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蝶戀花·一
“你還敢來?!”蛟龍怒吼一聲, 身子都直了。
沈扶玉上前一步,試圖跟他解釋:“那個,我此行……”
“你閉嘴!”見沈扶玉往這走, 蛟龍一下子騰了空, 色厲內荏地斥道, “誰許你進來的?你走!”
沈扶玉朝它又走了幾步:“我并無惡意, 只是想——”
蛟龍鱗片都豎起來了, 飛得又高了一些:“我警告你,趕緊離開這里!”
沈扶玉見說不通, 只好抽出了清月劍, 想御劍飛上去同它好好解釋一下。
不曾想蛟龍見他抽劍反應更激烈了,說話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你給我走!”
鳳凰見它一個勁打斷沈扶玉說話,直接化做原型,把沈扶玉叼在了自己的身上,飛到蛟龍身前。
蛟龍兩眼一黑:“你這次還帶契約神獸?!”
契約神獸的力量也和主人有關,兩者為達到均衡,一般都是強者帶動弱者, 亦或是強強聯手, 更強一層樓。蛟龍雖是常年待在秘境里,不諳世事, 但鳳凰原型它還是能認出來的。
這個沈扶玉, 欺辱弱蛟也就罷了, 居然還敢帶著契約神獸來!太無恥了!
看見沈扶玉,蛟龍就覺得自己的斷掉的左角在隱約發疼, 沈扶玉此行還能有什么意思?還不是來找它的右角的!
“你趕緊帶著你的人離開, 永遠不許來我的秘境!這次我好心放你走,下次就……”蛟龍放著狠話, 無聲地朝后挪著身子。
“我們是想找三生石。”鳳凰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它。
蛟龍絮絮叨叨的話一下子就被打斷了:“哼,我警告你們別耍小心思……嗯?”
它下意識看向沈扶玉,沈扶玉點了點頭。
蛟龍:“……”
蛟龍繃緊的身子一下子就松弛了下來,它一扭頭,道:“在北面,你們自己找去吧。”
它看見沈扶玉就煩!它要去遠離沈扶玉的地方!
“好的,多……”沈扶玉道謝的話還沒說出來,就發現蛟龍一溜煙跑遠了,“謝。”
他最后還是說完了。
三生石位于秘境的最里面,看著有通天之高,好似一座山。
沈扶玉看了眼今日一句話都不曾說過的危樓,緩緩走上前去,他摸了摸三生石,想找找這個是要怎么詢問的,不曾想手一摸上去,他的靈魂就好似被抽離出去,眼前走馬觀燈似的閃過一幕又一幕。
……
“師兄!”
溫沨予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腳步聲驚起一片鳥雀。
門“哐當”一聲被他打開,沈扶玉尚未見過溫沨予如此失態的模樣,微微驚訝:“沨予,何事如此著急?”
溫沨予小喘著氣站穩身子,因為跑得太急,難免咳了幾聲:“咳咳……”
沈扶玉忙倒了一杯水給他遞過去。
他接了過來,卻沒喝,依舊著急地看著沈扶玉,語無倫次:“師兄……彗星襲月……西南方……”
沈扶玉輕輕拍著他的背,溫聲道:“別著急,沨予,你慢慢講。”
溫沨予平靜了心情,滾了滾喉結,方才道:“昨日夜間突有彗星襲月之相,我便去找了知寰師尊,師尊帶著我算了一天,算出禍亂地點是在西南方向。”
沈扶玉擰了擰眉:“所以,是要我去解決這件事嗎?”
溫沨予點了點頭,他滾了滾喉結,聲音因為擔憂變得艱澀:“知寰師尊算出,人間此劫,唯有你能化解。”
唯有他能化解?
沈扶玉心有疑惑,也沒說什么,他拿起清月劍:“那我去看看。”
“師兄!”溫沨予眼眶紅紅的,“我算出,你的勝算……只有一成。”
沈扶玉腳步未停,只是在路過溫沨予身邊時摸了一把他的腦袋,笑道:“那便搏一把這一成。”
溫沨予愣神間,沈扶玉便走出了很遠,他抖了一下,忙抱著自己的卷軸跑了出去,喊道:“師兄!我會一直算著你的情況的。”
回答他的只有沈扶玉微微揮舞了幾下的手背,晃花了陽光。
沈扶玉雖然分不清東西南北,但清霄派所在的方向還是能分清楚的,西南方的話,好像是桃花鎮所在的位置。
此時正值春日,桃花鎮賴以生存的桃花林一派生機勃勃的模樣,從上方御劍而過,迎面撲來的風都帶著桃花香。
倏地,一道強勢濃郁的魔氣毫不掩飾地傳了過來,桃花鎮位于天下第一大派清霄派的山腳下,來來往往多是修真人士,這魔氣如此堂而皇之地露出來,可見來者囂張至極。
這般濃郁純粹的魔氣……
沈扶玉心沉了幾分,把清月劍握在手心中,飛身而下。
空中撕裂了一道縫隙,縫隙中走出來一位黑衣男子,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轉身的那一瞬佩劍隨之抽出,直指沈扶玉。
好在沈扶玉早做了準備,一抬手,清月劍的劍尖便撞上了對方的劍尖。
清澈的靈力與濃郁的魔氣相撞,空中蕩開一陣巨大的力量,應運而生的烈風吹亂了兩人的發絲與衣襟,開得正艷的桃花齊齊掙開枝干的束縛,鋪天蓋地地飛了上去。
花瓣狂亂飛舞,像是無數蝴蝶圍繞在兩人的身周,久久不肯離去。沈扶玉低頭,望進對方亮紅色的眼眸里。
對方那雙倒映著他和桃花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艷。
溫沨予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過大,桌子上的瓷杯都被他撞翻在地,碎成了好幾片。
池程余一瞬間就急了:“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大師兄出什么事了?”
云錦書、雪煙和祝君安臉上也浮現了幾分緊張,緊緊盯著溫沨予。
他們聽說了那個彗星襲月的預言,緊張大師兄,所以才一起來這兒和溫沨予看沈扶玉的命卦。
溫沨予像是受了極大的震驚,嘴巴都不利索了:“不、不是。”
他后退了幾步,又顫著手重新算了一次,結果一出,他的呼吸登時急促起來,幾番開口又咽下。
池程余簡直要被他急死了,他跳到溫沨予面前,急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說啊!”
“小師弟,可是師兄有什么不測?”云錦書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溫沨予搖了搖頭,喃喃道:“不是,大師兄好好的……危象也化解了,但是……”
“但是什么?”雪煙忍不住問道。
溫沨予咽了咽口水,聲音微顫:“大師兄的紅鸞星動了……”
池程余一懵:“那是什么?”
溫沨予神情恍惚地補充了一句:“大師兄的正緣出現了。”
無聲對望間,沈扶玉緩緩落了地。
“喂,”魔族率先開口,“你叫什么?”
“清霄派,沈扶玉。”沈扶玉沒有放松警惕,依舊緊緊地盯著他。
“魔尊,危樓。”危樓學著他的話自我介紹道。
沈扶玉心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沨予說他的勝算只有一成。
危樓看了他片刻,驀地收回了劍。
“本尊本想一統六界,第一個要打的就是人間,”危樓抬了抬下巴,說出的話摻著他的野心,顯得極其狂妄,“但是本尊又很好奇你們人間的桃花長什么樣,便準備看了這花再打。”
沈扶玉淡淡道:“閣下若是要打,那沈某自然不會作壁上觀。”
“聽不懂你的話,”危樓一笑,“不過,本尊現在改主意了。”
沈扶玉抬了抬眸。
危樓靠近他了幾分,抬手朝沈扶玉碰去,沈扶玉本就在提防他,見他出手,當即提劍便擋。
危樓握住了他執劍的手腕,另一只手卻碰到了他的嘴唇,捻了一下。
沈扶玉被他這近乎輕薄的動作氣到了:“你!”
危樓笑盈盈地攤開了手,一朵桃花瓣正躺在他的手心里。
“仙君,你嘴上落了桃花哦。”
沈扶玉下意識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仙君,你怎么比桃花還早地來到本尊的面前?”危樓似乎是心情不錯,語調也輕松,他道,“真奇怪,本尊覺得你們人間盛贊的桃花,在你面前也不過如此。”
“你害得本尊分不清桃花的美丑了。”
沈扶玉離得他遠了些:“胡言亂語。”
危樓哈哈大笑,數不清的桃花漂浮在兩人中間,桃林靜謐得一時只能聽見兩人的聲音。沈扶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怪不得都說魔族十分自我,脾氣性格怪異。
危樓邊笑邊看他,沈扶玉目光微冷,警惕地盯著他。
“你的眼神好傷人,”危樓說,“你如何才能對本尊笑一笑?”
沈扶玉淡聲道:“人魔兩立,魔尊閣下又是要來發起戰亂的,沈某實在對您笑不出來。”
“這樣啊,”危樓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那本尊不打不就行了?”
他頓了頓,道:“你笑一下。”
沈扶玉不懂他想做什么,只是給他勾了勾嘴唇,眼中毫無笑意。
“你敷衍本尊。”危樓果斷得出了結論。
沈扶玉不置可否。
危樓盯著他看了片刻,問:“你明日還會來這兒嗎?”
沈扶玉說:“不會。”
危樓又問:“那后日呢?”
沈扶玉說:“不會。”
“嘖,”危樓癟了癟嘴,又往他身邊走了幾步,“你真的對本尊很冷淡,本尊并未招惹過你,你提的要求本尊也答應了。本尊答應了你不攻打人界,你卻并未對本尊笑,本尊都不計較你言而無信。還是說你對旁人都這樣?”
“你話也很少,本尊想跟你說話。”
沈扶玉抱劍歪頭看了他一會兒,驀地,他彎起眼眸溫溫柔柔地笑了一下。
危樓呼吸一頓,下意識站直了身子。
后來無數個光陰里,危樓的眼前總是會浮現沈扶玉對他展露的第一個笑容,彼時青年站在嬌媚的春光中,桃花撲簌地落下來,他笑得那一瞬間,天地作美,一枚桃花瓣恰好落在他耳邊的發間,美得叫危樓覺得,萬物都在給沈扶玉添色,叫自己愛上他。
“你……”可惜這會兒危樓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
沈扶玉斂了笑容,問道:“這樣好了嗎?”
危樓一怔:“什么?”
“答應給你的笑。”沈扶玉平靜地開口。
危樓忍不住勾起了笑容,他說:“就該這樣笑的嘛,你方才太敷衍本尊了……”
他話沒說完,便見沈扶玉轉身就走。
危樓笑容一僵,抬腳跟了上去:“你干什么去?”
“回門派。”
“本尊也想去。”
“不行。”
“為何不行?”
“人魔兩立。”
“那你再給本尊笑一下。”
“不行。”
“為何不行?”
“我們不熟。”
“那本尊買你笑容行不行?你想要什么?珍寶?靈材?靈石?”
“危樓。”沈扶玉停住腳步,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危樓覺得稀奇,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的名字還可以這般好聽,他忍不住又笑了,問:“怎么了?”
沈扶玉說:“你的話好多,能閉嘴嗎?”
危樓:“……”
他張了張口,想給自己辯解一下,又覺得辯解了就是在證實沈扶玉所說的“你話好多”,他的臉色青青紅紅,最終一拂袖,劃開一道結界,跑了。
沈扶玉沒想到他這么好對付,一頭霧水地回了清霄派。
他一進門,便見屋里蹲著坐著站著的師弟師妹全朝自己看了過來,眼中帶著復雜的情緒。
沈扶玉:“?”
被他們如此看著,不知為何,沈扶玉有點不敢進門。
“師兄,你……”溫沨予遲疑了一下,委婉道,“受傷了嗎?”
沈扶玉搖了搖頭,道:“沒有。”
雪煙問:“對方是什么樣的人?長相如何?家境如何?脾性如何?有沒有和旁人產生過情誼?”
沈扶玉被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莫名其妙,但還是耐心地回復了:“是魔尊危樓,脾性怪異,不知有沒有和旁人產生過情誼。”
池程余當即尖叫:“什么?!男的?!”
沈扶玉點了點頭,道:“是的,男的。”
祝君安也有些意外:“還是魔族?”
“不行不行不行,”云錦書連連搖頭,“師兄,萬萬不可啊!”
沈扶玉茫然地眨了眨眼:“啊?”
雪煙拍了拍沈扶玉的肩膀,一本正經道:“師兄,待我去調查那魔尊的過往。”
沈扶玉反應了一會兒,沒想到他的師弟師妹們如此在意他,想來也是,畢竟每次彗星襲月出現都會有大戰亂發生,他安撫道:“此事我自會處理,大家不用擔心。”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那魔尊……目前并未暴露太多敵意。”
池程余再次尖叫:“什么?!沒有暴露太多敵意?!”
沈扶玉挺能理解他的震驚的,他也沒想到危樓居然這么輕易地就走了,果然魔族的行事都很令人捉摸不透。
屋里頓時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之中。
沈扶玉:“……?”
怎么這么奇怪?
另一邊,中央魔域的宮殿中。
危樓坐在上方的寶座上,手臂隨意撐著臉,看著下面九個下屬,思索片刻,道:“本尊今日說要一統人界,不過本尊改主意了。”
“本尊今日遇見了一個人。”
他低下頭去,發覺沒人聽他說話,都在各自玩各自的。
危樓:“……”
“本尊說,”危樓不滿地開了口,“本尊今日遇見了一個人。”
下面的人這才紛紛抬頭。
泊雪問:“什么人?”
危樓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來:“很漂亮,還有點兇。”
下頭的人面面相覷了一陣。
危樓繼續道:“本尊能感受到他功力被封了一半,但還是接住了本尊的一招。”
泊雪道:“看來對方很厲害。”
“是,”危樓托著下巴,又想起沈扶玉來,不由得笑了一聲,“本尊見到他就很開心,聽他說話也開心。真奇怪,過往本尊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本尊一見他,心里就像是成千上萬朵桃花一齊開了似的。”
紅線眼睛一亮:“尊上,你是愛上他啦!”
泊雪眸光微閃,若有所思。
危樓看向紅線:“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見他,想親他,想和他同房的意思。”紅線摸了摸下巴,神秘十足的笑了。
危樓若有所思:“可是本尊目前只想見他。”
“那就去找他唄。”芋魚打了個哈欠,散漫地開口。
“不可,”危樓一口否決了,眉頭微皺,“他嫌本尊話多。”
他說完,又重申了一遍:“他嫌棄本尊!他叫本尊閉嘴!”
仔細聽來,這控訴似的話語中還帶了些許震驚和委屈的意味。
“你把他打服!”樂戰興沖沖道。
危樓看了他一眼。
紅線接著道:“反正他打不過你,你把他綁來我們魔界,我們魔族能馴服人的東西多了去了!”
危樓坐直了身子,不知在想什么。須臾,他問道:“把他綁來?”
“對啊,”紅線興致勃勃,不停地出著主意,“大庭廣眾之下綁來,叫六界都知道他是你的人!”
危樓挑了挑眉,叫六界都知道沈扶玉是自己的人?
他忍不住笑了一聲,問:“那你說,何時綁來比較好?”
紅線摩拳擦掌:“不如立即啟程!”
“不行,”危樓想也不想便拒絕了,“他今日肯定歇下了。”
紅線泄了氣,很快又振作了起來,他道:“那明日?”
危樓想了想,道:“行,那明日一早,你們都隨我去。”
第102章 蝶戀花·二
次日一早, 靜篤峰。
瀑布急湍,自上而下撲在巖石上,水聲陣陣。冰冷的水汽氤氳中, 沈扶玉起劍, 身姿輕盈, 白衣蹁躚, 雪亮的劍光交錯, 沈扶玉腰身柔軟,動作卻干凈利落, 每次定劍都帶著磅礴的靈氣, 剛柔并濟,叫人難以移開目光。
“大師兄!”
有人喊。
沈扶玉足尖點了一下水面,飛身而下,落到來人身邊,他的衣角沾了些水,此時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著水。他反手立劍臂后,恰逢晨曦微露, 不算刺眼的陽光落在清月劍的劍尖上, 反射著細碎的光芒。
來人一下就愣了。
沈扶玉練劍出了點汗,凌亂的發絲黏在額頭上, 眼睛漆黑明亮, 簡直要望進人心里去。
“如此匆忙, 可是發生什么急事了?”
沈扶玉把劍收回來,溫聲問他。
來人方才回過了神, 臉上當即流露出恐慌與著急:“魔尊帶著手下打上來了!”
沈扶玉動作一頓。
清霄派的派門前, 兩方勢力分明,以危樓為首的魔族懶洋洋地站著, 另一方,清霄派內門弟子站在最前,身后外門弟子集結,警惕地看著今日的不速之客。
“叫沈扶玉來,”危樓漫不經心地道,“你們加起來都打不過本尊。”
“魔頭!你休要囂張!”一個外門弟子不忿地震聲喊道。
危樓笑了笑,手指微動,一團磅礴的魔氣便氣勢洶洶地朝清霄派弟子攻去。
池程余抽劍,尚未迎戰,一道雪白色的劍光便從天而降,清月劍一劍將這團魔氣盡數斬滅。
“大師兄!”
“大師兄來啦!”
“大師兄,這魔族實在囂張!”
一群弟子吵鬧叫嚷著朝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道,露出了最后的沈扶玉。
危樓忍不住露出了笑意,看向沈扶玉的眼中閃爍著歡快的光芒。
沈扶玉面色平靜,他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清月劍旁,微微抬手,清月劍便回到了他的手里。
清霄派五位師尊正在閉關修煉,所有事宜盡數由這屆首徒沈扶玉掌管。
危樓見他來,抬腳朝他走去,清霄派的一眾弟子瞬間亮出了法器,危樓看也不看,只是說:“仙君,好久不見。”
“不知魔尊一早興師動眾地趕來我派所為何事?”沈扶玉的語氣很疏遠。
“自是來尋你的。”危樓說。
紅線緊跟著道:“小劍仙,勸你識相些,跟我們魔尊回去,不然怕是要吃些苦頭。”
此話一出,清霄派的弟子盡數倒吸一口氣。
池程余率先罵道:“你算什么東西?我大師兄絕不會跟你們走!”
“就是啊!真是癡心妄想!”
“你們魔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沈扶玉看向危樓:“他所言可為真?”
危樓被他看得不知為何有些心虛,但這情緒也不過是轉瞬即逝,很快地,他又坦蕩道:“是。”
“那好,”沈扶玉甩出一道劍氣,“扶玉,領教魔尊高招。”
“扶玉?”危樓也不拿劍,只用手去接,笑盈盈地,“仙君,本尊也想這般喊你。”
沈扶玉并不回答,只是連連出招,他劍風凌冽,招招致命,明顯是奔著危樓的命去的。
一旁的魔族和清霄派的弟子見他倆打起來了,紛紛上前幫忙。
泊雪幾人對外門弟子不感興趣,夾雜著魔氣就要去幫危樓打沈扶玉。
危樓一見他們要對沈扶玉下手,忙喊道:“別打他!”
泊雪等人出了的招式忙手忙腳亂地收了回來。
片刻后,危樓和他的四將五相盡數被丟出了清霄派,十個人影咕嚕咕嚕滾下了清霄派的山階。
危樓狼狽地站起來,抬頭望去,沈扶玉正站在山頂處,垂著眸,神情冷淡地看著他。
危樓笑道:“仙君,你好兇。”
沈扶玉沒理他,轉身回了清霄派。
倒是他的一眾師弟,站在派門前,破口大罵:“你這魔頭,不許騷擾我們家大師兄!”
危樓心情好,不愛和他們計較,見沈扶玉離去,自己索性也離開了。
他的手下鼻青臉腫地跟了上來。
紅線一擦鼻血,得意洋洋地問:“怎么樣,本將當時說得好不好?是不是很有小人得志的感覺?這招就叫對比襯托,在本將的襯托下,尊上顯得多偉大正直,保準讓沈仙君愛不釋手!”
泊雪苦著一張臉:“紅線閣下,愛不釋手這個詞不是這么用的吧?”
樂戰卻是十分憋屈,他質問道:“尊上!不是說我們把他綁來嗎?為何不讓我們對他下手?”
危樓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對方問了個什么顯而易見的簡單問題,他道:“他那么小一只,本尊都怕一腳踩死他,你們把他打傷了怎么辦?”
樂戰震驚:“他哪里是‘那么小一只’了?他只比你矮一點!”
香鈴說:“但是沈仙君看上去真的很小一只哎,感覺君上有兩個他那么強壯。”
“但是,”律言頂著被打黑的兩個眼眶十分嚴謹地開口,“不打傷怎么帶回去?”
“不打傷就帶不回去,本尊養你們做什么的?”危樓嫌棄地看了他們一眼,“就你們還魔將魔相呢,太丟人了。”
幾人:“……”
獨有紅線拍手附和:“是的!本將看沈仙君誰也不打,只打尊上,且招招致命,可見尊上對沈仙君實在獨特!”
危樓來了興致,眼睛微亮地看著紅線:“當真只打本尊?”
“當真!”紅線信誓旦旦地保證。
危樓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言語中泄出幾聲輕笑:“那明日再來綁他。”
幾人:“……”
芋魚插了話:“我們也去嗎?”
“自然。”
幾人:“……”
真是造孽啊。
次日,沈扶玉剛收回劍,便見昨天那外門弟子又跑了過來:“大師兄!那魔頭又來了!”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氣,提劍趕去了門派門口。昨日那魔尊不知為何沒下死手,估計是被打得惱羞成怒,今日來報仇了。想來今日許是有一場惡戰。
“仙君!”危樓原本蹲在地上呢,見他來,當即興沖沖地站起身來,雙眼放光地看著他。
沈扶玉警惕心不減,問道:“閣下三番五次來我派挑釁……”
“沒有的事,”紅線適時插嘴,“我們是來綁你回魔界的!”
沈扶玉看向危樓,危樓笑著道:“確實如此。”
沈扶玉的面色沉了沉,原來這些天幾番挑釁招事都是在逼他束手就擒嗎?
“仙君……”危樓話還沒說完,就見一道劍光閃來,他忙錯身躲開。
清霄派的一眾弟子當即喊道:“這魔頭恬不知恥屢屢騷擾我們大師兄,殺!”
一片混亂中,危樓等人再次被丟出了清霄派。
從熟悉的階梯上爬起來,危樓一抹嘴角流出來的血,喊道:“仙君!本尊明日還來綁你!”
“什么?!”
清霄派的弟子和危樓的手下齊齊喊道。
沈扶玉只看了危樓一眼,一撩衣擺,轉身走了。
一旁的溫沨予道:“師兄,要不要我給他扎小人?”
沈扶玉:“?”
只見溫沨予一邊靦腆地笑了一下,一邊從衣袖中拿出了一個貼著危樓名字的稻草人,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聲音溫吞:“我昨夜剛算出來他的八字呢,不過八字對于魔族好像并不重要,要是能拿到他的心尖血就好了。”
沈扶玉哭笑不得,揉了一把溫沨予的發頂:“好了,這種陰損事做多了對你的命格也不好,再者,我看他也沒什么敵意。”
他話音剛落,便見自己這幾個內門師弟師妹都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沈扶玉奇怪地詢問:“怎么了?”
池程余似乎是想說什么,被雪煙一把捂住了嘴,雪煙尬笑道:“沒事,師兄,就是那什么,我們最近都在調查那個魔尊,等調查出來什么再給師兄說。”
大師兄的正緣是魔尊,這怎么想怎么驚悚,他們商討一番,決定還是不要先告訴大師兄了,免得大師兄受驚。
沈扶玉點了點頭,道:“行。”
接下來的一連好幾天,魔尊危樓都帶著人風風火火地來,再鼻青臉腫地被扔出去。末了,魔相中叫芋魚的那位都干脆放棄了,一看開戰直接往地上一躺,老老實實地挨揍。清霄派這邊的戰意也不多,隨意劃拉兩下,便渾水摸魚起來。
唯有危樓興致不減,他比沈扶玉厲害,沈扶玉的劍招在他看來跟舞劍似的,他覺得沈扶玉好看,心甘情愿陪著沈扶玉打。
“就不能對本尊笑一下嗎?”危樓嘀咕道,一行魔族大大咧咧地走在路上,引人注目得很。
樂戰一邊擦著臉上的血,一邊道:“我覺得每次被丟出來都很像個什么。”
他話音剛落,便見一旁包子鋪的老板踹出來一條狗,罵道:“滾,別來偷吃!”
樂戰:“……”
其他人:“……”
紅線說:“這樣一看,我們被揍得落花流水的樣子跟喪家之犬一樣。”他頓了頓,又得意起來:“本將這次的成語沒用錯吧?”
北鴦說:“你不會說話能別說嗎?”
南鴛嘆了口氣,道:“現在外界都說我們魔族有挨打的特殊癖好,也有人說沈仙君又厲害了,一人挑了魔尊和四將五相。”
追個人而已,為何他們要跟著付出那么多?
招財則是給危樓道:“尊上,你這不給我錢就說不過去了吧。”
危樓隨意地擺了擺手:“你隨便去魔庫挑個箱子。”
招財當即喜笑顏開:“好的!明日我還來。”
他話音剛落,后面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危樓。”
危樓眨了眨眼,回過頭,果不其然看到了沈扶玉,他驚喜萬分:“仙君?”
沈扶玉道:“你以后別來了。”
危樓走到他身邊:“不要。本尊就要見你。”
“我師尊明日出關,我明日也要下山,你見不到我。”沈扶玉淡聲道。
他實在弄不清危樓想做什么,但也不能讓他如此天天來清霄派胡鬧。既是奔著自己來的,那他躲著便是。
危樓便問:“那本尊何時能再見你?”
沈扶玉只道:“有緣自會相見。”
他說完,便離開了。
危樓看著沈扶玉的背影,良久,他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
芋魚湊上來問:“那我們明日還來找打嗎?”
危樓難得有點煩躁,一把把他推開,沒好氣道:“來什么來!滾!”
但是次日危樓還是來人間了。
沈扶玉不愿讓他去清霄派,他便沒有去,在兩人初見的桃花林待了一陣,愈發覺得心里不舒服。他挨到了晚上,正欲離開時,忽然看見一旁有放燈的。
他好奇地走了過去,問道:“這是在干什么?”
放燈的是個男人,原本正出神地望著天上的孔明燈,冷不丁地聽見這聲音,被嚇了一跳,他望去,看見危樓那雙紅色的眼眸,驚恐更甚:“你你你!”
“鬼啊!”
危樓不滿地皺了下眉:“你才是鬼,本尊是魔,本尊問你做什么呢!”
他一皺眉,原本就恐慌的男人瞬間更害怕了,他的腿都要軟了,哆嗦了一下,道:“在放孔明燈……”
“孔明燈是何物?你放它做什么?”危樓問。
男人一噎:“就是燈。”
他猶豫了一下,又道:“說來慚愧,當年貧窮之時,家妻路過集會,瞧見有放孔明燈的,十分喜歡,但是因為家里太窮了,買不起。未等家境好起來,家妻便感染肺疾去世了,如今家里已經好起來了,她卻從未來夢里見過我一次。”
“我想,給她放只孔明燈,或許還能再見她一面。”
這男人說著說著便悲從中來,不禁掩面哭泣。
危樓聽他莫名其妙說了一陣,原本已經快聽煩了,到了最后卻是眸光一閃:“放燈,就可以相見嗎?”
男人一時不知該怎么說。
危樓若有所思地盯著空中緩緩升起的孔明燈,須臾,他道:“本尊也有想見的人,本尊也想放。”
男人猶豫了一下,給了他一只孔明燈。
危樓打量了片刻,問道:“為何這只和你放的不一樣?”
“啊……因為我所放的是寫了愿望的,”男人回答他,“人們都會在燈上寫上所祈福的愿望的。”
危樓問:“有區別嗎?”
“許是……許了愿的更靈驗吧?”男人遲疑著開口,“不過都是些子虛烏有之事。”
“那你教本尊,‘想見沈扶玉’怎么寫。”危樓打斷他的話,直接說道。
“沈仙君?”男人有些不可思議。
危樓抬了抬下巴,不知為何從旁人嘴里聽見沈扶玉的名字讓他很不開心,他道:“讓你教你便教,哪來那么多廢話。”
男人被他倏地冷下來的面容嚇到了,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道:“好的好的。”
男人執筆,找來一個孔明燈,在上面寫道:想見沈扶玉。
危樓:“……”
這般復雜。
他接過筆,比劃了一陣,煩道:“沈扶玉是哪三個字?”
男人被他嚇得一哆嗦,顫抖著手指了指其中三個字。
危樓順著他的指尖看去,突然覺得這三個字在所有字中也是最好看的。他握住毛筆,認真地在孔明燈上描摹下來“沈扶玉”三個字。
須臾,一個寫著沈扶玉名字的孔明燈緩緩升入了空中。
暖黃色的燈光跳躍著越飄越遠,幾近要融入星光中。
危樓抬著頭,忍不住笑了起來。
沈扶玉。
這就是他的愿望。
第103章 蝶戀花·三
“沈仙君!”一旁的百姓幾乎要哭出來, “不知是誰放了那么大一場火,整個桃林都燒起來了!”
沈扶玉看著這滔天的火勢,安撫道:“我知道, 大家不要著急, 我即刻去滅火。”
事不宜遲, 他躍入空中, 咬破手指, 臨空畫陣,一個雪白色的法陣在空中緩緩形成, 以沈扶玉為中心, 朝四周擴散去,直至籠罩住整片桃林。
法陣成,一片磅礴大雨落下,大火漸歇。
沈扶玉目光一頓,落入一片焦味的桃林中,他低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一只尚未燒完的孔明燈來。外面的紙燒了一半, 連帶著竹子做的支架都燒黑了不少, 最惹人起疑的是這孔明燈上畫的畫符,亂七八糟, 又似乎有某種規律, 沈扶玉擰著眉打量了片刻, 也沒認出這是個什么畫符。
他走了幾步,發現各處散落的都是這種孔明燈, 上面多多少少都畫著這符。
少說有千百個。
沈扶玉摩挲了一下指尖, 找了一個畫得還算完整的,回了清霄派。
云錦書和溫沨予圍著打量了一陣, 兩個人的神情出人意料得一致,時而疑惑時而凝重。
云錦書率先開口:“師兄……尚未見過這般陣法。”
溫沨予也跟著開口:“師兄,也尚未見過這般符咒。”
沈扶玉微微擰眉,看了他們一眼。莫非是誰研究出來的新的陣法或者符咒?
“這個就留在這兒吧,”云錦書道,“等我倆破解了再給師兄說。”
沈扶玉應了一聲,道:“行。”
次日,沈扶玉站在河道旁,身邊是熟悉的百姓哭嚎聲。
“沈仙君,不知是誰放了那么多的河燈,直接把河道堵死了啊!”
“我們本就靠河為生,這……”
沈扶玉低聲安撫他們:“各位不要著急,我來處理就好。”
他說完,用法陣把那些堵塞的河燈盡數撈了出來,擺在一旁的道路上。百姓的道謝聲中,沈扶玉蹲下身去檢查了一下那些河燈。
意外地,他從河燈中的祈愿符上又發現了和昨夜孔明燈上一模一樣的字符。不過河燈上的比孔明燈上的看起來要好看許多,不知道是不是對方畫得愈發熟練了。
在不知對方是敵是友、也不知對方的目的是什么的情況下,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扶玉微微蹙眉,取了一張,心情沉重地回了門派。
情況很不妙。
沈扶玉看著桌子上的孔明燈與河燈祈愿符,突然發覺這事棘手得很。
首先,他并不知道對方是誰,對方下手很仔細,什么蛛絲馬跡也沒有留下。
其次,從這兩張紙來看,對方有很明顯的進步。
他去問了溫沨予和云錦書,兩人坐在書堆中,恨不得一雙眼睛看八本書的架勢。
見他來,云錦書哀嚎道:“師兄,我快把古老陣法翻遍了,也沒有見過這個陣法。”
“符咒也是,”溫沨予憂心忡忡,“莫非是什么禁術?”
沈扶玉一怔:“禁術?”
若是對方真的在研究什么禁術,那就麻煩了。
禁術最核心的一點便是“倒轉”,譬如時間回流、違背自然的生長規律……
等等。
沈扶玉神情一定,孔明燈也好、河燈也罷,都是祈愿的東西,若真是用作詛咒一類的,豈不是也是一種“倒轉”?
“我去請示師尊,”沈扶玉當機立斷,“待我取了腰牌,你們去藏書閣的禁書去找找。”
云錦書和溫沨予也沒想到這事居然還這么嚴重,臉上也嚴肅了起來,點了點頭。
沈扶玉的速度還挺快,當晚就拿到了腰牌,送兩人進了藏書閣。
安分了幾日,沈扶玉正欲問問兩人的進度,便聽有人來報:“大師兄,萬菩廟的千年槐樹倒了!”
沈扶玉一愣。
萬菩廟有棵千年槐樹,許多人都喜歡去那兒求姻緣。沈扶玉之前出任務路過那里,那樹長得足有十人抱般粗,枝繁葉茂的,怎么可能突然倒了?
他心下微沉,忙去了萬菩廟。
廟前,一群方丈正表情凝重地打量著這棵樹,站在他們身后的小和尚們臉上也是滿滿的驚疑不定。外面圍了一群議論紛紛的百姓。
沈扶玉落到大槐樹前。
為首的方丈忙行禮:“沈仙君。”
“慧寧大師,”沈扶玉也給他行了一個禮,“此事真是……”
慧寧搖了搖頭,把他迎到了廟里,道:“沈仙君,貧道懷疑,這樹并非自行倒了,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沈扶玉微微擰眉:“慧寧大師的意思是?”
慧寧拿出來一個錦囊,他道:“這個求福錦囊,原是廟里用作祈福的,一般是把愿望寫下來,塞進錦囊中,掛在樹上。”
“但是,前幾日的時候,樹上倏地多了好些個沉重的錦囊,太多、太重,這才把千年槐樹壓倒了。”
能壓倒千年槐樹的重量?沈扶玉微微錯愕,這得要多重?
“不知沈某可方便查看?”沈扶玉接了過來,險些沒拿住,這么小個錦囊,居然少說有十幾斤!
慧寧點了點頭:“自然可以。”
沈扶玉拆開來,一點一點地拿出來,卻是越拆越不可思議——里面居然全是金銀珠寶!不知是誰使了什么法子,把那么多金銀珠寶盡數塞進了那么小的錦囊里。
他掏到最后,終于不是金銀珠寶了,但他的心情卻沒有那么輕松:是一張紙條。
紙條上畫著愈發進步的、熟悉的字符。
這個字符模樣?沈扶玉疑惑了一下,怎么覺得那么熟悉?但他一時半會兒也沒看出來是什么,只好放棄。
“這個符紙,”沈扶玉禮貌詢問道,“可否方便沈某拿回派中仔細研究一下?”
慧寧道:“方便的方便的。”
沈扶玉拿著紙條回了門派,他去了藏書閣,把這張紙條給了云錦書和溫沨予兩人。
云錦書看到一愣:“這個字形……怎么這般眼熟?”
溫沨予湊了過來,也一愣:“確實。但是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是什么。”
沈扶玉沒想到他倆也這么想,他皺了皺眉,道:“我也覺得很熟悉。”
“說不定能從這兒破局。”云錦書把這三張擺在一起,試圖找出來什么規律。
目前確實沒什么好的突破口了,沈扶玉坐了下來,和他倆一并想著這字符到底像什么。
另一邊,危樓也有些苦惱。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沈扶玉了,孔明燈、河燈還有那什么錦囊沒一個管用的。
他嘆息一聲,隨意地坐在了一邊。
一旁的乞丐見他衣著不凡,卻又唉聲嘆氣,問道:“這位公子,你咋了?”
危樓瞥了他一眼,問道:“本尊有個很想見的人,但是本尊見不到,你有沒有什么法子?”
乞丐看了他一眼,反問道:“莫非是沈仙君?”
危樓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你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物,”乞丐有理有據,“能讓多數豪杰魂牽夢縈的,可不就沈仙君一人嗎?”
危樓笑了一聲,屈起腿,大大咧咧地坐著:“你說得對。那你說,如何能找到沈仙君?”
乞丐說:“我若是能找到他,我還會是乞丐嗎?”
危樓:“……”
他一時有些無語,想說什么,卻聽一旁正在教育小孩讀書的女人道:“快寫,寫不完不準去玩。”
那小孩約莫五六歲的年紀,正是貪玩的時候,聞言哭喪著臉給他娘親道:“可是我答應小梅了呀。”
“你把這個寫一千遍,就能去她玩。”娘親說。
小孩遲疑了一下:“寫一千遍,就能去見她?”
娘親說:“對。”
小孩看了看紙筆,又看看他娘親,面上露出了幾分凝重之色,像是做了什么犧牲很大的決定:“那我還是不見她了吧。”
給他娘親氣笑了,按著揍了一頓。
危樓聽著那小孩的哭嚎聲,若有所思,寫一千遍,就能見面?
他思索得正緊,懷里便被丟了什么東西,他一看,是兩文錢。
危樓:“……”
他輕嘖一聲,給那已經遠去的好心人不滿道:“本尊不是乞丐!”
他說完,一低首,見一只臟兮兮黑乎乎的手伸了過來,沿著手臂看過去,是乞丐那張笑臉。
乞丐說:“我是乞丐。”
危樓:“……”
他嫌棄地把那兩文錢丟乞丐懷里,站起身,離開了。
沈扶玉和云錦書溫沨予二人探討了很久也沒有探討出來個所以然來,他時不時還要下山去處理些瑣事,這事一時半會也就耽擱了下來。
桃花鎮的那片桃林被火燒壞了,沈扶玉還是覺得很可惜,桃林一毀,美景少了一處不說,賴以生存的百姓也跟著受苦了。
但是近日來又聽聞桃花林重新恢復了生機,不知是誰干的。
沈扶玉御劍飛過,風聲簌簌,被桃花撲了滿面。
他朝下望去,桃花爭相開放,綿延成一片粉色的花海,在陽光下閃爍著生機十足的光芒。今天風大,桃花悠然地散落著。
沈扶玉有些訝然,便收劍落了下去。靈氣抖落成片的桃花雨,落了他滿身。
雖說早知桃林恢復的事情,但今日一見還是有些意外。這桃林生長得極好,花朵開得極美,比毀掉之前還漂亮。
沈扶玉撥開低垂的樹枝,一邊走一邊觀賞著。桃花順著他的發絲和衣裳往下落,他的鼻息間竟是縈繞不去的桃香味。
繞來繞去,便不知繞去了何處。
沈扶玉腳步一頓,這才發現桃林的某處不知何時建造了一間房屋。這木屋平平無奇,用籬笆圍成的前院空空蕩蕩的。
唯一奇異的地方是,每一處都掛著寫滿了字的宣紙,籬笆上、前院的地上、屋頂處,但凡能放點什么的地方,每一處都放滿了宣紙。尤其是那屋子,尚未干透的墨跡把壓在上方的紙張黏連在一起,乍一看,這屋子跟紙糊得似的。
風一吹,紙張撲簌簌地抖動起來,顯得很滑稽。
沈扶玉猜著這兒可能就是那個修復桃林的人的住處,他本無意拜訪,但看見那宣紙上寫的字,還是不免腳步一頓。
雖然歪七扭八得難看至極,但每一筆、每一畫,他都太熟悉了。
——沈扶玉。
是他的名字。
這些紙上居然密密麻麻的全是他的名字!
這是在干什么?沈扶玉的心微微沉了幾分,翻身進了前院。名字雖說不如八字重要,但也是個很好用的下黑手的介質。這么多,少說有數萬遍,沈扶玉很難不多想。
他走到木屋前,平息了一下氣息,正欲抬手敲門,門卻從里面被拉開了。
風大了些,桃花喧囂著從四面八方飛來,一些黏得不太緊的宣紙乘風飛去,穿過肆意飛舞的桃花瓣,在空中蕩來蕩去,屋里那張剛寫好的宣紙鼓動著,上面“沈扶玉”三字在陽光下閃著光晃動。
陽光和桃花一齊涌進了屋里,危樓看見他朝思暮想的身影正站在一片桃花海中,零散的花瓣穿過沈扶玉隨風而動的黑發,沈扶玉抬眸望來時,盛滿了陽光的眼睛閃過一絲錯愕。
書名千遍,但求一面。
第104章 蝶戀花·四
沈扶玉沒想到居然是危樓, 他不可思議至極:“你?”
危樓驚喜萬分:“仙君!”
危樓把門開得更大了些,好方便沈扶玉進來。
沈扶玉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進來。
危樓笑盈盈地看著他, 道:“早知道寫名有用, 本尊就不弄那些燈和錦囊了, 這么麻煩。”
沈扶玉一怔, 危樓的這句話好像一條線, 輕而易舉地就把目前已知的線索全部串聯起來了,他震驚:“孔明燈, 河燈, 還有那個錦囊都是你做的?!”
危樓得意洋洋:“是啊。”
沈扶玉簡直要頭疼死了,他仔細問道:“那幾千個孔明燈都是你放的?”
危樓點頭:“是啊,放一個多寒磣啊。再說了,多放的話,說不定靈驗得更快。”
“那幾千河燈也是你放的?”
“自然。”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氣:“那那個錦囊里的金銀珠寶……”
危樓說得有理有據:“那樹上掛了那么多,一個一個排要多久才能排到本尊?本尊花錢賄賂他一下怎么了?”
沈扶玉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閉了閉目,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所以, 那些祈愿符上的鬼畫符, 實際上都是我的名字?”
危樓十分不滿:“怎么就鬼畫符了?本尊寫得分明很好看!”
沈扶玉:“……”
他忍了又忍,甩袖就要離去, 被危樓眼疾手快地給攔了下來。他擋在沈扶玉的前面, 沈扶玉往左他也往左, 沈扶玉往右他也往右。
幾個來回后,沈扶玉氣道:“危樓!”
危樓湊了過去:“仙君, 你不想知道本尊最后一個辦法是什么嗎?”
“不想。”沈扶玉準備繞開他離開。
危樓卻是十分不依不饒, 厚著臉皮道:“本尊聽說寫一千遍名字,你就會出現。”
沈扶玉腳步一頓, 不明白危樓怎么會把這種荒誕可笑的虛妄之事當真,他深呼吸了一下,道:“只是湊巧。”
“不信,”危樓說,“你分明來了。”
沈扶玉頭疼道:“你寫了多少個一千遍了?”
危樓說:“不知道,本尊方才剛寫到不知道第幾遍的一千遍,沒有紙了,想去買紙,一開門,你就在了。”
沈扶玉道:“這片桃林本就在回清霄派的路上,況且你這張紙上寫的都是我的名字,我起疑才來的。”
“反正你來了。”危樓油鹽不進。
沈扶玉被他磨得一點好脾氣也沒有了:“下次我不會來了。”
“那本尊就一直寫,”危樓的語氣聽起來很認真,“總有一個一千遍,你會出現。”
沈扶玉腳步一頓,他偏頭看去,危樓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沈扶玉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回到清霄派,他率先去了藏書閣。
“錦書,沨予,”沈扶玉略顯疲倦,“不用查了。”
兩人一怔:“師兄,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扶玉:“……”
危樓這事做得,叫他完全沒辦法開口。
須臾,他只是道:“這個,就是不會寫字的人練字用的。”
云錦書:“……”
溫沨予:“……”
云錦書憋了一會兒,想起自己和溫沨予這段時間沒日沒夜地焦慮查卷宗的苦日子,還是忍不住罵了一聲:“太賤了。”
練字就練字,折騰孔明燈河燈還有錦囊做什么!亂給別人添麻煩!
溫沨予也有些無語,但還是松了口氣:“至少不是什么傷天害理的法陣。”
沈扶玉想說些什么,最后還是默默吞了下去,罷了,反正危樓也不會亂作妖的。
他這樣想的第二日,危樓就把練字的桌子給搬到院外面了,寫字寫累了就跑去看桃花,偶爾遇見御劍飛過的沈扶玉,笑盈盈地把他攔下來送他一些新奇玩意,有些是寶石,有些是他自己做的什么手工品,有時是一些靈材,盡數被沈扶玉給拒絕了。
即便他強塞給沈扶玉,第二日也能在自己屋前被完璧歸趙。
危樓全然沒有被拒絕的尷尬,依舊樂此不疲地重復著這些舉動。
沈扶玉沒什么反應,他的愛慕者多,比危樓更瘋狂的還有,雖然危樓做事和想法都有些無厘頭,但還沒有做出跟蹤等行為,沈扶玉估摸著保持一段距離對方自然就會退縮了。
倒是他的師弟師妹們十分不爽,尤其是池程余,他咬牙切齒道:“師兄,我們殺了那魔尊!”
雖然大師兄的愛慕追求者多,但是唯獨危樓怎么看怎么討人厭!
沈扶玉:“……”
雪煙卻是道:“師兄,你猜我查危樓,查出來什么了?”
沈扶玉不明白他們怎么比自己還執著于危樓,但見雪煙一臉期待的模樣,他還是問了:“查出了什么?”
“那魔尊有什么好調查的!”池程余一點也不想聽,“我要走了。”
溫沨予也點了點頭,他也不想聽危樓的事情。
云錦書不知如何知道了那個亂練字的人就是危樓,更是對他恨之入骨:“我也不想聽!”
雪煙沒管他仨,拉過一把椅子,往桌子上放了一袋瓜子,邊嗑邊道:“眾所周知,魔族極其自我自負,以至于脾氣愛好都十分特殊,他們沒有任何道德感,還特別開放。而魔尊,更是奇葩中的奇葩。”
“過往的每位魔尊,愛好更是讓人咂舌,但是有個共同點——他們欲望很重,特別喜歡在床上折磨人。”
“那……”祝君安微微震驚,下意識看向了沈扶玉。
沈扶玉:“?”
他耐心問道:“怎么了?”
祝君安忙擺手:“沒有沒有。”
“但是,”雪煙神神秘秘地湊了過來,“危樓不一樣。你們猜關于他的流言是什么?”
池程余探了個腦袋過來,問:“什么?”
雪煙:“?”
你不是不聽來著?
她一看,好嘛,剛才說要走的人都坐在桌前,一人一把瓜子,滿臉好奇至極的樣子。
雪煙:“……”
她清了清嗓,道:“危樓啊,他不舉。”
池程余等人:“……”
沈扶玉:“……”
“就是,”雪煙也沒想到危樓居然一點傳聞都沒有,“他立志想要一統六界,不愛美色,有魔族給他送美人,他看都不看就把人全轟出去,你想想,魔族那么重欲的種族,他這也太奇怪了。所以他們魔族內部一直都傳危樓其實不舉。”
池程余“啊”了一聲,道:“可是他分明對大師兄……”
沈千水也很震驚:“是啊。”危樓不像不舉的樣子啊?
雪煙聳了聳肩膀,一副隨便你們信不信反正我說了的樣子。
沈扶玉哭笑不得,他站起身,道:“好了,天天討論他做什么,去忙各自的活吧。”
這事就跟個小插曲似的,沈扶玉沒信有關危樓的那些傳言,每天忙著出任務。畢竟上一屆掌門和長老漸漸要退位了,這屆內門弟子都在逐漸接手清霄派的事務。
沈扶玉將會接任下一任清霄派掌門的職務,因而忙得更多。
危樓還是照舊在桃花林那兒,晚春的時候,桃花開始敗了,給他愁得不行,想延長桃花的生命,但桃花鎮的人堅決不同意。開玩笑,桃樹一直開,夏天怎么結桃子?他們還要靠這個再賣一筆錢呢!
等到桃花徹底敗完的時候,危樓的臉色明顯臭了不少。惹得桃花鎮的人天天提心吊膽,生怕這個魔族一言不合要殺人。
危樓重新開心的時候是在幫了沈扶玉一個忙之后。
那天,沈扶玉正在抓一個走火入魔的劍修,這劍修走火入魔后理智全失,逮誰攻擊誰,沈扶玉同他一路從外地打入桃林中,因為顧忌他的性命,沈扶玉多數以防為主,以至于十分受限。
危樓原本還在寫名字呢,沒想到沈扶玉居然落了下風,提劍便來幫他。
“危樓!”沈扶玉見他氣勢洶洶,忙道,“別殺他!”
危樓動作一頓:“要活捉?”
沈扶玉應了一聲:“是。”
“行。”
危樓爽快地答應了,趁這劍修攻擊沈扶玉時,一招攻擊在他的膝窩,魔氣四溢,劍修當即跪了下來,危樓抬腳踹飛他的劍,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根繩子,把他綁得結結實實,直接扔到了沈扶玉的面前。
“給。”
跟丟了個物品似的。
沈扶玉一愣,被對方這一套行云流水似的動作驚到了,他看著面前有氣但已經昏厥過去的劍修,末了,還是給危樓說了聲:“謝謝。”
“不要謝謝,”危樓抱劍看著他,“能給本尊笑一笑嗎?”
沈扶玉看向他。
危樓撇了撇嘴,聽著還怪委屈的:“那群村民,每次都是你幫他們,你還對他們笑,本尊送你東西、幫你的忙,你卻不給本尊笑。”
“本尊想看你笑。每次桃花一開,本尊就覺得是你笑了。但是桃花已經敗了很久了,你遲遲不來,本尊要記不得你笑起來是什么樣子了。”
沈扶玉定定地看著他。
危樓又隔空把方才正在寫的字拿來,給他看:“本尊都快成為世上寫你名字最好看的人了。”
沈扶玉看了眼危樓寫的字,覺得魔族還是過于狂妄自信了。他忍不住笑了一聲,危樓眼前一陣恍惚。
“危樓。”沈扶玉喊了他一聲,從一旁拿過一支毛筆,在宣紙上方方正正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晚春的陽光暖洋洋的,描摹這沈扶玉精致的眉眼,兩人靠得有些近,沈扶玉的發絲隨風撩在危樓的臉頰上,癢癢的,他聽見沈扶玉含笑的聲音:“我的名字要這樣寫。”
危樓覺得桃花又開了。
真巧,危樓想,沈扶玉寫下的那個名字,正好是第一千遍。
第105章 蝶戀花·五
沈扶玉和危樓的關系有些好了。
至少危樓這么覺得。具體表現為, 沈扶玉再路過桃林的時候,危樓喊他他會回頭看一眼,而不是像以往直直御劍離開。
危樓想, 若是世上再多幾個走火入魔的劍修就好了, 他很需要。
可惜世上走火入魔的劍修本來就少, 危樓再沒等到下一個。后來兩人關系又進一步的契機是他倆無意間打了一架。
因為危樓一直追著沈扶玉喊, 把沈扶玉喊得煩不勝煩, 兩人干脆打了一架。
危樓本就好戰,沈扶玉身為劍修, 好勝心也強, 連著打了幾天,沈扶玉明顯對危樓態度好了不少。
危樓原以為沈扶玉是折服于自己的實力,畢竟魔族就是以實力為尊。沒想到沈扶玉說:“因為你是個可敬的對手。”
給危樓慪得當場沒暈過去!
怎么就“對手”了?哪里像是對手了?他倆那一招一式的不是在調情嗎?!
危樓心有戚戚,但每日還是興致勃勃地等沈扶玉來跟他比試。白日里他美滋滋想,魔界之內他無對手,人界之內沈扶玉第一,他倆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夜晚他就滿腦子想著“對手”兩字咬牙切齒, 恨得直磨牙。
到底哪里是對手了!
相對之下, 沈扶玉倒沒那么多想法。魔族做什么都是隨心,危樓說喜歡自己估計也不過是一時興起, 比起愛欲之情, 沈扶玉倒覺得做個對手也不錯。危樓難得激發了他的戰意, 他知道危樓有故意讓著自己,按理來說沈扶玉是很討厭這種行為的, 但是危樓讓著他時也有度, 沈扶玉跟他打完倒是能發覺自己的不少缺點。
若是沈扶玉沒封劍,他倆估計能打得更暢快一些, 勝方也會更難分。
沈扶玉陪著池程余出了個任務,回來時正好遇見了笑盈盈的危樓,危樓喊:“沈扶玉!”
池程余下意識擋在了沈扶玉的面前:“你想做什么?”
危樓晃了晃手里的油紙包,道:“我買了花生烙。”
池程余冷哼一聲:“我大師兄不喜歡吃花生。”
危樓下意識看向了沈扶玉,沈扶玉微微點頭,道:“我確實不喜歡吃。”
池程余癟了癟嘴:“連這個都不知道……還不如那什么十三世公子呢。”就這還叫正緣?!
“什么十三世公子?”危樓掰了一塊花生烙放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問。
“沒什么,”沈扶玉笑笑,“我和程余還有事,就先走了。”
危樓難得沒有纏著要他多留下來。
當晚,泊雪便拿著調查的結果來了。
“也就是說,”危樓托著下巴,“這十三世家,每一家都有個喜歡沈扶玉的男的,然后他們都追不到,就成立了個聯盟?”
泊雪應道:“是的。”
危樓感慨:“追人追出瘋病了吧。”
泊雪:“……”尊上您要不要看看魔界堆積的業務再說他們!誰家魔尊魔界的事務一點不管跑來人界第一大派的山腳下蹲著啊!
次日,十三世公子看著找上門來的魔尊,警惕地問道:“不知魔尊閣下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危樓抱臂,大大咧咧地走入了他們的屋子,道:“本尊要加入你們。”
十三個人的面部紛紛露出了相同的空白表情。
什么?
加入誰?
“本尊也在追求沈扶玉,”危樓隨意地坐到了太師椅上,胳膊一搭,道,“把你們收集到的資料給本尊看看。”
“你說,你在追求沈仙君?”其中一人震驚道。
危樓被他們磨磨蹭蹭得心煩,道:“你們給不給?再磨蹭一下本尊就立刻殺了你們。”
十三個人都震驚不已。
過了一會兒,這十三個人拿著一個小冊子走了過來,里面記得滿滿當當的。危樓一看這些字就暈,就近丟給了一個人,命令道:“本尊看不懂,給本尊念。”
這人欲哭無淚,老老實實念道:“沈仙君嗜甜,猶愛糖水,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去買糖水吃。”
危樓聽著他念,一方面覺得這群人居然為了自己的小命就這么輕而易舉地答應他,嘴里的喜歡實在過于輕賤,一點也不配喜歡沈扶玉,一方面又覺得他們說得很新奇,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沈扶玉。
喜歡吃糖水、對小孩子耐心特別好、喜歡亮晶晶的羽毛、不愛喝酒……
跟他接觸得好像,又好像有一點不太一樣。
怪不得這群人組了個聯盟呢,危樓聽著聽著,就覺得好像加入也不錯。反正這群人也追不到。
于是危樓又找到了晚上可以做的事情。
他白日等著沈扶玉來,晚上就跑來這十三個人這和他們討論沈扶玉。
入夏后,天氣熱了,即便是清晨,沈扶玉和危樓打過一招后便會出汗,發絲黏在額頭上,臉頰都泛著粉。
危樓看了他一陣,倏地從屋里端來一碗糖水來,神秘地給沈扶玉道:“你嘗嘗。”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這碗東西,沒認出是什么,他接了過來,舀了一口,便見危樓滿是期許地盯著自己。
沈扶玉:“?”
危樓自信滿滿:“是不是很好吃?本尊第一次做!”
沈扶玉咽了下去,思索了一下,道:“是。第一次做咸湯,已經很不錯了。”
危樓表情一僵,不可置信:“本尊做的是糖水!”
沈扶玉:“?”
他下意識地又去打量了一下這碗分不清是什么東西的湯,還是相信自己的味覺,他道:“你把鹽巴當作白糖了吧。”
危樓:“?”
“不是……”他的臉紅一陣青一陣,明顯氣得不輕,“誰讓它倆長那么像的。”
沈扶玉看了看手里的糖水,良久,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碗里的糖水卻是一分都沒有溢出來。
危樓從未見過他這般肆意爽朗的笑容,一怔,發覺夏日的陽光和春日的陽光還是不一樣的。
但是他都喜歡。
興許是天熱的緣故,沈扶玉不怎么熱衷比試了,危樓便開始用糖水纏著他,他每做一次,就要沈扶玉給他品鑒一下。
沈扶玉第一次見證一個人的手藝從無到有的過程,他嘗著嘗著,危樓的手藝就漸漸登峰造極起來,很難想象一個月前他做出的糖水還是可以模仿咸湯的水平。
“我明天不來了。”沈扶玉嘗了口他做的糖水,如此道。
危樓瞬間泄了氣,他問:“為何?”
“明日七夕集會,我師弟師妹要我陪著去,”沈扶玉頓了頓,給了他今日糖水的評價,“好吃。”
危樓眼睛轉了一下,問:“本尊也想去。”
沈扶玉奇怪地問:“你去做什么?”
危樓說:“找你啊。”
沈扶玉:“……”
“反正,”危樓單手托著下巴,“就算你不同意本尊也會偷偷跑去找你的。”
沈扶玉:“……”
他欲言又止,頭疼地看著危樓。好幾個月了,危樓對他的興趣怎么不減反增?
算了,反正他也不會招惹什么事情的。
七夕畢竟是個熱鬧的節日,整條街道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叫賣聲不絕于耳,人來人往間傳出歡聲笑語與熱切交談聲,混在一起,偶爾會被遠處炸開的煙花聲掩去。
沈扶玉剛來就和溫沨予他們走散了,雪煙、祝君安以及沈千水要去逛首飾攤,池程余和云錦書要去看斗蛐蛐的,溫沨予沒來,留在清霄派幫草烏收拾東西去了。
這次的集會好像有什么活動,沈扶玉見許多人都戴著面具。
“他們好像在玩什么戴上面具尋找情人的游戲。”
熟悉的聲音傳來,沈扶玉回頭,看見了戴著半臉面具的危樓。
“你認出本尊了嗎?”危樓笑盈盈地問。
沈扶玉說:“你下次能把眼睛的顏色變掉再問這句話嗎?”
危樓的笑意擴大了幾分:“那你就是認出本尊了!”
沈扶玉:“……”
無聊。
危樓摘了面具,一邊陪著他逛街一邊把面具摘了下來,他問:“仙君,你想不想要去放燈呀,我看他們都去放呢。”
沈扶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放河燈堵河道嗎?”
危樓:“……”
危樓這張嘴素來能言善辯,常常聽得沈扶玉兩眼一黑啞口無言,這還是第一次他被沈扶玉堵住了嘴,沈扶玉見他吃癟的神情,忍不住勾了勾唇,難得心情不錯。
沈扶玉說:“那便放燈去罷。”
危樓雙眼一亮,開心道:“好。”
沈扶玉其實沒什么渴求的,放河燈的時候也有些不知該寫什么的苦悶。倒是一旁的有情人,寫得大多數都是“歲歲長相見”之類的愿望。
沈扶玉猶豫半天,還是什么都沒寫,便放了燈。
危樓湊了過來,神秘地問他:“仙君,你寫了什么?”
“什么都沒寫。”沈扶玉回答他。
危樓表情一僵,嘀咕了一聲:“好無趣。”
很快地,他又恢復了興致,問沈扶玉:“你猜本尊寫了什么?”
沈扶玉一看他這個神情就知道對方估計不會說出來什么很好聽的話,很大可能還跟自己有關,他頓了頓,道:“能不猜嗎?”
“可以啊。”危樓出人意料地爽快答應了。
沈扶玉還沒松一口氣,就聽危樓道:“那本尊就直接給你說,本尊許愿,可以再愛沈扶玉一萬年。”
“但是這句話太長了,本尊不會寫,就只寫了你的名字。”
真奇怪,沈扶玉本以為自己會覺得羞恥之類的,但是沒有,他眼下只是有些疑惑,他問:“為什么是這個愿望?”
他還以為按危樓的脾性,許的愿望會是類似于自己可以回應他之類的,沒想到居然是這個。
“因為,”危樓偏了偏頭,靠得他近了些,“本尊遇見你、愛上你,是本尊最開心的事情。即便你不愛本尊,本尊還是很開心。本尊以往從來沒有那么開心過,本尊還想那么開心,還想愛你一萬年。”
恰逢遠處煙花炸開,絢爛的煙火色倒映在危樓亮紅色的眼眸中,沈扶玉在素來以濫情聞名的魔族的眼中看見了深情與認真。
還有自己的身影。
未等他做出回應,旁邊就有人喊道:“沈仙君!太好啦,你在這兒,能幫我個忙嗎?”
沈扶玉恍然回神,倉促站起身,給那人道:“好的。”
危樓在原地愣了一下,方才跟上去,沈扶玉怎么跑這么快!
后來,沈扶玉直到集會散去都沒有再參與過,他一直在幫別人的忙,某家的籬笆斷了需要他來修一下,某家的雞跑了也需要他來抓一下,甚至誰和誰吵架都要拉來沈扶玉評理。
危樓一直跟著沈扶玉跑腿,一開始還有耐心,后面就煩不勝煩了,這點瑣事需要沈扶玉來?
誰家風光霽月的小仙君做這些雜務活?
最主要的,旁人請求沈扶玉來幫忙,沈扶玉居然還耐心地、一絲不茍地給對方處理了,即便對方沒有一句感謝,他還會給對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偶爾空閑時,沈扶玉眉眼中才會露出幾分疲憊。
危樓原本想給他訴苦,想說別人指使你干活你還給他們笑,本尊對你那么好才換來你一個笑容,看見沈扶玉眼中的疲倦又閉嘴了,他問:“仙君,你還想去集會玩嗎?”
沈扶玉應了一聲,尚未說什么,一旁的人又把他叫走了。
危樓在原地慪了一陣,還是抬腳追了上去。
你們人族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最后散會的時候危樓跟著沈扶玉慢悠悠地往回走。
晚風輕輕繞著沈扶玉的長發,一旁河道的河燈零散地閃著光,蟲鳴窸窣,有一種說不出的靜謐安心感。
月光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危樓難得沒有湊上來說話,沈扶玉慢慢地走著。
過了一會兒,危樓才開口:“沈扶玉,本尊這幾日都不在桃林。”
沈扶玉應了一聲。
危樓說:“本尊要給你一個驚喜。”
他頓了頓,又神神秘秘道:“但是你得來魔域。”
第106章 蝶戀花·六
沈扶玉也不知道當時怎么鬼迷心竅地就答應危樓了, 以至于他在清霄派門口看到許久不見的泊雪還有些疑惑。
“沈仙君,”泊雪忙道,“我是奉尊上之命來帶你去魔域的。”
沈扶玉一愣。
泊雪生怕他不去, 危樓舍不得罵沈扶玉, 肯定會把錯推到自己身上, 便誠懇道:“仙君, 我們尊上說您答應他了。”
“我知道, ”沈扶玉收回了劍,問, “立馬去嗎?”
“是的是的, ”泊雪松了口氣,“馬上就要黑夜了呢。”
沈扶玉其實想不通是什么驚喜要黑夜才能看,興許是煙花之類的。
人魔雖然兩立,但是真正爆發大沖突的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今兩方都是心照不宣地井水不犯河水。沈扶玉不是第一次來魔域,但是是第一次來中央魔域。
他甫一落下去,便感受到了沖天的、濃郁的魔氣。
泊雪領著他一直來到一座豪華的宮殿前, 這座宮殿金碧輝煌, 連門上的掛環都是黃金煉制的。沈扶玉第一次對魔族盛產“金銀珠寶”產生了具體的印象。這宮殿很大,比皇宮還大, 估摸著有一座小城那般了。
怪不得危樓能拿出來壓倒千年槐樹的錢財呢。
泊雪遞給他一個金色的半臉面具, 這個面具做工很好, 上面雕刻的桃花栩栩如生。
“沈仙君,戴上這個吧。”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 接了過來, 戴了上去。
泊雪確定無誤后,方才推開了宮殿的門。
門內, 青石板鋪得路面干干凈凈,路兩旁是各式各樣的攤位,叫賣聲混雜在一齊,另一邊還有表演雜技的,吞槍噴火,惹得觀看的人紛紛叫絕。人很多,戴著面具,歡笑聲與談話聲混在一起,偶爾還有拿著風車或者吃食的小孩子跑過,后面跟著著急忙慌的父母。
遠處繁星閃爍的空中時不時炸出絢爛的煙火,五彩斑斕的光芒瀑布似的往下落。
與人間別無二致的模樣,讓沈扶玉不由得愣住了原地。
泊雪笑了一聲,道:“沈仙君,進去罷。”
沈扶玉這才回過神,他抿了抿唇,問道:“危樓在何處?”
泊雪有些為難:“這個……我不知道。”
沈扶玉點了點頭,興許是在魔界看到這副情節實在太稀奇,他抬著臉,左右仔細打量著。
他看著這個幾乎和上次七夕集會一模一樣的集會,忍不住問身旁的泊雪:“所以,危樓的驚喜是什么?”
泊雪沒有說,只是道:“等您遇見尊上就知道啦。”
他這樣說,沈扶玉反倒更好奇起來。泊雪沒再打擾他,找了個要忙的理由便跑了。
一個人的時候,沈扶玉就放松了一些,他好奇地逛了逛,看見一旁有賣桂花糕的,便買了一個。
他問:“您好,請問這個多少錢?”
對方盯著他的面具看了一會兒,才道:“原來是沈仙君。尊上方才已經付過錢了。”
沈扶玉一愣:“他何時來過?”
對方笑笑,說:“這不能說。”
沈扶玉緩緩握住了桂花糕的油紙包,慢慢道了聲寫,這才離去。
他走了一會兒,這才嘗了一口那個桂花糕,甜而不膩,軟綿綿的,混著桂花的清香味,挺好吃的。
一旁有人在賣風車,做得還挺精致,沈扶玉看了一會兒,攤主便自顧自地給了他一個。
沈扶玉連忙搖手:“不用不用。”
“沒事啦,”攤主笑道,“尊上付過錢啦!”
沈扶玉一愣,攤主便趁機將風車塞到了他的手里,沈扶玉抿了抿唇,拿著風車離去了。隨著他的走動,風車慢悠悠轉著,偶爾停滯一下,很快又轉動起來。
沈扶玉走了一陣,才發覺危樓連那個河道都還原了,映著星月與煙火的河面波光粼粼,兩岸是隨風搖動的垂柳,枝條一下一下地撥弄著水面,驚擾一群游魚。岸上飄著零落的河燈,遙遙地飄向遠方。
他看了一會兒,又回了路上。
恍惚間,他竟覺得自己好像就是回到了人間。
煙火似乎大了些,有些震耳,沈扶玉站在路上抬頭望著,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
真好看。
一旁掛著的燈籠散發出柔和光芒,與頭頂煙花交錯照在他的臉上。
燈火朦朧間,皎皎美人面。
沈扶玉站在人群中,引得許多人悄悄看過來,他渾然不覺,看過煙花后許久才走動起來。
他好奇地左顧右盼,無論買什么對方都會給他說危樓已經付過錢了,只是沈扶玉左思右想也沒察覺出來哪個是危樓。
他看人山人海,穿黑衣服的人那么多,有幾個似乎有危樓的影子,但又不像是危樓。
驀地,他的額間一疼,對方扶住了他的肩膀。
沈扶玉知道自己是撞到了人,先道了一聲“抱歉”,這才抬起頭來。
一模一樣的金色桃花紋樣半臉面具,一雙紅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紅寶石。
他下意識道:“危樓?”
危樓笑著摘下了面具:“仙君!你認出本尊啦!”
沈扶玉一噎,心說這誰認不出來。
“本尊若是刻意偽裝,”危樓捻了一塊他手里的桂花糕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開口,“你肯定認不出來。”
“本尊就是想讓你認出來,本尊就是故意的。”
危樓停了一下,又補充道:“但是無論你偽裝成什么樣,本尊都能認出來你。”
沈扶玉頓了一下,說:“謝謝。”
“你道的是哪個的謝?”危樓問他。
沈扶玉說:“所有。”
他頓了頓,猜到了危樓的驚喜:“是所有攤販都不收錢嗎?”
危樓表情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幾近前仰后合,把沈扶玉笑得臉熱。
“才不是,”危樓笑夠了,見沈扶玉臉都紅了,方才開口,“這整個集會都是給你的。”
沈扶玉這次是徹底怔住了。
“上個集會一直都在幫別人跑來跑去,”危樓說起來這件事還是有點生氣,“你肯定不開心。”
沈扶玉想說自己沒有不開心,但危樓卻是自顧自說下去了。
“本尊就給你一個一模一樣的集會!就是今天不是七夕,”危樓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道,“那本尊就自己建個節日。今日是八月十四,那便改做扶玉日吧!”
“習俗就是,在這一天,所有人都要喜歡沈扶玉,都要對沈扶玉好,不要讓他干活,也不能讓他難過生氣。”
危樓的聲音一如既往得吵,落到沈扶玉心里,震得他的心湖不再平靜。
許久,他緩緩捂住了自己的心臟,那顆心臟跳得又急又快,幾乎要跳出胸膛,跳進他的手里。
沈扶玉眨了眨眼,危樓還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建著他的扶玉日,已經進行到該有什么傳統活動了。
其實……沈扶玉想,其實他已經習慣被人喊去干一些瑣碎活了,其實那個七夕集會他不逛也沒什么,其實他心底沒有遺憾和怨言的,其實不用這么為他勞財勞力的……
千般萬般的其實,最終還是一句也沒有說出來。
他看了看神采飛揚滔滔不絕的危樓,抬手把自己的面具也摘了下來。
“其實,”沈扶玉垂了垂眼眸,看向危樓時,溫溫柔柔地笑了,“就算你把你的眼睛顏色隱藏住,我也能認出你的。”
這個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這般惹他生氣,惹他煩,又費盡心思逗他開心,惹他驚喜連連。
他只是站在那里,那股獨給沈扶玉的偏愛就要溢出來。
——不同于常人的、明目張膽的、熱烈灼人的偏愛。
危樓的話語一下子就息在了嘴里,他怔怔地看著沈扶玉的笑容,很溫柔,又帶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燈火映在他眼里,漆黑的眼珠亮極了,比危樓見過的所有黑晶石都好看。
危樓說:“仙君,桃花又開了。”
“啊?”沈扶玉一愣,沒懂他在說什么,便興趣盎然地去看一旁捏泥人的。
危樓回過了神,跟在沈扶玉的身邊。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沈扶玉,沒有那么溫柔沉穩,反倒活潑起來,探頭探腦地,對什么都很好奇。
沈扶玉今天好像很開心,他不吝嗇自己的笑容,話也多,拿到什么有趣的還會給身邊的危樓看,買到好吃的也會分危樓一點。后來沈扶玉拿的東西太多了,一部分就給了危樓。危樓陪他逛,有時餓了就吃沈扶玉吃不下的小吃,給沈扶玉偷偷吃干凈了好幾個。
沈扶玉一回頭,正好和偷吃的危樓對上。
危樓:“……本尊可以解釋。”
沈扶玉愣了一下,旋即笑出了聲。
危樓:“……”
那本尊不解釋了。
從那次集會后,危樓就愈發黏人起來。一開始只是纏著他在桃林那兒多待一會兒,后來就厚著臉皮跟他去出任務,危樓能打,魔氣又兇,純武力的人打不過他,靠怨氣的又殺不過他的魔氣,沈扶玉時常什么都沒干,危樓就給處理完了。
沈扶玉:“……?”
危樓拍拍手,笑瞇瞇地看著沈扶玉:“走罷,本尊發現一家很好吃的酒樓。”
沈扶玉說:“我不會飲酒。”
危樓道:“那就吃東西嘛,走啦走啦。”
大概就是這樣,使得沈扶玉越來越無事可干,一些人間的瑣事他還能做,后來危樓學會了,他也不用干了。很多情況下,都是他站在一旁看危樓三下五除二解決了這件事。
危樓又是個耐不住性子的人,解決完,就拉著沈扶玉天南地北地玩。
他帶著沈扶玉北上去看漫天飛雪,帶沈扶玉南下去看柔水蜿蜒。春天就回桃林去看桃花,夏天時編了個秋千給他玩,秋天便研究各種各樣的吃食,冬天用冰雕了個四不像非要沈扶玉夸他雕的好看,沈扶玉實在受不了他的軟磨硬泡,只好點頭說好看,結果一問這個雕的就是沈扶玉,給沈扶玉氣得不輕,危樓樂不可支,只說以后會雕得更好看的。
魔族濫情又薄情,危樓專情得不像魔族。他就這樣一直跟著沈扶玉跟了五年,沈扶玉不開心他就變著花樣哄他,說話惹沈扶玉生氣了就做糖水軟磨硬泡,沈扶玉開心了他也跟著笑,跟條尾巴似的跟在沈扶玉身邊。
沈扶玉尚未愛上危樓,危樓已然越陷越深。
危樓每天都會問:“仙君,你今日愛上我了嗎?”
沈扶玉一開始還會頓一下,說:“抱歉,我……”
危樓也不介意,笑盈盈地打斷了他:“可是本尊今日比昨日更愛你了一些。”
后來問得多了,沈扶玉便含糊一聲“沒”。
他問了五年,沈扶玉便拒絕了五年。
直到那天,桃花再次盛開的季節,他靠著桃樹,看著一旁撥弄桃花的沈扶玉,習慣性地問:“仙君,你今日愛上我了嗎?”
沈扶玉撥弄桃花的手一頓,嬌嫩的花瓣在他白色的指尖輕輕顫動著,他站在春光里,沉默了很久。
久得有些不正常,危樓意識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體。
等待的時間過得好慢,危樓的心臟跳得極快。
許久,沈扶玉偏頭看向他,他的臉似乎是有些紅,嘴角噙了些許笑意。
一朵桃花恰合時宜地落在他的唇上,沈扶玉正欲開口,卻聽危樓忙道:“等等,仙君,你別說。”
沈扶玉愣了一下:“啊?”
“等本尊,”危樓想了想,“等本尊準備點東西。”
那天過后,好幾天沈扶玉都沒有再見到危樓。沈扶玉難免懷疑是不是危樓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他那天也不是一時興起,是斟酌思考了很久才決定答應危樓的。
總不能是危樓只享受追人的經歷、追到之后就覺得乏味無聊了吧?
沈扶玉有些頭疼,他以往出任務的時候也遇見過這種人,只是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遇見,聽著挺離譜,但是放危樓身上好像還蠻合理的。
他想來想去,實在想不透,干脆就不想了。結果過了沒幾日,泊雪又找上門來了。
那天還是夜里,泊雪眼里帶著濃濃的無力反抗壓迫只能任勞任怨跑腿當苦力的疲憊感,面上倒是很有禮貌,他畢恭畢敬道:“沈仙君,我們尊上說他準備好了,讓我來請您。”
沈扶玉應了一聲,跟著他去了中央魔域。
真奇怪,這是要準備什么,要準備那么久?
臨到宮殿前,泊雪便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沈扶玉:“沈仙君,我開門了?”
沈扶玉原本只是有些好奇,眼下被他這么一問,倒有些緊張起來,他含糊地應了一聲,緩緩點了下頭。
泊雪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推開了宮殿的大門。
門開的一瞬間,天上突然升起千萬盞的孔明燈,巨大絢爛的煙花接二連三地在夜空中交疊炸開,流光溢彩的光束傾瀉而下,兩旁的河道飄滿了河燈,搖曳生輝,桃花四處飛散,沈扶玉怔愣著抬手,接住了一片。
魔界哪來的桃樹?
沈扶玉訝然,循著花瓣飄來的方向望去,才發現路兩旁不知何時栽滿了桃花樹,書上系著紅色的絲帶和錦囊,正隨風飄揚著。
沒有點燈,卻明亮至極。
沈扶玉不知為何鼻頭有些發酸,他抬頭望去,才發覺那些燈上寫的都是自己的名字。
他想起五年前那場荒謬的誤會來。而今五年過去,危樓還是只會寫他的名字,卻要比他自己寫得都好看了。
“仙君!”
危樓站在燈火間,笑盈盈地看著他。
沈扶玉頓了一下,抬腳朝他走去。
燈火漫天,桃花飛舞。
危樓一字一頓道:“仙君,你所見的每一個孔明燈、每一盞河燈、每一個錦囊,愿望都是你。”
“你們人間的神仙處理事務也太慢了些,還要本尊親自來。仙君——你愿意,同我在一起嗎?”
沈扶玉看著他的眼睛,須臾,他低頭莞爾一笑,再抬頭時已經收拾好了情緒,他認真道:“好。”
危樓呼吸一頓。
他想,神仙不應我,沈扶玉應我。
第107章 蝶戀花·七
危樓是魔尊, 是出了名的開放的種族。他向來不吝嗇于表達自己的愛意。自沈扶玉答應他的當天起,危樓便命他的部下天南海北去尋珍惜玩意兒送給沈扶玉,眾目睽睽之下敢捏著沈扶玉的臉接吻, 敢在魔氣狂虐寸草不生的魔界種滿幾千畝的桃花。他將他的喜歡擺到明面上, 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喜歡和軟肋是沈扶玉。
但是沈扶玉臉皮薄, 他忍了危樓幾次, 見危樓沒有半分收斂, 忍無可忍地訓了他一頓,給危樓委屈得說不出話, 這才不情不愿地低調了一些。
但是這事還是傳得沸沸揚揚的, 沈扶玉畢竟是天下第一劍修,“月亮女神,纖阿劍仙”曾是無數人夢里的虛影,從出名就開始霸榜人間各地“夢中情人”榜單,旁人可望不可及的水中月就這么叫危樓撈去了,傷心難過者不在少數,由愛生恨者也有, 更多的是罵危樓的。說危樓蠱惑他們沈仙君, 說危樓恬不知恥,說危樓配不上沈扶玉, 如此種種, 數不勝數。
除卻這件事, 人們還經常談論由此衍生出來的、沈仙君其他追求者傷心崩潰鬧出來的一系列笑話事,不僅給人多添了飯后茶余的談資, 還足足養活了一大批說書人。
一時間, 整個修真界都熱鬧非凡。
旁人罵危樓罵得厲害,他的下屬給他轉述人界如何議論他時, 危樓坐在王位上,聽得樂不可支,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轉而給一旁的沈扶玉道:“仙君,他們嫉妒本尊,是不是?”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去給他們解釋一下,不是這樣的。”
“費那個功夫做什么,”危樓傾身靠近了他幾分,調戲似的,“不如這樣,你親親本尊,本尊就不會不開心了。”
下面還站著那么多魔族,沈扶玉的臉上染上幾分薄紅,氣道:“危樓……!”
危樓趁他不備,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嘴,又火速移開了身子:“那本尊親你。”
下面的人看得津津有味,沈扶玉羞憤交加,又難以發作,一甩袖,直接離開了。
“哎!”危樓忙跟了上去,小聲嘀咕道,“怎么這么害羞。”
沈扶玉沒走出大殿幾步就被危樓一把撈懷里了,危樓把下巴墊在他的肩膀處,笑道:“又生氣?再打本尊一次出出氣行不行?”
沈扶玉掙扎了一下,沒掙開,氣道:“危樓!”
“哎。”危樓笑著應了一聲。
須臾,危樓捏著被打疼的手臂跟在了沈扶玉的身后。
沈扶玉今日要去一家村里處理怨鬼,危樓自然也是要跟著去的。
按照沈扶玉的想法,自然是要先凈化了怨鬼再送對方去輪回,不曾想危樓居然一進門就直接把對方給打了個魂飛魄散,魔力把人家的屋子都沖塌了。
這戶人家:“……”
沈扶玉:“……”
危樓心虛地給他道:“本尊、本尊修。”
村里建造房子本就不容易,危樓想了想,還是去聯系魔族的手下來幫忙了。
沈扶玉在一旁安撫這戶人家。
危樓隔空吩咐完,想突然出現給沈扶玉一個驚喜,腳步一頓。
那戶人家的青年道:“沈仙君……你真的要同他做道侶嗎?他這個性格……也不是不好相與吧,但是大家都覺得他配不上你呀……”
“再者,魔族的人喜怒無常,萬一傷害到你……”
沈扶玉只是笑笑,溫聲道:“多謝閣下的關心,不過我心下有數,危樓只是沖動了些,不是什么壞人……”
危樓勾了勾唇,得意洋洋地在暗處偷聽著,敢說他的壞話,他的仙君肯定會好好教育這個人的!
“唉、唉……”對方似乎只是嘆息了幾下。
沈扶玉也沒再開口。
危樓:“……”
就、就說了那一句,就沒啦?!
危樓不死心,準備接著多聽幾句,就發現兩人離開了。
危樓:“……”
危樓:“???”
真沒啦?!
危樓猛地從暗處跑了出來,竄到沈扶玉的身邊。
沈扶玉被他突如其來的現身嚇了一下:“你怎么神出鬼沒的?”
那青年不知是不是剛說了危樓的壞話心虛,見他來,立刻腳底抹油離開了。
危樓委屈地盯著沈扶玉。
沈扶玉:“?”
他疑惑地看了眼危樓:“怎么了?”
危樓輕哼了一聲,站在他的面前,越來越委屈:“本尊方才都聽見了,他都說本尊了,你都不打他!”
沈扶玉:“?”
沈扶玉一時不知道危樓是認真的還是只是在控訴:“我?打他?”
沈扶玉哭笑不得:“我替你解釋過了呀。”
危樓看了看沈扶玉,見沈扶玉當真沒有要教訓那人的意思,頓時沮喪了,悶悶道:“好罷……”
沈扶玉:“?”
他一時沒弄明白危樓在想什么,伸手勾了勾危樓的手心:“你生氣了?”
危樓一直知道,沈扶玉害羞,所以在外跟他商量什么事時,自己太犟,他就會用手指勾自己的手心。
輕輕的,癢癢的。
像片桃花似的,輕輕柔柔地就從手心擦過去了。
“也沒有……”危樓被沈扶玉勾得心情好了不少,嘴角忍不住揚起,“他都那樣說本尊了,本尊還以為你會殺了他呢。”
沈扶玉只當他是在開玩笑,不過開玩笑也有點過了,他道:“不許胡說。”
危樓看了他一眼。
正好這會兒魔族的人來幫忙了,危樓便帶著沈扶玉離開了:“才沒有胡說呢……對啦,本尊剛發現一家酒樓,據說里面的玉米甜湯超級好喝,本尊要帶你去!”
危樓想一出是一出,當即就興致勃勃地帶著沈扶玉朝酒樓奔去了。
沈扶玉:“……”
結果從那日起,危樓就跟魔怔了般,成天纏著沈扶玉問東問西,都是些很無聊的問題,諸如:“本尊和你的師弟師妹比誰重要?”“你為什么要給方才那個人笑,你都不認識他!”“仙君你愛我嗎?”這樣的。
一開始沈扶玉還會耐心給他回答“你和我的師弟師妹們不一樣的,對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對他笑是因為禮貌。”“自然是愛你的。”
久而久之,沈扶玉就受不了了。
危樓兩眼一睜就開始問,一直問到睡覺,跟條尾巴一般成日什么都不做,只跟在沈扶玉身邊,纏著他問。
來來回回,無非都是些究竟愛不愛他的問題。
閑來無事的時候問,做著正事的時候也問,沒完沒了、不分場合、想起來就問。
譬如眼下。
前些日子降了大雨,發了水災,沈扶玉幫著來救人。
一轉頭,就看見危樓也落了水,見他看來,危樓雙眼亮晶晶的:“仙君!先來救本尊!”
一看就是故意的。
沈扶玉面無表情地把他旁邊的人撈了起來,轉而又去救別人,危樓不依不饒地也跟著他挪了去:“仙君,先救本尊呀!”
沈扶玉還是把他旁邊的人撈了起來。
大概就是這樣,沈扶玉救一個,危樓就跟著跑一個,沈扶玉救了多少人,危樓就挪了多少個位置。
一直到沈扶玉把洪水里的人盡數救到了岸上安頓好,危樓還在洪水里站著。
“仙君,謝謝你呀!”
岸上的人痛哭流涕地給沈扶玉磕頭道謝,沈扶玉一一扶起他們,溫聲安撫了幾句,回頭看,危樓全身都濕透了,不知為何還執拗地站在洪水里不出來,他望著這邊,天太黑,沈扶玉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見沈扶玉走過來,危樓慢吞吞從水里爬了出來。
他不管身上濕漉漉的水,噠噠地就朝沈扶玉跑來,眼神委屈,一看就是又要開口問問題。
沈扶玉救了一天的人已經很累了,實在無暇應付他,便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再問一句,你就給我回魔域老老實實待著。”
危樓亮紅色的眸子就這樣看著沈扶玉。
他眼里的光一點一點暗了下去。
末了,他把沈扶玉的手從自己嘴上拿了下來,輕聲道:“本尊是想問你,救了那么多人累不累,要不要本尊帶你回去。”
危樓笑了笑:“你早說不喜歡本尊問那些問題嘛,本尊不問了便是。”
“你……”沈扶玉一時啞聲,他覺得危樓有些奇怪,又說不出奇怪在哪里,興許是對方難得這般安分吧。
“走啦,”危樓用魔力把自己弄干凈,拉住了沈扶玉的手,“本尊想起來一道新菜,回家吃飯!”
沈扶玉雖有狐疑,但暫且沒有問出口。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
危樓自那日答應他后確實沒再問過,因為危樓開始在床上折騰他。
魔族在這方面素來天賦異稟,危樓更是,他偏撞碎了沈扶玉的哭聲,逼問他:“沈扶玉,你愛不愛我?”
沈扶玉不說,他就有一百種方法吊著沈扶玉。
沈扶玉在他背上抓了好幾道,咬了他好幾口,最后崩潰地邊哭邊回答:“愛你……”
危樓這才滿意,輕柔地親過他臉上的淚痕:“你什么時候才能只喜歡我一個人呀。”
沈扶玉又困又累,幾乎睜不開眼睛,自然沒法回答他。
一連幾次后,危樓喜提分床,只能大半夜悄悄去爬沈扶玉的床,趁對方睡得迷迷糊糊時把對方抱懷里,一覺到天亮。
沈扶玉又氣又無奈,拿他這鬼鬼祟祟的行為毫無辦法。
雞飛狗跳中,兩人就這么生活了六年。
這天,沈扶玉說:“明日我回一趟清霄派。”
清霄派的內門與外門弟子都討厭危樓,尤其是池程余和溫沨予兩人,池程余知道沈扶玉和危樓有情后抱著沈扶玉的腰哭了一整天,恨危樓恨得不行,溫沨予也哭,他哭著哭著就要給危樓扎小人,危樓隨沈扶玉去清霄派的那一天,清霄派和危樓險些沒打起來。
人間,沈扶玉又很出名,危樓的身份也好猜,他的眼睛足以說明一切,兩人走外面都有不少人悄悄打量他們。
無奈之下,沈扶玉只好跟著危樓回魔域了。好在魔域危樓說一不二,魔族又開放,人人只關心自己,比人間受到的關注少多了。
而今聽見他要回去,危樓一愣:“那你何時回來?”
沈扶玉說:“不知,我師尊他們要退位了,我這幾日應該要去處理接任的事情,會很忙。”
危樓小聲嘀咕道:“你哪日不忙?”
他說完,又問:“那本尊悄悄去找你行不行?保證不被別人發現。”
沈扶玉:“……”
他們分明是光明正大的感情,怎么弄得像是在偷情。
他頭疼道:“算了,就算你來我估計也顧不上你。我忙完就回來找你。”
危樓輕哼一聲,不情不愿道:“那好吧。”
危樓嘴上這么說,結果沈扶玉離開沒一日他就開始想他了。
沒有沈扶玉的夜晚,顯得異常難熬。
危樓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睜著眼睛看著一旁沈扶玉的枕頭,猛地坐起了身子,不行,他想,本尊得去找沈扶玉,大不了挨他一頓打就是。
今夜夜色不太好,黑云太重,露不出一絲月光,晚風不停撕扯著樹冠,窸窸窣窣的。
月黑風高,適宜殺人。
“真想不通沈扶玉怎么和魔族廝混一起了。”
“魔族能耐強唄。嘿嘿。想不到沈扶玉居然是這么個人。”
“那魔頭也沒拒絕?不介意沈扶玉也是個男的?”
“娘的,就是男的又如何?我就問你,要是沈扶玉勾引你,你忍不忍得住?”
“說得也是,哈哈……”
路上幾個醉漢慢悠悠地走著,黑漆漆的影子交疊在一起,拉得很長,他們毫不在意地嬉笑著。
他們走了沒幾步,見前面有紅光在閃爍。
“誰家的小燈籠掉出來了?”一人奇怪道。
走近一看,卻是嚇得失聲尖叫:“啊!”
危樓似笑非笑地抱臂站著,問道:“方才你們說什么?”
這群醉漢醉得狠,有人哆哆嗦嗦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有人大著膽喊道:“你誰啊!好狗不擋道!”
他話音剛落,便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地上很快淌出一片鮮紅的血液。
夜靜了些許,一旁的樹葉緩緩落在地上,漸冷的晚風凍得這群醉漢打了個激靈,驚恐的神色開始爬上他們慘白的面容。
“殺、殺人了!”
“救命啊!救命啊!”
他們驚叫聲止于一聲“叮”音。
只見他們每個人的面前都落了一把匕首,匕首還泛著冰冷的光。
“依本尊看,不會說話,舌頭就不必要了。”危樓抱臂站著,看他們的眼神好似在看一個死人。
“不、不……”這群人突然害怕起來,意識到這是誰,哆哆嗦嗦地趴著,“尊上,我們知錯了。”
危樓沒空聽他們在這叫喚,他沒什么耐心地擺了擺手,道:“啞還是死,你們選一個吧。”
醉漢們明顯兩個都不想選,不停跪在地上求饒,接二連三的磕頭聲聽得危樓心煩。他揮了揮手,一個醉漢便再也沒起來,維持著跪下,額頭著地的姿勢,鮮血從胸腔破開的大洞中汩汩地涌出。
“本尊的耐心有限。”危樓輕飄飄地開口。
連著幾番的恐嚇終于使得這群醉漢清醒了過來,空氣中甚至飄起了一股淡淡的尿騷味,危樓有些惡心。
再三猶豫后,一個人終于咬了咬牙,顫抖著手把匕首拿起來,他閉上眼,比起命,舌頭算什么呢……
“呀!”
其余人大叫,一條舌頭就這么掉在了地上。割舌頭的那人痛得站不起身。
危樓看也沒看,只是淡淡地掃了剩下的人一眼。
他那一眼中的意味太濃,其他的人哆嗦了一下,互相看看,最終還是顫抖著手去拿地上的匕首。
危樓見他們全都自割了舌頭,一笑:“那你們走罷。”
嘴里傳來的疼痛幾乎讓他們站不起來,但也好過直面危樓的恐懼,這群人紛紛爬起來,迫不及待地就朝另一邊跑去。
他們沒跑出去幾步,紛紛一頓,只見每個人的胸膛處都破了個大洞,鮮紅的心臟就這樣跳了出來。
危樓斂了笑意,只道:“本尊可不是什么說話算話的人。”
他抬腳,看也不看這些尸體,想繼續去找沈扶玉,想到了什么,只好作罷,又回了魔界。
他找來泊雪,道:“去查。”
泊雪疑惑地問道:“查什么?”
“人間怎么說沈扶玉的。”案臺上跳動的燭火把危樓的神情照得晦暗不明。
他說完,卻見泊雪遲遲未動,看過去,才發現泊雪滿臉猶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危樓瞇了瞇眼,靠回了椅子里,他問:“你想說什么?”
“這個……”泊雪猶豫了幾分,還是道,“沈仙君自從跟您在一起后,名聲就一直不太好。”
他頓了一下,連忙又道:“肯定是因為他們嫉妒魔尊您,也嫉妒您和沈仙君的伉儷情深!”
危樓沒搭理他的馬屁,抬眸看了他一眼,問:“有多不好?他們到底怎么說的?”
泊雪遲疑了片刻,硬著頭皮開口了:“無非是……自甘墮落,不知廉恥,助紂為虐什么的……”
危樓看著桌面,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椅子把手,許久,他勾起一個冰冷的笑容,道:“都殺了。”
六界之內,不喜歡沈扶玉的人不必存在。
清霄派。
沈扶玉和知塵對面而坐,知塵笑著問他:“在魔域可還開心?”
沈扶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道:“還好。”
“那魔尊若是待你不好,”知塵道,“便給為師說,為師喊著你其他四個師尊去教育他。”
沈扶玉擺了擺手,道:“沒有沒有,他待我很好。”
他生怕知塵再詢問關心他的情感,連忙道:“不曾見其余師弟師妹。”
“他們下山出任務去了。”知塵一頓。
沈扶玉嘴唇動了一下,旋即垂眸勉強笑了一下:“這樣啊……”
話畢,他掩飾什么似的拿起杯子抿了口茶,茶有些燙,他只嘗了一下,又拿在手里,出神地看著里面自己的倒影。
沈扶玉和危樓在一起后,人間這邊出人意料地反應很大,他們原以為這件事的風波漸漸地就會下去,不曾想反倒一年比一年鬧得厲害,多數人還是抱有不解與厭惡的態度的,用最大惡意猜測的也不在少數。以至于再遇到什么危險與困難,找沈扶玉的人也大大降低,再加上危樓黏人,每次沈扶玉出任務他還跟著,旁人本就不待見危樓,這下更不會找沈扶玉了,那些任務大多分到了他的師弟師妹身上。
沈扶玉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
“扶玉,”知塵嘆了口氣,“若是不開心,便回來吧。”
沈扶玉從成名開始一直名聲很好,喜歡他的人數不勝數,名聲那么差還是頭一次。
“這些年,”知塵坐到了他的身邊,揉了揉他的頭發,“流言蜚語越來越多了。撐不住就回來吧,不是所有的愛情都要忠貞不渝的,有時遺憾也是人生的一種體驗。”
一開始的時候,人間只是罵危樓勾引他們沈仙君,或是痛哭沈扶玉有道侶的,不知為何這幾年罵沈扶玉的也多了起來,甚至比罵危樓的還多。
沈扶玉笑笑:“師尊,我行事問心無愧。”
至少他的師門——無論是內門還是外門都還信任他、在意他。至于旁人怎么看,沈扶玉不在意。盛贊也好,辱罵也罷,最終會隨著時間漸漸淡去。興許他閉關一次,人間便換了天。
再者,危樓待他很好。他跟危樓在一起很開心。
知塵也是怕他介意,怕他心里難受,見他確實沒放心上,便也松了口氣:“那就好。”
“不過,”知塵又看了他一眼,“若是接任,姜應也是要來的。”
沈扶玉身體一僵。
“前些日子他來信,他似乎是在弄什么,還要一個月才來。”知塵道。
沈扶玉點了點頭,只說:“好。”
知塵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沈扶玉和姜應若是在出事的時候有一個人及時低頭,什么都會好說,可惜隨著時間的越推越遠,這頭想低都難低了。
人世間,說來說去最復雜的還是只有一個“情”字。
他倆又談了點什么,忽然有外門弟子跑著來了:“師尊!大師兄!”
他神色慌張,臉都跑得漲紅,明顯是遇見了什么大事。
“何事如此慌張?”知塵看了他一眼,率先問道。
外門弟子喘著粗氣,下意識看向沈扶玉,眼里有幾分遲疑,又好像是不忍。
“直接說便是。”沈扶玉意識到這事恐怕與自己有關,溫聲道。
外門弟子滾了滾喉結,一閉眼,道:“山門前來了許多人,堅決抵制大師兄接任清霄派掌門一位。”
第108章 蝶戀花·八
清霄派要換任的消息不是秘密, 修真界和人間都知道。但是外派的人和百姓是管不著清霄派的事情的,這次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居然鬧到了這個地步。
沈扶玉和知塵趕去的時候, 外門弟子正和外面來的人吵得不可開交。
修士有、百姓也有, 他們拉著白布, 上面用黑墨寫著“沈扶玉勾結魔族、草菅人命, 不配清霄派掌門之位”。
沈扶玉腳步一頓。
“放你的狗屁, ”一個外門弟子和人爭論得面紅耳赤,“我師兄救苦救難, 造謠也得帶點腦子吧!”
“他道侶是魔尊!誰知道他怎么想的?”
“滾, 魔族殺人就是我們大師兄干的?你比株連九族都會連坐!”
“有人看見了,就是紅眼睛的魔殺的!只有他道侶是紅眼睛的!”
“沈扶玉勾結魔族就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他德不配位!你們清霄派休要包庇!”
“誰知道他會不會被那魔族蠱惑?這種人怎么能做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門!”
外門弟子漸漸吵不過旁人來,沈扶玉上前一步,卻被知塵拉到了身后。
知塵說:“扶玉身為清霄派內門首徒,一直扶危濟困,不曾做過什么傷天害理之事,何來‘德不配位’一詞?同魔尊也是情投意合, 再者, 此事歸根到底是我派的事情,無論如何, 還輪不到各位指手畫腳。”
沈扶玉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維護自己的師尊, 滾了滾喉結。
知塵說完這句話, 便打開了護派結界,把外界的一切盡數隔離在外。
“扶玉, ”知塵回過了身, “沒事吧?”
“大師兄,你別聽他們亂說……我看就是些小門小派得見不到你好。”
一旁的外門弟子也紛紛寬慰他。
沈扶玉笑笑:“謝謝師尊, 以及各位師弟。”
他笑得不深,很快便斂了下來。
他比較在意的是另一點——危樓殺人了?
不知為何,沈扶玉心里總是有幾分不安生感,他攥了攥手,看向知塵,他道:“此事有蹊蹺。師尊,弟子去查一下。”
知塵定定地看了他很久,須臾,他苦笑一聲,像是無力至極只能釋懷的樣子,道:“好罷。”
沈扶玉心頭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只匆匆給清霄派告了個別,便迅速回了魔域。
危樓剛熬出來一種新的糖水,便見沈扶玉回來了,他驚喜地喊道:“仙君!”
“危樓,”沈扶玉一步不停地走到他的面前,“你殺人了?”
危樓見他面色沉重,還以為怎么了呢,沒想到是這事,他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應道:“是啊,誰讓他們說你呢——嘗嘗本尊新研究出的糖水,放了桂花蜜!”
沈扶玉忽視他遞到自己嘴邊的勺子,不可置信:“你真殺了?你殺了多少?”
“六個,”危樓隨口回答他,還是不死心,要給他嘗糖水,“你嘗嘗嘛,本尊覺得你會喜歡的。”
他跟沈扶玉認識那么久,早就把沈扶玉的口味摸得一清二楚了。
“你——”沈扶玉冷靜下來幾分,問道,“為何殺他們?”
危樓手一頓,因為沈扶玉的問話又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語來,他的笑容也跟著斂了幾分。見沈扶玉眼下實在無心嘗糖水,他也不堅持了,隨意將勺子扔回碗里,轉而湊過去想抱他:“都說了,他們說你。”
“說我什么?”沈扶玉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開口,“給我聽聽,到底是有多難聽,才會讓你這么輕易地就殺了他們?”
危樓察覺到了他的怒火,一頓,那些話他是無論如何也重復不來,只是道:“不是什么好聽的,別聽了。”
“危樓!”
沈扶玉提高了聲音。
危樓看向他,有幾分委屈:“你生氣了嗎,仙君?因為他們?你為了幾個不相干的人,要跟本尊吵架?”
他們情投意合六年,從來都沒有吵過架!
“無非是說我心術不正,勾結魔族,德不配位之類的,”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氣,“或者說我——”
他話沒說完,便被危樓捂住了嘴。
危樓看著他的眼睛,低聲道:“本尊不想聽。”
他捂得不緊,目的只是打斷沈扶玉的話而已,沈扶玉很輕易地便掙開了。
“無非是些風言風語,我不在乎,你怎么能……”沈扶玉還是不敢置信。
危樓轉了轉手腕,看著沈扶玉:“因為本尊在乎。本尊都舍不得說你一句,憑什么要忍他們?不會說話本尊就送他們投胎重新去學。”
“沈扶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別人這般說你?”危樓靠近了他幾步,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但是你瞞著本尊。”
“是,”沈扶玉的氣也上來了,“從我跟你在一起的那天就有這種流言了,我一直都知道。”
危樓的胸膛起伏了一陣,后槽牙咬得緊緊的。
“若是人人都說,”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氣,“你豈不是要全部都殺了?”
危樓反問道:“為何不可?”
沈扶玉冷靜幾分,仔細打量著危樓的神情,見他當真是這般認真覺得,一顆心如墜冰窟。他突然意識到,他和危樓之間其實一直存在著一個很大的鴻溝,人魔有別,不是有愛就可以全然忽視的。
危樓見他不說話,還以為是自己的語氣太兇了,便要去拉他的手:“仙君,扶玉,你別生氣,本尊下次不同你頂嘴了。”
他拉了個空。
沈扶玉躲開了他的手,只道:“你殺的那六個人是哪里的人?”
危樓沒想到他還在糾結這個事情:“做什么?”
沈扶淡聲道:“我去處理后事。”
危樓:“?!”
他震驚住了,下意識問道:“給他們處理后事?”
沈扶玉應了一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離開了。
“尊上。”
泊雪不知從哪兒跑出來,喊住了他。
危樓看了他一眼,煩道:“做什么。”
“有人在清霄派鬧事。”泊雪小心翼翼地開口。
危樓原本要追出去的腳步一頓,他看向泊雪,冷笑道:“所以呢?還要本尊教你怎么處理嗎?”
泊雪抿了抿唇,謹慎地問:“尊上的意思……還是全殺了?”
“不然呢?”危樓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暗光,“把紅線他們全部叫上,本尊不想再聽見這些話。”
他不想和沈扶玉再吵架。
鬧那么大,不就是為了給沈扶玉告他的狀嗎?都殺了,沒人告狀,沈扶玉自然也不會再同他吵架了。
沈扶玉飛行了一日,夜晚時,還沒到那幾個醉漢的村子里,倒是遇見了個掉井里的小孩。那小孩的小手費勁地扒著井沿,稚嫩的嗓音滿是驚慌,哭喊著:“救命!爹!娘!”
沈扶玉一怔,忙過去把他抱了出來。
“好了、好了,”沈扶玉輕輕拍著他的背部,溫聲哄著,“沒事了,別怕。”
小孩打著哭嗝,淚眼朦朧,小聲問道:“清月劍……你是沈扶玉?”
沈扶玉應了一聲,蹲下身,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受傷。誰料那小孩突然發難,居然一下把沈扶玉推翻在地,沈扶玉錯愕萬分,一時也沒有起來。
小孩哭道:“不要你救,村里死了好多人,都是因為你!”
沈扶玉怔怔地看著他,聲音有些發澀:“你說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朝村里走去,只見家家掛滿了喪布,痛哭聲此起彼伏,還有一家被滅門的,尸體散落在地上,無人收尸。
血都沒有涼透。
尚未散去的魔氣四溢。
沈扶玉的胃里漸漸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他緩緩攥緊了一旁的樹干,平息了很久,終是忍無可忍,彎腰嘔吐了起來。
可是他忙碌很久,什么也沒吃,自然吐不出來什么。
沈扶玉深呼吸了幾下,提劍回了中央魔域。
危樓本還想去追他,沒想到他這么快就回來了,意外道:“仙君?”
沈扶玉沉聲問道:“那些人,是你命令別人殺的?”
危樓眨了眨眼,道:“你知道了?”
他的眼里一片坦蕩,全然不見半分被捉到的驚慌失措,仿佛只是出去吃了頓飯那般簡單。沈扶玉的心底突然燃起一簇難以壓下去的怒火來,越燒越旺,燒得他心肝肺都疼,危樓見他生氣,想湊過來親他。
“啪”。
很清脆的一聲,危樓怔怔地看著地面,被扇到一邊的臉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他想要親吻,卻得到了從未有過的一巴掌。
比起他之前受的傷,不算什么,可是危樓卻覺得好疼。
“草菅人命、濫殺無辜。危樓,你混賬。”沈扶玉咬牙切齒道。
危樓滾了滾喉結,重新看向沈扶玉∶“仙君,你因為那些毫不相干的人打我?”
沈扶玉閉了閉目,緩緩攥緊了手。
良久,危樓扯出一個幾乎是自嘲的笑容,他說:“也是,畢竟在你心里,本尊始終不如旁人重要。”
“明明本尊只愛你一個人,但是在你心里,本尊始終要去跟許多人擠,你的師弟師妹、你的師尊,還有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危樓似乎早就想這么說了,說出來松了一口氣,然而心口還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些密密麻麻的酸澀與苦楚。
沈扶玉不可置信地抬頭:“你說什么?”
“不是嗎?”危樓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明明他們什么都沒做,甚至理直氣壯地要求你為他們付出,但是就是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你的垂憐、喜歡。本尊要百般低聲下氣、要費勁千辛萬苦,你才肯正眼看本尊一下,本尊要求你好多次你才會對著本尊笑一下。”
“在你心里,所有人都比本尊重要,即便他們對你不好,你還是會為了他們扇我,”危樓胸膛劇烈起伏著,“你從來就沒有把本尊當成過唯一。你們人類所追捧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有本尊在做!”
沈扶玉簡直要給危樓氣笑了:“你為何同他們比?你們分明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危樓猛地提高了聲音,“你就是愛著他們,你的愛平均分成了好多份,本尊只是得到了其中之一!”
“危樓,”沈扶玉偏了偏頭,勉強穩定了一下情緒,“愛情、友情、親情和責任是不一樣的,你跟別人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危樓一步步逼近他,他終于是破罐子破摔了,露出了罐里一直被他藏得嚴嚴實實的惶恐不安與滔天醋意,“不一樣,那你就放棄了所有人跟本尊在一起。”
“你瘋了?”沈扶玉實在不理解危樓是在想什么,“你跟他們不一樣。按照你的說法,那我是不是應該要你把你的下屬全都放棄了?”
危樓毫不猶豫:“為何不可?”
沈扶玉一愣,危樓拉住了他的手腕,強行帶著他走了出去。
沈扶玉甩了兩下,沒甩開,氣道:“危樓!”
“尊上?沈仙君。”迎面走來紅線,看見他倆牽著手,露出些許笑容。
“紅線。”危樓喊了他一聲。
紅線抬頭,只覺一股恐怖的魔氣襲來,他本能地覺得恐怖,下意識想逃,卻還是晚了一步。那股魔氣貫穿了他的整個胸膛,他嘔出一口血,愣愣地倒了下去。
尸體倒地的聲音很輕,但是沈扶玉卻覺得自己的耳邊像是炸開了一道巨大的轟聲,震得他腦子一片空白。
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危樓回過頭,看向沈扶玉,亮紅色的眼眸里滿是邪氣,他道:“看見了嗎?”
“本尊除了你,誰都可以放棄。”
“但是你做不到,”危樓一字一頓道,“你的心里有很多人,在你心里,本尊永遠是可以放棄的那一個。只要還有一個人可以選擇,你就不會選擇本尊。”
沈扶玉一顆心緩緩沉了下去,他看著地上紅線的尸體,突然覺得危樓很陌生。
也或許,他從來沒有真正認清過危樓。
他的腦子一片混亂,甚至不再糾結危樓濫殺人間無辜的事情,他的臉色慘白得就像一張宣紙,他掙開危樓的手,慢慢地回到了房間里。
難得危樓沒有跟來,他坐在床上,有些出神。
他什么也沒想,就是這么坐著,他總覺得自己應該想些什么,事實卻是他什么也沒想出來。
紅線死亡的那一刻,危樓和他印象里的魔族有了完美的重合——自私自利、蠻不講理、冷血無情、狂妄至極。
那一刻,危樓再也不是柔聲哄他開心的枕邊人。
沈扶玉抽了抽鼻尖,不知為何有些想哭。他想,別人說得對,他是在助紂為虐。
“仙君。”
良久,沈扶玉聽到熟悉的聲音,他抬眸,看見危樓正蹲著他腳邊,臉上帶著些許討好的笑容:“本尊做了你喜歡的糖水,別生氣了好不好?”
危樓常惹沈扶玉生氣,這招是他最慣用的哄人把戲。沈扶玉沒由來覺得很煩,他擰著眉嘆了聲氣,偏過頭沒看他:“不了。”
“那……”危樓訕訕地把糖水放到一旁的案桌上,又湊來,“等會兒再嘗嘗?”
沈扶玉沒說話。
危樓沉默了一會兒,坐在地上,輕輕趴在了他的膝頭,危樓小聲道:“仙君,本尊知錯了,你別生氣了。”
沈扶玉還是沒說話。
“本尊以后不殺人了,行嗎?”危樓輕輕開口,“本尊以后也不會那樣兇地跟你說話了,本尊其實也沒有很介意你喜歡別人,真的。”
他哽了哽,把臉埋在了沈扶玉的膝頭,聲音有些顫抖:“你別不要本尊,仙君,本尊真的很愛你。”
沈扶玉感受到自己膝上的布料濕了一塊,他后知后覺,是危樓在哭。
危樓說:“仙君,你從來沒有主動說過你喜歡本尊,你也從來不會主動同本尊親吻、同房,甚至在外面,本尊對你做一些親密舉動你也會躲開。本尊是太害怕了,才會胡言亂語的。你別生氣,好嗎?本尊什么都答應你。本尊也不知道為什么,分明之前都是罵本尊的,為何最近那么多說你的,本尊不知道,本尊只是舍不得他們說你……”
危樓在盡量壓抑哭聲了,但那些越流越多的眼淚還是出賣了他。滾燙的淚水順著皮膚滑進沈扶玉的心里,燙了一下他的心。
良久,沈扶玉輕嘆了口氣,他伸出右手,捧住了危樓的側臉,危樓順勢抬起了臉,輕輕蹭了蹭他的手,可憐得緊。
“別哭了。”沈扶玉擦了擦他的眼淚。
危樓看著他,問:“你還生氣嗎?”
沈扶玉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不氣了。”
危樓撐起上半身,去親他的嘴唇。
他熟練地撬開沈扶玉的雙唇,探進去舔舐他的舌尖,沈扶玉一動不動任他動作,危樓親了一會兒,沈扶玉給出的反應始終很平淡,他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睛。
沈扶玉睜著眼,靜靜地看著他,眼里沒有半點情/欲。
危樓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他松開了沈扶玉,還未開口,便聽沈扶玉道:“危樓,我好累。”
危樓勉強笑笑,坐到床上,把他抱在了懷里,道:“那本尊給你撥幾個小廝好不好?或者本尊照顧你?”
沈扶玉眼里還是沒有什么情緒,道:“不用了。”
“危樓,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好不好?”
第109章 蝶戀花·九
危樓呼吸一頓, 攬著沈扶玉腰部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許久,他啞著聲音道:“不好。”
似乎是怕自己沒說明白, 他又重申道:“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不好”, 嘴唇抖得厲害,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猛地把他籠罩, 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慌亂, 他滾了滾喉結,語速極快, 生怕沈扶玉一句聽不到就要離開似的:“不好, 沈扶玉,你別走。本尊不會再殺人了,不不不,以后你討厭的事情本尊都不干,真的,本尊給你保證,本尊給你立誓, 用那個陣法。沈扶玉, 你別走。本尊去給他們道歉,本尊賠給他們, 你別生氣, 你別走。”
“危樓, ”沈扶玉輕聲道,“你需要冷靜, 我也是。我們分開一段時間, 仔細考慮考慮這件事,好不好?”
“不好!”危樓猛地提高了聲音, “你走了就不回來了。”
沈扶玉深呼吸了一下,他動了動嘴,卻說不出來反駁的話。
危樓著急,他牽著沈扶玉的手,想說又說不出來什么,他的腦中一片亂,什么條理都理不出來。最終,他也只是來回重復兩句蒼白無力的話。
一句是:“你別不要我。”
另一句是:“沈扶玉,我愛你。”
他來回只說這兩句話,語氣卑微又難過,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危樓從來不吝嗇表達自己對沈扶玉的喜歡,從未在一起時便時不時嘟囔一句“沈扶玉,我好愛你”,沈扶玉每每聽見,都覺得害羞。這還是第一次,這句話叫沈扶玉心底這般難受。
他覺得危樓不該這樣。
這句話不該由危樓哭著說出來。
沈扶玉緩緩收緊了手,他的手還被危樓牽著,倒像是主動牽著了危樓的手。
危樓眼里落了希望的光,哆哆嗦嗦地道:“仙君……你別走,本尊改,好不好?本尊一定改。”
到底是愛了六年。
到底是心軟。
沈扶玉抽出來手,把危樓眼角的淚擦去:“危樓,我說過我愛你,你為何不信?”
危樓不住道:“本尊信,本尊信。你別走,你別離開我。”
沈扶玉嘆了口氣:“我不走。”
“當真?”
“當真。”
危樓重新抱緊了他,他把臉埋到了沈扶玉的頸窩處,聲音悶悶的:“你以后別說這種話了,本尊害怕。”
沈扶玉不知如何應他,原本計劃好的未來在這一瞬間似乎變得不甚清晰,遼闊的路上倏地起了霧,什么也看不分明。
危樓又靠上來親他,沈扶玉緩緩閉上了眼睛。
危樓似乎是真的怕極了,一個勁地要沈扶玉,天將明時才結束。
沈扶玉昏睡一整天,醒來時,危樓拿了兩件火紅的衣服,眼睛微亮地看著他。
“仙君,你醒啦?”
沈扶玉應了一聲,嗓子又干又啞,不太想說話。
危樓拿來溫水,喂給他。
喝完水,沈扶玉頭腦清明了些,才發覺危樓的不對勁之處。
危樓眼巴巴看向自己,目光中似是有些難以言喻的緊張。
沈扶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
“仙君,”危樓滾了滾喉結,聲音艱澀,甚至有些磕巴,“你,你……”
“你愿不愿意,同本尊成親?”
沈扶玉一愣。
“就是……本尊聽泊雪說,你們人界成了親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危樓越說心臟跳得越快,他聲音都發起了抖,“本尊,本尊想跟你成親。”
成了名正言順的夫妻,就不能輕易和離了。
沈扶玉看著他,許久沒說話,手下的床單被他攥得很緊很皺。
原來那兩身火紅的衣服是新郎服裝。
危樓見他久久不回話,眼里原本亮起來的星子又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他強顏歡笑道:“不愿意也沒事,沒事,都怪本尊,好端端地說這個……”
沈扶玉恍然回神,他把手放在那身新郎服上,輕聲道:“好。”
危樓怔了很久,久到沈扶玉心生疑惑,喊了一聲:“危樓?”
危樓恍然回神,猛地站起身,連旁邊的椅子都給帶倒了。
沈扶玉嚇了一跳:“危樓?”
“本尊、本尊去喊泊雪,很快就回來……”危樓似哭似笑,跌跌撞撞地就跑了出去。
危樓似乎很著急想迎娶他,所以這場成親進行得也很倉促。不過正好,兩人這些日子正在風頭上,避一避正合沈扶玉的心意。
雖然進行得倉促,但是危樓還是親自掛了紅帷帳,貼了紅囍字,燃了紅燭,端來合巹酒。
拜堂也弄得有模有樣的。
沈扶玉這些天來的陰郁之氣都隨之消散了不少。
泊雪似乎是有些事,來得晚了些,趕不上良辰了。于是危樓把律言找來了。
律言站在一旁,按照危樓教的,一聲一聲地喊著:“一拜天地——”
沈扶玉微微攥緊紅綢,跟危樓一同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危樓生于魔氣,沒有父母親人;而沈扶玉的師尊也遠在清霄派,兩人也只是對著兩把空椅子行禮。
沈扶玉想著他的師尊和早已逝去的父母,同危樓行了禮。
此禮行完,沈扶玉和危樓一并轉身,朝向了對方,燭火跳躍,兩人對視間氣氛變得異常纏綿曖昧。
沈扶玉心臟微微鼓動,他想,怪不得世間有情人多數向往成親,紅燭高燃,鞭炮高鳴,恍惚間竟像是又愛了對方一次。
“夫妻——”
“沈仙君!”
律言的話沒有說完,沈扶玉和危樓的腰也沒有彎下去,便被匆匆跑進來的泊雪打斷了。
危樓猛地攥緊了紅綢。
“沈仙君,”泊雪打了個顫,幾乎不敢看危樓,只是哆哆嗦嗦地給沈扶玉開口,“桃花鎮死了很多人,要你過去幫忙。”
沈扶玉一怔。
危樓下意識看向了沈扶玉,幾乎是一瞬間就開了口:“仙君,你別走。”
說完這句話,他語氣近乎哀求:“你別走,拜完堂再走,好不好?”
沈扶玉又看了眼泊雪:“怎么會……”
泊雪搖了搖頭,只道:“屬下本想去買些花生果子之類的東西撒在您和尊上的床上,不想路過桃花鎮時,有人沖出來給屬下說的……”
他斟酌了一下話語:“他們說事態緊急,必須請沈仙君過去一趟。”
“沈扶玉,你別走,就當本尊求求你,行不行?”危樓聲音抖得厲害,死死地盯著沈扶玉。
不要在這個時候選擇別人,好嗎?
至少不要在他們成親的時候……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危樓:“危樓,我去去馬上回來,好嗎?”
危樓的身體一下子就僵了,他像是遭了當頭一棒,整個人都被砸懵了,就這么愣愣地看著沈扶玉。
沈扶玉給他保證道:“我給你保證,會回來的,好不好?”
語畢,他深深地看了危樓一眼,倉促脫下喜服,換下平日穿的白衣,急忙御劍飛走了。
危樓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出聲。
“尊上……”泊雪膽戰心驚地喊了他一聲。
律言也站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
危樓垂著頭,一語不發地在殿內走了幾趟,正當泊雪和律言想要退下的時候,危樓突然發狂把桌子整個踹翻了。
桌上的東西稀里嘩啦掉了一地,合巹酒被打翻,無聲地流淌著。
泊雪和律言盡數被嚇了一跳。
“為什么?”危樓一拳砸在一旁的柱子上,“就因為本尊是魔族,所以不分黑紅皂白地斷定本尊一定會傷害他!”
他沒有用魔力,只是用蠻力捶打著,手上很快流了血。
他壓抑多年的情緒終于得到了爆發,眼眶泛著不正常的紅色,聲聲泣血:“你們在他心里已經比本尊重要了,為何還要步步緊逼,一定要把他從本尊身邊搶走?!憑什么?啊?!”
“他已經很愛你們了,本尊只得到了一點,就這么一點,也要同本尊搶!”
“為什么啊?憑什么啊?”
危樓說一句,便砸一項,屋里很快被他砸得亂七八糟,紅燭斷成兩截,紅色帷帳也被撕破,好好的內殿,成了一片廢墟。
危樓趔趄了一下,靠著柱子,身子緩緩滑了下去,他抱著沈扶玉脫下來的喜服,把臉埋了進去。
許久,那里傳來一聲壓抑至極的悶哭聲。
那邊,沈扶玉著急忙慌趕去了桃花鎮,許多人正站在鎮口瞭望,似乎是在尋找著什么。見沈扶玉飛來,他們像以往那般歡呼雀躍:“沈仙君來啦!沈仙君來啦!”
沈扶玉乘劍飛下去,問道:“發生何事了?”
桃花鎮位于清霄派腳下,很少有妖魔鬼怪作亂,究竟是什么樣的危難,才會如此十萬火急……
聽他問,這群人先是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旋即有個人站出來道:“沈仙君,我們也是為你才出此下策的。”
沈扶玉的心頭倏地涌上一股不妙的預感:“我?”
“是呀,聽說你要同那個魔頭成親了,我們這才找了個借口救你呀!”
“是的是的,沈仙君,你來得及時嗎?和那魔頭拜堂了嗎?”
“沈仙君,我們不會讓那個魔頭捆綁你的!他配不上你!”
沈扶玉靜靜地看著他們,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又想起危樓苦苦哀求他別離開的場景,倏地覺得自己的選擇很可笑。
他幾乎是自嘲一樣笑了一聲:“你們……”
“沈仙君,其實我們還是覺得你應該三思,你前途那么光明,為什么要想不開……”
“就是呀沈仙君,你是被那個魔族蠱惑啦!”
“沈仙君,你還是冷靜一下吧……”
“沈仙君,你怎么變成現在這樣了?”
“沈仙君,你還是離開他吧,你已經被他影響了!”
沈扶玉又笑了一聲,他看看他們,真奇怪,明明這些百姓還是一如既往得慈善,但是他真的覺得好累。
他輕聲問:“一定要插手控制我的事情嗎?”
他一問,百姓都看向他,有人驚慌,有人不滿。
罷了。
沈扶玉苦澀地笑笑,沒再搭理他們,轉身離開了。
他本想回魔域,不知為何邁不出腳步,他站在茫茫的夜色中,頭一次感到了不知所措的迷茫感。
末了,他鼻尖一酸,眼眶掉出來一滴滾燙的淚水來。
到底為什么,為何要那般惡意揣測辱罵他?
是不是做了一件叛逆的事情,以往他做的一切都要被全數否定?
他又想問危樓,你為什么要殺人?為什么要為了我殺人?
他變了嗎?他變了哪里?
沈扶玉想不明白,他抹了把淚,才發覺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清霄派門前。
“師兄?”
沈扶玉身形一頓,回過身去,發現是溫沨予。
“真的是你呀,”溫沨予臉上閃現一分欣喜,他走近了沈扶玉,看見對方明顯哭過的眼睛,一愣,“師兄,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無礙。”沈扶玉勉強給他笑了笑。
溫沨予還是憂心忡忡。
沈扶玉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我先回靜篤峰了。”
他的心頭亂得很,還是自己先靜靜地比較好。
溫沨予擔憂地看著他:“好罷。”
沈扶玉走遠了幾步,溫沨予的聲音又在他的身后傳來:“大師兄,無論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
沈扶玉腳步一頓,滾了滾喉結,沒回頭,回了靜篤峰。
他好累。
沈扶玉回到熟悉的屋子里,關上木門,什么也沒管,躲回了被窩里。
隨便吧,他現在只想睡一覺。
另一邊,危樓枯坐到了天明,沈扶玉遲遲沒有回來。
“尊上,要不要屬下去請沈仙君?”泊雪主動問道。
危樓沒說話,只是揮了揮手,把泊雪和律言都斥退,他脫下喜服,又找來沈扶玉的那一身,把兩者疊好,認認真真地放在了一旁的衣柜里,而后默不作聲地收拾起來了內殿。
內殿許多東西都叫他砸壞了,房柱也破損了,收拾起來很麻煩。
他收拾了三天,一切恢復原樣后,沈扶玉還沒有回來。
他把四將五相召來,也不是,紅線死了,應該是三將。
“你去魔庫,”危樓把一張清單遞給泊雪,“把這兒的寶物都尋來,一會兒你們跟著本尊一起去清霄派。”
危樓心情很不好,所有人都看出來了,一向散漫無序的魔族個個老老實實的,只聽他的吩咐,沒敢多說一句話。
“尊上,東西太多了,要不要多帶些人?”泊雪遲疑著問他。
危樓說:“隨你。”
香玲看了看危樓的架勢,小心翼翼地問道:“尊上,可是去清霄派搶人?”
若是如此,估計會有一場大戰。
危樓擺了擺手:“是去請人。”
他頓了頓,看向門外,眼中閃爍著偏執的紅光,似有走火入魔之勢:“他們說本尊待沈扶玉不好,本尊便要給所有人看,本尊能給得起沈扶玉世上最好的。”
“本尊就是愛他,無論誰說什么,本尊也絕不放手。”
危樓給的那份清單,幾乎搬空了整個魔庫。
他走在最前面,身后是魔將魔相,而后跟一道很長很長的隊伍,是其余魔族搬著魔族罕見的各個珍寶。
此仗聲勢浩大,引得無數人駐足觀望。
危樓絲毫不懼,他就是要用切實行動,來堵住這悠悠之口。
他一路行至清霄派腳下,這會兒圍觀的修士反倒多了起來,連同百姓一起對他指指點點、評頭論足。
危樓站在山腳,仰著頭,刺目的陽光叫他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他喊:“沈扶玉,我愛你!”
一聲又一聲。
他才不會因為旁人的非議退縮半步,他從來不后悔愛上沈扶玉,愛上沈扶玉是他這一生都值得驕傲的事情。
他偏要一條道路走到黑,他偏要愛。
聲聲愛意吐露出口,危樓的執念越來越深,越來越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模糊中,他似乎聽見了一聲極輕的鈴聲。
沈扶玉在靜篤峰獨自待了三天,冷靜下來,終于發現了不對的地方,這些年的輿論越來越過分,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刻意引導似的。
至于是誰……
沈扶玉摩挲了一下指尖,心中隱約有了猜想。
他得回一趟魔域。
沈扶玉剛站起身,外面便傳來驚恐的聲音:“師兄!那魔頭殺上來啦!”
沈扶玉一怔,頓時有了不好的感覺,他抽出清月劍,毫不猶豫地朝山腳飛去。
山腳處,百姓正在倉皇逃亂,一群修士搭了個結界,勉強困住了危樓。
危樓雙眼猩紅,手中魔劍毫不留情地攻擊著,明顯是失控了,結界搖搖欲墜。
沈扶玉的一顆心沉了下去,他提劍進入了結界。
察覺到有人來,危樓立刻提劍刺去。
“危樓。”沈扶玉擋住他這全力的一擊,五臟六腑都被震得生疼。
他封了絳月劍,根本敵不過危樓。
他的聲音好像提醒了危樓,危樓眼前似乎分明了一瞬,而后鈴聲微響,他又陷入了癲狂之中。
沈扶玉看了眼四周,果然,他懷疑的那個人也在。
但眼下叫危樓醒過來明顯更重要。
沈扶玉又注入了些靈力,清月劍有清神鎮定的作用,他試圖喚醒危樓:“危樓,醒醒。”
危樓全然不覺,依舊招招逼人。
沈扶玉同他打了幾個來回后,口腔開始彌漫起了鮮血腥味。
他咬了咬牙,側身躲開危樓刺向他的那一招。
“沈仙君!殺了他!”
人群開始爆發出高亢的喊聲,聲聲有力。
他能殺了危樓嗎?
沈扶玉苦笑一聲,他根本打不過危樓。
再者……
沈扶玉被危樓的劍氣震開,勉強在空中穩住了身形,他低下頭去,危樓不依不饒,已經提劍直指他。
沈扶玉轉了一下清月劍,即便是打不過危樓,他也能毀了危樓七成的功力。
清月劍也直指危樓。
興許是看出了這是關鍵一招,人們的高呼聲更大了:“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人聲鼎沸中,沈扶玉卻想起來好些年前的春天,那會兒他還沒和危樓在一起。那天陽光很好,危樓走著走著,倏地爬去了一旁的桃樹上。
他身形高大,桃枝脆弱,艱難地支撐著他,感覺下一秒就要斷掉了。
危樓伸出了手,把最上頭的桃花給折了,而后興沖沖地朝下方喊道:“仙君!”
“我要摘一朵開在陽光里的桃花送給你!”
沈扶玉輕輕笑了一下。
“危樓,醒過來吧。”
魔劍貫穿了他的胸膛,溫熱鮮紅的血液噴了危樓滿臉。清月劍卻輕輕偏移了幾分,劍身打在了危樓的后心處,白光化作點點,飄進了危樓的身體里。
魔劍入體的一瞬間魂飛魄散,沈扶玉尚未感覺到疼痛,便是睫毛顫了顫,眼睛緩緩閉上了。
第110章 蝶戀花·十
危樓的眼前漸漸清明起來, 入目的第一景是自己握著劍柄的手,上面全是鮮紅滾燙的血液,順著血液流淌過來的軌跡、也是順著長劍刺過去的方向, 一寸一寸地挪過去——是熟悉的白衫、沒入胸膛的劍、不停在流血的傷口、被血液黏成一縷一縷的發絲, 視野往上, 露出了沈扶玉徹底閉上眼眸的臉。
危樓怔住了。
他猛地把劍抽了出來, 沈扶玉的身體便朝他倒去。像過往擁抱過的無數次那樣, 危樓下意識地抬手把他抱在懷里。
大股大股的鮮血浸透了危樓的衣衫,他抬手, 想堵著沈扶玉胸前的傷口, 卻只摸到了滾燙鮮紅的液體。
他愣了好久,又想起沈扶玉曾說人體上有三把火,火不滅,就有救。他抬起手去捂沈扶玉的發頂和肩頭,但那里冰冰涼涼的。
沈扶玉閉著眼,鮮血將他白皙精致的面容襯得愈發昳麗起來,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妖冶感。
危樓從口袋里摸出來一塊石頭來, 磕磕絆絆道:“本尊、本尊, 前些日子叫人給你尋來了一塊月精石,打成了一塊玉佩, 配清月劍正好。”
他說著, 就要把這塊玉佩系在清月劍上。結果他剛轉身, 清月劍便原地化作了一塊石頭。
危樓又是一愣。
劍主已死,劍靈消亡, 清月劍化作了最原始的那塊陰陽石。倒是一旁的絳月劍, 因為被封印,感知不到沈扶玉的靈氣, 還保持著劍體的模樣。
危樓緩緩攥緊了玉佩,他看向懷里的沈扶玉,想給他說些什么,張了張嘴,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倏地身前來了一股力道,將他踹翻了出去,奪走了沈扶玉。
他不知道是誰,但還沒起身,許多招式全打在了他的身上,危樓一一受下,他跪在地上,迷茫地望著被哭得撕心裂肺的眾人圍著的沈扶玉。
就像之前那般,許多吵鬧圍著沈扶玉,沈扶玉只安靜地含笑看著。
只是這次,沈扶玉沒有睜眼,也沒有笑。
危樓看去,世間的一切都像是被刻意放慢了般,他看見清霄派的弟子跪伏在地上,豆大的眼淚一顆又一顆地在眼里滑落,哭嚎聲應該是很大的,但是危樓什么也沒有聽見。
他站起身,想去把沈扶玉搶回來,又不知被誰推倒在地,他們甚至沒有用靈器,只是用拳腳,一下又一下地打著危樓。這是最純粹的怨恨,最崩潰的宣泄。
危樓沒有反抗,他沒覺出來疼,也沒聽見他們的聲音,他覺得世間倏地就這樣安靜了下來,他的眼里只有沈扶玉,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不知怎么的,他被人扶了起來,對方說了什么他也沒聽清,只知道沈扶玉離自己越來越遠,他想掙扎,但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卸掉了一般,只能茫然地跟著對方回了魔域。
魔域還保持著沈扶玉沒離開時的樣子。
危樓眨了眨眼,撥開身旁的人,扶著墻,慢慢走回了床沿,沈扶玉不在床上。
他本想坐在床上,又覺得沈扶玉愛干凈,看見了又要說他,猶豫片刻,他還是緩緩坐在了床邊的地上。
他想,等沈扶玉回來,他就給沈扶玉說,地上好涼啊,仙君。
那一夜,中央魔域的宮殿徹夜昏暗。
清霄派的內門首徒沈扶玉去世,清霄派掛滿了白布,白日夜間常常能聽見啜泣低哭聲,分不清是誰。
沈扶玉在世無親人,白事自然是由清霄派來辦的。問詢而來的人很多,烏泱泱地擠在一起,幾乎要把峰頭踏平。
知塵五人耐心地接應著,他們站在派門口,好像一夜之間蒼老了很多,內門弟子負責白事的一些細節。
云錦書蹲在地上,負責給沈扶玉畫安息法陣的就是他,一旁的外門弟子也沒有說話。
須臾,還是云錦書先開了口,他道:“其實我很久之前就遇見了大師兄了。”
他低頭看著地面,想露出一個笑容,結果比哭還丑,他道:“我還沒給師兄說聲謝謝呢。”
他說完這句話,肩膀抽動了一下,聲音變啞了不少:“我還沒給我師兄說聲謝謝呢。”
畫了一半的法陣不了了之,算是作廢了,這已經是他今天畫廢的第十二個了,他捂面,哭聲再也抑制不住:“我還沒給師兄說聲謝謝呢。”
他還沒說當年山上萍水相逢,謝謝他的桃花翩翩,謝謝他的歪頭一笑,謝謝他的引路。
為什么在所有的修道中選擇了陣修?因為他也想成為沈扶玉那樣的人。
云錦書泣不成聲,他啞聲喊道:“師兄——”
此后萬般難過,再無人為他變出桃花撲面。
雪煙本想安慰一下云錦書,又覺得無濟于事,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一旁其余的樂修,面露嚴肅:“大師兄一輩子守禮,最重規矩,到時候千萬不要出錯。”
她還算冷靜,只是聲音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與無力感來。
樂修們紛紛點頭。
“那好,”雪煙拿起嗩吶來,“先排一下,幾日后務必要做到最好。一點錯也不要出。”
她深吸了一口氣,其余的樂修等了很久,也沒有聽見嗩吶聲響。
只有一顆又一顆的淚水砸在地上。
雪煙的嘴唇和手一并發著抖。
很久,她的手臂像是失去了阻擋的門栓般垂了下去,嗩吶倒在她的腿側。
“師兄……”
怎么會不難過呢?那可是她的大師兄啊。那么多年的相處,他們早已勝似親人。明明想好好排練,但是一想到這是給大師兄吹的哀樂,眼淚怎么也止不住,氣息抖得厲害。
那邊祝君安還在給沈扶玉做棺材,她的手抖動得厲害,一根釘子無論如何砸不進去,她深吸了一口氣,倏地發覺視線模糊了起來,她抹了把眼睛,才發現原是自己哭了。
祝君安愣愣地看著手上的淚水,心臟酸澀得厲害。
良久,她緩緩把頭抵在了棺木上,哭得泣不成聲。
最終還是充滿了遺憾。
安息陣法不是云錦書畫的,哀樂也不是雪煙吹的,棺材亦不是祝君安打的。
悲傷抽干了他們所有的力氣,再分不出絲毫精力去處理其他。
沈千水在出喪前就離開了,當時的陽光很好,圓滾滾的眼睛通紅,她似乎是想笑,卻沒有成功,她道:“我還是不要在這里了。我的運氣不好,萬一……”
她哽咽了一下,剩下的話沒說出口,她回頭又看了眼平臺上的尸身,有靈力在,尸身不腐,衣服換了新的,很干凈,沈扶玉就像睡著了一樣。
沈千水倉促低頭,把眼淚一抹,垂著頭下山了。
恍惚間她又聽見沈扶玉說:“以后你便給連累的人說你哥哥是沈扶玉,叫他們來找我,我會處理好的。”
其實他明明不用這樣的。
沈千水的霉運又犯了,她哭得看不清路,一腳踩空,一路從山體上摔下去,撞到了人,那人懷里抱的琴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對方把她扶了起來,倒是一愣:“千水?”
沈千水淚眼模糊地抬頭,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但她哭得腦殼有點疼,沒想起來這是誰。
“清霄派這是?”對方的聲音有些緊張,“莫不是師尊……”
“不是,”沈千水嘴唇抖了抖,“是哥哥。是大師兄。”
對方的身形似乎一怔。
“沈扶玉?”
他問了這么一聲,卻未等沈千水回答,反倒像是自己要來求證般,飛奔上山。
山上的外面弟子許多都不認識姜應了。
姜應一路跑入靈堂,看見躺在靈臺上的人,他的腦中轟然一聲。
這一刻,他才對兩人鬧別扭的百年光陰有了深刻的認知。
“你……”姜應手足無措地走向靈臺,僵硬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他看著沈扶玉,不知道該說什么,“你……”
白色的衣袍,放下來的柔順的黑發,眉眼長開了好多,全然褪去了十八歲時的稚嫩。
但是姜應又覺得他沒有變。
具體是哪兒,他也說不上來。
“本來,”姜應拍了拍靈臺的邊緣,微微坐了下去,“本來是來找你的,想問問你還介不介意當年那事。那琴我還修好了。”
姜應說了沒幾句,便有外門弟子來趕他。
“喂,外人不許來靈臺。”
姜應抬了抬眸,道:“我不是外人。我是——”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倏地發覺眼下自己同沈扶玉的關系也與外人沒什么區別了。
見他不說話,那哭腫眼的外門弟子便愈發認定了他是外人,催道:“快走快走!沒聽說過靈堂能讓外人進的。”
姜應風風火火地來,只看了沈扶玉一眼,又被人倉促趕出了靈堂。
那外門弟子似乎是接待這種人接待多了,有些不耐煩,他道:“我大師兄人美心善,救過的人多了去了!萍水相逢一場,稱個朋友不過體面話,你別太當真了!除了內門師兄師姐,都是外人啦。”
不是的。
姜應想反駁他,即便放在內門里,他也該是最特殊的那一個才是。
但姜應最終什么也沒有說。
他漫無目的地走了走去,最后居然跑去了靜篤峰,恍惚間,像是看見兩個稚子打鬧著跑過。
“姜應!”
姜應一抬頭,瞧見六歲的沈扶玉蹲在竹屋前:“我的衣服又臟了,我今晚要洗衣服呢。”
姜應低頭笑了一聲,用掌心抹了把臉,才發覺臉上已經有了濕意。
他剛邁出一步,六歲的沈扶玉卻是邁著小短腿跑向了另一邊。
他看去,才發現那便是七歲的自己。
沈扶玉再次喊道:“姜應!”
也是。
六歲的沈扶玉的喊的是七歲的姜應,而自己,已經一百多年沒有聽見沈扶玉喊“姜應”了。
姜應又笑了一聲,當年那場吵架,竟成兩人此生的最后一面。
他從懷中取出來一個油紙包,放在竹屋前的臺階上,道:“給你買的小米酥。記得你兒時最愛吃。我一直放懷里抱著,溫著,沒涼,想著拿它跟你求和呢。”
“其實后來我找過你一次,師尊說你下山了。我以為你不愿意看見我,就走了。這一百年,我收集到的關于你的消息好像都很好,除了這段時間——我看別人都在因為你道侶罵你,怕你傷心,想著來找你聊天呢。”
“如果可以的話,想著跟你和好……或許早一些,就好了。”
他說的話顛三倒四,想起什么說什么。
“鳳凰還不知道吧。”
姜應嘆了口氣。
主峰那邊哀樂、哭聲吵得厲害,倒襯得這邊冷冷清清,姜應雙手握著應月。
他專門坐在了臺階的一側,空出來一側,似乎是在等著什么人坐下。
姜應看了一會兒,又脫下外衫,鋪在了那里。
一瞬間,共同修煉、共同歷練、一并挨罰、姜家喪事、群星抱月等等過往一一閃過心頭,姜應方才發現,原來過往一直歷歷在目,并未隨著時間褪去半分。
可是那般默契,最終還是只落了個“外人”的稱呼。
思及此,他呼吸一滯,手上青筋暴起。
應月隨之碎裂成無數個星點,飄向遠方。
自毀本命靈器,姜應受反噬,功力只剩一成。
靈丹疼得幾乎要裂開,他沒管。
他張了張口,還是喊了出來:“沈扶玉。”
可是我這次連你也沒有了。
此后再也不會有人給他說“你還有我”了。
泊雪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到了魔君的寢殿門口,眼下四下無人,他面無表情地站了很久,方才抬手敲了敲門。
很輕,幾乎微不可察。
但屋里的人還是聽見了,像是就處黑暗之人捕捉漂浮的熒光一般,跌跌撞撞地跑來。從外面可以聽見他雜亂的腳步和東西被撞翻的聲音。
門被拉開,危樓眼里的光隨之黯淡了。
他沒有說話,松開手,想回去。
“尊上!”泊雪硬著頭皮開口,聲音還有些顫,“清霄派請您去參加沈仙君的……喪事。”
“沈仙君今日……起棺下葬。”
不知是出于害怕還是不忍,泊雪的聲音越來越小,幾近要聽不見。
危樓的身影一下就頓住了,他站的位置剛好,外面的光落在他的腳跟處,他站在屋里的陰影里。
“他們想讓你帶一點沈仙君喜歡的東西去,說是要一起葬在墓里……”
一字一句,宛如刀尖舔血,泊雪的語氣小心謹慎至極,似乎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戳到危樓的爆發點。
但是沒有,危樓只是在那里站了很久,一句話也沒有說。
許久,他才邁動腳步,他什么也沒拿,只是折了一懷桃花去找他。
危樓還是聽不見聲音,自從那日起,危樓便覺得自己的靈魂像是被束縛到了一處高閣中,漠然地看著人世間的一切喧嘩,他的五感被剝離,聽不見聲音,看東西也是光怪陸離的,只有在涉及沈扶玉的時候能聽見幾句,比如泊雪要他帶沈扶玉喜歡的東西,他思來想去,只有這些桃花最合適。沈扶玉春日里愛去桃林看,他對桃樹的生長很好奇,問危樓,危樓使壞沒告訴他。
彼時氣得沈扶玉好久沒理他。
后來危樓給他說怎么種的,他自己倒是聽困了,靠在桃樹干上睡著了。
危樓抱著桃枝走入靈堂內,三將五相跟在他身后,靈堂里似乎站了很多人,危樓看不清他們的樣子。
他慢慢走到擺在中間的冰棺前,沈扶玉躺在里面,十分安靜,像是睡著了一樣。
沈扶玉的容貌一點也沒變,依舊很漂亮,睫毛長長的,像只黑色的蝴蝶,危樓每次看見,都心動萬分。
危樓下意識把手放在了冰棺上,隔著棺蓋描摹沈扶玉的眉眼,他有些恍惚,想,沈扶玉真的死了嗎?會不會只是貪睡呢?別人又沒有跟沈扶玉同床共枕過,別人沒見過,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偶爾沈扶玉也會貪睡,午覺了一兩個時辰也不起。
就像這樣。
但是危樓什么也沒說,只是把那些桃枝鋪在了沈扶玉的冰棺之上。
他挪動腳步,去了另一邊。
草烏、雪煙、祝君安和云錦書站在師尊的身后,草烏動作依舊很慢,慢到眼淚滑落都比旁人遲了些許,他無聲地凝望著面前的棺槨,手指一點一點攥成了拳。雪煙和祝君安互相扶持著,咬著唇才沒發出聲。云錦書發了愣,偶爾低首用手背把眼淚擦去。
知塵似乎是在說什么,危樓沒聽,他站了很久很久,也可能只站了一會兒,上去了幾個外門弟子,似乎是是要抬棺。
棺材受到震動,上面的桃枝一晃,散落下來幾片桃花。
有那么一片,就這么順著風劃過了危樓的手心,又輕又柔,像是沈扶玉用手指輕輕勾了他的手心。
恍惚間,耳旁似乎是傳來沈扶玉的輕笑聲:“危樓。”
霎時之間,危樓的靈魂就這么被勾回了身體里,周遭的一切都清明起來。
“不要起棺!”
他太久沒開口,猛一說話,聲音粗糲沙啞得嚇人,有一個外門弟子被嚇到,手抖了一下,棺材傾斜,上面的桃枝撲簌簌地掉下來。
危樓沒顧別人的目光,他上前一步,當著所有人的面,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
“不要起棺。”
“本尊求你,不要起棺。”
起了棺,就什么都沒有了。
膝蓋砸在地面上的聲音在安靜地靈堂內顯得尤為清晰,來吊唁的人都愣了——魔尊,給人跪下了?
知塵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危樓其實不太清楚人類的規矩,但照葫蘆畫瓢還是會的。他不用多想,學著之前看得那樣,一下又一下地磕著頭。
怎么樣都好,要本尊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起棺,什么都行。不要讓他看不見沈扶玉。
“一切是本尊的錯,本尊想辦法把他找回來,本尊賠罪。不要起棺,不要起棺……本尊想辦法,本尊有辦法的。本尊求求你,不要起棺……”
危樓語序顛倒,按在地上的手已經泛白,額頭撞擊地面得又狠又快,地上很快便見了血。
滿堂震驚。
就連一旁的魔族都震驚了。
不知過了多久,知塵才將危樓扶起,危樓沒起,他攥著知塵的手臂,不住道:“我有辦法,不要起棺,把沈扶玉交給我,求你。本尊求你。”
字字泣血。
知塵看了他片刻,才道:“那魔尊殿下便試試吧。”
“師尊!”其余弟子不滿地開口。
危樓恍惚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知塵答應了什么,他撲到冰棺前,推開棺材蓋,小心翼翼地把沈扶玉抱了出來。
“大師兄!”有不滿的弟子大聲喊,被知塵一抬手制止了。
危樓把沈扶玉珍重地橫抱在懷里,輕聲道:“本尊……”
他有很多想給沈扶玉說,千言萬語好似湍湍流水自心頭滑過,什么也沒留住,只出口了一句:“對不起。”
明明說好要永遠對你好的。
他哽咽了一下,把沈扶玉往懷里抱得更緊了一些,一步一句:“對不起……對不起……”
他抱著沈扶玉往下走,鼻息間卻鉆入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十三具自刎的尸體正安靜地躺在靜篤峰的山腳下。
危樓一怔,下意識地捂住了沈扶玉的眼睛。
“尊上,”泊雪上前一步,給他解釋道,“這十三位公子來自十三世家,傾心沈仙君許久,聽聞沈扶玉……悲傷過度,專門來到靜篤峰,殉情。”
危樓記起來了。
似乎是那“十三癡情客”來著。
他的氣息抖了抖,閉了閉目,抱著沈扶玉跑了下去。
“尊上!”
他的屬下忙抬腳去追。
危樓知道沈扶玉受歡迎,為此他沒少吃過味,但是究竟有多受歡迎,危樓也沒有確切的數,直到如今他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
纖阿劍仙,一朝戰死,萬民齊哭,天下同悲。
紙錢隨著百姓的痛哭聲鋪天蓋地地飛入空中,像是春日煩人的柳絮。遙遙望去,天地之間竟像是陷入了白茫茫的一片。
“沈仙君啊——”
“仙君!”
清霄派通往別處的路上,烏泱泱的百姓跪成一片,互相攙扶著放聲痛哭,無數眼淚落入土地中。
世間修士千千萬,唯有一人被稱君。
危樓抱著沈扶玉,穿過數不盡的紙錢,在哭聲中走向魔域。
“站住!”
面前倏地落了一些紅著眼眶的修士。
危樓抬眸看了他們一眼。
“就是你這魔頭殺的沈仙君!”為首的人抽出劍,直指危樓。
聞言,一旁嚎啕大哭的百姓齊刷刷地看向危樓。
危樓沒有說話,他抱著沈扶玉的手指卻是漸漸泛白了。
“胡說八道,”出奇意料地,泊雪開了口,“沈仙君究竟如何死的,你們當真不知道?”
“不用來指責我們尊上殺了沈仙君,沈仙君身死你們也脫不了干系!自從沈仙君與尊上互通心意以來,你們先是因為嫉恨咒罵尊上,后又責怪到沈仙君身上。百般阻撓、惡意揣測、步步緊逼,打著為他好的旗號,做盡傷人之事。你們是怕沈仙君誤入歧途嗎,不,你們是怕以后再也沒人任你們使喚,怕他沉迷談情說愛不能及時救你們于水火之中!”
“沈仙君到死都護著你們這群自私自利、虛偽至極的東西,若不是怕傷及你們,他至少可以一直撐到尊上走火入魔清醒!分明是你們害死了他!”
泊雪一字一頓地開口,面前的修士與百姓的臉色漸漸蒼白起來,一個兩個白癡似的抖動著嘴唇,說不出來一句話。
危樓一直沒有說什么,見面前的人不擋路了,便繼續抱著沈扶玉朝魔域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影漸漸藏入紙錢之中,模糊不清。
“掌門師兄,”知微和知塵等人一齊站在山峰處,直到危樓的身影消失她才不滿地開了口,“我不懂,你為何要危樓帶走他!”
“扶玉是我清霄派的內門弟子,理應葬于我清霄派才是。”知允難得一改以往溫和隨性的模樣,看著知塵,像是在等知塵的一個合理解釋。
“扶玉……”知塵緩緩開了口,“命不該絕。”
知微的眼眶一瞬間就紅了:“師兄!”那是她看著長大的扶玉啊!
“危樓,有把他帶回來的力量。”知塵沒有解釋是什么,只是說了這么一句。
“魔族再強力量也是與靈力相反的!”知行忍無可忍地反駁。
“非也,”知塵深吸了一口氣,“并不是這種力量。”
知允神色微動:“那是……”
知塵看向遠處,輕聲道:“愛。”
最純粹的、屬于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