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冤家
有風從不知哪個方向吹來。
熱。潮濕。帶著海水般的咸腥氣。
還有光。
即使隔著眼瞼也感覺像是被融化的糖漿潑進視線, 滿是粘稠鮮艷的熱烈,哪怕尚未睜眼也感覺到了陣陣刺痛。
很快,葉挽秋發現刺痛的不只是自己的眼睛, 還有手掌和膝蓋。
她茫然地動了動自己的手,努力睜開眼睛, 看到自己掌心里正在流血, 應該是被什么東西割破了。膝蓋大概也是, 渾身都硌得疼,卻又有一種奇特的溫涼正柔軟無比地包裹著她全身。
她沒把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傷放在心上, 淡淡的白金神力光輝自發彌漫著,很快將它們都修復如初。
接著, 葉挽秋才翻身坐起來, 發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正躺在一片淺海邊的礁石群旁。
那種奇特的溫涼就是沖刷在自己身邊的海水, 將她渾身衣衫都浸泡得濕透,涌出一團一團透明璀璨的水晶浪花盛開在周圍。
這兒的陽光實在太好,純澈燦爛的光線將天幕與海平面都壓碎了攪做一團,水天一色的湛藍。
她眨眨眼, 很快適應了這種過于充沛的光線, 下意識開口喊:“哪吒,我們……”
沒有人回應。
她詫異地轉頭, 發現四下竟然空無一人。除了風聲是流動的, 就只有一群螃蟹正在沙灘上忙碌個不停。
她愣下, 連忙坐起身來。臂間的紗帛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許被海水卷走到了很遠的地方。
“這是哪里?”葉挽秋環視著周圍,本能覺得這里看起來不像是妖界, 倒很像是人間。
可是自己剛才不是還在九煞圣宮嗎?
鬼母之眼已經被毀,他們應該脫離迷境了才對, 為什么自己會忽然出現在這里?
她格外茫然,懷疑自己陷入了鬼母之眼構造出的又一層幻象空間。
可胸腔深處的紅蓮之心仍舊跳動得很平穩,沒有任何中了幻術或是蠱毒的跡象,說明她此刻并沒有被外力影響五感。
她有些搞不清楚情況,下意識伸手想去腰間摸索傳音鈴,結果卻摸了個空。
大概是跟著自己那條紗帛一起,不知道被沖到哪里去了。
葉挽秋嘆口氣,摸了摸自己手臂和肩膀。確認沒有任何地方有傷以后,她準備先去找個能說話的生靈問問看,搞清楚她現在究竟在哪里,然后才能決定該怎么回去。
這時,一個少女的細柔嗓音忽然傳來:“就在那兒……誒!她醒了!”
她循聲回頭,看到一老一少兩個像是爺孫模樣的人正朝自己跑過來。
女孩一頭黑發扎成長辮垂在胸前,臉頰是常年曬著太陽的健康蜜色,因為疾跑過來而顯得紅撲撲的。她身旁那個老人則看起來已經很大年紀了,但精神頭很不錯。
見葉挽秋醒了,女孩驚訝地望著她:“你醒了?我剛準備出海的時候看見你就那么漂在海水里,可嚇死我了!闭f完,她又略帶擔憂地上下打量葉挽秋一圈問,“你沒事吧?手呢?”
手?
葉挽秋沒反應過來地攤開手掌,凝固在上面的血漬已經被海水融化了許多。
“對不住對不住。我實在背不動你,把你帶出海的時候摔了一跤,給你弄傷了!彼呎f邊解開身上的束袖用的布條,“來,我給你包扎一下!
“我沒事。”葉挽秋搖搖頭,隨手在海水里晃了晃,洗干凈的掌心上半點傷痕也無。
接著,她順道掐個訣把自己全身的衣裙都弄干凈,連黏在背后濕漉做一團的長發也重新垂順干爽起來。
“誒?”她看起來極為驚異,“我明明記得你……”
話說到一半,少女大概意識到了什么,重新將葉挽秋打量一遍,葡萄似的黑眼睛瞪得圓圓的:“噢——我知道了,你長得這么好看,還會法術,一定是龍宮來的仙子吧?是第一次上岸?”
“龍宮?”葉挽秋一頭霧水,“請問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啞著嗓音回答:“這里是新月島,沒人住,只有我們海民會時常在這附近捕魚采珠什么的?聪勺幽愫孟癫皇煜み@里,可是從別處仙山神境而來,路上不慎出了意外?”
少女一臉向往地看著她:“原來你是從天上來的?”
葉挽秋微微搖頭:“我只是自幼拜師在仙山,略通一點法術而已。此次是……”
她說到這里又停頓一下,因為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只能轉而說:“多謝你們救我!
“這樣啊。我們正打算回鎮上去,你要跟我們一起走嗎?”少女又問,滿臉寫著“一起吧一起吧”的明顯期待。
考慮到這里無人居住,自然也有沒有地仙,更別提找到回家的方向。葉挽秋很快便答應下來:“有勞你們帶路!
三人坐上漁船。少女和老人習慣性去松繩起漿,葉挽秋順手一道法術讓漁船很快自己動了起來:“要朝哪個方向說一聲就好!
女孩又驚又喜地拍著手,眼睛里充滿崇拜:“你真的會仙法!”
說著,她又好奇得不行地繼續問這問那:“既然你拜師仙門,那你是不是見過真的神仙?他們都長什么樣呀?”
“這個……”葉挽秋想了想,“大概每個都不一樣吧。我也沒見過什么神仙。”
老人無奈地嘆息著,伸手將她按。骸艾摤,別嘰嘰喳喳地吵著人家,過來坐!
被叫做瑩瑩的女孩撅著嘴坐回去,看得葉挽秋有點好笑,于是又主動搭話問道:“對了,剛才聽你提到龍宮。這里是什么海?”
“東海呀。”女孩回答。
葉挽秋愣一下,還沒來得及講出點什么,忽然瞥見水下有幾道黑影快速掠過,帶起的波浪將這一頁小舟晃得東倒西歪。
“怎么忽然起浪了?”老人奇怪地嘀咕著,正準備彎腰朝水面看去。
龐大水花毫無征兆地炸開,一道漆黑詭影從中游竄而出,只差半厘就能將老人咬住頭顱拖下水去,卻被葉挽秋動作更快地伸手救回來。
紙偶隨著白金靈力呼嘯飛舞,沒能抓到那個躲回海中的妖物。鋪天蓋地的水花散落如玉屑,飛濺得到處都是。
顧不得自己被海水澆得渾身濕透,瑩瑩慘白著臉大喊:“爺爺——!”
她扶住驚魂未定的老人,看到葉挽秋已經飛身躍離船面,姿態輕盈如一羽飛鳥,周身花鳥剪紙旋繞,光輝湛然。
陽光下的大海碧藍如洗,波紋嵌金。她仔細搜尋著方才那差點將漁船掀翻的黑影,下手又準又快,強橫神力劃開水面打在那海妖背上,頓時引來一陣炸耳轟鳴。
墨汁般的妖血逐漸擴散在水面之下,將小船包圍起來。
見到同伴受傷,一眾海妖紛紛冒出頭,被海水簇擁著朝半空中的少女張牙舞爪撕咬過去。
雪焰帶著神光顯現在手,三兩下便收割了這些妖物,僅剩最后幾個還活著。
見勢不妙,這些海妖立刻調頭就跑。趁他們還沒鉆進深水里,葉挽秋揮劍劈向海面,頓時炸起百丈水幕,將那些試圖逃亡的海妖紛紛逼出水來。
白金靈力構建起的屏障穩穩保護在漁船周圍,將眼前的一切動蕩與他們隔開。
瑩瑩抬起頭,看著那些彌散的水霧在半空中拉起一道彩虹,滿臉驚訝又贊嘆。
隔著這層半透明的虹橋,葉挽秋看到有什么東西從其中一個海妖身上掉了下來,被紙偶們捧回來交給她。
那是一個靈族法器,看著造型極是精巧,就是不知道管什么用的。
她正滿臉疑惑地反復打量著這東西,眼尾余光瞥見海面冒出一條龐大的海蛇精怪來。紫黑色的巨口一張便是森森獠牙畢現,長尾甩動著攪起無數水柱朝她淹沒過來。
葉挽秋連忙躲閃開,身后水柱暴起,竟又竄出條一模一樣的海蛇精,對她張嘴欲咬。
她反身一道鋒利劍芒將那水柱擊碎,很快意識到這海蛇能順著這些不斷升起的水流變幻位置。而之所以對她一路緊追不舍,顯然是想要奪回她手里這個法器。
爭斗間,那海蛇見實在無法近葉挽秋的身,索性噴出大量毒液化在水中,再度卷起潑天暴雨般的密集圍攻朝她蜂擁而去。
凡是被這劇毒海水碰到的紙偶,身上全都被灼穿出無數空洞,紛紛掉落下去。
葉挽秋趁勢后退開,頸上那條鳳血蓮花長命鎖跟隨著她的動作跳躍而起。纖細紅繩沾上團團毒液,頓時斷裂著松脫開,眨眼間便掉進了滔天海浪里,再尋不見。
“糟了!”她驚慌著想去找回那枚蓮花鎖,卻被蛇怪三番五次地阻攔。
一陣沸騰怒意頓時升騰而起,似蓮似焰的神光自雪焰刀尖燃燒而起,一次便削平了所有水柱,也將那蛇怪攔腰斬斷。
解決完這些礙事的海妖后,葉挽秋連忙繼續去找剛才掉落的蓮花鎖?煞叛弁,海面上只有滿眼波濤洶涌,哪里還有那枚蓮花鎖的影子。
正又氣又急間,她忽然感覺海面情況有些不對。
明明妖血已經散去,可大海的顏色似乎變得更深了些。
葉挽秋眨眨眼,暫時還沒意識到那是什么。
接著,那團深邃的藍色開始不斷旋聚著,將海面化作一口巨大的渦眼。巨浪滔天波瀾,從中冒出許多手持武器的蝦兵蟹將來。
葉挽秋連忙指揮紙偶將那漁船拖入空中,免得船上的爺孫二人受到傷害。
轉眼間,一道寒芒已經刺向面前,被她迅速轉身躲過。刀光劍影流轉明滅,拉出一聲令人心顫的銳響迸開在空氣里,震開的氣流將彩虹切碎成無數虛影掉落。
葉挽秋一片光瀾中抬起頭,看到這次來的是一個樣貌俊俏的龍族青年。
對方穿得一身墨青龍紋戰袍,手執長劍,面色不善:“來者何人,竟敢擅闖我東海領地?!”
說完,他瞧見葉挽秋手里的法器,頓時更加驚怒:“原來是你偷走了我龍宮的引明臺!”
“什么?”她皺著眉心看了看手里的東西,不打算和對方廢話,直接那玩意兒扔回去,“你要就拿去。這不是我偷的,跟我沒關系。我只想找回我的蓮花鎖,沒功夫跟你磨蹭!
像是沒想到她居然這么容易就將法器還了回來,那龍族青年也跟著愣了愣,但還是神情不改道:“別以為你還回來了就算作罷。偷我東海龍宮的東西,豈是這么容易就能被放過的!海族聽令,給我把她拿下,押回海底水牢去!”
葉挽秋聽完,瞬間握緊雪焰回頭看向他,一雙清黑杏眼冷亮驚人,眉心蓮花印艷紅如血:“你敢!東海是想和我百花深作對嗎?!”
一聽到百花深的名號,周圍的蝦兵蟹將們頓時慌了神。連面前的青年也不由得呆愣片刻,但又本能懷疑道:“我憑什么相信你,你到底是誰?為何手上會有我龍宮法器引明臺?”
“青靈帝女葉挽秋,神界初鴻太華主神。”她冷聲道,“這東西是我方才從幾個海妖手里奪回來,隨你信否。若是東海不想與我百花深為敵,那就帶著你的手下趕緊讓開!”
聞言,青年像是被雷劈了一樣,臉上表情變幻得格外精彩絕倫。
旁邊蝦兵蟹將更是亂做一鍋粥,其中某個還臉色肅穆地沉思著:“等下,我怎么記得前兩天有聽過一個天界傳聞,好像就是這位太華主神和……和誰來著?”
他話未說完,被青年橫眉瞥去,立刻噤聲。
“敖澈不識,原是太華主神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主神寬恕冒犯之罪!彼⒖淌談π卸Y,態度和語氣都變得恭敬又客氣。
葉挽秋聽著這個全然陌生的名字,不知道他到底是東海龍王的第幾個孩子,但也沒打算多問,只道:“我方才丟了一枚蓮花鎖,你……”
她還沒說完,只瞧得旁邊那些海族兵將們忽然紛紛變了臉色,甚至是集體發著抖地尖叫起來:“紅紅紅紅……花!花!大大……大魔王!”
“救救救救救救救……怎么是這個冤家……”
那慘烈至極的動靜,好像馬上要被拿去挨個活剮了下湯。
再看面前的敖澈,同樣也正雙目失神,渾身僵硬著就差石化的模樣。饒是刻入血脈的童年陰影復活,或者恐怖噩夢之后睜眼卻見了天敵也不過如此。
等等,天敵?大魔王?
葉挽秋順著他的視線回頭,果然看到天邊正升起一團熟悉的金紅神輝,不斷朝整個東海擴大蔓延,輕易便將半邊天空與海面都染做醒目的朱砂與絳紫色。
有少年紅衣銀甲,姿容艷絕,攜光而來,身后是蓮焰焚天,無盡無絕。
“哪吒!”她眼神一亮,立即飛身踩上云端,迎著漫天火光朝他奔去。
才剛伸手,葉挽秋便被對方先一步摟進懷里抱緊,用力到幾乎有點喘不過氣的程度。
她安撫著伸手摸在哪吒背后,指間都是他柔冷的長發,能清晰感覺到他從緊繃到慢慢放松下來的身體。
片刻后,葉挽秋總算從他懷里勉強抬起頭,喘口氣道:“沒事沒事,你已經找到我了!
語氣溫柔得和安撫小孩子沒什么區別。
說完,她又想要退讓開,好看看對方有沒有受傷,問清楚他們怎么會突然分開,卻才剛有所動作就又被抱回去。
有熟悉的冰涼體溫從她凌亂的鬢發開始,一寸寸仔細撫摸確認過,指尖輕顫著觸碰上她的臉,像是生怕她會再次消失不見那么小心翼翼。
她學著哪吒慣常的樣子,偏頭吻了吻他的手,嘗到一點淡薄的沁冷蓮香。
“你怎么樣?有沒有受傷?”兩人完全是異口同聲地問出一字不差的問題。
葉挽秋笑起來,伸手捧住他的臉:“我沒事。就是不知道怎么突然來了這個地方,所以正打算去附近鎮上找找地仙。”
講到這里,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回頭看向那條被紙偶們包圍保護起來的漁船。
少女和老人正對著天空中的護世正神虔誠跪拜行禮。
葉挽秋伸手指揮著紙偶們飛散開,然后說:“多謝你們幫我。不過我已經等到我要找的人了,就不陪你們去鎮上了。它們會護著送你們平安回家的!
“敬謝太華主神,三太子!
眼看著紙偶們送著那船逐漸離開,哪吒又瞥了眼下面的龍宮海族:“這些東西怎么在這兒?”
一提到這個,葉挽秋又著急起來:“蓮花鎖掉了,我找不到它!”
哪吒這才注意到她胸前那條長命鎖不見了,以及脖頸處的淡淡傷痕。雖然沒有出血,但紅得格外扎眼。
“誰弄的?”他看著那道傷痕,表情很不好,語氣又冰又冷,伸手為她治療的動作卻格外溫柔。
她以為他在問蓮花鎖的事,于是回答:“一個海妖,已經被我殺了,但是蓮花鎖掉到海里去了!
“我是說你這個傷。”
像是才感覺自己脖頸上的痕跡,幾乎沒有什么痛感,葉挽秋搖搖頭:“不知道,反正很快就能好的,沒事?赡莻蓮花鎖是你送我的生辰禮物!
“掉了就掉了,我再送個新的給你!
“不行!”她罕見地極為較真,“那是你送我的第一個生辰禮,找不到我不回去。”
說完,葉挽秋又意識到:“對了,妖界那邊怎么樣?”
哪吒還沒回答,忽然感覺到什么,于是又面無表情將目光轉向海面。
只見碧藍無垠的海面上忽然起了層層風浪,隨之被水流從海底托出的是東海龍王敖廣與龍宮所有海靈,陣勢極為浩蕩。
由敖廣領頭,眾海族隨他一起恭敬行禮道:“不知三壇海會大神下界,東海未能遠迎,還請大神恕罪。”
哪吒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們,忽然開口:“來得正好。給本座找個東西!
第九十二章、客氣
記得以前青川君曾經調侃過, 六界海域劃分為四。而這四海之內,東海向來是最容易出事的奇特之地。
要說這敖廣不愧是做東海龍王的,在無數經歷蹉跎之下, 總算是修養出了最為穩定的心性,主打一個能屈能伸。
否則遇到眼下這仇人見面的場景, 怕是很難能做到非但不眼紅, 反而還行禮得極為尊敬又順服, 算是保住了體面。
至少放眼望去,在這全體抖作一團, 只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的漫漫海族里, 他看起來還真算是最正常的那個。
就是可能來的路上太過著急, 不知是被嗆到了還是累到了, 聽著聲音莫名有點虛:“三太子有令,小王自當效盡全力。只是,不知三太子是想要找點什么?”
“一枚鳳血玉做成的蓮花鎖,背后刻著八個字, 是本座送給太華主神的生辰禮, 就掉在你東海!蹦倪富卮,不露情緒的聲音聽著一如清霜般冰涼徹骨, 半個多余的字都沒有, 吩咐得簡單又直接, “日落之前找出來。”
所以數量太多就是這點不好。就算是再輕微的抽氣聲,這么多海族的動靜擠在一起,便成了一陣連海浪都掩蓋不過去的哀鳴。
眼瞧著此刻太陽早已西斜過半, 距離落山怕是只有不到兩個時辰,葉挽秋還以為敖廣會開口求個延緩時間。
卻沒想到, 在偷瞄著太陽方位目光呆滯少頃后,他還真答應下來:“三太子放心,小王這就派龍宮守衛們去找,必定在日落之前為太華主神尋回玉鎖。”
說完,他又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動作,格外謹慎小心道:“只是這鎖不慎丟失之事……應該和小兒沒有關系吧?”
葉挽秋搖頭:“與他無關。是一尾海蛇妖做的!
“啊,那就好,那就好。”
說完,敖廣突然轉頭朝身旁的海將軍壓低聲音,惡狠狠道:“把那海蛇妖給我抓出來,抽了妖骨剁碎了去填海淵!”
吩咐完手下,敖廣又轉回來,翻臉速度堪稱絕技,不過半秒鐘功夫,臉上半點方才的陰狠也無,只有恭敬:“呃……此番三太子難得下界光臨東海,讓小王實在驚喜萬分。想著……左右此刻距日落還有點時間,不如……不如就請三太子與太華主神一起,移步龍宮去暫且歇息片刻?”
得是有多堅強的心性才能支撐著敖廣說完這番話后,還沒直接暈過去。
反正他旁邊的敖澈和幾個海將軍看著已經快要不行了,瞳孔都快擴散開,就差口吐白沫了。
一時間,葉挽秋都不知道該不該佩服對方。
倒是哪吒在聽完他的話后,不由得挑下眉頭,緩慢重復道:“你請本座去龍宮?”
被刻意放慢的少年音色落在耳蝸里,像是被碎冰滾過脊背,渾身都被這種格外刺人的冰涼激得戰栗不已。
“真是稀奇,當年倒是不見龍王如此熱情好客。本座想去一趟,還得自己動手燒海開路,甚是麻煩! 他一字一句說著,聽得在場海族皆是筋脈抽痛。
“……現在,現在自然是不會了!卑綇V干笑兩聲,似乎是想抬袖淺淺擦臉上一把冷汗,但是又勉強忍住,“回想數千年前,天帝在加封三太子為永鎮天門的威靈顯赫大將軍時,還特意宴邀群仙觀禮拜見。小王那時也得以沾光上界,遙遙見到三太子一面。如今細細算來,與三太子已是甚久未見,所以……呃,很是想念。”
“想念?”
哪吒聽完驀地笑開,極美的眉眼間含著明顯的譏諷神情,一眼望去滿是咄咄逼人的銳利冷艷感:“你也會想本座?怎么,這萬里開外的地界住得太舒服,舊傷都好全了?”
他說的是當年敖廣當年被哪吒差點屠了滿族,最后為求活命而不得不答應將海水東退一萬里的事。
且紅蓮之火造成的傷是永久存在的,自然也不會有好全一說。
敖廣聽得豆大汗珠直冒,好像那半邊身子的陳年燒傷又開始灼傷發痛一般,卻又不得不勉強答到:“謝……謝三太子關懷,小王目前一切還好!
“那就去把蓮花鎖找回來!
“是!彼B連答應著,目光偷偷瞄一眼半空中的少年神,“那……三太子可要隨小王去龍宮歇下?”
“不必。”哪吒冷聲回絕,“日落之時本座自會來找你!
說完他帶著葉挽秋便轉身離開了,只留天空紅霞暈染,久久不散。
見他離開,敖廣總算能完整舒口氣出來,連臉色都憔悴幾分。
一旁敖澈則終于得了機會詢問:“父王其實一開始就知道他不會來咱們龍宮的吧!
“我當然知道!卑綇V滿臉疲憊,轉而吩咐幾位鎮海將軍立刻帶兵去附近海域尋找那枚鳳血蓮花長命鎖,“你們都聽到了,日落之前必須找到,不然怕是咱們都得交代在這兒!
聞言,幾位海將軍全都抖了幾抖,喏喏應著沉回水下去了。
“只是一枚鎖,有這么重要的嗎?”敖澈有點不明白。
“你沒聽到那三太子說?那是他送給太華主神的生辰禮!闭f著,敖廣回憶一下,“我記得前兩日神界還有傳聞稱,他和這位主神的關系很是不一般。方才瞧著果真是親近得很。”
說著,他又感覺非常疑惑,朝敖澈問道:“你可知他們兩個來這兒是做什么?”
敖澈搖搖頭,將手里的引明臺遞過去,接著才簡單解釋了一遍方才發生的事。
敖廣聽完頓時臉色大變:“你這毛頭小子!還好你沒把那太華主神怎么樣,否則咱們一家子都得跟著完蛋!”
“有這么夸張嗎?”敖澈嘟囔著有點不服氣道,“話說回來,父王方才對他也忒客氣,瞧著讓人憋屈。要我說,如今都過去了這么幾千年,誰有多少本事幾分贏面可還說不一定!
敖廣冷笑著用手敲他腦門,鼻梁上橫筋都繃出兩根,嘴里的話則直戳他心肺:“這么有骨氣,剛才怎么沒見放個響屁出來給你爹我助助威?現在他人走了你開始耀武揚威了,做給誰看?”
“何況你覺得憋屈,我就不覺得?你當我是樂意對著他恭敬客氣,賣笑討好?!那小子當年還是血肉之軀孤身一人的時候,都把我們東海掀個底朝天,差點殺個精光!
“現在他都跳出六界外,不在五行中了,又去到九重天做了統領天軍的中壇元帥,還是一樣任性妄為。天帝都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能怎么樣?上去惹他找死嗎?!”
越說越生氣,敖廣滿臉痛筋地朝他揮手,暴躁道:“你也給我去找那蓮花鎖!快去!找不到就別回來了!”
被罵了一通的小龍人癟著嘴乖乖鉆回水里。
海鳥成群結隊從海面掠過,迎著浪花俯沖進去,迅速銜住一尾銀光閃爍的海魚又潑水而出,抖落一身水珠落回海里。
葉挽秋站在岸邊瞧著這群鳥兒的捕食方式,心中驚嘆,原來還真鳥能在海里激流勇進啊。
正想著,哪吒已經用太子令聯系上蕭其明,也問過了妖界的情況,然后過來告訴了她九煞圣宮被毀,妖皇殘廢被擒的事。
“我讓蕭其明他們先將妖皇帶回神界關押,等我們日落時分拿到蓮花鎖就回去!彼f。
葉挽秋點點頭,旋即又覺得很奇怪:“為什么我們會突然被分開,到底發生什么事了?韶嵐又去哪兒了?”
“她沒事,我讓她先回去!蹦倪富卮穑肮砟钢劭蓸嫿o數空間,妖皇用自己半身妖骨做祭,換鬼母之眼若是被破,就會將困在里面的人各自分散向別處。”
“看來妖皇這次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對付我們,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說著,她又問:“那你方才是被弄到哪里去了?”
“五帝臺!
一聽這個名字,葉挽秋頓時怔愣。骸澳遣皇窍嗔粴⒌牡胤?”
哪吒點下頭:“他原本是妖皇用來對付我的最后辦法。五帝臺禁錮了相柳的魂魄,要想重獲新生,他必須找到一個最合適的身軀。”
聽完這話,她立刻有些慌神地去拉他的手,又到處摸了摸:“你沒事吧?是不是受傷了?”
“沒有!彼麥\淺笑起來,伸手按著她正好摸在自己胸口處的手,“相柳過去曾認得我,所以也就識趣地放棄了,我這才立刻趕過來尋你!
“他……認得你?”葉挽秋沒反應過來,滿臉茫然。畢竟常理來講,哪吒跟這個上古兇妖不應該隔著好幾輩嗎?
“在我還是紅蓮的時候!蹦倪附忉,伸手替她把吹亂的發絲別回耳后。
原來如此。
她恍然大悟地點下頭,接著又有點遺憾:“可惜我怎么就沒能和你一樣恢復記憶。好好奇那時候你是什么樣的!
她只記得夙辰曾經說過,上古紀年時,但凡紅蓮花開,那便必定是萬靈絕跡的慘烈景象,無人不談其色變。連他也每次一提到這花就頭痛不已,都快成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因此,即使太若靈族的氣運已經逐漸式微,卻也靠著紅蓮延緩了很長一段期間。直到女媧想出取出寰玄珠,強迫紅蓮陷入沉睡不再開放的辦法。
哪吒聽完,微微顰下眉頭,接著又恢復如常道:“那些事沒必要想起來,都是過往而已。你只要記得我們如今便好。”
她明白哪吒的意思是不希望她被過去的事煩惱,畢竟那些都是傷心事,想不起來也沒有任何損失。
于是葉挽秋又笑著去拉他的手:“那我們現在去哪兒?”說著,她想了想,提議道,“反正距離日落還有一會兒,要不陪我去逛逛?”
“好!蹦倪缚粗跋肴ツ膬海俊
這確實是個問題。
葉挽秋四處瞧了瞧這人生地不熟的環境,又回頭看向盛滿陽光的海面,有點犯愁:“這附近看起來也沒個人間城鎮,只有海,好像也沒什么地方好去!
“跟我來!蹦倪覆恢氲绞裁,忽然伸手拉起她,兩人迎著太陽西沉的方向沿海面飛去。
“這是去哪兒?”葉挽秋好奇問。
“海市。”
“那是什么地方?”
“一處海上仙居,我曾經去過幾次!蹦倪附忉,“凡是游蕩在海上的亡魂都會集中去往那里的底層,等待冥府陰差引渡。且海市本身是靈氣匯聚之地,所有修行到一定境界的海族,或者是與海打交道的凡人,都會在夢中去往那里!
“有時候凡人莫名夢見與海有關的場景,也是因為沉睡時,魂魄受到海市的靈氣影響,看到了它里面游蕩的幻影。這些幻影也許是某個同樣在沉睡的海族的夢境,也許是海市周圍的景象!
葉挽秋聽完,不由得滿臉驚奇,感覺這個海市就像和傳言中的海市蜃樓一樣,應該是個極為飄渺不定,沒有固定形狀的存在。
不過還沒到半柱香的功夫,她就發現自己想錯了。
霧氣只是繚繞在最外層的假象,被陽光浸染成棉花糖似的蓬松醇黃,也將整個海市籠罩得若隱若現。
而在穿過這層糖果色的海霧后,葉挽秋迎著滿天陽光抬起頭,看到海市原來是一座巨大無比的海上樓閣,棲居在一只海島般巨大的蚌殼身上。
樓閣從上到下至少十來層,修建得極是精巧又復雜,各種廊橋亭臺交錯相通,銹闥雕甍。通體描金貼銀,華彩斑斕。乍一看就像是被打翻了的彩墨任意潑上去一般,看起來怪誕又美麗。
無數貝殼與珊瑚做成的風鈴正懸掛在鮮紅的木窗外,隨著晚風碰撞出陣陣清脆聲響,波瀾成彩虹色的浪花跳躍不定。這些聲響會引導著迷失在海上的亡魂朝這里聚集,也吸引著沉睡的海族在夢中進入這里。
察覺到有神族生靈的氣息正在靠近,原本正端坐在頂層露臺上閉目垂釣的老人立刻睜開眼,朝哪吒遙遙跪拜行禮:“老朽恭請三壇海會大神順安。未能遠迎,實屬罪過!
“起來吧。本座只是與太華主神路過,所以來這里暫停片刻,不必多禮!闭f著,哪吒又轉向葉挽秋,“他是這里的掌舟仙者,滄川!
聽到他說出身旁白衣少女的身份,滄川又急忙朝葉挽秋行禮問候:“請兩位大神稍等片刻,老朽這就派人去準備茶宴!
“不用不用,我只是隨哪吒來這兒逛逛,滄川仙者不用理會我們。”
話音剛落,門口珠簾被人從里掀開,走出兩個一黑一白的熟悉身影來。
葉挽秋眨眨眼:“老白老黑,你們倆怎么在這兒?”
白無常也是一愣,連忙放下手里的茶點朝她和哪吒行禮問安,然后才回答:“這不就快到中元節,又是月中的時候。我和老黑每月都會來這兒一趟,把這些游蕩在海上的亡魂都帶回冥府去。”
“順便也來這兒吃口茶?”她笑著朝他們剛放下的一堆上好茶點看了看。
“嘿嘿……反正來都來了是吧,不嘗一口怎么對得起跑著一趟的辛苦!卑谉o常厚著臉皮咧嘴吐吐舌頭,血紅長舌刷一下垂到胸口,看著怪嚇人。
黑無常則端起其中一盤瞧著晶瑩剔透,五顏六色的點心:“太華主神要嘗嘗看嗎?這些都是用上佳的美夢和好心情做成的,味道很不錯。”
“用什么做成的?”葉挽秋眨眨眼睛,表情驚異。
“海市是亡魂與生靈在夢中才會進入的地方。所以這里的精靈都是以夢和情緒為食。”哪吒很適時地為她解釋道。
不等她主動開口說要,哪吒已經看出來她對這些點心好奇得不行,于是伸手將黑無常遞上的點心接過來,挑出其中一個淺橘色的遞到她嘴邊:“應該是個心情不錯的夢,嘗嘗看!
葉挽秋也沒多想,就著他的手咬了點心一口。霎時,一陣濃郁的奇特酸甜味頓時綻開在舌尖,讓她立刻睜圓眼睛:“這個味道好神奇!有點像……像那個什么……”
說是橘子不太對,說是云蜜果也差了幾分意思。
她迫不及待又咬一口,看見哪吒指尖上也沾上了些許那種薄薄的淺橘色,也沒考慮太多,就順便也吻了吻他的手指幫他弄干凈。
“真的好好吃!”她眼睛放光地看著哪吒。
空氣中彌漫著一陣死一樣的寂靜。只剩海市外的浪潮還在奔鳴著,孜孜不倦地敲打這種要命的沉默。
葉挽秋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剛剛當著黑白無常和滄川仙者的面做了什么。
然而還沒等她轉過頭去看周圍人的表情,就感覺唇角忽然一涼,是哪吒伸手輕輕幫她把沾上的點心碎末弄掉。
這回空氣寂靜不下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夸張的抽氣聲和猛烈的咳嗽聲。
葉挽秋偏過頭,看著正彎腰蜷做一團咳個不停的白無常,不由得有些擔心:“你怎么了?”
黑無常一邊幫他拍著背一邊冷靜回答:“讓主神見笑了,他沒事,只是不小心被自己的舌頭嗆到了。”
“……你確定嗎?”他看起來都感覺快背過氣去了。
黑無常猶豫片刻,忽然屏氣凝神,一掌重擊在白無常背上,終于讓他將堵在喉嚨眼的舌頭吐了出來,附贈一句馬上就要厥過去般沙啞的:“……你這力道……咳咳咳,是在公報私仇吧老黑!”
“你要這么想我也沒有辦法!焙跓o常如是說。
葉挽秋揚下眉毛:“你倆感情真好!
“那還是比不上主神您和……”白無常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眼神謹慎地瞄了瞄一旁的哪吒,干笑著道,“那什么……主神第一次來,要不,我倆給二位大神帶個路,到處看看?”
“不用!蹦倪咐鹑~挽秋的手,“走吧,我帶你去。”
“好!
第九十三章、戒指
走出海市樓閣頂樓露臺, 一道半透明的光輝彩虹便自動從云端延伸到他們腳下。
葉挽秋試著踩上去,發現那感覺就像是踩在了快要下雪的云團上似的,格外微妙的疏脆松軟但又頗有彈性。
她滿臉新奇地試著在彩虹上跳了跳。
柔和的起伏感托著她微微上下晃動著, 濺起無數斑斕光點沾在她裙擺上,染做一抹彩虹般的飄色, 晶瑩細碎的閃亮。
“好好玩!”葉挽秋笑著拉住哪吒的手, 一路蹦蹦跳跳地沿著彩虹朝前進。
見她像個小孩子似地玩得格外起勁, 哪吒也不催促,只握緊她的手慢慢跟在她身邊, 免得她不小心沒站穩。
一朵接一朵的虹色水晶花盛開在葉挽秋蹦跳的步伐邊,轉瞬即逝的燦爛。跳躍不定的光點滴落在她和哪吒的戰衣下擺以及鞋面上, 通通都染作一團花里胡哨放光芒的彩色。
好像兩個人是牽著手, 剛從一條顏料匯聚成的河流中淌過。
這時, 葉挽秋忽然瞥見哪吒左邊的衣服袍擺和云靴還沒有沾上太多,于是停下來,拉了下兩人十指相扣的手,指著他左邊說:“等一下, 沒弄勻稱。來來來, 讓我給你把左邊也弄上點顏色瞧瞧。”
完全是幼稚又任性的要求。
尤其他們兩個,一個是神界天軍統帥, 一個是百花深的主神。任何一個會在彩虹上跳來跳去地玩這件事, 看起來都很不可思議的幼稚。
但要是兩人一起玩那就剛剛好。
于是在聽完她的話后, 哪吒也很順從地側過身子,收起混天綾,任由葉挽秋伸出腳在彩虹上使勁踩幾下。濺起的光輝很快將他云靴和衣擺上僅剩的干凈地方都遍染斑斕。
像是覺得這樣后面補上去的還不夠完美, 葉挽秋又松開他的手,雙手提起裙擺在他周圍跺著腳跳一圈, 最后拍拍手笑著道:“大功告成!”
這下兩個人的衣擺和鞋子上都被弄得斑駁繽紛,看起來格外晃人眼睛。
末了,她還伸出腳,貼在哪吒那雙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云靴邊:“看!一對!”
說完她又笑起來,一雙琉璃般剔透瑩亮的杏眼彎做兩枚可愛月牙,光彩熠熠的美麗。
哪吒看著她滿臉高興的樣子,不由得也跟著笑起來,清銳眉眼間神情格外溫柔。
似乎每次都是如此,只要是葉挽秋開心了,他就會跟著開心。也不管她是因為什么或小或大,幼稚與否的事。
她想要什么,不管是直接開口或只是沉默看著,他都會毫不遲疑去做,只要她會高興就好。
葉挽秋很快發現他只是那么望著自己,于是也停下來認真看著他,順便非常愉快地眨眨眼:“趁我高興,允許你現在說我幼稚,快說吧。不過說完以后,你還是得心甘情愿地陪我接著玩!
卻沒想到,哪吒搖搖頭糾正,伸手撥弄一下她那只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耳墜:“我對你本就是心甘情愿,自然不會覺得你喜歡的事是幼稚!
她略微愣下,聽到他繼續問:“要多玩會兒么?這段彩虹還很長,可以去海市的任何地方!
少年眼瞳烏黑,迎著光將她攬入眼底的模樣格外認真,也讓葉挽秋覺得,即使是將萬千彩虹都堆做一處,也比不上他此刻眼中的半抹柔軟目光。
“低下來些!彼f。
哪吒沒問緣由地照做,旋即感覺她伸手撫摸上自己的側臉,帶著一道淺淺的彩虹光色抹開在他白凈的臉頰上。
對上他略帶疑惑的眼神,葉挽秋解釋:“你太好了。我得給你弄上點標記,這樣才能讓人知道你是我的,別老惦記著你!
不過彩虹的光輝不比星辰,不需要非得用銀河水才能洗干凈,過段時間就自己消散了。
但葉挽秋還是很喜歡他現在的樣子,無條件地包容她的一切小任性和突發奇想。
“這樣的標記是不作數的!蹦倪鸽m然嘴上這么說著,卻也學著她的樣子用指尖蘸起一抹彩虹色,輕輕抹在她眼下,格外惹眼的靚麗。
做完后,他低頭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照著她方才的話重復:“一對!
葉挽秋被他這莫名認真的模樣弄得忍不住笑起來,伸手攀住他的肩膀,踮起腳尖擁抱住他,還順勢偏頭親了親他的下頜,眼神亮晶晶的:“好可愛,我喜歡!
說完,她退讓開,準備拉著哪吒去別的地方。
卻在剛一后撤時就被對方伸手又樓回去。
她抬頭看著他,聽到他說:“再說一次。”
“你很可愛?”倒也不是不知道他想聽什么,可她就是喜歡逗逗對方,眉眼都是笑意盈盈,讓哪吒想不高興都沒了脾氣。
“我是說后面句!彼麌@口氣,旋即被葉挽秋湊上來吻住嘴唇,把那一聲嘆息堵回去。
“我喜歡你!彼餐瑯诱J真地看著哪吒,耳朵有些紅紅的,但還是繼續鼓起勇氣說,“所以不要嘆氣。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說完,她停頓一瞬,非常堅定地繼續道:“最喜歡。”
沾著彩虹光輝的少女,用最真摯熱烈的態度對他說喜歡,說最。像極了前世曾拉著他手在朝暮林滿樹晚霞花開下,對他同樣說過這些話的樣子。
她身上的衣服紅得像是流出來的血。
哪吒恍惚一瞬,時光銜回般的重疊感讓他第一感覺到的不是欣喜,而是一種好像又要失去對方的惶恐感。
他忽然伸手將葉挽秋抱進懷里,熟悉而真實的體溫讓他感覺自己好像抱住了滿懷的陽光,緩慢驅散撫平了他心里輕易被攪亂起來的,敏感到接近脆弱的情緒。
也是這時候,哪吒才意識到,原來太若靈族的事從來沒有過去。曾經作為紅蓮與靈珠子的憾恨與陰影也沒有過去。
它們一直都在那里,永遠寄生在他心底里的某個位置。只要他一回頭,就能看到那道血肉模糊的影子正跟在自己身后,怎么都擺脫不了。
葉挽秋不知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只伸手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背,笑著道:“怎么了?往日里都是你這么直接,現在換我了有些不習慣,所以害羞了?”
短暫的沉默后,她聽到哪吒輕聲對她說:“我不是因為任何圖謀才接近你。”
她聽著他這番話,有些沒反應過是什么意思,但也沒有要打斷的想法,只抱著他聽他繼續往下說道:“從始至終我想求的都只是你,是我自心所想,與任何其他都無關!
這下她聽懂了。
哪吒是在回答她過往曾經想問過無數遍,卻一直沒有得到過答案的問題。
“我知道。”葉挽秋柔聲回答,轉而用掌心輕輕撫摸過他略帶緊繃的脊背,“我知道在那時候,只有你是唯一真心無瑕對我的。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對你也是如此!
因為是她親口說出,所以一切都是宿愿成真,一切都是云開月明與唯一挽救。是與她生辰同樣的春雷滾過心頭,喚起所有前世舊傷中生長出柔軟茂盛的新葉,將無法彌補的傷口罅隙都盡數填滿,遮掩。
他僵硬著,慢慢放松下來,將臉埋進她頸窩里,驀地輕舒一氣。
“而且我也按照答應你的話,成為你的眼睛重活一回,去看這世間所有悲歡離合,真心與負心!
她邊說著,邊伸手拉起哪吒的手握在按在自己胸口。掌心之下是綿長規律的心跳,是他親手從自己的蓮花身里剖挖出去的那顆心。
“你要陪我一起嗎?”她歪頭貼著對方,“往后每天都在一起那種。我這個人可是很計較的,尤其聽夙辰古神他們提起過,你過去曾經答應過我會陪我看每一天的朝霞與余暉,那便是少一天都不行!
說著,她還煞有介事地伸出手開始仔細數著:“你瞧瞧啊,我三百年前才醒,你已經蓮花化身歸來都快七八千年有余,你自己說你欠了我多少?”
語氣是故作責備,臉上卻忍不住在笑。
哪吒抬頭吻了吻她翹起的嘴角,想也沒想便直接認下來:“是我不好!
“當然是你不好,你沒做到你答應我的事。”她象征性地打一下他肩膀,然后才繼續說,“所以從現在開始,你要每天都和我一起開心,一起高興,把過去的時間都補回來。就從現在陪我去下一層看看開始!
說完,葉挽秋拉起哪吒準備走,卻偶然瞥見頂層靠欄邊趴著的三個人影。
一黑一白一灰,全都目光如炬地望著他們,滿臉“我這輩子真是值了”的滿足表情。
白無常甚至還有閑工夫端著盤點心,邊吃邊搖頭晃腦嘖嘖感慨,說什么“現在就算告訴我,以后太陽會在東西方隨機閃現升起,我也一定會信”。
葉挽秋垂下眼睫,面無表情詛咒:“嗆死你!
言出法隨,被發現的三人趁哪吒還沒抬頭,連忙縮回去。緊接著傳來的就是白無常被嗆到的狼狽咳嗽聲。
她懶得去管他們的可恥圍觀行為,仰頭朝哪吒道:“我們走。”
沿著彩虹來到下一層。
這里的墻體遠望上去像是海水般的碧藍,湊近了才發現這一層根本就是由流動的海水構成,被法術限制著循環往復地晃悠。
葉挽秋站在外面驚訝地看著,聽到哪吒說:“進來吧!
“還能進去?”她眨眨眼睛,看著哪吒將手伸進那層水膜里,然后輕輕一拉便將她也帶入其中。
純凈到透明的深藍色頓時鋪天蓋地而來,水流托舉著他們即使不用法術也能懸浮其中。
放眼望去,所有事物都被覆蓋上了一層水晶般的夢幻冷藍。陽光碎散成滿眼金箔漂浮在周圍,在漂浮的衣袖上留下點點明亮斑芒。
葉挽秋試著松開呼吸,發現居然不用避水訣也能在里面呼吸,旋即意識到應該是因為這里是夢境,并非真正的海水。
于是,她玩心大起,開始學著周圍的游魚吐出一圈氣泡,看著它不斷擴大著朝上升高,最終又擴散。
周圍游動著無數海靈,外形變換不定。一會兒還是普通魚類的模樣,一會兒又忽然憑空生出了翅膀,甚至還變作了一艘漁船從水中航行而過。
哪吒解釋說這些海靈都是因為修行較低,所以暫時只能通過夢境來到這一層。
一直變形是因為它們此刻身處在夢里,所以沒有固定外形。
說話間,一條彩色小魚忽然搖身一變化,作一朵半透明的巨大水母。收縮的傘蓋是盛開的花朵,遮天蔽日地從頭頂游過。珊瑚與礁石在這里都開滿了不知名的花卉,隨著水流招搖晃動。
葉挽秋驚訝地看著那只大水母,說出口的話變做一串串水泡消散開:“這座海市的每一層都是不同的夢境嗎?”
哪吒點下頭:“每一層的法術不同,也只有不同修行程度的生靈可以進來!
“真漂亮啊。”葉挽秋贊嘆地看著眼前這一切,伸手捧起游到面前的一條魚。
那小魚很快變作一只扇貝,啪嗒啪嗒開合著跑遠了。
“天亮時是漂亮!蹦倪父胶。
“這還分天亮不亮?那天黑之后呢?”她好奇問。
“你方才已經看到了,其實這座海市是生長在一個巨大蚌殼身上的!
“是這樣,我發現了。”
“這個海蚌是當年被冥府收歸以后,一直留在海上為他們做事的。”哪吒仔細解釋,“所以當它入夜以后睡著,它的靈力就會將整個海市都吞沒進去。所有亡魂與進入海市的生靈意識都會被糾纏進它的夢里,直到天亮才能醒來!
“滄川仙者留在這里的職責就是在每天天亮時,喚醒那些被海蚌的幻夢靈力束縛住,難以解脫的生靈意識。否則他們會一直徘徊游離在海蚌的夢境里,肉身再也無法醒來。”
葉挽秋聽完,這才意識到問題嚴重性:“那我們要是在這兒不小心忘記時間,玩到了天黑以后,也會被卷進海蚌的夢里?”
“不會。”他淡淡回答。
那倒是,區區蚌精的夢而已,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別想影響到蓮花化身半點。
她看向哪吒,少年長發飄散的模樣,在水里驚艷到讓人失去力氣,比神像彩繪都要來得蠱惑人心。
葉挽秋鬼迷心竅地湊近上去,似乎要在他眼睛上落下一個吻。
然而哪吒在下意識閉上眼睛以后,卻沒有等來熟悉的觸碰。再次睜眼時,鼻尖正好碰到她輕輕呼出一個氣泡,細微的癢意像是花朵吻在他鼻尖上盛開。
沒得到意料之中的親昵,他總是有點不高興的,伸手就要去抱她,卻被葉挽秋一連幾個泡泡弄得眼前水光瀲滟。
浮輝散盡以后,是少女熱烈明媚的笑臉,和一副得逞的小表情。
“逗我就這么好玩么?”他捉起葉挽秋的手拉向自己,順勢低下頭。
感覺自己要被咬。
她試圖收手,根本抵不過對方的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低頭吻上她的指尖。然后微微張開口,學著葉挽秋方才的樣子,技巧性地吐出一口氣。
一圈小小的,透明泛著光瀾的環形水泡從他唇邊被呼出,套著她的指尖緩緩向前,落入指根。
像是為她銜來了一枚戒指戴上。
爾后,那圈水泡不斷擴大著,將葉挽秋整個人都包圍進去,卷起她的發絲和衣袖飛快擴散,消失不見。
她睜大眼睛看著哪吒,一時間忘記說任何話。
心跳沉淪入身體最深處,融化在水中死而復生,化作一陣激烈的律動,喚起無數欣喜到戰栗的氣泡密密麻麻涌入腦海。
他伸手一撈便將葉挽秋抱進懷里,仰頭看著她,吻上她嘴唇的動作帶著種莫名寧靜的虔誠。
千萬條彩色的魚與花旋繞在周圍,他們像是擁抱著掉入一座沒有盡頭的夢幻萬花筒中。
朦朧間,葉挽秋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萬一自己真的在夢里呢?
她被這個念頭擊中到,下意識咬了哪吒一口。頗為尖銳的刺痛感從舌尖和唇瓣上傳來,引得他有些不滿地睜開眼睛。被熱烈吻過的唇色緋紅如盛開的海棠,招人視線的艷麗。
她則抿了抿唇,解釋:“我只是想試試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咬我來確定?”哪吒有點好笑地看著她。
伸手摸了摸他被自己咬過以后,顯得格外深紅的唇瓣某處,葉挽秋眨眨眼,格外抱歉地提議:“那我讓你咬回來?”
“可以!闭f完他便低頭湊近過來,眼睫輕垂,望見她正閉著眼睛,表情緊張地繃著臉的模樣,不由得笑下。
預想之中的刺痛沒有到來,反而是有冰涼蓮香與吻綻開在唇瓣上,溫柔而認真。
她驚訝地睜開眼睛:“怎么……”
“還是算了!蹦倪咐鹚氖殖嫫∩先。
破水而出的一瞬間,沒有半分潮濕殘留在他們身上,似乎剛才只是從一個夢里游過。
就是先前沾在他們身上的彩虹光輝,此刻已經掉落得七七八八,看不出顏色了。
葉挽秋有點遺憾地看了看哪吒臉上,那道脫落得幾乎已經看不見原本痕跡的虹色,轉而問:“對了。剛才白無常他們說,這里的精靈都以夢和情緒為食,那他們是在哪里找來的這些東西?”
還有個原因是她還挺想嘗嘗其他口味的情緒和夢。
“我帶你過去!蹦倪更c點頭。
這時,她忽然問:“說起來,雖然一般食物不可以,但你能嘗到情緒和夢的味道嗎?”
第九十四章、甜夢
聽到這個問題, 哪吒有點詫異地愣神半秒,然后搖頭:“沒有試過!
因為知道在失去蓮心以后,紅蓮之身殘缺不全, 嘗任何東西都沒有滋味,只會味同嚼蠟得讓人惡心。所以哪吒雖然來過海市不止一次, 但從來沒想過要嘗試那些看起來很好吃的點心。
“那我們試試?”葉挽秋說完, 旋即又補充, “我是說,用我的情緒試試看!
聞言, 哪吒微微睜大眼睛。
她卻興致勃勃:“你想啊,我身是寰玄珠靈識, 心是你的紅蓮心。既然我的祈愿和靈識能消除你的烈癥, 那你是不是也能嘗到我情緒的味道?”
說著, 她又思考一下:“就是夢可能有點麻煩。仙靈都不怎么做夢。咱倆相互夢到的時候都和陳塘關有關,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至于其他的,就只有她還是戚妜時,在乾元山見到他三次時的場景, 想來也不會是什么好吃的東西。
思來想去, 只有情緒最值得一試。
葉挽秋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于是拉住哪吒道:“走吧走吧, 去試試看?”
“好!便灄赡倪搞渡衿, 才從她滿懷期待的明澈眼神里堪堪回過神, 想都沒想就答應。
倒不是因為他期待嘗到什么味道。
數千年的味覺缺失和烈癥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他早就對所謂重新嘗到味道失去興趣。
記憶里,殷素知給他做過的許多糖點是什么滋味, 如今回想起來也已經很模糊,甚至不太有印象了, 只固執地記得那是他最喜歡的。
不過葉挽秋看起來用情緒做糖點這個辦法很感興趣,也覺得很有可能會成功。
所以既然她想這么做,那就陪她去。比起味覺,他此刻在乎的也只是她的心情而已。
沿著彩虹來到海市第三層。葉挽秋看到這里是一片花海錦簇的靈境。從海市上幾層蜿蜒環繞而過的水流,正化作一道水色瑰麗的瀑布從入口旁奔涌而下,濺起滿眼浮光碎彩。
光霧交錯間,有朦朧的彩虹正橫跨在河流上空,為來者撐起一道入口。
葉挽秋跟在哪吒身邊走進去,看到空氣里飛舞著許多模樣奇特的精靈。有些每當甚至碰到什么東西時,他們的整個身體也會跟著變作同樣的顏色。
見到有熟悉的客人前來,精靈們紛紛停下忙碌的動作,對著哪吒和葉挽秋恭敬行禮。
越過面前繁花盛開的林海時,葉挽秋還忍不住伸手接住那些漫天浮動的花朵瞧了瞧。它們看起來既不像桃花,也并非海棠或櫻花,反倒是長得奇形怪狀,很像小小的海葵。
想來這漫山粉白花樹,應該也并非真實,只是海蚌的夢中造物而已,所以才會長得一副海底之物的模樣。
花林海的中央,有一座格外高大的樓閣,毗鄰寬闊水澤。凡是海市里的精靈,基本都會棲居在這里。
此刻還沒到夜晚,他們大多都在外面游玩,樓閣內反而空蕩起來。
這里的窗戶用的不是紙與木框,而是由最淺色的薄薄海水封作,水晶一般透亮。偶爾還會有游動的海星和貝殼在上面慢慢挪動,將窗外的溫暖天光過濾成滿室波光粼粼,閃爍晃蕩。
葉挽秋一邊打量著這周圍的奇幻場景,一邊有點擔心:“我們就這么進來沒問題嗎?”
“不然你以為剛才黑白無常手里的點心是從哪里來的!蹦倪改笙滤氖帧
正在打盹的少年被來客人的鈴鐺聲吵醒,滿臉睡眼惺忪地抬頭,看見哪吒的一瞬間,眼睛瞪得快比那桌上響動不停的鈴鐺還大。
他連忙起身行禮:“海靈白織,參見兩位大神。”
哪吒抬下手示意他起來:“本座記得海市里,是你管理著其他海靈用夢境來做點心?”
“回三太子的話,正是。”白織說著,又鞠一躬,“三太子請稍等片刻,白織這就去給您現做一些!
“不用啦。既然是你負責監管,那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用情緒來做點心?我想用我自己的情緒來試著學學看!比~挽秋笑著解釋。
白織有點迷茫地抬頭,似乎有點不解她為什么想要用自己的情緒。但在看清面前少女主神的容顏后,他又愣住片刻,臉上微微泛起一層薄紅,輕聲道:“是……是,請,呃……請兩位大神隨我來。”
她這邊還沒搞明白這少年好端端的,怎么忽然羞澀起來了。接著,等對方起身后,葉挽秋才驚訝發現他腿好長。
雖然身高比哪吒矮一截,但是腿長居然幾乎沒差多少,簡直逆天。
眼見葉挽秋正一眨不眨盯著白織的背影,不知道在發呆想著什么。哪吒抿著嘴唇伸手將她的臉轉過來,伸手捏住她的動作也刻意用力幾分,開口說話時的聲音不帶情緒,卻分明聽得人心頭一驚:“有這么好看么?”
被握緊的手只疼了一瞬間便松開,接著是冰涼指腹摸索過剛才被捏過的地方,似乎是在確認有沒有真的把她弄痛了。
葉挽秋眨眨眼,看著面前蓮花這面無表情,長而密的眼睫半垂,整雙眼睛都被陰影籠罩得黯淡無光的模樣,哪里還猜不出來他是不高興了。
果真是驕矜難養的罕貴蓮花,給予與索求皆是極致。要就是要占據她視線的全部,分一點出去都不行。
葉挽秋這么腹誹著,嘴上卻開始熟練順毛道:“那自然是比不上我家小蓮花漂亮。”
邊說還邊伸手去摸摸哪吒的臉。意料之中得來一口輕微的咬弄,然后又是柔涼的嘴唇吻過。
看得出剛才那句“我家小蓮花”讓他很是受用。雖然整體表情變化不大,但就是能讓葉挽秋感覺到他心情很好。
只是一句話而已,卻能讓他愉快至此。
葉挽秋忍不住笑起來,捏住他的發尾去掃他的臉:“這么可愛!
這個形容詞就沒有剛剛那句“我家”聽起來讓人愉快了。
不過哪吒也沒說什么,只拉著他跟上白織來到制膳房。
葉挽秋看到許多剛被打撈起來的夢和情緒,正堆在窗臺下閃閃發光,像是團團五色斑斕的水晶糕。
白織揭開面前被薄紗蓋住的廚具,簡單介紹了一下那些糕點的制作方法。
葉挽秋聽下來,發現其實和普通點心的做法差不太多,就是抽取情緒這點比較麻煩,需要用上之前沒見過的法術才能做到。
于是在白織演示時,她瞧得格外認真。
也許是覺得被這么盯著實在很尷尬,明明已經是用過不知道多少次的法術,卻讓白織差點沒能施展成功。
好在最后還是挽救回來。淡藍靈光將他自身的某刻情緒抽離出來,化作一團粉橘色的光團懸浮在手里。
葉挽秋好奇地看著那團看起來顏色格外可口的情緒,抬起視線看著他問:“我摸了?”
白織慌亂挪開視線,點點頭。
她將那團情緒捏在手里揉了揉,果然像面團那樣柔軟又彈性十足。
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讓她覺得格外好玩,隨口問:“這是什么情緒?”
“呃……”白織撓撓頭,這才又轉回來小心看了葉挽秋一眼。然后就在接觸到哪吒的眼神后立刻把目光移開,同時胡亂回答:“回,回主神的話,就是……很普通的,沒什么特別。”
他說完,哪吒伸手將那團情緒從葉挽秋手里拿過來,放在一邊:“學會了?”
這法術并不算特別復雜。憑他對葉挽秋天賦的了解,看這一次已經足夠讓她學會。
果然,葉挽秋點點頭:“沒問題了。”說完,她又歪下頭,上下打量著哪吒,“好奇你這紅蓮之身的情緒能不能被抽離出來,給我做盤清荷糕嘗嘗。”
“你可以試試看。”話雖這么說,但哪吒自己心里卻知道大概率是不行。
而之所以沒有完全肯定,那是因為葉挽秋和他之間的聯系畢竟非比尋常。
也許有那么一絲可能還真能夠成功。
葉挽秋點點頭,照著白織剛才的演示施展一遍法術,完全沒能從哪吒身上得到任何情緒反饋。
對于這個結果,她倒也沒太失望,顯然是早有心理準備,只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假裝抱怨:“一點也不公平!
哪吒淡淡笑下,伸手曲起指節輕輕碰了碰她眉心處的紅蓮。骸拔也皇窍騺矶紩苯痈嬖V你么?”
葉挽秋就是偏愛他這樣同自己說話。
少年向來清冷的嗓音與神情,只有在遇到她時才會自愿柔軟下來。聲音是寒春時節解凍的泉水,眉眼間滿是冰消雪化,桃李初綻的動人。
“嗯!彼首麟S意地應一聲,眨眨眼補充道,“生氣的時候除外。那時候就得我自己猜了!
“我何時真的對你生氣過!
“是嗎——?”
葉挽秋拖著調子,眼神狡黠地閃動下,故意笑著轉頭看向旁邊的白織:“說起來,我也不會做糕點。要不你教教我?”
白織遲疑著不敢點頭,主要是從這兩個神剛才的相處來看,只要眼沒瞎耳沒聾的,都能察覺出來他們關系極為不一般。這時候還敢主動殷勤著答應,那真是六界之勇士,海族之楷模。
東海龍王見了都要連夜把他寫進族譜。
她說完,注意力卻全然沒在白織身上,而是不動聲色地朝哪吒偷偷瞄過來。自以為隱蔽的小動作,其實在哪吒眼里暴露得到處都是。
尤其是她方才說的話。
作為帝女繼承人,她自小是過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日子。會研究做些糕點也是因為自己的興趣愛好,以及用來孝敬給青川君,哄他老人家高興的。
所以說什么不會都是假的。
瞥見這花皺眉尖了,葉挽秋又朝白織擺擺手:“還是不用了。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多謝。”
“白織告退!
直到已經看不見那海靈少年的身影,她又轉頭親了親哪吒的唇角:“生氣了?”
“沒有!蹦倪高@么說。
“真的假的?”她眼里的神情充滿懷疑,“不是說有什么情緒都告訴我嗎?”
“確實沒有。”哪吒淡淡解釋,“真要有的話,他就出不去了。”
葉挽秋:“……不好意思忘記了,你是個直接動手的風格!
說完,她又湊上去親親他,然后解釋:“好啦,現在我沒有幫手了,你得幫我做點事才能有點心吃。”
“要做什么?”他倒是半點不推脫。
兩人在制膳房忙活了好一陣,終于將那道楓糖凍做了出來。
葉挽秋端起盤子朝他示意:“找個地方坐下來?”
他們來到樓閣最高處的露臺上,混天綾掃開滿座零落繁花。數不盡的花瓣堆散在各處,像是積雪般薄厚不均的一層層。
她坐下來,感覺自己位置沒調整好。過長的裙擺有些牽扯著不太舒服,尾端紗綢還勾在了旁邊一從花枝上。
她誒一聲,正準備放了手里的點心去收拾自己的裙擺,卻見哪吒正好走過來,彎腰幫她仔細整理好。
做完這一切后,他又坐在葉挽秋對面,看著她滿臉期待地將那盤楓糖凍遞過來:“嘗嘗看!
哪吒依言拿起銀匙將那塊糖點切開,舀起來送入口中,然后不由得愣在當場。
“怎么了?”葉挽秋見他這副表情,下意識以為還是不管用,頓時緊張起來,“還是……很難吃?”
說著,她拿來一個碗:“沒味道就別吃了,吐了吧。”
話音剛落,哪吒看向她,向來清寂的墨黑鳳眼中難得亮起一團格外鮮活的光亮:“你是用的,什么情緒?”
“這……你怎么忽然問這個?”她愣一下,有點著急地追問,“你倒是先告訴我,用這個辦法到底能不能讓你嘗出味道呀?”
他放下銀匙,笑起來:“可以。”
她愣一下,緊接著是巨大的歡喜淹沒而來,讓她差點不顧禮節地跳起來,眼睛亮晶晶的:“真的?!你真的能嘗到味道?是什么?!”
“甜的。”哪吒回答。
也是他自小時候起就最喜歡的味道。
記得那時候,不管是太乙還是殷素知都總愛嘮叨他,吃這么多甜食對牙口不好。但他就是很喜歡吃各種甜味的東西,會讓人心情變好。
就像現在這樣。
“那你多嘗嘗!”葉挽秋拿起銀匙主動切下一塊,伸手喂到他嘴邊,“喜歡這個味道嗎?喜歡的話我經常給你做。還有其他也可以試試看。我就說用我的情緒一定可以讓你嘗到味道!”
哪吒低頭咬住那塊糖點吃下去,又問:“你還沒告訴我,這是你的什么情緒!
聞言,葉挽秋抿下唇,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非常認真地回答道:“是用的‘喜歡’!
他安靜下來,一眨不眨地看著對方,專注到極點。
融化在舌尖上的糖點喚醒了沉睡已久的味覺,盛開出無數綿密又清新的甜味沖擊著他的感官。這種久違到已經忘記的味道,此刻正鮮活無比地招搖著,讓他也同時真實無比地感覺到了葉挽秋的情緒。
一直在對他說,喜歡,喜歡,很喜歡。
“剛才是想著你……總之,然后就……”她有點說不下去,被哪吒盯得有點不自在起來。
于是繼續舀起楓糖凍塞給他:“別看了別看了,得吃完才行,不能浪費我的感情。”說完還故作兇巴巴的紅著耳朵威脅,“都是我的愛!不吃完我會生氣的,然后換一種味道來折磨你!
其實那糖點也就不大一塊,自然沒吃幾口就吃完了。
葉挽秋放下喂他的手,卻被混天綾親熱地纏繞住,緊接著是少年冰涼的手指。
“明天也會有么?”他問,望著她的樣子,莫名讓葉挽秋想起了討糖的小孩。
她愣一下,還沒說話,聽到他繼續問:“以后每天都可以有么?”
“你這是得寸進尺啊兄弟。”葉挽秋看著他,“我還從來沒勤快到給誰每天做點心吃。而且就算是山珍海味,那天天吃也是會膩的吧!
哪吒笑了,伸手將她拉過來抱在懷里,低頭用鼻尖蹭著她的,眼睛里的光彩溫柔而深厚,似乎還有些許葉挽秋沒能立刻看懂的。
她不好說那是什么,只能聽到他溫聲朝自己道:“答應我吧。”
葉挽秋:“……”
說著,他一點點啄吻在她臉上,眉眼間,最后是微微張開卻沒能說出任何話的嘴唇,聲音逐漸由清冽變得微啞:“答應我!
……哪有這樣犯規的。
葉挽秋被他抱著像是撒嬌似地哄著,滿腦子都是“紅顏禍水”“禍國妖妃”“溫柔鄉女人!薄半薜慕脚率且隽恕敝惖陌Ш俊
還能怎辦呢?
自己選的紅蓮花,跪著也要接住。
她迷迷糊糊答應下來,看著他難得眉開眼笑的漂亮模樣,想忍住又忍不住,只能遵循本心地湊上去親他眼尾那抹格外艷麗的紅:“你很喜歡吃甜?”
“一半原因是這個!蹦倪赣H昵地蹭著她的耳廓。
另一半原因則是,他始終覺得如今和葉挽秋的親近太過表面,也總是還想要更多其他的,更無法取代,更合而為一的東西。
這種無藥可救的病態渴.望,有因為失去蓮心,所以一刻不停地想要將她吞噬進去的本能在作祟。但更多則是因為被前世壓抑萬年的記憶與感情所折磨,導致心理上的毫無安全感。
那是一塊是怎么也好不了的腐爛傷口,久潰成疾之下,連帶著里面的骨頭與血都開始壞掉。每次牽扯到它的時候,都需要用最真實的觸碰和溫度來確認,葉挽秋還是在他身邊的。
他不知道這種舊傷還會不會好。
也許永遠都不會。
數萬年光陰的洗刷也無法折損蓮花身分毫,可他的靈魂卻因背負太多而傷痕累累。像一顆被蛀蝕的花紅果,內里正在安靜無聲的朽壞,外表卻始終艷麗動人。
但如果能用她給予的,很多很多的愛來填滿進去,遮掩上去,那說不定能讓他暫時忘掉這些。
蓮花身對于尋回蓮心,然后吞吃下去的本能,被一種更為深刻而瘋狂的愛意,不斷扭曲成了想要將她全部的愛情與其他一切都完全占有的執念。
所以他想要吃到那些,由她的情緒做成的,唯一能被他品嘗到味道的糖點。
好像只要吃掉了那些糖點,就能把她的整顆心都一口口吃下去。
“好吧,我答應你就是。”葉挽秋這么說著,握住哪吒的手親了親。
那么一無所知。
那么溫柔真摯。
第九十五章、體貼
走出樓閣, 哪吒帶著葉挽秋來到不遠處,那片看起來五光十色的水域邊。
岸上的石雕也是淺海礁石的模樣。感覺到有來者以后,它們慢慢挪動著笨重的身軀, 為他們送來魚竿和儲夢壺。
葉挽秋新奇地看著哪吒將根本沒有餌料的魚線拋進面前的水里,不由得問:“這是什么釣魚方式?雖然我沒釣過, 但看書上不都說, 下鉤前應該弄點餌料什么的嗎?”
“不用!蹦倪笇Ⅳ~竿遞到她手里, 坐下來解釋,“這里的水里并沒有魚, 只是所有匯聚在海市里的夢!
“太陽出來以后,進入海市的生靈也會跟著醒來。但他們的夢境和夢中情緒會被海蚌的靈力捕獲, 然后全部匯聚到這里, 可以被隨意釣起來當食材!
葉挽秋聽完恍然大悟:“怪不得這一層還挺靠下的。而且方才入口旁的那道瀑布, 看起來是從整個海市由上往下流,就是為了收集所有的夢境匯聚到這里?”
哪吒點點頭,伸手將她摟進懷里,注意力全然不在水面, 只在葉挽秋臉上。
她就著這個擁抱, 稍微動了動,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他懷里, 執著魚竿的那只手擱在哪吒膝頭當支撐, 又問:“那上面幾層是什么?”
“有些是被海市靈力吸引進來的人類意識, 有些是精怪仙靈的!
哪吒回答:“經常會有人發現突然夢到一個最近根本沒想起過,或者是許久未見的人,就是因為他們的意識在海市里偶然碰到了!
“掌管夢境的只有海市嗎?”她問, 但又本能感覺不太可能。
哪吒搖下頭:“冥府有一處靈境,喚云夢澤。那里才是統管六界生靈夢境的核心所在。海市只是冥府為了方便管理海上亡魂而建, 當初也是拜托了云夢澤之主的緣故!
“這樣啊。那你也去過?”
他應一聲,思考片刻又補充:“千年前的事了。”
“那位云夢澤之主又是誰?”葉挽秋還在問個不停。
“他們叫他夢君,不過我也只匆匆見過一兩次,不算熟悉。”
說著,哪吒似乎是愣了一下。
“怎么了?”葉挽秋回頭看著他。
他沉默幾秒,忽然問:“后來墨琰怎么樣了?”
“他啊。后來爺爺替他解了身上的陰氣,也告訴他,他身上仙緣不淺,應是有來歷的。他便告辭離開了,說是想要去找自己的真正身世!比~挽秋回答。
“怎么忽然提起這個人?”
“沒事;厝ノ以倥扇苏{查!
她點點頭,不疑有他,只將注意力放回水面上:“這還是我第一次釣夢,感覺還挺好玩!
正說著,葉挽秋手中魚竿忽然一沉,連忙想要起身去收。
哪吒已經先一步幫她把線收回來,末端吊著一團淡黃色的光團。
“蓄夢壺!彼嵝。葉挽秋很快拿來那只寶壺,將這團夢裝進去。
隔著半透明的瓶身敲了敲那個光團,她有些好奇:“不知道這是個什么夢!
“回去做成點心嘗嘗看就知道了。”
她點點頭,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我第一次來海市,是不是應該試試看他們這里的特色點心才對?”
說完,葉挽秋又隨口道:“早知道剛才該多問問白織來著!
才剛說完,原本摟在她腰間的手立刻不輕不重地捏她一下,耳邊是聽似平靜的聲音:“你還想著他?”
“我說的是點心!比~挽秋糾正,然后又補充,“不過他真的,腿好長!
哪吒:“……”
“什么點心的腿好長,我也看看?”他問得一本正經,眼神卻滿是漠然。
葉挽秋被他這句話逗得笑個不停:“你什么時候這么有搞笑天賦了?”
哪吒靜靜看著她片刻,忽然淺笑起來:“你方才可有看出來他的真身是什么?”
這問題有點古怪。
不過葉挽秋也沒多想,只誠實搖頭道:“好端端的,我用法術去看別人真身做什么?而且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有殺神瞳,想看穿什么就看穿什么的。”
“他的真身是海蜘蛛!蹦倪篙p描淡寫說著。簡短幾個字包含的信息量著實讓葉挽秋懵在原地,滿腦子都是那種扭曲的八條腿生物模樣。
雖然她沒見過海蜘蛛的樣子,但是代入一下陸地上的蜘蛛,感覺應該是大差不差。
怪不得腿長逆天。
“謝謝,從此以后對長腿再也不感興趣了。”葉挽秋滿臉萎掉的痛苦表情。
“是么?”哪吒垂下視線,看著她正不住蹭在自己腿上的手。
葉挽秋:“……”
“難道你希望我對你也不感興趣?那也不是不行,我不摸了就是!闭f著就要收回手。
因為理虧所以強詞奪理的耍賴惡霸,說的就是她葉挽秋。
可偏她還最是好運,遇到一個肯無條件縱容順著她的少年神。
“沒那個意思!蹦倪高呎f又邊把她的手按回來,順便低頭吻了下她的長發,帶起她發髻上的蝴蝶發夾輕微顫了顫。
摟在腰間的手收緊著,讓她更深地陷進身后少年的懷里。混天綾從她臂彎,肩膀,腰間游弋纏繞,層層疊疊,尾端又回到哪吒手里。
葉挽秋沒看到自己此刻的樣子,幾乎跟被束縛著送進他懷里沒有區別,卻還笑著偏頭問他:“你以前來這里的時候有釣過夢嗎?”
哪吒搖頭:“沒有。我過去來這里都只為公事,雖也會有閑暇歇息,但我通常只是看著。”
她噢一聲,眨著眼睛笑:“那正好,第一個陪你在這里真正玩的人是我!
說話間,又有幾個夢被接二連三釣起來,赤橙青綠紫都有,看起來簡直五花八門。
還有一個粉紅得發光的,因為看上去實在太過可愛,也被葉挽秋收集起來。
沒過多久,整個蓄夢壺就被裝得滿滿當當。
此時已是天色漸晚,還是時候離開了。
回去時,白無常瞧見她手里這一壺戰利品,不由得拍手道:“主神這次收獲頗豐啊!
滄川仙者也笑著,捧出一只裝著光華寶珠的胭脂螺道:“海市清貧,沒什么能拿得出手贈與主神的,就以這壺夢境和一顆浮胥海珠作為薄禮相贈!
傳說浮胥海珠是與蜃脂燭齊名的幻術靈器,能收放萬千夢境為自用,甚是罕見。一旦祭起便自成一方牢不可破的夢境迷宮,但又不似蜃脂燭那般有時間限制,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多謝滄川仙者!比~挽秋大方接過,然后也從乾坤袋里取出一枚凈神鈴回贈給他,“聽聞仙者每日都需親自喚醒被困海蚌夢境中的生靈魂魄。這枚凈神鈴正好給仙者做法器,可為迷境中被困的人指引清醒方向。”
“多謝主神!
收回手后,葉挽秋又看向一旁很是悠哉的白無常:“你們要等天黑以后才動身?”
“白日里帶著一群亡魂漂洋渡海太麻煩!彼c點頭。
“那我們先走了!
“恭送三太子,太華主神。”
離開海市后,整片海洋在葉挽秋眼里便完全沒了方向,不管朝哪里看都是水光波瀾的一片。
此時正是太陽落海之時,夕陽余暉熱烈得像是著了火,漫天光輝從天空潑濺進海洋,滿眼如血殘紅。天海一色間,暮風鼓動,腳下的海面翻涌成霞輝起伏的另一片天空。
在海浪的盡頭,她看到了正恭敬等候在那里的東海眾靈。
“動作還挺快。”她輕聲說一句。
見到哪吒和葉挽秋來,敖廣很快捧著手中寶盒走上前,躬身道:“蓮花鎖已經找回來了,還請三太子和太華主神過目!
哪吒拿過來看了看,發現里面還有一條樣式華貴,做工精細的細鏈?粗袷怯悯o紗和不知什么寶物共同織成的。
葉挽秋也看到了,目光疑惑地看向敖廣,聽到他解釋說:“因為這蓮花鎖原本的紅繩已經斷了,實在沒能找到,所以小王特意獻上一條作為補救。這是用鮫紗,千年深海靈光與海晶絲共同紡織出來,還望能入主神的眼!
平心而論,海晶絲百年才能長不到半寸那么點,屬實難得。深海靈光更是珍貴,是由龍珠的余暉折射凝聚而成。看得出這番補救很實用心且舍得。
但葉挽秋并不想收東海龍宮的東西。
于是她只拿回了那枚蓮花鎖,臉上笑容淺淡疏離:“能找回來已是萬幸,謝了。至于這鏈子,還是龍王自己收著吧,我這邊倒也不缺這個。”
“……是!
說完,她和哪吒很快便離開了。
好不容易回到百花深,已經是夜深露重時刻,還守在家門口等著她回家的是青川君和望夏留冬幾個。
她正安慰著心有余悸的爺爺,忽然瞧見太乙天尊從宮門內走出來,笑著對她和哪吒道:“回來就好。雖說下午時分,蕭其明已經傳來消息說你們倆沒事,只是被鬼母之眼的最后陣法給分散去了別的地方,但青川君還是擔心得很!
“怎么樣,沒受傷吧?”青川君左右看看她,發現沒什么事才松口氣。
“你們倆是被鬼母之眼弄去哪兒了?”太乙看向哪吒。
“我去了五帝臺遇到相柳魂魄。仙箬去了東海!彼卮。
“五帝臺和東!碧页了忌夙暎瑩u頭道,“原來那妖皇打著這樣一通算盤!
“天尊此話怎講?”葉望夏問。
“鬼母之眼是九煞圣宮的鎮殿寶物,也是當年這代妖皇打下精怪兩族領地,登上一界之主位置的底牌。其內部空間無窮無盡,非毀本體不可出!
他說:“他用這東西對付你們,便是想要將你們困在里面消耗致死!
“不過他也做了后手準備。若是鬼母之眼失敗,那就將哪吒你送去五帝臺與相柳相互殘殺。不管是誰贏了,對妖皇而言都是爭取時間的好事。畢竟你驟然失蹤,天軍失去統帥,必定軍心不穩,是趁亂突圍的好時候。”
“好在幾位古神們還在,及時穩定住了局面!
“至于送仙箬去東海。那便是希望東海能以此與百花深起沖突,兩邊消耗罷了。尤其你與東海有很深的舊怨,這番選擇屬實是故意為之,就想在你傷口上撒鹽。”
“不過看起來,這套準備有些倉促,應該是他還沒完全布局成功,我們就已經動手攻破進去。不然,你倆可能還得在外面費力一陣才能擺平!
說完,太乙又仔細瞧著哪吒問:“相柳沒和你起沖突吧?”
哪吒搖搖頭:“他都死過一次了,沒必要再來討第二次!
“那就好。”他神情又緩和下來,“千算萬算,妖皇到底還是算漏了一步。他不知道,相柳過去是認得你的!
這話聽得讓人覺得好生奇怪,總感覺輩分似乎有些對不上。
葉望夏和葉留冬相互看了看,滿臉疑惑,但又不敢多問。
“好了,既然都平安回來了就好。時候不早了,先歇息吧。”青川君看著他們說,然后又恢復精神轉向太乙,“你也不許走。下午那局棋還沒下完,咱倆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太乙揚起眉毛,針鋒相對著嗆回去:“那我可得先提醒你。停子前,棋局優勢明顯在我,延緩幾個時辰也沒用,你輸定了。”
說完,兩個老神仙你一言我一語地互懟著,又回到書房去對著棋盤繼續大開殺戒。
期間,青川君忍不住地咳嗽幾聲,聽著顯然是心脈上新舊傷勢疊加,還沒好全。
太乙有點擔心地看著他,嘴上卻還在不饒人地損著:“你這把老骨頭沒問題吧?可別一會兒輸給我了,被氣出什么病來!
青川君白著張臉罵罵咧咧:“你個糟老頭子嘴里說不出一句好話,現在就快把我氣出!”
“那要不先放那兒,改日再下?”
“不行!今天不把你殺個片甲不留,我就不是青川君!”
所以說老頑童的勝負欲一上來,那才是真的不好勸。
葉望夏收回視線,搖搖頭,招呼著眼巴巴格外不舍得的小狐貍回去睡覺,旋即也離開了。
“我先回一趟神界軍營,明早回來!蹦倪笇θ~挽秋說,“你先去休息吧。”
“那你不就是忙得不能睡覺了?”她神情擔憂,“什么事這么重要,非要現在去嗎?”
他伸手摸了摸葉挽秋的臉,解釋:“蕭其明他們把妖皇及其親眷押回神界,后續還有其他一些事,天帝那邊也得有個話,我不能不去!
“那,那你忙完了也先休息下吧。左右百花深最近沒什么事,你不用這么著急趕回來!彼兆∷氖只卮。
“不想見我?”他捏下她的臉。
葉挽秋一聽就不高興地戳著他肩膀:“我是在關心你,怕你這樣兩頭跑給累著了才這么說的。這叫體貼,你個沒良心的蓮花精。既然你不領情,那我可就要你天亮之前必須回來!
她剛說完,被哪吒伸手抱進懷里,發頂落下一個吻,答應道:“好。”
“好什么好……這要求根本不合理吧!彼樎裨趯Ψ叫乜冢曇魫瀽灥匾煌ㄋ樗槟,“你還是好好忙完休息過再說,給你寬限到晌午……要不還是下午吧,萬一軍營那邊很麻煩怎么辦?你還要去見天帝,感覺又得耽擱一陣,或者還是明天晚上……不了不了,你干脆后天再看有沒有時間回來吧。反正我就在這兒,又不會跑!
“而且就算因為有事不在,你不也感覺得到我在哪兒嗎?”她這么說。
確實說得條條在理,不過都不是哪吒真正想聽的。
他抱著懷里的少女,微微偏頭蹭下她,指尖數著她藏匿在衣衫下的脊骨:“我知道。”
話雖如此,但是卻明顯能感覺到他其實還有別的想說,或者想要。
葉挽秋很快也意識到這點,于是抬起頭看著他,稍微思考了下:“不過我要是明天見不到你的話,確實會很想你!
看著他一雙眼睛眨了眨,眸色頓時明亮幾分的樣子,她算是明白了:“你就是想聽我說這個吧?”
他笑起來,格外晃人心神的好看,承認得也很快:“是。”
“喜歡聽這種話?”葉挽秋瞥他一眼,“沒看出來啊,原來你喜歡的是纏人小妖精那種路子,天天對著你要親要抱,嬌軟可人才好?”
“你是么?”他不回答,反問。
“不好意思,還真不是。”她攤下手,沒有一點要改的意思。
“那我喜歡的就不是那樣。”哪吒語氣淺淡道。
她笑著抱了抱對方:“好啦,我先回去休息了。你記得忙完了也歇會兒再說。”
“好!
回到房間后,葉挽秋將從海市帶回來的夢和其他東西交給了掃晴娘,讓她們拿去放好。接著便很快鉆進被窩睡著了。
翌日,因為青川君還是身體欠佳的緣故,她一早起來便開始忙碌著給爺爺熬藥。
端過去時,看著書案上那份還沒開始動筆的空白卷軸,葉挽秋好奇問:“這是要寫的神界公文?”
“是啊。”青川君嘆口氣,眉頭緊皺,也不知道是被這公文愁的還是藥給苦的。
“您還沒好全呢,別費神了,讓我寫吧。您教我就好!彼f著,將卷軸拿到手里。
“你來寫?”青川君看著她,然后又思量著點點頭,“也好。左右將來你接替我以后,也確實得寫這些,如今學起來也是應該。”
她換個位置坐到青川君旁邊,滿臉虛心好學
第九十六章、花粉
指導半日后, 葉挽秋估摸著基本已經知道怎么寫了,然后就把卷軸拿去了汲古閣里?傻秸嬲鹿P時,她才覺得哪兒哪兒都陌生極了。
也不知道要是寫廢了, 能不能一道口訣過去就煥然一新。
葉挽秋這么想著,試著寫了幾行, 然后又覺得實在有些拿不定主意, 準備去問問青川君這樣行不行。
見她又捧著卷軸朝青川君的寢殿走, 幾個正在采花的掃晴娘很快漂浮著跟上來:“帝君剛歇下了,姐姐要不等會再去?”
她點點頭, 同時又覺得格外擔心:“爺爺的傷勢還是不太好嗎?”
“醫仙的藥倒是有一直吃著,應該沒事。只是帝君被傷了心脈, 不是隨便幾日功夫便能很快好轉的, 需得多養一養才行!睊咔缒锇参恐
她想想覺得也是, 于是說:“那我先回去吧,讓爺爺好好休息!
就是有點后悔剛才怎么忘記問清楚,這公文到底是什么時候需要的。
一上午就這么在汲古閣里耗費過去,大字沒寫幾個, 大部分時間都拿來對著桌上緩慢移動的光影發呆了。
今日的天氣很好, 似乎是明煌古神的心情格外不錯,也給灑在百花深里的光線控制得薄厚正好, 很是怡人。那些暖金色的光線穿過屋檐下繁茂的花藤, 篩落一地花葉剪影籠罩在葉挽秋身上。
其中一塊停留在她掌心間, 看起來特別像蓮花。
也不知道哪吒這會兒在做什么?
有沒有忙完,有沒有得空去休息下。
她望著那塊影子發呆了好一陣,眼前都是少年眉眼清雋, 神情淡淡地望著她時的樣子。
有風從庭院外吹來,送入縷縷清雅荷香, 引得葉挽秋下意識抬頭,這才發現不過是水池里的蓮花開了而已。
接著她自己都是一愣。
這才僅僅半日沒見到而已,她竟然不知不覺間格外想念對方。甚至好幾次下意識看時間時都失望發現,這也才沒過去過久。
要命,這可不行。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很快回過神調整好狀態,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回正事上,繼續跟面前才寫沒幾行的公文作斗爭。連午膳都是掃晴娘給她送來,就在書房草草解決的。
好不容易寫到快結尾,葉挽秋總算長舒口氣,放下手里的墨筆,整個人靠在一旁的軟枕上閉目休憩。
夏風吹拂不停,帶著一陣陣格外沁人的蓮花香彌漫在整間書房內。
她心中微動,旋即叫來掃晴娘,讓她們做點荷露甜糕送過來。
“順便也幫我摘點花過來放著吧。”她繼續說。
“帝女姐姐想要什么花?”
葉挽秋想了想,目光掃向窗外:“就那些蓮花吧,挺好聞的,又很漂亮。”
“是!
說完,掃晴娘們很默契地分做了兩撥——兩個去摘蓮花,剩下的則去做荷露甜糕。
她們動作輕快,沒一會兒功夫便捧了一大束粉白鮮妍的新鮮蓮花進來,仔細插進花瓶里擺放在桌角。
因為是剛摘下來的緣故,花朵上還帶著陽光的熱度,以及特意撒上的露水在搖搖欲墜。
為了插花好看,掃晴娘們特意選擇了兩種不同顏色的荷花;虬谆蚍鄣囊淮髨F,共同盛開著簇擁在那只玉色的轉心瓶上,香氣撩人,繽紛錯落。
葉挽秋伸手碰了碰那朵開得最是艷麗的荷花,指尖輕輕捏住那抹鮮紅的花瓣尖。冰涼細膩的觸感,莫名讓她想起哪吒吻她的時候。
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再冷漠無情的花,親起來嘴唇也是軟的。
下一刻,她又觸電般收回手,反思自己腦子里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果然是話本看太多的后果。
她伸手敲下自己的額頭,繼續提筆去寫公文的結尾部分,視線卻總是忍不住朝那團蓮花上瞟。好像那花有什么魔力,總是能輕易勾走她的視線。
幾番嘗試穩定心神不去看它也仍舊無果后,葉挽秋索性自暴自棄地放下筆,伸手抓住那團花,象征性地揉搓幾把。
手上沾滿了清新的蓮花香氣,她低頭聞了聞,發現這些普通蓮花的味道還是和哪吒身上那種有著明顯區別,要溫柔暖和不少,半點沒有那種寒涼的味道。
還真是各花有各香。
這么想著,葉挽秋又伸手去摸了摸那花;ǘ鋼u搖晃晃,像是在主動蹭著她的手一樣可愛。
就著玩這蓮花的功夫偷懶半晌,她收回手,繼續去寫公文的結尾,心里也總算明白,為什么每次青川君要寫這東西的時候都這么不情愿。
這么復雜且要求繁復的東西,寫起來就是很痛苦。
好在荷露甜糕已經做好了。掃晴娘們捧著糕點飄出膳房,正準備送去給葉挽秋,忽然見到廊下走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少年身影,連忙集體行禮道:“恭請三太子順安。”
哪吒瞧了瞧那一碟蓮花狀的點心:“仙箬不在她房里?”
“帝女姐姐在替帝君寫公文,瞧著發愁得很,今日整個泡在汲古閣里沒出來過!彼齻兓卮,聲音輕輕細細,“我們正好給她送些點心過去。”
“給我吧!蹦倪干焓纸舆^那盤荷露甜糕,轉身走向汲古閣。
才剛一進去,他就看到本該“正對著神界公文發愁得很”的葉挽秋,此刻正將整張臉都埋在一朵盛開的蓮花里蹭來蹭去,好像在用花洗臉一樣。
他微微愣下,走過去將糕點放在桌上,滿臉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聽到有東西放下的動靜,葉挽秋也沒在意,以為是掃晴娘們來了,只依舊把臉埋在花朵里悶悶道:“我這邊沒事了,你們去忙吧。”
“你確定你這樣叫沒事?”哪吒淡淡開口。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葉挽秋頓時抬起頭,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哪吒?你回來了?”
意料之外的欣喜還沒成型,就在對方莫名有些難以言喻的目光里迅速轉變成尷尬,好像剛才干了什么壞事一樣。
大約是因為哪吒本身也是蓮花的緣故,這種當著一朵花的面去吸另一朵花的行為,竟然詭異的讓葉挽秋有種自己好像在始亂終棄,遍尋替身的心虛感。
連帶著原本該是很正常的賞花行為,也跟著變得格外微妙又奇怪起來。
……應該很正常吧,埋進去欣賞怎么就不算欣賞呢?那分明是仔細欣賞!
她這么想著,看到哪吒已經坐到自己對面。
他今日穿了身和明煌古神往日裝扮頗為類似的黑衣,外搭罩甲與束袖上遍繡金紋,纏復勾繞。極明極暗的兩種色彩撞在一起,讓他瞧著比穿紅衣時還要叫人不敢親近。
葉挽秋看著他。四目相對間,難得是哪吒先笑出來,問的問題雖只寥寥幾字卻顯得格外別有用心:“很喜歡蓮花?”
你一個蓮花問這種問題不害臊嗎?
她移開視線,還沒回答什么,忽然感覺鼻尖和眼尾一涼,是哪吒伸手替她將臉上的花粉輕輕抹掉。
她下意識用手帕又擦拭一遍,果然看到還有零星花粉沾在自己臉上和發絲上。
“蹭得到處都是。就這么喜歡?”哪吒又說。明明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客觀描述,可葉挽秋就是感覺怎么聽怎么不對勁。
“還可以吧!彼嫔届o道,還順勢反問,“你吃醋了?”
“是有那么一點。”他倒是向來承認得格外坦誠又直接。
葉挽秋感覺自己該驚訝的,可臉上卻忍不住笑下:“那就是朵花。”
哪吒沒回答,仍舊那么看著她,目光平靜。
好吧,他本身也是來著。
于是她故作嘆息,卻又抬起手,眉眼神態分明是愉快的,刻意慵懶著嗓音招呼道:“來,抱抱我的另一個蓮花!
哪吒垂下眼睫,意料之外地沒動,只語調清淡地評價道:“你要抱的花也太多,忙得過來么?”
她眨眨眼睛,調侃道:“還好。我一直很擅長養花,經驗豐富,忙中維.穩!
哪吒:“……”
“真不要抱啊?”她邊說邊縮回手,滿臉遺憾,“那好吧,我不抱你了,找點替代品消遣情緒就是!
說著就要去繼續揉搓那團荷花。
然而還沒等她真正碰到,哪吒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將她輕巧一帶便攬進懷里。迎著她一副眉開眼笑,明顯是奸計得逞的小表情,他頓了頓,一把將她按進自己懷里。
葉挽秋嗚嗚著掙扎幾下,發現實在脫不開身,索性也就隨他去,還順勢蹭了蹭他。
那動作果然跟剛才把臉埋進蓮花里亂蹭是一樣的。
不過沒幾下后,她又安靜下來。
“怎么不動了?不是喜歡蹭么?”哪吒伸手摸著她的脊背。
“也沒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一個有點奇怪的問題!
“你想問什么?”
葉挽秋再次沉默下來,直到片刻后才喃喃道:“就是,忽然想到……涅火紅蓮也跟普通蓮花一樣有花粉嗎?”
哪吒:“???”
那豈不是常理上來講,可以自己長好多同類出來?可為什么從紅蓮誕生到現在,還是只有這唯一的一朵?
這幾句話她沒敢說。
不過就算只是前半句,她也剛說完就后悔了。這么詭異的問題自己心里偷偷好奇一下就行了,干嘛非要老老實實說出來。
尤其感覺到原本正愜意蹭弄在自己側臉邊的手,忽然整個僵硬住停下來,她就更后悔了。
為了轉移這個過于奇怪的問題,葉挽秋很快坐起身,也不敢看對方,只伸手去端來那盤荷露甜糕,抓起一塊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問:“對了,那個……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神界的事都處理完了?”
哪吒似乎也才剛剛從那個石破天驚的問題里回過神,眨眨眼睛重新看向她,應一聲:“是。”
“啊,那挺好……”葉挽秋點點頭,緊接著就因為吞咽太急而被噎住,不住伸手拍著胸口。
“你慢一點。”說著,哪吒起身給她很快倒開一杯茶。
好不容易就著這杯茶水將堵在胸口處的甜糕順下去,她又拿起旁邊剛寫完的卷軸,臉色心虛又期待:“那什么,要不,你幫我看看這個吧?”
哪吒注視她幾秒,倒也沒拒絕,而是伸手拿過來,接著回到原處坐下,打斷她準備趁機溜走到對面的動作,一手就將她抱在懷里。
這下葉挽秋確定了:“你真的很喜歡抱人!
所以每次只要是他們單獨在一起,幾乎都是抱著,簡直跟長在一起似的。
“我不抱別人!蹦倪高@么說著,視線意有所指地瞥下那團盛開得艷麗招搖的荷花。
葉挽秋:“……”
講道理,這涅火紅蓮的養分來源真的是寰玄珠嗎?
確定不是用各種奇奇怪怪的醋澆灌出來的?
明明這花看著很愛吃的樣子。
她抿下唇,順著他的動作靠過去,捉起他垂下的發尾玩了玩,這才想起問:“你回來得這么快,有在神界休息下嗎?”
“中間等蕭其明和韶嵐回來回話的時候閉了會眼。”他這么說。
“那不就是基本沒有!比~挽秋皺起眉尖。
哪吒不太在意地應一聲,然后指了指面前這份卷軸:“這是你已經寫好的?”
葉挽秋面無表情地凝視著他:“你既然都這樣問我了,那我就不用問你寫得怎么樣了。”
見她似乎真的很失落,哪吒沉默一下,旋即改口:“倒也沒那么差。”
“居然能從你中壇元帥嘴里聽到這么溫柔的安慰評價誒,我應該是第一個吧!彼中ζ饋恚揪推恋哪樋自桨l明艷招人。
接著,她又嘆氣著伸手搭上哪吒的肩膀,一副好兄弟就要交心而談的模樣:“不過你這話是為了哄我高興吧?沒事,你直說就是,我不會生氣的,受得了!
哪吒沒說話,只挑著雙艷麗至極的墨色鳳眼望著她,似乎是在掂量她這句“不生氣”到底有幾分是真的。
葉挽秋瞥見他這副表情,頓時不樂意了:“怎么了?你在質疑我?”
“我只是想起來,你曾經剛學著做糕點時也對青川君說過,就算你這次做的不好吃,也要讓青川君說出來,你一定不會生氣!
哪吒慢條斯理回答道:“然后你回去就自己生了半天氣!
葉挽秋:“……你怎么知道?”
“你那時候就在我神龕面前一直念叨,忘記了?”哪吒提醒。
所以說和一個人有著天生命定聯系就是這點不好,自己小時候那點糗事都被他記得清晰無比,想要他忘記都不可能。什么失憶法術洗腦湯都不存在的,根本影響不了他半點。
也不知道把他打暈到失憶這種最原始的辦法行不行?
畢竟高端的對手往往只需要用最樸素的解決方式。
葉挽秋深吸口氣,把這個危險的念頭壓下去,伸手重新拿起旁邊的筆墨:“說吧,哪些需要改?”
他伸手指著其中一行,正欲開口,卻忽然瞧見葉挽秋湊近過來,臉上都是那種乖巧又認真的表情,頓時看得分神一瞬。
于是涌到嘴邊的修改意見驀地轉了個彎,又回落下去,反而先問:“酬勞是什么?”
她茫然抬頭:“?”
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微微睜大的樣子,很像被叫醒后還懵懵懂懂的雀鳥。
哪吒看著她重復:“給我的酬勞是什么?”說著,他繼續補充,“我向來不愛主動寫公文,天帝也已經習慣我這樣了!
雖然是實話,但顯然是意有所圖才主動提出來。
“說這些……你到底想要什么作為酬勞?”葉挽秋用手支著頭瞥他一眼。
然后在哪吒開口之前,她主動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側臉:“這樣?”
親完她又陷入沉思:“可是這樣看起來會不會太像那個色.誘.交易了?”
哪吒沉默一息,嘆口氣將她按向自己:“就知道不該讓你說話!
葉挽秋還想抗議說他倆現在這樣明明看起來就很像,但是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寒涼似雪中蓮花盛開的氣息很快充斥著她的全部感官,密密麻麻的愉悅感從哪吒伸手觸碰到她的瞬間便立刻沸騰開,將兩個人都死死糾纏進去,耳邊都是戰栗到興奮的心跳。
她一直不知道,為什么能燃起業火的紅蓮花,觸碰起來卻是這般冰涼?伤那榫w卻又分明是格外熱烈的,舌尖挑弄著她的,好像吻上了一團冷火,冰涼而灼燒。
是無處不在的冷意,也是從骨子里失控而出的歡欣,這些個無法無天的情緒正融匯成潮水,即將由內而外地決堤出來。
最先受不了的是哪吒。
他原本是想停下來抱她的?稍谕M那雙被繚亂了的翦水秋瞳時,所有緊繃的弦都盡數斷裂開。
“仙箬……”他嗓音低啞地喊著她。綿密的吻盡數落在她眉眼間,側臉上,嫣紅濕潤的嘴唇上。
他喊著她名字的時候,虔誠到像是在喊著他唯一的希望。
葉挽秋仰頭親在他微微滑動的喉結上:“我在這里的!闭f完,她停頓半秒,伸手擁抱住哪吒,“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這便是他所有渴望的一切。
陽光從窗外流淌進來,融做滿目鎏金籠罩住他們。
是夏日正好。
是花開正好。
是萬事皆宜。
第九十七章、醉意
最后, 葉挽秋還是用一盤以自身情緒做成的糖糕作為酬勞,總算哄得哪吒幫她改好了這份公文。
不過與其說是改好,不如說是重寫。
看著他主動執起蒼玉筆, 開始幫她認真撰寫的模樣。葉挽秋一邊勤勉地用云紙記錄著他方才提點過的話,一邊時不時偷瞄對方幾眼, 看著他頭也不抬地提醒:“我說的有記下來么?”
“都記住了!彼闷饘懙脻M滿的云紙, 很是乖巧道。
哪吒抬起視線快速掃一眼:“挺好。省得我一會兒還得又給你寫一遍我說過的話!
“原來你還打算幫我寫這個?”葉挽秋聽完, 用筆桿敲一下頭,故作夸張地嘆息著, “那我虧了呀,早知道也讓你幫我寫了, 記得我手都痛了!
哪吒再次抬頭看她一眼, 眼底笑意清淡, 邊寫著面前的公文,邊伸手握住他剛放下筆的右手。
“怎么了?”她以為他是還要說點什么。
“不是說手痛么?”他說著,給她力度溫柔地按了按。
她被對方這自然而然的舉動弄得心中格外柔軟,于是主動牽起哪吒的手親了親, 臉上笑意盈盈:“一會兒給你做糖糕!
要說不愧是在神界做了七八千年神仙的, 同樣的公文到了哪吒手上,不到半個時辰也就寫完了, 而且寫得非常漂亮。
所以青川君一眼便看出來, 這根本不可能是葉挽秋寫的。就算字跡是她的, 這內容顯然不是。
他放下手里卷軸,左右看了看葉挽秋和哪吒,很快便猜到:“是三太子給你寫好了讓你抄的吧?或者他一字一句念給你聽了再寫的?”
“果然還是瞞不過爺爺!彼χ, 將剛熬好的藥遞過去。
“你要真是就聽我講了那么幾句便能寫到這種程度,那我這幾萬年的功夫不是白搭了!鼻啻ňf著, 端過藥很快喝完,放在一邊。掃晴娘們悄無聲息地捧著空碗退出去。
“不過三太子倒也肯幫你寫這個!彼呎f邊笑著瞧了瞧哪吒,“最開始因為總是忘記寫公文,你可沒少被天帝點名!
“他說多了也沒用,自然就不會再說了!蹦倪覆惶谝獾鼗卮鸬。
“也就你敢這樣。”青川君笑著搖搖頭,接著又咳嗽幾聲,臉色仍舊白得不正常。
“爺爺這幾天喝了藥也不管用嗎?”葉挽秋一聽他咳嗽就緊張,“要不我去神界叫醫仙再下來趟。”
“老毛病了!鼻啻ň龜[手示意不用,“我過去心脈上本就積傷太多,又被相尸咎和瘴母聯手所創。就算有你為我解了毒,如此陳舊傷勢發作起來,會好轉得格外緩慢也是意料之中。不必擔心我太多。”
她點點頭,又陪著爺爺聊了會再離開。
來到膳房的路上,葉挽秋著意打量了哪吒的臉色一番,發現他確實因為沒能好好休息而有些疲倦,于是提議:“我瞧著你臉色感覺是乏得很,不如先回去去歇著,我等會兒做好了再來叫你?”
他卻搖搖頭:“我想陪著你!
“然后再換我陪你回去休息?”葉挽秋猜出他的想法,旋即牽著他的手晃了晃,笑道,“怎么跟不肯自己睡覺的小孩一樣的,去哪兒都非要人陪著。”
“嫌我煩了?”他側臉過來,看著依舊是清冷平靜的模樣,眼神卻明顯有些不悅。
想來也是,明明在神界忙得連休息的時候都沒有,就是為了能夠快點回來和她見面,結果卻被調侃說像離不開大人的幼稚小孩。
“那沒有!比~挽秋伸手撥了撥他耳垂上和自己一樣的蓮花墜子,指尖摸上他冷白細膩的脖頸肌膚,像是安撫貓咪的動作,“我家小蓮花做什么都是討我喜歡的!
說完,她又搭上哪吒的肩膀問:“來吧,隨意點菜,想吃什么樣的糖糕?”
“上次那樣的!彼患偎妓骰卮稹
“還是楓糖凍?不換個別的?”
哪吒搖頭,糾正:“上次那樣的味道!
糕點的形式不重要,他在乎的是那是葉挽秋只對他才有的喜愛之情。因為知道能被真實無比地品嘗到,吃下去,勉強填補心口的無底空洞,所以索取得更加貪婪。
不過葉挽秋想到的并沒有這么多,只眨眨眼,伸手抱住他:“低頭!
哪吒順從照做,然后感覺一個溫軟的吻輕輕落在自己唇上,蜻蜓點水般的接觸,卻撩出滿心漣漪。
“甜點前的甜點。”她笑著,拉起哪吒的手走進膳房,開始準備要用的材料。
左右如今是盛夏季節,她打算順便一起做點正好是消暑清涼的綠豆冰糕和酸梅湯出來,給青川君和望夏他們送去。這也算是她頗為擅長的糕點之一。
看著她在臺前忙碌的樣子,哪吒忽然回想起曾經自己還是靈珠子時。那年他生辰,葉挽秋也是這樣為他認真準備著慶祝。最后是兩個人一起完成的。
一種微妙的時光折疊感讓他恍惚半秒,接著走過去:“我做什么?”
見他想要幫忙,葉挽秋端過旁邊由掃晴娘昨日便泡好的綠豆:“幫我煮進去吧。熟了以后過篩去皮。不用太多,一半就好!
他依言將碗里的綠豆倒進罐子里,抬手指尖竄起一朵細小的金紅神火就要朝那堆燃石點過去,被葉挽秋眼疾手快地抓住。
“住手!”她大驚失色,“我的三太子,你這火下去,別說綠豆,我家膳房都整個起飛了。”
大概是錯覺。哪吒聽完她話后,瞬間愣一下又抿唇的樣子,竟然給她看出了一種隱隱約約的委屈感。
接著,他照著葉挽秋手指的方向找來了長明燭,點起燃石,蓋上蓋子。然后這才注意到,這蓋子上居然有一團團莫可名狀的凸起,一時間實在難以分清那究竟是什么。
“啊,那個是我之前在家不能出門,閑得無聊透頂,就跟小石頭他們幾個一起學著燒出來的蓋子!比~挽秋解釋,“還是我一點一點捏出來的,猜猜看是什么?”
哪吒有些茫然地打量著那蓋子幾番,清黑鳳眼眨了眨,隱約泛出幾絲金色,看得葉挽秋莫名其妙。
“你開殺神瞳做什么?”她問。
沒有解釋一旦遇到看不懂的東西,就會不自覺用上殺神瞳的多年本能,哪吒最終嘗試猜測:“……幾只瓢蟲?”
葉挽秋頓時臉上笑容消失,眼神痛心地糾正:“是桃花!桃花!”
哪吒:“……”
他沉默片刻,試著開口挽救:“其實……”
“沒有其實了。”葉挽秋面無表情,“你已經失去機會了!
說完,她憤憤轉身去對著碗里的食材一頓暴打。動作之用力,力道之殘忍,看得哪吒在旁邊靜靜片刻,不敢說話。
不過很快,她又長舒口氣恢復正常,碎碎念道:“算了算了,既然都喜歡上了,就算你眼神不好,我還是不會嫌棄你的!
那語氣說得,好像自我催眠著不許拋棄糟糠之妻的花花公子。
哪吒笑下,走過去從身后抱住她,低頭將下頜抵在她發頂蹭一下。
“你真的好像貓!比~挽秋這么說著,伸手摸了摸對方摟在自己腰間的手。
不到兩刻鐘的功夫,給哪吒做的那道桂露方糕便完成了。主要是快在不用準備什么食材,全是用她自身的情緒做成。
他嘗一口,眼神細微閃動下:“比上次甜兩分!
言外之意就是,她如今更喜歡他一些。
葉挽秋聽得僵硬半秒,沒有回頭看他,只專心點著冰糖的數量丟進酸梅湯里:“食不言寢不語,好好吃你的就是。”
聲音有種過于刻意的正經,反而暴露出她此刻其實并不平靜的內心。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葉挽秋想了想,此刻正是葉望夏抽查功法結束的時候,估計是一群妖靈們肚子餓了,所以結伴來膳房找東西吃。
瞧見哪吒在這里,他們頓時睜圓了眼睛,不約而同停留在門口,誰也不敢先走進去。連平時最調皮不服管的閭麋也立刻噤聲,黑葡萄似的眼睛乖乖盯著地上,不敢抬視。
“杵在門口做什么?不餓了?”葉挽秋伸手招呼他們進來,“我正好做了些糕點還有酸梅湯,你們拿去吧。記得要先送去給爺爺,二姐還有留冬他們再各自平分,不許搶起來打架!
一群妖怪們唯唯諾諾著接過那些點心和湯,很快擁擠著跑遠了。
葉挽秋這才坐回哪吒旁邊,笑著道:“我發現每次只要有你在,都不用二姐和我去管教什么,他們總是格外乖巧聽話。看來得想個辦法,把你經常拐到我家來鎮著他們才行!
“你在這里就足夠了!彼届o回答道。
“大部分時候是吧!比~挽秋以為他在說管理妖靈們的事,“不過偶爾有幾個確實管起來特別麻煩,得我和爺爺一起才行!
哪吒吃著桂露方糕,搖頭解釋:“我是說你不用想什么別的辦法。你在哪里,我自然會來!
她怔兩秒,接著笑開,傾身過去親了親他的臉:“等會兒去休息下?”
他點點頭問:“青川君的公文什么時候送上去?”
“爺爺說明日。你陪我一起?我還沒去送過這個。”
“好。”
翌日,葉挽秋和哪吒清晨時分便一起去了神界。
送完公文給天帝以后,她想起自從海市回來,便一直沒見到蔚黎古神他們,更還沒來得及感謝上次他們出手助力,共同清算妖皇一脈的事。
“我昨日下界前,正好碰到蔚黎古神他們去了乾虛宮和師父弈星,這會兒應該還在。”哪吒說。
“弈星?”葉挽秋有點沒反應過來。
“他們空閑時,已經把能拿來當棋下的東西都試了一遍。如今開始用星象做盤,辰星為棋,各種規則極是復雜玄妙。一局有時候就算快些也要下個一兩月,算是他們最近的愛好之一。”哪吒解釋。
邊說著,他們已經來到乾虛宮附近。葉挽秋抬起頭,果然見到這周圍星輝浩渺,日光交錯,還伴有流云纏繞,進退有度。好似整個寰宇都被打翻了亂作一團,滿是銀燦耀眼的美麗。
如此星與月與日,還有云海波瀾的對抗,顯然是幾位古神和太乙天尊在弈星時帶來的奇觀異象。
“還好這場景沒給投到人間去,不然真是要亂套了!彼@異地看著。
守門的鶴童正抱著拂塵打盹,聽到有其他人靠近的聲音,連忙起身著行禮:“……三,三太子,太華主神安……順安!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葉挽秋有點好笑地瞧著他。那半張圓乎乎的臉龐上,都睡出了袖口花紋和拂塵手柄的印子。
“天尊和古神們正在弈星,這才剛開始呢,沒個把月分不出勝負來。我左右也沒什么事可做,就出來守門了。”
鶴童說完,只聽仙霧彌漫背后,忽然傳來一聲語調尊敬的呼喚聲:“中壇元帥。”
哪吒應聲回頭:“東方鬼帝神荼使者,有何事?”
葉挽秋也轉過身,看見來者是一位身著墨青官服的青年,周身氣息是冥府特有的幽冷。
“神使燭越,參見中壇元帥,太華主神!彼卸Y道,“冥府有異象出現,鬼帝特意派我前來先告知于中壇元帥!
聞言,哪吒點下頭,轉而對葉挽秋說:“你先進去,我等會兒過來尋你!
“好!
她轉身隨著鶴童來到觀清臺,太乙正和夙辰還有明煌斗爭得不分勝負。
見到她來,蔚黎立刻眼睛一亮,伸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來得正好,我還嫌沒人陪我說會兒話!
說完,她又后仰著身子朝門口看了看:“小紅蓮沒和你一起?不可能吧?”
這語氣自然得好像葉挽秋已經和哪吒出雙入對幾千年,早就老夫老妻。驟然只見其中一個,不見另一個,所以覺得格外奇怪。
“是一起來的!比~挽秋解釋,“不過剛剛進門的時候,神使燭越有事來給哪吒傳消息,所以我就先過來!
“東方鬼帝的人?”
蔚黎好奇地端起茶杯喝一口,然后才接著說:“這上神界來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冥府出事了?”
“想來是了。等哪吒回來我再打聽看看。”葉挽秋說。
不過估計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結束的。
她倆正聊著,那邊已經陷入對弈僵局的幾位古神們也終于暫停下來,打算休息片刻再繼續。
看見葉挽秋獨自坐在這兒,明煌發出了和蔚黎一樣的疑問:“三太子沒和你在一塊?不可能吧?我今天真把太陽升起的方向搞錯了?”
夙辰也跟著一本正經打趣:“也有可能是我把月亮升上去了。”
太乙捻捻胡須,細長眼眸中神情調侃,開口語氣悠哉道:“說不定是九重天界要毀滅了,所以才忙不過來吧?”
葉挽秋半垂下眼睫,附和著胡說八道:“怎么就不能是這三件事同時發生呢?”
明煌聞言,哈哈大笑著起身讓了位置:“仙箬難得上來一趟,也來玩玩這弈星之局?”
她斷然搖頭:“我可比不過你們。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蔚黎則正好接替夙辰的位置,坐到葉挽秋對面:“沒事,我在星象上也比不過阿辰,左右咱倆差不多,來試試看。”
“輸的人正好替兄長試試這新釀的千星落,品嘗下味道如何!泵骰蜕焓忠粨],一壺裝著仙酒的青白玉瓶便出現在了桌上。
葉挽秋有點無奈地嘆口氣:“我怎么覺得你們是想把我灌醉了,看我出丑呢!
果不其然,幾盤輸下來又喝了好幾杯千星落以后,葉挽秋果斷投降:“我感覺我離不省人事就差一步了,還是各位古神你們玩吧!
說完她便站起身,有些搖晃著走向宮殿外,來到那片毗鄰浩瀚云海的花園里吹風醒神。
好在千星落遠不比上棲鳳酒的后勁大,葉挽秋坐在花樹底下緩了緩,下不去的醉意還在腦海里不停亂竄。
蔚黎跟過來囑咐她別亂走,自己給她取點醒酒的茶湯過來,同時笑著:“你倒是半點沒學到青川君那酒量!
說著,她還讓鶴童守在旁邊看著葉挽秋,自己去去就來。
鶴童這邊才答應,轉頭就看見葉挽秋眼神迷蒙地抬起頭,伸手抓了抓那些落到飄落下來的花瓣。
她忽然沒來由地很想見到哪吒。
大約是被醉意迷糊了理智的緣故,她完全沒顧蔚黎囑咐她別亂走的話,也沒聽到鶴童焦急忙慌叫喊她的聲音,只一路來到方才和哪吒分別的地方。
偏殿的后門開著,仙娥們方才進來換花打掃過。
葉挽秋有點步伐不穩地走進去,循著那個熟悉的清冷聲音來到會客廳。隔著道天絲屏風看見他的背影,她頓時歡喜著搖搖晃晃跑過去:“哪吒!”
被叫了名字的少年立刻回頭,瞧見是她時,臉上沉靜肅穆的神情頓時柔和幾分:“怎么忽然過來了?”
他起身扶住她,聞到她身上的味道,頓時明白過來:“你喝酒了?”
“喝了幾杯!比~挽秋邊說邊伸手比劃,“大概這樣幾杯。不過不是棲鳳那種,是別的,說是沒有那么醉人!
哪吒抿下唇,感覺這句話明顯是不能信的。明明她現在看著就已經有些醉了。
說完,她又伸手抱住哪吒,像只小熊一樣吊在他身上去蹭他頸窩:“你忙好了沒有?好沒好嘛?”
“差不多了!蹦倪副Х她,溫聲似在哄著那般說道,“我先抱你去屋里歇著,我這邊交代兩句,很快過來找你!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像是有些舍不得松開:“不想你走。”
說完,她抬起頭,自以為清醒地說著胡話,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哪吒:“你真好看,要不要跟我私奔下界去呀?我保證把你金屋藏嬌,會對你很好的!
一旁的神使燭越僵在原地,滿臉震驚地轉向旁邊,看著剛趕來不久的蕭其明,眼神無聲表達——“你看到了嗎?我不敢動”。
蕭其明同樣轉頭看著他,眼神堅定——“我真切地看到了,但是我也不敢動”。
第九十八章、撒嬌
該說到底是相對見過大場面的人。
蕭其明在和燭越一番相互慫恿不成后, 忽然急中生智,以“既然神使已經匯報得差不多,那不如讓屬下先隨神使去冥府看看情況”為由, 總算帶著燭越成功撤退出來。
離開乾虛宮偏殿,燭越的眼神終于可以放心大膽地朝門口望去, 同時伸手拍了拍蕭其明:“那位是, 青川君家太華主神吧?”
“正是!
“她和三太子……”
說到一半, 燭越突然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上次還聽老黑老白他們跟其他冥府生靈八卦過, 怎么剛才就沒反應過來!
“黑白無常是怎么知道的?”蕭其明雖然這么問,但其實心里并無多少疑問, 只覺得這是遲早都會被六界知曉的事。
“聽說是在海市遇到過三太子和太華主神。我一開始聽到還有些不信。畢竟那位可是……”燭越摸摸下巴, 說到一半的話被蕭其明臉上的表情給堵回去。
“你對元帥有什么意見?”他神色嚴厲道。
“我可不敢, 更沒這意思,你少誣陷我!”燭越連忙澄清,“只是覺得很難想象罷了。難道你們一開始知道這事兒的時候不驚訝?”
蕭其明思考片刻,覺得確實可以理解, 于是便收斂了方才的肅穆之色。
燭越展顏一笑, 雙眼放光著期待道:“不過我現在信了。等我回去再和老黑老白交換情報!
蕭其明頓下,側視他一眼:“看得出來你在冥府里整日很閑了, 元帥的八卦也敢四處亂傳!
燭越則表情高深, 抬手搭上他肩膀:“懂不懂什么叫越禁忌的越誘人啊!
邊說著, 兩人逐漸走遠了。
倒是蔚黎端著解酒湯來沒找到人,連忙走出花園,老遠便望見鶴童正守在偏殿門前, 于是過去問道:“仙箬在里面?”
“三太子也在!柄Q童點點頭。
“那我就不用擔心了。”她揚下眉梢,推開本就虛掩著的門走進去, 準備把解酒湯放下就走。
卻沒想到,才剛一進去就聽到一陣聽起來格外傷心的哭泣聲,讓她頓時愣在原地,連忙放下碗走進去:“仙箬?小紅蓮?”
聽到她的聲音,哪吒回頭,眉尖微微皺著,像是有點無可奈何:“你們給她喝了什么?”
“阿辰新釀的千星落。我也喝過,味道很是清淺,應該是不怎么會醉人的!
蔚黎說著,這才注意到葉挽秋此時正蜷縮著坐在地上,扒拉著一只花瓶抱在懷里哭得一塌糊涂,眼神迷蒙又呆滯,顯然是酒勁兒上涌得厲害的時候。
她一下子有點不確定了,于是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仙箬?還認得出我是誰嗎?”
葉挽秋抱著花瓶轉頭,淚眼朦朧道:“蔚黎古神。”
“這不挺清醒的嘛?”
蔚黎松口氣,接著便聽到她邊哭邊伸手指著哪吒說:“他有別人了,不喜歡我了嗚嗚嗚嗚嗚……”
蔚黎深吸口氣:“我收回剛才的話,這顯然是醉暈頭了!
聽到她這么說,葉挽秋好像也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抱著花瓶蹭來蹭去,夾雜著一通無意義的碎碎念:“這和我想的不一樣……為什么我感覺我好像喝多了!
“你不是好像,你的確是喝多了!蔽道栊χゴ了~頭。
她聽完哭得更傷心了:“我都說了我贏不了你們,你們還要讓我下……我就輸嗚嗚嗚……一直輸,喝了好多那個甜甜的!
“你們下什么?”哪吒疑惑地問。
“阿辰他們幾個暫且休息,所以就換我和仙箬一塊玩了幾局弈星!蔽道杞忉。
“現在我不僅輸……輸了,我的花也沒有了……嗚嗚嗚嗚,怎么會這樣。”她還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悲傷里,“怎么還有點熱……”
哪吒嘆口氣,伸手替她擦了擦鼻尖上的薄汗,準備幫她將外衫脫下來,語氣溫柔地哄著:“我不是在這兒么?哪里也沒去。”
“你沒有。”葉挽秋越說越悲傷,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還掙扎著不讓他碰,“我剛剛說要你跟我私奔……你也不愿意。你有別的人了,我的金屋不要藏你了,我要……我要……”
她說著,忽然挪動身體坐起來,抱著懷里的花瓶繼續取涼,渙散的目光忽然變得堅定起來:“我要找十個漂亮小郎君放進去!”
蔚黎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先震驚,這妮子喝醉了居然想拉著哪吒私奔,還是該先震驚她居然有如此驚世駭俗的想法。
“是么?”哪吒不由分說將她懷里抱著不撒手的花瓶強行抽出來,隨手丟到一邊。玉器掉落在地,發出一陣清脆聲響,讓葉挽秋和蔚黎同時抖一下。
意識到雖然只是些胡說八道,但這種觸犯禁區的話還是讓哪吒不高興了,蔚黎立刻很識趣地退讓兩步開。
“要換什么別的十個人?”他伸手握住她因為沒了花瓶可抱,所以有些空蕩蕩的手,“說來我聽聽。”
葉挽秋沒有回答。她這會兒的注意力,已經被他手上那種格外舒服的冰涼吸引過去,旋即一臉新奇地朝哪吒懷里鉆,還仰起臉不住地去蹭他:“你身上好涼快,還好香!
“現在又喜歡了?”他伸手抱穩懷里正動來動去的少女,語氣平淡,“不是說要找十個別的人來替代我么?”
“不換了不換了。給一百個也不換!比~挽秋搖頭,正蹭涼蹭得歡快,忽然又開始難過起來,“可是,是你先拒絕我的……是你的錯!”
他偏頭親了親她因為喝醉酒而格外潮紅的側臉:“好!闭f完又轉向蔚黎,“解酒湯有么?”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是來干嘛的,連忙出去將解酒湯端進來遞給哪吒,同時忍不住問:“所以好端端的,她干嘛忽然要帶著你私奔?”
蔚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格外關注到了這點,但的確非常好奇:“而是你倆有什么好私奔的?這不就差一張床的事?而且你還拒絕了她!
哪吒:“……”
葉挽秋懵懂抬頭:“我還差一張床?”接著,又左右看了看,“我的床呢?”
“我是說先帶她去休息,沒有拒絕!蹦倪冈俅螄@息一氣。原本正乖乖喝湯的葉挽秋頓時不樂意了,別開臉指責:“你就有!你還說我喝醉了,說這些都不……呃,不作數。我可是很認真的!”
“你的確是喝醉了。”哪吒邊說邊把碗又遞過去,溫聲哄勸著,“乖,這個不是酒,喝了就不難受了。”
這嗓音比酒還來得迷惑人心。
葉挽秋鬼迷心竅地順從喝一口,抬起頭時,醉意朦朧的眼睛像是浮著霧氣的寶石,滿是五光十色的光暈,直直望進哪吒眼底,看得他不自覺愣神片刻。
她卻偏在這時候湊近過來,伸手勾著哪吒的脖頸,身體東倒西歪地晃動著,被他一手抱進懷里坐好,笑著說:“你親我一下吧。親我下,然后再像……像剛剛那樣夸我,我就喝一口,好不好?”
蔚黎聽完,臉上笑容意味深長,步伐從容地朝門口退去:“看來這里已經不需要我了,仙箬就交給你自己照顧吧。”
說完,她很快離開了,還貼心地把門順手帶上。
葉挽秋這會兒還腦子一團漿糊地混亂著,根本沒注意到房間里少了一個人,只仍舊重復道:“親嘛親嘛,你不親我就不喝!
哪吒靜靜看她片刻,伸手摸了摸她緋紅未褪的臉,看著她格外愜意地就著自己手上的低溫緩解酒勁,忽然輕聲說一句:“你要是能一直這樣離不開我就好了!
“那你親我!彼茸淼哪痈裢饪蓯,不瘋不鬧,就愛纏著人撒嬌耍賴,“你親我的話,以后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都跟你走,好不好?”
“真的么?”
“當然了……當然是真的呀,我從來不騙人的。”
說完,她笑著,眼神朦朧地湊近過來,因為身形不穩,只停在能明顯感覺到對方呼吸的咫尺之遙處。
撲面而來的氣息溫暖發燙,帶著濃烈酒香,將那種接近迷亂的醉意也跟著浸透進哪吒的感官里,一分一分緩緩下沉,植入心尖。最后再層層敲開蓮花身本該毫無破綻的外殼,露出里面不見光亮也不見底的漆黑空洞。
他抬手,端起解酒湯喝進去,旋即又低下頭吻在她唇上。
清冽蓮香混合著解酒湯本身的苦澀驟然涌入口中,被葉挽秋胡亂吞咽下去,驅散了些許醉意。舌尖糾纏著攪出細碎水聲,夾雜著她因為喘不上氣而不自覺發出的嗚咽。
有眼淚從她眼角滑落下來,被他偏頭吻去。
本就被酒水泡軟的身體幾乎是融化在他懷里,輕盈如一堆即將擴散的羽毛,連帶著整個意識都漂浮著無法成型,只能聽見他說什么就是什么。
而此刻,她聽見哪吒貼她耳邊說:“那我帶你去找月老?”
葉挽秋困難地睜開眼睛看著他,沒有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但少年本該清雋無塵的眉眼間,因她而沾染上薄薄欲.色的模樣,實在活色生香得讓人心癢。呼吸間全是不知什么時候變得濃烈起來,甚至已經蓋過了酒氣的蓮花香。
明明是澄澈的氣味,聞起來卻比那千星落還要讓人頭暈目眩,讓她有種自己好像是醉酒后跌落進一團蓮花里的錯覺。
“你不是說不管去哪兒都跟著我么?我帶你去姻緣閣,找他要一對紅簽,寫我們的名字掛上去,好不好?”
她茫然地眨眨眼,看著應該是沒怎么理解到這句話的意思,但還是點頭說:“好。我們去找月老。”
哪吒被她這種懵懂又認真的樣子弄得笑起來,親了親她的眼睛:“你喝醉了!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答應了什么。
而葉挽秋也的確有些支撐不住,開始滿臉倦意:“我好困!
說完,不等哪吒回答什么,她已經逐漸被越來越沉重的昏沉感淹沒進去。
但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還是掙扎著最后喊出一句:“你放心,我金屋里就藏你一個,然后我再差一張床……”
沒有然后了。
她一覺睡到第二日。
直到太陽已經滾過天幕開始西沉,葉挽秋總算在解酒湯的搶救下,逐漸恢復神智醒了過來。
入目之內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寬闊雅致的寢殿內,裝潢極為貴氣而沉穩,從梁木到窗格皆是雕琢精巧,鬼斧天工。天光從外照耀進來,被極凈的琉璃花窗柔化做一團清亮碎芒,映亮墻面上整塊雕琢而出的蓮紋璧玉,無一不是罕貴至極。
但與之相反的是,這里格外添置的物件卻格外簡單,只有一些靈植放在各處作為點綴。
葉挽秋著意看了看,還都是雪片蓮和丹霞蘭這兩種極致的紅與白。
很顯然這里不是乾虛宮,更不是百花深。
這是什么地方?
她是怎么來這里的?
還在葉挽秋因為想不起之前發生的事而感到疑惑時,房間大門忽然被打開,哪吒從外面走進來。
見到她終于蘇醒,哪吒松口氣,走到床邊坐下,伸手試了試她臉上的溫度:“還頭暈么?”
她搖搖頭,緊接著發現其實還有一點,但這都不重要:“這里是哪兒?”
“三鳳宮!蹦倪富卮穑拔业木铀!
只是短短七個字,卻讓葉挽秋花了片刻功夫才徹底理解,并轉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蓋著的絲被:“所以,這是你平日休息的房間!
銥椛 “是。”
“那你昨晚……睡在哪兒?”她睜大眼睛看著他。
哪吒倒是一點情緒變化都沒有,只伸手指了指她旁邊的位置。
雖然大概已經猜到了,但是當他真的承認的時候,葉挽秋還是不可避免的心肺驟停一瞬間。她試著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一個字,反而把整張臉都憋得通紅。
“我……你,那什么,我是說,昨天晚上,我……那個你,沒有……”一連串前言不搭后語的話從她嘴里蹦出來,聽得讓人一頭霧水。
但哪吒還是理解了,旋即神色微沉著回答:“沒有!
“真的沒有?”她看起來有點難以置信。
“沒有。我說過了,我沒有趁人之危的愛好。況且你那時候醉得厲害,我自然什么也不可能做。睡在你旁邊是怕你半夜醒了沒人照顧罷了!蹦倪冈秸f,語調愈發冰涼。
尤其是在看見她聽完自己的回答以后,總算徹底松口氣的模樣,心中頓時格外不是滋味。沉悶得好似所有柔軟真摯的情意都被壓進胸腔,碾碎骨頭,揉碎進血肉里,扎得一顆心千瘡百孔。
“還是說,你就這么厭惡和我有些什么?”他看著她,玄玉色的漂亮鳳眼中半點光亮也無。
“這什么跟什么……我擔心的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彼H唤忉。
哪吒沒太聽懂她的話,臉上表情還是不太好。
葉挽秋意識到他這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連忙想都沒想就把所有心里話都掏出來解釋道:“你也知道我那時候喝醉了。喝醉的人是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
“萬一我……對你做出什么喪盡天良強搶民男的事情來怎么辦?”
這回哪吒聽懂了,不過茫然的也換成了他:“那又怎么樣?”
葉挽秋:“……”
該死的好像又獎勵到他了。
“謝謝你勇于獻身的可貴精神?墒俏椰F在不記得了。 彼钢约,滿臉接近急切的嚴肅,“要是咱倆真有什么,我卻一覺起來半點都不記得,那豈不是虧大了!”
哪吒再次愣住,只看著她一口氣不帶停地說完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整個人放松地倒向身后被她弄得亂七八糟的枕頭:“還好沒有啊還好沒有,不然我得后悔死,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記得。”
說完,她還有點自豪:“真沒想到我酒品還不錯啊,這都沒辣手摧花,不愧是我!
邊說著,還邊伸手在光滑柔軟的絲被上摸了摸,好像在無意識回味著什么并不存在的奇怪手感。
然后摸到了一只格外熟悉,體溫冰涼的手。
葉挽秋疑惑偏頭,正好對上哪吒神情輕快,望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
剛從醉意和昏睡中清醒過來的腦子還有點亂,沒能立刻明白他這種微妙的情緒是因為什么。
等到反應過來時,她只感覺一陣熱從耳根燒到頭頂,連忙試圖朝被子里鉆進去:“我還沒睡醒,接著再睡會兒。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那已經準備好的紅糖涼糕,苕絲糖和金茶酥也不吃了?”他問,嗓音里帶著淡淡笑意。
一聽到有這幾樣東西,葉挽秋頓時內心瘋狂掙扎動搖,最后只得重新翻身過來,面無表情道:“……要。”
他笑著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那就起來。”
“太難起了,你拉我一把。”她窩在被子里不肯動,滿頭黑發凌亂鋪散,伸手去拉住他腰間玉墜晃晃悠悠耍賴,眼睛里笑意嫣然。
哪吒徑直將她抱起來坐好,彎腰拎起床邊的鞋,蹲下.身準備幫她穿。
葉挽秋撥開垂下的長發,伸手去接:“我自己來吧!
他沒說話,只握著她腳踝踩在自己膝頭,幫她仔細把鞋穿好。接著又為她拿來掛在一旁木施上的衣服。
沒敢問這衣服昨天是誰幫她脫的,葉挽秋抱起來就閃身進屏風背后,迅速將它們穿回去。
走出來時,她的頭發還披散著。哪吒見狀,主動伸手幫她將被外衫壓亂的發絲都仔細理順:“走吧。”
“我頭發還沒梳!比~挽秋提醒。
“你用早膳,我幫你梳就是!蹦倪笭科鹚氖殖庾撸卮鸬米匀。
第九十九章、夜撩
和方才房間里的風格看起來同樣, 殿內其他地方瞧著也是一派的矜貴典雅,布局別致。
看得出當初修建這宮殿時,天帝必然是讓人下足了功夫, 力求每分每毫都得盡善盡美,以數不盡的天地珍材才終于砌出這座神工天巧之所。
只是哪吒好像沒有將它按照自己心意來格外布置的愛好, 許多地方一開始是什么, 到如今還是什么樣。
且因自身習慣所致, 整個宮殿里幾乎都看不出他平時在這里的生活痕跡,所以很容易讓人有種這里不常住人的虛華清冷感。
葉挽秋打量著這里, 收回視線,跟著哪吒來到宮殿北邊那片萬里蓮海邊。紙偶們抱著滿懷珠花簪釵, 扛著木梳跟在身后, 一路嘰嘰喳喳著興奮感嘆這里真是好漂亮。
如此場景, 乍一看起來的確和百花深的鏡湖有幾分相像,但要更加寬廣浩瀚得多。千紅萬翠皆被攏在一團繚彌薄霧中,好似能一直沿著這花海漂浮到世界盡頭。
她吃了兩口苕絲糖,回頭看到哪吒正站在她身后, 拿過紙偶捧上來的木梳開始給她梳理長發。
“還是梳成上次那樣?”哪吒問。
她點點頭, 不打算刻意為難對方。因為知道她要是開玩笑說換個別的,哪吒肯定會認真照做。
“不過, 你還記得是怎么梳的嗎?”葉挽秋有點擔心。
“記得!彼卮, 指尖挑出一縷長發編成辮子的動作和之前比起來, 竟然意外的熟練不少。
“有進步呀,這是自己練過?”她隨口問。
卻沒想到,哪吒居然真回答道:“是!
葉挽秋手里的金茶酥一下子掉下去, 表情震驚:“?”
真練過?
用什么練?
她腦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哪吒對著鏡子,給他自己仔細編辮子的詭異場景, 或者……不對!不管是給自己編辮子還是給蕭其明或者其他誰誰誰,那都很詭異好吧!
哪吒垂目瞥見她一臉“我正在胡思亂想”的奇幻表情,旋即曲起指節在她鼻尖碰了碰:“昨天晚上,用你的頭發試過!
“啊?”這個回答更奇怪了。
“所以你大晚上不睡覺,玩別人頭發?”葉挽秋更加驚奇,甚至還有點茫然。
空氣古怪地沉默一瞬,連帶著為她梳頭的動作也停頓下來。只有風吹蓮海,花葉搖晃著相互摩挲的細柔沙沙聲,規律而曖昧。
片刻后,哪吒才回答:“沒睡著。”
他站在自己身后,葉挽秋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聲音依舊是四平八穩的,沒有多少情緒流露,于是更加奇怪:“為什么?”
問完,她好像又自己意識到了原因,連拿湯匙的動作都尷尬住,語氣窘迫:“是不是我昨晚喝醉的緣故,睡相太差影響到你了?”
沒聽到任何回答,葉挽秋自然以為真是這樣,于是連忙解釋:“我平時睡覺不這樣的,真的!
“沒有!彼麑⑹掷锏陌l絲穩穩別好在她耳鬢上方,繼而補充,“不是你的問題,你沒有睡相不好!
至少剛開始是這樣的。
在徹底醉過去以后,葉挽秋就一直安靜乖巧得像只睡著的貓咪,還怎么叫都叫不醒,半點反應也沒有。最后哪吒無可奈何,只能將她抱到床上,替她脫了衣服,解開頭上發飾讓她繼續睡著。
有星輝月色共同從窗外撲落進來,朦朧發白的明亮,靜靜擱淺在地上,也將床上安睡的少女面容繪亮一線。
也許是隱約覺得這樣的姿勢不舒服,她咂咂嘴,閉著眼睛挪動了下肩膀,偏頭繼續睡。發絲掩蓋下,是一截從松散里衣之中露出來的漂亮鎖骨,淺藕色的肩帶和膚色對比得格外勾人視線。
月光從紗簾邊緣淺淺流進來幾分,順著她敞開的領口往下延伸進去,在本就輕薄的衣衫下勾勒出一團模糊不清的飽滿弧度。
哪吒有點愣神地注視著那團陰影幾秒,原本輕輕撫摸在她側臉上的手也跟著驟然停住,直到片刻后才后知后覺地別開臉,喉嚨不自覺滑動下。
他起身去解開自己的外衣,動作輕柔地躺下在葉挽秋身邊。
此時葉挽秋因為已經喝了解酒湯的緣故,身上雖然沒有一開始那么燥.熱,但還是感覺格外燙,也不肯好好蓋著被子,只本能想朝溫度低的地方靠近過去。
于是在摸到旁邊有個摸起來格外涼爽的東西以后,葉挽秋想都沒想就整個蹭過去,雙手雙腳地纏住哪吒,試圖用他身上的低溫來給自己緩解被酒勾起來的熱。
熄了光的房間,她驟然湊近過來的緊貼,讓哪吒呼吸間全是她身上的味道。一絲一縷,帶著過度的溫熱緩緩侵襲而來,像是融化而粘稠的毒.藥,將他的全部感官都輕易捕獲進去。
她的手臂就橫擱在哪吒胸口上,規律綿長的呼吸掃弄在他頸窩間,離吻上去只有一線之隔。
哪吒緊繃著身體轉頭,試圖調整下葉挽秋快掉下枕頭的姿勢。
結果才剛抬手,就引來對方格外不滿地一聲咕噥,進而微微翻身著把他半邊身體都壓住,胸口壓在他手臂上,吐出的熱氣直朝他脖頸處被蹭亂的衣領縫隙里鉆進去。
“仙箬……”他下意識喊了對方一聲,莫名的情緒讓他連聲調都有些變了。
緊接著他又意識到,葉挽秋這會兒正睡得極沉,根本聽不到他說話,完全只把他當個人形降溫抱枕來用。
哪吒嘆口氣,用手試了試她臉上的溫度,發現還是挺高,頓時明白這一時半會兒她肯定是不會放開自己了。
好在她只是跟八爪魚一樣纏上來后,倒也沒有更多動作,就這么半趴在哪吒身上睡著了。綿軟且燙的呼吸一下一下掃在哪吒心口肌膚處,像是被尾巴來回掃弄著,癢得要命。
從來沒有覺得夜晚這么難熬過。明明壓在自己身上的少女身量很輕,但哪吒就是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也不敢動。
偶爾察覺到葉挽秋因為改變姿勢而快要掉下去時,哪吒便下意識伸手扶住對方。
隔著層薄軟近無的衣衫,他幾乎能真切感受到對方腰間肌膚的觸感,比業火還來得滾燙。
她睡相真不算差,就是因為喝了酒太熱,這邊涼快了就想要那邊也涼快一下,于是隔三差五就在哪吒懷里動來動去,反復降溫。動作之間,還時不時就蹭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卻不自知。
每次蹭到的時候,他都像是被折磨般不受控制地抽一口氣,然后摟住葉挽秋朝上抱了抱,渾身緊繃得僵硬無比。
渾渾噩噩間,葉挽秋還以為自己正抱著一塊冰,又冷又硬,連眼睛都沒睜開就隨便嘟囔幾句再次睡昏睡過去。
她依偎在少年神懷里熟睡得舒服,身上被仙酒澆灌而出的熱意似乎一點一點全感染到了哪吒身上。
半宿過去,他完全睡不著,甚至懷疑是不是明煌也喝多了睡死過去了,所以才忘記把太陽升起來。
要么就是他們幾個古神還有太乙天尊正弈星玩得忘乎所以,忘記干正事。
正想著,懷里的少女又動了動,引得哪吒立刻深吸口氣,本該清冷的聲音被壓抑成撩人的。骸澳銊e蹭那兒……”
說話是沒有用的,只能手動調整她躺在自己懷里的位置,這才能勉強喘出口氣。緊接著摟在她腰間的手就被她因為貪涼而抓進懷里,不由分說按在自己胸口上。
哪吒:“……”
規律的心跳從掌心之下傳來,隔著層溫軟的血肉與骨架。簡直像小鹿舔舐在掌心中的舌尖,一下一下,勾扯著心房,洶涌而出的悸動感激烈到接近疼痛。
好似整顆心都被撕開,卻還在為她興奮雀躍著不停跳動。
他閉上眼睛,緩慢喘出口氣。
被強行壓制下去的綺念一直無法消失,由掌心下傳來的熟悉體溫滋養著,不斷生長出無數帶著尖刺的藤蔓再度纏繞上來,想要由內而外地將他所有的堅持都絞碎開。
而原本只是呢喃在耳邊的渴求聲也逐漸變得尖銳起來,一口一口啃食著他的理智防線,垂涎三尺地慫恿他去觸碰,去搶奪。把想要兩字囂張無比地遍刻在他每根神經上,灼燒至身體輕微戰栗的地步。
于是哪吒沒敢再猶豫,直接抽回被葉挽秋抱著的手,坐起身,迅速離開房間,連外袍都沒拿,就這么穿著件寬松寢衣來到外面的蓮海邊,一坐便是大半個時辰。
水面波瀾起伏,在神力的引導下化作明鏡般,輕易顯現出葉挽秋正一人睡在床上的樣子。
沒了能抱著用來降溫的東西,她睡得有些不安分,連身上僅有的一件衣裳也覺得熱,胡亂扒拉著想全部脫開。
哪吒頭痛地閉上眼睛,認命回去給她把衣裳重新穿好。后半宿換做他來抱著對方,壓著葉挽秋不許亂動亂蹭。
直到快要天亮時,因為已經退熱得差不多,葉挽秋不再纏著哪吒,轉而去投奔被子的懷抱把自己裹緊。
被當一晚上降溫藥,讓他睜著眼睛熬了整宿,結果快天亮了就被無情拋棄。哪吒有些不悅地伸手將人攬回來,低頭咬了咬她的耳朵,又照上次為她梳頭發的方式給她試了試。
該說生而知事,天賦異稟的人就不一樣。這發髻他也就學過一次,今日再給葉挽秋梳頭的時候便已經熟練許多,沒花費太久時間便基本都弄好了。
她伸手摸下,又傾身去水面照著左右看了看,笑著道:“蓮三師傅這手藝見長啊,看來下次可以讓你學點別的幫我梳!
他答應著,又將紙偶捧著的另一個木盒拿過來:“看看喜歡么?”
葉挽秋有點錯愕地接過來,打開,發現里面是一對造型精巧的耳飾。照著流焰秋楓打造而來,通體華彩熠熠,精美無瑕。
雖然特意做了左右不對稱的樣式,但完全相同的元素與色彩又能讓人一眼便認出這是一對。
“我們倆的?”她猜測。
哪吒點下頭,取出其中一只:“給你戴上?”
她笑著答應,繼而又問:“怎么好端端的忽然送這個?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啊?”
“一定得找個理由才能送你東西么?”哪吒給她將耳墜仔細戴上去,然后將另一只放到她掌心里,“到你了!
葉挽秋很快給他戴好,然后說:“之前你送我東西的時候不都是有個明白由頭的嗎?今日倒是突然轉了性子!
戴好后,她捧著哪吒的臉著意看了看,滿意點頭:“很好看!”然后又追問,“真的沒有原因?”
他笑下:“因為我想和你戴一樣的,這樣可以么?”
不管再聽多少遍,這樣毫無保留的偏愛都會讓人格外心動。
她吃紅糖涼糕的動作頓了頓,一雙天生含笑的清美眼瞳里此刻越發笑意盈盈,嘴上則非常輕快道一句:“不錯,此愿甚好,準了!
“正好過幾日秋夷則宴,你上神界來時可以戴上!
聽他這么說,葉挽秋頓時覺得有些驚奇:“秋夷則宴是神界百年一次的宮宴,倒是熱鬧。不過你不是向不愛參加這些嗎?”
“天帝打算將這次秋夷則宴和我的賜封禮一起辦,所以得去!蹦倪钙届o回答。
“賜封禮?”她睜大眼睛,“什么時候宣告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就昨日,我們一起送公文上來!蹦倪附忉,“我去復命關于妖皇的事,天帝就這么決定了。”
因為清算妖皇一脈有功,所以天帝特意加封其為“九重天闕總元戎”,賞賜無數,且將賜封禮選在百年一興的秋夷則宴上。特令群仙皆至,不得有誤。
“怎么我沒……”她疑惑著說到一半,然后想起,自己昨個大半天都是處于醉得不省人事的狀態,自然是不會知道這件事。
想到這里,葉挽秋放下湯匙,神情嚴肅問:“還有幾天?”
“什么?”
“我看看還有幾天可以準備給你的賀禮。”
她說著,表情憂愁:“也不知道爺爺有沒有什么想法,或者你最近有什么缺的嗎?”
“用不著。你人來就好!彼χ焓謱字匦路呕厮掷。
“也是!比~挽秋用手支著頭,拿著湯匙在碗里攪了攪剩下的涼糕,邊琢磨邊隨口說,“你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缺的,所有想要的東西也應該都已經得到了。”
“所有想要的?”哪吒跟著重復一遍,視線偏轉,籠罩在她身上,指尖勾上她的。
她以為他是忽然想到了可以提出來的愿望,于是毫無防備地轉頭,卻正好對上他望向自己的目光,頓時愣住。
勺子里的涼糕搖晃著又掉回去,迸開一朵糖花碎在碗里。
感覺到她收緊手指,和他扣在一起。哪吒轉而牽起她的手,低頭吻了吻。
他的眼睫密而長,垂眸的時候會將所有目光都遮掩過去,看起來有種格外溫順的寧靜。
那一刻,葉挽秋好像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所謂愿望,其實本質而言,與心中其他欲.望并無區別,只因帶著一層虔誠而顯得格外脆弱動人。
她再次肯定,在這紅蓮花面前,什么狐貍精的手段都是不夠看的。
收回手后,葉挽秋很快吃完面前的涼糕,忽然像是想起來什么,又或者是勉強轉移話題地問:“說起來,你會經常住在這里嗎?”
“算是吧!蹦倪富卮穑安辉谲姞I的時候就基本都在這里。怎么忽然問這個?”
“因為這兒看起來好像不怎么有人住的樣子!彼f。
他笑下:“蔚黎和明煌古神也這么說過。大約是我不太布置這里的緣故!
說著,他忽然看向葉挽秋:“不如你幫我?”
“幫你?”葉挽秋看了看大殿所在的方向,“布置三鳳宮?倒是可以,不過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樣的,給我個參考試試。”
哪吒想了想:“你房間那樣就很好!
聽他這么說,葉挽秋頓時伸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夸贊道:“有品味!我也覺得我房間很漂亮,那可是我花了好多力氣弄出來的。”
“那就按你那樣布置!
她一口答應下來。
吃完最后一塊苕絲糖后,葉挽秋同哪吒一起將三鳳宮到處走了一遍,頓時感覺任務格外艱巨:“這兒基本和我家重時宮差不多大,要全部布置一遍的話,三五天肯定不行。我自己那寢殿都花了大半個月才弄成現在這樣。”
“沒事,也不急。你可以時常過來,慢慢想!蹦倪高@么說。
她點點頭,注意力都在周圍雖然華貴卻有些空蕩的陳設上,思考著如果布置成自己房間同樣的風格,要該怎么改造和添置其他東西。
而且因為她個人喜好的緣故,她格外愛在房間放許多鮮花和亮閃閃的東西。如果完全照搬,這樣過于精致秀氣的風格,估計和三鳳宮以及哪吒都不太搭配。
不過他剛剛說什么?
時常過來?
這會兒,葉挽秋終于反應過來:“你這是在變著法的把我誆到你這宮里吧?”
“你已經答應我了。”哪吒平靜提醒,眼神中浮現著清淺笑意,是冰消雪融的動人,“既然答應,就不能反悔!
說完,他安靜一瞬,又看著她繼續補充:“每一樣都不能!
第一百章、決絕
最終, 葉挽秋決定先從哪吒最常待的書房和寢殿,以及推門就能看見的正殿開始改造。至于外面的亭臺樓閣,以及左右偏殿的其他許多房間, 等將來慢慢再說。
主要是這三鳳宮實在太大,她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好該怎么全部重新規劃。
在離開蘭漸摟回正殿的路上, 葉挽秋再一次強調:“要是哪里弄得不合你心意的話, 一定要立刻告訴我。這樣我才能幫你改到你喜歡為止, 或者中間你有什么更好的想法也要告訴我!
“好!蹦倪复饝
再次來到方才出來時只是匆匆看過一眼的正殿,葉挽秋走進去四處打量幾番, 目光落在那兩簇雪片蓮和紅楓上,這才想起來問:“怎么這里也只放了這兩種花?我記得你寢殿里也是這樣!
雖然她也很喜歡這兩種靈植, 不過整個宮殿只放這兩種也未免太過單調。
“和你很像。放這里能時常看到!蹦倪高@么回答。
她愣下。
不是沒有想過和自己有關, 但她更以為只是因為這兩種靈植在自己房間里有而已。
“說起來, 你喜歡房間里有很多花嗎?”葉挽秋覺得將這點提前問清楚很重要,“這個決定了我要選什么類型的東西來裝飾。”
他想了想,回答:“還可以。你房間也有很多花!
“還有很多朝霞和月輝編成的鳥雀,蝴蝶, 羽毛什么的!比~挽秋點點頭, “我過去閑著沒事就愛折騰這些,覺得亮閃閃的很好看。編出來的東西用一根天光絲懸掛著, 吊在屋頂就這么垂下來!
她邊說邊伸手比劃一下:“白日里根本看不見這些絲線, 感覺就是飛了一屋子的花鳥蝴蝶, 有風吹進來就更好看了。晚上的時候,天光絲會有一點很淺的亮光,不過用紗帳遮住床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我是覺得這樣布置很好看, 不過你應該不會喜歡這種花里胡哨的風格!彼詈罂偨Y,然后又覺得有些想不通, “所以說,你到底是喜歡我房間什么地方?能不能給個方向,讓我試著找找靈感!
哪吒考慮片刻,看了看她:“很明亮,很多花和其他東西但是一點也不會雜亂,感覺很舒服。”
“感覺?”她好奇追問。
“很像春天和初秋時節。”
鮮艷,明快,美麗。
充滿讓人眼前一亮的生機勃勃,卻又透著種格外溫柔的安寧,和她本身一樣。
“春和初秋啊!比~挽秋沉思須臾,忽然笑著道,“正好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你給我的感覺也很像夏和冬天!
夏是因為他身是蓮花,且時常一身紅衣艷烈,也是浴火歸來。
只不過那清傲不可攀,向來說一不二,又不愛同其他人親近的淡漠態度與個性倒是與夏季剛好相反。
“要不我照著對你的印象來弄?”畢竟房間風格還是得和主人保持一致,這樣看起來會比較和諧。
誰知哪吒卻搖搖頭,依舊堅持道:“按你那樣來!
她有點詫異他,但也很快答應下來,接著道:“那我想想,得先弄點……不,按照整個正殿的空間大小的話,得拿不少花進來才夠。”
聞言,哪吒偏頭朝門外喚了一聲。候命在外的仙娥們立刻整齊走入進來,恭敬行禮。
“都要些什么?”他問,語氣自然得好像是在詢問這座三鳳宮的另一位主人。
“感覺放一點辛夷花和紅丹若也很合適……”葉挽秋思索著,伸手指了指那些紅楓,“這些你要留著嗎?”
他頷首道:“留著!
“那就再來點白霞玉蘭也不錯,或者流玉白木香!比~挽秋細細數著,又轉頭看向對方,“怎么變成我在這兒點名了,這是你的地方,你喜歡什么花?”
大約是這句“我的”“你的”說起來,未免顯得太過生分,哪吒伸手輕輕扯下她垂在胸前的發辮,然后才回答:“我沒什么偏好,也不記那些名字,只要看得順眼的都可以!
“我說中壇元帥,你今年幾歲啊,怎么還跟小孩子一樣扯人辮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比~挽秋理了下自己的頭發,抱怨著。
“我從前也不扯別人辮子!彼m正。
葉挽秋聽完,手頓一下:“那我該夸你童心大發嗎?”
或者說只有幼稚孩童才會喜歡去扯別人辮子。而這位靈珠轉生來的神仙,從小想的都是怎么去扯東海底下的龍。
不過他的回答確實是個問題。
于是葉挽秋主動提議:“既然你不記花名,那不如我陪你去神界萬春園慢慢挑吧。不然我能想出來的都是我自己喜歡的。”
哪吒嘴唇微微翕動下,將原本涌到嘴邊那句“用你喜歡的就好”咽回去,轉而順著她道:“好,我們一起去。”
“走吧!彼焓譅孔Ψ秸眠f過來的手,兩人結伴朝神界最大的花園走去。身后仙娥們安靜跟上。
萬春園是神界最大的花園,就坐落在九重天最美的那片云彩上。
以往來神界時,葉挽秋總是會被那抹格外繽紛的艷色吸引注意力,但每回都沒什么時間去好好逛一逛。如今總算有空跟哪吒一起來慢慢觀賞,她才驚訝發現,這里原來比她想象中要大多了。
看著周圍綿延無盡的錦繡花海,她也感覺格外新奇,因為有好多都是她在百花深沒見過的。
于是本來計劃是給哪吒挑些喜歡的花回去放在三鳳宮里,逐漸偏離成了她在茂盛花團里跑來跑去,一會兒問問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像只忙碌不停的蝴蝶。長袖掃過時,零落飄散的各色花瓣沾了她一身。
隨侍的幾位仙娥顯然對這些花草之事格外精通,不管葉挽秋問哪個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讓她不由得連連夸贊幾句。
“主神過獎了!睅孜幌啥鹩悬c局促地行禮道謝,但臉上神色顯然是羞澀又分外高興的,講解起來更賣力了。
這時,葉挽秋回頭拉住哪吒:“選一下?喜歡哪個?放正殿的話,顏色其實不宜太鮮艷,尤其那兒又已經有了紅楓。所以咱們可以選點素色的花添上去。”
邊說著,她一連指了好幾種自己看著覺得很不錯的花挨個問過去,得到的回答都是“可以”。
她收回手,轉而搭上哪吒的肩膀,語重心長道:“男孩子家家的不要太隨便,什么都說可以的話是很危險的,尤其是長得漂亮的男孩子。外面的世界很險惡,知不知道?”
一番話說得身后幾個仙娥有些忍不住想笑,但又完全不敢笑,只能硬生生憋住,同時看著葉挽秋的表情里多了許多明顯的敬佩。
怕是翻遍整個九重天,也只有她才敢在哪吒面前這樣胡說八道。
“那個吧!蹦倪钢赶蛉f花叢中最為皎潔溫柔的一抹白,然后又看向她,“你覺得還行么?”
聽到他這樣問,幾位仙娥算是徹底明白了。這三鳳宮里要添什么加什么,其實根本是葉挽秋點頭就算數。
“那個是……月華流雪吧?”葉挽秋回憶著,“放進去應該也很好看。而且你自己喜歡的自然是最好的!
“不能幫我挑下么?”哪吒問,然后又補充,“我不太擅長這些!
“要我挑當然沒問題,只是怕你不喜歡。”
說著,她又從花海里一連選了好幾種出來。幾位仙娥們很快照著她的話,將那些花仔細采摘下來捧著。
“這邊好像差不多了,我們去上面看看!比~挽秋說,“正好也可以找找放你寢殿里的。我記得你寢殿外就是蓮海吧?我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在房間里也能聞到蓮花的味道!
說完,她又思考片刻:“不過也有可能是你身上來的!
短短幾句話蘊含的信息量,直接將幾位仙娥們的思緒猛然炸開花。
她們目瞪口呆地相互看了看。其中一個甚至差點沒能抱住懷里的花,全靠左右兩邊的同伴反應及時,憑著一股敬業精神形成的身體本能才勉強幫她搶救回來。
沒注意到身后仙娥們臉上波瀾壯闊的表情變化,葉挽秋還在琢磨著寢殿的事:“既然已經有蓮花的味道,那就不能再放其他有香味的東西進去了。免得聞起來太雜太亂,反而讓人心情不好!
不過萬春園極大,要想在其中找到合適且無香的靈植著實有些困難,全靠葉挽秋自己記憶里哪些花符合要求,以及身旁仙娥們的幫忙挑選。
就這么忙碌半晌后,葉挽秋越發覺得亂花漸欲迷人眼,差點一腳踩進旁邊的天河里,還好被哪吒及時拉回來。
她這才收回步子,揉下眼睛笑著:“你倒是沒眼花!
畢竟比起看花,大多數時候,哪吒的注意力其實都在葉挽秋身上。
正當她將目光投向更遠處時,哪吒終于試圖叫停:“已經差不多了!
她回頭,看著后續又來幫忙的十來個仙娥們手里也確實抱不下了,于是點頭道:“先找個地方把這些花放著吧。我去上面看看就回來!
說完她就奔向了更遠處的花海,身姿輕快得連混天綾都沒來得及拉住,只卷住了幾枚從她身上落下來的淺色花瓣。
“仙箬。”哪吒叫她一聲,沒得到回應,不由得嘆口氣。
可領頭的仙娥小心瞧著,倒覺得哪吒其實并未覺得有任何煩惱,反而在看著葉挽秋的身影時,眉眼神情格外溫柔。
接著,他吩咐其他仙娥先將花送到萬春園中央的望華樓去,等她回來挑,然后便朝葉挽秋跟上去。
選好最后一批花后,他們共同去到望華樓。卻沒想到,這里此刻正意外的頗為熱鬧。
今日由玉瓊天姬牽頭,不少仙靈都聚集在此賞花觀舞,聽曲閑聊。還有彼此湊在一起下注對弈的,大多都是以下界正在發生的某件事為局,各自演算局中人或其他生靈的選擇如何,事情最終結果又如何。
紅塵心事千千萬,隨意捻一樁起來做局都是極有意思的博弈。
見到哪吒和葉挽秋來,禮臺上的舞姬和樂師們立刻停下來,與各座眾仙共同躬身行禮。
“起來吧!蹦倪鸽S口道。
他沒想到今日這兒居然會有這么多仙靈,于是又朝葉挽秋問:“我們回去么?”
她遲疑一瞬,提醒:“有人找你。”
哪吒疑惑地順著她視線所看的方向轉過頭,果然看到聞音正朝他快步跑過來,臉上表情格外殷切。
不過在看向葉挽秋的時候,這種殷切立刻就變作了顯而易見的敵意。
但礙于對方主神的身份,她又不敢過于直白地表現出來,于是只好照例行禮問安后便別過臉去,專心專意望著哪吒:“三太子今日也來賞花嗎?不如我陪你一起吧?”
說著,她又看了看周圍紙偶們懷里抱著的花,頓時皺眉道:“這些花顏色如此寡淡,還半點香氣也無,瞧著就是登不得臺面的下品之流,怎么選了這些?”
“是我選的,怎么了?”葉挽秋和哪吒同時開口,然后又同時看向對方,幾乎一模一樣的耳飾晃晃悠悠在他們發間,格外惹人視線。
旁邊的玉瓊天姬最先注意到這點,于是笑著調侃道:“之前便聽聞三太子和太華主神情投意合,如今瞧著果真如此,連耳飾都是成雙成對的。真是讓人好生羨慕。”
被這么一提醒后,聞音也很快注意到了這點,頓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竟是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些花雖然無香,但是用作觀賞與裝點卻是極漂亮的!迸赃呉粋仙子插話道,“三太子和太華主神可是要用這些來布置宮殿?”
葉挽秋點點頭,沒想到還能遇到個懂行的。
一聽這話,聞音立刻緊跟著央求道:“我也會布置宮殿的。三太子忘了?太乙天尊乾虛宮的天光閣就是我布置的,五姐雖向來嚴厲,但看見以后也還夸我了呢!
邊說著,她又打量著紙偶們抱著的花,頗為尖刻道:“何況這些靈植長得也忒小家子氣,實在和三鳳宮不甚相配,觀賞也無多價值。若是三太子想挑些花放在宮里,當然得選最好最貴氣的。尤其萬春園里花木眾多,要選出最為相配的,自然得是眼光頂好才行。不如讓我再陪你去重新選些吧,好不好?”
“不好!蹦倪咐淅浠亟^,目光幾乎沒在她身上做任何停留,好像面前站著的少女完全是一團空氣。
旁邊紙偶們則聽懂了她的話,紛紛朝她瘋狂吐舌頭,嘰嘰喳喳著用別人聽不懂的音調罵罵咧咧。
“這些東西還會說話?”聞音勉強收拾著被毫不留情拒絕的難堪臉色,眼神古怪地看它們一眼。
“對啊。”葉挽秋隨意地點點頭,順便還幫忙解釋,“它們現在就在罵你,罵得可難聽。”
聽完她的話,聞音頓時再也掩飾不住,臉色變化得極為精彩,赤橙紅綠青藍紫全部齊活了,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我……它們……”
沒有理會她此刻的尷尬,葉挽秋接著慢條斯理道:“方才大家都聽著了,是你先出言不遜,幾次三番侮辱我挑的花。所以你得給我的花道歉!
聞音睜大眼睛,下意識看向哪吒,卻發現他正滿目專注看著葉挽秋,好像還挺喜歡她這般銳利的樣子。
“怎么了?聞音姑娘是沒有家教,所以不懂如何道歉嗎?”葉挽秋平靜道,“既然如此,那就讓你爹上界來給你仔細演練一遍,然后你再學著該怎么好好道歉吧!
說完,她轉頭看向哪吒:“借我個人去把這位云蜃族首領帶上來。既然他女兒缺乏教養,不知禮數,那我今日就要好好看著他是怎么教的!
“韶嵐!蹦倪竼疽宦。黑衣的少女神使很快出現在他身邊,跪地行禮:“三太子請吩咐!
“去把云蜃族首領和聞樂神使都叫過來!彼f。
“是。”
看到哪吒居然真順著葉挽秋的話叫來神使,聞音終于慌亂起來:“等,等一下……”
她走過去,萬般委屈地行禮著:“我并非是有意挑剔主神選的花……只是,嘴快而已。三太子……”
葉挽秋抬手指尖輕捻,一星白金靈力飛出,彈開聞音想要去拉哪吒衣角的手,臉色不悅道:“他也是我的,不準碰我的花!
少女咬著嘴唇,眼眶都氣紅了一圈,無比委屈的模樣確實可憐。
但旁邊的仙靈們也不傻,沒人想去跟葉挽秋和哪吒對著干。
且眼見這位向來愛仗著自家親姐的神使身份,一貫橫行嬌蠻,目中無人的云蜃族小公主終于碰了滿鼻子灰且無比狼狽,周圍頓時升起一陣頗為暢快的輕笑聲。
不得已,聞音只能又朝葉挽秋拜了拜,悶聲道:“聞音知錯了……還請主神,不要計較!
“若我非要計較呢?”葉挽秋面無表情道。
“三太子,聞樂神使來了!鄙貚箍聪蛲饷,猜測她應該是才發現自己妹妹不見了,所以特意來找的。
“來得正好!蹦倪钙诚蜷T外。
眼見自己姐姐來了,聞音頓時像是看見了救星,極是委屈地望過去:“五姐。”
一看這場景,聞樂基本就能猜到一定是自己小妹又闖禍了。
“神使聞樂,見過三太子,太華主神!彼卸Y道,“不知小妹所犯何事,聞樂在此先替小妹賠禮致歉。”
“我只不過是隨口說了句……”聞音辯解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聞樂回頭嚴厲瞪一眼,頓時憋著眼淚不再開口。
韶嵐將方才發生的事原本說了一遍:“神使來得正巧,我正打算奉元帥之命去找你!
“小妹出言不遜,以下犯上,是為罪過。聞樂愿與小妹共同領受責罰,還請太華主神息怒!彼f著,又禮數周全地拜了三拜。
葉挽秋看見她倒是心頭不滿消散了大半,但還是提醒:“聞樂神使,我與你同是在家中做繼承人與姐姐的,理解你會事事想要替幼妹承擔的愛惜之情。但是你不可能什么事都護著她的。就算今日我看在你和太乙天尊的面子上,不追究這點小事,可往后你妹妹再撞別人劍鋒上,那就不一定是你能維護得下來的!
“主神點醒得是,聞樂謹記。”她垂首道。
“你便罷了,讓你妹妹自己去萬春園跟著仙娥們灑掃半年,一日都不許少,由此便算作懲罰吧。”葉挽秋想了想,最后還是沒追著不放。
主要是她對聞樂的印象確實太好。
這位少女神使不管是用心修行還是為人處世,都是她非常欣賞的類型,極為大方得體。
只能說不愧是太乙天尊挑中的人。
以及,物極必反果然是有道理的。
“謝主神垂憐開恩。”聞樂說著,再行一禮,隨后皺眉看向身后的聞音,“還不快過來?”
聞音憋著滿腹委屈走上前,隨著她姐姐叩拜幾次:“敬謝太華主神開恩!
“走嗎?”葉挽秋看向哪吒。
他則一直神情漠然地看向地上的聞樂,忽然開口道:“既然仙箬不想追究了,那這次就按她說的去領罰!
“但是,這是本座最后一次念及聞樂你作為本座師父神使的顏面!
說著,他轉向正惶恐望著自己的聞音,一字一句,語氣漠然如冰道:“往后,若是你再無端生事,那本座就直接把你丟下九重天去。且從此以后,你再也不能踏入神界半步!
“本座說到做到。”
話說到這地步,已經不能用拒絕來形容,那完全是將對方心中所有念頭徹底掐滅,連根拔起。
也難怪周圍仙靈在聽到這番話后紛紛倒吸冷氣,面色驚駭不已。而聞音更是臉色慘白,眼看都快急哭了,卻又絲毫不敢越界著再湊上前去求情。
“我們回去!蹦倪干焓譅孔∪~挽秋的手。兩人很快離開了望華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