖放進嘴里吃完,搖頭道:“看來不用裁決了,你們這邊贏了。”
第一百〇五章、量身
最終, 晚膳還是在燈花婆婆和掃晴娘們的全力搶救下,勉強端出了幾個還算能看的菜來湊合。而且這還要歸功于哪吒在做苕絲糖的時候,沒有把另一半膳房給炸掉。
看著桌上的菜, 蔚黎似乎還沒從剛才的慘痛教訓里回過神來,眼睛里都沒有光了, 喃喃自語著:“怎么會這樣?我在食神那兒學的時候, 明明從來沒有這樣過。”
夙辰則溫聲安慰著:“無妨, 回家以后你可以接著試試。也許是今日星象不好,不宜做飯, 所以才會出意外。”
葉挽秋聽完真恨不得當場鼓掌。
這話要是讓天海之上的星星們聽見了,估計得哭暈過去。
不過蔚黎顯然沒有被安慰到, 仍舊非常頹廢的樣子:“難道我真的沒有天賦嗎?可是明明在食神那里學著做飯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
可能是因為食神的反應速度更快吧, 所以能在一切不對勁的苗頭出現之際, 便果斷地狠狠將其掐滅。這么一看,燈花婆婆果然還是年紀大了,所以才來不及拉住蔚黎。
葉挽秋這樣想著,又不忍心看她一直如此低落, 于是努力安慰道:“那說明, 蔚黎古神是只要身旁有好師父帶著就一定會成功的,屬于天賦異稟但是需要好好引導的那一類。目前這樣……可能是由于暫時還不太熟練的緣故。所以別不開心, 下次一定會成功的。”
說完, 她還熱心地給蔚黎夾菜添湯:“先吃飯吧。”
蔚黎聽得鼻子一酸, 想都沒想就直接貼上葉挽秋的胸口,手也不安分地摸上她的腰:“還是仙箬最關心我。六界如此冰冷,如今也只有這滿懷溫香軟玉抱著才有些許滋味。”
哪吒偏頭看向她倆, 二話沒說直接伸手將葉挽秋摟過去,神色淡淡:“安慰夠了么?”
蔚黎遺憾地坐直身體, 得了便宜還賣乖道:“哎呀哎呀,不好意思,剛剛占了你的位置。”
什么位置?
葉挽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好像一下子頓悟了不得了的東西,連忙夾起一箸彩三絲塞進嘴里。
哪吒不吃任何東西,坐這兒就只管幫她添菜加湯,看得蔚黎一陣嘖嘖嘖,旋即倒進夙辰懷里,指著一碟碧玉花方糕,故意捏著嗓子道:“人家要吃那個嘛~”
一番矯揉造作的語調,聽得葉挽秋渾身一抖,滿臉古怪地看過去。
夙辰則好像已經見怪不怪,只順從給她夾到碗里。蔚黎沒急著去吃,反而坐起身體恢復正常模樣,朝葉挽秋笑吟吟道:“來,照我剛才那樣學一個。我很早就想看看小紅蓮見到這種會有什么反應。”
葉挽秋:“謝謝,我不學。”
蔚黎:“學一個嘛,讓我開開眼界,找點樂子撫平一下再次下廚失敗的苦悶之情。”
明煌則喝著酒質疑:“你確定?你要找樂子怕是選錯人了啊。找仙箬有什么參考價值?她做什么都有特權。”
葉挽秋噎住半秒,繼續重復:“我不學。”
蔚黎眨著一雙烏墨般漂亮的眼睛,遺憾搖頭:“太可惜了。我看小紅蓮也很期待的樣子。”
真的假的?
她愣一下,轉頭看向正在給她剝山月瓜仁放在盤子里的哪吒,仔細打量一番:“好像也沒有吧。”
話音剛落,一顆清甜脆利的山月瓜仁就被塞進她嘴里。
收回手時,葉挽秋感覺唇瓣被他指尖似有若無地輕輕撫過,帶走一點原本沾在她嘴角的糖碎,被他面色沉靜地含入口中。
蔚黎深吸口氣:“不用學了,你倆贏了。”
什么都沒做但是突然勝出的葉挽秋:“啊?”
吃完飯后,她還惦記著白天好不容易想好的賀禮的事,于是剛出門便拉住哪吒,神秘兮兮湊上去對他咬耳朵道:“來我房間吧?我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配合一下。”
“很重要的事?”哪吒不解地重復。
她一臉認真地點點頭,然后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衣袖問:“你今天應該穿得不多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得脫掉才最好。”
哪吒:“???”
只能怪這問題問得實在太過讓人浮想聯翩,說的話也很不對勁,所以當哪吒被葉挽秋拉到房間以后,還有點沒回過神。
眼看著她關好門,轉身朝自己走過來,一雙琉璃杏眼亮晶晶地打量著他,哪吒不知怎么回事就開口問:“要脫么?”
“先等一下。”她說著,快步跑到木柜前,找出來一條裁衣尺。
見到這東西,哪吒終于明白過來:“你要做衣服?”
葉挽秋點點頭:“作為給你的賀禮。我最近和掃晴娘們一起趕趕工,應該正好可以在秋夷則宴那天讓你穿上。”
說完,她又敏銳注意到他臉上微妙神情的變化,于是放下準備用裁衣尺給他量尺寸的手,眨眨眼:“你不喜歡收這個作為賀禮?”
“沒有。”他回答。
“可我看你剛剛好像有那么一點失望。”她眼神探究。
哪吒沉默兩秒,意味不清道:“不是不喜歡,你量吧。”
聞言,葉挽秋徹底放下手里的東西,走過去湊近了看著他:“不喜歡就要直接說,我可以想想換別的,不能明明不喜歡還勉強接受。”
“真的沒有。”
“那你剛剛失望什么?我都看到了。”
哪吒再次安靜著看了她片刻,旋即臉上浮出一個清淡的笑,說出來的話卻是:“也沒怎么。就是方才沒想到,原來你是想給我量身裁衣所以才說那些話,一時間想錯了。”
葉挽秋愣下,然后才回醒過來他所說的是什么意思,頓時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那我給你量了?”
說著,她一面忙活著一面轉移話題問:“我看你平日紅色衣裳很多,這次要不要換個顏色試試看?有想要的嗎?”
“你幫我挑吧。”他回答,“我選衣服顏色都是憑感覺。”
所以會一直偏愛紅色。
因為那是葉挽秋曾經最愛穿的顏色。
“也行。正好掃晴娘們最近新做出了一批料子,等會兒拿過來看看。”
原本按照葉挽秋的設想,以哪吒這種過于漂亮且凌厲的濃艷長相,應該還是需要選類似的鮮麗色彩穿在身上會更好看。
不過在一時興起著讓他試了件冷銀與冰煙紫搭配的斗篷后,她忽然頓悟過來,能統一各族審美的真正美人當然是不挑任何顏色的。
憑著這張臉,就算往他身上套個四處漏風的麻袋,那都是在獎勵周圍的觀眾。
于是葉挽秋當即來了興致,于是也不再挑風格,轉而一件兩件地都拿來披在哪吒身上試試,好像在裝扮玩偶娃娃一樣。
“好難選,總感覺每個顏色都很適合。”她望著那一堆綾羅綢緞開始發愁,“不過既然是要穿去賜封禮的,那便還是穩重些的顏色比較好,你覺得呢?”
哪吒思考片刻,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你那天打算穿什么?”
“我?”她想了想,本欲解釋還沒決定好,然后又忽然意識到,“你是想在那天穿和我差不多的?”
“不行么?”他坐下來,伸手摟過對方抱在懷里,略微松口氣。
好像只有這種親密的,能真切觸摸到她體溫和存在的行為才能讓他感覺到安心。
葉挽秋習慣性地摸摸他后背安撫,又仰起頭親了親他眼角鮮艷濃紅的神紋,笑著道:“那就我先決定好,然后再給你挑用什么料子,這樣還能保持點神秘感。等你賜封禮前一天再給你看。”
“好。”
“對了,差點忘記這個!”她又像是想起來什么,連忙起身去將帶回來的那幅畫像找出來,然后環視自己房間一圈,思考著,“這個掛哪兒好呢?”
主要是她房間里那些溫暖明快,花里胡哨的東西不少,而她又尤為喜歡這幅畫。
“得掛在個光線格外好的地方才行。”葉挽秋說著。
“房間里?還是外面會客堂?”哪吒問。
“想放房間里,這樣我就能時常看到了。”她不假思索。
最后選來選去,還是決定將這幅畫掛在梳妝臺旁邊的墻上。每日清晨時分,只要有陽光照射進來,就一定會將它照亮。
做完這一切后,葉挽秋轉頭看著他:“晚上要留在這里嗎?”
他搖搖頭:“我得回去等著冥府和蕭其明那邊的消息。”
“是上次東方鬼帝神使來匯報的事?”她回想起來,“到底是發生了什么?”
“有一個挺麻煩的上古靈獸魂魄逃走了。”哪吒解釋得簡練,但這種不同尋常的用詞讓葉挽秋感覺有些驚訝。
“連你都說麻煩?”
她微微睜大眼睛:“是什么?”
“當年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女媧始祖補天之時,以上古靈鰲四肢作為天幕支撐。”
“這次從冥府逃出來就是這頭靈鰲的魂魄。”
聞言,葉挽秋格外驚訝,半晌后才開口道:“居然是這樣古老的先天靈獸……怪不得東方鬼帝要派自己的神使上來匯報給你。”
“蕭其明日前已經隨燭越去冥府查看情況,不過還沒傳消息回來。大概又得忙一陣。”哪吒說。
她聽完滿臉擔憂,接著又拉起他的手摸在自己臉上:“什么時候等你稍微空閑點兒,我們就一起出去玩吧?就你和我兩個人。”
“你想去哪兒?”他笑起來。
“好多好多地方。”她細細數著,“什么昆侖山啊,赤水之地,陰山啊,湘水之岸……我往常也只在古卷上瞧見過這些地名,還有就是一些畫,一直都很想自己去看看。”
“好。”
答應下來后,哪吒忽然又問:“你什么時候再來我宮里?”
畢竟三鳳宮太大,而他們這次只來得及弄完正殿和另外兩個地方。
葉挽秋本想說等他解決完冥府的事以后,她上來才不算打擾,接著又驀地回過味兒來:“你其實就是想見我吧?”
說完,她伸手捧住哪吒的臉揉來揉去,笑容溫暖:“想我了可以直說,現在又不需要你找借口。”
“是想你。”他并無任何猶豫便直接承認。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只要是她開口詢問,他總會獻上這份毫無保留且專屬無二的真摯鐘愛。
于是葉挽秋忍不住笑起來,踮起腳尖親了親他:“可是你人還沒走就說這種話,是不是太早了點?”
“一定要等見不到的時候才能說么?”哪吒反問,輕輕撫摸在她臉頰上的手順著滑落在頸側。冰涼指尖點在她溫軟肌膚下的那點脈搏上,感受著她心律在指尖下搏動起伏,像是細細密密的吻那樣。
他好像格外偏愛這種能觸摸到她心跳所在的舉動,似乎這樣就能將她身上源源不斷的鮮活與一切感情都據為己有。
“那倒不是。”葉挽秋沒覺得他此刻的動作和眼底神情有何不對,只仍舊摟著他蹭了蹭,然后才認真肯定道,“因為我也會很想你。”
這話好像有什么魔力,才剛說完她便感覺到一陣舍不得:“你這會兒就要走了?”
哪吒點點頭,垂首在她眉心間落下一個吻:“等冥府的事一結束我就來找你。這兩個你先收著。”
說完,他伸手喚出一面小巧玲瓏,精雕玉琢的同心鏡,以及一枚蓮花造型的鑰匙遞給她:“這是我從師父那里要來的法器,另一半在我這里。如果你想見我的話,我們可以用這個聯絡。這個是三鳳宮的鑰匙。”
“你給我這個干嘛?”她看著那把鑰匙,又看了看他。
“本來就是給你的。”哪吒回答。
“是嗎?”
她眨眨眼,開玩笑道:“那這鑰匙只是大門鑰匙,還是不管三鳳宮里什么門都能打開?要是什么門都能打開,改明兒我也去你宮里拿兩件天家寶物來插花放著,多好看。”
“所有門都能開。你要挑什么樣的,讓她們拿出來幫你選就好。”
她有點驚訝。因為自己那句什么門都能開其實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葉挽秋左右看了看那鑰匙,這才發現一面雕刻的是蓮花,另一面則是紅楓,不由得問:“這是你剛叫人做的?”
不然不可能是這樣。
他點下頭算作回答,又說:“這樣方便你隨時上神界來也方便。”
有沒有三鳳宮的鑰匙和上神界方不方便有什么關系?
葉挽秋覺得有點好笑,于是伸手捏捏他的臉:“既然如此,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接受吧。”
她將鑰匙拿到手里,接著又問:“對了,你得告訴我個可以任意聯系你的時間。不然我怕忽然找你的時候,會打攪到你們談正事。”
“什么時候都可以。我若是有事不方便,會提前告訴你。”他回答。
“你這是要給我事事報備嗎?”葉挽秋有點好笑地問。
“這樣不好么?我也沒什么不能告訴你的。”他捉住她正和自己尾指勾在一起的手,很輕易就能將她整個包進去,指腹摩挲在她手腕內側的脈搏上。
“你不會嫌煩嗎?”她驚異地睜大眼睛,“天帝都沒要求你什么事都匯報上去吧?何況你不是不喜歡被人常常拘束著?”
“對你的話,我是自愿。”他語氣平靜,似乎只是說了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
“用不著這么麻煩。”葉挽秋收起同心鏡,“我又沒有什么天天都得知道你做了什么,說了什么的癖好。”
“我知道你沒有。”哪吒笑起來。
“所以嘛,能見面的時候咱們就好好在一起。因為公事而聚不到一起的時候,心里想著對方就好。”她安慰。
“只是這樣么?”哪吒看著她,輕輕嘆口氣,“那看來同心鏡是用不上了,還是我拿回去還給師父。”
“不行!”
葉挽秋當即雙手護住那面鏡子,像是生怕被搶走了似的堅決不給:“見不到的時候我會想你的,我很需要這個!”
說完才抬頭看見他驀地笑出來的模樣,她立刻反應過來:“你故意的!就是想聽我說想你而已,詭計多端的蓮花精,就知道占我便宜!你天天那么忙,哪有什么空來想我!”
迎面作勢打過來的動作根本只是泄憤地做個樣子,被哪吒很輕易便躲過去,反而扣住她的手腕伸手一拉便攬入懷中,微涼的吻像是飄落在唇角的雪花。
而他的聲音是從冬雪里開出的山茶,清冷又撩人:“你怎么知道我沒有?”
葉挽秋克制著那種因他觸碰而逐漸清晰起來的清晰愉悅感,強裝鎮定道:“口說無憑,以后每天都說來讓我聽聽,看下誠意。”
他淺笑著去追逐啄吻她的耳垂,看著它一點點染上鮮艷至極的紅色,似乎心情非常好的樣子。
明天,下次,以后,每天。
這些代表著未來的詞從她口中說出來,總是格外動聽。因為那代表著她也默認并期待他們會有很多個明天,很長的未來,再也不會像曾經那樣。
“好了,我得準備著給你做身賜封禮穿的新衣服。你也先去忙你的吧。”葉挽秋最后踮起腳親了親他,“回頭見。”
“好。”
第一百〇六章、安撫
異象是從半個月前開始頻繁出現的。且最先發現不對勁的便是日夜游神。
作為常年鎮守在奈何橋頭的陰差, 日夜游神對于這片充斥著血污與無數冤鬼毒蟲的血腥河流已經是熟悉至極。每日渡靈船載著無數亡魂穿河而來,河面上滿是對著這些魂魄垂涎三尺的厲魂與毒物。
若遇膽敢違律去干擾渡靈船,吞吃無辜亡魂的惡鬼, 日夜游神便會揚起手中打魂鞭,將這些永世不得超生的鬼怪抽打得慘叫連天, 再也不敢造次。
也正因如此, 在這隨處都能見鬼的地方, 若有一天卻忽然變得安靜下來,就會顯得格外不正常。
“需要把七爺八爺叫過來嗎?”日游神望著這不知為何不見鬼影的河面, 神情警惕,“這事兒怪得很, 我入冥府這么千年來還從來沒見過這忘川之水如此安靜。”
事出反常必定有鬼。若是沒有, 那在冥府就是件更可怕的事。
夜游神思索片刻搖搖頭:“咱們再看會兒吧。再過會子功夫, 渡靈船又該來了,總不能沒人接應。萬一搞不好是這些鬼玩意兒正埋伏在水底下,到時候準備一齊搞一波大的,那就麻煩了。咱們可不能在這當口離開。”
“說得也是。”日游神點點頭, 然后又有些不屑, “不過就憑這些在忘川水里泡了這么久的東西,腦子都早就化成膿了, 還能想到這種把戲?”
他說得有道理, 夜游神不是沒有想過。但眼看渡靈船就快來了, 也的確走不開,只能等在原地繼續打量著。
“要不先讓我朝這水里抽幾鞭子。要真是他們躲在下面,也好先把這群混賬玩意兒吊起來打一頓再說。”
日游神邊說邊喚出打魂鞭, 力道極重地朝忘川水下抽打過去。
帶著幽青光芒的冥府靈器一碰到水面,霎時濺開無數腥臭帶血的水幕高高揚起, 紛落如雨。濃烈的血腥氣與腐爛氣味頓時彌漫開,嗆得夜游神直皺眉頭。
偶爾有淅淅瀝瀝的忘川水灑落到岸邊的紅色彼岸花上,那花卻生長得越發鮮紅欲滴,妖異詭麗。
這時,打魂鞭似乎勾到了什么東西,被拉長成了直直一條,任憑日游神如何拉扯著想要收回,卻依舊紋絲不動。
眼瞧著渡靈船已經快開到河中央了,他有點急躁地朝岸邊的夜游神吼一句:“過來幫我一把!”
話音剛落,一陣可怕的震動忽然從水下傳來,伴隨著打魂鞭的急速顫動,甚至連岸邊的紅花也跟著被震落無數花瓣,頑石搖晃滾落。那動靜就好像有什么怪物即將從水底蘇醒,龐大到能頃刻間便將整個河面化為一片洶涌。
深沉到恐怖的怒吼聲逐漸從河水之下傳來。
夜游神見狀,當機立斷便扯回日游神的手,放棄了已經被勾住的打魂鞭。再次抬頭時,他瞧見河面上驚叫不已的滿船亡魂,頓時臉色更加灰白:“不好了!渡靈船!”
千鈞一發之際,東方鬼帝神使燭越及時出現,將三艘渡靈船從河中央強行拉了回來。
然而搭載著惡魂的那片竹筏卻因為過于動蕩,幾乎四分五裂。除了引渡者本身,其他魂魄都尖叫著掉入了忘川之中。
也是在這時候,他們都看清了。
從忘川河水之下伸出來的,不是往那些惡鬼與毒蟲,而是一個身形龐大到幾乎可以遮天蔽日的東西。
起初,夜游神還以為那是南海巨蛇的魂魄,所以才會有這么大。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那根本不是身軀。露出水面的僅僅只是一個碩大無朋的頭顱,上面還有一只巨舟比還要寬闊的恐怖眼珠,此刻正直勾勾地瞪著他,將他驚出滿身冷汗。
它破水而出的一瞬間,張口便將那些鬼哭狼嚎的密集亡魂整個吞了下去,然后便重新潛入回了忘川河底。大水排山倒海而來,幾乎將忘川兩岸淹沒了個徹底。
難怪忘川今日如此安靜,原來是因為里面的厲魂與毒物都被這東西吃光了。日游神有些魂不守舍地想著。
與此同時,燭越也已經認出了那魂靈的身份,不由得喃喃道:“我得立刻回去通報給鬼帝。不……還有酆都大帝……或者還得去趟神界才行。”
“那是……什么?”日游神還有些沒緩過來。
“是元天靈鰲。”燭越輕聲道,“當年女媧始祖斬它四肢以撐天幕,那東西的魂魄也就被收入了我們冥府。眼下竟然讓它逃出來了,這回可是麻煩大了。”
說完,他立刻轉身離開,去往東方鬼帝神荼郁壘的居所匯報。
按照神荼的推測,這元天靈鰲原本被關押在幽寂淵之下,是冥府的重點看守亡魂之一。
此番他逃脫出去蟄伏在忘川河中,應該是為了吞噬惡鬼厲魂以修補自身之用。若是等他徹底離開冥府,那后果將會不堪設想,必須盡快告知神界。
聽完燭越的這番詳細解釋后,蕭其明眉峰緊皺:“可有查出來是它是怎么逃出去的嗎?幽寂淵那樣的地方,按理說不應該有亡魂能逃離才對。”
那是冥府的邊緣之地,一旦被丟進去,就算不化為飛灰也會被永遠鎮壓,歷來就沒有誰能逃走的先例。
燭越還沒說話,蕭其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忽然說:“得派人去幽寂淵看看,也許那里已經空了。”
“將軍的意思是……”
“我懷疑,元天靈鰲是在吞噬了其他同樣被困幽寂淵的亡魂以后,才能有這樣的力量從里面逃走。”蕭其明解釋,“而離開那里以后,他并沒有馬上便緊跟著遠離冥府,而是繼續潛伏在忘川之下。這說明……他有可能在從幽寂淵逃走的時候,也受了很重的傷,所以才暫時沒辦法離開,需要用其他魂魄來修復自身。”
“若真是這樣……那我們必須盡快解決它!”燭越臉色沉重道。
“我方才已經將這里的情況匯報給了元帥,等……”
還沒等他說完話,又是一陣強烈的震動從忘川方向席卷而來,引得整個府邸都在搖晃不已,杯中茶水灑落得滿桌都是。屋外到處是驚恐的呼叫聲,窗戶震動出密集的刺啦銳響。
“不好,一定是元天靈鰲又開始活動了。”燭越率先起身還未有所動作,余光卻瞥見蕭其明已經閃身出去,于是趕緊跟上。
他們一路越過冥府許多亡靈陰差,遠遠便望見那從忘川之下探出的巨大頭顱。光是那顆眼珠里不斷收縮的瞳孔,看起來的大小便和一口深不見底的寬敞山洞差不多。
即使已經有了燭越提前說過的話作為心理準備,可當蕭其明親眼看到這個從遠古紀年便開始存在的撼天巨獸時,還是感覺說種不出的震驚,甚至渾身都罕見地不自覺緊繃起來。
眼見周圍滿是慌不擇路著到處逃跑的亡魂,燭越立刻朝同樣剛趕到的黑白無常吩咐道:“立刻和其他陰差一起,將周圍全部疏散開!”
“是!”
此時的忘川岸邊已經早就亂作一團,無數亡魂在相互推搡著叫喊著。蕭其明看見河面上那艘搖搖晃晃的渡靈船,連忙飛身過去幫忙將其穩住:“快帶著他們去岸上!”
引渡人慌忙點頭,努力試圖在一片湍急的忘川河水里穩住整艘船,跌跌撞撞駛向岸邊。
然而元天靈鰲的體型實在太過龐大,哪怕只是稍微弄出點動靜也足以將這小小的渡靈船掀翻。
蕭其明見勢不好,正欲提醒引渡人趕緊躲避側面蜂擁而來的洶涌浪潮,自己卻被元天靈鰲忽然拽入水中。忘川那毫無生機的冷水與震耳欲聾的咆哮聲驟然滅頂而來,讓蕭其明一下子失去反應,周身神光被忘川水霎時便洗下一層。
“南營將軍!”燭越驚叫著,忽見一道艷麗霞影飄然而至。
那惹眼至極的色彩像是一把鋒利刀刃,輕易便挑開冥府常年陰郁的光色。尾端帶著三足金烏的滾燙光輝無限延伸,燎開一片金紅蓮花,燙得那龐然巨獸當即便輕微瑟縮一下,然后便是更加怒不可遏。
紅紗隔開所有忘川水,卷起蕭其明便很快將他救回來,被哪吒單手抱著放穩在地上。
神光自指尖凝結著蔓延到蕭其明身上為他簡單治療,眉尖緊皺的少年神臉上神情格外肅冷,頭也不抬喚:“韶嵐。”
“元帥。”黑衣的少女神使很快跟上著來到他身邊。
“帶他去療傷。”
“是。”
“神使燭越,見過中壇元帥。”燭越恭敬行禮道,“還好三太子來得及時。這兇獸已經又醒了,但是一直躲在忘川之下不肯出來。”
“是么?”哪吒冷聲道一句,伸手召出紫焰尖槍,足下火光升騰化為一對耀目金輪將他托入半空。
周身烈烈神光大盛著呼嘯開,將冥府上空常年籠罩的陰冷薄霧全都燒退至無,零落下的紅蓮花掉入忘川水中,便是一陣劇烈白煙騰起。
燭越仔細一瞧時,發現那竟是將泛濫而出的忘川水給蒸發成的。
“帶著你的人撤退開。”哪吒說完,迎著元天靈鰲的咆哮直沖上前,手中乾坤圈帶著蓮火力道極重地擲出,打在那靈鰲脆弱的眼睛處,頓時將它激怒。
強烈的痛苦與怒火促使它逐漸浮出忘川河來。僅僅只是露出的一小部分身軀就已經巍峨到恐怖,難以想象這樣一頭上古兇獸到底是如何隱藏在這忘川之下的。
見此情景,哪吒沒有任何猶豫便燃燒神力喚出六臂神相。赤金色的狂暴光華頓時震天而起,涌出萬千焰流,將整個冥府的天空都灼燒得透亮,好似太陽掉了進來。
紅蓮花瘋漲在半空中,釋放出神光與火焰將忘川烤得白霧陣陣。
這忘川本是冥府里死亡氣息最重的一條先天水脈,無數年里只有惡鬼毒物被扔在里面受盡折磨,自然也變得劇毒無比。此番被神火灼燒著蒸發,擴散開的煙霧自然也是毒性強烈。
連周圍岸邊的彼岸花在碰到這些水霧后,也紛紛開始枯萎死去。
燭越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終于明白哪吒為什么剛才要讓自己和其他陰差亡魂什么的躲遠點。
混天綾游銥椛弋如紅龍環繞,將擴散的毒霧都控制在忘川附近。紅蓮之身根本不受這些毒的影響,金色殺神瞳下,元天靈鰲的身形全部化作一堆扭曲的黑白線條。
只一眼,哪吒就發現不對勁:“你的模樣和從前不一樣了。是在幽寂淵被關押太久,還是吞吃了太多其他亡魂的緣故。”
元天靈鰲張開口,洪亮的聲音轟鳴如炸雷般,幾乎將周圍亡魂的身軀都震裂開:“你……這模樣,也和以前……不太相同了……”
“紅蓮。”
又是一個在上古紀年便認得自己的。
哪吒沒太多驚訝,只意識到自己過去是真的太不關心外界。
畢竟那時候他是順應太若靈族祈愿而行動,出現便是為了抹殺一切站在千禧城外的生靈,無論身份。
也難怪會對這元天靈鰲和相柳毫無印象。
“傷本座部下,擾亂冥府秩序,就得魂飛魄散!”哪吒冷冷道。
他以混天綾纏繞住元天靈鰲頭頂的角,將那瘋狂掙扎的巨獸硬生生從河中拖出半個身體。洶涌的河水卻也緊跟著泛濫開,將周圍一些亡魂卷進去化作了靈鰲的口糧。
哪吒見狀,頓時不滿地嘖一聲,眉眼間神情愈發冰冷銳利。
火海翻滾得愈發瘋狂,忘川水開始一寸寸萎縮下去。
見狀,旁邊的燭越開始有些慌了:“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忘川搞不好要保不住了。”
旁邊剛趕來的崔玨判官點點頭,面色凝重:“我也覺得。所以誰去阻止一下?”
黑無常想都沒想就張口道:“卑職無能。”所以不去。
白無常則趕緊用手肘戳戳對方,示意他別這么瞎說大實話,然后提議道:“我知道有個人應該可以!”
燭越先是滿臉疑惑,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好像也知道了!而且我覺得我們說的應該是同一個人!”
崔玨耐著性子嘆口氣:“那你們還等什么?管那是誰趕緊叫過來啊!”說著,忽然又屏氣片刻,“你們是想去神界找太乙天尊嗎?我覺得這有點來不及……”
“不,很近,就在百花深。”說完,黑白無常就拉著燭越飛快離開了。
然而等到了重時宮說明白來意后,葉望夏卻慌忙回答:“可是仙箬今早出去了,這會兒不在家里!”
“什么?!”燭越聞言一陣頭皮發麻,差點沒暈過去,甚至感覺忘川水都已經快見底了。
“那太華主神現在在哪兒?”白無常連忙問。
“阿姐……現下應該在僰道城的三太子行宮里。臨走前阿姐說過今天要去那兒,現在也才剛走不久。”葉留冬回答。
“那我們現在就去。”說完,他們很快離開趕去僰道城,果然在哪吒行宮里的涼亭邊,找到了正在拿著手里玩意兒喂魚的葉挽秋。
見到黑白無常和燭越一起來,葉挽秋格外驚駭,連忙起身:“這是怎么了?你們三個怎么大白天突然出來?”
燭越迅速將冥府正在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聽得葉挽秋滿臉不可思議:“那水不是冥府的先天水脈嗎?都能被燒干?”
“能不能不好說,但這樣下去,恐怕真會出問題!”白無常急得長舌頭直甩,“您趕緊跟我們回去幫幫忙吧?”
這句話說得甚是微妙。
幫忙的話,是要攔著哪邊呢?元天靈鰲,還是哪吒?
不過既然都來找她了,那顯然是為了哪吒而來的。
想到這里,葉挽秋連忙拉住白無常:“這會兒趕回去太慢,我先聯系他。”
“在這兒?”他有點沒明白過來。
她點點頭,正伸手準備去摸同心鏡,卻發現自己早上出來時根本沒有帶在身上。
猶豫間,她忽然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太子殿,頓時想起什么。
來到太子殿里,葉挽秋對著那尊寶相莊嚴,彩繪精致的神像閉上眼睛。以自身靈識為引,喚得神像很快現出神光繞身體予以回應。
她摘下耳上那只與哪吒成對的墜子。
神光爛漫間,有什么東西在冥府半空中閃爍一瞬。
哪吒抬起紫焰尖槍,穩穩接住那抹墜落的亮光。
精致秀氣的耳墜正搖晃著掛在槍尖上,撫平周圍那狂烈到近乎失控的烈火。
“仙箬。”
第一百〇七章、好乖
跟著黑白無常與燭越再次來到冥府, 葉挽秋首先感覺到的是一陣異常的燥熱與濃烈的毒氣。眼前滿是強烈的火光,將本該陰沉的冥府照亮得如同白晝。
她抬手以袖捂住口鼻,指尖神光綻開化作一層屏障, 但也無法完全隔絕這里無處不在的毒氣。
還在她思考著該怎么穿過這層無礙時,眼前忽然紅影一閃。混天綾從層層霧氣背后游弋出來, 輕易便驅散了周圍層層逼近的劇毒霧氣, 化作一抹流霞輕輕披在她身上。
她捉住飄動的綢尾猛地將它揚開, 想要替黑白無常他們也開出一條路來。卻沒想到,霧氣盡散時, 出現在她面前的竟然是一只巨大到恐怖的眼睛。
一開始,葉挽秋還以為那是什么漆黑到深不見底的山洞, 還有點疑惑冥府什么時候剛進來就是這個模樣了。
緊接著, 一陣被什么詭異生靈緊盯上的冰涼戰栗感便立刻沿著脊背炸開到頭頂, 讓她連指尖都冷下來,心跳仿佛暫停了一瞬間。
“太華主神——!”應該是有人叫了她一聲,聲音驚慌變調到讓她都聽不出來到底是誰。
雖然完全不知道眼前這個連瞳孔都和山洞差不多大的怪物是什么,但葉挽秋的身體本能已經先一步反應過來, 指揮她立刻躲避開。腰間懸掛的浮光萬福璽光芒大盛, 化作一朵透明的花將她包圍進去,隔開了元天靈鰲的攻擊。
少女一身白衣飄逸如乘風而起的羽毛, 伸手召來混天綾將燭越他們也趕緊拉過來。
“仙箬!”
這次她聽清了, 是哪吒的聲音, 帶著一絲罕見的驚懼和強烈憤怒,顯然是擔心她剛才被這靈鰲傷到了。
混天綾從心而動裹住葉挽秋的腰,另一端則飛快延伸著回到哪吒手上。
她方才站穩, 手中雪焰劈出萬道光刃朝那靈鰲密集包圍而去。巨獸吃了痛,狂吼著朝她張嘴咬來。鋒利牙齒下的龐然大口像是一道望不見底的深淵, 要咬碎這抹潔白小巧的身影簡直易如反掌。
下一秒,她感覺腰間一緊,整個人被隔空拉入一個熟悉的冰涼懷抱。洶涌而來的火焰夾雜著大團蓮花盛開,簇擁在她周圍死死保護住她,燃起的火焰將元天靈鰲灼燒得痛苦不已。
它本就已經身死,屬于亡魂。就算因為吞吃了同被鎮壓在幽寂淵與忘川里的其他魂魄,實力大增,也只會讓他身上的陰氣越發濃烈,自然與哪吒身上的神火天性相克。
也是等到來到這更高的位置,葉挽秋才算徹底看清那元天靈鰲的模樣,不由得滿臉震驚:“這東西……就是你說的那個,那個被女媧始祖砍斷了四肢用來撐起天幕的兇獸?”
雖然知道它肯定很大,但是這顯然有點大過頭了吧?
“是他。”哪吒說完,迅速打量葉挽秋一眼,“你剛才有沒有受傷?”
她搖搖頭,握緊手里的雪焰:“這東西居然能被忘川藏進去?忘川有這么深?!”
“冥府先天水脈,可容納世間一切亡魂。它就算再大一倍,只要還是亡魂就一定會被忘川水容納進去。”哪吒解釋。
“對啊,我差點忘了。”葉挽秋回想起來。正因為可無限容納亡魂的特性,忘川也被稱為冥府的無底之河。
不過想到燭越他們來找自己時的慌張表情,葉挽秋側過身子朝底下看一眼,發現這河水看起來好像是比過去略略淺了幾分。
“這東西解決起來怕是麻煩得很。”葉挽秋說著,抬頭看見周圍滿天都是天兵神將,構出一道天羅地網將元天靈鰲困在河水中。
地面上則是無數陰兵鎮守,聯合起來阻止這巍峨巨獸再次沉入忘川水中。大團幽冥冷火聚集在他們周圍,閃爍如滿目青光碎玉。
“它逃出幽寂淵就已經受了傷,如今靠躲在忘川水里吞吃惡魂修復自身,但還沒有成功。”
說話間,元天靈鰲已經再度吼叫著伸長脖頸,攪起層層忘川之水朝天上的神軍潑過去。若是被這東西碰到,那就像是碰到了毒中至毒,連周身的護體神光也會被腐蝕掉。
葉挽秋顯然也知道這點,于是連忙想將混天綾取下來繞回哪吒身上,卻被他按住手。
“你留著。”他說。
兩人一同朝元天靈鰲攻去,配合極為默契。神光四濺間,讓人根本分不清那過于耀眼的色彩到底是來自于哪吒還是葉挽秋手里的雪焰。很快,元天靈鰲就被逼迫到難以動彈。
眼見時機成熟,哪吒收回繞歸而來的乾坤圈,祭出九龍神火罩,同時周身光華更甚。
蓮焰灼灼焚天,背后是緩緩盛開的巨大紅蓮真身,迸發出的撼天神光讓九龍神火罩的光輝也被壓下去。九尾燦金神龍從罩內飛舞而出,環繞在紅蓮真身周圍,對著河水中的兇獸怒目而視。
“哪吒……?”葉挽秋緊張地看著他,擔心他會因為想要一舉解決掉這元天靈鰲而強行召用業火。
“自己從忘川里滾出來,或者本座把你直接燒到灰飛煙滅!”他冷冷睥睨著面前的上古巨鰲,金光燦爛的漂亮鳳眼中沒有一絲柔和可言,隨時會將膽敢反抗他的任何生靈都化為灰燼的兇戾。
此言一出,岸邊一眾陰差頓時臉色痛苦,感覺這回忘川怕是要兇多吉少。
而葉挽秋本來以為元天靈鰲會想盡辦法掙脫,拼死抵抗,卻見他低嗬著緊緊盯著空中那朵灼目至極的紅蓮花,似乎是在猶豫什么。
如果他真頑抗到底,按照這紅蓮說到做到,從不失手的作風,必定會將他徹底毀掉。
上古時代號稱紅蓮開,萬靈滅的業火之源。他如今已失去肉身,魂魄傷勢未愈,顯然不能和對方抗衡。可若投降,做到如今這步,也是死路一條罷了。
反正橫豎都是死……那還不如拉一個墊背的。就算動不了紅蓮,也要找個最讓他關心的帶走。
那元天靈鰲盤算著,眼神里激起一陣陰狠,巨大駭人的眼睛忽然轉動過來,死死盯著不遠處的葉挽秋,回憶著方才兩人抱在一起的親密模樣,很快就決定好了目標。
幾乎是在他朝自己看過來的一瞬間,葉挽秋便意識到了他想做什么,緊接著還聽到對方喉嚨里的含糊悶鳴,似乎是說了一句:“真稀奇。”
稀奇什么?
這里最稀奇的是你吧?!
眼見靈鰲張開大口,無數已經被化為他附庸的亡魂正密密麻麻如傾巢毒蟲般朝自己涌來,葉挽秋一揚混天綾將它們通通掃開。
雪焰在她手里揮舞得密不透風,割開那些亡魂的軀體像是切碎紙片一樣輕易。陰氣碰上雪焰的刀鋒,霎時爆開陣陣尖銳到令人牙酸的響聲。
他似乎將所有自己吞下去的亡魂都放了出來,意圖打破神軍與陰兵們對他的束縛,轉而去將葉挽秋作為自己的新目標。
“不好!這些亡魂朝建木結界去了!”燭越見狀,連忙和崔玨他們一起前去阻攔。
無盡亡靈包圍的中間,忽然迸開一點白金與赤紅交織的光輝。
紙偶們瘋狂如暴雪呼嘯開,混天綾攪碎任何敢近身的鬼魂。
葉挽秋飛身踏上那翻卷如浪潮的紅綾,在混天綾的掩護下運起神力冒險靠近過去,一舉斬斷了元天靈鰲頭頂的角,打斷了他不斷吐納亡魂做以掩護的行動。
上古巨獸爆發出的怒吼讓她感覺心神俱震。
趁著他被困住所以行動不便的空隙,葉挽秋迅速閃身躲開,手中雪焰光芒暴漲,運起周身神力化作一道道鋒利光刃,毫不猶豫朝靈鰲眼珠的脆弱處劈去,且接連不斷打在同一處,直接廢掉了他的一只眼睛。
暴怒中的元天靈鰲回首將葉挽秋從身上甩了下去,同時攪起道道忘川水幕朝她淹沒而來。
她感覺自己被混天綾拉了一下,緊接著后背接觸到的不是能讓神光都被腐蝕的忘川水,而是格外溫暖柔軟的東西。
是蓮花。
葉挽秋愣一下,立刻伸手摸了摸。
不是那種以神力幻化而出的蓮花,是真實無比存在著的。
她恍惚片刻,忽然意識到哪吒是用真身護住了她,擋下了那些忘川水。
她連忙坐起來,看到九龍神火罩已出。火海吞噬向元天靈鰲,燒得他瘋狂掙扎,濺開昏黃帶血的忘川水四處泛濫。也終于把他逼出了河水中。
待葉挽秋起身離開后,紅蓮之火立刻燃燒起來,成為徹底摧毀元天靈鰲的最后一擊。
看著那龐大到恐怖的身軀終于消散成了虛無,葉挽秋卻一點也沒和周圍人一樣松口氣,反而更加緊張地望著半空中那剛剛收了真身的少年身影。
她很快來到哪吒身邊,先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又握住他的手:“你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雖然剛剛那不是業火,但到底是從他真身里燃燒起來的,看得她格外擔心。
哪吒剛睜眼就被她抓住一頓又摸又揉,剛開始還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反抗,后來才意識到她是在擔心自己,于是淡淡笑著回答:“沒事。”
“真的沒事?”
葉挽秋不放心地繼續在他身上到處摸了摸,然后被他捉住手:“我沒有動用業火,別擔心。”
仔細看看,他也確實沒什么靈識受損后會有的虛弱樣子,這才終于松口氣,然后又想起來:“那忘川水呢?你保護我的時候,那水不是潑到你真身上了?”
“那水對我無用,沒事。”他牽住葉挽秋的手回到地面。
然后她才發現,周圍正站滿了對他們行注目禮的人,臉上基本都掛滿了曾經聽說過的八卦,今日終于親眼見到成真的敬佩與欣慰。
只有崔玨判官看起來關注點不一樣:“看來得過個幾十年,這忘川水才會恢復原本的樣子了。”
“如今這樣干凈些也好。”哪吒說完,又對周圍對他行禮的所有人道一句,“起來吧。”
“柏華。”
“聽憑元帥吩咐。”
“帶著中坦三秦軍先回神界。”
“末將遵命。”
“怎么沒見蕭其明?”葉挽秋看了一圈周圍,感覺有點詫異。她記得哪吒剛開始就是派蕭其明來冥府調查的。
“他受了傷,被韶嵐帶去休息,我先過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
崔玨回頭:“韶嵐神使和蕭將軍現下正在我府上,我走之前,孟婆已經去過,正在為蕭將軍療傷。三太子和主神隨我來吧。”
他們很快回到判官府,孟婆正在交代小鬼去找需要的靈藥,見到崔玨和哪吒幾人進來,連忙恭敬行禮。
“他情況如何?”哪吒問。
“回三太子的話,蕭將軍傷勢并不重。我已經讓小鬼帶著將軍去凈靈泉里,只要在那兒泡上半個時辰,再服上一劑藥應該就痊愈了。”孟婆回答。
“那便好,辛苦你了。”
“本分而已,老身多謝三太子,這就先去給蕭將軍熬藥去了。”
說完,孟婆再行一禮后便很快離開。
“對了。”哪吒轉頭看向崔玨,“你知道云夢澤夢君近百年來有如何么?”
“這個我還真沒打聽過。畢竟云夢澤其實算是獨立于冥府之外,并不受酆都大帝管轄。平日里若無公事來往的話,我們與他幾乎不會有碰面的時候。細細算來,也有個約摸幾百年沒見到了。”
崔玨回答完,接著又有些好奇:“三太子為何忽然問起這個?”
“本座之前遇到一個名喚墨琰的人。雖然身是凡人,但懷有仙靈之魂。出于好奇,本座讓韶嵐去調查過許久,應該與夢君聯系不小。”
“墨琰?”
“這名字……”崔玨驚訝了,旋即點頭,“我知道了,我會盡快派人去云夢澤拜訪一下。如果我沒猜錯,這個墨琰也許就是夢君入了自己夢以后,分散出去的一縷靈識。”
“還能這樣?”
葉挽秋不可思議地眨眨眼:“也就是說,他自己睡著了會控制不住自己的靈識?”
“這在以前也是有過的。”崔玨點點頭。
“到底是怎么回事?”哪吒問。
崔玨說:“回三太子的話。我之所以對墨琰這個名字熟悉,是因為兩千年前,夢君便有一次睡著以后,靈識游蕩分散出去,化作一個叫墨琰的少年,在人間活了百年。直到壽終正寢后才回歸本體。”
葉挽秋:“啊?”
雖然剛剛她已經說過了,但還是想重復:“還能這樣?”
崔玨笑嘆道:“不過那也是兩千年前的事了。既然三太子如今又遇到了這個人,我還是派人去一趟云夢澤看看,打聽情況。若有消息,我會立刻派人匯報給三太子。”
“那就交給你了。”
離開判官府后,葉挽秋看著哪吒問:“你現在要回神界嗎?”
“蕭其明還在此處,我再等等。”哪吒說著,又側頭望向她,“這幾日在家里還開心么?”
“挺好的呀。外面沒什么要緊的,我也就正好難得能有時間來專心忙手里的事。”她回答。
兩人一起慢慢走在街上。她只聽見哪吒緊接著說了句:“那看來是很開心。怪不得我們都幾日未見,你也不說別的,只趕著我回神界。”
“誒?我什么時候趕你了?那不就是隨口一問而已。畢竟你可是天軍統帥,整日里可忙。”葉挽秋伸手輕輕撥了撥他耳垂上的墜子,故意拖著聲調陰陽怪氣。
哪吒沉默一瞬,眼睫半垂著道:“能別學我師父那樣說話么?”
她忍不住笑起來,轉而朝他伸手:“我的墜子呢?”
他從貼著心口的衣服處取出來,轉身給她仔細戴上。
葉挽秋趁機墊腳親了他一下,沾了滿唇冰涼的蓮香氣:“哎呀,看起來我家小蓮花想我了嘛。”
不怪她格外喜歡趁哪吒不注意的時候偷親他,只因為那一瞬間后,他微微睜大眼睛的樣子實在太招人,乖得不行。
這么想著,她又心癢難耐地湊上去連著親了他好幾下,還伸手揉著他的臉:“真乖,好可愛。”
哪吒微微皺下眉尖:“乖?”
大概六界之內也只會有葉挽秋這么說他。
“就是很乖。”她一雙眼睛彎成月牙,臉上笑意格外燦爛,“我就是特別喜歡乖的,不可以嗎?”
聞言,他有些欲言又止,好像是勉強接受了這個本來跟自己毫不沾邊的形容詞,但又問:“只要是乖的都喜歡?”
知道他這是在索求自己最想聽的,葉挽秋這回倒是沒用別的話去故意逗他,而是一臉認真地看著他強調:“那不算。只知道乖那就失了趣味,所以還是得很有自己的脾氣才行。”
“而且他也不能對著誰都這么乖,只能對著我才可以。誰都能得到的東西我可不稀罕,只有是全都獨一無二只屬于我的,那才是我的心頭至寶。”
“再有嘛。他還得長得好看,最好是六界頂頂好看的那種。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并且啊。他還得和我同一日生辰才可以,這樣才叫有緣分,我可是很認同這個說法的。”
“最后的最后。他必須得是個馳騁于各方沙場,地位尊崇顯貴,威名赫赫傳于萬家,且名揚萬世的驍烈少年神。”
說完,她伸出手:“現在就請六界唯一能滿足我以上所有條件的有緣人,立刻牽上我的手跟我回家。”
搭在掌心的手帶著熟悉的冰涼凜硬,只輕輕停留一瞬間便改為與她十指相扣。
緊接著是同樣冷香的蓮花開放在唇上,帶來一個比花朵還要柔軟的吻。
“好。”
第一百〇八章、留下
木施上那身衣裳徹底完工的時候, 也到了神界秋夷則宴賜封禮的日子。
大抵是因為這次神界宮宴特殊的緣故,明煌古神將這天的陽光拿捏得格外好。既不十分炎熱,又保留了夏季的明麗, 將整個天地都照耀得分外鮮艷。
葉挽秋收了針,將天光捻做的細細絲線剪斷, 準備最后檢查一遍還有沒有紕漏。
窗外天光柔亮, 穿過掛滿屋檐的茂密花藤傾斜進來, 將那身華貴無方的新衣照亮。無數繁復逼真的繡花與細碎灑銀在光線下閃閃發亮,精美絕倫。
將掃晴娘檢查過確認沒有遺漏的腰封也接過來, 一并掛在旁邊,葉挽秋總算松口氣, 然后又問:“頭冠準備得如何了?”
“帝女姐姐放心, 昨日青歌和竹瀝他們就已經取回來了, 要這會兒送過來看看嗎?”掃晴娘問。
“拿過來吧。”
“是。”
很快,剛剛打造完成的銀蓮花冠便被送了過來。
這樣式還是葉挽秋自己設計畫的圖樣,又花了不少功夫從青川君那一大堆寶貝里,挑出一塊極好的冰鑒玄銀打造而成。
寶冠呈盛開的蓮花狀, 鑲嵌其上的彩泊石在無光時只是半透明的霧色。一旦見光便光華流溢, 耀眼奪目。與發簪尾端的那顆淡冰紫色寶石是整個頭冠僅有的外部裝飾,其他則是在冰鑒玄銀本身上雕刻出精細花紋。
“不錯, 和我想要的完全一樣。”她笑著點點頭, 又朝掃晴娘交代道, “今晚是秋夷則宴,我和爺爺都不在家,得上神界去。晚上給青歌他們幾個多做幾個他們愛吃的菜, 想出去玩的都可以準了。”
“好嘞。”
放下那盞頭冠后,她隨手執了本書便來到院子里, 悠閑地躺在躺椅上閑散翻著,不一會兒便感覺有些昏昏欲睡。
這幾天為了趕制這套衣裳,她基本都沒睡個好覺,這會兒終于得空閑下來了,難免覺得有點疲憊。
椅子堆著掃晴娘們提前放好的天云絲軟枕,托著她正好休憩片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醒來時,葉挽秋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蓮香氣正靜靜彌漫在自己附近,于是也沒睜眼,只伸手出去,像是想牽住什么,同時笑著問:“什么時候來的?”
熟悉的手很快握上來,緊接著落下的是一個輕柔的吻:“半刻前。看你正睡著就沒打擾你。”
聞言,葉挽秋睜開眼,看著面前正望著她神情溫柔的少年,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笑著調侃:“沒想到啊,原來三太子還有這喜歡看人睡覺的癖好的嗎?”
指尖擦過他唇線時被他偏頭含住,輕輕抿咬一下,糾正:“對你而已。”
瞧瞧這個人,總會毫不猶豫給出他所有明目張膽的偏愛,聽得她尤為高興,于是伸手:“椅子上硬,躺得我怪不舒服。”
“抱你回房間?”哪吒說著便要伸手。
她按下對方的手,任性命令道:“你躺椅子,我躺你身上當墊著。”
哪吒笑著低頭吻了吻她,順從躺下后伸手將她摟進懷里。
葉挽秋滿意地抱著他蹭了蹭,正想找個最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里,所以一直調整著,卻被他在腰間捏一把:“別亂動。”
她有點不高興地抬起頭,用頭撞他一下:“都沒找到怎樣躺著最舒服,怎么不能動?我偏要動,偏要動。”
說著還更起勁地在他懷里拱來拱去,伸手時卻不小心摸在他胸前,感受是一如既往的格外好。
于是那一刻,明明腦子已經下令“光天化日,成何體統,趕緊停止”,手卻自顧自地揉了兩把表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縱情享受”。
哪吒欲言又止地看著她,沉默片刻,語氣罕見有些猶豫:“你……”
“我只是不小心碰到的。”葉挽秋試圖解釋,整個臉都埋在他頸窩里,聲音悶悶的,聽著極為心虛。
哪吒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和耳朵,果然入手格外滾燙,于是伸手將她朝上抱了抱,偏頭用鼻尖去刮一下她的,語氣淡然道:“不繼續了?”
葉挽秋猛地抬起頭,頭頂頓時磕到他的下頜。
哪吒還好,只是用手背揉了揉。
她則捂住頭頂嗷嗷叫起來,還順便指指點點,臉上紅作一團:“你個男孩子家家的,怎么可以說這種話!”
“對你也不可以么?”哪吒伸手給她揉著發頂,墨玉色的眼睛里是再自然不過的溫涼神情,好像沒覺得這話有什么大不了的。
葉挽秋語塞一瞬,旋即捧起他的臉裝作氣勢洶洶命令:“反正只許說給我聽!”說完便狠狠親上去。
片刻后,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連忙起身拉住他:“快來看看我給你做的衣服!”
哪吒跟著她走進去,一眼便瞧見了那身被掛在木施上的衣服,不由得愣下:“你這幾日有休息過么?”
不然按照這個精細且極致重工的程度,根本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做出來。
“確實沒怎么睡好過。不過最后做出來的效果我還是很滿意的,還好我以前也經常給爺爺做衣服。”說著,葉挽秋將它取下來遞給哪吒,朝一旁屏風背后揚頭示意,“你快換上讓我看看。”
他伸手輕輕摸在她因為沒休息好而隱約有些泛紅的眼睛旁,似乎還想再說點什么。葉挽秋卻不以為意,只催促道:“快去呀,讓我看看效果!”
因為知道哪吒平日里更習慣穿束袖的緣故,所以這身衣服在裁剪的時候,葉挽秋就特意做了里面束袖,但外袍是寬半袖的樣式,袖口長度只到差不多手肘,垂下來的部分則滿是纏花精秀。
這樣他穿起來會舒服些,而看起來也會格外漂亮。
換衣服時,哪吒注意到她在衣服貼近心口的位置上,繡了一枚紅楓與蓮花拼接的奇特紋樣,伸手輕輕摸了下。
大概因為這身衣服是為賜封禮所準備,所以穿起來實在太過繁瑣。葉挽秋透過屏風影子,瞧見他正拿著一條玉珠墜飾半晌沒動,于是問:“要我幫你嗎?”
“能幫我一下么?”
竟是同時開口說了差不多一樣的話。
葉挽秋笑起來,放下手里茶杯走過去,順便拿上了旁邊的腰帶。
轉頭時,她看見哪吒正好將外面的衣衫都脫了下來。有暖色的薄光從屏風頂上流瀉而下,將少年身上僅剩的一件單薄里衣映照得幾乎半透明,身軀輪廓清晰可見,曖昧到心癢。
她愣神片刻,莫名懂了什么叫“半遮半掩才是最為撩人”。
哪吒回頭正準備去接她手里的衣服,忽然看見她好像有點發呆的樣子,不由得問:“怎么了?”
她這才回過神,眨眨眼睛道:“沒事。你先穿,我幫你整理后面。”
到底這身衣服本來就是出自葉挽秋之手,哪片飄紗該在什么位置,哪條珠鏈該放在哪里,最后都是她幫忙弄好的。
打個響指喚紙偶們出來將一旁的屏風推開,亮堂光線照耀進來,葉挽秋后退兩步仔細看了看,格外滿意地點頭:“果然人好看,穿上漂亮衣服就更好看了!”
這身神服基本是由半透明的銀月紗紡織出來,只在寬袖與袍擺邊緣用一種格外明亮又冷淡的薄金色暈染些許,外罩甲與全身遍繡漸變色的纏花枝葉,躍動如火焰線條。
“我猜要是讓你自己選的話,肯定不會挑這么花哨的一身衣裳。”葉挽秋看著他似乎是有點不太適應地整理著那些裝飾。
“確實不會。”哪吒承認,接著又補充,“不過你手藝好,做得很好看。”
“我家小蓮花就是會說話。”她湊上去親他一下,笑吟吟指著梳妝臺前,“坐吧,我還讓人給你新做了一頂頭冠,正好配這身衣裳。”
為他重新束發打理好后,葉挽秋也去將自己準備好的宮宴神服換上,然后由她坐在梳妝凳上,讓哪吒幫她盤發戴簪。
兩人身上穿的一看就是一對,從花紋到顏色都一模一樣。走出去時還讓百花深的妖怪們都驚訝不已,遠遠圍著好奇打量。
毛團是家里這些妖靈里年紀最小的那個,一只純真可愛的小雪貂。
見到葉挽秋和哪吒結伴出來,她先是愣愣盯著半晌,滿臉驚艷都口水都快流出來,然后拍拍手高興地大喊:“好耶!是好漂亮的新郎官和新娘子!”
周圍一眾妖怪們聽了大驚失色,連忙沖上去捂住她的嘴。
葉挽秋無奈地笑了笑,正準備給她解釋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卻聽見哪吒忽然開口,語氣清淡地夸一句:“講得不錯。”
接著還取出一顆流曜明珠拋給毛團:“收著吧,修行用得上。”
毛團捧著那顆寶光燦爛的靈珠,急急忙忙道謝,周圍滿是目瞪口呆盯著她手里那東西的妖怪們。
葉挽秋同樣驚訝一瞬,但已經先一步反應過來,在其他妖靈蠢蠢欲動著打算賣乖之前開口:“都去玩兒吧,別在這兒圍著了。”
眼見那群小妖怪們推搡著跑遠了。她轉頭看著哪吒,有點驚訝:“你怎么就突然賞了毛團那么一件寶物?”
“她話說得好。”哪吒回答。
“沒看出來啊。”葉挽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只要哄你高興就會有如此優待。怎么我以前哄你高興的時候,你沒特意送東西給我?”
說完她又補充:“那些你說自愿給我的不算。”
“可我所給你的一切皆是自愿,不是因為你讓我高興。這自然不同。”哪吒說著,牽起她的手吻在手心上。
“算你回答過關。”葉挽秋笑起來,牽起他就往前跑,“快走了,秋夷則宴就要開始了,你這個要受賜封禮的貴賓還沒到可不行。”
他們很快在重時宮正殿門口見到了同樣已經裝束整齊青川君。
見到這兩個穿著一身幾乎同樣衣裳的孩子,青川君先是一愣,然后又笑起來:“你倆這是去參加宮宴還是定親宴啊?”
“爺爺。”葉挽秋小聲叫著。
“好好好,我不說。到時候去了神界自然有的是別人說。”
話雖如此,但真敢到葉挽秋和哪吒面前來打趣的,除了蔚黎古神他們幾個,也就再也沒有旁人了。
其中要數蔚黎的眼睛最尖,只瞧一眼他倆身上這幾乎一樣的神服,便立刻猜到:“這是仙箬給你做的衣裳吧?這數千年里,我可都沒見你自己選過這樣的。”
“偶爾選一次也挺好。”
“哎喲,看看看看。這也就是仙箬給的他才肯高興接受,若是換做旁人送,那估計都成桌布了吧。”蔚黎一針見血道。
“那倒不會。”哪吒回答,“畢竟我也不太用桌布之類的東西。”
蔚黎見說不過他,索性伸手將葉挽秋朝自己身邊拉過來:“你可是今兒個的貴賓,大家都看著呢。我就和仙箬坐一塊好了。”
葉挽秋抬起頭看了看,然后又去扯蔚黎的袖子,低聲提醒:“這個安排,我覺得夙辰古神有不同意見。”
蔚黎:“……”
最后,葉挽秋還是坐在青川君旁桌,與蔚黎的位置挨著,一起觀禮全程直到結束。
就是這七音金闕宮為了這次宮宴與賜封禮,裝潢得實在太過金碧輝煌,華貴不可方物。看久了甚至會被這滿宮殿的絢麗光輝晃得眼珠酸軟。
期間有仙娥來為他們斟酒,葉挽秋本想拒絕,但又覺得今晚喝一點也無妨,只是讓她們將棲鳳換做了最清淡的夜無憂。
同樣的入口清甜,半點酒氣也無,很容易就會不小心喝過頭。
至少當她奇怪地發現,不好管看什么東西,好像有好幾重一模一樣的影子晃悠在周圍時,她就意識到了。
“仙箬?”有熟悉的清冷少年嗓音穿過那些嘈嘈切切的混亂落進耳朵里,引得葉挽秋回過頭。
視線朦朧下,眼前正滿臉關切望著她的少年看起來不僅像極了哪吒,甚至比他還要美。
哪吒將她手里剩下的酒端開,又回頭朝青川君他們交代了幾句,然后抱起她便徑直離開了七音金闕宮。
有涼風吹來,夾雜著哪吒詢問的聲音:“怎么喝了這么些?”
她笑著去摟緊對方蹭了蹭,回答:“因為開心!”
“開心什么?”
“喜歡你!”
他頓了頓,偏頭吻在她發燙的嘴唇上,被她追逐著吻上來,卻難得罕見地躲開。
葉挽秋不高興地伸手捧住哪吒的臉,將他硬是轉過來,湊近距離看了半晌才找準位置親上去,還時不時用舌尖舔一下。
他很快被弄得氣息不穩,收緊手臂讓她別亂動:“還沒到家。”
“那回家了就可以親了嗎?”葉挽秋眨眨眼,好像有點茫然,然后又接著去蹭他。
“你想怎么樣都行。”哪吒這么說。
“太好了!”她笑起來,聲音清甜極了,把他當貓一樣抱著不停拱來拱去,“要親親!要親親!你身上好香,我喜歡這個味道。”
說完,她雙手勾著哪吒的脖頸,被他一路抱著走過天玉大道,一會兒嘟囔著說“好喜歡”,一會兒又抬起頭親親,問他喜不喜歡自己。
“我們兩個之間,不管什么時候都是我先喜歡你的吧?”哪吒提醒。
而且若只說喜歡,這個詞實在太過單薄又無力。
他渴望的是絕對的唯一與永不磨滅,是濃烈到極端病態的糾纏,是哪怕只抽出一絲,也足以將這樣浮淺的詞燒做灰燼的深厚。
“什么時候到家呀?”葉挽秋問。
“快了。”
走過最后一道云梯。旁邊正值守的天兵天將一一行禮問安,垂首避視。直到確認哪吒已經看不見以后,又集體轉頭相互眼神暗示——“好兄弟,看見統帥和太華主神剛剛的樣子了嗎?”
“當然看見了,我又不瞎,而且我還聽到了!”
“找個機會去五營打聽打聽。”
“我看你就是嫌自己活太長!不過打聽到了也跟我說說,我要聽全部過程,而且必須非常詳細。”
回到三鳳宮里,哪吒沒有在正殿停留,直接將葉挽秋抱到了自己的寢殿放下:“你躺一會兒,我去給……”
他話還沒說完,被葉挽秋湊近過來堵住嘴,微張的唇瓣間滑入一抹不屬于自己的溫軟,笨拙地伸進來舔了舔。
見到他微微睜大的眼睛,葉挽秋笑著又去親他的眼尾那些格外艷麗惑人的神紋,被對方密而長的眼睫弄得嘴唇癢癢的。
好像吻住了一只躁動不安的蝴蝶。
她退開一點,抿住嘴唇舔一下,好像是在留戀那種格外好聞的蓮香氣,并說:“是你說回家就可以親的。”
話音剛落,哪吒忽然伸手扣住她的脖頸將她按向自己。
涼熱分明的柔軟嘴唇碰到一起時,所有言語都顯得那么蒼白。原本想說的話也跟著都融化開來,在溫熱交纏的呼吸中化為曖昧不清的細碎哼鳴。
像是滾燙的鐵水被一縷縷澆灌在冰面,迅速蒸騰起的相互吸引與濃烈渴.求同時爆發在兩人的身體里。
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關系,葉挽秋感覺自己突然失重,或者是因為姿勢改變而造成的過量眩暈。她下意識摟住了哪吒的肩膀,感受著自己被忽然壓到床面上,糾纏著的唇舌卻并沒有因此而分開。
陰影與莫名強烈起來的蓮花香氣共同籠罩下來,她抬起眼簾,只來得及勉強喊出對方的名字:“哪吒……”
下一秒,她被扣在后腦的手半強迫著仰起頭,親吻激烈到連吞咽都來不及,逐漸有混合了兩人體溫的濕潤觸感沿著唇角淌下。
空氣里突然傳來一聲絲線斷裂的顫音,然后是珠子不斷跳躍在床上,在地上的密集碎響,滴滴答答如一陣晚來的春雨。
葉挽秋不受控制地跟著顫抖一下,感覺自己已經被酒水浸泡得軟弱無比的理智也跟著斷裂開。
“仙箬。”
他在喊她,聲音因為過度的克制而緊繃成一條直線,好像隨時都會像剛才那串玉珠一樣斷裂開。
“今晚留下來好不好?”
第一百〇九章、花纏
她看到他眼里似乎有燃起的火光, 是稍微零落一朵下來就能將自己全部點燃的滾燙。
已經兵臨城下的詢問其實沒有多少征求意見的可商量性,更多是一種溫柔的宣告,一種侵占前的撫慰。
就像他此刻緩慢撫摸在她脖頸肌膚的動作一樣。
葉挽秋有點難以忍受地皺了皺眉, 喝下去的酒似乎都在他的觸碰下發作起來,將她整個思緒都攪做一團亂。
她發現自己無法思考, 身體陷入被傀儡術操控般的不能自主狀態。好不容掙脫束縛想要清醒呼吸, 沒過多久又會被洶涌蔓延上來的暗流再次淹沒回去。
她試著從這種沒有終點的下墜眩暈里停下來, 然而主動權從來不在她手上。原本摟在她腰間的手轉而去撈起她的腿彎,掌心的冰涼即使隔著層層疊疊的裙擺也格外清晰, 好像被冷火灼過的戰栗。
她沒忍住,在越演越烈的吻中含住對方的舌尖舔了一下, 旋即感覺整個人被更深地按進身后的柔軟絲被里, 用力到肩骨都有些痛的地步。不該碰到的緊貼在一起, 弄得她有些難受,抓在她肩上的手也僵硬到不正常。
空氣里的蓮香氣不知何時已經強烈到比酒還要濃厚醉人,她感覺自己快徹底醒不過來了,對于哪吒要她今晚留下來的請求也只知道點頭答應:“好……我哪兒也不去, 陪著你。”
說完, 她睜開眼睛,看到那串懸掛在哪吒肩頭的玉珠終于搖搖晃晃的, 落下了最后一顆珠子, 掉在床面上砸出一道輕微悶響。
緊接著的一切都變得很混亂。
比往常更窒息綿密的吻覆蓋上來。滿身原本飄逸精美的衣衫如融化的流銀般匯作一起, 穿過散亂的淺色床幃不斷滑落下去,無聲堆積在地上。
間或還有密集的珠玉落地聲,敲打出一陣和心跳類似的急促脆聲。本該被莊重穿戴的飾品散落得滿地都是, 還有不少正好掉在那團揉亂做一堆的神服上,浮光碎彩的明亮。
葉挽秋伸手去摸索, 好像旁邊有一兩顆冰涼的玉石或者珍珠,她有些分不清。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迫拿來對抗著那些激烈到快要發瘋的快樂,努力維持著自己的神智不要被徹底撕碎開。
好像是沙漠里的種子終于等來了地下泉水的灌溉,開始拼命深入進去扎根。沉睡的花蕾被寒意未退的桃花水猛然喚醒,急切地想要對著姍姍來遲的春天吐出豐滿誘人的花朵。
冰涼的溫度無處不在包圍著她,本該為她緩解喝完酒后燥熱的手和嘴唇,此刻卻成為了新的折磨來源。
據說一切能讓人感受到疼痛的行為其實也都能上癮。
也許是出于自我保護,也許是他們之間生來便相互吸引的聯系在作祟。被過多快樂沖刷到崩潰邊緣的意識會開始自動欺騙葉挽秋,去試著從這種宛如相互吞吃般的可怕激烈中,自.虐似地找到一絲令人沉迷的快樂。
然后將它不斷放大,成為比蜜糖還要誘人的砒.霜,哄著人心甘情愿地吞下。
至少在僅有的清醒意識里,葉挽秋記得她的確是主動想要去吞下那似糖似毒的東西,哪怕那也許會將自己由內而外地灼燒成灰燼也無所謂了。
一切都無所謂了。
然而一開始的那種痛苦還是有些超出她的預料,就像是蛇在自噬,從尾巴尖開始,一寸一寸把自己慢慢吃掉,用自己的生命去填滿那無底線的空洞。
發了瘋的蛇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自己。
葉挽秋也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自己。
在數千年前便將那顆蓮心剖挖出去的身軀,至今也有著同樣的空洞與不滿足。
所以每次碰到她時,哪吒都會有種迫不及待想要將對方活活撕開,甚至是連皮帶肉,活剝生吞下去的病態沖動。
可即使如此,她也總會包容自己的。
就像現在這樣。
“仙箬……”最先崩潰開的是他的聲音,顫抖如脆弱的蟬翼,經不起一絲塵埃,喊出口的音色破碎到令他自己都不可思議。
冰涼的呼吸與嘴唇一起落在她頸側,伴隨著他聲調全變了的呢喃:“抱我。”
她試圖回答,可松開口時,卻根本說不出什么有意義的話語。手上僅剩的力氣也拿來去抓住自以為的救命稻草,死死揪著垂落的床簾一角不放。喝下去的酒好像都上涌成了眼淚,不斷掉落出來。
好像只要一松手就會徹底掉進萬丈深淵里,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偏偏他還在刻意引誘,一面啄吻她的耳尖一面輕聲請求:“抱我。”
明明已經得到了全部,卻還要貪得無厭地索求更多。只因她是溫柔的神明,會將自己作為獻祭來滿足糾纏著她不死不休的蓮花。
等不來她的主動,哪吒索性伸手將她的手抓回來摟在自己肩膀上,身上躍動的蓮花火焰紋印早已不復平日里的淺淡若無,而是鮮紅得仿佛在不斷燃燒。
他恍惚間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葉挽秋的時候。
那時候他還是世人口中的紅蓮。
她還是一團尚未成型的靈識。
他低頭看著她。
一眼就決定了他的一生。
涅火紅蓮以寰玄珠為養分生長盛放。
如今他仍舊在以她的生機為源,一口一口蠶食著她所有的溫暖,想把自己永遠嵌合進她身體里。用她所有的愛與血來作為養分生長起來,與她從此融為一體才好。
想到這里,他低下頭,近乎虔誠地吻上她的心口,捧在她后頸的手一路往下來到腰間,掐著她緩緩往下。
葉挽秋這才驚恐地發現,居然還有彼此靠近的余地。
任何東西過了頭都會讓人恐懼,她現在就是這種感覺,眼前好像都快冒白光了,終于掙扎發出一聲幾乎跟瀕死般差不多虛弱的聲音:“可以了……夠了。”
然而以她作食的蓮花不會這么容易就滿足。
她想要掙脫卻被對方不滿地壓回原處,變本加厲地討要回更多。
朦朧間,葉挽秋莫名想到,貓好像都是這樣,最容不得自己認定的伴侶顯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抗拒。
哪怕客觀而言,這最多只能算是本能驅使下的自救行為,也會被認為是拒絕,進而很容易便生氣。
最后她實在毫無辦法,只能松開手,任由事情逐漸崩壞到失控邊緣,整個人脫力般掉進黑甜的夢境里。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冷醒的。
并不是因為房間溫度太低。
神界萬年如一日地保持著最溫暖適宜的溫度。
所以真正讓她感覺到有點冷的是此刻正抱著她的人。
等等……人?!
被酒和近乎摧毀般的愉快給碾碎成一片片的思緒,在短時間內沒能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下意識認為自己應該在百花深的房間里。
所以為什么自己床上有個人?!
葉挽秋渾身都抖了抖,立刻掀開摟在自己腰間的手,觸電般蹭一下坐起來,渾身都在痛,不過還算能忍受。
接著她回過頭,正好對上哪吒不解的表情:“怎么了?”
她呆滯片刻,然后才回過神,松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
還沒說完又閉嘴。因為聲音聽起來太奇怪了,感覺像是被抓去硬逼著哭滿了一整個天池的眼淚那么嘶啞。
這種程度居然還能說出來話,那都是她身殘志堅。
“你以為是誰?”哪吒看著她,開口說話的聲音也很不對勁,聽起來還明顯殘留著一種格外潮熱的黏膩感,和往常的清冷悅耳毫不相同。
她看到那些張揚哪吒身上的蓮火紋路正呈現出一種格外鮮嫩誘人的潤紅色,像是荷花新吐出的花苞尖的色彩,比昨晚看起來倒是溫順柔和了許多。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又回答:“除了你還能是誰。我就是沒反應過來,還以為在我家里,結果……”
說完她像是有點難以面對,重新躺下時,刻意和對方保持著中間還能再躺一個人的距離,然后裹緊被子試圖裝蘑菇。
“中間空著做什么?”
“我喜歡。”
哪吒:“……”
他干脆不再說話,只伸手將她連人帶被一并撈回來抱著,咬了咬她的耳朵尖。
冰涼體溫毫無阻隔地貼上后背,葉挽秋動了動,試圖挪開,卻馬上又被抱回去,于是只能閉著眼睛推了推對方,開口提醒:“涼。”
摟在她身上的手完全沒有要松開的意思,不過體溫倒是慢慢溫暖起來。
“這樣好點了么?”他問。
她含糊地應一聲,轉過身,把頭朝哪吒懷里更深地埋進去。混沌的思緒終于被那股冷感的蓮花香喚醒些許,耳邊是少年輕微的呼吸聲,還有勾開凌亂發絲撫摸在她臉上的手。
“什么時辰了?”她問,抬頭瞟一眼外面的天光,猜測約摸是快晌午。
“大概申時吧。”哪吒不太在意地回答一句,低頭去吻她的唇角。
“啊?都已經這么晚了?!”她瞬間睜大眼睛,緊接著便費力起身去扒拉那堆衣服里的傳音鈴。
“在找什么?”哪吒問,貼上來從身后抱住她,手從腰腹一路摸索到胸口。
“傳音鈴,我爺爺找不到我怎么辦?”
“他知道你在我這兒,不用找了。”
“他知道?”
葉挽秋感覺有點蒙:“什么時候的事?”
“昨晚。”哪吒回答,語言非常簡練平淡,但說出口的話卻信息量巨大,“你那時候睡得太沉,叫你也沒反應,所以我就幫你回答了。”
“既然叫我都沒反應。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不是睡著,而是已經暈過去了。”葉挽秋面無表情。
兩人對視良久。
她正義質問:“那時候你在干嘛?”
哪吒:“……”
她繼續質問:“就算以為我睡著了你也沒停是吧你個小破蓮花。”不然她今天醒來就不會有一種被十個巨靈神蒙頭打過一頓的渾身酸痛感。
哪吒:“……”
這大概是哪吒破天荒頭一回略帶尷尬地主動移開視線,輕聲問:“你現在怎么樣?要不要多睡會兒?我幫你去拿些吃的?”
葉挽秋正想繼續說點什么,忽然在床上摸到一個像是珍珠似的東西。
她拿起來一看,還真是。
“這怎么看起來挺眼熟……”
她忽然意識到什么,連忙翻身挪到床邊,掀開紗簾朝外一看,頓時差點沒暈過去。
這滿地都是衣衫凌亂,珠玉零散的狼藉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遭了強盜。
她愣神片刻,抓住已經貼上來順著自己腰間摸索的手咬一口:“我做的衣服都弄壞了!”
其實她有點記不太起來到底是誰先動手扯的,但是印象里應該不是她自己。
“衣服沒弄壞。只是掛著的鏈子斷了。”他遲疑一瞬,試圖解釋。
“那也是壞了。”葉挽秋痛心疾首。
哪吒眨眨眼,趁她還準備繼續說什么時忽然坐起身,摟過她邊親邊說:“我會修好的。”
于是她所有的脾氣都被融化做了一團蓬松在心頭的柔軟云朵,半晌后也只能說出一句:“暫且信你。”
“要再休息下么?”他這么問。
葉挽秋點點還有些昏沉的頭:“等會兒我想泡個澡。”說完,她坐起來,一陣異樣的滲流感讓她立刻改口,“我現在就要去。”
她剛掀開被子,光腳踩下到地面,忽然就被人從身后輕而易舉抱起來:“我帶你過去。”
一個早上……不對,應該是快傍晚,過得簡直亂七八糟。
等葉挽秋徹底收拾好走出來時,哪吒已經將寢殿收拾得好,正坐在蓮池邊將那些散落的珠玉重新穿成串。
聽見她出來的聲音,哪吒放下手里正在穿的珠鏈,朝她走過去:“坐吧。我幫你梳發。”
就像她很喜歡用各種漂亮衣服來讓哪吒試來試去一樣,他也格外偏愛給她梳頭這件事。
桌子上不知什么時候放了一盤葡萄椿,她拿起來吃一口,然后又將寬袖里那寬大了一截的衣袖晃了晃,看著鏡子里的哪吒問:“這不是我原來那件吧?我衣服呢?還有……那個?”
“哪個?”他有點沒反應過來,然后又解釋,“你的衣服……不太能穿了,所以我給你拿了一件我的。”
不能穿的意思就是,弄壞了。
她深吸口氣:“那件呢?我貼身穿的那個?”
哪吒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看得出來有點歉意,但也就一點點,甚至不能讓他語氣有半分的不自然:“抱歉。”
葉挽秋放下剛拿起來的第二塊葡萄椿:“我要掐死你。”
他湊近過來親了親她的唇角,將那幾粒糕點碎末輕輕舔掉:“你不會。”
“你這樣恃寵而驕是會出大問題的!”葉挽秋捏住他的手,色厲內荏地教訓道,“乖巧才是男人最大的美德知不知道啊!”
“你不是夸過我乖么?”他面不改色道。
葉挽秋:“……”
她頭痛地嘆口氣:“幫我叫個仙娥進來。”
很快,殿外的領事仙娥走進來,恭敬行禮道:“三太子,太華主神,有何吩咐?”
葉挽秋本想將她叫到一邊單獨交代,結果哪吒卻先一步自然無比地開口:“去織衣局照仙箬的尺寸拿件貼身的衣物過來,淺杏色的。”
聞言,葉挽秋和仙娥都愣住了。
然后仙娥迅速反應過來,再次行禮道:“是。”
“對了,讓膳房準備些吃的送過來。”
這個要求對仙娥來說顯然有些陌生。
因為哪吒自己是從來不吃東西的,所以只可能是給葉挽秋準備的。于是她答應下來后又朝葉挽秋問:“不知太華主神平日里都是什么口味?”
“都行吧。”葉挽秋這會兒的確也餓了,左右只是隨口吃兩口,也就不打算挑剔了。
倒是哪吒聽到后,一邊給她將剛梳好的發髻固定住,一邊頭也不回地開口吩咐:“用玉露珠花來熬湯,做得濃一點,別放天香葉。用桷葉草做菜的時候記得去澀味。別做酸甜口的東西。酸的味料也盡量少放。”
“她口味清,用落蘇做菜注意著別做膩了。她也不吃萊菔,云籽之類的東西,任何菜里都別放。面做得越細越好,帶澆頭或者拌著,她不會喝湯。嬌耳的皮要薄,鮮辣口味最好。蒸點別做甜的。太糯的也不要。”
一通交代下來,葉挽秋自己都愣住了。
直到仙娥領命出去了,她才回過神,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上次做苕絲糖的時候,掃晴娘告訴你的?”
“有些習慣是你小時候我就知道。至于其他偏好,只要在你吃飯的時候著意看看也就記得了。”哪吒回答,仍舊專心致志為她梳著頭發。
因為是最為珍愛,捧作心尖的人,所以她的一切都會被不自覺注意到,并且仔細記得。
于是她笑著去抱他,卻被哪吒提醒:“頭發還沒弄好,會亂。”
她才不管,執意伸手抱著哪吒蹭來蹭去:“有你會重新幫我梳好的,亂就亂吧。反正我現在就是想抱著你。”
他放下玉梳,笑著將她抱起來放在旁邊高一些的柜子上,低頭埋進她頸窩里:“我也一樣。”
折騰了大半日后,晚膳總算在它該在的時候被趕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餓了的緣故,葉挽秋喝著今日這玉露珠花熬的濃湯,總覺得比之前自己在家折騰的那些好喝多了,甚至比燈花婆婆的手藝還好上許多。
聞起來時,領事仙娥非常自豪地回答:“因為我去抓了食神來幫忙!”
不愧是三鳳宮的領事仙娥,果然是颯爽利落,食神也說抓就抓。
她邊吃飯邊默默想著,面前碗里就沒空過,吃一口就有新的給她添進來。也不用她說什么,眼神往哪里多看一眼,哪吒就幫她夾過來了。
正埋頭喝湯時,哪吒忽然用一種下次再一起約飯的平淡語氣對她說:“我們選個日子成婚吧。”
她一下子被嗆到,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才停,手里用絲帕捂著嘴,瞪大眼睛:“啊?”
他伸手幫她拍了拍后背,同樣表情略帶奇怪:“去百花深正式提親之前,不應該先跟你商量好么?”
“你剛剛那話是在商量嗎?”葉挽秋眨眨眼睛。
“你若理解成邀請也可以。”他邊說邊給她夾了一個春絲嬌耳在碗里。
她沒忍住笑出來:“哪有人是邀請別人一起去成婚的。”
“這么說你是答應了?”哪吒放下玉筷,表情認真地看著她,清黑鳳眼里光暈格外明亮,像是在期待著全天下最好獎賞的孩子。
只不過,他期待的是葉挽秋的一個回答。
“我要是不答應,你該哭著說我是采花大盜,只管摘不管負責了吧。”她笑著調侃,下一秒人就被伸手撈過去抱在他懷里。
直到那個急切的吻落在她眉心間,她才終于意識到他有多高興。
葉挽秋本想開口說話,卻聽到哪吒邊吻她邊開口,聲音里甚至帶著清晰的細微顫抖:“我等這一天已經好久了……”
若過去所有一切苦難都是為了今天這一刻的所求成真,那他的生命從她點頭同意的時候才算終于完整。
她伸手回抱著對方,心里也隨之融化柔軟得一塌糊涂:“從現在開始,我們會有很多很多時間在一起。”
說完,她恍惚一瞬,感受著少年擁抱著她,冰涼纏綿的吻滑落到脖頸處,格外執著地停留在她心跳搏動的地方,忽然說:“而且我也一樣。我過去向你許的愿意也都實現了。”
是當她還是一團無形無狀的靈識時,她偷偷許愿能每天都這么看著紅蓮,能長長久久陪伴在他身邊。
是當她還是戚妜時,她曾虔誠許愿能與那個叫靈珠子的少年相伴終生,相愛不疑。
是當她成為如今的葉挽秋時,在年幼時分因為第一次聽到哪吒與東海的過往而傷心哭出來,還跑去神龕面前一遍又一遍祈禱希望他如今能平安快樂,無憂順遂。
原來那些曾經許下的愿望全都沒有離去,而是在不斷徘徊了數萬年以后,又一一回到她面前,化作無數蓮花盛開,將他們又帶回到彼此身邊。
回過神時,她聽到哪吒似乎是在耳邊聲音極輕地呢喃了一句什么,屏息片刻后笑著道:“我聽到你說的話了!”
“我說什么?”他抬頭看著她。
“我愛你。”她重復,旋即發現好像不對,被哄著獎勵到他了。
正欲開口補充,他卻已經笑著再次吻上來,像是纏人的蓮花:“我也是。”
月亮從窗外升起來。
萬世圓滿。
第一百一十章、提親(上)
入秋以后, 幾場晶瑩大雨如約從專司云雨的天神屏翳手中墜落而下,天氣便開始逐漸轉涼。
日漸濃郁的雨露與蕭瑟冷氣,正在用最快的速度化開掉大部分森林的綠色外衣, 斑駁出無數鮮紅與金黃隨意交織,像是從秋神蓐收的白發上飄散的濃艷神光染成。
從山頂開始, 一層一層, 金紅交織, 夾雜著團團常年不變的翠綠,將百花深簇擁成一方美不勝收的斑斕仙境。連周圍繚繞不散的云霧, 也被薄描上一抹淡淡的昳麗金秋色。
這是葉挽秋在一年里最喜歡的時候,也是百花深顏色最為豐富絢麗的時節。
再過一段時間桂花就要開了。路過門口那幾棵桂花樹時, 她就看到許多樹梢上已經結起了一連串的細小花骨朵, 包斂著尚未成熟的甜香。
她坐在門廊下繡著手里快要完成的腰帶, 青歌則從不遠處一面叫著“帝女姐姐”一面歡快跑來。
見到她手里那腰帶上快成型的蓮紋,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很快猜到:“這是姐姐給三太子做的?”
“是啊。”
“姐姐和三太子感情真好。”她坐下來,手里抓著腰間那串鈴鐺晃啊晃地玩, “毛團她們都在說呢, 說姐姐從小就最會養花。現在還把神界最清心寡欲高不可攀的花也給拐回家,果真是六界第一養花人。”
葉挽秋聽完, 眉尖微微顰蹙著, 感覺一種很難評價的復雜心情頓時冒了出來。
其他都沒啥問題, 唯獨那句“清心寡欲”,她實在不能認同。
這花自從在秋夷則宴那晚食髓知味以后,好像就開始一發不可收拾。各種聲色.誘惑的手段運用得越發熟練, 每次都是輕易便把她勾得五迷三道然后慘絕人寰。
她到現在還能活著,都只能說是多虧天生神族的生命力非常頑強。但好像也因為知道這點, 所以這花格外不知收斂,一開始時的溫柔和平日里的清傲疏狂好像全跟著那些衣衫發簪什么的,通通被剝下來丟到不知道哪里去。
甚至每回只是快到一半時,她就已經感覺自己要死了。一條命被磋磨得只剩半口氣還似有若無地吊著,支撐著她勉強挪動雙手朝外爬試圖自救。
惡劣的癖好被開發在奇怪的地方。
葉挽秋深刻懷疑每回自己能堪堪摸到床簾,以為可以就此逃出生天其實都是哪吒故意的。
否則為什么每次都在她以為能夠得救的希望快攀上頂峰時,就一定會緊接著感覺到腳踝被一把扣住,然后被又拖又抱地按回原地。
逃出生天是不可能的。她自以為的躲開其實都是傲慢的掠奪者在好心情地陪她玩,甚至是以此來增加點情調趣味而已。
真想拿雪焰砍他。
葉挽秋面無表情地這么計劃著,但也悲催地知道這就是想想而已。下一次哪吒故技重施,她還是會哭著心甘情愿地去咬鉤,然后被吃干抹凈到一口氣都不剩。
關于這點,葉挽秋不是沒有試圖和他聊過,包括她最關心的問題:“你真的沒銥椛和別的女子親近過嗎?雖然那個……時候確實很生疏,但是你這個勾.引人的手段也太熟練了吧?”
“沒有過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哪吒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雖然沒什么表情變化,但語氣卻有點咬牙切齒,聽得她該痛的不該痛的地方都在痛。
說完,他又轉頭看著葉挽秋,一雙又清又美的烏色鳳眼將她攬入眼底時,總是不自覺帶著種柔和又撩人的情愫,偏偏臉上還是一片清冷的沉靜,只繼續補充:“而且你不就是吃這套么?”
“我吃這套怎么了?”葉挽秋試圖為自己辯解,“我這叫心軟善良,所以才會容易被一些美麗可口的脆弱感打動而已!”
她話音剛落,被哪吒直接伸手一把抱進懷里坐在他腿上,脖頸脈搏處的溫軟肌膚被他低頭含住,吻開一道惹眼嫣紅。
這是自從秋夷則宴那晚以后,葉挽秋發現的他又一個奇怪癖好——特別喜歡在她脖頸脈搏最清晰的地方弄些格外顯眼的痕跡,還挑得不上不下,衣領再怎么提也遮掩不住,反而一股欲蓋彌彰的曖昧感。
“那也只許對我這樣。”他摟著懷里的少女,垂眸時的模樣看上去格外寧靜,像是廟宇里慈悲不言的神像。可是眼中浮動的薄薄欲.念,卻又給他染上幾分令人遠遠一望便怦然心動的禁忌風情。
葉挽秋心中嘆息著自己算是徹底栽在這朵花手里了,于是認命去吻他微張的薄紅嘴唇,伸手環繞著他的脖頸,特別不講理道:“那照你這么說,要是我去人間見到受苦的人,也不許可憐他們了?”
“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哪吒斂著視線,面無表情咬一口她的唇瓣,舌尖卻忍不住在那格外軟熱的觸感上流連片刻,連說出口的話都是帶著微啞的氣音,“你說的那種我也會,但是我不會用對你的情緒去對別人,一絲一毫都不會。”
因為他已經將自己的整顆心都毫無保留地剖取出來給她,連帶著一起給出了自己所有的渴望、欲.求、弱點、牽掛、愛慕與認定不變。
他當然不允許有任何其他東西來試圖分走葉挽秋的注意力,一點點都不行。
“你是我的小蓮花,當然我最喜歡你。”葉挽秋邊說著,邊笑著仰頭親了親哪吒的嘴唇,然后拍拍他肩膀安慰,“不過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肯定沒和別的女子親近過。”
面對哪吒略帶疑惑的眼神,她維持著看似正經的表情,語重心長道:“少年還需多加練習才能熟能生巧,利己利人,不然我真的感覺你是想謀殺。”
聽懂她話里意思后,哪吒捏了捏她的腰,面色冷淡道:“既如此,就辛苦你了。”
說完便低頭親下來,咬她,把那些已經聽過許多次也還是覺得不夠的撓人輕哼全都咬碎了吞下去。齒尖磨在唇瓣上,貼合得沒有任何縫隙在張開口,直到咬得她嘴唇有些生疼,再含在口中用舌頭溫柔舔.舐過去。
不是沒有想過要占據主動,但是這件事顯然很難辦到。
許多時候,在理智尚存的時候,哪吒總是格外愛觀察她的各種反應——被不同手法摸到不同地方的反應,被不同方式對待時的興奮程度。
偶爾葉挽秋也會爭取到一點清醒的機會,就會忍不住抬頭看著他。
那張向來艷色過人的臉孔,在主動褪去所有距離感后,被清晰欲.求所掌控的模樣,甚至是不自覺展現出自甘沉淪的病態迷戀,只一眼也足以讓人念念不忘。
所以葉挽秋一直覺得,她會被這花吃得死死的,一定不是她的問題。
中秋之前,青川君的傷勢已經好上許多了,只是還需要靜養與幾味靈藥的輔助。
其他都還好,百花深里多的是。只有一味金陽九靈參沒有,得去洛藍仙山才能尋找到。
聽到這個地名,葉留冬頓時從飯碗里抬起頭,眉頭緊皺著:“那不是那個什么明覺仙君所在的地盤嗎?”
“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葉挽秋覺得有些奇怪,連她都沒能第一時間想起來。
葉留冬扁扁嘴,一副不太高興的模樣:“他以前來的時候就總愛逗阿姐玩,我才不喜歡他。”
葉望夏則更關心給爺爺找藥的問題:“只是這金陽九靈參是難得的天生靈藥,我們該用什么去換呢?”
“這個自然不難,咱們家里有的是寶貝。”青歌搖頭晃腦著驕傲開口。
葉挽秋笑著伸手點下她額頭,回頭朝二姐道:“我過會兒挑挑看,選樣上好的帶去。明天一早便啟程到落藍仙山,家里的事就拜托二姐了。”
“放心吧。但是你自己路上也要小心。”
“那我要和阿姐一起去!”小狐貍放下碗嚷嚷著,“畢竟路上也能有個相互照顧的,也好讓大家都放心,對吧?”說完還轉過頭來對著葉挽秋一陣眨巴眼睛。
小陶坐在桌對面,即使嘴里塞得滿是鹽焗雞也忍不住開口:“你和帝女姐姐一起出門,我看是你被姐姐照顧吧,還能有指望得上你的時候?!”
葉留冬反手敲在她腦瓜上,惡狠狠道:“就你話多!化形術都學不好的笨蛋小貓,鹽焗雞也塞不住你的嘴!”
眼見倆小孩又要掐在一起,葉挽秋連忙阻止道:“留冬要一起跟著那就一起跟著吧,左右我們來回也就兩日不到的功夫,很快就回來了,省得你在家里天天和小陶斗嘴。”
聞言,葉留冬滿臉眉開眼笑,恨不得尾巴都翹到天上去晃個不停。
旁邊小陶眼疾手快抓起最后一只雞腿塞進嘴里,故意開口戳他心肺道:“哼,得意什么?改明兒我就去告訴三太子,你又纏著帝女姐姐一起出門。保證晚上我們就有清燉狐貍大補湯喝!”
葉留冬聽完,臉上赤橙紅綠青藍紫飛快變化一通,這下是飯也不吃了,追著小陶滿屋子上躥下跳:“你給我過來!我倒要看看是你先喝到狐貍大補湯,還是我先把你拿去紅燒了!”
小陶邊逃邊發出一陣慘烈的喵喵叫聲,聽得屋外打盹的鳥雀們紛紛驚飛而起,搖落一地金葉。
吃完午膳后,葉挽秋去庫房挑了只品相極佳的臻品暖陽血玉壺出來,轉頭遞給葉留冬:“就它了,我們走吧。”
落藍仙山離百花深大約八九百里,葉挽秋第一次去,花了好大功夫才總算找到。
與百花深的色彩鮮艷不同,這兒處處云霧盤踞,山影黛青,遍地是四季常青之林。聚華靈宮就坐落在群山懷抱深處,一派枕云望星,幽雅清寂之景。
門口蹲著兩個正在玩石子兒的守門山精。聽聞是神界初鴻太華主神前來,他們連忙行禮引路,將二人帶到正殿。
出來迎接他們的是明覺仙君。數十年未見,依舊是那副豐神俊朗,氣度不凡的模樣。
見到葉挽秋來,他笑彎一雙桃花眼,先是行禮問安,然后才說:“總感覺距離我第一次去百花深見到挽秋你,還是昨日剛剛發生的事。這一轉眼的功夫,青川君家的小帝女都已經成了神界最年輕的主神。”
說著,他伸手算了算:“咱倆多久沒見了?可有個七八十年了?”
葉挽秋點點頭,端過一旁山精們送上來的瑰云茶喝一口:“差不多吧。那會兒我可還記得,你是和你父君一起來的,他可沒少為你的終身大事操心,還想讓我爺爺搶一回月老的活兒,去替你尋個良人做配。”
一提到這事兒,明覺仙君便止不住地搖頭:“他老人家就是這樣,催了我幾百上千年也不肯停,就差到月老的姻緣閣去給我瞎配對了。”
說完,他又覺得有些奇怪:“你今日來可不能是特意來調侃我這悲慘境遇的吧?”
“那倒不是。”
葉挽秋說著放下茶杯,將青川君受傷修養至今,需要金陽九靈參做復原補藥的事說了出來。
“這個好辦,我記得我父君正好有一對作為收藏的上佳品級寶參,我這就讓人給你找出來。”明覺仙君說完,轉頭便朝山精們吩咐下去。
“那便多謝你。也請你收下這點心意算作我的感謝。”葉挽秋松口氣,轉頭讓葉留冬過來,準備將提前準備好的暖陽血玉壺拿出來。
卻沒想到,明覺仙君擺擺手稱:“這就不必了。能幫上青川君和主神也是我們的榮幸。只不過……”
“不過什么?”她好奇問。
“還請主神幫我個忙。”
聽他一通半是含蓄半是懇切地說完,葉挽秋算是明白了:“你這是想拿我當你應付你爹的擋箭牌啊?”
而且還是在一口答應將金陽九靈參直接白送的情況之下,搞得她又不好直接拒絕。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說的就是葉挽秋這情況。
明覺仙君則收起手中折扇,同她仔細分析:“正所謂知難而退。要讓我爹這般頑固的性子知道退步,那當然得選一個最難的才行。你放心,這件事只要你點個頭就行,我絕對自己將一切擺平,保證不會讓我爹去百花深打攪你們,順便也能給我討個幾百年清凈快活。”
葉留冬聽得眼角抽搐:“那要是你爹真來了怎么辦?”
明覺仙君搖搖頭,頗為胸有成竹道:“這點你們放心。惜命是生靈的本性,這六界上下如今誰不知道挽秋你和神界的三太子情投意合,就差提親成婚了。我爹再怎么樣,也不敢去惹那尊大神吧?”
葉挽秋這才回過味兒來,一時間表情復雜:“這就是你說的知難而退?”
明覺仙君微笑頷首:“而且要選就要選個最難的。”
她默然無語片刻,最后頭痛不已道:“我就知道每次見到你都沒好事。”
什么翩翩公子溫潤如玉都是這廝那副好皮囊與教養帶來的假象,實際上這人就是一蔫兒壞的玩意。
說完,她面無表情伸出手:“金陽九靈參拿來,一整對都給我!”
知道葉挽秋這算是同意了,明覺仙君展開折扇笑得很是肆意,還端得恭敬又禮貌:“自然都是主神的。還請主神幫我和父君一起朝青川君問個好。”
話音剛落,山精們已經捧了那對上佳寶參過來交給葉留冬。
葉挽秋則很快起身,揮了揮手算作告別:“你們只要別來百花深因為這事給我添亂,就算是照顧我家祖君了,告辭!”
“恭送太華主神。”
回到百花深,葉留冬還在糾結明覺仙君那回事,忍不住再三追問:“阿姐,你這樣答應他,真的不會出事嗎?”
葉挽秋倒是很看得開:“放心吧,他那人雖然不靠譜,但是話確實說得沒錯。他爹只要腦子沒事,都不會真聽了這話就來咱家怎么樣的。”
話雖如此,可葉留冬還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而這種預感在幾日后,青川君終于全然恢復,于是去往神界面見完天帝回來以后,就徹底得到了印證。
剛一回宮,他就發現爺爺的臉色很不對勁,于是下意識和葉望夏相互望了望。
“爺爺……”
葉望夏才剛開口,便聽到青川君語氣嚴肅道:“把仙箬叫過來。”
小狐貍感覺要壞事,連忙先一步溜去葉挽秋房間叫人。
聽到青川君好像遇到了什么大事,葉挽秋也有些緊張,連忙跟著小狐貍來到爺爺書房。
關上門后,整個偌大的房間里就只剩他們祖孫幾人,外加一個終日如影子般跟著葉望夏的景煜。
青川君抬頭看著她,開口第一句話便是:“你和少昀那孩子怎么回事?”
少昀是明覺仙君的名字,還是許多年前青川君幫忙給起的。
葉挽秋一頭霧水:“什么怎么回事?”
青川君深吸口氣:“今日在碧寰靈曜寶殿上,少昀他爹忽然朝天帝請賜婚于你們二人,而且三太子剛好也在!你……那個場景……我……你們兩個什么情況?喝了酒打賭打輸了?”
葉望夏:“啊?”
景煜:“啊?”
葉留冬:“啊?”
葉挽秋:“啊?”
正當一屋子人都在面面相覷時,門口突然傳來憑霄雀和掃晴娘的聲音。
一個通報:“爺爺,帝女姐姐,明覺仙君來了。不過他沒走正門,在偏門等著。”
另一個則通報:“還有三太子和太乙天尊也來了,就在正門。”
葉挽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