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照顧
有了哪吒帶領(lǐng)神界天軍的加入, 局勢瞬間逆轉(zhuǎn)。
漫天毒霧散去后,原本只能暫時躲在保護罩內(nèi)的妖靈們?nèi)寂艹鰜怼.叿綆ьI(lǐng)著他們分做幾路深入四周山林,追殺那些到處逃亡的惡妖。
小陶焦急忙慌地跑到葉挽秋身邊試圖扶起她:“帝女姐姐, 你怎么樣啊?”
她知道葉挽秋本就受了傷,又在剛才強撐著與哪吒聯(lián)手將梼杌重創(chuàng)。現(xiàn)下更是傷勢加重到臉色慘白, 只剩緊握雪焰強撐著半跪在地的力氣。
寬袖下的手臂輕微顫抖著, 被許多尖銳妖骨碎片扎進肉里, 傷痕累累的猙獰,連淌落下來的血都是發(fā)黑的。
“姐姐!”小陶瞧見她這滿身掛彩的模樣, 頓時嚇得快哭出來,“我先……我先扶你回去。”
葉挽秋微微搖下頭, 眼前逐漸浮出一層朦朧的霧, 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疲累到極點, 卻還是硬撐著一口氣,直到親眼看著梼杌被哪吒擊殺在地。上古兇妖那具龐大身軀倒下時,帶起整個百花深一陣劇烈的地動山搖,飛沙走石。
裹著濃烈妖血腥冷氣味的狂風(fēng)橫掃過來, 被混天綾盡數(shù)為她擋下。
她隱約聽到似乎是有誰叫了她一聲, 過于沉重的眼睫實在睜不開,只能身形搖晃著朝地上一頭栽倒下去, 落進一個帶著熟悉冷沁蓮香的冰涼懷抱里。
“仙箬?”他輕輕喚了她一聲, 視線掃過她渾身傷痕, 鳳眼里原本逐漸暗淡下去的凜金頓時又燃燒起來。
“去神界善醫(yī)閣,把醫(yī)仙和其他人都叫下來。”他轉(zhuǎn)頭朝韶嵐吩咐。
“三太子?”小陶愣下,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哪吒已經(jīng)將葉挽秋抱起來, 回頭朝蕭其明交代道:“將百花深周圍全部搜查一遍,所有妖界來的妖靈一律處死, 沒有例外。”
“謹遵元帥之命。”蕭其明抱拳行禮道,接著又問,“那梼杌的尸身要如何處理?”
“留著。”哪吒瞥一眼那頭巨大的妖尸,從語氣到神情都是一片過于清銳的冷漠,金色鳳眼中余怒未消,糾纏著還沒消退干凈的濃烈殺意,“本座早就警告過妖皇。他要是再敢把手伸到人間,本座就會踏平他的九煞圣宮,用他滿門性命來償。”
“既然他今日敢先犯百花深,那他就得死。”
說完,他抱起葉挽秋走入重時宮,一路來到她房間內(nèi),將她小心放在床上,又伸手拿過一旁的枕頭與被褥給她仔細墊好。
做完這一切后,哪吒抬頭看著葉挽秋,發(fā)現(xiàn)她面容蒼白到血色全無,甚至已經(jīng)有些意識不清了。
他連忙用神力穩(wěn)住她的傷勢,語氣中罕見帶著近乎不知所措的慌亂,聲音緊繃著,低澀到微微發(fā)啞:“仙箬?”
韶嵐已經(jīng)去神界找醫(yī)仙,但一時半刻還沒有這么快回來。哪吒有些僵硬地抱著懷里的白衣少女,感覺像是抱著一捧正在緩慢失活的花,隨時都會破滅開的蒼白與脆弱。
得到了紅蓮神力的治療以后,葉挽秋稍微清醒了些。
她費力地睜開眼,感覺握著她手的少年似乎格外緊繃,抱著她的力氣幾乎都用來克制自己了,生怕將她碰壞了一樣。金紅神力源源不斷匯進到她身上,試圖讓她好轉(zhuǎn)起來。
她緩了緩,試圖安慰對方,但努力了半天只能勉強抬起手,微弱道:“沒事的……”
哪吒低下頭,將側(cè)臉貼進她的手心,偏頭吻了吻:“你好些了么?”
葉挽秋淺淺點下頭,聽到他繼續(xù)說:“你身上留有不少妖骨碎片,我先幫你清理干凈。”
說完,哪吒松開她,轉(zhuǎn)而坐在床邊,動作輕柔地握住她的手。
被勾破開還浸透有血漬的衣袖已經(jīng)黏在了葉挽秋手臂上,破損邊緣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還有深嵌其中的妖骨碎片。這些有的是被相尸咎所傷,還有的則是后來與他聯(lián)手對付梼杌時被弄出來的。
哪吒面色難看地打量著這些傷口幾秒,眼神凝固得格外尖銳,清晰的怒意再次翻騰出來。
但他沒有多說什么,只伸手試著揭開那些帶著血痂的破損衣料。然而才剛撕開一段,他便敏銳察覺到葉挽秋似乎是疼得瑟縮了一下,只是嘴里忍著沒吭聲。
他頓時停下動作,眉尖微皺著猶豫片刻:“你等下。我先去找點鎮(zhèn)痛的藥。”
說完,他很快去拿來了一些醉神散,用清水化開了以后小心涂抹在她微微滲血的傷口邊緣。一點一點,格外仔細,中途還時不時停下來看看她的臉色,擔(dān)心有沒有弄痛她。
等到差不多后,哪吒再次試著將那些黏在皮肉上的衣服揭開,問:“這樣會好些么?”
她點點頭,忍不住笑起來:“你放心動手吧,我也不是紙做的,你不用這么小心翼翼。”
見醉神散已經(jīng)開始起效,哪吒略微松口氣,著手替她將傷口里的妖骨碎片一一清除干凈。
弄完了手臂上的,他抬起頭,看到葉挽秋肩膀和胸前也有不少同樣的傷口,不由得臉上神色更加沉郁:“這些也得弄干凈。”
她愣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沒想到該做出什么回應(yīng),只能多此一舉地重復(fù)問:“你要幫我啊?”
看著她驀然變得有些尷尬的微妙神情,哪吒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的話意味著什么。
一時間,少年原本緊繃的神色也跟著松懈開,濃密的睫羽輕微顫動著,淺紅薄唇緊抿片刻,只說:“青川君他們也受了傷,其他人在幫著照顧,所以……”
“這樣啊。”葉挽秋的腦子里還在亂七八糟,視線不自覺亂飄著,總也不敢落到面前少年神的臉上。
反倒是哪吒則在停頓須臾后,重新抬起視線,點漆鳳眸毫不避諱地直直望著對方,說出的話卻依舊是征求的:“可以么?”
她慌亂地點點頭,下意識去自己解開腰帶,卻不小心牽扯到傷口,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我來吧。”他按住葉挽秋的手,接著向下去輕輕解開腰間的結(jié)。
葉挽秋忍不住抿著嘴唇咬下,視線偷偷打量向?qū)Ψ剑瑓s發(fā)現(xiàn)哪吒臉上幾乎沒有多少可以被解讀的神情。
他看起來還是如往常那般清冷沉靜,動作有條不紊,謹慎克制,帶著種不易察覺的僵硬。
直到覆蓋在少女身上的最后一層殘破衣衫也被輕輕褪下,露出沾血帶傷的大片肌膚,原本淺云色的抹胸被血漬浸透得深紅。他看似清黑無波的眼神終于閃動一瞬,旋即眉尖皺得更緊。
化有醉神散的水有些涼,抹在肩膀上還好,碰到鎖骨以下的地方就有點刺人。
清水落到鎖骨上,帶著少年指尖同樣冰涼如玉的體溫緩慢滑落,沒入抹胸邊緣一直往下。
隔著層溫?zé)岬难猓杏X那縷水緩慢得像是在摸索那樣,寸寸流淌過她的胸口,放大著她此刻因氣氛過于旖旎而被輕易撥亂的心跳。
甚至連靈藥原本的麻.醉功效都好像一下子有些失靈了,每次哪吒無意間碰到她傷口周圍的肌膚時,帶來的都不是預(yù)想中的疼痛感。反而是那再熟悉不過的本能親近,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陌生戰(zhàn)栗。
那是自己胸腔里被分離出去的那顆心,正渴望著融回原本的蓮花身里。而作為同源而生的昆元靈珠則安靜填滿在哪吒心口處,與她的靈識共鳴出同類相吸的無聲韻律。
她試圖用深呼吸來轉(zhuǎn)移注意力,卻被他身上那種存在感過強的清寒蓮花香弄得有點頭暈?zāi)垦!Q矍叭悄菑埨@不開的臉孔,好像整個五感都被完全侵占,除了他以外什么都看不進去。
紅蓮化相而來的少年自然是漂亮的,眉眼骨相,姿容神韻,皆是艷艷灼灼,勾人心魂。
而她所感受到的一切,也是他正在經(jīng)歷的。
因為醉神散的麻.醉效果無法影響蓮花身,所以每一次輕觸在葉挽秋身上時的感受,都格外清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細碎的渴求聲不斷低喃在哪吒耳邊。纏繞在兩人之間的命脈聯(lián)系如同不斷收攏的絲線,牢牢勾扯著他的思緒,引誘他不斷靠近過去。
他被這陣撓著骨子里的呢喃聲弄得手上動作微滯少頃,旋即習(xí)以為常地將這些源自本能的綺念都壓制下去。只專心為葉挽秋清理傷口,擦拭干凈身上的血跡。
可視線卻不受控制地上移,來到葉挽秋微抿著的唇瓣上。
那抹淺淡近無的血色,看起來很像融化在水里的干枯玫瑰。
也許吻上去嘗到的味道也會很像。
哪吒眨眨眼睛,潦草而匆忙地遮掩住眼底情緒,聽到她忽然開口,聲音同樣有些不自然:“你什么時候醒過來的?”
“就今天。”他回答,指尖金紅神力擴散著籠罩住她傷痕未愈的肌膚,“我聽到你叫我。”
而在那之前,哪吒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也許是一天。
也許是一萬年。
終于復(fù)蘇的前塵回憶帶來了難以想象的沉重。他幾乎是被困在了那座曾經(jīng)的完滿之城里,無論怎么試圖挽救都改變不了曾經(jīng)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
他終于知道了自己過往幾千年的殘缺究竟由何而來。可即使如此,也無法撫慰這種無底線的空洞感。
昆元靈珠只能維持他的生機,卻無法填補他缺失的那一部分。他幾乎迷失在那場漫長到?jīng)]有盡頭的夢境里,不斷尋找著葉挽秋的身影。
可他找不到。
也是這時候,哪吒才明白,原來他與葉挽秋之間已經(jīng)分離了這么長的時間。
他找不到她。
當他還是紅蓮的時候,某一天起,他就再也找不到那個跟隨著寰玄珠一起消失的年幼生靈。
當他還是靈珠子的時候,千禧城破,他再也找不到那個和他許諾過會相伴余生的紅衣少女。
當他轉(zhuǎn)世降生成為哪吒,數(shù)千年光陰荏苒而過,他也一直沒能找到那個為他每十日便送來一份珍貴安寧的人到底是誰。
因為找不到,所以折磨一直都存在。
因為找不到,所以痛苦永遠不會消失。
明明蓮花化身不會受任何外界力量影響,萬邪不侵,萬幻不迷。可他卻被困在這個由他過往記憶所構(gòu)建的,歷經(jīng)萬年也仍然求而不得的無邊噩夢里,心口處的空洞感已經(jīng)強烈到快將他逼瘋的程度。
這種被迫同自己與生俱來的一部分硬生生分離的痛苦,經(jīng)由那些強烈到扭曲的執(zhí)念無限放大、生長、崩塌,最終化作一頭徹底失控的怪物,將他由內(nèi)而外地撕裂又吃掉。
“我說過,總有一天,你會變得和我一樣的。”玉陰娘娘的身影時常浮現(xiàn)在夢里。每次出現(xiàn),她都會帶著無比痛快的憎恨看著他。
可又會有莫名的淚水從她眼中滑落下來。
哪吒漠然地看著那張與葉挽秋別無二致的臉,并沒有因為恢復(fù)前世記憶,便對九昭山發(fā)生過的事產(chǎn)生出多少后悔。
他知道葉挽秋就是葉挽秋,也是完整的戚妜。玉陰娘娘只是被分離出去的一縷怨執(zhí),就像附身在璆鳴身上的靈珠子一樣。
他憐憫對方被懸息偷走又不慎落入人間而蘇醒,因為身為執(zhí)念所以走火入魔,不得解脫的命運。
但他并不會因此便將自己對葉挽秋的感情,抽離出哪怕微末的淺淺一絲分散出去。
畢竟她就算來自于葉挽秋,長得再像她,也并非真正是她。
不過玉陰娘娘這句話倒是說得沒錯。
如果他一直被束縛在這個或求或舍,皆是不能的無邊夢境里。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那個將他從曾經(jīng)陰雨不歇的陳塘關(guān)親手救出來的人,如今成了他更加無法掙脫,卻又心甘情愿被吞沒的夢魘。
過去時,哪吒不曾明白,天地間怎么會有這樣唯一一個與他命定聯(lián)系深刻至此的人。
只因預(yù)言早已注定,分別已久的注定會重逢圓滿。于是,他所有曾經(jīng)依賴且不可分割,但又最終錯失的許多人與物又通通回到他面前。
是自誕生起便與昆元靈珠分離的另一半。
是與他共生且最初朦朧好感的天生靈識。
也是過去心動并深愛的棲霞神女。
更是自轉(zhuǎn)世降生起就一直在等待重逢的那顆心。
這所有的所有最終化作一個葉挽秋,與他再次相見。
“哪吒?”葉挽秋握住他的手微微晃了晃,感覺他的神情好像有點不對勁,“你怎么了?”
他方才驀地回神,下意識反扣住她的手指更緊地貼合在一起,搖搖頭回答:“沒事,只是想到一些……我還以為我要一直留在那個夢里了。”
向來驕傲肆意慣了的少年,倒是極少見到他這樣不加掩飾地流露出疲倦的時候。葉挽秋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安慰道:“沒事的,都過去了。”
她邊說邊湊近哪吒,在他冰涼嘴唇上落下一個吻,旋即被伸手環(huán)抱住更深地按向他。
清冽寒香瞬間傾軋而下,她順從地張開嘴,感覺像是含住了一朵霜雪做成的蓮花。呼吸與心跳被同時打亂,只留下細微的曖昧微喘從唇齒間溢出,翻攪得意識都逐漸模糊起來。
也許是顧及到她身上還有傷的緣故,哪吒抱著她的動作格外僵硬。
葉挽秋主動伸手環(huán)繞住他的脖頸,將自己更徹底地送向他懷里,學(xué)著他的動作生澀回應(yīng)。
隔著層疊衣衫,她摸到對方肌肉緊繃的身軀,帶著微不可查的戰(zhàn)栗感牢牢壓迫住她,卻又始終沒有任何更進一步的動作,似乎是在竭力克制著什么。
這個吻的主動權(quán)只有一開始是在葉挽秋手里,緊接著便徹底易主。直到感覺整個思緒都要崩潰開,她總算被松開著偏過頭,喘著氣緩解那種濃烈又快樂的窒息感。
然而這不是結(jié)束。
有冰涼的鼻息很快追逐著撲到耳廓處,落下的呼吸聲格外撓人心尖。然后是輕聲喚著她名字的唇瓣,緩慢而珍惜地啄吻往下,將微微泛出淺淡血色的耳垂含進口中又放開。
短暫的停頓過后,哪吒再次扣著葉挽秋的后頸吻上來,壓抑的呼吸與喘.息聲斷續(xù)響起。激烈到逼近失控邊緣的情緒一直在興奮地高漲,隔著血肉與骨架的兩顆心在歡快共鳴。每一次接觸,每一次親密,都能從中擠出源源不斷的愉悅與渴望。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自己也誕生出了心跳。
扭曲的欲.念在耳邊尖嘯著煽動他更進一步,更靠近一些。最好能撕開她,撕開那具對他不設(shè)防的身體,捧回那顆分離已久的心臟,再親手剖出自己的靈珠返還給對方。
當他們的血與血融合在一起,骨與骨糾纏在一起。
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圓滿了。
葉挽秋被他的情緒感染,不管不顧地迎合。原本勾繞在他脖頸間的手臂發(fā)著抖收回來,轉(zhuǎn)而抓住他胸前的衣衫。掌心之下是一片冰冷的寂靜,與他本身的熱烈情緒完全相反。
于是原本從肅殺戰(zhàn)場上歸來也仍舊整潔的艷熾色天衣,在兩人的意亂情迷中逐漸被揉扯得一團糟。
再這樣下去的話……
葉挽秋意識朦朧地試圖叫停,卻在剛喊出對方名字時就被堵回去。片刻后,哪吒總算停下來看了看她,清黑鳳眼明亮得不正常。
“你的衣服得換一下。”他邊說邊站起來,似乎是不敢再繼續(xù)抱著對方,“我?guī)湍隳谩!?br />
都不用葉挽秋說地方,哪吒知道她衣服放在哪兒。以往那些祈愿里的細節(jié)他都記得很清楚。
將最后一件披肩遞過去后,哪吒轉(zhuǎn)身避開了她換衣服的動作。可抬頭間,面前鏡子里卻又清晰映照出少女站在屏風(fēng)背后,剛好脫掉所有衣物的剪影。
長發(fā)跳躍著披散在背后,舒展的身體線條柔美流暢,比絹絲屏風(fēng)上那些熱烈開放的纏花還要窈窕動人。
他愣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略略低垂眼睫移開視線,卻又在等待片刻后再次抬眸,朝鏡面迅速掃一眼。
換好衣服后,韶嵐正巧帶著醫(yī)仙過來了。
趁著他為自己診治的功夫,葉挽秋連忙問起青川君的情況:“爺爺還好嗎?”
醫(yī)仙恭敬欠身回答:“帝君的傷勢比主神嚴重些,得仔細調(diào)養(yǎng)一段時間,小仙方才已經(jīng)叫人去找藥材了。”
“什么?!”一聽這話,葉挽秋立刻就要起身出去,“我要去見爺爺。”
醫(yī)仙連忙上前:“帝君說了,讓主神好生歇息,不礙事的。不過也還好主神所中之毒并未深入,只留于淺表,若是照著這則藥方服上兩三日也便能好全了。”
聞言,哪吒將藥方拿起來看了看,回頭朝韶嵐吩咐:“仙箬的藥我來弄。你去青川君那邊看看情況,順便交給你照顧。”
“屬下遵命。”
“你要幫我熬藥?”葉挽秋有點驚訝,“倒也不用這么麻煩。掃晴娘們會顧好這些的。”
哪吒搖搖頭:“此番百花深受傷的生靈太多,她們難免忙不過來。”
說得也是。
不過提到這個,葉挽秋又皺起眉尖,臉色也更加難看:“妖皇這次忽然發(fā)難是為了給他的少君燎淵報仇。就是不知道選在這個時候,是不是因為知道你之前一直沒醒的緣故。可他們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哪吒思考下,猜測:“許是因為人間妖靈有見到與我有關(guān)的廟宇出了事,所以便猜到。”
原來如此。
葉挽秋恍然大悟地點下頭,聽到他繼續(xù)說:“這次百花深突然遭難,我不會就這么算了。”
“也還好你來得及時。”
說完,她回想起剛才哪吒說過,是自己把他叫醒的話,頓時驚訝地眨眨眼:“所以說,你那時候雖然是昏迷不醒的狀態(tài),但還是能聽到我說的話?”
哪吒回想一下:“大概只有祈愿才可以。”
“為什么?”她歪頭想了想,“因為咱倆現(xiàn)在算是交換了心?”
“也許是。”他伸手替她將在枕頭上蹭亂的黑發(fā)別回耳后,接著又補充,“而且我答應(yīng)過你一定會來。”
“什么時候?”葉挽秋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
“很早以前。”
他說:“我承諾過,你的祈愿就是對我的命令。”
所以只要她開口,即使是在哪吒神識混亂,不得清醒的時候,他的神像也會自愿跟著她入駐廟中。
因為她要求,所以他終于從漫長夢境中蘇醒過來。
葉挽秋愣愣看著他,忽然回想起自己曾經(jīng)那個夢里,眉心盛放著紅蓮花印的少年也是這樣對她說的。
如今再次聽到這句話,她不由得有種時光重疊的恍然感,心頭隨之涌出一陣細密柔軟的悸動。
“我等你好久了……”她伸手摸上哪吒的臉,聲音輕微哽咽。少年總愛捧著她的手,偏頭吻向她的掌心。
“我也一樣。”
第八十二章、任性
才照著醫(yī)仙藥方上的要求, 將幾味泡好且需要先熬制的靈藥放進罐子里,蓋上蓋子生火。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微弱的類似“喜”的突兀怪聲。
哪吒偏頭看過去,見到幾只正怯懦著擠在門外不敢進來的山精。枯瘦的灰色身體瑟瑟發(fā)抖, 同手同腳地指著外面,喉嚨里擠出又是一陣“喜喜”的聲音。
“怎么了?”他問。
幾只山精又是一陣發(fā)抖, 然后很快給剛跟過來的蕭其明讓出位置。
原來是帶路的。
哪吒收回視線, 繼續(xù)看著藥方處理剩下的藥材, 頭也沒抬道:“你們下去吧。”山精們支吾著很快結(jié)伴跑遠了。
蕭其明走進來朝他行禮匯報道:“回稟元帥,百花深附近山林基本已經(jīng)被排查過一遍, 所有從妖界逃走出來的妖靈都已經(jīng)就地處決。還請元帥吩咐下一步。”
“好。”哪吒看著那團火,將紫血芝撈起來切開, 和其他剛處理好的藥材放在一起, “目前仙箬和青川君都還沒恢復(fù), 你先派人去建木結(jié)界處守著。另外,兩日之內(nèi),弄清楚妖皇目前所有可用兵力以及九煞圣宮內(nèi)外全部構(gòu)造。”
“他這次能說動梼杌這樣的上古兇獸為他做事,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尤其今日一過, 他肯定還會去找其余三兇。”
說著, 哪吒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的下屬:“本座此番目的只是為清剿妖皇一脈,對其他妖靈沒興趣。你把這句話帶到即可。”
“是。”
“還有, 在妖皇所在都城周圍安排好人手, 隨時注意他的動向匯報給本座。”
“屬下遵命。”
“對了。”哪吒邊說邊算著時間, 將另外幾味靈藥仔細檢查過再放進藥壺里繼續(xù)熬煮,“本座記得兩千多年前,妖族為集結(jié)力量入侵人間, 于是朝周邊發(fā)難。不僅一舉占據(jù)了精怪兩族的大部分領(lǐng)地,還將他們驅(qū)逐直至舊墟邊緣。且自那以后, 這兩族基本已經(jīng)淪為妖族附庸。”
“正好。這次你叫上韶嵐一起,去見見這兩族如今的首領(lǐng)。問問他們,這兩千多年被妖皇欺壓在頭上不得反抗的滋味好不好受。”
蕭其明琢磨半秒,明白哪吒這是想用精怪兩族作為內(nèi)應(yīng),對妖皇來個里外夾擊。
他當即答應(yīng)道:“屬下這就去辦,等一有消息便立刻匯報給元帥。”
“去吧。”
話音剛落,黑衣的武將很快再次行禮離開。藥房內(nèi)重新安靜下來,直到湯藥熬住完成,他端起來走向葉挽秋的房間。
冒著熱氣的藥還格外燙,白霧中還帶著濃烈刺鼻的苦澀氣味。隔老遠便直往鼻腔里鉆,光是聞著都舌根發(fā)苦。
葉挽秋這才剛?cè)タ催^青川君回來躺好,一聞到這味道,頓時捏著鼻子,整個人連連后縮著鉆進被子里,試圖以此躲避非得將那碗苦到極致的玩意兒灌下去的命運:“暫時不想喝……”
她從小就討厭喝這些藥汁,每次都要磨蹭半天不說,還得是青川君連哄帶騙才能讓她苦著臉地喝完。
哪吒沉默地看著那團把自己塞進被子里試圖裝蘑菇的圓團,稍微回憶下,發(fā)現(xiàn)她這一點倒是在那些過往祈愿里很少見。
畢竟她以前都沒出過百花深,自然是沒受過什么傷也沒碰過什么毒,也極少會有需要喝藥治療的時候。
如今好不容易能自由離家了,麻煩事倒是多起來。尤其將她這短短數(shù)月喝過的藥粗略算下,已經(jīng)快比她過去三百年喝過的還多。
是以當她這會兒看到哪吒手里那碗褐色湯藥,頓時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會咬人的怪東西一樣,充滿拒絕與嫌棄,嘴上卻還說著:“或者你就隨便放那兒吧,麻煩你了。我一會兒會喝的。”
“一會兒是多久?”哪吒并不吃她這套含糊其辭的推諉。墨玉色的漂亮鳳眼打量著她,將她一番試圖蒙混過關(guān)的小表情都收入眼底。
“那就現(xiàn)在吧。”他沒等葉挽秋繼續(xù)搪塞什么,徑直走到床邊,伸手一撈就將她抱過來,耐心解釋道,“藥熱的喝了比較好。”
“好難聞。”葉挽秋別開頭,眉尖緊皺著將自己蜷成一團想要躲開,“我其實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喝也行吧……”
邊說還邊偷偷瞄一眼哪吒的臉色,意料之中地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他伸手曲起指節(jié),輕輕在她眉心紅蓮印處碰了碰:“之前從三危山回來那次,倒沒見你這么討厭喝藥。”
“那時候是那時候……”葉挽秋仍舊顰著眉尖,很不高興的樣子,滿臉都是抗拒,“我第一次上神界去久居,就算再不喜歡也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鬧得仙盡皆知,丟了爺爺和百花深的臉吧。何況我那時是住在太乙天尊宮里,自然不能隨意任性著給他老人家添麻煩。”
話雖如此,可那時候同樣也是哪吒給她每日兩趟地按時送藥過來。
她接到后總會道一句謝,也不說什么,只猶豫片刻就直接喝了,不似現(xiàn)在這般一團孩子氣地耍賴。哪里還有往日那些什么帝女,主神的面子。
“所以現(xiàn)在肯跟我鬧脾氣了?”哪吒低頭看著那團直朝自己懷里縮的蘑菇,艷麗眉眼間盈著層細碎清冽的溫柔,語氣輕巧。
聽著不僅半點沒有氣惱對方磨磨蹭蹭的意思,反而好像還挺喜歡她這樣的。
葉挽秋停一下,指尖撥開絲被邊緣朝他抬起臉瞧了瞧,頓時被冷面桃花般的美人莞爾淡笑的模樣擊中心扉,滿腦子都是“九重天蓮三太子以色殺人誠不欺我”之類的不正經(jīng)調(diào)侃。
“發(fā)什么呆。”哪吒隔著絲被輕輕按下她的發(fā)頂。
似乎是覺得這樣隔著層織物的距離,觸碰起來終究不夠真實。他又伸手進去放在她長發(fā)上,指背撫摸過她的側(cè)臉與脖頸,若有若無地掠過她急促起來的心跳。
濃烈到令人無比眷戀的安寧感從兩人肌膚相貼的地方傳來,總讓他愛不釋手,流連沉迷。
葉挽秋被他摸得有點癢,索性偏頭咬一口他的手,拉緊絲被把他趕出去,聲音悶悶著道:“誰敢跟你三壇海會大神鬧脾氣啊。”
“確實沒人敢。”哪吒隔著毯子摟住她,指尖點在他剛剛觸碰過的地方,似乎是有些意猶未盡,“不過你現(xiàn)在這樣不就是在鬧么?”
這話可不夠好聽,不如青川君從小便好聲好氣地哄她那么讓人愉快。
于是,葉挽秋鉆出絲被瞥他一眼,當即便挪遠些,臉上也跟著正色起來,開口的聲音滿是刻意又客氣的冷淡:“我倒是忘記了,三太子不樂意的事,就算是天帝也勉強不了。既如此,您大可以不必在我這兒受這氣,只管甩手出去便是。”
哪吒:“……”
他有點茫然地望著她,好像沒理解對方突如其來的疏遠,但又能從她臉上看出來并不算是真的在生氣,一時間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好了。”他伸手重新去抱她,“先把藥喝了。”
“不喝。”葉挽秋面無表情硬邦邦拒絕,側(cè)開身體不讓他抱。
“你身上余毒未清,還是聽醫(yī)仙的喝兩日藥才好。”
“不喝也能好。或快或慢都是我自己受而已,不勞三太子費心。”
身后的少年忽然沉默下來。
葉挽秋窩在床上裹成團棉花,正一面疑惑怎么對方突然不吱聲了,不會真生氣了吧,一面轉(zhuǎn)過頭。這才看到哪吒正一眨不眨望著她,表情不太好的模樣,漆黑鳳眸里隱約浮動著些許微冷碎芒,沉郁難測。
她愣下,旋即嘆口氣坐起來,收斂了剛剛還格外任性的小孩子脾氣,想要朝他道歉解釋自己不是真的不高興,只是在像小時候那樣朝青川君撒嬌鬧著玩而已,下次不會了。
然而還沒等她開口說出什么,忽然感覺手上一緊。整個人被拉進對方懷里,嘴唇堵上一片柔軟的冰涼,接著便松開她,轉(zhuǎn)而細致而急切地描摹過她的眉眼。
這反應(yīng)……根本不是在生氣,更像是在急切與不安著什么。
葉挽秋愣下,沒太理解他的情緒變化,右手又被十指交扣緊緊攥著不能動彈,于是只能騰出另一只手安撫性地覆上他的后背,一下一下?lián)崦?br />
“怎么了,突然這樣?”她任由哪吒吻在她頸側(cè)那處肌膚上,唇瓣之下是她清晰而鮮活的心跳。
好像只要輕輕咬住那處皮肉,就能把她的心臟都含在口中,挑弄在舌尖上。
“好了好了。我逗逗你嘛,我小時候也是這樣跟我爺爺耍賴的。”葉挽秋抿下嘴唇,拍著他的背妥協(xié)道,“你不喜歡這樣,我往后不這么做了就……”
她話還沒說完,又被哪吒偏過頭吻在嘴上,還用齒尖象征性地咬了下,似乎是很不滿意她剛剛說的話。
“沒有不喜歡。”他不知是喘.息還是嘆氣似地說到,聲音里的清冷微微融化成一種撩人的凝澀感。
說著,哪吒伸手抬起她的下頜,低頭和她額頭相貼,唇瓣之間只留淺淺一息的距離。垂下的烏黑眼瞳像是剝離了所有色彩后,只留下最純粹濃烈的專注與執(zhí)著。
葉挽秋有些出神地望著,腦海里一片恍然。
這個人總有能力讓她移不開視線。
停頓片刻后,哪吒又補充:“很喜歡。”
“但是?”她主動替他補出還沒說完的話。
他沉默一瞬,眉尖顰動著,再次帶著種難以反抗的急切低下頭吻在她唇上,直到將那抹略顯蒼白的唇色揉弄出一層薄薄緋紅。
“但是你不要說后面那些話。”這幾個字幾乎是順著他親吻的間隙,被氣音堪堪帶出來,充滿遮掩的慌亂與壓抑的躁動感。
葉挽秋一邊回應(yīng)他一邊試圖思考:“什……唔。”
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索性就隨他去好了。
這種被與自己完全契合的另一半找到的感覺,還有唇齒糾纏著不斷蔓生出的本能熟悉與愉快,都讓她思緒發(fā)軟,下沉,最后化作一團快樂到戰(zhàn)栗的氣泡升騰消失開。
好像是春天棲落在他唇瓣上,每次低頭吻下來都能喚起無數(shù)花開,活色生香。
分開的時候,一種哀鳴似的不滿同時響起在兩人的心頭。
哪吒抿下唇,克制著想要繼續(xù)甚至更過分的念頭,轉(zhuǎn)而用鼻尖碰了碰她的,接著解釋道:“不管是鬧著玩還是真心介意,如果我說了什么讓你不高興的話,你直接告訴我,想怎么發(fā)脾氣都可以。但是不能說那些劃清界限的話。”
“不管為了什么,不管任何時候,都不可以。”
他們之間根本不是可以劃清界限的關(guān)系。
是命定的聯(lián)系。
是活生生被分離出去的魂魄與血肉。
是互相尋找又等待了無盡年以后,才遇到的這樣一個完滿無缺。
葉挽秋被他緊扣在懷里,好不容易喘順了氣,還沒徹底恢復(fù)清醒的腦子還真就順著他的話想了想,然后問:“可要是我暫時不想說,或者確實是我不講理呢?”
畢竟有時候生氣起來就是會想要自己冷靜。
而更難以啟齒的原因則是,對著越是親近不設(shè)防的人,任誰都總免不了會有些小孩脾氣,就是想要讓對方來哄著自己的任性。
哪吒低眉看著她,笑容清清淡淡:“和我講道理還不如直接告訴我你想要什么。你又不需要說服我。”
因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讓他無法拒絕的唯一理由,所以她可以不用任何道理地朝他索取。
這種索取充滿了貪婪與優(yōu)勢方獨有的傲慢,要看著他心甘情愿剖開自己最柔軟的弱處,以此為她獻上特權(quán)。
還得予取予求,獨一無二,忠貞不渝。
“所以道理這種多余的東西,你不想講就不講。”他再次吻了吻她的眉眼,親密無間的觸碰總能讓他感覺格外心安,連尾音都帶著愜意的喟嘆,“反正你也知道,我總會答應(yīng)你。”
因為被毫無保留地偏愛著,所以她在哪吒這里從來都能有恃無恐,任意妄為。
葉挽秋張了張嘴,沒說出來什么話來,直到安靜片刻后才慢吞吞道:“那要是我就存心想要折騰你才會開心怎么辦?”
聽起來好像那個腦子不正常的心理變態(tài)——主要是腦子正常的都不會敢去找這位天宮戰(zhàn)神發(fā)瘋。
上一個,還有上上一個,或者應(yīng)該說有史以來膽敢去惹他還惹急眼了的,全都已經(jīng)在冥府手拉著手死去活來好幾輪了。
就算是九頭九命的大妖也被一桿紫焰尖槍橫掃過去,當場收割下葬。更別提對絕大部分生靈而言,生來就只有一條小命可以謹慎蹉跎。
可對上她的話,哪吒卻依舊認真回答道:“若你高興的話,都可以。”
葉挽秋睜大眼睛望著他好一會兒,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心實意這么想,頓時面露驚愕地脫口而出:“你這……你這花思想有大問題!”
搞不好就算她現(xiàn)在一時興起說句“走,我們?nèi)フㄣy河,把九重天集體嚇暈來開心一下”,哪吒都能二話不說欣然同意,搞起事來比她還瘋。
說完,她又眨眨眼,試圖把他這種危險的思想糾正過來:“這樣不行,這樣不好。你就不怕把人慣成個萬人嫌的混世魔王。”
講真,這話要是換個人說也就算了,就當用來聽著愉悅心情。
但是哪吒不一樣。
他這么說了就是真的在這么想。不僅這么想,還真敢這么做。認真執(zhí)拗到驚悚的地步。
畢竟別人嘴里的嚇暈九重天只是大放厥詞不負責(zé)任的花俏話,真動起手來,撬不撬得動南天門口的臺階都是問題。
但放這花身上那就是來真的,發(fā)起狠來能把那地方捅對穿砸稀爛那種——就像修養(yǎng)到現(xiàn)在都還沒完全恢復(fù)元氣,一到夏天聽到有小孩下海玩水就犯心臟病,急急忙忙卷起海浪把人朝外推推推的東海一樣。
當然理智上,大概率,現(xiàn)在而今眼目下,哪吒沒那個想法,但是他這個思想本身就是很危險!
這么一想,從小作為帝女繼承人的責(zé)任感又回來了。為了六界和平,她需要給對方來一場凈化靈魂的話療。
于是葉挽秋挪動兩下,坐起來,剛準備好的臺詞全被一碗端到嘴邊,還熱氣騰騰的藥給堵了回去。
“喝吧。”哪吒看著她。
葉挽秋:“我還是喜歡你用嘴堵我的樣子。”
少年難得愣神一瞬,繼而忍不住笑起來,聽話地湊近過去親親她:“我?guī)Я塑娼z糖過來,喝完再吃。”
“可我還有話跟你說……”
“喝完再說。”
看著她滿臉糾結(jié)的表情,哪吒又氣定神閑地改口:“或者你想喝完再親也可以。”
葉挽秋:“……”
怎么會有能這種一臉淡然地說出羞恥的話的人。
啊……不對,自己剛剛好像也說了來著。
她哭喪著臉捏住鼻子,端起碗憋氣,一飲而盡,五官都皺做一團。
緊接著被塞進嘴里的是一小塊苕絲糖,很及時地化開了那種要命的濃烈苦味。
“你剛剛想說什么?”哪吒邊問邊用手帕給她仔細擦干凈唇邊沾著的藥汁。
葉挽秋將苕絲糖咬碎了咽下去,盤腿坐在他面前,一副心靈導(dǎo)師的樣子,循循善誘:“你看,任何事情都不能是單方面的。所以雖然我們兩個在一起,但是不能什么事都是你遷就我。”
“爺爺說過,每個人都應(yīng)該處理好自己的情緒,不能強行要求別人為自己的心情承受代價。就算是相互愛著的人也不應(yīng)該這樣。所以……”
她伸手捧起哪吒的臉,親一下少年薄艷冰涼的嘴唇,認真道:“如果我有做了什么讓你不開心或者為難的事,你也要及時告訴我才行。”
邊說著,她又邊半開玩笑地笑起來:“不然照你這樣無邊無際的溺愛法,悶聲不吭的石頭也得讓你嬌縱成氣死人的麻煩精。我可不想變成那樣。”
畢竟那是能字面意義為人摘星星摘月亮的少年神,全心全意地唯一偏寵之下,誰都頂不住能不得意忘形,怎么想怎么危險。
但哪吒卻仍舊靜靜望著她,指尖撫過她的唇線,眼眸里迷霧朦朧,讓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真實神情究竟是如何,只能聽到那把清冷嗓音淡然道:“這樣不好么?”
他所有深厚到近乎淹沒的感情都傾注在葉挽秋一人身上。如此瘋狂而不計后果地縱容,急切而誘惑地侵占,不就是為了要她將自己給他作為回應(yīng)嗎?
從她血肉里開出的蓮花從來都并非善類。
艷麗無雙的外表是誘餌,鐘愛不渝的深情是羅網(wǎng),近乎無底線的溺愛是伺機而動著想要將她傳染吞噬的癮.病——這所有展現(xiàn)出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葉挽秋變得和他一樣,偏激到極致地渴望著對方才好。
所以,為什么要克制,有什么理由去拒絕?
他把自己的全部都毫無保留地獻祭奉上,自然不是為了只得到這所謂正常的,像前世那樣淺嘗輒止的脆弱關(guān)系。
和葉挽秋如今這種只是知道過去發(fā)生了什么,卻并沒有恢復(fù)作為戚妜時候的記憶與感情完全不同。
不管是作為紅蓮還是靈珠子時期的一切,那些含血帶恨的無力與錯失都如此真實地壓迫在哪吒心上。
一刀一刀,鐫刻入骨,病入膏肓。
他怎么可能還平靜隨和得起來。
“理論上來說是挺好的,但是……”葉挽秋摸摸脖子,有點無奈地笑起來,“你真不怕我將來肆無忌憚到惹人厭煩?”
說著,她故作嚴肅地恐嚇:“我不是騙你。你沒看過話本所以不知道,被偏激壞女人纏上是很可怕的。不僅會天天對你發(fā)大瘋,無時無刻不在你眼前跑來跑去,事事跟你作對不說,還會挑戰(zhàn)你的底線。更有甚者會半夜爬你的床,饞你的身子,親你的嘴,毀你的清白!”
聞言,哪吒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微亮鳳眼眨了眨,問出口的卻是頗為期待的:“那你會么?”
葉挽秋:“……”
該死的好像獎勵到他了。
“我……”她滿頭黑線,“不是,這個不是重點。你……我的意思是……”
可惡,根本說不通。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葉挽秋都要懷疑這紅蓮花是不是天道派下來試她定心,亂她修行的。
簡直不講道理,哪有這樣犯規(guī)的。
葉挽秋郁結(jié)地看著他兀自笑起來的漂亮模樣,頓時悲憤交加。
她扯開裹在身上的絲被朝對方蓋過去,蒙住他的臉,虛張聲勢道:“你就是故意的,不許笑!不許笑!”
第八十三章、自愿
紗簾外的暖調(diào)天光與少年一起被她撲按在床上。光暈搖晃著, 被這陣動作牽扯著一抖便碎做滿床柔白。
其中幾顆淺淺浮動在哪吒眼里,格外勾著她的視線。
葉挽秋沒想到情況會變成這樣,好不容易從愣神中回醒過來, 正手忙腳亂地想要起身,卻被對方伸手扣住腰按回懷里。
明明他才是被猝不及防地壓在下面那個, 可葉挽秋卻完全沒從哪吒臉上看出任何驚訝。那張清艷獨絕的臉孔上, 滿是只有在最放松狀態(tài)下才會有的輕柔與愜意。
有縷縷黑發(fā)從她肩膀滑落掃在哪吒臉上, 然后又和他同樣鋪開的長發(fā)糾纏在一起。
趁著她愣神的功夫,有冰涼指尖隔著層疊衣衫撫過她的腰線, 動作細致而繾綣。
葉挽秋忍了忍,沒忍住, 最后直接笑出來:“你別這么……很癢哈哈哈哈……”
她邊笑著邊側(cè)身去躲, 被哪吒輕易撈回來繼續(xù)抱著。本就不多的距離空間進一步被壓緊, 視線避無可避地只能看到他。
為了維持剛才起身到一半就被突然抱住的變故,葉挽秋伸手撐在他側(cè)臉邊。
然后眼睜睜看著他偏頭,在自己手上蹭了下。
像孔雀,像貓, 像一切美麗高傲得格外引人注意的存在。遙不可及, 身不染塵,似乎世間沒有任何東西能牽絆住他, 連時光也無法折損他的本色分毫。
可此刻主動卸下所有距離感, 溫柔到甚至有點乖巧地主動表達親昵的也是他, 讓葉挽秋不由得有點恍然。
她伸手輕觸上那些盛開在哪吒眼尾的鮮紅蓮紋,一路上滑到眉心那顆朱砂痣上,忽然問:“這個, 就是當初斕彩女神給你施加的魂印?”
“是。”哪吒回答,但看起來對這種事卻并不在意, 好像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抿著唇思考下:“可是按理來說,這樣的束縛對你應(yīng)該不會有長久作用才對。為什么你重回蓮花化身以后,它還是存在?”
就算是跟隨著靈珠子一起轉(zhuǎn)世所以存在,那蓮花化身以后不也應(yīng)該消失了嗎?
哪吒想了想回答:“當初是我自己想留著的。”
“為什么?”她睜大眼睛。
“因為輪回轉(zhuǎn)世后,我就不會記得曾經(jīng)在太若靈族時的過往。”他解釋,伸手握住葉挽秋的手,輕輕捏著她的指尖,“所以當時不管是作為靈我的靈珠子和作為本我的紅蓮,兩面一心都同意留下這道束縛。”
“……我沒太明白。你不記得了,我也不記得,留著能有什么用?”她仍舊不解,“是為了避免誤傷?可我后來是被爺爺撫養(yǎng)長大,而你又是太乙天尊的弟子。于情于理,就算后來我沒有和你在一起,那也不可能與你為敵,又何必保留它?”
她自認為說得句句在理,卻又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他不高興。這才話音剛落,就被他捉著手,皺起眉尖輕輕咬一口,然后又格外珍愛地吻了吻。
“誒誒誒!”葉挽秋一個勁兒試圖抽手往回縮,但是根本抵不過他的力氣,只能繼續(xù)被他握著。
她不服氣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捏他的臉:“你可是堂堂中壇元帥,怎么還學(xué)小孩子咬人呢!”
“沒有那種‘就算’。”哪吒任由她一臉新奇地捏著自己的臉,神情和語氣皆是淡淡。
這種熟悉的淡然并非是他漫不經(jīng)心,反而因他生來便是舉世無雙的天之驕子,如今又是六界皆尊的少年神。所以,即使是在此刻這般看似隨意地開口,那話語中也帶著種旁人無法反抗的絕對篤定,以及只獨對一人的柔和認真。
世間法度,光陰輪轉(zhuǎn),命理注定。每一個都自有造化千千萬,萬物皆無絕對,世事都是無常。
可他偏要在這其中奪得一個永恒不變的注定,只因這與她有關(guān)。
葉挽秋有點失神地看著他,遲鈍地反應(yīng)了兩秒,這才意識到他剛剛突然不高興的原因,不由得停下手解釋:“那只是我隨口一說的而已,你……”
“不許說。”他再次皺起眉。
如此不加掩飾的執(zhí)拗神情,讓他此刻看起來倒是有了些曾經(jīng)幼年時期的影子,甚至莫名讓人覺得有點孩子氣。
葉挽秋還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頓時感覺有些好笑。
她清清嗓子,捉起自己發(fā)尾柔柔掃在哪吒臉上,裝出副風(fēng)流公子狀,含笑調(diào)侃這尊向來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蓮花美人:“就這么喜歡我呀?一點沒有我的可能性都聽不得,還生氣,看來是最喜歡我了嘛。”
他聽出少女語氣中的揶揄,卻也毫不否認。翳珀似的墨黑鳳眼瞧著她,垂著挑長的睫羽。半明半暗的視線像是一道鉤子,只一眼掃過去便把葉挽秋的魂都抽走。
“你不早是就知道了么?”
真漂亮,她的小蓮花。
葉挽秋心口一陣怦然,當即低頭細細親在他眉眼間,像是在親貓貓一樣快樂。
哪吒捧著她的后頸,感受著她邊含糊叫著自己名字,邊對他一頓亂親,忍不住略略吞咽下,聲音都有些啞:“仙箬……”
然后是什么呢?
讓她停下來?
那斷然是舍不得的。僅僅只是簡單接觸都能掀起高漲不斷的本能愉悅,怎么可能舍得讓她停下來分離。
無數(shù)柔軟得一塌糊涂的珍惜與深愛之情充盈在身體里,替代那顆分離出去的蓮心扎根在他空蕩的胸腔中。不斷深入,不斷生長,不斷開出妖艷而誘惑成.癮的花朵,帶來一陣接近迷亂的刻骨戰(zhàn)栗。
想要更多……
有細小的聲音在耳邊竊竊私語。
這還不夠……
有撓人的渴求在理智上躁動不安。
想要想要想要想要……
哪吒驀地深吸口氣,摟住把他當貓咪一樣又親又摸得格外歡快的葉挽秋猛地翻身,上下顛倒了兩人的位置。
云朵與陽光紡成的絲被從他身上滑落下去,半透明的混天綾取而代之垂在兩人視線之間,隔出一層曖昧的紅,連空氣都快被這層艷色烘烤得悶熱。
她這才發(fā)現(xiàn)哪吒情緒的不對勁,后知后覺的慌亂讓她忍不住眼神躲閃,努力試圖找個話題來轉(zhuǎn)移:“所以,你還沒回答我……你當初為什么非要留著這個魂印……”
沉默良久后,哪吒才再度開口:“那時候我不知道一旦我轉(zhuǎn)世以后,還有多久才能見到你,所以我想盡可能地留下一點和你有關(guān)的東西。”
“一點點也可以。”
葉挽秋聽完,整個人不可自制地顫抖一下,腦海里忽然回想起他在九昭山面對玉陰娘娘時,差點被這個魂印折磨到神形俱滅的慘烈情景。
“……可是,你知道那個魂印的作用。”
“我知道。”
她因為驚詫而驟然睜大的眼睛,很像藏了無數(shù)萬花筒的琉璃珠子,晃人心神的美麗。哪吒一直不知道,世間為什么會有這樣看起來一道明明干凈到近乎透明,卻又無比瑰麗的眼神。
是以每次當她看過來時,一切說出或未說出口的要求,就會變成他的心甘情愿。
“即使知道……你也?”葉挽秋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么,半晌后才掙扎著坐起來,有點急切地繼續(xù)說道,“太乙天尊他們沒有勸過你嗎?不是,你想想,就算是萬一呢?如果有個什么意外呢?這個東西只要有一次出了事,那發(fā)作起來不就跟殺了你一樣?”
哪吒被她這樣炸毛般的反應(yīng)逗樂到,伸手在她發(fā)頂按一下,淺淺笑著解釋:“勸過。但那時我意已決,他們也就不好再多說什么。何況……”
他頓了頓,眼神明滅一瞬,語氣輕淺到近乎悵然:“這是我唯一能帶在身上,又與你有關(guān)的東西。”
她再次愣得說不出話來。
“我不知道等我轉(zhuǎn)世以后,我們會怎么見到。就像你說的,有萬一,有意外。如果在我沒有認出你的時候……”
哪吒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只嘆口氣,伸手抱過她:“總之,有這個魂印束縛著也好。至少有任何意外,你也不會受傷。”
原來他竟是這樣想的……
葉挽秋有些發(fā)呆地看著他,忽然拉起哪吒的手:“走,我們?nèi)ゼ彻砰w找找看,實在不行去神界藏書閣。”
這回輪到哪吒有些不解。他眨了眨眼睛,扶穩(wěn)跳下床時的搖晃動作:“怎么了?”
“去找找有沒有解除魂印的辦法。”葉挽秋轉(zhuǎn)頭解釋,一臉急切,“反正我們都在一起了,干嘛還留著這東西。”
“不用那么麻煩。”
哪吒有點失笑:“我也沒想過要解開。”
“可是……”她有點著急,“你不是向來最討厭有東西管束著你,強迫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而且還是這種危險的東西,當然得去掉。”
“我從一開始就是自愿帶著這道魂印的,沒有什么強不強迫。”
哪吒伸手一拉便將她攬到自己腿上環(huán)抱著,湊近過去,用鼻尖碰了碰她耳垂上的精致蓮花墜,看著它搖搖晃晃在她側(cè)臉邊:“何況如你所言,我們?nèi)缃裨谝黄穑矝]有它什么事了。”
好像是這么個道理,但葉挽秋還是有些擔(dān)憂:“你真不打算去掉這東西?”
“沒有必要。”哪吒捏著她的手,好像比起魂印這種真切烙刻在他魂魄里的束縛,懷中少女垂落的發(fā)絲更吸引他。
葉挽秋還在猶豫,要不改天自己去看看有沒有解決辦法,目光卻忽然注意到他領(lǐng)口處壞掉的扣子,一時有點疑惑:“你衣服這里是怎么……”
說到一半又忽然停住。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這身衣服在殺完梼杌以后回來好像也沒有絲毫破損來著。
所以這是……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了看那團亂糟糟的絲被,開始反思這領(lǐng)口是在剛剛被自己扯壞的幾率到底有多大。
不得不說,這極有可能。
她抬手捂住臉,耳尖通紅,尷尬地小聲道:“我記得我有些做首飾用的赤血南紅珠,那個大小應(yīng)該剛好可以用來做扣子。”
說完,葉挽秋起身去找出那個盒子,借著窗外天光挑了挑,選了兩顆品相最佳的出來,又朝剛走過來的哪吒伸手指了指:“你坐吧,我找針線給你縫上,很快就好。”
哪吒依言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看著她很快找來金針,又從清晨掃晴娘們摘來的花朵上挑出一縷霞光,用靈力細細捻做一縷流光溢彩的絲線穿好,尾端束一個結(jié),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做完這一切后,她轉(zhuǎn)身走到哪吒面前,打量下他的領(lǐng)口,琢磨著:“你這外衣……大概得把它脫了才行。不然領(lǐng)口弄不開,我怕扎到你。”
聞言,哪吒只道一句“好”后便沒再說任何話,旋即伸手解開自己的腰帶與腰封。
銀朱色的外衣從他肩頭滑落至手肘處,露出里面淺荷白的貼身薄衣。因為領(lǐng)口兩顆玉扣全掉了而微微敞開,顯出一截線條明顯的鎖骨,看著比衣服顏色還要白潤些。
“這樣行么?”他看向葉挽秋,視線格外專注卻又面色如常,語氣淡然。
明明是很正常的氛圍,很正常的縫扣子而已,但是葉挽秋被他這么一看,莫名就有種微妙的慌張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方看起來有點衣衫不整的緣故……
她指尖捏著針不自覺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視線非常鎮(zhèn)定地從哪吒臉上轉(zhuǎn)移到領(lǐng)口,接著又不能免俗地盯著那截軟玉似的肌膚看了看,最后說:“應(yīng)該可以了。”
邊說著,她邊用腳尖勾過旁邊的凳子面對面坐下,伸手準備給他將扣子縫回去。
然后發(fā)現(xiàn),就領(lǐng)口這點敞開的狹小空間,實在很難操作。
她沉默一下,聽到哪吒問:“怎么了?”
“這個……大概得再解開……”
“兩三個就行”這句還沒說出口,哪吒已經(jīng)順從地繼續(xù)伸手朝下,將衣衫扣子直接解了一半。
于是原本還卡在鎖骨處搖搖欲墜的視線,幾乎是跟著那排解開的扣子不可避免地往下滑,落在少年膚色冷白,正微微起伏著的胸口處。
然后又順著那道格外清晰的溝壑繼續(xù)下墜,看到那片半遮半掩在還沒有完全解開的最后一層衣衫下,格外明顯又漂亮的腹部肌肉。
那一瞬間,葉挽秋感覺地震的不只是自己的瞳孔,連腦子里都像是被塞進了一方石碾,哐當哐當?shù)剞D(zhuǎn)著圈碾壓她的理智。
還有一些從后背與肩膀處蔓延過來的蓮焰紋印,正若隱若現(xiàn)地勾著她的注意力。
不過,也許是錯覺嗎?他身上的神紋,好像不是曾經(jīng)解尸神蠱時看到的那樣淺薄近無的淡紅。
反而是一種格外鮮嫩的,像是荷花在夏季里剛吐出花骨朵時的酡顏色。
空氣里的蓮花香不知什么時候微濃到讓她有點不敢呼吸的地步。
什么叫活色生香,冰香軟玉,色字頭上一把刀,葉挽秋今天算是全明白了。
她反復(fù)捏著手里已經(jīng)不知不覺沾上層薄汗的針線,滿腦子都是“九重天就該直接立法來禁止這花脫……不對,解開任何一顆衣服扣子!如此才可眾生清凈,世界和平”。
這簡直……這簡直是……
她還沒在亂七八糟的腦子里找出一個合適的詞,便見到哪吒朝她抬起頭。
他注視著葉挽秋時分明沒有任何異樣,依舊是往日那般清明光雅的模樣。只在開口時,音色不似從前清冷無波,墨色眼瞳中有漣漪微微波瀾:“這樣夠了么?”
“……可以了。”她略帶狼狽地躲開對方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深吸口氣,克制住手上的異樣,開始小心翼翼為他縫上那兩顆缺失的衣扣,期間還差點因為緊張造成的笨手笨腳而差點扎到手。
直到繞完最后一圈線并固定好扣子后,葉挽秋習(xí)慣性地湊近上去將絲線咬斷。
溫?zé)岜窍㈨樦骂I(lǐng),沒有任何阻隔地灑落在哪吒身上,引得他整個人略略僵硬下,喉嚨不自覺滑動著,被她的鼻尖蜻蜓點水般輕輕碰過,頓時連眼睛都輕微睜大開。
一陣細微而干燒的癢逐漸從咽喉處蔓延起來,封住他的聲音。
“好了。”葉挽秋沒注意到哪吒的異常,將針線收回盒子里,轉(zhuǎn)而替他將扣子都扣好。
他張了張嘴,忽然伸手拉住正要起身的對方:“……仙箬。”
她被這聲微啞的調(diào)子喊得心尖都顫抖一下:“什么?”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傳來掃晴娘的通傳聲:“三太子,帝女姐姐,太乙天尊和幾位古神們都來了。”
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一跳,葉挽秋都沒來得及聽清掃晴娘說了什么,下意識手忙腳亂替他把胸前敞開的衣衫一把扯回去堪堪遮住:“你的!衣服!衣服!”
然后她才意識到,掃晴娘們一向很規(guī)矩,從來不會不經(jīng)允許就飄進房間,所以她這樣緊張的舉動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空銥椛氣沉淀得有些尷尬。
葉挽秋此刻雙手抓著哪吒的衣衫,簡直放開也不是,不放開也不是,最后只能勉強維持著自認為的嚴肅表情,心虛解釋道:“我這個……是怕你被看到了所以才……總之,不用謝。”
所以也請直接忽略她慌亂之中,不僅抓住了他的衣服,還不小心把手伸進去按在他胸上的動作。
第八十四章、熱鬧
雖然萬分不想承認, 但是不得不說,在那只罪惡的手不小心按上去的一瞬間,葉挽秋腦子里油然而生的唯一想法就是——手感真好, 又滑又涼的,比她最喜歡的那塊水靈玉摸起來還舒服。
以及, “好尷尬啊, 我是不是該說點什么”。
可是說抱歉好像太生疏, 夸“你胸摸起來真棒”又著實太變態(tài),索性只能什么都不說。
抱著滿腦子的奇怪念頭, 她緩慢抽回手,根本不敢抬頭看哪吒是什么表情, 只迅速幫他把扣子扣好, 起身退開兩步。
聽著耳邊的窸窣聲, 應(yīng)該是哪吒在穿衣服。
這時,葉挽秋想起掃晴娘剛說的話。
這幾位尊高位重的上古神靈們竟然同時來了,她第一反應(yīng)便是“出了什么事”,否則他們不可能會這么齊刷刷地集體出現(xiàn)。
想到這里, 她有些擔(dān)憂地看了看哪吒, 同時抬頭朝門外答道:“就來。”
“你先休息,還是我去吧。”哪吒拉住她。
“沒事。”她搖搖頭, “古神們和天尊一起來, 必定是有要事發(fā)生。而且爺爺這會兒也是受了傷還沒好, 又比我嚴重許多,不方便起身,我不能也不去。”
他們一同走出門外, 來到正殿。
見到哪吒平安無事地出現(xiàn),太乙頓時松了口氣, 同時擰起眉毛責(zé)備道:“你這小子,醒了也不說一聲,突然間就不見人影,害得我們幾個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就說嘛,小紅蓮醒了卻不見人,肯定是下界來找仙箬了,不然還能去哪兒?”蔚黎看起來最是意料之中,一副過來人圍觀小年輕熱戀的慈祥感,就差把“我都懂”三個字給寫在臉上。
而比起她的輕快,夙辰擔(dān)心有些擔(dān)心:“我方才進來時,看到五營神軍也集結(jié)在百花深附近巡邏,周圍又一片狼藉,可是出事了?”
“不會是哪個不長眼的趁三太子你這一覺睡得太久,所以故意惹是生非吧?”明煌也跟著詢問。
“此次事發(fā)突然,所以才沒來得及告訴師父和幾位古神。”
哪吒說著,將妖皇為子報仇,集結(jié)大批妖靈進攻百花深的事簡單說了遍,然后道:“日落之前我會回神界一趟,將此事匯報給天帝。妖皇一脈必須死。”
“那我和你一起去。妖皇既點名要我為他兒子償命,我自然得仔細記著這份惦念,去神界把此番動亂的前因后果都講清楚。”葉挽秋轉(zhuǎn)過頭,臉色不善。
哪吒猶豫片刻:“可你的傷……”
“不礙事,放心吧。只是上界去說清情況而已,不會有問題的。”她拉一拉少年的尾指,被他伸手握住。
“好吧。”
見他已經(jīng)拿定主意,夙辰他們幾個也就不再多言什么,只紛紛臉色陰沉起來,似乎沒想到是因為妖皇的緣故。
太乙則格外擔(dān)心道:“不過,你這才剛好轉(zhuǎn)醒過來,又殺死了梼杌,怕是消耗不小。解決妖皇的事不如就交給……”
“不如就交給我吧!”蔚黎聽得火冒三丈,當即搶過太乙想說的話怒罵道,“這個混賬!風(fēng)祁山一事的起因本就是他們偷盜了六斗轉(zhuǎn)命燈。沒揪著他這個便宜兒子的破爛事一鼓作氣把他老窩給端了,已經(jīng)是網(wǎng)開一面。他居然還有膽子趁你受傷之際朝百花深報仇?!”
“我馬上就要讓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報仇!”
說著,她又看向葉挽秋,目光將她上下打量一遍,又伸手到處摸摸:“仙箬呢?我剛才就發(fā)現(xiàn),你怎么看著臉色這么差,是不是也受傷了?沒事吧?”
葉挽秋面色凝重地低下頭:“……這個,胸口肯定是沒事的,多謝蔚黎古神。”
“咳咳……不用不用,都是應(yīng)該的。”老不羞的扶桑之女繼續(xù)在她腰上捏了把,旋即嚴肅道,“瘦了,得好好補補才行。”
“三太子打算如何做?”夙辰看向哪吒,“既然已經(jīng)下了這個決定,那三太子想必是已經(jīng)有安排了。”
“有我們能幫上忙的嗎?”明煌也問。
“幾位古神……”葉挽秋睜大眼睛,似乎是沒想到這個情況。
“唉,畢竟自從有三太子領(lǐng)兵鎮(zhèn)守天界以來,我們幾個可就沒什么機會能出來活動活動了。閑得太久,老人家也難免手癢的。”明煌認真解釋道。
“等再過兩日,蕭其明將九煞圣宮的里外情況都探查清楚,且?guī)Щ鼐謨勺迨最I(lǐng)來見過我以后,我就會調(diào)集兵力去往妖界。”他回答,目光瞥在蔚黎仍舊不安分的手上,眼神冰涼。
被這樣盯著,蔚黎渾身一僵,卻還試圖狡辯:“乖孩子要學(xué)會和長輩分享。”
哪吒懶得同她廢話,只伸手將葉挽秋一把摟過去,挑著雙黑白分明的漂亮鳳眼平靜反問:“蔚黎古神覺得我是么?”
蔚黎:“……的確,‘乖’這個字就算整個拆開了,那一筆一劃都跟你沒關(guān)系。”
聽到這里,葉挽秋倒是認真思考片刻,然后回答:“也不一定。小時候扎著兩個團髻,整天口是心非,逗一下就跟小大人板著臉訓(xùn)人,再逗兩下就急眼的樣子還是很乖的。”
蔚黎:“??!”
哪吒:“……我什么時候口是心非過?”
“你現(xiàn)在就是。”葉挽秋抬手拍拍他的肩,笑容真誠,“不過不想承認也沒關(guān)系。畢竟美人就是有特權(quán)的,說什么都對。”
哪吒聽完語塞片刻,薄紅嘴唇抿了抿,又問:“那我又什么時候?qū)δ慵毖圻^?”
“那可就太多了。”
她邊說邊伸手數(shù)指頭:“你看,咱倆相互夢到的次數(shù)少說也有二三十次吧。一開始你見到我的時候,不是總愛兇我讓我立刻離開嗎?”
“我多有愛心啊,看到你一個小孩子總是呆在一處,肯定覺得孤獨乏味,所以才來找你聊天解悶。結(jié)果你呢?見了面就一個勁兒地趕人,真是好兇啊。”
哪吒頗為無奈地張了張嘴,還沒說出任何解釋,卻被蔚黎搶先接過話茬:“真的假的?”
她滿臉表情驚異,恨不得手邊有盤上好的椿果能一邊剝一邊聽,同時還不忘對哪吒指指點點:“小紅蓮你看看你,怎么可以對女孩子這么兇,這樣會沒有姑娘家敢喜歡的。”
說著,她似乎又想起什么,笑容格外意味深長到讓人發(fā)怵地補充道:“不過這樣一來,那些類似曾經(jīng)的妖族主軍統(tǒng)帥魑罔的小郎君們,怕是要徹夜狂喜。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啊。”
葉挽秋閉了閉眼,感覺八卦以一種猝不及防又歹毒至極的方式進入了腦子。往后自己怕是再也不能直視“幾家歡喜幾家愁”這句話了。
哪吒:“……”
“那可不見得。”明煌滿臉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戳穿,甚至還提議,“不然咱們這就去九重天問問看,有沒有哪家姑娘心悅?cè)右丫孟爰夼c他的。保管你知道什么叫一呼百應(yīng),景從云集。搞不好從南天門排到這百花深門口都排不完。”
“這么熱鬧啊。”葉挽秋看起來很是驚訝又敬佩,好像看到話本劇情成真了。
這般不僅一點也不介意,反而還附和著覺得很好玩的隨意態(tài)度讓哪吒沉默著,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還不止呢。”
明煌半開玩笑地眨眨眼,正準備繼續(xù)往下說,卻被哪吒冷漠打斷:“古神若是閑得慌,可以去找點事做消磨時間,比如給太陽洗澡。”
聞言,金烏化身的神靈難得眼角抽搐起來:“太陽沒必要洗澡。而且誰會特意給自己的本體洗澡啊?難道你會特意變回紅蓮花再去洗澡嗎?手都沒有很不方便吧?”
一番信息量過大的話,讓葉挽秋感覺腦子嗡嗡的,下意識脫口而出:“沒必要的意思就是,太陽還真能洗澡啊?那……那現(xiàn)在大白天的,其實就是您的本體在天上不穿衣服地發(fā)光發(fā)熱嗎?”
空氣頓時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剛剛還燦爛無比的陽光一下子萎靡不振起來,好像轉(zhuǎn)眼間便從快晌午跌落到日暮西山的光景。
這是太陽在穿衣服了嗎?葉挽秋不合時宜地想著,雙眼發(fā)直,不知道該不該朝天上看。
她覺得自己以后都無法面對晴空萬里的日子了。
明煌深吸口氣,穩(wěn)住即將裂開的表情,用一種格外沉痛的語氣訓(xùn)斥道:“你們這些受惠于陽光還不知感恩的后輩!知不知道太陽對世間萬物的重要性啊?!”
“的確。”哪吒面不改色地繼續(xù)捅刀,“不是所有生靈都能有明煌古神您這樣的覺悟,可以為了六界眾生而勇于獻身的。古神英名,傳揚永世。”
明煌:“……你想打架就直說。”
哪吒:“剛殺完梼杌,沒什么興趣,改天吧。”
真是為難人。
葉挽秋感覺自己已經(jīng)想盡了這輩子和上輩子的傷心事,才終于忍住了沒有當場笑出來。
“我先去看看青川君。”他表情悲憤,但看起來更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從這個讓神尷尬的話題里落荒而逃,“懶得跟你們這些小孩子計較。”
“我也先過去了。”夙辰謹慎開口道。
蔚黎若有所思地瞄了瞄他,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一把拉住葉挽秋:“哈哈哈,他害羞了。這龍也有今天!下次我也要試試!”
“蔚黎古神,我的建議是最好不要。”葉挽秋暗中拉下對方衣袖,眼神朝她示意著提醒。
她偏頭看向夙辰,果不其然見到了對方正長睫沉沉,表情陰暗地向她瞥過來,當即條件反射般老腰一痛。
“不如我一會兒也和你們一起上神界去吧,反正這里有他們幾個看顧著就行了。”她說,試圖掩蓋慌張。
太乙聞言,回之一個“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同情眼神,旋即也走了。
見到幾位老朋友們同時下界來,青川君和葉挽秋的第一反應(yīng)都一樣,臉色蒼白,神情嚴肅:“這是……六界出大事了?”
葉挽秋端著掃晴娘剛熬好的藥遞過去,安慰道:“沒有,爺爺你先喝藥吧,別操心其他的。”
接著,她才解釋是因為哪吒突然不見人影,所以才引得太乙他們慌張尋找過來。
“多虧了三太子及時出現(xiàn),否則百花深和人間這次就麻煩了。”青川君嘆息著將藥喝完,“等我過會兒上神界去見天帝說明此事。”
“你既已受傷,還是多休養(yǎng)為好。”
太乙從乾坤袋里拿出一瓶總會隨身帶著的靈藥遞過去,繼而提醒:“你本有不少心脈上的舊傷,如今又被相尸咎和瘴母聯(lián)手傷到根本,怕是得閉關(guān)修養(yǎng)一段時間才能早日好全。這瓶養(yǎng)髓神砂先給你用著,回頭我再去找找還有別的什么丹藥能用上。”
“至于天帝那邊,我和仙箬傍晚之前會上去說明白。”哪吒跟著說到。
“家里的事也都交給我和二姐就行,爺爺這段時間什么都不必管。”葉挽秋也補充。
“你也傷勢未愈,這么操心可怎么行。”青川君嘆口氣。
“沒事的,醫(yī)仙說了,我這點傷很快就能好。”她不太在意地回答。
哪吒看了看她,有些不悅地抿下唇,然后道:“這段時間我也會留在這里。”
“真的?”葉挽秋還沒來得及高興,接著又擔(dān)心,“可是這樣一來,不會耽擱你軍中的事嗎?”
“真有要緊的情況,我再回神界處理也一樣。”他輕描淡寫道。
“那你這樣時不時就得兩頭跑,不是很累嗎?”她皺起眉尖。
“沒事。”
他說沒事,那就是客觀來講確實會很累。
想到這里,葉挽秋還想說什么,被哪吒伸手曲起指節(jié)輕輕刮下她的鼻尖,率先否定回去:“我已經(jīng)決定了。”
青川君盯著他摸在自家孫女臉上的手,又轉(zhuǎn)頭盯向太乙,視線里寫滿“你怎么不管管”的質(zhì)問。
太乙則無聲微笑拍拍他的肩膀,眼神無聲安慰“都是遲早的事”。
傍晚時分,葉挽秋和蔚黎一起與哪吒來到神界面見天帝,將百花深發(fā)生的事都詳細說了出來。
因其后天帝與哪吒所談皆涉及軍中要事,葉挽秋便和蔚黎先行告退。
臨走前,哪吒伸手拉住她:“我一會兒去找你。”
“好。”她點點頭。
目光偏移間,看到天帝正神情微妙,周圍其他仙靈也正目瞪口呆地朝他倆牽在一起的手行注目禮,葉挽秋頓時感覺一陣心虛,旋即拉上蔚黎便快步離開了。
倒是蔚黎覺得無所謂:“反正那大殿里這么多仙靈,這事兒不到明天就能傳遍整個九重天界。”
“他們整天這么閑?”葉挽秋嘴角一僵。
“非也非也。”蔚黎不懷好意地笑著伸手摟住她,“只不過是因為大家都不曾見到小紅蓮有對誰這樣過而已,頭一次瞧見自然是新奇得緊,神界大新聞啊。”
正說著,她倆已經(jīng)不知不覺走到了牽紅仙苑里。
望著這周圍紅線繚繞的姻緣樹,葉挽秋停下腳步,驀地想起當初在自己的封神宴禮上,她因為喝多了酒在這里休息卻遇到哪吒的場景。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來著?
她還是有點想不起來,只記得月老好像非常震驚地看著他倆,不知道的還以為看到紅線成了精。
蔚黎左右看了看:“我們也走了挺遠了,一會兒小紅蓮估計找不到咱倆了。”
“沒事。”葉挽秋收回視線,“他知道我在哪兒。”
“他知道?”蔚黎有些莫名其妙,“他怎么知道?你也沒跟他說呀?”
葉挽秋想了想,回答:“可能是感覺吧。他說不管我在哪兒他都知道的。”
聞言,蔚黎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臉上表情變幻莫測,最后變作一種不可名狀的遺憾:“也是,你倆的聯(lián)系畢竟非同尋常,自然是你在哪兒他都知道。只是這樣一來就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葉挽秋一頭霧水。
“最經(jīng)典的你逃他追刺激拉扯劇情看不到了。”蔚黎回答。
葉挽秋:“……古神,您看的人間話本也不少啊。”
蔚黎:“哪里哪里,略通而已。”
說話間,一陣若有若無的低碎說話聲忽然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她們走過去好奇一看,原來是鶴童和一群月老座下的小仙們正在圍著一張石桌玩著什么。
見到葉挽秋和蔚黎來,他們連忙起身行禮,鶴童則格外高興,圓乎乎的小臉上,一雙眼睛笑起來像月牙一樣可愛。
“這是在干嘛呢?”蔚黎瞧一眼他們桌上擺著的姻緣簽。
其中一個小仙回答:“回古神的話,這是月老上仙交給我們掛到姻緣樹上去的,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葉挽秋問。
“剛剛我捧著它們過來的時候摔了一跤……現(xiàn)在,分不清誰和誰是一對了。”另一個小仙苦著臉回答,“等上仙醒了,我再去找上仙問問。”
說完,他一臉幽怨地看著那些寫滿名字的姻緣簽。
鶴童則安慰:“反正都是月老喝醉了隨手配的,跟你現(xiàn)在又打亂一遍區(qū)別不大。”
葉挽秋聽得直冒冷汗:“月老還真是喝醉了就什么都敢配啊。”
“也不是什么都敢。”蔚黎摸摸下巴,“小紅蓮的名字他肯定就不敢這么寫。”
好熟悉的對話。
葉挽秋和鶴童默契對視一眼。
這時,其中一個看起來最面癱的小仙沉默片刻,忽然語出驚人道:“所以,三太子喜歡什么樣的女子呢?”
第八十五章、要哄
這個震驚全場的問題一出口, 蔚黎和鶴童便不約而同地看向葉挽秋,其他小仙靈則紛紛睜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氣。
其中一個說:“這個問題太難了。我不會,我也不敢想。”
另一個則說:“膽小鬼, 我就敢想,只不過想不出。”
還有一個也說:“如果沒記錯的話, 我從來沒聽說過三太子有和哪個女子走得比較近的。”
說完, 他又補充:“韶嵐神使不算。”
回想起方才碧寰靈曜寶殿上發(fā)生的事, 蔚黎笑得非常開心道:“很快就會有了。”
該說不愧是月老座下的仙靈嗎?一聽見這等聞所未聞的八卦,那幾個小仙們朝立刻雙眼放光地望過來, 滿臉求知若渴:“還請古神透露一二!”
“這個嘛……”蔚黎半是遮掩半是暗示地看向身邊的白衣帝女。
葉挽秋則面色如常地轉(zhuǎn)移話題道:“要猜是哪個具體的人確實很難,不過要猜測是哪一種類型應(yīng)該就容易很多。”
幾個捧著姻緣簽發(fā)愁的小仙靈順著她的話認真琢磨半晌, 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還是感覺很難想。”
客觀來說, 確實。葉挽秋默默想著。
于是, 輪到最開始提起這個話題的面癱小仙繼續(xù)驚人發(fā)言:“難得能在戰(zhàn)場上和三太子打得有來有回,所以彼此印象深刻,最后發(fā)展成惺惺相惜的宿敵對手?”
“或者是認識已久的同伴,性子要么溫柔嫵媚用引誘美人計, 要么天真單純引得濃烈保護欲, 所以日久生情?再或者是逃不開避不掉的嬌蠻任性大小姐,主打一個看不慣又干不掉……”
她說到這里, 難得皺下眉頭, 旋即改口:“不, 以三太子的作風(fēng),不存在看不慣還干不掉的可能,這個類型就是去送死的。”
旁邊小仙迷瞪瞪地抬起頭:“這聽起來好像聞樂神使的妹妹。那個叫什么來著?”
蔚黎深以為然地點頭, 抬手給她邏輯縝密的分析鼓了鼓掌,聽到面癱小仙繼續(xù)思考道:“叫什么不重要。不過可以再加一個坦蕩熱烈, 為愛出擊且被冷落無數(shù)次也堅定不移的倒追勇者。不過一般而言,發(fā)展到后來都是勇者放棄,被追的人又反過頭來追回傷心欲絕的太陽花。”
她說完,以一種非常專業(yè),冷靜,且極為老練的語氣總結(jié):“反正上仙最愛拉這幾個性格和清高不可攀的一類配對,彼此姻緣線的發(fā)展也大多都是這幾個路數(shù)。人間既是如此,放九重天來看也應(yīng)該大差不差吧。”
話音剛落,葉挽秋朝她投去了敬佩的眼神:“你應(yīng)該是月老座下最得力的弟子了吧?”
“謝主神夸獎。”小仙靈一板一眼地行禮道謝,“小仙還在向月老上仙努力學(xué)習(xí)。”
“可是。”蔚黎回想一下她剛才的那番分析,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怎么這幾種類型聽起來,小紅蓮都是偏被動的那個?”
小仙女面無表情但底氣十足地回答:“回古神的話。因為我想不出三太子會主動追求誰的樣子。但這應(yīng)該不是我的問題,我覺得上仙自己也想不出。”
“還是個有話就說的真誠孩子。”葉挽秋也跟著鼓鼓掌。
“真的很難想嗎?”蔚黎又看看身旁的白衣少女。
小仙女沒理解到她眼神里的機鋒,以為她只是在示意葉挽秋也該說點什么,于是也跟著看向她,眼神里充滿平靜直白的期待。
不得已,葉挽秋只好坦誠回答道:“我感覺還算挺直接的吧。畢竟三太子對自己人向來都是非常好的,所以區(qū)別對待起來肯定會很明顯。”
回想起哪吒送她護心靈玉開始直到現(xiàn)在的態(tài)度,跟他們轉(zhuǎn)世剛重逢時的態(tài)度比起來,那確實差別很大。
幾位小仙聽完,一臉學(xué)到了的表情紛紛點頭。然后面癱小仙女仍舊一針見血:“可惜沒有親眼見過。”
“你們就這么關(guān)心三太子的事嗎?”葉挽秋好奇問。
“回主神的話。畢竟仙生漫長,修行辛苦,尤其每天還要看到這些亂成一團的姻緣線。每個人都在里面你追我趕,相互折磨,看久了難免覺得格外乏味。”
小仙女不帶一絲表情地說道,眼神卻逐漸堅定又明亮:“所以現(xiàn)在只有來一個最刺激最不可思議最無法想象的讓我看看,才能讓我重新燃起對仙生的期待,對職責(zé)的熱愛!”
如此質(zhì)樸且滄桑但又格外真實的心態(tài),讓葉挽秋不禁嘆為觀止。
像是被她愛崗敬業(yè)的熱血發(fā)言感染到,旁邊的小仙靈忽然伸手取下腰間玉佩放在石桌上,指尖金輝明滅在桌面畫個圈,目光炯炯有神:“我押一個溫柔可人派,畢竟我覺得三太子應(yīng)該是吃軟不吃硬的類型。溫柔鄉(xiāng)英雄冢啊,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說完,他還轉(zhuǎn)頭滿懷期待地看著葉挽秋:“主神您覺得呢?”
她愣下,還真就順著對方的話想了想,然后認同道:“好像的確是這樣的。”
至少在她的印象里,對付哪吒用哄人這招絕對是百試百靈。
蔚黎聽完則嘖嘖搖頭,視線瞄著葉挽秋明媚漂亮的側(cè)臉:“我倒是覺得這個還得看對方是誰。不信你去問問其他人,就小紅蓮那個犟得要死的暴脾氣,客觀來說,他根本就是軟硬不吃才對。所以要想讓他點頭,那就只有讓他心甘情愿。”
一聽到這里,大家又有些泄氣。
面癱小仙女則無所畏懼,素手一揮道:“繼續(xù)押寶,繼續(xù)猜。反正都是不存在的,幻想一下不算冒犯。”
葉挽秋眨眨眼睛,確認了。此女心態(tài)甚穩(wěn),簡直穩(wěn)如泰山,將來必成大器,為牽線六界姻緣之大業(yè)立下汗馬功勞。
“那我押一個清冷美人派,上仙都說了,同類相吸是有道理的。”另一個小仙靈啪一下抵上自己的玉石手串。
“那我就禮尚往來,也選一個美艷動人派。畢竟反差才是最吸引人的,誰會拒絕風(fēng)情萬種的大美人呢?熱情似火的嬌媚女仙和高冷少年將軍,這可是上仙最愛配對的類型之一。”還有個小仙靈也加入進來。
“誒我說,你們難道就沒想過,天真開心果才是情場正道嗎?”最后那個小仙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順手賭出自己手腕上的鐲子,“要我說,就是要這種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性子才是最能打動神心的,而且大家都喜歡。”
鶴童眼巴巴盯著面前熱火朝天的討論局,還要憋著正確答案不能說,滿臉都是“好想加入進去收割全場”的痛苦忍耐表情。
蔚黎瞧見他一臉恨不得沖上去殺死比賽的急切樣子,笑著轉(zhuǎn)頭故意問:“仙箬呢?”
葉挽秋沉默地看著她。
她算是明白了,這幾位古神完全是一個賽一個的看熱鬧不嫌事大。
不過想到剛才碧寰靈曜大殿上哪吒牽她手的場景,以及蔚黎說這事估計不到明天就會傳遍整個神界的話,葉挽秋索性再也懶得掙扎,格外直白道:“我這樣的吧。”
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面癱小仙女終于繃不住地表情裂開了,雙眼發(fā)直地看著她:“主神……”
看這反應(yīng),雖然她沒有拉著哪吒去炸銀河嚇暈九重天,但應(yīng)該也差不多了。
而蔚黎則在心懷敬佩地抱拳致意后,像是生怕場面不夠炸裂,繼續(xù)添柴加火地追問:“說實話,我也很好奇,你們倆到底怎么開始的?”
葉挽秋抿抿唇,回想著她和哪吒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前世的記憶并沒有恢復(fù),她只基本知道曾經(jīng)發(fā)生了什么,于是隨口道:“啊,大概是我救了他,然后他對我一見鐘情吧。”
果然,她話音剛落,一眾小仙的表情頓時更精彩了。滿臉欲言又止,好像連舌頭都不聽使喚了。
倒是蔚黎好像一點也不覺得哪里有不對,對這個說法接受非常自然,一副早就料到了的自信表情,還問:“所以你倆之間,也一定是小紅蓮先主動的吧?好好奇那是什么場景。”
葉挽秋應(yīng)一句,繼續(xù)語不驚人死不休道:“其實他很黏人,還很愛吃醋。生氣的時候雖然挺嚇人,但是每次用軟話哄他這套都很管用,還會特別可愛。”
一言絕殺,四下皆靜。
只有一個小仙靈還能勉強發(fā)出信念崩塌的顫抖聲音:“三,三太子……居然是這個路數(shù)的嗎?”
那感覺,就像心中清高不可及的紅蓮花突然化身咬人含羞草一樣。語言已經(jīng)無法形容這種震驚,只有去銀河里泡著才能勉強冷靜。
“其實我一開始也挺驚訝的。”葉挽秋邊說邊回憶著,最后危險發(fā)言總結(jié)道,“后來想想,可能是因為他本體是紅蓮花的緣故吧。”
“這和紅蓮花有什么關(guān)系?”蔚黎難得沒能在八卦這件事上反應(yīng)過來。
“畢竟漂亮蓮花化來的美人,嬌嬌一點也正常。”她想都沒想就回答。
這下不光是其他人滿臉快要暈過去的惶恐表情,連蔚黎都有些控制不住,嘴角抽搐著脫口而出反問:“你管那種哪天不高興了動起手來,能把九重天直接捅穿的反骨仔叫嬌花?!”
葉挽秋還沒回答,一種危險的熟悉冷香已經(jīng)提醒她趕緊打住。
緊接著傳來的是哪吒好似平靜的聲音:“什么花?”
聽到這個動靜,剛回醒過來的幾個小仙靈們頓時又眼睛一翻,差點昏死過去。連蔚黎也識趣地閉嘴,躲開視線假裝看風(fēng)景。
只有葉挽秋微微一頓后便回頭望著他,半開玩笑道:“來得正巧,剛好在說你呢。”
鶴童聽得臉都白了,顫巍巍退開幾步,和一旁的小仙靈們抖作一團。
“說什么?”他執(zhí)起葉挽秋的手,卻被她收回去,轉(zhuǎn)而輕輕握住他的長發(fā)晃了晃,示意他低下來一些。
哪吒正疑惑著順從低下頭,被她伸手摸了摸臉,聽到她笑著說:“我們在討論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
他垂下眼睫,偏過臉吻在她手心間,隱約有點不高興:“你不是知道么?”
“對呀。”葉挽秋點點頭,就知道要是自己不承認,他肯定會不高興,于是語氣輕快地接著說道,“所以我說你喜歡我這樣的,而且是一見鐘情那種。”
說完,她飛快眨眨眼,笑容燦爛:“然后又說,三太子其實很黏人的,每次生氣了都要哄才能好。畢竟是蓮花變來的美人,嬌一點也特別讓人喜歡。”
哪吒:“……”
他看了看葉挽秋,淡淡質(zhì)問:“你有哄過我么?”
完全沒想到他在這一堆胡說八道里,首先在意到的居然是最不重要的那一句。
葉挽秋有點沒跟上節(jié)奏地愣下:“啊?”
“我不記得有這么一回事。”哪吒看似不留情面地戳穿,眉眼間卻鋪滿柔和,語氣再一本正經(jīng)也聽起來全是不自覺的縱容。
蔚黎坐在桌邊,用手撐著臉,看著這幅場景,眼中神情驚奇又欣慰,就差端杯花茶來邊品邊點頭:“真是好茶好花,嬌香四溢。”
“這兒可是神界。”葉挽秋收回手提醒,感覺有些好笑,“三太子你這樣也不怕被人看見,然后傳得到處都是。”
畢竟她如何說是一回事,被人親眼瞧見又是另一回事。
總感覺再這樣下去,她隨口胡謅的“嬌花美人”稱號怕是要徹底坐實。
想想看都覺得很刺激,炸銀河哪有這個沖擊力大。
有冰涼的手指伸來捏了捏她的臉,繼而又曲起指節(jié)刮下她的鼻尖,他微微顰下眉心:“怎么又改回去那樣叫我了。”
葉挽秋一時間沒懂,只能重復(fù):“三太子?我之前不是一直都這么叫你的嗎?”
見他抿著薄唇,眼睫輕垂,連眸子里都是長睫陰影覆蓋,不帶光亮,顯然是在介意這個稱呼的模樣,她思索片刻,大概能猜到緣由。
畢竟神族生靈的神號都是給旁人喚敬稱用的,自帶一種距離感,不比直接叫名或小字來得親近。
她張了張嘴,正想說點什么,突然偏頭看向旁邊一群正瞪大眼睛,聚精會神望著這一切的小仙們,空氣頓時焦灼得格外尷尬。
葉挽秋冷靜收回視線:“那什么,你既已經(jīng)和天帝說完正事,就先……先回去吧。”
哪吒還沒說什么,蔚黎已經(jīng)非常上道地慫恿道:“快,現(xiàn)在就哄他。此時不待,更待何時。”
葉挽秋認輸般地遞過去一個“求您尊口免開”的眼神,緊接著便被哪吒拉起手朝外走,身后是蔚黎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聲。
“這是下界的方向嗎?”瞧著感覺不像是去南天門的路。她左右看了看,朝隨后跟上來的蔚黎揮手致意。
對方回一個手勢,表示自己就不跟上去打擾了。
“先去軍營拿東西。”哪吒頭也不回道。
葉挽秋仰頭看著他看似沒什么情緒流露的側(cè)臉,琢磨幾秒,然后晃了晃兩個人牽在一起的手:“是不是聽我剛才那么亂七八地跟他們說一通,所以不高興啦?”
“沒有。”哪吒回答。
她扯下嘴角,滿臉不信任:“這還叫沒有?”
正說著,他們已經(jīng)來到天海邊緣,朦朧霧氣與灰藍冰涼的清光共同鋪開在眼前,銀灰剔透的山脈起伏如水晶堆砌成的脊骨。
漫天寒霧撲面而來,被混天綾為她輕盈隔開。整個天海寂靜得像是只剩下他們兩個,周圍全是浮涌波瀾的白色云海,跳躍閃爍的星子。
葉挽秋聽到他一聲嘆息,偏過頭時,正好看到哪吒低頭下來,整個人隨之被他抱進懷里,頸窩被他的呼吸弄得有些癢。
她眨眨眼,伸手輕撫著他的背:“怎么了?我這會兒瞧著你倒不像是在生氣,想到什么了?”
哪吒沉默一會兒:“那些夢。”
“夢?”
“我醒不過來那幾天,都是在夢里。”
在那個由他從前世開始,積累萬年求而不得的扭曲執(zhí)念形成的夢里,怎么都醒不過來,也走不出去。
他說到這里停頓片刻,更緊地抱著她,然后才繼續(xù)開口,聲音格外低落下去:“夢里你不認識我了。不管我怎么跟你說話,重新找到你多少次,求你多少次,你都不認識我……”
葉挽秋有些愣神。她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
在哪吒昏迷不醒這些時日,她以為他只是意識混散地睡著。如今他醒來,雖然有淡淡提過一句自己做了個夢,但她也沒來得及問他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只覺得他平安無事就好,那些不好的東西就不要去想了。
可其實稍微琢磨就能知道,若非是能死咬住他最弱點將他折磨至深的噩夢,怎么能困住他如此多天。
“不會的。”她柔聲安慰著,雙手抱住哪吒,“我就在這里,別擔(dān)心。那些都不是真的。”
少年輕微嗯一聲,仍舊沒有放開她。
“還是不開心?”葉挽秋想了想,試探著問,“那要哄嗎?”
掌心下的身軀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伴隨著他帶著氣音的低笑聲。
緊接著有一個冰涼柔軟的吻落在耳垂上,像是有花朵綻開。
“要。”
第八十六章、鐘意
葉挽秋一直覺得, 哄其實就是糖的同義詞。區(qū)別是一個撫慰在心尖,一個纏繞在舌尖。
但歸根到底,它們都是用甜頭, 用感覺,用手段去誘惑得對方重新高興起來。
也只因哪吒所有的愉悅和高興都與她有關(guān), 所以當她主動伸手抱住面前少年的這一刻, 她便也成為了唯一能誘哄他的糖——用可以被品嘗的目光、允許被流連撫摸的肌膚、自愿被侵占的五感與氣息。
尤其對哪吒而言, 能被真實觸摸到的親近永遠比語言來得更讓人安心。
但葉挽秋好像沒有意識到這點,只在一開始主動親了親哪吒以后, 就開始認認真真像哄小孩那樣軟著嗓子說好聽話來逗他開心。甚至還用摸小動物那樣的手法習(xí)慣性地摸了摸他的頭。
哪吒懷疑她根本是在把自己當貓來快樂揉搓。
在抱著對方安撫了好一會兒后,葉挽秋看到周圍的天海之霧也逐漸開始散去, 露出灰藍而空濛的冰冷仙境。銀星滴答如細雨濺開在他們周圍。
哪吒抬起頭定定看了她片刻, 輕嘆一氣, 伸手按了按她的發(fā)頂,牽著她繼續(xù)朝前走:“你哄百花深其他孩子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么?”
“那倒不是……”葉挽秋拖著調(diào)子故意停頓片刻,如愿以償?shù)玫綄Ψ睫D(zhuǎn)頭過來的認真注視后才接著開口笑答,“他們可沒有你這么難哄。”
哪吒沉下視線, 又別開, 語氣只要一放平就清冷得尤為拒人于千里之外:“這就開始嫌我煩了。”
她捏了捏對方仍舊沒有絲毫松開跡象的手,放心反駁道:“是你先嫌棄我哄得不好的。”
墨色鳳眼帶著清澈溫涼的眼神掃過來, 不由自主停留在她臉上。
葉挽秋迎著那道目光, 真誠坦白外加調(diào)侃道:“不過我確實只哄過家里的其他孩子, 所以經(jīng)驗不多。不如這樣,你且等我近日去找上一二三五個別人來上手熟練一番,然后再……”
哪吒僵硬一瞬, 深吸口氣克制住情緒,手指收緊著抓住她, 幾乎是讓她感覺到有些痛的地步:“別開這種玩笑。”
是錯覺嗎?
葉挽秋歪頭看了看他,總感覺自從恢復(fù)前世記憶醒來以后,哪吒對于類似的調(diào)侃反應(yīng)就更大了,甚至是半句都聽不得。
眼看就快走到軍營門口,她忽然停下來拉住哪吒的手:“低頭。”
他不假思索地照做,旋即感覺熟悉的溫?zé)釟庀涿娑鴣恚齑缴媳卉洘岬拇桨曜奈且幌隆?br />
“這樣呢?”葉挽秋問,臉上神情甚至帶著種格外認真的勤奮好學(xué)。
哪吒愣一下,緊接著被對方伸手捧住臉,仰頭一連親了好幾下,聽到她認真朝自己確認:“要這個才能哄好,對吧?我沒猜錯?”
沒有得來意料之中的回應(yīng),他的視線閃動一瞬,不知道是極快地看過了哪里。
葉挽秋皺眉沉思片刻,目光凝重地打量著哪吒,好像在琢磨著什么重大籌碼的談判,耳尖卻紅得像是點了胭脂:“還是,非要……那樣子?”
還沒等哪吒反應(yīng)過來,葉挽秋已經(jīng)眼一閉心一橫,踮起腳尖勾住他的脖頸迫使他低下頭,緊接著是濕軟舌尖舔過唇瓣的熟悉戰(zhàn)栗感。
她的動作不算多熟練,只是憑借著記憶里的吻法來生澀模仿,連撬開他牙關(guān)時也學(xué)得磕磕絆絆,只知道伸進去不成章法地□□,攪出細微的水聲。
少年微微睜大眼睛,沒能被克制住的短促喘.息從喉嚨深處涌出,順著相互糾纏的舌尖滾落進葉挽秋嘴里,頓時軟化了她全身骨頭。
無論再試多少次都覺得不可思議,被置換過的兩顆心對回到該有位置的渴望強烈到無以復(fù)加。僅僅只是一個親密的吻便能輕易勾扯出極度到過量的愉悅感洶涌溢出,浸泡得將整個思緒都融做一堆泡沫。
最后又被一聲突兀銳響全部驚碎開。
葉挽秋慌張松開哪吒回頭,看到軍營門口不知什么時候正站著一眾表情精彩紛呈的天軍將領(lǐng)們。剛剛的銳響就是來自于西營統(tǒng)領(lǐng)劉武秀手里的令牌,此刻正可憐兮兮地躺在地上。
“武秀。”蕭其明異常冷靜地喊他一聲,“撿起來。”
好像那不是令牌,而是他的項上人頭。
接著是照例的問安行禮,但是聽得出每個人都受到了很大的沖擊,不僅聲音僵硬,甚至還有些罕見的不整齊,似乎是有幾個人還沒回過神:“末將見過元帥,太華主神。”
要死了。
太尷尬了。
要不是整個人還被哪吒抱著,葉挽秋恨不得直接就從天海跳下去,用一輩子的無盡下沉來洗刷這一刻的尷尬。
“起來吧。”哪吒開口,嗓音里的清冷沉淀成一種格外撓人耳蝸的微啞,聽得葉挽秋滿臉心虛化作一團緋紅,當即把頭垂得更低,整個埋進他胸口里。
他頓了頓,伸手摸上她的脖頸,指尖順著頸線滑動,像是在安撫又更像是在意猶未盡,隨口吩咐道:“你們先回去。”
說完,他帶著葉挽秋徑直穿過面前的寬闊空地,來到天帥府內(nèi)。
直到確認身后的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外面聽不見任何腳步聲,只有天海的冷風(fēng)還在窗外吹拂著,葉挽秋深吸口氣抓住他的衣領(lǐng):“你早就看到他們了的對吧?”
不然在她剛開始抬頭親他,問出“要這個才能哄好??沒猜錯吧”的時候,他就不會毫無反應(yīng),卻視線明滅著掃向旁邊。
“是看到了。”哪吒倒也承認得干脆,貌似心情很好的樣子。
葉挽秋抓住他作亂在自己脖頸間的手咬一口,耳尖紅透:“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他順勢伸出手,指尖按在她嘴唇上那抹格外艷麗的嫣紅色彩上揉弄一下,意味不明道:“沒來得及。”
葉挽秋:“……”
她惱羞成怒地伸手掐住對方:“事已至此,那就同歸于盡吧!”
哪吒任由她掐著自己脖頸,挑著雙漂亮清艷的烏黑鳳眼看著她:“你就這么怕被其他人知道?”
“別想偷換概念,你個詭計多端的蓮花精!”葉挽秋咬牙切齒,“被其他人知道和被其他人看到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這里是神界軍營。不會有人敢說出去的。”哪吒伸手去摟她,臉上笑容清淺。
她想了想覺得的確也是,但一想到剛才的場景還是覺得尷尬到想遁地。
可偏偏面前人一副“只是看到而已,真要昭告六界才好”的模樣,于是葉挽秋憤憤湊上前,一口咬在他的喉結(jié)上,含糊不清道:“既然你不怕被看到,那我就給你弄點能被所有人都看到的。”
說完,她又真怕自己咬重了,轉(zhuǎn)而松開口親了親,接著被那股莫名濃烈起來的蓮花香弄得迷迷糊糊,還鬼使神差地用舌尖微微舔了舔。
摟在腰間的手驟然收緊到禁錮的地步,她看著那塊被自己咬紅的地方不自覺滑動一下,落在頭頂?shù)纳倌晟ひ舻谝淮梧硢〉糜行┎怀烧{(diào)子,甚至是帶著種明顯的微顫,簌簌抖落在耳蝸里:“仙箬……”
好像玩大了銥椛。
不是,這花有問題吧,都被咬了怎么還???
難道咬錯地方了?
可是咬喉嚨不是應(yīng)該很痛嗎?!
葉挽秋沉默一瞬,感覺完全無法理解,只下意識想退開,卻發(fā)現(xiàn)根本退不開。
緊接著她整個人被忽然抱起來,放在屏風(fēng)后那張寬大軟榻上,旁邊是放滿書卷與靈植奇花的木柜。
葉挽秋伸手時,不小心碰到那些花瓶。光影伴隨著零星淺色花瓣搖晃著飄落下來,擦過她的鼻尖,下頜,最后落在咽喉處。
哪吒低頭,隔著那枚花瓣吻在她正緊張得不停吞咽的喉嚨上。同樣溫度的氣息掃過她的肌膚,帶著少見的急促。冰涼的觸感讓她像是被冷火灼燒過,整個身體都緊繃起來,心跳得異常快。
少年本就生得一副過分艷麗又招人的皮相,全靠一股神寒骨清的鋒利感來斷絕旁人不該有的親近綺念。
可如今在對著自己喜歡的人時,他卻又將眉眼神態(tài)融做一池瀲滟桃花水,溢出不加收斂的少年媚氣,勾得葉挽秋半晌回不過神。
于是,曾經(jīng)看過的無數(shù)則人間昏君軼事在這一刻都得到了感同身受的理解。如此美色當前,確實抗拒不了。
她感覺這會兒不管哪吒說什么她都能答應(yīng),色令智昏若是寫作人形就是此刻的她。
啊……繼脫衣服犯規(guī)以后,六界就該立法來禁止他用這種神態(tài)和別人對視。
“還好我不是皇帝。”葉挽秋眨眨眼睛,真心實意道,“不然我現(xiàn)在就該昏庸無道得想盡一切辦法來哄你對我笑了。”
哪吒垂下視線,低頭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輕聲道:“用不著。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在我這里都不需要理由或解釋。”
“你只要告訴我,你喜歡這樣就足夠了。”
她愣一下,半晌后才回過神,再次笑著確認:“你這樣溺愛一個人的方式真的很嚇人。”
最純粹的偏愛與幸待,向來是眾生皆求的美夢,尤其是如此獨一無二到不計代價的地步。
更遑論主動送與這些的人是哪吒,是天上天下,六界唯一的這么個少年神,無數(shù)生靈貪婪奢望遙不可及的存在。
這么想著,葉挽秋伸手捧起他的臉,左右看看著琢磨道:“你真是蓮花變來的嗎?說好的濯清漣而不妖,怎么這么會勾引人。”
“對你而已。”他吻下她掌心,低頭埋進葉挽秋頸窩間,卻沒有更進一步動作。直到就這么安靜片刻,將所有情緒都收斂回去以后才嘆息著起身,眼尾神紋越發(fā)紅艷動人。
葉挽秋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視線瞥見他喉結(jié)處剛被自己咬出來的紅痕,因為膚色冷白而格外明顯,于是又略帶心虛地垂手想要去摸摸那處痕跡。
哪吒一把握住她的手,聲音感覺比她還僵硬:“暫時不行。”
說完,他沒敢看她,徑直起身去書房找到了要的卷宗再出來。
兩人一同回到百花深。
迎面而來的是一群正捧著鮮花的掃晴娘,其中一個還特意停下來提醒葉挽秋,晚膳后要記得按時喝藥才行。
她聽了頓時滿臉愁容,感覺連晚上吃飯都沒了心情。
趁著哪吒去給她熬藥的功夫,幾個躲在花叢里探頭探腦的小妖怪們總算敢冒出頭來。先是緊張兮兮地四處打量一圈,然后才動作謹慎地蹭到葉挽秋身邊,支支吾吾著不敢開口的模樣。
“你們到底想說什么?”葉挽秋疑惑地問。
最終是青歌先憋不住了,一拍桌子直截了當問:“帝女姐姐,你是真和三太子……在一塊兒了?”
她沒想到這幾個小家伙憋了半天就只是為了問這個:“是啊。”
話音剛落,旁邊那只梁渠頓時兩眼一翻便從凳子上栽倒下去,摔得咚的一聲。
青歌的反應(yīng)看起來稍微好點,但也沒好到哪里去,還真就只有一點:“真的啊……?那……你倆,要成婚?”
這回輪到葉挽秋差點兩眼一翻暈過去:“什么成不成……這還沒到那一步!”
一眾妖怪們又暫且放下心來。
倒是葉挽秋嘆口氣,伸手挨個將他們搓了搓頭,提醒:“三太子不殺沒造過禍孽的妖怪,你們不用這么害怕他。而且別忘了,這次要不是三太子,我們百花深可就麻煩了。”
“我理解。”青歌仍舊愁眉不展,“救命之恩應(yīng)當以身相許,話本里都這么寫。可是這種恐懼是我們祖?zhèn)鞯模粫r半會兒很難改掉。”
葉挽秋:“……就不該和你一起看那么多話本。”
“不過我還是很好奇,為什么?”青歌眨巴眨巴眼睛望著她,“我記得帝女姐姐以前說過的鐘意型,根本不是三太子這樣的啊。”
“什么東西……我有說過那個嗎?”葉挽秋目光看向門外那個剛剛出現(xiàn)的少年身影,眼神震顫一瞬。
“有啊!帝女姐姐曾經(jīng)不是說了,你喜歡那種風(fēng)趣開朗,溫柔體貼,特別會照顧人的翩翩貴公子,當然一定還要長得漂亮,能文能武。”
“按照這個描述,我覺得帝女姐姐的鐘意型,其實很像以前那位常來我們百花深做客的明覺仙君,或者……”青歌邊說邊吸吸鼻子,朝空氣里莫名出現(xiàn)的苦澀藥味轉(zhuǎn)過頭。
看到不知什么時候正站在門口的哪吒,她頓時嚇得舌頭都哆嗦起來,卻還堅持使出一招峰回路轉(zhuǎn)迅速改口道:“……那不就妥妥是三太子本神嗎!!”
這反應(yīng)速度,葉挽秋自愧不如。
“見……見過三太子……”她跟觸電一樣站起來,滿臉心虛,視線亂飄,“那什么……哈哈哈哈哈,我們還得幫夏姐姐干活,就先走了。”
說完,幾個小妖怪連滾帶爬地沖出房間,逃命都沒這么快的。
哪吒走進來,順手關(guān)了門,將手里的苕絲糖都放在桌上,藥遞給葉挽秋:“喝吧。”
她猶豫片刻,沒多磨蹭便捏著鼻子硬灌下去,然后趕緊塞一塊苕絲糖進嘴里,卻還是被苦得整張臉都皺起來。
好不容易咽下那陣苦澀,葉挽秋迅速轉(zhuǎn)移話題,假裝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地說道:“我剛吩咐掃晴娘將華宸殿布置出來,你晚上早點歇息。”
他點點頭,替她將唇邊沾著的藥汁擦拭干凈,再次開口時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好像只是最純粹的詢問:“你的鐘意型原來是那樣的?”
葉挽秋:“……”
果然,她就知道不可能這么容易就跳過這個話題。
第八十七章、溺愛
到底是什么時候和青歌討論過鐘意型這個問題, 葉挽秋已經(jīng)早就記不清了。自然也不記得是否真的說過,喜歡風(fēng)趣溫柔的翩翩公子之類的話。
搞不好那根本就是她那時候隨便看了冊話本,正對書中情節(jié)格外上頭, 所以才胡亂應(yīng)答的話而已。
畢竟她從來就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若是非要按照她以前的心性來選的話,她怕是能一口氣鐘意好多好多個, 今天偏愛這個, 明天偏愛那個。
當然, 這種話她是不會說的。
面前這花正面無表情地等著她回答,這時候太過坦誠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只是他這副分明心有介懷, 卻又刻意克制著冷冷淡淡的平靜模樣,看著實在太過招人, 引得葉挽秋忍不住就想逗逗對方。
于是她眨眨眼睛, 很快掛起一個明艷活潑的笑, 故意回答道:“可能以前是吧,我也不太記得了。”
哪吒聞言凝固一瞬,眉尖輕顰著側(cè)過頭,卻猝不及防對上她滿臉笑容, 看得他頓時愣了愣, 心中郁結(jié)不自覺消散大半。
緊接著,他很快明白過來, 她這話根本只是在逗他玩而已, 自然信不得。
“捉弄我很有意思么?”哪吒眼睫微垂著, 伸手一撈便將她整個人攬進懷里坐好,動作行云流水得好像是單手抱過了一只身量輕盈的雀鳥那么輕易。
葉挽秋伸手繞住他的脖頸,依舊笑容滿面, 眼睛迎著燭光的模樣,明亮得像是浸了層蜜糖的珍珠:“當然有意思了!不過這話說出去, 我估計肯定沒人會信。試問整個六界有誰敢捉弄三太子啊?”
說完,她又湊近對方,蜻蜓點水般親了親他的唇角,故作任性地宣告:“只有我可以。而且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允許的。”
“是。”他毫不猶豫承認,轉(zhuǎn)頭想繼續(xù)剛才那個過于短促的吻,卻被對方躲過去。
“我還有話要問呢。”她說著,滿臉都是好奇,“那你的鐘意型又是什么?”
“你。”哪吒不假思索回答。
葉挽秋推他一下,臉上卻是笑著的:“看不出來啊,都學(xué)會用花俏話來哄女孩子高興了。”
“那你聽了會高興么?”他單手攬著懷里的少女,眸色認真。
“肯定會啊,這話誰不喜歡聽。”她笑著繼續(xù)說道,“最好再多說幾句,比如具體是哪些點正好讓你喜歡上,讓我多高興高興。”
“如果你想聽我夸你可以另外算,與你剛剛問的那個問題無關(guān)。這是兩件不同的事。”
葉挽秋思考一會兒,好像沒太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哪吒回答:“我說是你,那就真的只是你,并非是哄你開心,也與任何提前預(yù)想的類型都無關(guān)。”
只因為是她所以才喜歡,而不是她屬于某個范圍才會讓他心動。
若喜愛有規(guī)則,那她就是整個規(guī)則。
明白他的意思后,葉挽秋半晌沒能說出話來,然后端過桌上的苕絲糖,將最后一小塊拿起來遞給哪吒:“獎勵。”
雖然知道那東西外表看起來再怎么誘人,真嘗起來也只會是味同嚼蠟般難以下咽,但哪吒還是順從地偏頭準備去接。
又是一陣溫軟的唇瓣相觸倏地綻開。
哪吒微微怔下,看到葉挽秋退開幾分,笑著道:“這個才是。苕絲糖我就替你吃了。”
她咬住糖塊,卻看到哪吒忽然湊近過來。緊接著是咔嚓一聲,苕絲糖從中間應(yīng)聲斷開。
葉挽秋睜大眼睛,把嘴里剩下半塊咬碎了,含糊不清問:“你不是沒有味覺不愛吃東西嗎?”
話音剛落,哪吒伸手捧住她的后頸將她按向自己,松口把那半塊糖還給她,趁機順走一個吻。
她被這個淺嘗輒止的親吻弄得心頭一跳,頓時手忙腳亂地去捂他的嘴,接著又去遮住他的眼睛:“你犯規(guī)了!不許這樣……也不許這么看人!”
什么“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清高孤潔都是假的。
蓮花勾起人來比狐貍精還要命!
他卻笑起來,聲音被葉挽秋用手捂著,聽起來有些悶悶的。
冰涼的氣息吹灑在她手心里,撩起一陣悸動的癢,讓她又連忙縮回手。哪吒偏頭吻住她的指尖,將她沾在手指上的糖末舔走,面色依舊清清淡淡,沒有多少表情,也沒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整個人都無法克制地抖了抖,感覺被一朵泡過冷水的玫瑰貼著皮膚撫摸過,帶來一陣香艷冰涼的戰(zhàn)栗。
見葉挽秋就這么直愣愣地看著自己,哪吒捏下她的手指:“發(fā)什么呆?”
“我只是忽然想起剛認識你的時候。”她說著,借用了一下月老座下那個小仙的話,“沒想到你居然是這個路子的。”
清傲切開是釣系,生活處處有奇跡。
“哪次剛認識?”哪吒不慌不忙反問。
他們之間有過三次自以為的初見,但不管是曾經(jīng)的靈珠子還是如今的哪吒,其實都應(yīng)該是久別重逢。
看著她滿臉呆住,根本回想不起來過往細節(jié)的模樣,哪吒嘆口氣,正欲說什么,卻見她猛然回神,義正辭嚴道:“不行不行,你可是神界的三壇海會大神,天軍統(tǒng)帥,你這樣讓其他人看見了會笑話你的!”
哪吒眨眨眼,還沒接話,便看見她耳尖更紅,眼神亂飄著繼續(xù)小聲說:“所以……只能給我一個人看。反正……我肯定不會笑話你的!”
他愣神片刻,然后才慢慢笑開,墨色浸染的鳳眼中神情格外溫柔,還有種難以言明的晦暗感:“本來就只有你能看到。”
邊說著,哪吒捉起她的手貼上自己側(cè)臉,微微別過頭蹭下她手心的樣子,看起來很像得到某種滿足后的貓,眉眼間都是慵懶愜意的安寧。
“這么聽話?”葉挽秋忍不住順著他的動作在他臉上多摸幾下,假裝得寸進尺地開玩笑道,“那我……”
她邊說邊想了想,回憶著某些話本里的牙酸字句,故意壓著嗓子模仿道:“那我要你以后都不許對別人笑,只能對我笑。小娘子的每一個笑都只能是本公子的!”
說完,她好像意識到哪里不對:“啊,忘記改稱呼了。”
哪吒:“……你都看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葉挽秋:“那可太多了,我怕全都說出來會嚇著你。”
哪吒沉默著注視著她半晌,忽而開口:“然后就只學(xué)會了這個?”
“?”她歪下頭,思考,“難道你還有更刺激的想法可以來補充一下?”
哪吒還真就順著她的話思考片刻,再次開口時,臉上的神色也依舊淡然:“真想聽?”
“來來來,讓我開開眼界。”葉挽秋笑著點頭,雙手抱住他的脖頸,“若是換做你,你會怎么做?”
“看情況。”他回答。
居然還分得這么細致的嗎?
葉挽秋思考著,這會兒還沒覺得哪里不對勁,于是主動幫他擬好前提:“比如我朝別人笑?”
“你只是隨意朝誰笑下,或者是真心喜歡誰才會有的笑,我還是分得清的。”哪吒回答。
“噢——”她恍然大悟點點頭,接著問,“不過話說回來,你轉(zhuǎn)世以后,咱倆本來就一開始誰也不記得誰,很危險啊。那要是后來又出了點差錯,我不小心有了個真心喜歡的鐘意型,而且還不是你呢?”
話音剛落,哪吒再次抬眼看向她,原本溫柔的眼神卻瞬間變了個意味。深黑色的虹膜上映著層冷調(diào)的光,又尖又戾,直瞧得人頭皮發(fā)麻的壓抑。
“看你愿不愿意換個人喜歡。”給出的回倒是意料之外的溫和。
“其實移情對象是你的話,很難不愿意啊。”她熟練順毛道,接著又危險發(fā)言,“可要是我真不愿意呢?”
“那就殺了他。”
他回答這個問題時的語氣輕巧得讓人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至于用什么方式,就看他到底和你親近到了哪一步,或者你用什么態(tài)度拒絕我。”
葉挽秋張了張嘴,回想起哪吒曾經(jīng)給自己梳頭時說過那些類似的話,能明顯感覺到他此刻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
“好吧。虧你說第一句話看我意愿的時候,我還以為你轉(zhuǎn)了性子,要走溫柔守護路線。”她捏起哪吒的發(fā)尾輕輕掃在他下頜處。
“什么?”他沒聽明白。
“就是,很多話本都這么寫啊。”葉挽秋隨口總結(jié),“求而不得的公子為了讓心中愛人回心轉(zhuǎn)意,就一直在她身邊溫柔陪伴付出什么的。”
“我在你眼里是走這個路子的?”他學(xué)著對方前面說過的話反問,臉上神情似笑非笑,卻莫名讓人有些畏懼。
她思考幾秒,搖搖頭,嚴肅贊同道:“確實不像。”接著,她又繼續(xù)剛才那個話題探討道,“可是你這個方式不好。”
“是么?”哪吒看著她,“有什么不好?”
她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莫須有的過來人模樣道:“常言道,活人是永遠爭不過死人的。所以不能殺,否則不就是白白讓對方撿了個大便宜,成了回憶里什么都會就是不會活著的白月光?”
以葉挽秋的道德與見識,她感覺自己說出的這番話已經(jīng)算得上是非常炸裂。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哪吒聽完后卻眨下眼睛,似乎是理所應(yīng)當?shù)胤磫?“為什么要讓你留著對他的記憶?”
她茫然地看著對方,聽著他繼續(xù)說:“神界有很多辦法可以篡改記憶,想怎么改都可以。我以往在審訊罪靈時基本每一樣都用過,知道該怎么做。”
他說到這里,葉挽秋終于逐漸露出驚訝的神情,以及感覺到一絲莫名的心慌,讓她都來不及思考就將心底里的話直接說出來:“……我不知道說什么了。你這個……你這樣隨便將審訊用的手段用在……這么做是觸犯天條的吧?”
“是。”
他承認得格外干脆,臉上笑容卻驀地笑起來,艷麗得讓人毛骨悚然,一如他說出來的話:“但若我非要做的話,誰也管不了。”
是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
也是之前葉望夏曾經(jīng)一眼看出并認真提醒過,但是又被她不甚在意地淡淡放過的一點。
即,真要拼上一切底牌廝殺起來,沒人能在哪吒手里討到好。
他屈居于天條之下完全是出于自愿,他需要神界的助力來達成他維護人間穩(wěn)定的理念,并不代表那些東西真能束縛住他。
所以要是有一天,他突然心理崩壞了,非要做些糟糕透頂?shù)氖拢孟褚矝]有什么辦法能將他徹底制服。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憑他高興,憑他愿意,能約束他的也只是他個人的信念與價值選擇。
其他人能做的,大概也只有暗自慶幸他是個不會被動搖內(nèi)心信念的護世正神。
這真是六界最幸運也最不幸的事。
“其實這也是我后來才逐漸意識到的。”哪吒繼續(xù)往下說著,語氣客觀又淡然,充滿讓聽者不寒而栗的絕對理性。
“一個生靈的所有感情與行為都受他的記憶影響。只要他自認為記得誰是自己的同伴,那他就會對那個人毫無防備,確實是件很方便的事。尤其這些記憶其實挺容易就能被篡改。”
“可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葉挽秋回答,然后又似有所悟地回過神,補充道,“除了你。”
畢竟蓮花化身是不會被任何東西影響的,一切能窺探他記憶或魂魄的手段都不存在,更遑論篡改。
于是當他再看任何其他生靈的時候,就成了自然而然地俯視與觀察。且在談?wù)撈疬@個本該是讓每個人都平等感到畏懼的話題時,也充滿了置身事外的平靜。
這種冷淡的態(tài)度里,或許還有因為知曉自身無法被撼動的傲慢。
但那也無可厚非,他的確是最有這個資本的人。
“所以等我殺了他以后,我也可以抹掉一部分你的記憶,這樣你就不會想要去別的地方。”哪吒收回視線繼續(xù)注視著她,語調(diào)又柔和下來,和他正在闡述的內(nèi)容完全相反。
“我會重新把你塑造起來。”
葉挽秋睜大眼睛看著他,從來沒覺得塑造這個詞是這么嚇人的。
“這樣你心里就不會再有其他人了。”他邊說,邊認真打量一下葉挽秋的身體,指尖撫觸在她心口的位置。
他碰上來的一瞬間,葉挽秋感覺自己心跳都跟著漏跳片刻。
“……我也會像現(xiàn)在這樣對你好,任何你想要的都可以得到。我會一直陪著你,守著你,直到你深信不疑你不能沒有我。”他還在說,每一步都仔細又周全。
冰涼呼吸落在她頸間,旋即是細碎纏繞的吻,和莫名有點愉快的結(jié)尾:“這樣你就不會不要我了。”
因為被他捧在手心里重塑的鳥兒,再也不會去別的樹枝上棲息,甚至連怎么張開翅膀飛走都徹底忘記。
所謂溺愛,不外如是。
那真是把人所有的骨頭都軟化抽走,只能任由自己溺入水底無法掙脫的無盡沉淪。
葉挽秋慢慢收回手,總感覺他此時身上的體溫冰涼得有些讓她不適應(yīng)。
然而摟在她腰間的手很容易就將她又按回去,指尖隔著衣衫,一節(jié)一節(jié)撫摸過她的脊骨,珍惜而眷戀。
見她不說話,哪吒又笑起來,剛剛那種病態(tài)得厲害的神情從他臉上消失得很徹底,好像那只是他隨口開了個玩笑:“怎么不理我?”
“你這個詳細得有點嚇人了。”葉挽秋難得在他的親近之下還保持著不錯的理智,“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這么計劃過。”
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哪吒只仍舊笑著湊過來,輕輕咬一下耳朵,提醒:“是你自己要聽的,現(xiàn)在又不高興了。”
“撒嬌也改變不了你剛剛說了很可怕的東西的事實。”葉挽秋繼續(xù)冷靜地不為所動。
“所以就生氣了?”他握住葉挽秋的手,指尖滑過她的手心,轉(zhuǎn)而手指交握著扣合在一起。
“這時候你不是應(yīng)該趕緊解釋,剛剛那些都是你隨口亂說的而已嗎?”她也提醒。
可哪吒只是淺淺笑著去親了親她,視線落在她身上是像是纏繞生長的蓮花。
她靜默片刻,意識到:“所以說,要是真出了意外,你恢復(fù)了記憶卻發(fā)現(xiàn)我喜歡的人不是你,剛剛那些事就是你真的會對我做的對吧?”
“差不多。”他回答。
“……我該夸你真誠嗎?”她面無表情,因為實在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
“在有關(guān)你的問題上,我本來就不是什么通情達理,不求回報的純良個性。”哪吒解釋,“你遲早都會知道我是什么樣的,還不如我直接告訴你。”
無懈可擊的邏輯。
葉挽秋微微張嘴想要說點什么,最后又咽回去:“算了,反正也來不及了。”
“為什么?”他輕輕巧巧地將對方抱在懷里。
“因為喜歡啊。”她自暴自棄地回答。
撫摸在后頸的手微微停頓一瞬。
她別過頭,更深地朝哪吒懷里鉆進去,臉埋進他胸口,聲音悶悶的,像是花朵即將開放的碎響:“不管怎么樣,就是很喜歡。”
第八十八章、撩情
兩日后的晌午剛過, 天還下著雨,澆打下一地的落英碎葉,粉白翠綠地鋪了滿眼都是。空氣里纏繞著雨水的清新與花朵潮濕的澀香味, 微微驅(qū)散了午后的倦怠睡意。
彼時,葉挽秋剛好給青川君送完藥出來, 正站在樹下, 逗著那幾只躲雨的銀冠雀討個閑趣兒。韶嵐忽然來遞消息, 說是蕭其明正帶著精怪兩族的現(xiàn)任首領(lǐng)來百花深面見哪吒。
她一聽,連忙放下手中的谷粒, 任由那幾只小雀急急啄食,轉(zhuǎn)身跟著韶嵐去到華宸殿。
見到是她們來, 守門的幾個天兵們很快便行禮放行。
葉挽秋快步走進去, 果然正看到有四五個陌生精怪正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一旁。其中兩個面色格外拘謹, 想來這應(yīng)該就是兩族首領(lǐng),另外幾個則是隨身侍從。
“你來了。”哪吒抬頭看見她,起身走過來將她拉到身邊坐下,順便將盒子里那一捧玉露珠花遞過去, “這樣行么?”
她低頭略微翻了翻, 笑著:“你還真幫我都弄好了?”
這靈植長出結(jié)晶看起來和珍珠差不多,是能入藥熬湯的上好東西, 只是時令極短, 每年只有在盛夏這時節(jié)才短暫會有。
而且摘來還不算完, 還得一顆一顆仔細挑出里面的籽,麻煩得很。
葉挽秋昨天下午去忙碌著收集了這一整盒來,就是嘴饞著想要嘗嘗這口小時候就格外喜歡的夏日鮮, 卻又嫌挑籽費眼睛,累得慌, 就開玩笑讓哪吒幫她弄。
他那時候正對著蕭其明剛送來的行軍圖卷沉思,手中捏著那枚太子令習(xí)慣性地不斷轉(zhuǎn)著,掛在上面的九華威靈仙跟著搖搖晃晃。
聽到她要自己幫忙清理干凈這些玉露珠花,哪吒抬起頭看了看,倒也沒因為此刻正忙著便做任何推脫,只問:“你喜歡吃這個?”
她點點頭,然后聽到他說:“那先放在這里。”
左右也不急這一時半刻,等她去給其他小妖怪們指導(dǎo)完功課以后再來取走便是。那時候她是這么想的。
倒是沒想到,他還真一顆一顆給她挑干凈了,怕是忙活了大半宿才弄好。
見她似乎是沒想到,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竟真被他放心上還仔細做完了,哪吒也覺得有點奇怪:“你不是說喜歡吃么?”
“是很喜歡。”她眨眨眼,笑起來用尾指勾了勾他的,動作親密又自然。
接著,葉挽秋讓掃晴娘們過來,先將那盒玉露珠花端下去。
轉(zhuǎn)頭時,她正好瞥見被眼前這一場景弄得目瞪口呆的幾個精怪,不由得頓了頓。
“見……見過中壇元帥,太華主神。”他們齊齊上前行禮。有兩個控制不住的則忍不住趁機偷偷多瞄了瞄葉挽秋兩眼,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世間最新奇的東西。
她想了想,覺得這應(yīng)該是哪吒給所有妖魔鬼怪帶來的祖?zhèn)麝幱皩?dǎo)致的,肯定和自己本身沒有關(guān)系。
叫他們來商討的內(nèi)容也并不復(fù)雜,無非是愿不愿意與神界合作,共同鏟除妖皇一脈。
畢竟妖界內(nèi)部的方位與環(huán)境,雖然已經(jīng)有前鋒軍去基本摸索清楚,繪制成圖卷交給哪吒提前過目。但要確保萬無一失,還是最好有精怪兩族作為內(nèi)應(yīng)更為方便。
聽完哪吒的話后,兩族首領(lǐng)沒有考慮太久便答應(yīng)下來:“小王聽憑中壇元帥吩咐,必定盡心盡力,萬死不辭。”
葉挽秋聽完,琢磨著這幾位到底是蕭其明親自去他們領(lǐng)地里叫來的,答應(yīng)得就是爽快。
“只有一樣不情之請,還請中壇元帥能思量首肯。”其中一個精怪這么說著。
“講。”哪吒停下打量面前圖卷的動作,轉(zhuǎn)而將目光投向?qū)Ψ剑柳P眼里墨色沉沉,透著種上位者天然便有的壓抑感。
被注視著的精怪首領(lǐng)不敢抬頭,只更恭敬地行禮彎腰道:“妖族如今許多領(lǐng)地乃是從來掠奪我們而來,與我兩族邊境距離甚是相近。若到時交鋒激烈,怕是會傷到無辜生靈。能否懇請中壇元帥能調(diào)動兵力,盡可能將戰(zhàn)局限制在邊境以內(nèi),保護我族生靈。”
“可以。”哪吒沒太多想便回答道,“本座此行只為清除妖皇一脈,戰(zhàn)局范圍也只會波及到九煞圣宮周圍,對其他沒有參與傷害百花深的妖怪精靈并無興趣。”
聞言,那精怪首領(lǐng)頓時松口氣,忍不住面露喜色接著道:“多寫中壇元帥仁心。以及……”
他停頓一瞬,引得蕭其明微微皺起眉頭,覺察出這精怪怕是存著得寸進尺的貪念。
想到這里,他轉(zhuǎn)頭看向哪吒,卻見少年臉上一派毫無情緒的漠然,只仍舊冷聲問:“還有什么?”
“此番等妖皇倒臺后,妖界勢必大亂,正是我族奪回領(lǐng)地的大好時機。為表感恩,也為服眾,我們想請中壇元帥做主為兩族分劃疆域。”精怪首領(lǐng)如此說到。
葉挽秋聽完感覺怪怪的。
他們兩族的領(lǐng)地劃分,干嘛扯上哪吒和神界?
正想著,哪吒已經(jīng)直截了當回絕道:“沒興趣。這是你們自己的事,要爭要搶都各憑手段,與本座無關(guān)。只要你們按本座說的話去做,安分守己別來添亂,那些地界你們想怎么搶都可以。否則……”
他直直望著面前的精怪首領(lǐng):“本座不介意在清除妖皇一脈的時候,再順手也清理掉你們。”
見心里希望落空,且哪吒話已說絕,那兩個精怪首領(lǐng)便也不敢再說任何,只顫抖著身子連聲應(yīng)答,接著便告退了。
葉挽秋偏頭喚來幾個小妖怪,吩咐道:“送去建木結(jié)界。”
“好嘞。姐姐放心。”
見一眾妖怪們走遠了,她才轉(zhuǎn)頭問:“他們想讓你劃分地界是什么算盤?不想與對方硬碰硬,好趁亂撿個便宜?”
哪吒微微頷首,進一步解釋:“這三族自古以來便有一片地域一直所屬不清,相互爭奪是常事。他們就是想趁此機會,借神界之名將這片區(qū)域的歸屬定下來,往后誰再有異議都只管推給神界,禍水東引。”
“且精怪向來性情詭變無常,這種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稍微沾染上半點便是數(shù)不盡的麻煩。何況,我對別人的家事從來不感興趣,他們的生死興榮與否都是自己的造化,與我無關(guān)。”
該說不說,雖然早就不是第一次見哪吒這么不近人情地冷臉說話,但如今葉挽秋的心態(tài)卻由從前的“果真清高不可近”變?yōu)榱司褪窍攵憾簩Ψ健?br />
于是,她聽完后點點頭,用手支著下頜,頗為嚴肅地看著他道:“還好我與爺爺雖不常去神界,但到底也屬于神界護佑,否則今日可就盼不來三太子幫忙了。”
哪吒聽著,收圖卷的手驟然停下來,抬眼看著她:“你要我做什么不是只要直說就好么?何時讓你去像其他人那般挖空心思,找盡由頭來對我又求又盼過。”
聞言,蕭其明和韶嵐倒是還好,連忠宮雖然驚訝但接受極快。倒是一旁的劉武秀和張基清則像是打開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門,滿臉震驚地看著他們。
一番過于真實的話說得葉挽秋忍不住笑起來,放下手里的茶杯,轉(zhuǎn)而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臉,刻意嘆氣著語調(diào)憐憫道:“唉,沒辦法,誰讓你這么喜歡我,所以就只能自愿給我折騰了。”
每回摸臉必定會被吻指尖或手心,這莫名乖順的模樣真是像極了孔雀和貓。是高傲又美麗的生靈主動低頭,僅為一人獻上毫無保留的親近與依賴,珍貴動人得敲打心扉。
吻完,還附贈一句毫無心理障礙的直白承認:“是。”
劉武秀無聲倒吸一口冷氣,感覺短短須臾間,自己的理智就受到了暴擊,只能還勉強維持著面部表情沒有壞掉的力氣。
他瞪著雙眼,僵硬轉(zhuǎn)頭看向張基清,眼中寫滿了“你看到了嗎”的極度震撼。對方回之一個“看到了,兩只眼睛都看到了”的同款呆滯表情。
蕭其明想了想,非常體貼地伸手搭上好友的肩膀,眼神鼓勵示意要堅強。韶嵐則神色平靜,好像覺得他們這樣大驚小怪的很沒有見識,果然是一群沒開過竅的單身漢。
然而下一刻,她就聽到葉挽秋繼續(xù)笑著道:“光說不做可沒有說服力,得親我一下才能看看誠意。”
哪吒聽出她是在用花俏話逗自己,卻也并不猶豫,徑直伸手捏抬起她的下頜湊近過去。
葉挽秋沒想到,在旁邊還有其他幾位將領(lǐng)與韶嵐都在的情況下,哪吒居然真打算配合她的調(diào)侃,頓時被嚇一跳,連忙躲開。
然后意料之中地看到他因為被拒絕親昵,表情頓時變得有些不悅。
旁邊傳來即使已經(jīng)非常克制,但還是沒能完全忍住的吸氣聲,聽得葉挽秋頓時恨不得原地縮進茶杯里去逃避。同時反思,自己怎么就是控制不住這張嘴,非要去逗這個會把她一切話都認真執(zhí)行的花。
“咳咳咳……那什么,很有行動力,不錯。我收到你的誠意了。”她象征性地拍拍對方的手臂準備收手,卻被一把反手捉住,拉過去靠近。
抬頭時,她的鼻尖虛擦過哪吒的下頜,冰涼呼吸灑落在面前,視線不由自主落在他微微抿著的薄紅唇瓣上。
她視線渙散一瞬,趕在理智斷線前緊急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神色各異的蕭其明等人,求助般地連忙詢問:“那個……你們幾個還有什么正事?趁這會兒大家都在,趕緊拿出來一起商量下啊。”
幾個大男人杵在原地一頓支支吾吾,最后還是韶嵐總結(jié)道:“沒有了。聽憑元帥吩咐。”
“那就先下去,這里沒別的事。”
“是。”
說完,他們沒有去看葉挽秋充滿挽留意味的眼神,撤退的動作整齊劃一,速度堪稱風(fēng)卷殘云。
“那,正好,我也沒什么事了,就先走了。”說著,葉挽秋朝哪吒堆出一個可愛的笑,想要收回手跟著他們一起溜走。
然而蕭其明關(guān)門的動作卻那么無情。
深褐色木門合攏的瞬間,將地面那片本就稀薄的微弱天光徹底抹去,只剩屋內(nèi)格外詭異的寂靜。
葉挽秋正瞪著外面那幾個消散得極快的影子忍不住咬牙,卻感覺腰間忽然一緊,整個人便隨之落進身后少年的懷抱中,像是撞進一團冰涼蓮花里。
耳朵上傳來被輕輕咬一口的感覺,激得她下意識抖了抖,喉嚨里溢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哼音。他應(yīng)該是笑了,氣息帶著微弱近無的低低笑聲撓在葉挽秋聽覺里,從耳蝸癢到心口。
一股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勇氣慫恿著她猛地轉(zhuǎn)頭,翻身將哪吒壓倒在身后的寬大坐榻上,色厲內(nèi)荏道:“看我先下手為強,制服你個惑亂人心的妖孽!”
其實她用的力氣不大,但哪吒樂意順著她的動作躺下去,還一手摟著她的腰將她往上抱了抱,讓她正好坐在自己腰間。
葉挽秋看著他就這么躺在自己身.下,滿頭黑發(fā)鋪散開,神情柔和。
明明已經(jīng)生得副紅唇齒白,漂亮得不得了的驚艷容相,此刻還偏偏一副任人采擷的模樣,晃得人心神皆亂。半點看不出剛才對著那兩個精怪首領(lǐng)時的鋒利冷淡,眉眼間都是冰消雪融后的桃花盛開。
……要不還是讓六界立法來強制他戴個面具吧。
“我明白了。”她還有些回不過神地喃喃自語著,“原來你一直喜歡冷臉還兇是有原因的。”
“什么?”哪吒沒跟上她過于跳躍的思維。
“一定是在保護你的對手,不要在兩軍對壘的時候隔空愛上你吧。這多尷尬。”
哪吒:“……”
他深吸口氣,面無表情道:“戰(zhàn)場上在我對面的都死了,用不著操心這些。”
“誒,有道理。不過這也很危險啊。萬一有的人就是喜歡這種被支配使喚,蹂躪踐踏,還被壓制著事事服從的感覺,那你豈不是這類人的天選心頭好。”
哪吒:“……”
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僵硬了一瞬,眉尖微微皺起,似乎聽到了什么怪東西,完全不理解她這番話。
葉挽秋倒是覺得正常。畢竟是天生高傲不馴反骨仔,誰想要試圖命令他都得掂量下自己有幾條命可以作死,更別提要他事事服從。
他當然完全不能明白這種過于奇怪的癖好與心態(tài)。
“這又是從哪里看來的?”哪吒問,接著又已經(jīng)猜測到,“也是話本?”
她展顏一笑,甚是欣慰:“看來你已經(jīng)非常了解我了。”
他沒有說話,只垂著視線伸手在她腰間捏一把。
突如其來的癢引得葉挽秋忍不住笑出聲,卻又掙扎不開,只能倒在哪吒懷里笑作一團,同時連連投降:“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錯了行不行……哈哈哈哈哈。”
正笑著,她也學(xué)著哪吒的樣子去捏他腰間撓癢,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捏得動的地方,頓時引起了她的勝負欲。
葉挽秋仰頭,趁其不備親他一口,看到他明顯愣一下。接著,她雙手繞道哪吒腰后去試圖找出他的弱點,卻沒想到在碰過某個地方后,明顯感覺他整個人都僵硬住。
“唉?”她膽大包天地退回去,繼續(xù)去摸索剛才碰過的地方。指尖隔著衣衫,動作格外笨拙地摸在他腰窩上,果然感覺他氣息都開始不對了。
“噢——原來你怕別人碰你這里啊。”葉挽秋一臉明艷笑容,清澈眼眸是透光的琥珀,柔光燦爛,“這下被我抓到了吧!”
說完,她立刻報復(fù)心起地專找著他腰窩撓弄,同時哈哈笑著去蹭他脖頸,鼻尖刮過他滑動的喉結(jié):“癢不癢?癢不癢?叫你剛才欺負我,我告訴你,現(xiàn)在就算你求我也沒有……”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哪里有些不對。
這花明明有的是本事將她反制住,卻仍舊任由她將自己壓著,還這般放肆地上下其手。
似乎是被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他的神情變得有些陌生,似乎是克制又難耐。極細微的喘.息從他薄朱色的唇瓣中輕溢而出,一深一淺,撩人得要命。
還有……
那股原本清寒沁人的蓮花香,不知什么時候變得濃烈又纏膩,像是夏日里的滿池芙蕖,被陽光炙烤著盛開到極致才會有的。
“你……你,我……”她立刻停下動作不敢再亂動,連起身的姿勢都小心翼翼,“是不是壓到你了?抱歉抱歉,我先起來。”
沒等她真的起身,哪吒已經(jīng)摟著她的腰靈活一帶,轉(zhuǎn)而兩個人又纏作一起。
熱烈到讓人頭暈的蓮香氣直往葉挽秋嗅覺里鉆,攪得她整個思緒都亂七八糟。
可他卻在這時候低頭下來,墨黑鳳眼里是無光夜色下的翻涌水流,幾近將她淹沒的深厚。
他急.喘著微微張口,有什么冰涼柔潤的東西貼著葉挽秋的側(cè)臉輕輕滑過,像是被沾了水的絲綢擦拭了下。
葉挽秋:“……啊?”
他剛剛是?不是?自己是被……
耳垂被含住,隨之灌入進來的是哪吒的聲音,又輕又沉:“怎么不繼續(xù)了?”
“我感覺會出事。”她倒也回答得坦誠。
哪吒聽完忍不住笑起來,刻意去親她脖頸處最怕癢的那塊肌膚:“仙箬。”
“什么?”
就是這樣。
只要自己喚她,她就會回應(yīng),她就在這里,在他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于是所有過往分離的痛苦。求而不得的怨恨。等待無數(shù)年的絕望。因為觸碰到她而不斷盛開著,灼燒在喉嚨里的欲.念。都被他化作一個吻,輕盈落在葉挽秋眉心間。
第八十九章、清算
一早起來, 雨還在下。
透明冰涼的雨絲接連不斷地從天空中墜落下來,帶著虛幻的煙青色影子,擦過群山被云霧吞噬得模糊的脊梁線, 落地便開成一朵花,轉(zhuǎn)瞬即逝。
一絲, 兩絲, 一縷, 兩縷。
眨眼間,整個庭院便開滿了不斷盛放又凋謝的雨花, 將夏日里的暑氣驅(qū)散殆盡。
葉挽秋坐在廊下,看著這滿園雨景有些出神, 身后傳來哪吒叫她的聲音。
“怎么自己坐在這兒?”他走向她, 替她把被雨水沾濕的裙擺拾起來, 指尖竄出一朵神輝光芒,將那片潮濕很快弄干凈。
接著,哪吒又將混天綾取下來披在她身上。薄艷飄逸的一層,把鋪天蓋地的雨水與潮氣通通隔開在外, 只留清雅蓮香繚繞。
“我偶爾還蠻喜歡這種雨天。”葉挽秋說著, 忽然注意到他耳邊空空如也,不由得問, “怎么今日沒戴?”
“不知道你戴的是什么, 所以過來看看。”他語調(diào)輕快, 讓人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真這么想。
“真的假的啊?”葉挽秋這么說著,拉著哪吒走進自己房間,把自己耳上這只墜子的另一半拿出來, 伸手給他戴上。
接著,她左右看了看, 嚴肅道:“慢著,你該不是打算每天都來我這里蹭一只耳飾吧?我這兒花里胡哨的墜子可多得很,怕是你不喜歡的多。”
“這個就很好。”哪吒說著,伸手撥了撥她耳垂上那只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楓葉墜子。
這時,葉挽秋側(cè)身瞧了瞧外面,又看向他:“是不是要出發(fā)了?”
哪吒點點頭,再一次問:“你傷勢剛?cè)嬉臀覀円黄鹑ッ矗俊闭f完,他又重復(fù),“我答應(yīng)過你會清算妖皇一脈,你不用擔(dān)心他們還有漏網(wǎng)逃生,東山再起的可能。”
“我知道。”她也再次肯定回答道,“但妖界這次本就是沖我而來,又傷害我家人至此,我怎么能夠留在這里什么都不做。我一定要親手替爺爺報仇,這是我應(yīng)盡的孝道。”
哪吒捏著她微涼的手,神情如常道:“我也一樣。”
她愣下,思緒卡頓的片刻間,沒能第一時間想出要怎么理解他這句格外簡短,卻又信息量巨大的話,只能喃喃道:“你這么說……太乙天尊不會有意見嗎?”
搞不好還會因為自己唯一且最最寵愛的徒弟被拐跑,然后舉著拂塵直接殺到百花深,怒不可遏地要這群采花大盜把他一手帶大的紅蓮花交出來。
……等等,采花大盜,好貼切的形容。
就是不知道這樣一來,這個可怕的頭銜會被安在誰的頭上。
哪吒瞧見她有些出神,但不知道她在腦補些什么詭異的東西,只曲起指節(jié)輕輕碰一下她眉心的蓮花印,好似在提醒:“師父是師父,我對師父就像你對青川君是一樣的,和我方才所說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
她回過神,難得沒能立刻接上話,只感覺心臟近乎顫抖地跳動著,睜大眼睛看著對方:“你……”
這話已經(jīng)說得夠明顯,幾乎和求取婚約沒有區(qū)別,聽得葉挽秋怔神好一陣后才緩過來,下意識想要從他臉上找出那只是隨口一說的證據(jù)。
可看著哪吒臉上的表情,她卻瞧不出半分他剛才只是玩笑話的意思,反而全是認真。
于是,她屏住呼吸安靜片刻,緩慢眨眨眼,聲音中繃著種不自覺的明顯緊張:“你,這意思……”
大約是覺察出,她此刻這種反應(yīng)里的不知所措實在太明顯,哪吒安靜注視著她片刻,正欲說點什么,卻聽見蔚黎的聲音:“小紅蓮!仙箬?你們倆在哪兒呢?”
“蔚黎古神也來了?”葉挽秋連忙起身朝對方揮手。
這才發(fā)現(xiàn),不止是蔚黎,還有夙辰和明煌都在。
見她滿臉不可思議,明煌主動笑著解釋:“起因是因為嫂嫂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一定要自己下界來和你們?nèi)パ纭P珠L自然不會讓她一人出來們,所以也跟著來了。至于我嘛……確實也是好久沒有動手,所以手癢得很。這個機會不錯。”
她點點頭,先是逐一感謝過去,然后又說:“還好太乙天尊沒來,不然這真成重現(xiàn)上古之戰(zhàn)了。”
哪吒聽完解釋:“因為我用半宿時間把師父勸回去了。”
葉挽秋:“?”
“是因為擔(dān)心累著他老神家?”她試圖猜測。
哪吒搖下頭,繼續(xù)態(tài)度平淡道:“要是師父也參與進來,妖皇會死在誰手上不好控制。”
葉挽秋茫然一瞬,語氣敬佩:“知道你的勝負欲排在對天尊的敬愛之后,天尊一定很高興吧?”
“他斥責(zé)我敬愛之情雖有但不多。”
聽完這話,葉挽秋都能想象到太乙天尊是怎么悲憤交加地指責(zé)自己這個徒弟,不由得當即笑出聲:“哈哈哈哈……也有你勸人不要動手的一天,而且你還用了半宿去勸!”
蔚黎先是也跟著笑,接著忽然有點回過味兒來:“不對啊。小紅蓮你這分明是覺得從自己師父手里搶人頭不好,但是從我們幾個手里搶就無所謂了,所以才答應(yīng)一起的吧?”
哪吒聽完,微微掀下眼睫,倒也沒多解釋,只說:“是這樣。”
聞言,蔚黎頓時捧住心口,滿臉痛心疾首:“你甚至不愿意稍微哄我?guī)拙浞笱芟隆!?br />
明煌則在一旁嘖嘖補刀:“能讓三太子耐著性子哄的人,怕是只這天上天下也只有一個吧。”
邊說還邊意有所指地看向葉挽秋。
她頂著幾位古神集體行注目禮的壓力,冷靜岔開話題:“什么時候動身?”
“即刻就走。”哪吒看著她,“妖界情況復(fù)雜,你跟我一起,別分開。”
“好。”她答應(yīng)著。原本只是很正常的一句提醒,卻在蔚黎刻意拖長調(diào)子的一句“哎呀”打趣兒里顯得格外曖昧。
他們走出重時宮,臨行前又被青川君抓著念叨許久。葉挽秋勸慰半晌才讓他老人家放棄一起去妖界的念頭,轉(zhuǎn)而繼續(xù)安心養(yǎng)傷。
“我們不在的時候,師父會下界來陪著,青川君不必擔(dān)心。”哪吒最后說。
倒是明煌在旁邊悠悠添一句:“畢竟是仙箬的爺爺。這番要讓妖皇落在青川君手里,怕是也不好搶吧。”
青川君沒聽懂他的調(diào)侃,抬頭時只看見哪吒面無表情轉(zhuǎn)過臉,對他說:“那的確是從古神手里搶起來更容易。”
蔚黎邊笑邊伸手拍拍他:“放棄吧,你是說不過小紅蓮的。”
正說著,葉留冬和竹瀝幾個傷都還沒好全的跟著也湊過來,嘰嘰喳喳吵著也要去妖界親自報仇。最后被葉望夏和景煜趕來,一人兩個,拎起來就行禮告退。全程動作整齊,配合默契。
葉挽秋看著,覺得二姐總算有了個得力助手,甚是欣慰。
離開百花深后,他們便來到了建木結(jié)界外。
看著眼前這層混沌難辨的詭異色彩,哪吒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前世回憶里見過的那面映果鏡。
一陣細密的微寒感隨著涌出的回憶蔓延而來,讓他不受控制地有些慌亂,下意識抓住葉挽秋的手。熟悉的溫暖體溫從掌心傳來,驅(qū)散他心里莫名被勾起來的不安情緒。
“怎么了?”她轉(zhuǎn)頭看向哪吒。少年漂亮沉靜的臉孔上沒有多少情緒表露,但她能明顯感覺到他手上的溫度好像更冷了。
他嘴唇翕動一下,終究是將那些只有他還記得的過往都咽回去,只重復(fù):“別和我分開。”
能看出他其實想說的應(yīng)該不只是這一句,但葉挽秋也沒有急著追問,只反握著他的手笑著點頭:“好。我保證一直在你身邊。”
踏入結(jié)界離開人間,屬于妖域的陰凄昏暗頓時撲面而來。濃厚的妖氣盤踞在視線所及的每一寸,纏繞如毒蛇不斷游弋,伺機而動,隨時準備吞下闖入進來的異族生靈。
混天綾帶起一道絢麗金紅光輝楊灑開,纖薄到幾乎半透明的輕紗帶著浩瀚神力,輕而易舉將面前封鎖的妖霧撕裂。
散落的濁氣碰到天生便是妖邪克星的蓮花化身,就像飛蛾撲進火海,轉(zhuǎn)瞬便消散得干干凈凈。剩下的則慌忙從哪吒身邊撤退開,也不敢再纏著他身邊那個潔白無瑕的身影。
僅僅只是須臾間,原本昏沉的空間被幾道神光映照得明亮。
隔著段格外遙遠的距離,葉挽秋看到有許多妖族士兵正守衛(wèi)森嚴地站在皇城門口,封鎖著通往九煞圣宮的條條大道。
其中一個妖靈對旁邊的同伴說:“聽說了嗎?上次妖皇陛下派去百花深準備抓那個青靈帝女的妖,一個都沒能活著回來。”
另外一個聽完,先是愣了愣,接著表情格外驚訝:“不是說梼杌也去了嗎?陛下可是花了不少力氣才說動他出山,就是為了能將百花深全部殺光來著。”
“死了。”旁邊那個妖將插嘴到,聲音壓得很低,青綠色的豎瞳頗為謹慎地望了望結(jié)界所在的方向,“被神界的南營將軍蕭其明把尸體扔回來,瞧著死得很慘。不僅妖骨全斷,再無復(fù)活可能,連心臟也被剖出來。”
“我還偷偷去瞧了一眼,感覺是整個妖被從內(nèi)而外燒死的,就剩一張皮了,里面的東西全化作了肉石。”
“燒死的?”最先開始說話那個妖靈詫異重復(fù),接著渾身戰(zhàn)栗一瞬,“是……那個三太子?”
“誰知道是先被斷骨剖心再燒還是怎么。”那妖將回答,“反正死得極慘。所以這會兒陛下再去找其他三兇前來助力,怕是難了。”
“不是說那紅蓮殺神受了傷,人間供奉他的廟宇都亂了套,他本身也已經(jīng)很久沒醒了嗎?”
“這我怎么知道。”
說完,他又回憶一下道:“不過說起來,你們見過那紅蓮殺神嗎?”
另外幾個搖搖頭:“沒有。”
“我小時候倒是遠遠望見過一次。”
他說:“只記得那時候天上開滿了火蓮花,刺眼得不得了,熱得跟太陽掉下來了似的……”
話音未落,他的同伴突然戳了戳他,語氣又輕又細:“你說的火蓮花,是像那樣的嗎?”
妖將抬起了頭,猛然張大眼睛。
只見遠遠地,一團赤焰鎏金色的光輝正從結(jié)界處慢慢擴大,成型,將周圍的妖霧全都逼退開。
終于,從那片光輝中,開出了一朵巨大的紅蓮花。漫天焰流奔涌燃燒,整個蒼穹都被這無盡蓮火灼燒得簌簌發(fā)抖,隨時會崩塌下來的模樣。
更遠的地方,浩瀚神軍隨天光壓境而來,伴隨著日月同天的奇異景象。整個妖界似乎已經(jīng)跌落回混沌未分之時,天與地的界限好似都已經(jīng)不存在了,直讓人從心底里感受到一種恐懼。
他們呆然地注視著已經(jīng)亂了套的天空,看著那無盡飄灑的金紅蓮瓣與雪白剪紙,像是一場紅白雙色的大雪。
“真漂亮啊。”不知是誰這么說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說那些燃燒飄零的蓮花還是同時懸掛的日月。
聲音落入空氣的一瞬間,所有集結(jié)在皇城門口的妖族士兵,全都在那蓮花、紙偶與日月光輝的吞沒下化為了飛灰。
火雨撲向皇城內(nèi)部,只燃著一星尾焰的花瓣沾上哪個妖靈,便立刻將他化作一團慘叫掙扎的火球。看得周圍其他妖驚恐不已,紛紛叫喊著四處逃命。
見此情景,早已集結(jié)在內(nèi)的妖族軍隊立刻傾巢而出,與神族天軍交戰(zhàn)在一起。
繚亂焰花自風(fēng)火輪中磅礴擴散而出,所過之處除了伴隨而行的無數(shù)紙偶以外,所有東西都被摧毀成滿目塵埃。
乾坤圈脫手而出,帶著一陣清銳嗡鳴朝前飛去,撞開面前那道沉重?zé)o比的大門。那些個輕盈無比的花鳥剪紙們得了機會,霎時齊齊涌入進去,伴隨著片片青綠樹葉,兇悍無比地沖向皇城內(nèi)的守衛(wèi)軍。
混天綾與蔚黎神力化作的翠色樹藤同時延伸席卷,宛如兩尾青紅游龍,將迎面而來的眾多妖靈都打散得七零八落。柔軟紅綢抽出萬丈長,直攪得天地失色,掩著一道清麗白影攻向前方。
雪焰帶著金紅神光劈開那條撕咬上來的兩頭蛇,迸開團團腥冷妖血,被混天綾盡數(shù)隔開在外。
葉挽秋站在這紅綾翻卷的中央,恰如赤蓮盛開吐露而出的潔白花蕊。
手持兵器圍在周圍的妖靈們對著她虎視眈眈,卻又絲毫不敢上前。甚至大多數(shù)還來得及未動手,便被繞旋而歸的乾坤圈擊碎顱骨,栽倒在地。
湛金圓環(huán)化作殘影回到哪吒手中,依舊不染塵污,光潔如新。
更高的宮殿周圍,無數(shù)兇神惡煞的妖獸正怒吼著瞪視著他們。而身后戰(zhàn)場中,蕭其明與連忠宮已經(jīng)率先帶領(lǐng)兵將突出重圍,去往前鋒軍提前埋伏好的地方接應(yīng)。
精怪兩族則率兵從外包抄進來,將整個妖都皇城封鎖成孤單,淪為一片神殺之地。
這時,一身金輝的明煌從戰(zhàn)場中飛身過來,身上那股慣常帶有的熏香氣息中夾雜著明顯的妖血氣味。
他轉(zhuǎn)頭朝哪吒語氣輕快道:“外面這些雜碎交給我們吧。你快去找妖皇,搞不好那家伙已經(jīng)到處在找洞鉆了,別讓他跑了才好。”
說完,他看也不看,笑著伸手抓住身旁一個試圖朝他偷襲的無臉怪。
那身形扭曲的龐大怪物頓時尖叫著,被一陣日光凝作的光刃在切碎成了一段一段掉在地上,皮肉盡毀,只剩焦黑的骨頭,最后也化在了一陣風(fēng)里。
“他跑不了。九煞圣宮所有出入口包括暗道,都有前鋒軍和精怪兩族的手下在。”哪吒看著面前好似源源不絕的妖獸,面若好女的臉上一片冰冷殺意,漆黑眸色下泛出點點碎金,明亮如即將破曉燎原的太陽。
“這些煩人東西多得很,別跟他們在這兒浪費時間。”蔚黎也說,“我護著你上去。”
明煌頷首著接話調(diào)侃:“要是打不過記得喊一聲,我們隨時幫忙。”
隨后而至的夙辰抬起手,輕輕撣了撣自己雪白寬袖上的輕薄塵埃,淡淡瞥他一眼:“你這話是說給妖皇聽的吧,那只是站在這兒喊他可聽不見。”
說話間,那些虎視眈眈的妖獸已經(jīng)集結(jié)著朝他們沖過來。大團妖異紫色魔花盛開在他們身后,散開漫天致幻的花粉煙塵擴散彌漫。
葉挽秋皺下眉,眼前紅綾一展便將那些濁氣與她完全隔開。紫焰尖槍在哪吒手中現(xiàn)形而出,自空氣中劃開一道赤金光弧,直取那花妖首級。
像是沒想到他會率先盯上自己,花妖愣神半秒連忙堪堪躲閃開。
帶著強烈迷幻作用的花霧對哪吒來說毫無作用,殺神瞳下的一切都是黑白線條,任憑她弄出再多障眼法術(shù)也無濟于事,只能被迫感受著冰冷利器抵上自己的咽喉。
焰光一閃間,花妖那顆凝固著恐懼表情的頭顱便當場落了地。
旁邊那群妖獸們也被葉挽秋與夙辰他們解決得差不多。
將雪焰抽回手中握緊,葉挽秋轉(zhuǎn)頭看著哪吒:“我們?nèi)フ已省!?br />
“好。”
第九十章、舊識
直到將最后一頭守門妖獸也斬殺在地, 九煞圣宮的大門終于就在眼前。
腥冷近黑的粘膩妖血從紫焰尖槍頂端不斷滴落。整條玄石長階上全是被擊殺的妖靈殘軀,血流成河,觸目驚心。
韶嵐解決完手里的幾個妖族士兵, 回頭仰望,立刻循著哪吒的身影追隨上來, 看到葉挽秋手持雪焰, 揮出一道凌厲劍氣斬斷大門。刺目神光直掃大殿而去, 撕碎無數(shù)飄零在殿內(nèi)的珠光鮫紗。
她正欲進去,被哪吒拉一下手, 聽見他對自己和韶嵐說:“前鋒軍送來的情報里有提,妖皇手持鬼母之眼, 可將九煞圣宮化作不受外界影響的獨立空間, 亦可困住闖入者永遠不能走出。你們跟在我身后, 不要分開。”
說完,他自己率先走進去,混天綾從心而動,纏繞上葉挽秋的手腕, 生怕她離遠了似的。赤金蓮火舒展出搖曳花朵, 一路呼嘯著涌入宮殿,將里面瞬間照亮。
只見空曠大殿內(nèi)一片詭異的寂靜, 踏入進去的剎那, 身后的一切似乎都被隔絕在了外面。
明明一門之外就是神族與妖族激烈交鋒廝殺的戰(zhàn)場, 里面卻半點動靜也聽不見。
葉挽秋仔細打量著周圍,發(fā)現(xiàn)這九煞圣宮里的所有東西看起來都霧蒙蒙的,像是無數(shù)光線扭曲所致。甚至有些地方看上去極為怪異, 門窗廊亭皆是沒頭沒尾,突兀出現(xiàn)又驟然消失。
定神瞧得久了, 她忽然有種感覺,他們正走在一個鬼工球的正中心內(nèi)。周圍層疊輪轉(zhuǎn)變化的都是其他層次的空間,所以看起來才會這么怪異。
甚至若是稍微行差踏錯,他們就會掉進不同的空間里,彼此分散,難以重聚。
“元帥,看來鬼母之眼已經(jīng)開啟,九煞圣宮內(nèi)的空間全亂了。”韶嵐也覺察出不對勁。
“妖皇這么做是想用這迷境困住我們,以此拖延時間,好讓自己能夠找機會脫身吧。”葉挽秋隨后猜測道,眉尖緊皺著,“就知道這個老奸巨猾的東西肯定留有后手。”
“他找不到出口能逃走。”哪吒說著,金黃凜冽的殺神瞳仔細打量著周圍看似毫無規(guī)律的變幻空間,語氣平靜冷徹,“迷境是由鬼母之眼構(gòu)造出,找到它毀掉是唯一的破除方法。”
“看來只有毀掉鬼母之眼才能抓到妖皇了。不然他一直藏身在這里面,還真拿他沒辦法。”
葉挽秋剛說完,忽然感覺拴在手腕上的混天綾猛地將她一帶,整個人旋即跌進哪吒懷里,被他緊緊抱著迅速閃身到半空中。
緊接著出現(xiàn)在她方才所站之處的,是一個樣貌極其恐怖的連體怪嬰。膚色青黑且雙眸如血鮮紅,整個身軀尤其是頭顱都碩大無比,渾身爬滿蜈蚣狀的黑色花紋。
它的兩個頭顱是背對著生長,連帶著身軀也彼此粘合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將兩個嬰兒狀的怪物給對半剖開了,然后又各取一部分來粗糙縫制做成的一整個。
這嬰鬼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半截身子還深陷在虛空中,兩只滴著血的眼睛看了看自己抓空的手掌,朝葉挽秋發(fā)出一聲狂躁的嬰孩哭叫聲,震得她耳膜脹痛。
它扭曲的下半截身軀還在虛空里不斷蠕動,似乎是想完整掙扎出來。透過那層模糊不清的空間,她看到這嬰鬼的下半截像是一團沒有表皮,血肉模糊的東西,正蛇一樣瘋狂擺動著。
“這……這是什么?”葉挽秋睜大眼睛看著它,然后又迅速回頭看到同樣被混天綾拉過來的韶嵐,這才稍微放心些。
“鬼母可產(chǎn)空間與各類惡鬼怪物,朝產(chǎn)而夕食之。”哪吒解釋,看起來似乎并不太意外,“這應(yīng)該是被鬼母自己吃掉作為養(yǎng)分的孩子之一。”
說著,他又轉(zhuǎn)頭看向虛空深處。
殺神瞳不受鬼母之眼營造出的迷境所惑,因此能非常清晰地看到在無數(shù)層混亂拼搭的黑白線條之下,還有許多樣貌猙獰恐怖的鬼怪正朝這里攀爬著靠近過來。
“也許就在那里。”哪吒輕聲呢喃一句。
由于鬼母之眼構(gòu)造出的空間過于復(fù)雜,且一直處于不斷的變化之中,殺神瞳無法一眼看到盡頭。
但這些鬼怪的來源必定是同一個,那就是鬼母之眼本身。
因此,只要順著它們的來源找過去,也許就能找到鬼母之眼的本體。
正想著,葉挽秋忽然叫他一聲:“哪吒!”
那雙面嬰鬼已經(jīng)朝他們怪叫著撲過來,血淋淋的恐怖模樣看得人毛骨悚然。無數(shù)紙偶飛舞上前阻止,被它伸手抓住其中幾只,尖聲大笑著撕碎成粉末,又胡亂塞進嘴里。
白色的剪紙碎屑沾在它不斷流淌著粘稠口津的嘴邊,讓它看上去像是剛嚼碎了什么東西的骨頭,滿臉猙獰扭曲的兇相。
被叫了名字的少年神驟然回頭,燦金鳳眼注視著那越來越近的鬼嬰,像是看著什么輕薄的塵埃。既無悲喜,也無情緒,比頑石雕做的神像還來得漠然無情。
“少來擋道。”哪吒說完,抬手擲出手中金環(huán),力道極重地朝它打去。
鬼嬰慘叫一聲,雙眼被金環(huán)張開的蓮花刃橫貫著生生割裂開,滿臉都是噴涌而出的黑色妖血,讓它看起來更恐怖了。
它發(fā)瘋般地扭曲著,將另一張臉轉(zhuǎn)過來,試圖去抓那半空中的三人。
葉挽秋被混天綾緊緊拉著手,又有哪吒護在身邊,根本沒被那怪物碰到一點。
眼見這邊完全抓不到,鬼嬰很快轉(zhuǎn)移目標朝韶嵐追過去,沾滿妖血的龐大手掌幾次差點抓到那空中靈活躲避的少女。落空感讓它更加暴怒地尖叫起來,回蕩在整個空間里,簡直震耳欲聾。
“從現(xiàn)在開始我要討厭嬰兒了。”葉挽秋咬牙說完,很快和哪吒交換一個眼色。
她閃身來到鬼嬰與韶嵐之間,手中雪焰神光亮起,揮刀砍向那龐然大物即將觸碰到韶嵐的手,將它齊腕斬斷。
鬼嬰痛苦狂嘯著,不斷呼喚自己的同伴趕來。
葉挽秋拉著韶嵐躲閃開,暴怒中的怪物直沖而上。迎面亮起的是自火焰中怒放而出的蓮花,灼灼明亮在整個黑暗虛空中,將又哭又笑的鬼嬰一口吞沒進去。
看到它似乎是被神火焚身的慘烈痛苦逼迫得陡然張大嘴,幾乎咧開到耳根的可怕。葉挽秋頓時伸手捂住耳朵,免得被那刺耳叫聲折磨耳朵。
然而它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
一朵金紅燦爛的蓮花從它喉嚨里生長出來,綻開的瞬間,猛烈神火由內(nèi)而外將它化作滿目塵埃。
趁著鬼嬰即將消失的霎那間,哪吒伸手握起紫焰尖槍,直直刺進那道尚未消失的虛空裂縫。
強橫神力自一點間集中爆發(fā)開,讓整個空間在光焰閃爍中頓時崩毀成無數(shù)碎片,露出下一層滿是鬼怪蟄伏,怪吼不斷的空間來。
他們躍身下去,迎著無數(shù)圍攻的怪物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這其中也有幾個比較難纏的鬼怪。在嗅到葉挽秋神力中格外特殊的生機氣息后,它們頓時狂躁著接二連三地朝她圍攻過去。
雪焰在葉挽秋手中舞得密不透風(fēng),穿過一副又一副扭曲畸形的身軀,散落的赤金光輝與哪吒周身的神光幾乎融為一體。
最后一個從她身后襲來的怪物,還沒來得及碰到她便被紫焰尖槍捅穿了胸腔。大團神火爆發(fā)著,將它撕碎成遍地?zé)熁摇?br />
周圍的虛空再次破碎。
一層,兩層,三層……
隨著鬼母之眼構(gòu)建出的迷境被層層破開,殺神瞳下的空間線條已經(jīng)逐漸變得稀薄整齊起來。在那還有各種鬼怪不斷滋生攀爬而出的黑白空間之下,哪吒看到了一顆深藍近青的光耀寶珠。
一道裂縫般的黑色豎在寶珠表面,放眼望去就像是一顆巨大眼珠正在惡狠狠地瞪著他們,森寒詭異的冷光流溢其上。
“鬼母之眼。”哪吒認出那東西的身份,旋即更加確定方向。
火花橫掃著點燃那些試圖靠近并攻擊他的大群尸鬼。
焰光波瀾下的少年面色冷冽,摧毀那些怪物的時候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輕易到似乎生來就是為了滅絕一切。
“你找到了?在哪兒?”葉挽秋聽到他說話,回身四下看時卻并沒有看到什么東西。
哪吒眨眨眼睛,仔細辨認著這片虛空之下的黑白線條:“還有兩層。”
說完,他用混天綾栓住最后一個正慌忙試圖逃亡的鬼怪,手中長.槍帶起一弧火光,干凈利落地收割過去,擊碎了面前這層空間。
葉挽秋不知道他們到底在這里待了多久,接連不斷的神力消耗已經(jīng)讓她開始有點疲憊了,但總體而言并無大礙。
而韶嵐臉上則已經(jīng)有了難以掩飾的虛弱感。
“你怎么樣?還好嗎?”她連忙伸手扶住韶嵐,用神力為她暫且緩和那種沉重的消耗感。
“多謝主神,我還好,沒事的。”她點點頭。
葉挽秋回頭看向哪吒。他瞧著倒是沒什么異常,仍舊和剛出發(fā)離開百花深時一樣,注視著鬼母之眼所在的神情格外專注。
直到最后一層空間也被打碎,葉挽秋終于看到了被隱藏在數(shù)層復(fù)雜迷境之下的青藍寶珠。
回想這一路,要不是有哪吒能清晰看到這東西的所在,怕是換誰進來都會被這層層嵌套的空間迷宮,與無數(shù)殺不完的鬼怪給消耗至死。
感受到威脅的鬼母之眼開始快速轉(zhuǎn)動起來。皺縮的豎瞳像是一顆受驚的心臟在不斷鼓動,透出種讓人頭皮發(fā)麻的詭異感。
葉挽秋不清楚它到底想做什么,但當務(wù)之急是毀掉它才能離開這里。
她握緊雪焰,和哪吒一起,動作默契地朝它刺過去。
兩道神光接觸到眼球狀的巨大寶珠,他們都聽到一陣混雜不堪的異響從里面驟然傳出。
這動靜直接穿透了整座九煞圣宮,將周遭一切都震得顫抖不已,甚至是不斷龜裂開。
下一刻,原本巍峨陰森的九煞圣宮就像是被抽走了僅有的支撐脊梁,開始從內(nèi)而外不斷崩塌,碎裂,淪陷。
見此情景,蔚黎猛然回頭:“小紅蓮他們成功了?”
夙辰靜靜看著那片還在自我毀壞的宮殿,眉心顰蹙:“不對,我沒有感覺到三太子和仙箬的氣息。”
“是鬼母之眼被毀掉了吧,所以九煞圣宮才會坍塌。”明煌說著,忽然意識到什么,臉色一變,“糟了!”
夙辰顯然也反應(yīng)過來,同樣神情凝重。
三位古神連忙飛身降落下去,和四方集結(jié)而來的蕭其明等人正好打個照面。
“這是怎么回事?”劉武秀驚訝地看著這一切,“元帥他們呢?”
夙辰?jīng)]有說話,眼中驟然泛出銀白光流,似有群星匯聚推移,演算變幻。
很快,他眼中的星圖成型散去,目光轉(zhuǎn)向廢墟中的某個地方:“妖皇。”
蕭其明很快帶兵包圍過去仔細搜尋。果不其然看到妖皇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邊是崩潰得到處都是的鬼母之眼碎片。
夙辰撿起地上其中一塊看了看,又轉(zhuǎn)向正被蕭其明扣押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妖皇:“鬼母之眼可創(chuàng)造一方天地,誕育萬鬼。就算是神族踏入也會被封鎖其中,永墜無盡空間,再難脫身。這就是你用來對付三太子的底牌,是嗎?”
妖皇扯下嘴角,沾滿血跡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沙啞著嗓音道:“是他殺了我兒,那他就得死了來為我兒償還!”
“但是你可能不知道,蓮花身的殺神瞳是能看到鬼母之眼本體所在的。”夙辰提醒,隨手將鬼母之眼的碎片丟開,“所以你沒困住他。不過你看起來也考慮到了類似的情況,所以提前做了萬全之策。”
“你對他們做了什么?他們現(xiàn)在在哪兒?”
妖皇聽完,頓時暢快大笑起來,像是大仇得報卻又仍有遺憾的凄冷。深刻的怨毒感從他的每一句話,每一絲表情縫隙里流露出來,充滿昭然若揭的瘋狂。
“我以半身妖骨做祭,換鬼母之眼若真鎖不住那紅蓮殺神,就一定會他送去他的葬身之地。”
妖皇冷笑著說:“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那里了。會有一個朋友替我好好招待他,還有她們。”
蔚黎聽完一愣,頓時怒不可遏,揮袖隔空掐住他提起來:“你把小紅蓮他們弄到哪里去了?!不說我就直接宰了你!”
“哈哈哈……”妖皇咳笑著,已經(jīng)被毀去一半妖骨的身軀,只剩還勉強能維持著人形的妖力,“自然是他該魂飛魄散的地方。只不過……咳咳,他這蓮花身倒是很有用,想要的生靈可多得不得了。我就做個順水人情,當做件漂亮禮物送給那個生靈好了。”
聞言,夙辰微微訝異一瞬,好像反而放下心來:“這樣嗎?”
妖皇察覺到他態(tài)度的變化,臉上的表情慢慢凝固起來,目露兇光。
蔚黎似乎也明白過來,眼神冰涼地盯著他:“真是蠢貨。你以為我為什么叫他小紅蓮。”
被神力禁錮住的妖皇第一次顯露出類似緊張的情緒。
他看向蔚黎身后,那些到處燃燒著金紅蓮火,忽然感到一陣沒有來由的徹骨寒冷與狂烈痛恨。
火焰越燒越亮,將這片焦黑石林里盤踞著的灰濁霧氣全都驅(qū)散開。
哪吒看著這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放眼望去竟然一絲活著的氣息都看不見。
到處都是腐臭發(fā)黑的爛泥,嶙峋怪異的巖石。天空中霾云翻蕩,腥風(fēng)陣陣。
韶嵐還在自己身邊,可葉挽秋卻不知所蹤。
意識到這點后,哪吒心理頓時不受控制地涌出一股尖銳焦躁,連帶著跳躍在他周身的蓮火也越發(fā)刺眼繚亂,恨不得毀掉周圍一切來尋找那個白色的少女身影。
“仙箬!”他喊著,沒能得到任何回應(yīng)。
風(fēng)火輪托著他穿行在這片好似沒有邊境的腐爛石林中,身后是火海呼嘯,毒煙滾滾。
一個龐大的黑影慢慢地,慢慢地從石林中央升騰匯聚起來。霎那間,整座石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陰冷如掉入了地獄的最深層。
哪吒不耐煩地回頭,看著那個扭曲不斷的影子最終聚形成了一個九頭蛇身的驚悚模樣,也終于認出他的身份:“相柳。”
見此情景,韶嵐連忙握緊腰間短刃,神情冰冷地望著那團黑影。
被驚擾蘇醒的上古兇妖也同樣望著他們,九個頭嘶嘶吐信,眼中精光流轉(zhuǎn)。
眼前少年的某些東西——也許是出現(xiàn),也許是容貌——讓相柳感到非常意外,甚至是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你是……神界的,中壇元帥?”相柳喃喃著,陰冷過度的聲音讓人很容易想到毒蛇爬過肌膚的戰(zhàn)栗。
說完,沒等哪吒回答,他又兀自笑起來,九個頭發(fā)出高低不一的怪異聲音:“開什么玩笑,紅蓮。這代妖皇不過區(qū)區(qū)萬歲小兒,有眼無珠認不出你,我可認得你。”
“既然認得,那就別來礙本座的事,相柳。”哪吒一字一頓朝他說道,聲音冷硬鋒利,似乎下一秒就會貼著對方的脖頸見血,“滾開!不然本座不介意讓你再死一次!”
空氣詭異的安靜,卻又分明是無限緊繃著的。
相柳瞇起眼睛打量著他,心中盤算著自己與妖皇的約定:
若是神界的中壇元帥被鬼母之眼送到這里,那就替妖皇殺了他。作為回報,他可以借用這六界獨一無二的蓮花身復(fù)活。
畢竟他雖然早已身死,魂魄卻不滅,只是被恒久鎮(zhèn)壓在這荒無人煙的五帝臺下不得解脫,除非重獲軀體。
只不過以他的妖魂力量,一般的妖魔精怪甚至仙靈都無法承載。所以當妖皇帶來有關(guān)蓮花化身的消息時,相柳著實很感興趣。
若真能得到這樣一副新軀體,那他就能從此跳出六界外,不在五行中,生死輪回亦無法束縛住他。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交易。所以他答應(yīng)了妖皇的請求。
而且他也挺好奇這向來只存在于傳說中,卻從未見過真容的蓮花化身到底是什么樣。
但讓相柳沒想到的是,眼前這個少年并非是化身而來。
他根本就是紅蓮本體。
甚至還不是一般的普通靈植蓮花,而是相柳在上古紀年便聽聞且見過的涅火紅蓮。
早知道就該把這代妖皇直接咬死了做肉吃,真是無用至極。
相柳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忽然又有些奇怪。
這涅火紅蓮不是曾經(jīng)太若靈族的圣物嗎?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開放過才對,如今怎么就成了神界的三太子了?
思及至此,相柳忽然意識到哪里不對勁:“你和以前相比是變了很多,紅蓮。”
“你是在擔(dān)心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