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萬骨枯·八
“哎!”危樓忙不迭套了幾件衣服, 也顧不得其它了,著急忙慌地追了上去。
這么著急是要做什么!
蜈蚣似的的電火在漆黑的夜幕中張牙舞爪地亮起,天邊醞釀許久的雷終于砸了下來, 沈扶玉跑出去沒幾步便開始狂風大作, 冰涼的雨點大把大把地往下落。
秋末少有這般雷雨, 看前幾日的云彩也不像有雷雨的模樣, 許是怨氣作祟……
“沈扶玉!”危樓終于追上了他, 給他把外套披上。
這個時辰,許多人家都睡了, 而何家還燃著蠟燭, 里面傳來凄厲的哭喊聲和小狗嗚咽的聲音,還有男人的咒罵聲。
何家屋頂烏云最濃,“轟”地一聲,雷聲炸耳。
沈扶玉來不及多想,翻身躍進院里,一腳踹開不頂事的木門。
屋里,徐三嬌狼狽地倒在地上, 她身上衣襟破爛, 露出的肌膚上滿是傷痕,深深淺淺, 一看便是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 大腿間鮮血汩汩地流出來。她臉色蒼白, 臉上除了鮮血,還有滾燙的淚水。
除卻何大, 屋里還有三四個流氓似的男人。
何大一拳一拳地打在徐三嬌身上, 他腳邊是急得團團轉的小狗,小狗咬著他的褲腳, 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試圖阻止何大。
它本就瘦小,又因為流浪沒吃過多少飯,根本奈何不了何大。小狗當即轉了戰略,它咬了何大一口,轉而撲到了徐三嬌身上,試圖保護她。
何大徹底惱羞成怒:“一個畜生……老子今日就弄死你!”
他一把扯下小狗,將它狠狠摔在地上,掄起凳子,帶著十成十的力道砸了下去!
鮮血四濺!
沈扶玉一進門,看到的就是小狗被砸死的場景,他的身形因為震驚頓了頓。
“不要——不要!”徐三嬌的聲音凄厲悲苦,哭得血紅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一股難以言喻的絕望爬上她的面容,她的臉色慘白,終于忍無可忍地發出一聲尖銳的叫喊:“啊啊啊啊啊!”
沈扶玉也被這突然的殘忍場景嚇了一跳。
何大被她喊得耳朵疼,掄起一旁的長條凳摜了下去:“叫什么叫?婊子!”
沈扶玉心頭一震,喝道:“住手!”
沈扶玉的那一聲沒有讓何大阻止,反倒惹起了一旁三四個男人的注意。
他們先是愣了一下,但見到沈扶玉凌亂的衣衫、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膚,目光變得赤裸又下流下來:“喲,美人。”
危樓隨手找了個木棍,目光狠厲:“你們碰一下他試試?”
沈扶玉一把奪過危樓手里的木棍,也不跟他們廢話,手中力道一轉,這四個人盡數被他砸倒在地。四個人怒極,剛想站起來去阻攔沈扶玉,便被危樓重新踹回了地上。
沈扶玉拎著棍,一棍子敲在何大的小臂處。何大痛呼一聲,瞬間松了手。
沈扶玉又一棍子砸在他的后心處,他用的力道不小,何大當即吐出了一口血:“你!”
沈扶玉沒理他,上前去探了探徐三嬌的鼻息。什么也沒有,已經死了。
沈扶玉閉了閉眸,眼前徐三嬌溫聲教他刺繡的場景好似歷歷在目,在徐家所受的苦難與不公、在夫家所受的欺凌、挨過的打,慘死的小狗……沈扶玉的心底竄起一種極其惡心的怒火來,他站起身,想都不想,掄起木棍就往何大身上砸去。
他出任務無數,見過無數冤屈,從來沒有動過那么大的氣。
太慘、太苦、太不公。
冷靜而言,現在他應該把何大和那四個男人綁起來問清楚事情的起因經過,但胸腔的怒火叫他控制不住地棍打何大。
沈扶玉眼眶微紅,垂落第一滴淚水時,木棍斷在何大的背上,直直飛出去一截,穿透紙糊的窗戶,藏入風雨交加的夜晚。
這一下就像什么提醒般,沈扶玉一同冷靜了下來。他身體微微發著顫,發絲垂了在了唇邊,木棍斷裂時劃破了何大的皮膚,木棍上的鮮血一點一點地滴落下來。
沈扶玉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再看去,才發現何大已經被他打暈了過去。
“手疼嗎?”危樓從他手里接過斷木棍,心疼地給他揉了揉。
沈扶玉不想說話,輕輕拂開了他的手,再一掃,才發覺那四個人也被危樓用麻繩給綁了起來。
沈扶玉眼神淡漠冰冷,看他們就像看死人似的,見沈扶玉看過來,四個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噤。怪不得危樓對他娘子言聽計從呢,這一棍下去,誰不聽話啊!
“把何大也綁起來。”沈扶玉給危樓道。
危樓美滋滋接了任務,拿著麻繩就去找何大了。
沈扶玉左右看看,尋來一個木盆,從外面接了些冰冷的雨水。回屋時,危樓不僅綁好了何大,還把他和那四個男人放在一起,面前擺了把椅子。
危樓殷勤道:“來坐!”
沈扶玉:“……”
他看了眼危樓邀功討賞似的笑容,心底的煩悶總算消散了點,他微微勾了下唇角,走到何大身前,一盆子雨水澆了下去!
何大吃了一驚,迷迷糊糊地轉醒,入目便是端坐在椅子上的沈扶玉。危樓站在他的椅子旁,單手撐著,高大的身軀壓下來,帶著十足的壓迫感。
方才之事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何大臉上爬上一股恐懼來:“不要、不要殺我!求求你,不要殺我!”
在這一刻,端坐在椅子上的沈扶玉比一旁人高馬大的危樓可怕多了。
沈扶玉淡淡一笑:“那就要看你能吐出來多少實話了。”
何大身體忍不住抖了抖,哆哆嗦嗦著把話全抖落了出來。
原來,徐三嬌是石女,徐母怕她嫁不出去,常年買落紅花,磨成粉,涂在她的大腿內側,假裝每月都有月事。何大對此并不知情,新婚之夜才知道。他家窮,本就想空手套白狼,娶個女人回家傳宗接代,這下好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何大便怨徐三嬌欺騙了他,也欺騙了他家,所以常常給她臉色看。
“也沒少打吧。”沈扶玉替他補充道。
何大莫名覺得慚愧,更多的是丟人,他梗著脖子辯解道:“哪有男人不打媳婦的……”
“我。”危樓似笑非笑地打斷了他的話,自己爛還得拖別人下水是什么意思?別說打沈扶玉,他一句重話都不曾給沈扶玉說過
危樓高大威猛,身長近九尺,何大更不敢招惹他,期期艾艾地閉上了嘴。
沈扶玉看了何大一眼,又看了那四個人一眼,問:“你們今夜是來做什么的?”
“就……吃酒。”四人藏藏掖掖道。
沈扶玉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們,手指一下又一下地點在椅子把上。屋里安靜得很,一時間只能聽見外面雷雨風聲大作的聲音。
不知僵持了多久,其中一個人終于受不住這種壓迫感了,跪爬上前,道:“是、是喝酒,但是喝到興頭上時,徐三嬌勾引我們,所以……”
“她勾引你們,還是你們強迫她?”沈扶玉打斷了他的話。
這人哆嗦了一下,道:“是……是我們……強迫得她。但是、但是,她掙扎得太厲害了,是何大上了頭殺的人,跟我們沒有關系!”
“怎么沒有關系?!”何大一看他們要翻臉不認人,忙道,“你們也強/奸了她!”
“那也是你攛掇的!”
“分明是你們起了歹意!”
他們言辭間就開始狗咬狗起來,吵得耳朵疼,沈扶玉卻沒有制止。
石女下身發育不完整,十分窄小,他不敢想象,徐三嬌臨死前究竟是受了多大的折磨……
沈扶玉突然有一種很累的感覺,他按了按太陽穴,又看向那邊一人一狗慘死的場景,他緩緩站起身,道:“你們把她好生安葬了吧。順便把那只小狗也同她葬在一起。”
木已成舟,徐三嬌化鬼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
說罷,他沒管五人驚疑不定的目光,轉身出了門。
“仙——扶玉!”危樓一驚,險些喊錯,忙改了口,追了上去。
外面的風和雨都很大,每走一步,電閃雷鳴。沈扶玉胸口悶得緊,這是徐三嬌的鬼域,所發生的都是再無挽救可能的既定事情。這不是普通的死亡,這是活生生的虐殺!他改變不了,他救不了!
“沈扶玉!”危樓追上了他,一把把他扯到懷里。
熟悉的氣息傳來,沈扶玉鼻尖一酸,他把臉埋入危樓的胸膛間,攥緊了危樓的衣襟,哭聲藏入傾盆大雨中。
好苦啊。
她生在了泥濘之中,明明只是想往上爬而已,可是路過的每一個人都要踩她一腳,將她的人生踩得泥濘不堪。
危樓感受著胸膛溫熱的濕感,把手放到了他的頭上,他問:“沈扶玉,你在哭什么?”
真奇怪,這世間居然有看重蒼生比看重自己還重的人。至少在這一瞬間,危樓心底的疑問稍稍壓過了他對沈扶玉的心疼。
他從來沒有看見過沈扶玉落淚,僅有的幾次,為蒼生,為山火一戰中喪命的生靈,還有就是這次為徐三嬌。
想不通,弄不懂。
沈扶玉是在心疼別人,還是在自責自己,亦或是兩者都有?
沈扶玉沒有回答他,只是隱約可以聽見嗚咽的哭聲。
危樓將他橫抱起,他倆出來的時候都沒有打傘,危樓只能盡量用身體去給他遮風擋雨。
饒是如此,兩人還是被淋了個徹底。
到家收拾了一番后,危樓把沈扶玉塞進了被窩里,拿出一條還算柔軟的布給他擦剛洗干凈的頭發。沈扶玉已經不哭了,只是眉眼中還帶著一股縈繞不去的郁氣。
危樓一邊給他擦頭發,一邊道:“本尊其實不能感受到她的痛苦。魔族以實力為尊,弱肉強食。強者說什么,弱者照做就好,即便是把弱的殺了,弱的也不會有任何怨言,故而魔族從未出過怨鬼。其實你今天所看到的,在魔族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沈扶玉抬了抬眼皮,不知道他想說什么。
“我們魔族,不會自怨自艾,更不需要旁人的同情憐憫,”危樓笑了笑,道,“若是自己覺得疼得受不了了,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變強。變得比欺凌自己的魔更強。強到可以唯我獨尊,強到不會在意旁人的目光,強到欺負我的人都需要看我的眼色生活。”
“本尊不覺得徐三嬌慘,相反地,本尊反倒很期待看到她屠殺千河村的那一天。”
沈扶玉定定地看著他,輕輕應了一聲。
危樓眨了眨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哦那我們是不是要先找到關鍵人?”
沈扶玉回過了神,抹了把臉:“不出所料的話,關鍵人是那只小狗。”
危樓:“……”
危樓:“???”
是挺有道理的,但是,狗死了啊?
沈扶玉沉吟道:“只是大概率,但還沒有結束,再等等。”
此時,何家。
沈扶玉和危樓走后,這五個人才哆哆嗦嗦地互相解開了麻繩。
一人忐忑不安地開口:“我們現在去葬了她們嗎?”
“好像,風險挺大的,”另一人開口,“萬一他倆在白事上指認我們咋辦?”那豈不是要進衙門了?
沈扶玉走是走了,給這一群留下了明顯的心理陰影。
“我有個辦法。”何大沉思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暗光與貪婪。
“前些日子縣令的大兒子死了,正在找合適的女子結陰親……”
第092章 萬骨枯·九
一場大雨之后, 次日便出了太陽,沈扶玉將昨日的事情同其他人說了。
雪煙氣得一拍桌子:“姓何的該死!”
池程余也跟著罵:“畜生!啊啊啊師兄你怎么沒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徐三嬌如何報仇?”溫沨予也很生氣,但好歹還算有點理智。
他們在那里忿忿不平地破口大罵, 倒是姜應轉了轉扇子, 眉頭微皺:“或許, 這里根本就沒有‘關鍵人’?”
聞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姜應的這句話叫沈扶玉心頭一震, 他猛地站起了身子,姜應說得沒錯, 其實從一開始就錯了。
從一開始, 至少在徐三嬌身死前,他們是能把她救下來的。救下來時,他們便憑空捏造了一個“關鍵人”,但是他們沒有這么做,他們怕被鬼域發現外來者的行為,正好對應了千河村里村民怕惹禍上身,沒有對徐三嬌施以援手。
云錦書人都愣了:“那咋辦啊……”
這不完蛋了嗎?
“先把千水找到。”沈扶玉低聲道。
無論如何, 先找齊人再說。
沒有關鍵人的話, 鬼王沒認出他們是外來者,還算安全, 鬼王大開殺戒至少要等到鬼域結束。
沈千水至今沒有露面, 保不齊還有什么轉機。就算沒有, 沈扶玉也不敢把她一個人丟在外面,太危險了。
結果沈千水還沒找到, 三日后, 村里倒來了另一個熟人。
“你?!”
雪煙震驚不已。
趙修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雪煙姑娘……”
“你怎么在這?”沈扶玉一怔。
“京城一別后,我便一路打聽你們的行蹤, 跟過來的……”趙修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仍是戀戀不舍地盯著祝君安。
沈扶玉:“……”
趙修良身為普通人,追人追到這個程度,也是到達極限了。
“不過你們怎么都在千河村啊?我在縣令家。”趙修良生怕自己給他們帶來麻煩,忙把自己知道的全盤托出。
不知為何,趙修良穿成了縣令家大兒子的家仆,他在縣城中尋找他們了許久都沒有結果,還以為自己是找尋錯了。
“縣令家大兒子病死了,我這次來,是來給結陰親的女家下聘禮的。”趙修良說。
沈扶玉一愣:“女家是……?”
“徐三嬌。”
幾人紛紛一愣,趙修良渾然不覺氣氛的尷尬,還眼巴巴看著祝君安。不知道祝小姐穿成了什么樣的人,怎么還帶著面紗呀?
趙修良說罷,便急著去要給徐三嬌下聘禮。畢竟縣令家大兒子死了有一陣子了,尸體都有些發臭了。四日后正好是個吉時,為了讓大兒子盡快下葬,便定在四日后結陰親。誤了時辰,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呢!
他走后,沈扶玉看向鳳凰,問:“哥,你在縣令家見過他嗎?”
“不知,”鳳凰答道,“縣令家的大兒子病危,為了不讓病氣渡給“我”,縣令老爺和夫人從不讓“我”去看他。”
“假設他說的是真的,”姜應的表情也有些凝重了,“四日后,那可是徐三嬌的頭七……”
“還有一件事,”云錦書拿出來一袋子銀兩,“我不是仵作嘛。我去何家整理徐三嬌的尸身時,何大給了我這些,叫我給尸身作假。要我用白粉等粉飾尸身,偽裝成徐三嬌病死的樣子。還要把尸身文書寫成前幾日死亡。”
這樣一看,趙修良說得倒像是真的。
眾人面面相覷,沈扶玉當即下了決定:“來不及了,大家先去找千水。”
頭七那天,就是徐三嬌回來的日子!
話雖如此,可茫茫人海中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本就著急間,祝君安又被何大叫去了,連同其他幾個繡娘,要給徐三嬌繡新的嫁衣。祝君安怕別人起疑,只得答應了了下來。
趙修良也眼巴巴地跟了上去。
沈扶玉總感覺自己遺漏了什么地方,但又說不出來,不知不覺間,他又來到了千河旁邊。
今日夜晚,就要起棺去結陰親了,可是他們還是沒有找到千水,更沒有任何出去的辦法。
沈扶玉看著蕩漾的河水,徐三嬌未婚前的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后來我在千河旁遇見了一名道士,他給我說,會有人真的愛我。我問他是誰,他只說‘千河之畔,萍水相逢’”
道士……?
沈扶玉擰了擰眉,這個道士是誰?徐三嬌是信了這個道士的話,才會一時沖動,盲目相信了何大。
莫非關鍵人是這個道士?
還是說,千水是這個道士?
等等——?
沈扶玉猛地從河邊站起來,瞬間明白了什么,他拉了一把危樓,道:“這兒有關鍵人。君安有危險,去喊其他人!”
他說完,便著急忙慌地去尋祝君安。
危樓雖然不知道沈扶玉怎么得出來這個結論的,但是沈扶玉的話他向來聽,于是馬不停蹄地去喊其他人。
跟祝君安同繡的其他繡娘害怕棺槨,這嫁衣便由祝君安來送。
趙修良本在院子里,一看她來,眼睛都亮了:“祝姑娘!”
“趙公子。”祝君安應了一聲,繞過了他,去屋里給何大送嫁衣。
趙修良也眼巴巴地跟了上來:“祝姑娘,你找何大嗎?他好像不在,你放在一旁吧,他回來了我幫你告訴他。”
這屋子安安靜靜的,中間的棺槨安靜地放著。祝君安看了一會兒這個棺槨,轉頭把嫁衣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回頭給站在門口的趙修良道:“那就麻煩趙公子了。”
“嘿嘿……”趙修良憨笑一聲,一句“不要緊”還沒有說出口,倏地瞳孔緊縮,他幾乎是沒有思考,迅速地把祝君安撲向一邊。
他的動作幅度太大,震掉了祝君安的面紗。
“祝小姐,你沒事……”他詢問的話啞在了嗓子里。
祝君安視野清明了起來,就知道是自己的面紗掉了——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呢?眼角向下,形似鳥獸,幾乎可以用“丑陋可怖”來形容。
面對趙修良的震驚,祝君安反倒很平靜,她道:“趙公子,我本身便是這副模樣。平日里只是戴著人皮面具,而今身在鬼域,自然是靈魂本身的模樣。”
“承蒙你的厚愛,叫你失望了。不好意思,我并非有心隱瞞。”
祝君安淡定地說完這句話,這才看向棺槨。沒下釘子的棺蓋正在一寸一寸地后移,棺身劇烈地搖晃著。
是起尸?還是徐三嬌回來了?應該不是起尸,厲鬼成形前一般都會殺幾個人,用以穩固鬼體,以便更好地復仇。
祝君安冷靜地分析著,屋里離門外并不遠,她用力跑過去的話——
祝君安判斷出來,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她剛跑到門前,原本大敞的門“砰”地一下關緊了。屋里的光線一瞬間變得極暗,棺前的香火搖曳了幾下。
祝君安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那棺槨已經開了一半,漆黑的棺槨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動。
這一聲也將趙修良喚醒了過來,他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明顯是有些害怕。他看了眼祝君安,又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
“祝姑娘!”趙修良猛地撲到棺材上,似乎是想把棺材重新壓下去。
祝君安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
趙修良開口,重新說起了之前說過無數次的話語:“祝姑娘,我對你是真心的!”
棺槨中似乎有什么吸力,開始把他往里面吸,趙修良不肯,緊緊扒著棺材蓋,用力到指腹都磨破,流出了鮮血。
趙修良疼得厲害,他似乎馬上就要被吸進棺材里了,但他奮力抵抗著,臉色漲得通紅。他看著祝君安,自知時日無多,所以用盡了此生最大的力量喊道:“祝姑娘!我喜歡你!”
他說完這句話,全身的力量都像是消失了一般,整個人都進了棺材里。
棺材里很快流出滾燙新鮮的熱血來。
與此同時,緊關的門被一腳踹開:“君安!”
沈扶玉喘著氣,看見屋里的情形,也是心頭一愣,好在他當即反應了過來,一把拉住祝君安便朝外跑去。
外面已經到了黃昏,天光很暗,徐三嬌似乎并沒有追殺他們的意圖,殺了趙修良后,并沒有追出來。
沈扶玉和祝君安一直跑到了沈扶玉的家里,停下后,沈扶玉這才看向祝君安:“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祝君安搖了搖頭,比起徐三嬌殺人,她其實更震驚另一件事,她看著沈扶玉,遲疑地開口:“師兄,趙修良死了?”
沈扶玉一怔:“那攤血,是趙修良的?”
“是,”祝君安點點頭,“他為了給我爭取逃脫時間,被徐三嬌殺了。”
沈扶玉沒想到會這樣。
“師兄!君安!”
其余人紛紛從各個方向趕了過來。
“這誰啊?”危樓一看沈扶玉身邊還挨著個女的,醋意微起。
沈扶玉瞥了他一眼,看向祝君安,他是知道祝君安原本的樣貌的,只是不知道祝君安愿不愿意暴露。
“是我,祝君安。”出人意料地,祝君安大方承認了。
雪煙的顧慮和沈扶玉是一樣的,眼下看見別人眼中的震驚,生怕祝君安會難受,連忙開口:“好了!天馬上就要黑了,我們現在怎么辦?”
比起祝君安的真容,這個才是大家最關心的問題。
沈扶玉看了看他們,道:“去找徐三嬌。”
沈扶玉帶著祝君安逃走后,棺槨的血消失得干干凈凈,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何大等人走了進來,給徐三嬌換上了嫁衣,蓋好棺槨,封上鐵釘。
時辰到時,一旁的人喊道:“起棺——”
抬棺的有四個人,正是之前強/奸徐三嬌的那四個人,而何大則在最前面抱著一只死公雞。
后方哀樂響起,嗩吶、長笛等樂器奏起的曲子詭異又可怖,何大心底沒由來打了個突,他看了看天,今日沒有月亮,烏云層十分厚重。
讓何大想起徐三嬌死的那一天……
不不不,何大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
他心底暗暗道,徐三嬌,我待你不薄,給你尋了家好親事,你可千萬別來找我。
你可千萬別來找我。
他心底來來回回重復著幾句,神奇地是,居然真的一路平安。
走了幾個時辰,約莫到子時了。送親的隊伍這才走入一片樹林中,而前面,就是挖好的墳坑。
何大稍稍放下了心。
很快了,馬上就好了。
墳坑越來越大,越來越近,隱約可見那邊立的墓碑。遠處也響起了送親的哀樂,很明顯,那就是縣令大兒子的棺槨。
太好了。
何大想,不知不覺間竟是出了一身的汗。
他喘了口氣,已然走到了墳坑前。哀樂也達到了最響,似喜似悲,在林立的樹林中來回回蕩著。
“落棺——”
“轟隆!”
天邊倏地炸起的悶雷蓋過了人聲,何大沒聽清,一低頭,卻發現原本應該死亡的公雞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他打了個激靈,大叫一聲,忙把死公雞丟了出去,轉身就要跑——
面前站滿了人。
吹樂的、拿東西的、抬棺材的,擠在一起,個個面色慘白,空洞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啊!!”何大慘叫一聲,被嚇得腿軟,眼見著就要栽倒在地。
“夫君,”溫柔又熟悉的聲音傳來,何大被人輕柔地扶住,“怎么了?”
何大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緊緊抓著徐三嬌的衣袖,鼻涕泗流,哆哆嗦嗦地說不出完整地話:“鬼、有鬼,快走!”
“哪有鬼啊?”徐三嬌似乎是苦惱地反問道。
“徐三——”人名念到一半,何大像是反應過來什么,脖子僵硬地、一點一點地抬了起來。
夜色中,一襲鮮紅嫁衣的徐三嬌,緩緩勾起了唇。
……
沈扶玉等人趕去徐家的時候娶親隊伍已經離開了,無法,他們只好一路跟著哀樂的方向跑去。但是哀樂明顯去的不是合葬墳的方向,他們也只能硬著頭皮追。
跑入一片樹林中,哀樂倏地戛然而止了。整片樹林都陷入了可怖的寂靜中,偶爾有幾聲沙沙聲。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氣,向來是徐三嬌動手了。
“都別跑散,”沈扶玉沉聲道,“聚在一起。我打前面。”
“心——”危樓明顯不滿他的安排,還沒說話就被沈扶玉瞪回去了。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咽了下去。這么危險,憑什么要沈扶玉打前面?
姜應展扇笑了笑:“危樓魔相還是不了解我們公主呀。我們公主下的安排,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地聽著吧。”畢竟沈扶玉作戰指揮從來沒有出過錯。
“什么是‘我們’公主?”危樓冷笑一聲,這個姜應一天到晚就知道找事。
沈扶玉一聽他們要吵就頭大,冷聲道:“別吵。”
外面吵也就算了,這么危險的時候還吵!
姜應努了努嘴,沒再說什么。
一行人在黑暗中繞過一棵又一棵高挺的樹木,不知走了多久,面前出現了一片空地,還有慘死的人。
凡是來送親的,盡數慘死。多數人臉上還帶著十足的恐懼,像是死前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一陣陰風襲來,沈扶玉的眼前出現了一抹紅色:“鬼王殿下。”
沈扶玉平靜地開口:“那只小狗的名字,是千水嗎?”
第093章 萬骨枯·十
沈扶玉遇見沈千水的時候, 對方正跌跌撞撞地躲著什么,她那會兒看起來只有五六歲,撞到沈扶玉的時候, 她一愣。
沈扶玉看她衣衫破舊, 面黃肌瘦, 忍不住問道:“你是遇到什么困難了嗎?”
他話音剛落, 沈千水就像是認出了他一般, 一下子跪在了他的面前,苦苦求道:“仙師, 您幫幫我, 幫幫我。”
沈扶玉一愣,把她扶了起來:“你想讓我幫你什么?”
“改命。”沈千水吐出兩個字,眼里閃爍著堅定的光。
沈扶玉擰了擰眉,發覺事情的不同之處了:“你是有前塵記憶,是嗎?”
“我馬上就要忘了,”沈千水跪在地上,懇求道, “拜托您了, 仙師。我不會做什么的,我只是想再去找一個人。我用我的命數來換, 我的命數是好命數, 不然不會遇見您的!”
她做了九世純善的小狗, 九世善良,再加上一世的慘死, 陰曹地府便給她批了個極好的命數。
若無意外, 她這一生都會順風順水,是萬里挑一的幸運兒, 落難了都會有人幫忙的那種。
怕沈扶玉不信,沈千水忙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給沈扶玉說了。
“你……”沈扶玉微微擰眉,確實是很好的命,從命相看,更是少有的至善之人,“要用這個命格換什么?”
這種陣法倒也有,多半是用命數換身體健康、財運等等。只要不是和他人換、或者傷害他人,沈扶玉倒也不介意幫她。
沈千水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開口:“換一個,再見到她的機會。”
她說完,跪在地上,朝沈扶玉緩緩叩首下去。
沈扶玉忙把她扶起來,他不知道沈千水想見的這個人是誰,是愛人還是親人?不過用她的命數去換這么一個機會,有點不值。
他把這一點給沈千水說了,沈千水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沒關系的,仙師,您幫我吧!”
“我的陣法不好,不保證能給你換好,”沈扶玉給她道,“我帶你去找我的師尊。”
“沒事的,仙師,”沈千水似乎是有些著急,“來不及了,我馬上就要忘記了,求求您了,幫幫我吧!”
“你確定要賭?”沈扶玉遲疑地問道。
“是。”沈千水道。
沈扶玉點了點頭:“那好。”
陣法開啟前,沈千水給沈扶玉說得最后一句話是:“仙師,我叫千水,不要給我改名字,好嗎?”
沈扶玉說:“好。”
鬼域化作千萬片的碎片,零零散散地飄落了下去,昔日的千河村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暗光閃爍的宮殿。
徐三嬌一襲紅色的嫁衣,緩緩收回了抵在沈扶玉喉結的手指,她涼涼地看著沈扶玉:“你怎么知道的?”
見徐三嬌停手,清霄派的人也愣了。
沈扶玉心道果然,他回頭看了看,沈千水正倒在地上,雪煙跑過去把她抱在了懷里,警惕地看著徐三嬌。
“因為,”沈扶玉指了指沈千水,“她用她全部的幸運,換了一個和你重逢的機會。”
徐三嬌順著沈扶玉的手望去,良久,她緩步走了過去,似乎是想確認沈千水是不是當年那只雪白色的、會微笑的小狗。
徐三嬌遇到那只小狗的時候,正是第一次被何大打傷,她絕望又委屈,站在千河旁,妄圖輕生。
將要跳下去時,一旁的草叢中鉆出來一只灰撲撲的白色小狗。
她似乎是見徐三嬌淚流滿面,便又從一旁叼了一朵花送給她。
徐三嬌愣愣地看著她。
小狗搖著尾巴,對她“汪”了幾聲。
徐三嬌沒由來心一軟,在這一刻,她竟覺得世間還在眷戀她,還在挽留她。
她從口袋里翻了翻,翻出來一塊沒吃干凈的烙餅,蹲下身,小心地喂給了小狗。
小狗歡天喜地地吃完,又圍著徐三嬌的腳繞起了圈。
那天的黃昏很溫暖,金黃色的陽光暖洋洋的,風也溫柔。
她沒有讀過書,知道的唯一稱得上有意義的句子,便是當年那個道士的“千河之畔,萍水相逢”。
那便叫你千水吧。
徐三嬌想。
徐三嬌開了鬼域后,這是第一次遇見會穿到千水身體里的人。她靜靜地看了許久,又轉身看向沈扶玉。
“我沒有改過她的名字,叫她姓沈,是因為怕別人欺辱她,”沈扶玉道,“你若是介意,也可以改回來。”
當年那個陣法畫成后,沈千水的記憶便全部消失了。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抬著臉,細聲軟語地問:“哥哥,這里是哪里呀?”
沈扶玉蹲下了身,問:“你家在哪里?”
沈千水歪了歪頭:“好像,沒有家。壞人打起來,阿爹阿娘都死掉了。”
他說的壞人應該是起義軍。
沈扶玉思量片刻,道:“那你要不要跟我走?”
沈千水長得粉嫩可愛,才五六歲,在外面太危險。
沈千水沒由來很喜歡他,聽他這般說,開心地撲到了沈扶玉的懷里:“好呀!”
沈扶玉就這樣一路把她抱到了清霄派,去當外門弟子。
離去前,他道:“你叫千水,千萬不要忘記了,知道嗎?”
沈千水乖乖地點頭,見他離開,還踮起腳尖給他揮手:“哥哥!再見!”
后來沈扶玉再見到沈千水的時候,是因為沈千水誤打誤撞闖進了靜篤峰的后山,沈扶玉看見她的時候還有些疑惑,他走了過去,問:“你怎么跑這里來了?”
沈千水似乎是被嚇了一跳,先是惶恐不安地回身道歉:“對不起,我馬上走。”
看見沈扶玉的模樣時,她的眼睛又亮了亮:“是你呀,哥哥。”
沈扶玉微微皺了下眉,察覺出來沈千水第一次道歉時的驚慌,覺得不對勁,再仔細打量一下,發現對方的弟子服到處都是破舊的地方,也沒打補丁,眼下都快入冬了,漏在外面的皮膚凍得通紅。臉色也不太好,看起來像是被餓過。
沈扶玉緩步走了過去,把她從地上抱起來。
沈千水驚呼一聲,連忙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沈扶玉想了想,先把她帶去了自己的屋子,從屋里翻出來一些糕點,遞給了她:“吃吧。”
沈千水受寵若驚,反復問道:“是給我的嗎?我可以吃嗎?”
“是,”沈扶玉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腦袋,“快吃吧。”
沈千水這才放下心來,坐在凳子上,美滋滋地往自己嘴里塞著糕點。
沈扶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撐著頭看她,許久,他才像是不經意地試探道:“要給你的朋友帶去一些嗎?”
沈千水眨了眨眼睛,含糊不清地開口:“我的朋友不吃這些。”
沈扶玉覺得奇怪。
但沈千水也沒再說,只是安安靜靜地吃東西,吃完東西,她還把握住了油紙,小心翼翼地用手把沈扶玉的桌子擦干凈。
沈扶玉笑了一聲,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好啦,這個不需要你打掃。”
“哦哦,”沈千水乖巧道,“那哥哥需要我打掃的時候可以給我說,我打掃得可干凈了。”
“好罷。”沈扶玉笑著捏了捏她的臉。
先前的時候他已經撿過溫沨予了,但溫沨予明顯比沈千水安靜一些,每天只躲在沈扶玉的懷里,不怎么說話。
沈千水從凳子上跳下來,乖巧道:“那哥哥我回去了哦。”
沈扶玉也跟著站起身:“你認識路嗎?要我送你嗎?”
沈千水似乎是有些猶豫,沈扶玉只當她不好意思,把她抱起來,送回了外門弟子那里。
沈千水給他告別:“哥哥,謝謝你,再見!”
沈扶玉道:“不客氣,再見。”
次日,沈扶玉隱了身形,專門去了外門弟子那里。外門弟子似乎是在兩人一組練劍,他左看右看,沒找到沈千水。
繞了一圈,才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發現了沈千水。
沈千水拿著破舊的木劍,迷茫地揮舞著。
“是這樣嗎?”沈千水問一旁的大樹。
過了一會兒,她又擰眉:“好吧,好難哦。”
倏地,她的手腕上傳來一股力道,抬頭望去,是沈扶玉站在了她的身后,正握著她的手腕,溫聲道:“這招出劍的話,是要這樣的。”
沈千水的眼睛一點一點亮起來:“哥哥!你來啦!”
沈扶玉應了一聲,問:“怎么不去跟他們一起練?”
沈千水忸怩不安地看了沈扶玉一眼,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給他說。
沈扶玉揉了揉他的頭發,溫聲道:“別害怕,給哥哥說。”
“我說了,哥哥還會跟我玩嗎?”沈千水問。
沈扶玉挑了挑眉,道:“那要看你做了什么呀。”
沈千水皺著臉,許久,才下定了決心般,道:“好吧。因為我特別倒霉,大家靠近我也會這樣,所以他們不愿意跟我玩。”
沈扶玉愣了一下。
“但是哥哥好像不會哎,”沈千水扒著沈扶玉的衣袍,期待地看著他,“哥哥能不能別不跟我玩呀。”
沈扶玉看著她,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心酸,他揉了揉沈千水的頭發,輕聲道:“下次沒有人跟你玩的時候,可以來靜篤峰找哥哥玩。”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有的時候我可能出任務不在,你自己在靜篤峰玩也可以。”
沈千水眼睛亮亮的,重新撲到了他的懷里:“好呀好呀,謝謝哥哥。”
話雖這樣說,但是沈千水其實一次都沒找過沈扶玉。正好沈扶玉比較閑,沈千水這事就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想了想,又去給沈千水要了幾件合身的弟子服,問姜應要了點小女孩喜歡的首飾,提著去找沈千水了。
結果他去的時候,就看見沈千水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旁還圍著幾個比較大的小男孩。
沈扶玉腳步一頓。
那幾個男孩看起來有七八歲,指著沈千水嘻嘻哈哈。
“千水,你怎么沒有姓呀?你沒有家人嗎?”
“你家人是因為你倒霉才不要你的嗎?”
“哈哈哈哈……”
沈千水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站了起來,她道:“才不是呢,我有個哥哥的!”
聞言,這群人笑得更放肆了。
“真的嗎?怎么未聽你說過啊?”
“哎呦我不行了,笑死了,千水,你學會撒謊了。”
“那你說說,你哥哥是誰呀,我們帶你去找他!”
沈千水搖了搖頭:“我哥哥很忙的,帶你們過去會給他添麻煩。”
這話落在這群人耳朵里,更加坐實了沈千水撒謊的事情,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
“她哥哥是我。”沈扶玉提著東西,從角落里走了出來。
沈千水愣了愣,眨動著眼睛。
“千水,過來。”沈扶玉給她招了招手,溫聲道。
沈千水回過了神,眼睛明亮起來,邁著兩條小短腿就去找他:“哥哥!”
沈扶玉蹲下身,把她抱進了懷里。
“大、大師兄……”這幾個人看見沈扶玉時,臉色登時慘白了不少。
沈扶玉單手抱著沈千水,慢條斯理地走到幾人面前。
“那個,大師兄,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她是您妹妹……”一個人率先開口道歉。
他一說話,其余人也紛紛反應過來,連忙認錯。
“是啊是啊,對不起啊大師兄。”
“大師兄,我們這就去靜思峰領罰。”
他們說著,便要借這個機會開溜。
“不必了,”沈扶玉淡聲道,“恃強凌弱,聚眾鬧事不是清霄派弟子的作風,你們下山吧。”
這幾個人兩眼一黑,面如灰色,連滾帶爬地跑到沈扶玉腳邊:“大師兄,我們真的知道錯了!”
“是啊,大師兄,我們下次不敢了!就饒了我們這一次吧!”
“大師兄,你就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吧!”
沈扶玉耐心地聽他們說完,而后道:“如果你們真的知道錯了,就不是給我道歉。你們覺得錯的地方,是欺凌別人被我發現。”
“大師兄!”幾人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沈扶玉沒再聽下去,他抱著沈千水,回了靜篤峰。
耳邊總算清凈了些,沈扶玉一低頭,才發現沈千水默默擦眼淚已經擦了很久了。
“哭什么?”沈扶玉有些手足無措,還以為是自己抱疼她了,把她放在了地上。
結果沈千水沒松開他,反倒繼續摟著他的脖子哭。沈扶玉只好又把她抱了起來。
沈千水其實也不太知道,其實她能感受到別人的厭惡,她本身也不是很難過,只是在看見沈扶玉過來的時候就是很想哭。
沈扶玉實在不擅長應對這些小孩的哭泣,他生疏地輕拍著沈千水的背部,溫聲哄道:“好啦,不要哭啦。”
過了好一會兒,沈千水才緩緩停住了哭泣,她一抽一抽地坐在沈扶玉懷里,悶聲問道:“哥哥,我給你帶來麻煩了嗎?”
沈扶玉拿出手帕溫柔地給她擦著眼淚和鼻涕,笑道:“誰說的?”
沈千水道:“我總是很倒霉,連帶著別人也很倒霉,大家都不喜歡跟我玩,也不愿意跟我玩。我害怕叫哥哥也變得倒霉起來。”
沈扶玉失笑道:“沒有,我這幾天一直都很好。”
沈千水抬了抬臉,似乎是在確認他說的是不是真的,許久,沈千水才重新撲進了沈扶玉的懷里:“那太好啦!”
沈扶玉輕輕哄著她。
“那……”沈千水又有點期待又有點忐忑地問道,“你真的愿意給我當哥哥嗎?”
沈扶玉愣了一下,捏了捏她的臉:“你想嗎?”
沈千水眨巴著眼睛點了點頭。
“那好,”沈扶玉笑了笑,“那我給你當哥哥。不過你要記住一點,你其實還有一個更在乎的人,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我不知道是誰。”
“若有人問起你叫什么,你就說你姓沈,你叫沈千水。”
“以后你便給連累的人說你哥哥是沈扶玉,叫他們來找我,我會處理好的。”
……
他們說話間,沈千水緩緩轉醒。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沒分清而今是在何處的茫然。她才進入鬼域的一瞬間就覺得有些熟悉了,直到她被何大打死才暈過去。前世今生交替在腦海中出現,沈千水還沒有理清,懵懵的。
“千水!”雪煙見她醒過來,驚喜地喊道。
她這一嗓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去。
沈千水眨了眨眼睛,一眼便看見了徐三嬌。
“是你呀。”沈千水回過了神,認出了她。
雪煙和祝君安把她扶了起來,沈千水晃了晃手腕,覺得自己行動自如后,便掙開了雪煙兩人,主動跑到了徐三嬌身前。
真奇怪,徐三嬌一恍惚,明明跑過來的是人,但她怎么感覺沈千水和記憶里的那只活蹦亂跳的小狗的身影重疊了呢?
沈千水跑到她面前,也不怕她,反倒是繞著她觀察了一圈,而后笑了起來:“你沒事呀,真是太好啦。”
徐三嬌怔怔地看著她。
沈千水問道:“現在還有人欺負你嗎?”
徐三嬌搖了搖頭,她是鬼王,怎么會有人敢欺負她。
沈千水點了點頭:“那太好啦。不過有人欺負你你也不用害怕了,我現在也很厲害了,可以保護你!”
“那,你現在可以吃飽飯了嗎?”沈千水又問。
徐三嬌點了點頭。
“也會有好衣服穿嗎?”沈千水問。
徐三嬌點了點頭。
沈千水眼里的光越來越亮,她由衷地為徐三嬌感到開心。
“你……”徐三嬌其實也有個問題想問她,“你當時,怎么知道沈扶玉會給你下陣法?你不怕他是騙子嗎?萬一他偷你的命數怎么辦?”
“啊?”沈千水愣了一下,徐三嬌問的問題太久遠了,她思考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她說的是哪一件事。
沈千水笑了笑,幾乎是不用思考地就回答了:“我不知道呀,但是我愿意。”
他不知道沈扶玉會不會陣法,不知道沈扶玉會不會騙她,也不知道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子,但是她愿意為了上一世給過她一口飯吃的主人一試。
她流浪九世,徐三嬌是她唯一的幸運。
所以她愿意用自己全部的幸運,換一個與徐三嬌重逢的機會。
小狗不知道,但小狗愿意。
第094章 萬骨枯·十一
沈千水想了想, 又主動問道:“你可不可以把我師兄他們放了呀?”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我之前可倒霉了,我大師兄一直在幫我兜底, 四師姐她們被連累也不嫌棄我, 一直跟我玩, 還不讓別人欺負我。”
徐三嬌應了一聲, 道:“好。”
“那, ”祝君安輕聲問,“冒犯鬼王殿下了, 請問趙修良……”
“趙修良?”徐三嬌擰了擰眉, 才反應過來這個人是誰,她道:“他應該回不來了。”
“不是我不想放,”徐三嬌看著祝君安,“陰火蓮前些日子消失了,那是鬼界的支撐物,一般鬼域中喪命的魂魄的怨氣都會成為陰火蓮的養料。”
“鬼界的支撐物消失后,一塊碎劍殘片代替了它, 成為了鬼界的支撐物, 凡是喪命魂魄,盡數會被他除去怨氣。我無法掌控這塊碎片。”
“你們想找的那個人, 要么魂飛魄散, 要么入了輪回。”
“可是我……”沈千水欲言又止, 若是這樣,她也該魂飛魄散才是。
徐三嬌看了她一眼, 許久才道:“我的鬼域里, 只有你是被打昏過了去。”
因為她的潛意識里,希望千水活著的意念超過了一切。
沈扶玉先看了一眼祝君安, 祝君安只是給徐三嬌點了點頭,又重新看向沈扶玉,她道:“師兄,要不要去問問那片碎片?”
沈扶玉見她無事,方才放了心,轉而給徐三嬌道:“鬼王殿下,不知我可不可以看一眼那塊碎片?”
徐三嬌挑了挑眉。
一旁的沈千水道:“哥哥的劍碎掉啦,這塊碎片說不定是哥哥的劍呢。”
徐三嬌看了看沈千水,點了點頭:“那行,你們隨我來。”
鬼界有一處裝潢華美的宮殿,各處點綴著絲綢珠寶,宮殿里沒多少男人,反倒處處是女人,見徐三嬌一行人來,她們紛紛好奇地探出頭打量。
沈千水活蹦亂跳地也探頭看看她們。
有幾個女鬼問徐三嬌:“這是來談判的嗎?”
徐三嬌搖搖頭,只道:“不是,過會兒我再給你們說。”
女鬼點了點頭,招呼著其他姐妹去玩了。
沈扶玉跟著徐三嬌一路走入了主殿,他原以為主殿會陰惻惻的,不曾想這兒倒是挺溫馨,粉嫩的顏色為主,養了許多花花草草,看著更像皇宮主殿。
他然而,他踏進去第一步時,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一低頭,正好和地面上慘白扭曲的臉對視上了。
“啊啊!”云錦書也是被嚇了一跳,一下子蹦到了池程余旁邊。
“嘖,”鳳凰有些反胃,“好惡心。”
沈扶玉仔細看了下,這男人是笑著的,只是他的皮有些太緊了,像是繃直的宣紙被人往上扯,看起來格外詭異,濃黑的眼珠里滿是恐懼,他直勾勾地盯著沈扶玉,似乎是在求助。
沈扶玉在心底數了數,一共有五個。再仔細對一下面容,正好是那夜害她慘死的人。
“他們既然這般喜歡看我的裙底,”徐三嬌抬起腳,踩在了那些鬼的臉上,“那便一直看著吧。”
一直在這個水晶板下,抬著頭,被千人踩萬人踏,永世不入輪回。
沈扶玉沒說什么,他面不改色地直視前方,踩到這五個人臉上時依舊淡定自若,如履平地。
雪煙先反應過來了,原本已經走過去了,又回去,一人踹了好幾腳,方才氣定神閑地走了回來。
云錦書和池程余也跟著多踩了幾腳。踩完感覺整個人都得到了升華。
徐三嬌好聰明,這也太解氣了!開心了踩一腳,不開心了就多來幾腳,早晨踩踩,神清氣爽一整天!
鬼王威武!
鳳凰多看了一眼,又看看危樓,眼神微動。好想把那個搶他弟弟的可惡魔族嵌地里……
危樓則是想,好想把那可惡的姜應和那該死的死鳥嵌地里。
那塊碎片似乎被放在了宮殿深處,要走一條長長的走廊才能到達。走廊光線晦暗,只有一些火把燃燒著。
沈扶玉總覺得些火把很奇怪,跳躍著的火光是藍色的,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他仔細一看,才發覺這些火把燒的居然是人的魂魄。
“是千河村的那些人。”危樓湊到他身邊,給他道。
這些人大多燒得面目全非了,沈扶玉不知危樓是如何看出來的:“你如何得知?”
“這還需要猜嗎?”危樓奇怪地問,“若是本尊,就把他們掛在這里。既然當年那般喜歡看本尊的熱鬧,嚼本尊的舌根,那本尊就把他們掛起來,一遍又一遍地好生看、一遍又一遍地好生聽著。”
沈扶玉:“……”某種方面而言,危樓說得倒有幾分道理。
走過走廊,來到一處空地,這兒栽滿了落紅花,一眼望去,血紅得一片,觸目驚心。
“落紅花是人間之物,按理來說難以在鬼界存活,”草烏淡淡地看向徐三嬌,“你用了什么法子?”
“草烏仙師倒是好眼力,”徐三嬌淡漠地看了眼這一大片的落紅花,淡淡道,“他們既然這么喜歡幫我養落紅花,自然是讓他們幫忙準備養料的。”
沈扶玉一聽,便知道徐三嬌說得是她的家人。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徐三嬌應該是用的他們的生魂做落紅花的養料,鬼界是寸草不生的地方,如果想栽種什么花草樹木,需得給它們一些“生機”,常見的就是生魂、血肉等等。
他對徐三嬌的處理不置可否,雖然生養有恩,但后來徐三嬌受的苦大多來自她的親人——苦苦逼迫的母親,視若無睹的父親,理所當然享受照顧的弟妹……徐三嬌嫁給何大后,無論村里傳言多厲害,徐家也沒有看過她,四個人好似一起消失了般。
親情最為復雜,愛和恨從來不是能相互抵消的關系。徐三嬌若因那一絲的愛意放過他們,也是她心善寬容;若是因為所受的傷害報復他們,也輪不到旁人來評頭論足。
妄議他人家事,是一件特別沒有禮貌的行為。
不過說起種植株,沈扶玉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魔域找危樓時,穿過的那片落英繽紛的桃林了。
奇怪,沈扶玉腳步一頓,轉頭看向危樓,魔界和鬼界一樣,甚至比鬼界的條件更苛刻,鬼界還有彼岸花這種本土的花,魔界一棵像樣的植株都沒有,那那處桃林是怎么來的?
危樓見他看自己,忍不住勾了勾唇:“怎么啦,仙君?”
徐三嬌腳步一頓,像是把他們引到了地方。
沈扶玉見眼下不是說這件事的良好時機,便搖了搖頭:“沒事。”
危樓想了想,肯定是沈扶玉想他了。
危樓忍不住勾起唇角,整個人都散發著別樣的春意。
沈扶玉:“……”
不用想,危樓定是又在胡思亂想了。
“這就是那塊劍的碎片。”徐三嬌讓了讓路,方便他們看清這塊碎片的全貌。
紅色的碎片微微浮在空中,隱約朝四周散發著些許薄霧似的光芒。
正是絳月劍的碎片。
沈扶玉眸光微動,上前一步,走到徐三嬌面前:“鬼王閣下,這塊碎片是我的碎劍,不知您可否同意我將它帶走。”
徐三嬌靜靜地看他他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沈扶玉耐心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不可以。”須臾,徐三嬌斬釘截鐵地開了口。
沈扶玉和其余人盡數一愣。
徐三嬌的目光從絳月劍的碎片上漸漸挪到了沈扶玉的臉上,而后又挨個看過他們中的每一個人,良久,她道:“陰火蓮無故失蹤,這塊碎片代替它,承擔支撐這片宮殿。這片宮殿,并非我一人所建。”
最開始的鬼界,其實并沒有這一處宮殿。
鬼界和人魔妖三界都不一樣,鬼界空蕩蕩的一片,完全靠拉幫結派、黨同伐異來劃分土地,多地的,陰氣也多,實力也強,鬼域也大,鬼域大,搶占的地就更多,有此以往,陷入一種強者越強、弱者越弱的困境中。徐三嬌剛來這邊的時候,就被擠到了邊邊角角上。
她不懂這兒的的規矩,下意識便想順著陰氣重的地方走去,結果被一個男鬼唾罵著給趕了回來:“有你什么事,趕緊滾!”
徐三嬌心底有點煩,但常年被何大痛打的經歷與爹娘和周圍人的說教叫她畏懼這些男人,她為鬼對方為人,她還能硬氣一些,而今雙方都是鬼,她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害怕有之,更多的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厭煩。
活著的時候被打,成鬼后還要受這些人的氣不成?!
“姐姐。”
她思索間,便感覺自己的裙擺被人用小力道扯了扯。
她低下頭,原是一個特別小的小女孩,看起來不足兩歲,她蹲下身,問她:“怎么啦?”
小女孩道:“你跟我來吧。”
她將徐三嬌引到了極偏的地方,這兒用石頭壘了圈圍墻,說不上好,但還挺開闊的。
“喲,又來新的啦?”一個女鬼坐在圍墻上,好奇地打量著。
“是新姐姐哦。”小女孩跳了兩下,給圍墻上的女人介紹。
“哦,”那女鬼從墻上跳了下來,嘮嗑似的問徐三嬌,“你是被丈夫打死的吧?”
徐三嬌腳步一頓:“你怎么知道?”
“你滿身都是傷,不是爹打的就是你丈夫打的,你又穿著嫁衣,肯定是你丈夫打的唄。”女人理直氣壯道,雖然她的理并不是很完美。
徐三嬌一噎。
“長得還挺漂亮的,肯定是你丈夫把你騙走的。”女人說。
徐三嬌一愣,嘴唇抖了抖:“你怎么知道的……”千河村時,她們都說是她勾引的何大。
她滿身的冤屈,以為這輩子也洗不清了,不曾想來到陰間,一下子就恢復了清白。
“因為,”女人終于把她帶到了地方,指了指某處正聚在一起聊天的女人們,“她們,都是這么死的。”
“那邊,是被冠之不詳之名殺害的;那邊,是因為不守婦道被灌豬籠死的,看見人最多的地方了嘛,那是難產死的。”女人慢悠悠地給她介紹著。
幸福的、壽終正寢的人沒有怨氣,自然不會化作厲鬼。
徐三嬌一點一點地看過去,倏地,她又想起了一開始遇見的那個聰明伶俐的小女孩了,她低下頭去,看了看還眨動著眼睛看打量她的嫁衣的小女孩。
那么小……為何……
“嗯?”小女孩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歪了歪頭,“姐姐你是好奇我的死因嗎?”
徐三嬌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好奇別人的死因,實在是太冒昧了,她擺擺手:“不……”
“這已經是我死的第三次了哦,”小女孩也不介意,就給她講,“我前兩次剛生出來就被丟到樹林里了,一次叫狼吃了,一次叫狗吃了。這一次我被丟到了一個塔里,不知怎么就活得久了些。
“但是大旱的時候,他們沒有飯吃,就把塔砸了,扒里面的尸體吃。我就被吃了。我不想去輪回啦,反正輪回也活不了幾天,還不如當個嚇唬人的小鬼呢!”
徐三嬌怔怔地看著她。
真奇怪,明明她沒有做過母親,居然會對這個小女孩生出憐愛之心。
“好了,”女人拍拍徐三嬌的肩膀,“你去找個地方歇著吧,你別跟那群男鬼起沖突,他們不講理得很。”
說誰誰到。
那男鬼的聲音倏地從圍墻外傳來了:“喂,你們人呢?”
徐三嬌下意識看向女人,女人原本閑適的表情被凝重代之,她故作淡定道:“做什么?”
“哼……”男鬼明顯是作惡慣了,說起話來也是好不廉恥,“你們占據鬼界太多區域了,也該勻出來些人了。”
鬼除了殺人可以增強怨氣與鬼氣外,其實也可以通過吞噬另一只鬼的陰氣來。而且后者更快一些。
如此一來,這男鬼來這要鬼的意圖就十分明顯了。
徐三嬌又感受到了那股煩躁感,仔細辨來,似是還有幾分惡心感。
“哼,”圍墻女鬼輕哼一聲,“難為他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了。”
“那我們送誰出去啊?”小女孩仰著頭問。
還是圍墻女鬼,她道:“我去吧。”
她風輕云淡地開口,似乎對這些事情早已習以為常,她道:“反正這個圍墻已經建起來了,我也沒什么遺憾了,我去就我去唄。”
徐三嬌對此稍稍感到意外:“這個圍墻,是你建的?”
“是呀,”圍墻女鬼十分自豪地一笑,“我生前就很想做匠師或者筑師呢,而今也算得償所愿,別無遺憾了。”
徐三嬌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的圍墻,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我隨你去吧。”莫名地,徐三嬌開了口。
圍墻女鬼有些意外:“你認真的啊?”
徐三嬌點了點頭。
“那好吧,”圍墻女鬼道,“那咱倆一起去。”
徐三嬌應該是大仇得報,所以沒啥活著的念頭了。圍墻女鬼也能理解。
兩人一起出去,那男鬼明顯是有些不耐煩了,罵道:“婆婆媽媽的,就你們女的能磨嘰。”
兩人都沒有說話,徐三嬌看了他一眼,而后低下頭去,跟在圍墻女鬼的身邊。某種方面來說,圍墻女鬼說得沒錯,她是不想活了,她殺了千水村所有的人,早已化身厲鬼,不得入輪回,她又極其厭惡這里,明明是陰間,怎么還同人界別無二致?為什么她們到哪里都要蝸居一處,躲躲藏藏?太累了,徐三嬌不想再思索這件事情了。
離得圍墻遠了些時,男鬼的表情就變得垂涎欲滴了,他先看中的是那個圍墻女鬼,這女鬼陰氣稀薄,利于他的吸收,那個新來的女鬼殺了太多人,怨氣重,陰氣重,保不齊會被她反噬,得先吸了那個圍墻女鬼的怨氣,穩定一下自身,再去找新女鬼。
“你,過來。”男鬼吩咐圍墻女鬼。
圍墻女鬼應了一聲,離去前,她回頭看看圍墻所在的地方,這兒離得遠,她定然是看不到的。
末了,她嘆了口氣,走向男鬼。
徐三嬌心底的煩躁又涌上來了。
她不想讓圍墻女鬼消失,憑什么呢?
徐三嬌手指屈了屈,她眼睛一動不動地、緊緊地盯著那只男鬼。
男鬼動作十分粗魯,一把拽過頻頻回頭的圍墻女鬼,罵罵咧咧地想要撕破她的鬼魂。
一瞬間,徐三嬌似乎又回到了自己死亡的那個夜晚。
她想起何大和那四人恐懼的目光來,身體微微發著興奮的抖。
她想,我打不過他嗎?我真的打不過他嗎?鬼界不是最陰的嗎?在人間時,他們都說女陰男陽,那么我應該比他強吧。
不試試的話,怎么知道呢?
此般想法一直充斥著徐三嬌的腦海,許久,她緩緩動了起來。
男鬼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了,他回頭,是已經雙目血紅的徐三嬌,對方鬼氣撲面,陰氣森森,男鬼心底沒由來打個突。
“你、你你你……”男鬼哆哆嗦嗦地開口,半天沒“你”個所以然來。
徐三嬌突然覺得很沒有意思,或者說,她覺得很失望,她自己糾結了半天,所面對的居然是這么個窩囊玩意。
徐三嬌冷冷地勾了下唇,既然如此沒用,那就別活著了。
男鬼尖銳的慘叫聲響徹鬼界。
徐三嬌從中間將他的鬼魂一分為二,鬼魂化作的陰氣盡數被她吸入了身體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增強了幾分。
圍墻女鬼似乎被她的動作震驚了,站在原地尚未反應過來。
徐三嬌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手,干了很多活的手粗糙難看,鋒利的指甲長而尖銳,她的痛苦與力量一瞬間在自己的手上具象化了。
“你……”圍墻女鬼驚疑不定地看著她,似乎是很多話想說,不知道為何一直沒有開口,末了,她也只是道,“謝謝。”
徐三嬌這才回過頭去看她,她問:“回去吧。”
圍墻女鬼一愣:“啊?”殺完就走嗎?這、這么突然啊?
徐三嬌其實很多時候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說話,但她覺得就是要這樣說:“去看看你的圍墻。”
她方才沒有仔細看,眼下倒是很想看看讓圍墻女鬼那么喜歡、耗盡了那么多心思建造的圍墻。
圍墻女鬼怔怔地看著她。
最后,徐三嬌得知了女鬼的名字,她姓明,叫霜女。
霜,喪也。
第095章 萬骨枯·十二
“不過呢, ”明霜女道,“淑蘭說,其實后面還有一句, 叫, 成物者。”
霜, 喪也, 成物者。
“其實我也不太懂, 應該就是很厲害的意思吧,”她們一邊說, 一邊走進了圍墻, “你不認識淑蘭吧,她可聰明了,會讀書寫字呢!一會兒我指給你看!”
“嗯。”徐三嬌應了一聲。
明霜女頓了頓,停住腳步,看向徐三嬌,認真道:“一會兒回去她們若是問起我們怎么回來了,就說是那男鬼不知為何又把我們放了回來。”
徐三嬌皺了皺眉:“是我殺的。”
明霜女嚇得捂住了她的嘴, 警惕地左右看看, 認真地給她道:“這話不可以說。鬼王和他的鬼民會殺你的。”
徐三嬌歪了歪頭:“他們鬼魂很多嗎?”
明霜女想了想,道:“興許, 幾千有余?不過他們都是些賴皮和作惡多端之人。”
這些人, 死后輪回要去地獄走一遭的, 而來到鬼界既可以作威作福,又可以躲避地獄之刑。
徐三嬌靜靜地看著她, 手指微動。
“好了, 回去吧。”明霜女拍了拍她的肩膀,帶著她回去了。
好在她們回去之后其余女鬼也沒有多問, 反倒有幾分欣喜,似乎是在為他倆的死里逃生而慶幸,那小女孩更是繞著徐三嬌跑來跑去,活潑好動得很。
明霜女帶著徐三嬌去找淑蘭,跟徐三嬌想象中的不一樣,淑蘭是個很狡黠的女子。
“我就去給那個書生托夢,叫他給我燒點書下來,不然就來找他,”淑蘭眉飛色舞地給別人講著話,“哼,還以為他讀了那么多書會是多有氣節的君子呢,結果就這么屁滾尿流地來給我燒書了。”
“看!”淑蘭把手里的書本高高舉起,“就是這本!”
圍在她身邊的人也不掃興,跟著驚嘆。
見徐三嬌兩人前來,她們還讓出點空隙,叫她們坐進來,方便說話。
這么多人挨在一起談笑風生,徐三嬌看著她們,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有過這種經歷。
常年壓抑的生活叫她不愛說話,她便只坐在一旁聽。
“唉我生前一直想念書,”淑蘭說,“但是家里沒這個條件。”
“我喜歡刺繡!我本想著去宮里做繡娘,結果被我爹賣給老頭當媳婦了。”
“啊……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什么,但是我好想賺錢啊,我感覺我生前就是窮死的。”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奇怪的是,以為這種討論明霜女都是興致勃勃地給她們說自己想做工匠,不知為何,今日她只是坐在徐三嬌旁邊,一語不發。
“你呢?”淑蘭見徐三嬌一直不說話,怕她拘束尷尬,主動詢問。
“我嗎?”徐三嬌一愣,猶豫著開口,“我生前希望有人愛我……”
似乎是察覺到她還有未盡之言,淑蘭問:“那現在呢?”
徐三嬌瞇了瞇眼,一瞬間,她身上的鬼氣都濃郁了不少,她看著遠處的地方,輕聲道:“我想做……鬼王。”
他們能做,她不能嗎?
聞言,圍在她旁邊的女鬼紛紛震驚,神情各有復雜,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跟她說什么,又礙于什么,說不出來。
反倒是明霜女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探過去頭,問:“為何?”
徐三嬌卻是迷茫地看著她:“我……我也不知道。”
就是想。
“好吧。”明霜女點了點頭。
有的想法一經破土發芽,便會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生長抽條,直至長成一棵參天巨樹,心臟之中,根系密布,悄無聲息地滲透每一滴滾燙的血液。
徐三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從殺了那個男鬼之后就變得格外不對勁,她常常會爬向圍墻,望著那邊鬼域的方向發呆。
終于有一次,她從圍墻上跳了下來,孤身一人走向了那處。
“徐三嬌!”
明霜女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徐三嬌腳步一頓,下意識回首看向她。
除了明霜女,那個小女孩也來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明霜女走到她旁邊,笑盈盈道。
徐三嬌一愣。
小女孩也湊了過來,道:“姐姐,我也想去!”
徐三嬌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好。”
有人陪著,這段路倒顯得不那么枯燥無趣了。小女孩似乎很喜歡她的嫁衣,一直圍著轉,眼睛都要黏到上面去了。
“你怎么這樣喜歡呀?”明霜女把她抱起來,打了打她的屁股。
小女孩眼睛亮亮的:“因為,很好看,姐姐的衣服比其他姐姐的衣服都好看。”
徐三嬌應了一聲,畢竟她結陰婚的那家可是縣令,料子和刺繡自然都好得很。
“那你回去叫鳳云給你做一件。”明霜女道。鳳云就是說喜歡刺繡的那位。
她說完,她和小女孩都沒有再開口了。此去終究是危險至極,九成九,三人都會命喪于那。
徐三嬌出人意料地很平靜,她說:“嗯,讓她回去給你做一件,你好生給她說軟話。”
好似她們一定會回去似的。
小女孩和明霜女看了看彼此,又看向徐三嬌,嘴角忍不住帶了點笑意。
“那我要鳳云姐姐給我做兩件!”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上來。
明霜女想了想,道:“屆時你做了鬼王,我給你修宮殿如何?我大展宏圖!”
徐三嬌點了點頭,說話間,三人就來到鬼王的宮殿前。
說是宮殿,倒也不盡然,除了大了些、高了些,和普通的石屋也沒什么區別。
明霜女輕哼了一聲:“還不如我搭得好呢。”
她說話間,就有幾個男鬼注意到了她們,當即大大咧咧地走了過來。
明霜女一下子正色起來,她想擋住徐三嬌,卻被徐三嬌拉到身后。
“喂……”男鬼話還沒有說完,徐三嬌便閃到了他的面前,鋒利的指甲穿透他的胸膛,撕紙張一般把他的身體一撕兩半。
她出手太快,不止旁邊的那些男鬼,就連明霜女和小女孩都愣了。
徐三嬌將對方的鬼氣盡數吸到自己的身體里,抬了抬眼眸,看向剩下的那些男鬼,她的妝容還是冥婚時仵作給化的,以至于面色慘白,嘴唇血紅,陰氣森森。
男鬼一時恐懼,轉身就要離去,卻不及徐三嬌快,徐三嬌飛至他們前行的路上,像是獵人般,精準地將嚇軟了腿的獵物盡數斬殺,她身上的鬼氣越來越濃,指尖已然鋒利如刃。
扭頭看向明霜女時,叫對方也嚇了一跳。
“你們走吧,”徐三嬌道,“我會回去的。”
明霜女失言:“你……”
徐三嬌只是給她微微點了點頭,旋即頭也不回地走入了鬼王的領域中。
那夜鬼界的慘叫聲響徹了一夜。
徐三嬌真殺到最里面去時,才發覺他們并沒有那么可怕,甚至沒有自己可怕。她每殺一人,身上的力量就會多一分,鬼王感覺到恐懼了,聲嘶力竭地叫其余男鬼來獻祭,而貪生怕死的男鬼并不想斷送自己的命,倉皇逃竄,久而久之,徐三嬌愈發強大,男鬼越來越少。
末了,徐三嬌牽起鬼王,將他一片一片地撕碎,沒要他的力量,只是看著他一點一點消失在了鬼界之中。
自此,鬼王之位易主。
她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走了出去,便看見面前一眾的女鬼來。
“姐姐!”小女孩率先撲上來,“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徐三嬌手足無措地接住了她。
“你……”明霜女看了看四周,“你真把他們全殺了?”
徐三嬌點了點頭。
她看看這兒的女鬼,有些不可思議:“你們都來了?”
“是呢……”淑蘭道,“霜女說你來殺男鬼了,我們擔心你,就趕來了,想著能不能幫幫忙,但是你在里面大殺四方的,我們擠不進去。”
一眾女鬼面面相覷了一陣,終于還是忍不住擔憂,你一言我一語地問道:“你受傷了嗎?會不會消失呀?”
“你這小姑娘,這么沖動作甚,好歹給我們說一下嘛。”
“真的沒事嗎?我看他們好像都沒有你厲害哎。”
徐三嬌抿了抿唇,說:“沒有,我很好。”
她頓了頓,方才道:“現在,你們可以筑墻、刺繡和看書了,也不用擠在那個圍墻里了。”
徐三嬌說完這句話,終于覺得胸腔的氣順了一下,她的臉上帶了點笑容,一瞬間,她的腦中也清明了起來:“我是因為這個,才想做鬼王的。”
原來她是因為這個,才想做鬼王的!
她說完,才看見對面的一眾人嘴唇抖了抖,或多或少地掉起了眼淚。
徐三嬌說不出來什么想法,她轉頭看向已經空蕩蕩的宮殿,像是一位將軍在看自己的赫赫戰功,她許久都沒有回過頭。
次日,她們便開始風風火火地建新宮殿了,有鬼氣助力,建造得倒也快。
徐三嬌站在一旁都能聽見她們吵鬧的聲音,她坐在地上,仰著頭,看灰蒙蒙一片的天空,分明什么都沒有,她卻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鬼界就是從那時候建起來的。為了保證鬼界的穩定,徐三嬌又費盡心力把支撐鬼界的陰火蓮尋到了,挪到了宮殿里。
徹底坐實了鬼王的名號。
鬼界由此換了天。
徐三嬌又殺了不少人,越來越強,強到冥界都注意到了。
天地六界,除卻人鬼妖魔四界,還剩神和冥兩界。神界不必多說,天上神不管六界之事,只維護最基本的秩序。而冥界,其實就是人間常說的地府。
冥界掌管著人間的輪回,某一年時,冥界來了人,這些年女魂好多不再入輪回,轉而待在了鬼界,冥界迫于壓力,只能來找徐三嬌。
六界平等。
徐三嬌既然是鬼王,他們自然也得尊重。
“所以,你是想要我去送她們輪回嗎?”徐三嬌淡然地坐在位置上,經過這么多年的殺伐,她坐在那里,喜怒不形于色,叫人捉摸不透。
冥界的人點了點頭:“是的。”
徐三嬌微微勾了勾唇,沒說什么。
她轉臉看了看還在這里探頭探腦的小女孩,招了招手,小女孩撒腿跑向了她。
“你想去輪回嗎?”徐三嬌問。
小女孩有些猶豫,她其實想去看看人間,但是又怕自己剛生下來就死了,鬼界雖好,但是陽光照不到,她還沒感受過陽光呢。
徐三嬌拍了拍她的小肩膀,重新看向冥界的人:“可以送她去輪回,但是有條件。”
冥界的人問:“什么條件?”
“讓她錦衣玉食、平平安安地長大,”徐三嬌說,“至少是個大戶人家,爹娘都愛。”
冥界的人一噎,這么好的條件,一般輪不到這種女孩啊。
徐三嬌見他猶豫,牽起小女孩就要離開:“您自己想想吧。”
“哎!”冥界的人倉促站起身,一咬牙,“行。”
徐三嬌停住了腳步,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有這個開頭,輪回的女鬼便多了,也有不愿意離開的,比方說明霜女和淑蘭,徐三嬌也不趕她們,只叫她們放心待著就是。
所以,徐三嬌不能把絳月劍的碎片還給沈扶玉。這宮殿不是徐三嬌建立的,是其他女鬼一起建出來的,拆不得。況且,這宮殿還是個保障,通向各個鬼域,冤死的鬼魂第一時間會被宮殿里的支撐物吸引來。這是徐三嬌和冥界的人交涉的重要倚靠之一。
“啊……”云錦書為難地撓了撓頭,“那豈不是很麻煩啊?”
沈扶玉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碎片,沉思許久,他道:“那就麻煩鬼王殿下照看好它了。”
語畢,所有人都驚了一下。
“師兄!”
那可是絳月劍的碎片!
徐三嬌也有些意外,似乎沒想到沈扶玉會這么干脆地就把這把劍的碎片讓給自己。
當時陰火蓮消失,這塊碎片倏地就出現在這里,代替了陰火蓮的存在。她心有疑慮,便去查了一下這把劍的碎片。
絳月劍,由涅槃之火、烈獄之火、不盡之火三大火煅煉而成,有這天下第一劍之稱。
生于陰陽石陰面,有陰氣,故而可以代替陰火蓮。
沈扶玉笑了笑,道:“它就算回到我手里,也是被封印的,還不如留在鬼界更物盡其用些。”
“你……”徐三嬌不知說什么好,沈扶玉和她遇見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
須臾,她道:“謝謝你。”
沈扶玉溫和地笑著,擺了擺手。
“所以,你需要的其實是一個能支撐鬼界的物品,并不是絳月劍,是嗎?”危樓冷不丁地問。
徐三嬌道:“正是。”
“本尊有。”
魔界有把魔劍,其魔氣無窮,若用其殺人,劍身刺入對方身體的一瞬間,不僅會導致對方死亡,還會讓對方魂飛魄散。
陰毒邪門至極。
“此劍何名?不曾聽過啊?”池程余聽得一愣一愣的。
危樓平淡道:“就叫‘魔劍’。”
世間魔氣十足的劍有很多把,但都各有各的名字,此劍直接以魔劍命名,說明論及魔劍,它當屬第一。
沈扶玉看向危樓:“那這劍……”
“不在本尊這兒,在中央魔域,”危樓說,“若是要拿劍,你得跟本尊去一趟中央魔域。”
“用山河卷可以快去快回,不過一次只能兩個人。”
沈扶玉沉思片刻,給徐三嬌道:“鬼王殿下,不知您介不介意……”
“我不介意,你們去吧。”他沒說完,徐三嬌就猜到了他想說什么,果斷地答應了。
畢竟支撐物是何并不重要。
“那好。”沈扶玉給她道了謝,又看向清霄派眾人。
“沒事的,師兄,我們留在這兒,你去吧!”“
“魔界情況不明,師兄才要多小心才是!”
“是呀,哥哥,你放心去吧!”
沈扶玉又囑咐了一些有關安全的事宜,要他們不要給徐三嬌添麻煩,這才跟著危樓離去。
危樓從介紹完那柄魔劍后便沒有再說話,沉默得很反常。
沈扶玉剛想詢問他,他便拿出了山河圖,要沈扶玉在上面寫下中央魔域的字。
“你……”沈扶玉眸光微動,“你怎么了?”
危樓眨了眨眼:“什么怎么了?”
“就是——”
沈扶玉話沒說完,危樓便把筆往他手里一塞:“本尊沒事,你先寫。不是急著要絳月劍的碎片嗎?”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察覺出危樓并不想給他說這件事,便把話咽了下去,沒再問。他提筆,在山河卷上寫下了“中央魔域”四字。
白光一閃,桃花撲了滿懷。
沈扶玉一驚,下意識看向四周,總覺得這里有些熟悉。
“仙君,”危樓伸過了手,按住了他的嘴唇,“你嘴上落了桃花哦。”
仙君,你嘴上落了桃花哦。
沈扶玉愣住了,這是他第二次聽見這句話了。不同于之前在仙船上聽到的模糊的,危樓切切實實地說出來這句話時,他心底隱約被什么觸動了幾分。
“危樓。”
危樓把沈扶玉嘴唇上的桃花捻掉時,沈扶玉忍不住開口喊了他一聲。
“嗯?”危樓牽住他的手。
“你……”沈扶玉也不知道要問什么,只好作罷。
“不過眼下這個時令,桃花早就敗了吧?”沈扶玉看了看這兒的桃花,路過一座木屋時,才發覺這兒就是他第一次來找危樓的地方。
居然是中央魔域。
“是,”危樓似乎是松了口氣,語氣都輕松了幾分,“這兒桃花不敗。”
沈扶玉看了眼危樓,捕捉到了危樓眼底一閃而過的紅光,似乎是走火入魔的光。
好奇怪。
沈扶玉擰了擰眉,即便危樓眼下是低等魔族,也不該有這么頻繁的走火入魔之勢的。
危樓有秘密。
沈扶玉很早就知道這件事,一開始他以為危樓是為了重奪魔尊之位才接近他的,后來發現危樓確實是對魔尊之位沒什么太大的想法,只是單純地喜歡他。這中間發生了太多事,以至于沈扶玉很少去思考有關危樓的事情。
危樓到底是因為什么喜歡他的?沈扶玉確定自己從未見過危樓,更不可能救過他。
香鈴所說的危樓為他散去九成九的魔力、皇宮時危樓失控反手刺穿自己的心臟、危樓過于頻繁的失控之勢……
還有,那日自己在仙船上聽見的、自己和危樓子虛烏有的對話。
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必要的線將它們連接在一起,沈扶玉總覺得自己忽略了哪一點,以至于找不出來這條線。
“仙君,”危樓的手指按在了他的眉頭上,“又皺眉,惹得本尊擔心。”
“不要皺眉啦,”危樓的手指下滑,捏了捏他的臉頰,“我們到啦!”
沈扶玉下意識抬頭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座高大的城門,將里面的一切都遮掩得嚴嚴實實。
危樓見四下無人,便親了他一下,而后一把推開了面前的城門。
他這一連串動作做得十分快,快得叫沈扶玉忍不住懷疑對方是不是干過無數次才這般熟練,他都來不及害羞和生氣,危樓就把他牽到了城里面。
一瞬間,沈扶玉感覺自己身上落了無數道目光。
第096章 萬骨枯·十三
沈扶玉下意識攥緊了手, 反倒是把危樓的手握得更緊,另一只手卻是握上了清月劍的劍柄。
這群魔族……怎么這般看他?
沈扶玉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毛骨悚然感,有種好幾個紅線在看著他的詭異感。
“沈扶玉?你是不是沈扶玉?”
“是沈扶玉!”
“沈扶玉來啦!沈扶玉來啦!沈扶玉來啦!”
面前的魔族以一種意料之外的方式躁動起來, 一面歡呼雀躍一面眼睛發光地看著沈扶玉。
沈扶玉:“?”
他下意識地看向危樓, 危樓也十分震驚, 連之前那股奇怪的情緒都消失了。沈扶玉在人界名聲響不假, 但在個人只關心個人的魔族其實沒有多大名氣。
危樓不記得沈扶玉在魔族這般受歡迎過啊?
他們疑惑的瞬間, 魔族一擁而上,瞬間將沈扶玉圍在了中間, 一下子就把危樓排擠到了最外面。
危樓:“?”
處于最中心的沈扶玉明顯更茫然無措一些, 這群魔族怎么回事?看樣子不像是對他有惡意,但怎么這么……
沈扶玉難以形容這種感覺,硬要找個詞的話,興許是恐懼。
不應該啊,沈扶玉抿了下唇,他為何要害怕這群魔族?
“滾開!”危樓氣笑了,打出一掌魔氣, 把圍著的幾個魔族掀飛, 一把攬住沈扶玉的腰,轉身帶著他朝中央魔域的宮殿飛去。
沈扶玉方才回神, 忙不迭召出了清月劍, 御劍飛行:“危樓, 你指路。”
“你順著這個方向一直飛就行。”危樓道。
沈扶玉應了一聲,兩人皆是沉默了。許久, 還是沈扶玉先開的口:“你們魔族……”
“本尊不知這是什么情況, ”危樓也一頭霧水,“魔族一般不關心別人, 很少有喜歡的人。”
沈扶玉看了看他,想想那些魔族的神情,猶豫了片刻,從嘴里吐出來一個名字:“……紅線。”
危樓:“……”
經沈扶玉的提醒,危樓驀地想到紅線一直在寫的那個話本,這樣一來,這群魔族的表現倒有了解釋。危樓氣得兩眼發黑,咬緊了后槽牙。這個該死的紅線,要不是他眼下魔力散去,他第一個就殺了紅線。
沈扶玉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其實能感受到紅線對自己善意,但是他也是真的害怕紅線,這個魔族的言行舉止怎得會如此詭異……
“本尊遲早處理了紅線。”危樓咬牙切齒道。
真當他沒了魔力就什么都不行了嗎?
沈扶玉正想說些什么,目光一凜,手比腦子反應都快,他把危樓往旁邊一推,清月劍回到手里,襲來的魔力結結實實地撞在上面,震得沈扶玉手臂一麻。
氣勢洶洶,殺意騰騰的一擊。
來者不善。
沈扶玉警惕地看著魔氣襲來的地方。
一旁的危樓臉色沉了下來:“樂戰。”
他話音剛落,一柄利劍閃著銀光襲來:“沈扶玉,來戰!”
沈扶玉抬劍擋下,對方終于露出了全貌,是個暗紫色眼眸的魔族。
兩把劍抵在一起,沈扶玉手上青筋爆起,明顯用了不少力,但看著對方的眼眸中波瀾不驚。
僵持中,沈扶玉開了口:“暗紫色眼眸,你是魔族五相之一。”
他遇到的魔將,紅線、香鈴以及南鴛北鴦無一不是亮紫色的眼眸。
“是,”對方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沈扶玉,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我是樂戰。”
沈扶玉淡淡一笑:“是嗎?”
他轉了下手,清月劍劍光陡亮,旋即爆發出一圈巨大的靈力,劍氣將樂戰直直掀飛了出去。
“你打不過我——即便這里是魔界。”沈扶玉平靜道。
沈扶玉封劍后,魔界能讓他覺得棘手的也只有四大魔將。
對方在空中翻了個身,穩住身形,再次朝沈扶玉襲來。
沈扶玉游刃有余地一一擋下對方的攻擊,偶爾插空給對方一劍。樂戰也不生氣,反倒是越來越激動,也不管自己的傷口,繼續同沈扶玉打斗。
幾番你來我往后,沈扶玉終于找到了樂戰的破綻。他一躍而上,清月劍脫手而去,刺穿樂戰的胸膛,將樂戰釘在地上。
沈扶玉慢條斯理地落了下來,把清月劍召回。
樂戰尚未起身,清月劍的劍尖就抵到了他的咽喉處,溫熱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了他的皮膚上。
順著劍身望去,是沈扶玉微垂的眼眸。
“為何襲擊我?”沈扶玉問他。
他記得自己不曾與魔族發生很大的沖突,對樂戰更是面都沒有見過,對方對他的敵意和攻擊實在是毫無理由。
危樓似乎是想說什么,但他還沒開口,就聽見躺在地上的樂戰悶聲大笑了幾聲。
沈扶玉:“?”
他把劍尖又往樂戰喉結處遞了遞,幾乎要刺破他的皮膚。
樂戰絲毫不怕,他笑得渾身都在抖,看向沈扶玉的眼里光芒越來越亮。
沈扶玉不知道他想耍什么花樣,絲毫不為所動。
“沈扶玉,是嗎?”樂戰終于笑夠了,他認真打量起沈扶玉,目光在沈扶玉的臉和劍上頻頻交替流連。
不是猥瑣的打量,有幾分似欣賞似滿意似喜歡的復雜意味。
沈扶玉沒有松懈半分,依舊抬著劍看著他。
“沈扶玉,沈扶玉,沈扶玉……”樂戰連聲念了好幾聲他的名字,越念越開心。
須臾,他重新看向沈扶玉,眼眸微亮,咧嘴笑了:“沈扶玉,我完了。”
他興沖沖地沈扶玉道:“我感覺我好像愛上你了。”
沈扶玉:“……”
沈扶玉:“?”
這話語害得沈扶玉手一抖,劍鋒都偏移了幾分。
危樓的臉一下就沉了,一腳把樂戰踹飛了出去:“樂戰,你發什么瘋?”
樂戰麻溜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也不生氣,他拍拍身上的灰塵,抱著劍興沖沖地重新跑向沈扶玉:“沈扶玉,沈扶玉!你再同我打一次!”
“哎呀怎么辦沈扶玉,我好愛你。”
“求求你啦,再跟我打一次吧,再打我再打我!快快快!”
沈扶玉:“?!”
他忍不住后退幾步,驚疑不定地看著樂戰。
“呀,小仙君!”
沈扶玉本就頭疼,聽見這個聲音更頭疼了。
鈴聲一響,香氣迎面撲來,香鈴落到沈扶玉的身邊,攬住了他肩膀:“仙君,你是來找人家的嗎?”
“香鈴,把你的手拿開!”危樓打出一道氣勢洶洶的魔氣去,香鈴不得已松開了沈扶玉。
沈扶玉朝后退一步,退到危樓身邊,給香鈴道:“香鈴魔將,請您自重。”
“人家不。”香鈴一口拒絕了。
她轉了轉眼睛,把胳膊交疊搭在沈扶玉的肩上,歪頭又湊到沈扶玉臉龐,說話間氣息噴到沈扶玉臉上:“仙君,你是同危樓那個廢物在一起了嗎?”
沈扶玉再后退一步,不咸不淡道:“危樓不是廢物,香鈴魔將莫要對我道侶如此辱罵。”
本來想跟香鈴打一架的危樓登時頓在了原地,他聽見了什么?——“我道侶”!
危樓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攬住了沈扶玉的肩膀,冷冷看了眼香鈴。
香鈴先是被危樓這一眼看得一驚,旋即又放松下來,危樓又不是之前的魔尊啦,一點都不可怕。
再說了,他又不是因為自己罵他才生氣的,而是因為自己喜歡小仙君才生氣的。
就喜歡怎么了!大家都是魔族,憑什么只準危樓喜歡不準她喜歡!
就要喜歡小仙君!
“小仙君,你別跟他在一起了,”香鈴明晃晃地撬墻角,“他可小氣,都不愿意讓你跟別人在一起,你跟人家吧。”
危樓:“……”
他咬牙切齒道:“香鈴!”
香鈴置若罔聞,全當沒他這個人,她拿出來一個精致的小金鈴,顯擺似的給沈扶玉晃了晃:“看!人家專門給你打的呢!”
小金鈴發出清脆的聲音。
沈扶玉想起來在青樓自己腳踝上的那只金鈴了,臉色變了變,臉皮微紅。
“香鈴魔將抬愛了,”沈扶玉頭疼地往危樓旁邊躲了躲,“沈某無福,承受不起這份禮物。”
“誰說你無福?本將要殺了他。”香鈴十分不滿。
沈扶玉淡定道:“我。”
香鈴歪了歪頭,眉開眼笑:“那人家就親壞你。”
沈扶玉:“……”
他憋了又憋,臉極紅,一句話也說不出。荒唐!
危樓忍無可忍,蓄了魔力就朝香鈴打去。
香鈴失聲尖叫,面上卻是帶著戲謔的笑意,往沈扶玉身邊躲:“沈仙君你看他!你幫人家打他嘛!”
“不要!”沈扶玉還沒急,樂戰倒是急了,“沈仙君你別打他!你打我!你跟我打!”
“滾!”危樓氣急,險些忘了,還有個樂戰呢。
樂戰聞言,跳得更高了:“沈仙君!你跟我打!你打我打我打我打我!你讓危樓滾。”
危樓已經不是魔尊了,低等魔族還想跟他爭沈仙君,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萬萬不允許的!
沈扶玉:“……”
你們魔族真的是……
“哎呀是小劍仙!”
聽見這個聲音,沈扶玉心底打了個突,兩眼一黑。
最怕的來了。
紅線抱著他的話本跑到了沈扶玉的身邊,開心歡快:“小劍仙,你怎么來魔界啦?”
“是不是想本將了呀?本將也好想你,本將要親你一口。”
沈扶玉:“?”
“不許!人家先來的,人家要先親!”香鈴喊道。
“這是本尊的道侶!”危樓震聲喊道,抽出劍,鋒利的魔氣攻向三人。
他重新回到了沈扶玉的身邊。
“你自封的吧,小劍仙可沒說過。”紅線不屑一顧。
危樓委屈地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氣,給紅線道:“紅線魔將,我同危樓確實是道侶關系。”
所以不要再想著給他找三十個男人了。太恐怖了。
得到了沈扶玉的承認,紅線如遭雷劈,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血色從他的臉上漸漸褪下去,許久都沒有恢復,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沒回復沈扶玉,轉頭看向危樓:“你真的同他在一起了?”
危樓挑了挑眉,有一種大仇得報的神清氣爽感:“自然。”
紅線得到了肯定,恍若天塌,他“哇”地一聲就哭了:“你怎么能做出來這種事!你知道你這個行為有多過分嗎?你知道因為你這個決定小仙君會失去多少喜歡他的人嗎?”
“你破壞了那么多的家庭!你怎么能獨占沈仙君!”
“沈仙君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他圖你什么?圖你只有錢?圖你不要臉?圖你比他爛?還是圖你只會搗亂?你根本就配不上沈仙君,你居然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斷送了沈仙君幾十個幸福!”
面對紅線歇斯底里聲淚俱下的控訴,危樓絲毫不為所動,只說了一句話:“紅線,你信不信我扇你?”
紅線嚎啕大哭。
那他寫了那么多的話本算什么?他那么努力,那么辛苦,全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紅線看看危樓,又看看沈扶玉,還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哭得淚眼模糊,哀痛至極:“衹辱于奴隸人之手,駢死于槽櫪之間!”
沈仙君真是前途叵測!
樂戰不忘回頭補一句:“這句話不是這么用的吧。”
沈扶玉:“……”
這場鬧劇到底什么時候可以結束。
“那人家也要同你在一起,”香鈴輕哼一聲,“危樓都同你在一起了,人家也要。”
沈扶玉頭疼欲裂,心底卻倏地有種不對勁的感覺,后背總有種被毒蛇盯上的陰冷感。
沈扶玉警覺地朝后看去。
北鴦見他看過來,微微一抬下巴:“哼。”
沈扶玉:“……”原來是她看的。
“你要去找沈仙君嗎?”南鴛問。
“才不要,”北鴦盯著沈扶玉看,“我討厭他。”
“那你看他做什么?”南鴛問。
北鴦一甩頭:“我就要看!”
南鴛:“……”
“你快過去!”北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急切地拍了拍南鴛,“我要去教訓他,哼。”
南鴛任勞任怨地同她走了過去。
一陣魔氣翻涌,他倆猛然一分為二。
北鴦從南鴛身上跳下來,魔族比人族要高很多,她抱臂,居高臨下地打量了沈扶玉一周,沈扶玉警惕地看著她。
轉過一圈,北鴦停住了腳步,甩手指著沈扶玉,給南鴛道:“我要把他收做靈寵!”
“我要他給我當小貓咪!天天給我撒嬌!”
沈扶玉:“……”
“小劍仙你別跟危樓在一起,”紅線撲過來,蹲在沈扶玉腳邊大哭,“你冷靜一下!他一點也不好,你別跟他在一起!”
“好罷,”香鈴又拿出來幾個樣式的鈴鐺,“那你喜歡這樣的嗎?”
“沈仙君!你再跟我打一次!沈仙君,你打我你打我,來嘛來嘛!”樂戰堅持不懈地上躥下跳,試圖引起沈扶玉的注意。
“這是我的小貓咪!我要把他帶回去,給他打造金碧輝煌的籠子!”北鴦不滿地看著她們。
沈扶玉:“……”
太吵了。
“老天爺呀!”
沈扶玉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自己的臉被什么捧住了。
“好美麗的長相!這簡直就是仙子下凡!”來人雙手捧著他的臉,眼睛微亮,“我要給你畫一千張畫!”
沈扶玉的靈力打在對方的手腕上,強迫對方松開了自己,后退一步,抽劍橫在胸前。
“美人,你怎么生氣都這么好看。”他被打了,倒也不生氣,反倒對沈扶玉愈發喜歡起來。
“天吶,你就是我的洛神,我要天天都給你畫畫。”這人越說越夸張,看上去已經迫不及待得馬上就要那畫筆和宣紙出來了。
沈扶玉:“……”
你們魔族……
“確實哎,”另一邊傳來另一道聲音,“這張臉價值萬兩黃金。”
沈扶玉看過去,險些被這人身上的金光閃到眼睛。穿金戴銀,滿身珠寶氣,看著就很富有。
這人眼巴巴地跑了過來:“沈仙君,可以把你的臉賣給我嗎,我給你一萬兩黃金!”
“不可以!”沈扶玉還沒說話,方才的畫師就打斷了他,“你把他弄死了他的眼睛就不漂亮了!本相絕不允許!”
富人一驚:“確實,那他的臉就要降價了!”
富人便開始苦惱起來,得想個法子把沈仙君的臉留下來。
“這樣吧,”富人靈光一閃,一瞬間變得和顏悅色起來,“本相給你一萬兩黃金,你讓危樓滾,我們擁護你做新的中心魔域的魔相。”
沈扶玉:“……”
沈扶玉:“?”
第097章 萬骨枯·十四
“那讓泊雪也滾, ”香鈴一舉手,“人家要做中央魔域的魔尊!”
她說完,還不忘給沈扶玉眨眨眼睛。
沈扶玉:“……”
不……他并不想做他們的魔相。
“那也輪不到你啊, ”紅線一骨碌爬起來, 一抹眼淚, 氣道, “本將才要做魔尊, 屆時本將第一個就把危樓殺了!”
“憑你?”危樓冷笑一聲。
“那不行,”北鴦踢了南鴛一腳, “不許讓我的小貓咪給別人當魔相去!你給我逮回來!”
“不許你們這么對我的沈仙君!”樂戰扯著嗓子大喊, “你們這群自私自利的魔族,只想著自己,沈仙君根本什么都沒答應!就該讓沈仙君自由自在,跟我打斗!”
“什么叫‘你們這群’,你也是魔族吧,”富人冷笑一聲,轉而繼續腆著臉給沈扶玉露出討好的笑容, “沈仙君, 你不要管他們,你盡管來當魔相, 我替你把危樓殺了!”
“我也可以幫你殺了他!”畫師如癡如醉地看著沈扶玉的臉, 嘿嘿一笑, “等你當了魔相,本相就給你畫無數幅畫, 貼滿整個魔域!”
“不不不, ”畫師連聲否決自己,眼睛放光, 好似已經美夢成真了般,道,“本相要在每人床對著的房梁之上貼一張你的畫像,叫他們一覺醒來就能看見你!飯桌前也要有一幅,吃飯時候也要看一下!還有挖魔石的地方……”
畫師說著說著自己開始尖叫起來:“此等驚為天人的美貌,所有人都要時時刻刻看著,嘆服,為之傾倒!”
沈扶玉:“……”
太可怕了。
光是聽描述就叫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香鈴不滿道:“誰許你把人家的小仙君的畫像亂貼的!”
畫師大喊大叫:“紅線還叫他魔域的魔族人手一本他寫的話本、必須倒背如流呢!我就貼!所有魔族都得給本相好好看!然后睡覺、吃飯、做事之前都得給本相感慨一聲‘沈仙君仙子下凡,浮華魔相畫得真好看’!”
沈扶玉:“?”
這是人能做出來的事情嗎?
他們也不是人……
不是,這個不是重點……
——吵死了!
沈扶玉被他們吵得腦中一片亂麻,閉了閉目,第一次體會到近乎絕望是什么感覺。
北鴦一見,當即尖叫:“我的小貓咪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你們嚇到他了!他都要嚇哭了!”
“明明嚇到他的是你吧!”樂戰氣得渾身發抖,“你們瘋了不成?沈仙君只想同我比試打斗!”
沈扶玉道:“我不想……”
樂戰瞥了他一眼,堂而皇之地亂傳話:“聽見了吧,他說他想!”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懷疑他們魔族是不是只有泊雪還算正常。
說起來,泊雪居然不在嗎?
沈扶玉疑惑了一瞬間,又被越來越混亂的爭吵聲打斷了思緒,他握了握拳,幾乎要抽劍把開個屏障把他們隔絕出去。
“仙君。”危樓一劍震開圍在沈扶玉身邊的魔族,趁他們還沒跑回來,挪到了沈扶玉身邊。
他握住了沈扶玉的手,瞬間召出山河卷,動作迅速地在上面寫了新的地點。
山河卷登時起效,將兩人轉移到了一處屋內。
看樣子是處宮殿,裝潢偏暗,低調奢華,魔氣很濃。
“這是……”沈扶玉總覺得這兒眼熟,自己像是來過一般。
“是中央魔域的宮殿。”危樓道。
他頓了頓,又看向沈扶玉:“方才傷到了嗎?”
沈扶玉搖了搖頭,有幾分哭笑不得,耳朵傷到算嗎?
“那我們現在?”沈扶玉還記著正事。
危樓警惕地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他們找人還是挺厲害的,本尊先帶你去找魔劍,然后我們就立刻回鬼域。”
沈扶玉:“……”
他心情復雜地跟在危樓身后,貓著腰放輕腳步,鬼鬼祟祟地去找魔劍,真奇怪,他們倒像是在做賊似的……
走著走著,沈扶玉倏地被什么絆了一下。
危樓伸手扶住了他,問道:“沒事吧?”
沈扶玉搖了搖頭,回頭去看是踩到了什么東西,結果看見一個人影幽幽地爬了起來。
“……”對方似乎是在睡覺,被沈扶玉踢了一腳,也只是翻了個身,繼續睡。
沈扶玉:“……”
他看了看危樓。
危樓卻道:“不用管他。”
沈扶玉狐疑地看了看那個人,遲疑一下,正準備繼續跟著危樓行盜竊之事。
沈扶玉頓了頓,驚了一下,什么叫行盜竊之事!他在想什么!
一道聲音卻猛地打斷了他的思緒:“芋魚魔相!芋魚魔相!大事不好了!”
聽見這聲,人影又把身轉了回來,他皺著眉,睜開了眼睛,正好看見了沈扶玉和危樓這倆不速之客。
沈扶玉的心一下子提了上去。
結果這人又慢悠悠地把眼睛閉上了。
沈扶玉:“……?”
遠處的小魔已經火急火燎地跑到了芋魚的面前,喘著氣給他稟報:“魔相,大事不好了!”
芋魚應了一聲,道:“小事。”
沈扶玉:“……”
小魔明顯是習慣了他的作風,繼續道:“魔相,您的屋子走水了!眼下都要燒去一半了。”
芋魚方才抬了抬眼皮,道:“還沒燒完,急什么。”
小魔著急不已:“那也要先去救火呀。”
“救了也要重新建,全燒完也要重新建,還是等它全燒完吧。燒一半救,多麻煩。”芋魚完全不聽他的。
沈扶玉:“……”
危樓說:“他就這樣,我們走吧。”
小魔這才注意到這還有兩個人,他一愣,倒是認出來了:“危樓魔相,沈仙君。”
沈扶玉猶豫地看了他們一眼,給那小魔道:“先看看里面還有沒有當差的人,而后帶著些魔去打水澆干,等確定安全后再去統計有多少損失。”
“屆時再尋些手下去修復宮殿就好。”
小魔聽得一愣一愣地,稀里糊涂地記了下來,轉身去解決這件事了。
沈扶玉說完,便欲同危樓離開。
余光瞥見有人盯著自己,他警惕地扭頭看去,原是芋魚撐起了身子,正仔細地看著他。
沈扶玉:“……”這什么目光?
他愣了一下,旋即認真歉意道:“抱歉,我剛才看見他實在著急才提了幾句,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芋魚沒什么耐心地打斷了他:“你全安排好了?”
沈扶玉也懵了:“什么?”
芋魚打量了他幾番,若有所思。
危樓真受不了這群魔族了,之前怎么沒發覺他們這般惹人煩。
芋魚道:“我不當魔相了,我要跟你走。”
沈扶玉:“……”
究竟是因為什么……
他看了眼危樓,危樓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頭也不回地繼續去找魔劍。
沈扶玉奇怪地看了眼芋魚,發現對方沒跟上來。
“他不會跟上來的,他懶得發霉,一點麻煩的事情都不會做。”危樓道。
沈扶玉:“……”
怪不得能說出來要追隨他的話語呢。
直到遠離了芋魚,危樓都沒有松開沈扶玉的手腕。他反倒往下探去,直直握住了沈扶玉的手。
沈扶玉一羞,下意識看向他,倒被窗外的景色一愣。
“那是什么?”
聽見沈扶玉問,危樓同他一并頓住了腳步,順著沈扶玉的目光看去,明白了:“是金銀花樹。”
“金銀花?”沈扶玉一挑眉,和人界的金銀花不太一樣啊。
“不是你們那種的金銀花,”危樓給他解釋著,“這世上開的花是正兒八經的金和銀,故而才叫金銀花樹。”
“想去看看嗎?”危樓問。
沈扶玉覺得耳朵癢癢地,一回頭,耳邊擦著危樓的嘴唇而過。他方才發現是危樓不知何時把他整個人都抱在了懷里。
“光天化日,摟摟抱抱成何體統。”沈扶玉臉色微紅,拍了拍危樓的手。
“都是本尊的道侶了,為何不能抱?”危樓一邊說著話,一邊不情不愿地放開了他。
沈扶玉道:“這是在外面……”
“哦……”危樓看了他一眼,“回家可以?”
沈扶玉點了點頭:“自然。”
危樓沒想到能得到他這個回答,腳步一頓,他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把沈扶玉拉自己懷里親了親他的臉,春心蕩漾:“好可愛,我的仙君。”
沈扶玉羞極了,掙開他,道:“趕緊走了!”
“不看金銀花樹了?”危樓見好就收。
“不看了,沒開花,也看不了什么。”沈扶玉一邊走著一邊道。
“開花嗎?那挺難的,”危樓走在他身邊,“這是有人飛升時才會開的花。”
沈扶玉應了一聲。
他倆轉過一個角,又遇見一個人高馬大的魔族。從眼睛來看,是位魔將。
沈扶玉不動聲色看了他一眼,他現在已經對他們魔族,尤其是魔將魔相產生心理陰影了。
好在這人面色嚴肅,直視前方,和旁人全然不一樣。
“除了魔族不能入內。”這人說。
沈扶玉頓住了腳步,看向危樓:“那好,那我在這兒等你。”
他說完,就覺得熟悉的、被注視的感覺又來了。
沈扶玉:“……”不要吧。
他僵著脖子扭過頭去,果不其然,看見這魔正在看著自己。
看沈扶玉看過來,那魔族說:“你得先邁左腳。”
沈扶玉沉默了一下,罷了,反正魔族的喜好素來叫人捉摸不透。
他如這只魔族所愿,換了左腳在前。
危樓:“……”
危樓兩眼一黑:“你別聽他的。”
沈扶玉:“?”
他回過頭去,便見那魔族欣然悅色:“沈扶玉,本將喜歡你。”
沈扶玉:“……”
你們魔族喜歡人的標準究竟是什么?
危樓一把拉住沈扶玉的手,直接拐彎,理都不理那魔族一下。
走出去一會兒,他才給沈扶玉道:“那個是律言,喜歡制定規矩,也喜歡遵守規矩。”
“你別理他就是了。整個魔族都沒一個遵守他規矩的人。”
不曾想沈扶玉居然這般老實,還真按他說的來。
沈扶玉:“……”
怪不得說喜歡他。但是該說不說,遇見的這倆雖然也很奇怪,但比起外面的那一群,居然還算正常。
沈扶玉:“……”
總感覺自己的接受能力也不正常起來了。
危樓對這兒明顯熟悉至極,他左拐右轉得,硬是躲開了所有人都搜尋,有時沈扶玉都能聽見香鈴紅線的大喊大叫了,結果硬是讓危樓避開了。
危樓一路帶著他到了一間下著封印的屋前,上面濃郁的魔氣繪成的封印正在緩慢轉著圈,危樓抬起了手,許久沒有落下。
微弱的魔光映在他的臉上,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沈扶玉抬眸看了眼危樓,從提到這把魔劍開始,危樓的各種反應都極不對勁……
危樓深吸了口氣,閉上眼又睜開,眼中多了幾分果決。
手掌按在封印圈上,面前沉重的石門動了起來,抖落了一些灰塵,里面的景象緩緩展開。
空蕩寬闊的屋子里,無數粗長的鏈條緊緊纏在懸在上方的一把漆黑的劍上,即便是如此緊實的纏繞,依舊有不詳的紫色魔光泄露出來。
危樓低聲道:“魔劍,來!”
霎時間,魔劍抖動,鎖鏈接二連三地發出碰撞的響動聲,吵人至極。隨著魔劍抖動得愈發厲害,鎖鏈一條又一條地剝落下來,砸在地上,發出悶響。
一點又一點的紫光充盈了這間屋子,最后一條鎖鏈剝落時,那魔劍終于露出了原本的模樣。
通體漆黑的魔劍,上面刻著奇怪的紋樣。
沈扶玉瞳孔微縮。
這是……
日后會殺了他的那把劍。
第098章 香如故·一
沈扶玉下意識看向危樓。
危樓沒有看他, 只是接過了劍,默不作聲地收了起來。
“走嗎?”危樓問他。
又是這種神情……
沈扶玉明顯發覺危樓心情低落,或許低落一詞并不準確, 但沈扶玉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危樓給他的感覺。
從來到中心魔域, 確切而言, 是從鬼界提到這把劍開始, 危樓的狀態就明顯不對。
沈扶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太奇怪了,危樓的那個秘密, 究竟是什么……
但危樓眼下不想說, 沈扶玉也不能逼問他,只好咽下所有的疑惑,應了一聲,主動牽住了危樓的手:“走罷。”
危樓不會騙他的,興許是時機還未到。
他們拿著魔劍回去的時候,眾人還圍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姜應第一時間發現了他,微微驚訝:“回來得這么快?”
“是。”沈扶玉點了點頭。
危樓拿著魔劍去換絳月劍的碎片, 他背對著他們, 低頭打量著手里的魔劍。
許久都沒有動作。
“傳聞,魔劍是危樓的本命劍, ”姜應走到了沈扶玉身邊, 低聲給他說著話, “魔尊之位易主不靠傳承,全靠本事, 一般都是新魔尊殺舊魔尊。聽說當年危樓拿著這把魔劍, 殺遍了整個魔界,壘起的尸體有百丈高。所以他給自己取了‘危樓’的名字, 危樓高百尺,以示戰績輝煌。”
魔族和人族不一樣,魔族取名都是自己取的,一般都是取自己喜歡的或者能代表自己的。比方紅線喜歡給人牽紅線就直截了當地叫紅線。
沈扶玉偶爾也會猜危樓名字的含義,不曾想是這個。
“危樓生于最遠的魔疆,當年殺進中央魔域,將上一任魔尊與四將四相盡數斬殺。又一挑八打贏了新的四將四相,徹底坐穩了魔尊之位。”
生于八百荒蕪之地,心似野火狂傲不羈。
這就是六界對危樓的形容。
魔族有史以來最狂妄、最恐怖、最瘋狂的魔尊,上位之路最血腥瘋狂,手腕最陰狠毒辣,不好色,只好殺伐。
沈扶玉倒對此略有耳聞,他知道魔界出過這么一個魔尊,不曾想居然就是危樓。畢竟危樓素日里的行為實在讓人難以把他和傳言中的聯系起來。
“可是,魔族不是四將五相嗎?”沈扶玉還有些疑惑。
“中央魔相是近些年才加的吧。”姜應能了解到的魔族內部事宜也有限。
不過,他的目的并不是這個,他給沈扶玉道:“魔劍是危樓的武器。危樓情愿拿此來換絳月劍碎片,對你的心意確實真誠可見。”
“只是,為何危樓如此愛你?”這才是姜應最想不通的地方,據他了解,危樓一見沈扶玉就愛上了。若說一見鐘情,未免鐘情過頭。
與其說一見鐘情,不如說情有獨鐘。
沈扶玉其實也不知道,不過聽了姜應的話,他果斷去了危樓身邊。
危樓正盯著魔劍出神,察覺到來人,當即眉笑顏開:“仙君!”
“這劍對你很重要吧?”沈扶玉走進了他,“不必為了我……”
“仙君,”危樓打斷了他的話,“恰恰相反,本尊最恨這把劍。”
“能把它留在這兒,本尊求之不得。”
說罷,他如釋重負般吐出口氣,走上前去,將絳月劍的碎片取下,換成了魔劍。
絳月劍碎片取下的瞬間,宮殿似乎抖了一瞬,又在魔劍放上去時恢復了正常。
沈扶玉看著危樓。
危樓笑了一聲,走到他身邊:“好嘛,又不開心啦,仙君?”
沈扶玉搖了搖頭:“不是。”
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問。一來,眼下不是個合適的時候;二來,他心底隱約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追問出來的答案,沈扶玉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承受得住。
徐三嬌在一旁觀察了許久,得出了定論:“魔劍可以用。”
她把絳月劍碎片還給了沈扶玉,又看向沈千水:“你……”
沈千水知道她想問什么,她眨眨眼睛,似乎是有些糾結:“我也好想陪著你。但是我和師兄師姐們還有任務在身,是師尊給的……”
沈千水想到了什么,笑道:“不過呢,你沒事就好了呀。”
“我急著輪回就是想保護你的,但是眼下你已經有了新的朋友,也成了鎮守鬼界的鬼王,不需要我了呀,”沈千水眼睛亮亮的,“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給我飯吃,陪我玩。”
“請你一直這樣幸福下去吧!”沈千水上前幾步,原地化作一只毛絨絨的雪白小狗。她輕巧地走到了徐三嬌的腳邊,像前世時,仰著頭輕輕蹭了蹭她的腳踝。
徐三嬌緩緩蹲下了身,伸出手才發覺自己的手顫抖得厲害。
她摸了摸沈千水的頭。
一瞬間,恍若隔世。
千河之畔,那只臟兮兮的白色小狗叼著一朵野花奔向她。
又像是大雨滂沱,在她被打得幾乎咽氣時,義無反顧地朝她奔來,撲到她身上聊勝于無地保護她。
沈千水說,是徐三嬌喂養了她,是徐三嬌給了她一個家。
但是之于徐三嬌,沈千水才是那個愛她保護她的家人。
……
徐三嬌將他們送回了人界。
沈千水一步三回頭地給徐三嬌擺著手:“我完成任務再來找你!”
徐三嬌笑著說“好”。
直到他們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鬼界,明霜女和淑蘭才好奇地探出了頭:“千水就是那條小狗啊?”
徐三嬌點了點頭。
“你沒勸她留下啊?”淑蘭問。
徐三嬌應了一聲,淡淡道:“沒必要。”
她既然都說了還有任務要做,那就先去做任務。
淑蘭眨了眨眼,想起來什么似的:“說起來,方才冥界的人來了。”
徐三嬌方才回神,她抬腳朝主殿走去:“我去看看。”
說起來,她還有一件事想問冥界的人。
“嗯?想要保持前世記憶的小狗嗎?”冥界的人愣了一下,似乎知道徐三嬌問的是誰了。
“哦,是白色的那只小狗是嗎?”冥界的人對這個還是很有印象的,“大概幾十年前吧,來了一只九世輪回的小狗,她純善,也沒做過什么壞事,下面看她乖巧單純的,就給她批了個很好的命格。”
“但是她非要記著前世的事情,說要去找人。尋常人若是不想喝孟婆湯直接輪回,須得走過十三層地獄。不過動物是必須要忘卻前塵往事的,即便是過了十三層地獄,在孩提時也會漸漸忘卻。”
“那只小狗還挺犟的,硬是單闖了十三層地獄,而后入了輪回。旁人抓都抓不住。”
“最后她好像還是改了命格,像是和誰做了交易。唉,不知道該說她是重情重義還是傻。”
徐三嬌靜靜地聽著,末了,她道:“今日有點急事,不好意思,您改日再來吧。”
冥界的人一愣:“啊?”
徐三嬌微微點頭:“真的不好意思,麻煩您白跑一趟了。”
冥界的人不知她為何倏地改了主意,只得一頭霧水地離開了。
徐三嬌坐在座位上,她出神地看著沈千水方才離去的地方,良久,伸手擦了擦眼角滑落的眼淚。
“鬼王殿下的奇遇也是叫人潸然淚下嘛。”
主殿里驀地響起一道陌生的男聲,聽著陰惻惻的。
徐三嬌的目光一瞬間銳利起來,她站起身,左右環顧一圈,并沒有發現人:“誰?!”
對方似乎是悶聲笑了一聲,輕聲道:“哎呀……”
“冒犯啦,鬼王殿下。”
此刻已經回到一群人稀稀拉拉地從破舊荒廢的屋子里站了起來,被煙塵嗆得直掉眼淚。
“真的是……好可惡的何大,早知道我就多踹他幾腳了!”雪煙一邊罵一邊把沈千水扶了起來。
“九師妹,我再也不會說你倒霉了。”云錦書一把一把地擦著淚。
沈千水開心道:“真的嗎,七師兄!你真好!”
云錦書一聲“真的”尚未說出口,一旁的風便吹來一只蜘蛛,直接撲到了云錦書的臉上,嚇得云錦書尖聲大喊。
旁人樂不可支地笑他。
眼下已經天明了,朦朧的陽光透過破爛的木門縫隙透進來,沈扶玉看了會兒這幾道斑駁的光影,驀地道:“我知道了。”
屋里的人下意識地看向他。
“徐三嬌是在保護她們。”
什么時候才會一直盯著門縫看?是女子被丈夫毆打時,爬不起來,才會半是絕望半是希望地看著。
那是徐三嬌經歷過的事情,所以她清楚。
傳聞道,不要盯著門下的縫隙看,會有鬼出現。又說徐三嬌殺遍了各個村里的男人。
由此可見,若是一般婦人被毆打時,應該不會被拉入鬼域,而是會引來徐三嬌,殺了她的丈夫。
聽起來殘忍,但極大地震懾了周邊村子,保護了這些婦女。
“徐三嬌是個很好很好的人!”聽完后,沈千水眼睛亮晶晶地,與有榮焉道。
沈扶玉笑了笑,正想說大家走吧,卻發覺祝君安站在一旁,垂眸不知在看著什么。
姜應用扇子戳了一下他的肩膀,給他使了個眼色。
是趙修良。
準確而言,是趙修良的尸身。
似乎是意識到屋里突然安靜下來,祝君安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眼他們。
“君安……”
沈扶玉欲言又止。
祝君安笑了笑:“師兄,能否許我把他送回京城家里?”
語畢,她又看向趙修良,不知在想什么:“畢竟……他是為救我而死。”
“那我們一同去吧。”沈扶玉溫聲道。
祝君安微微詫異。
沈扶玉只是對她笑了笑。
“你一人去,保不準趙家會要挾你什么,”姜應展扇補充道,“畢竟趙修良死心塌地追求你這么久,又因你而死,你一人去,實在叫人難以放心。”
“師兄……”祝君安眸光微動。
沈扶玉走了過去,沉吟道:“得先給他尋個棺材。”
“我有。”祝君安從儲物袋里拿出來一口棺材,沈扶玉等人幫她把趙修良放了進去。
“從這兒到京城大概半個月的腳程,”沈扶玉有些為難,“興許會錯過白事。”
“孤送你們去。”鳳凰見他為難,主動開了口。
沈扶玉微微詫異。鳳凰不是不愿意載人來著。
鳳凰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他道:“孤可以用爪子抓著仙船。”
他頓了頓,似乎是不經意地加了一句:“你也可以來孤的羽毛里。”
沈扶玉笑了笑:“我還是在仙船里吧,謝謝哥哥。”
鳳凰不情不愿地哼了一聲。
鳳凰的本體是很大的,翅膀張開時堪稱遮天蔽日,每每扇動翅膀,都能帶起陣陣狂風。
攥著仙船起飛還是不成問題的。
半個月的腳程登時縮短成了三天。
趙丞相知道清霄派的人來之后,先是一愣,旋即即刻叫人去請人進來。他驚喜有之,又有幾分忐忑不安。
好端端的,修真界的人來找他做甚?
總不能是趙修良那個不成器的東西又惹禍了吧?
說起來,那死小子又去哪里撒野了,這么久都沒回來。
趙丞相心里是百般心思,面上倒是如沐春風,他健步如飛,笑臉相向:“不知仙師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真是趙某的不是。”
沈扶玉禮貌一笑:“是我們唐突叨擾了才是。”
“哪兒的話!”趙丞相一邊迎著他們一邊道,“進來坐、進來坐!”
沈扶玉站在原地沒動,他微微垂眸,道:“趙丞相的好意我們就心領了,只是,這次來,是為了跟你說令公子的事情的。”
趙丞相心中的壞預感成了真,他尷尬得訕笑兩聲:“是修良吧。這死小子,老是惹事……”
而后,他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敢問沈仙君,我這孽子,怎么冒犯了各位仙師?”
“不是,”沈扶玉搖了搖頭,斟酌了一下話語,“令子隨我們出了一趟任務,不幸犧牲了。”
趙丞相愣在了原地。他像是沒聽懂沈扶玉的話一般,混濁的眼珠露出幾分疑惑,臉上雪白一片,看不出絲毫情緒。
“沈仙君呀,您是不是弄錯了?我那孽子,打小頑劣,書都沒有讀過幾本。說來也不怕您笑話,他毛沒長齊時就混跡煙花柳巷,最愛飲酒作樂,說他是貪生怕死之徒也毫不為過,怎么會犧牲呢?”趙丞相的話越說越快,他說著說著便攥住了沈扶玉的衣袖,身體越抖越快,幾乎要給沈扶玉跪下,語氣也從詢問變成了哀求。
沈扶玉緊緊扶著他,低聲道:“趙丞相,望您節哀。”
“是祝仙師嗎?是他糾纏祝仙師不放所以惹得你們心煩了嗎?”一旁沖出來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想來就是趙修良的娘親了。
“趙夫人,”既然提到了祝君安,祝君安便主動走了出來,“令子確實是為了救我而死的,我愿意賠償你們想要的一切。”
但是顯然,趙夫人不怎么相信,她搖著頭,眼里噙著淚,喃喃道:“他怎么會救人呢?他不是那種人啊……”
姜應把棺材抬了過來,道:“開棺驗尸吧。”
臨了這兒,趙丞相和趙夫人反倒生了退意,不敢去開棺。
好似只要不開,就不用接受這個消息般。
沈扶玉嘆了口氣,看向一旁的溫沨予。
溫沨予了然,拿出來他的卷軸,在趙丞相和趙夫人面前緩緩展開:“趙丞相,丞相夫人,請看吧。”
卷軸中是趙修良義無反顧奔向棺材的畫面,即便是刻意模糊了祝君安的真容,也能認出他身邊的人是祝君安。
祝君安再次看,才發現趙修良那會兒望向自己時的目光中帶著奔赴死亡的堅決與至死不渝的愛意。
他生前的最后兩句話,一句是:“祝姑娘,我對你是真心的!”
另一句是:“祝姑娘!我喜歡你!”
這兩句話,祝君安聽了無數次,她一次都沒有信過。
唯有這一次,她信了。
生得可怖丑陋也會有人喜歡嗎?祝君安看著面前的卷軸,嘴唇繃得很緊,用力到嘴角都在發抖。
沈扶玉主動打開了棺材,輕聲道:“趙丞相、趙夫人,請安葬他吧。”
“如今,他不是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了,他是一位舍己救人的英雄。”
趙丞相年邁皺巴的臉皮緊繃著,眉毛微顫,眼眶紅得仿佛滴血,一瞬不瞬地盯著棺材里的人,鼻孔張大,眼淚沒有掉落,反倒是流出一行清鼻涕。
“我兒!”趙夫人凄厲悲痛地高喊一聲,趴在棺材旁,淚如雨下,不敢用手去碰趙修良。
那會兒,誰也沒信趙修良會有這般骨氣與勇氣。
愛信了。
第099章 香如故·二
“師兄。”
沈扶玉找到祝君安時, 祝君安正坐在河邊看著自己的倒影,她沒回頭,但知道是沈扶玉來了。
不遠處丞相府喪樂陣陣, 哭聲不絕。
沈扶玉走到祝君安身邊, 坐了下來:“在想什么?”
河里又多了沈扶玉的倒影。
祝君安看著沈扶玉的倒影, 淺淺笑了一下, 又恢復了平時的模樣, 她道:“我沒有想到趙修良會再見到我的真容之后還會救我。”
或者說,還會愛她。
祝君安生下來便因長相丑陋被爹娘拋棄, 數九寒天, 多虧遇見好心的阿婆才得以活下來,被喂養到七八歲。
那會兒祝君安就因為長相丑陋常常被同齡的小孩嘲笑,他們會用彈弓給她丟石子,說是在捕鳥。他們哈哈大笑,喊她是大鳥婆。
祝君安只能低著頭,悄無聲息地把身上的傷口盡數遮掉,因為阿婆年紀很大了, 身體不好, 她不想要阿婆擔心。
阿婆年輕時是宮里的繡娘,不僅會刺繡, 還會折很多東西, 她給祝君安剪過卷紙, 給她做過紙鳶,打過燈籠……
祝君安耳濡目染, 也學會了她的手藝。她記得阿婆抱過她的那雙粗糙的手, 阿婆老了,她有宮中存下來的份銀, 但還是閑不住,便去給大戶人家當嬤嬤。
祝君安五歲那年,阿婆眼花手抖,燒爐子時險些走水,大戶人家打了她幾板子,把她趕走了。
阿婆的身子就從那個冬日壞掉了。
沒熬過兩年,便撒手人寰了。
她將祝君安托付給當年在宮里交好的太監,那太監對她并不上心,隨意地把她扔到了一座廟里,去給人家打雜。
饒是如此,祝君安還是很感謝那個太監給自己找了份能糊口的工作。
可惜好景不長,沒過一年,廟里便把她趕走了。
因為她長得太像鳥了,嚇壞了好幾個香客。
祝君安沒有辦法,只得再去尋新的糊口法子。一般人家不要她,嫌她生得可怖丑陋。
被逼無奈下,她只能去后廚之類的地方。
她在后廚洗碗洗了一年,勤勤懇懇,認認真真,從不越矩,偶爾掌柜的也會夸她洗碗洗得好,那會兒她就會很開心。
直到第二年,后廚丟了一份買菜的銀兩,找不出來是誰偷的。
這口鍋莫名就扣在了祝君安身上,他們說她長了一張賊眉鼠眼的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祝君安費勁地給自己辯解,結果無濟于事,她被趕走了。
很委屈,可是日子還是要過。
她就這樣去了下一家酒樓,不曾想過了數月,她又莫名其妙被趕走了。
第二次被趕走的時候,她蹲在旁邊的深井旁哭了很久。
翌日太陽升起之時,祝君安站起來,又去尋下一份活了。下一次被趕走時,她就沒哭了,只是迅速去了別的地方找活計。
祝君安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地做一段時間的活,再被莫名趕走,再去尋找下一份活中,慢慢長大了。
她去過很多地方,漸漸地,就遠離了家鄉。
她原以為自己這一生就會在這樣的重復以往中渡過,直到十三歲那年,她干活的人家中請了一位道士。
那道士是來幫宅里清理邪祟的,當時他只是看了祝君安一眼,便道她有靈根,問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清霄派。
祝君安惶恐不安,害怕又向往,但是那道士笑得太慈祥,恍惚間竟讓她覺得像是看見了阿婆。
她鼻頭一酸,點了點頭。
后來她才知,那是清霄派的掌門,是知塵道人。
來到清霄派后,她就沒再受過欺負了。
她有干凈的衣服穿,有飽腹的食物吃,有課可以上,偶爾也能同同門說句話。
雖然還是會有人對她的長相感到詫異議論紛紛,但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了。
祝君安喜歡這里。
外門弟子里有一個女弟子叫雪煙,她生得好看、性格開朗大方、天賦出眾,所有人都喜歡她,她走到哪里都是眾星捧月的。
是和祝君安全然不同的人。
祝君安羨慕但不嫉妒,只知那不是自己能融進去的圈子,于是她只是去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
那會兒清霄派還有一個風云人物,是他們的大師兄,叫沈扶玉。
他的追求者幾乎要踏破清霄派的山階。
祝君安沒見過沈扶玉。
但是從山階上那些非富即貴的追求者來看,他們大師兄應該是一位很好很好的人,不出意外的話,生得也會很好看。
祝君安走到山階上,她習慣低著頭走路,偶爾便會撞到人。
這次也是撞到了人,她忙道:“對不起,對不起。”
怯懦小聲。
對方卻勃然大怒:“你誰啊?把我的衣服弄臟了你賠得起嗎?”
一瞬間,山階上的人盡數看了過來,火辣辣的目光把祝君安的自尊心烤得生疼。
她一時更說不出話來。
“什么人啊你,你今日可得給我一個交代,”對方的話語在看清祝君安長相的一刻換了,他驚道,“你怎么長這么個鬼樣子!”
他一說,更多的人便看了過來。祝君安只得不停把頭往下低,恨不得把臉藏入胸腹里。
“哎大家看嘛,”對方驚嚇過后,反倒有幾分好奇,“她是鳥面!”
說著,他便伸手想去把祝君安的臉擺起來,他的手還沒伸出去,便慘叫一聲,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沈仙師!”
圍觀的人驚喜道。
“沒有在別人派里欺負別人派弟子的道理吧。”沈扶玉的溫潤的嗓音傳來,他落到祝君安身前,替她擋住了那些灼人的目光。
祝君安沒敢看他。
“沈仙師……”那個人爬了起來,面紅耳赤地給自己辯解,“是她撞了我,把我衣服撞臟了。”
“哪里臟?”沈扶玉反問道,“究竟臟成了什么樣子,惹得所有人都要圍過來看?”
那人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話。
沈扶玉似乎是嗤笑了一聲:“一群男人,圍著一名小姑娘,不依不饒,刻意羞辱,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對人大肆評判。”
他說一句,那群人便低幾分頭。
祝君安悄悄抬起頭,只能看見他挺直了的背部,火紅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耀眼得不可思議。
“走罷。”沈扶玉倏地回過了頭。
祝君安倉惶地低下頭去,怕他看見自己。
見她這樣,沈扶玉沖她伸出了手,他把手壓了下去,只能看見手腕。
祝君安沒動,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搭上來呀。”沈扶玉似乎是有些無奈,但依舊很耐心很溫柔。
祝君安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沈扶玉便把她帶回了門派中。
但奇怪的是,他沒有立刻走,反而將她帶去了另一條路。
祝君安緊張地縮回了手,便聽見沈扶玉說:“你若是不想撞到他們,就走這條路。這是條小路,他們不知道。”
“若是迷了路,可以問問山上的靈鹿,它會把你帶回來的。”
祝君安應了一聲,又覺得這樣不太禮貌,囁嚅道:“謝謝……師兄。”
沈扶玉笑了笑,給她道:“那我走啦。”
“嗯。”
人走遠后,祝君安才抬起頭來看他。
正好有個黑衣少年來尋他,他笑著跟黑衣少年說話,露出了半張側臉。
他的眉眼在陽光中顯得愈發溫柔,連發絲都閃著柔光。
祝君安緩緩抓緊了衣擺。
她想,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喜歡大師兄。
怪不得。
祝君安后來再見到沈扶玉,是在沈扶玉帶隊的一場弟子試煉中。
據說試煉第一甲可以拜入內門。
試煉的山上有許多魔植和魔獸,大多數人選擇結伴同行,但祝君安沒有朋友,只能是一個人找。
她走到深林深處,四周只有她一人,她遇見了一只品階較高的魔獸,謹慎起見,她藏匿起了身形,準備先觀察一下。
結果她剛藏好,一旁便落下了一個纖細的人影。
祝君安一愣,是雪煙。
雪煙身后似乎還跟了幾個人,她們晚一些。
雪煙正想攻擊這只魔獸,祝君安倉皇道:“且慢!”
雪煙動作一頓,才注意到了隱秘角落里的祝君安。她一愣 :“你?”
祝君安有些害怕又有些緊張:“這只魔獸是我先發現的……”
雪煙皺了皺眉:“你如何證明?”
雪煙倒不是非要這只魔獸不可,只是祝君安僅憑一句話就想讓自己把這只魔獸讓給她,這是不可能的,怎么也得講究證據。
祝君安不擅長與人對質,被雪煙這么一問,反倒忘了自己要講什么。
這時,那些姍姍來遲的人也趕到了,修士的五感本就異于常人,她們方才也是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這些人同雪煙交好,自然是向著雪煙。再加上祝君安畏畏縮縮的模樣,即便這群人不想以貌取人,但實在過于……
“是呀,你怎么證明是自己先來的?”
“誰知道你是藏在后面還是后趕來一步想訛我們雪煙?”
“就是就是……”
舊時做活時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一瞬間涌上心頭,祝君安自知自己頂著這副容貌辯解也只會惹人厭,便垂下了頭,輕聲道了一句“抱歉”,便想離開。
“既然有爭議,查一下就是了。”
熟悉的溫柔聲音響起,祝君安停住了腳步。
“大師兄!”
其他的人也紛紛喊道。
祝君安抬起了頭,看了他一眼,與前些年不一樣的是,沈扶玉這會兒已經換了白衣,也不再扎高高的馬尾,沒有少年時意氣風發,卻顯得他愈發溫柔平和。
沈扶玉抬了抬劍,撩開面前瘋長的植物,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祝君安看他一眼,目光又像是被燙到一般,倉促地低下了頭。
比起她的緊張小心,雪煙顯得十分大方,她禮貌喊道:“大師兄。”
沈扶玉應過她們,道:“你們應該學過回溯陣法才是,與其在這里爭吵,不如去用一下回溯陣法看看。”
她們面面相覷,紛紛點頭:“好的,大師兄。”
回溯陣法不算難,除了祝君安以外,其他人紛紛尋了些靈草靈樹地開始回溯。
回溯的記憶中顯示,祝君安先來到這邊,將垂落的枝條編在一起,足以遮住她的身形,又和周遭的環境融為了一體,她藏好,雪煙就趕來了。
事實真相一目了然。
這群人尷尬地看看彼此,雪煙倒是不覺尷尬,她大方地走到了祝君安身邊,真誠地道歉:“這位同門,方才是我錯怪你了,不好意思。”
祝君安擺擺手:“沒事、沒事……”
沈扶玉又看向一旁還在尷尬的女弟子,這群女弟子也連忙給祝君安道歉:“對不起啊……”
祝君安獨來獨往,不太惹人注意,以至于她們一時叫不出她的名字。
祝君安還是道:“沒事、沒事……”
“那我們就先走啦?”雪煙看向沈扶玉,像是在給他報告一般。
沈扶玉應了一聲,待她們走后,這才走向祝君安。
祝君安還在低著頭,眼前便伸出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來。
她惶恐地后退幾步,沒敢把手搭在沈扶玉的手上,只是抬頭驚訝地看著他。
“你方才為何不為自己辯解?”沈扶玉也不介意,只是收回了手。他本意是想把祝君安扶起來,眼下倒是不用了。
祝君安猶豫了一會兒,才含糊道:“因為……沒有用,沒有人會相信。”
沈扶玉似乎是沉默了,祝君安心底越來越沒底,總覺得是自己辜負了沈扶玉為她打抱不平。
許久,沈扶玉似乎是無奈地笑了下,他道:“沒有人相信就不爭取了嗎?還是說要因為過去放棄未來呢?”
祝君安錯愕抬頭,她不知道沈扶玉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對了?”沈扶玉看她的反應,倒有些了然,他想了想,道:“從方才你布置的陷阱來看,你的手很巧,要不要去試一下工修之類的呢?”
“不要因為自己缺點就放棄自己的優點嘛。”
“再勇敢一些吧。”
沈扶玉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祝君安看著他的背影,良久,她緩緩抓緊了袖子。
沈扶玉的話在她心里扎了根,這場試煉后來出了些差子,草烏破格入了內門,但是第一甲依舊是雪煙,試煉結束后,雪煙成了第四名內門弟子。
祝君安回去后便主動去了解工修相關的東西,她學的第一樣東西,是人皮面具。
那天她給自己做了一張人皮面具,逼真異常,連教習師傅也贊不絕口。
戴上面具的那一刻,祝君安的背部倏地挺直了,她走出去,再也沒因為長相受過偏見,自信油然而生,她的人生似乎都順風順水起來。次年,她成了第五名內門弟子。
她可以戴著人皮面具欺瞞他人,卻不愿欺瞞沈扶玉。
她叫住沈扶玉,本想揭下面具,卻被沈扶玉按住了手。沈扶玉說:“我知道你。”
祝君安一愣。
沈扶玉似乎是有些歉意,他道:“其實,那天我說錯話了。回去后一直在想這件事。我不該說你的長相是你的缺點,我的本意是希望你不要困在這件事上,忽略了你超乎常人的天賦。”
“不好意思,出言冒犯了你,希望你不要介意。這句話本該早些給你說,但是上次任務我中了毒,一年都沒有好起來,這才耽擱住了。”
祝君安張口又閉上,心中波濤洶涌,百般情緒,只道了一聲:“沒事的。”
因為一切都好起來了。
……
“其實,”祝君安說,“我不記得我怎么救過趙修良了。”
那年解決趙府的邪祟,她好像沒怎么跟趙修良接觸過,不知趙修良為何就認準了她。
她看向沈扶玉,似乎是想問沈扶玉尋一個答案。
沈扶玉看著河面,很久,他才道:“比起趙修良愛你,我更希望另一個人愛你。”
祝君安有些疑惑:“誰?”
沈扶玉看著她,只說了一個字:“你。”
祝君安緩緩睜大了眼睛。
“君安,你溫柔善良,會耐心聽別人講話,更有一雙巧手,你勤奮努力、還有著與眾不同的天賦,”沈扶玉說,“你叫人羨慕的比你叫人嘲笑的多很多。”
“是你的能力做成了人皮面具,不是你的人皮面具加強了你的能力。”
“你長得不可怕,你眼里有著善良的光。”
“再勇敢一些吧。”
就像當年一樣,沈扶玉對她說了同樣的話——再勇敢一些吧。
勇敢地去接納自己、勇敢地接納別人的愛、勇敢地接納這個世界。
那會兒祝君安只是狹隘地以為沈扶玉是要她勇敢地去嘗試一下工修,時至今日,才發覺這句話的含義要多更多。
再勇敢一些吧。
沈扶玉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起身離開了。
走出去幾步,祝君安倏地喊住了他:“師兄!”
“其實我喜歡……”
沈扶玉回過身,沒有聽清她在說什么:“嗯?”
祝君安動了動嘴唇,一瞬間,紅衣翻飛,白衣翩躚以及眼前人影盡數重疊在一起。
“心尖兒?”危樓的身影恰好出現,他道,“你叫本尊好找。”
祝君安的目光柔和下來,她搖了搖頭,輕輕笑了:“沒什么,我們快走吧,大家等急了就不好了。”
她不愿說,沈扶玉自然不會追問。
“好,走罷。”沈扶玉說。
沈扶玉三人回到門口,清霄派的眾人已經在那里等了許久了。
臨行前,他們重新看了一眼趙府,昨日該幫的忙幫了,該上的禮也全都上完了,今日再待在這兒也沒什么意思了。
趙丞相忙著待客,趙夫人哭得肝腸寸斷,他們也不好再多打擾,簡單告別一下,便離開了。
仙船之上,雪煙感慨頗多道:“不曾想這趙修良居然是真心的,早知道我就不揍他那么多次了。”
祝君安只是微微一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呀,”沈千水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他配不上五師姐,若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阻攔他。”
沈扶玉笑笑:“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和再來一次,時光又不能回溯。”
“就是嘛,”云錦書話說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臉色漸漸變了,他的腦海中倏地炸起一聲驚雷,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時光……回溯?”
云錦書猛地站起身,連帶著凳子都倒了,他大驚失色:“師兄!溯洄從之!”
沈扶玉一愣:“什么是溯洄從之?”
“是個禁術,用作……”云錦書抬頭看了眼沈扶玉,緩緩開口。
“時間回流。”
第100章 香如故·三
云錦書也是意外知道這個禁術的, 那會兒是陣法大會回來,荀廣鈞剛找上他的時候。
那會兒云錦書覺得奇怪,他一開始還以為荀廣鈞是用了什么禁術, 便悄悄去了清霄派的禁書閣一趟, 在那里看見了溯洄從之的陣法。
“這個陣法是禁術, 等級在高階之上, 需以要找到極陽極陰極正極邪四物, 加之以罕見靈物作為陣眼……”云錦書沉吟了一下,當時他也只是掃了一眼, 并未仔細看, 似乎還漏了一項重要的條件。
極正之物,玉靈菇;極邪之物,蝎尾石;極陽之物,護心翎羽;極陰之物,陰火蓮。
陣眼,有著天下第一劍之稱的絳月劍。
每一項都對得上。
所有人都有些發愣,這事聽著太荒唐, 可是有合乎情理, 以至于叫人覺得不可思議又有幾分信服。
沈扶玉卻是下意識看向了危樓,危樓坐在座位上, 手窩成了拳, 他低著頭, 沈扶玉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這一瞬間,沈扶玉想起的卻是王鎮初遇危樓落在自己臉上的那滴熱淚。
“蛟龍秘境有一靈物, 名曰三生石。記載了六界所有的事情, 若真是時間回溯,于那里, 會恢復記憶、得到真相。”沈扶玉收回了目光,開了口。
“那我們是要去蛟龍秘境嗎?”沈千水問道。
沈扶玉看了一下,發現他們都在等自己的決定,須臾,他點了點頭:“去罷。”
若真是時間回溯,那前世之事他們不得不了解一下,即便不是,也會知道些什么。
“三生石這么厲害,為何不見人常去找它?”池程余發出疑問,有什么懸案去找三生石不就好了嗎?
沈扶玉道:“三生石旁有條蛟龍在守著,要尋得三生石,需得打敗那條蛟龍。再者,三生石是靈石,細微小事它不會給看的、涉及天機之事亦然。”
“那我們怎么知道三生石會不會給看……”雪煙說到這兒,旋即反應過來了,“蛟龍!師兄,是你屠的那條蛟龍嗎?”
一人屠蛟驚世劍,十萬人中最少年。
沈扶玉十六歲的成名一戰,至今依舊是修真界的傳說,在人間說書人口中經久不衰。
沈扶玉微微頷首:“是。”
說起這個,池程余比沈扶玉還激動,他的眼睛一瞬間就亮起來了,迫不及待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這個事情他聽過無數遍了。
百年前,蛟龍秘境還不叫蛟龍秘境,這是處剛開的秘境,沒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一般而言,像這種新出的秘境,開墾活動都是由各派叫得出名號的修士來的。即便是散修,也是成名了的。
結果當年還就出了個意外,是清霄派內門首徒沈扶玉。
甫一開始,人們還以為這是個童顏的仙師,不曾想他居然真的方才十六。
嘲笑他不自量力者有之,擔憂他性命垂危者也有,總而言之,沈扶玉一開始就在秘境里引了不少關注。有心懷不良的好色之徒,還想以保護他為由騙他。
沈扶玉什么也沒說,只是不緊不慢地做好自己的事情。
他們還沒待上一會兒,就發現秘境的入口猛然關閉了。與此同時秘境里出了一條嗜血的蛟龍。
此蛟龍將要化龍,有著幾乎飛升的實力,見自己的領域來了人,蛟龍瞇了瞇眼,身上的鱗片都豎了起來,開始暴躁地攻擊起了所有人。
滿秘境的修士倉惶逃命,也有幾個勇敢迎戰的,但無一例外盡數成了蛟龍的腹中食。
不到一個時辰,修士這邊已然元氣大傷,傷的傷、亡的亡、害怕的害怕、心如死灰的心如死灰。
他們被趕到一處山洞中,山洞窄小,那蛟龍一時半會兒進不來。
“和秘境外的聯系也被切斷了,”有人喪氣地開口,“還不如直接出去死了算了。”
“這根本打不過啊。”
“要當縮頭烏龜你們當,我就算是死,也得是光明正大地死的!”
“好啊,那你出去送死吧!”
喪氣的氛圍下多惹爭吵,山洞內大大小小地爭吵不斷,眼見著就要動干戈了,在山洞門口觀察許久的沈扶玉倒是先開了口:“我有辦法。”
簡單的四個字,一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人不大口氣倒不小!”
“這位清霄派的小道友,可是尊師給了你什么靈器?”
“他就一小孩他能懂什么?”
多數人在看清發話的是沈扶玉后,認為他眼高手低,于是接著這一點,紛紛把生命垂危的喪氣與怒氣發泄在了他的身上。也有一部分人聽過清霄派對沈扶玉的重視,以為清霄派給了沈扶玉不少殺手锏,主動示好。
時間緊迫,沈扶玉沒法去搭理他們,只是把自己的法子說了出來:“秘境的入口,大家齊心協力的話還是可以強行破開的。只需要一個人去引著蛟龍的注意、爭取時間就好了。”
“哈!”有人當即譏笑道,“說得輕巧,誰去引蛟龍的注意?”
聽著是個合理的主意,但又有多少人原因舍棄生命呢?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異想天開得過于天真。
“我。”沈扶玉不卑不亢道,他神色鎮定,語氣平淡得好似只是說了一句要吃什么般。
“那就麻煩各位前輩去破開秘境的入口了。”
沈扶玉說完這句話,微微點頭示意,雙手執劍,直直飛出了山洞。
他動作太快,以至于山洞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而沈扶玉此時已經到了蛟龍面前。
下一瞬,他便被蛟龍鋒利的牙齒咬了個對穿!
山洞的人倒吸一口涼氣,早就說了,這小孩還是太不知死活了些!
“等等!”有個眼尖的人發現了什么,“方才那個好像不是他!”
原本撤回目光的人下意識又挪了回去,只見那蛟龍咬中的身影倏地散做點點靈光,而沈扶玉卻是出現在了它的背后!
絳月劍和清月劍爆發出刺眼的光芒,蛟龍意識到了危樓,忙回頭,張開血盆大口,像是要活吞了沈扶玉。
沈扶玉足尖輕點,衣擺轉出緋色的花,輕盈地轉開了身子。
可惜蛟龍早就猜到了他的位置,精準一口咬了下去!
沈扶玉的身影再次散做點點靈光。
“他這是……”山洞的人看得有些呆了,不曾見過這樣的劍招啊。
有一名劍修可惜地嘆了口氣:“好快的身法,可惜太注重觀賞性了,若是省去這些繁瑣的、類似跳舞般的動作,可以更快一些的。”
“不是吧,”另一人反駁他,“我看他就是故意練得這種動作,配上他驚人的速度,旁人只能看見他的影子,根本找不到真人。”
因為真人早就去了下一個地方。
“如果是這樣,那這小子的修為也太恐怖了。”一人跟著震驚。
這劍法說起來容易,但對劍修出劍舞劍的速度都有著恐怖的要求,也就是說,這不僅是日復一日的大量練習就可以做到的,還有輔之充盈的靈氣。也就是……天賦。
“對了,他叫什么來著?”有人忍不住問。
“好像是……沈扶玉?”
“別說了,快去入口吧,誰知道這小子能撐多久!”震驚過后,便有人冷靜了下來,想起了正事,催促著。
山洞的其他人也反應了過來,一窩蜂地涌去秘境入口。
蛟龍幾次攻擊沈扶玉不成,認為沈扶玉是在戲弄自己,愈發生氣,它嘶吼一聲,氣勢洶洶地重新朝沈扶玉攻去。
沈扶玉面不改色,依舊一招一式地應付著,蛟龍幾乎要打成一個結,它被沈扶玉氣到了極致,一時也沒注意到不遠處的修士正在集中火力攻破入口。
沈扶玉見時機成熟,跳躍到了蛟龍的身前,纖細的火紅身影從蛟龍的余光中移到視野中的過程分明不過眨眼間,卻像是被無限拉長了般。
蛟龍看見沈扶玉尚未張開卻已然昳麗的面容,發絲在他冷玉般的面容上微微撩動,他眼中淡漠一片,好似在看一個死物。
一手拿著絳月劍于橫背后,清月劍的劍光在身前閃爍。
這一瞬間,蛟龍確定了面前的人絕對是本尊。
它毫不猶疑地打在沈扶玉的清月劍上,靈力碰撞出巨大的波動,清月劍脫手而去,沈扶玉也被震開些許。
中了!
蛟龍心下一喜,卻見沈扶玉輕輕勾了下唇。
沈扶玉身姿輕盈,一腳踏在空中,憑空翻了個跟頭,頻頻的烈風收緊了他的衣服,裹緊了他勁瘦的腰身,蛟龍一驚,連忙去攻擊他,卻又如方才一般,只攻擊到了他殘留的身影。
蛟龍心頭警鈴大作,但還是稍晚一步,頭上紅色的劍光宛如一片瑰麗的晚霞徐徐朝四面八方鋪展開去,靈力如同滔天巨浪帶著劍息直沖沖地拍打下來!
絳月劍刺入蛟龍頭上方才長出的龍角上,蛟龍當即痛得嘶吼扭動起來,巨大的身軀把秘境拍打得山崩地裂。
沈扶玉咬了咬牙,一劍挑出了它的龍角!
蛟龍的痛吟聲響徹了整片天空,幾乎要把人的耳朵都刺穿。
與此同時,方才被震飛的清月劍打在了秘境的入口處,靈氣震動,雪白的劍光刺目至極,強行震碎了秘境的入口。
清月劍完成任務,沈扶玉抬起了另一只空著的手,清月劍應召回去。
一時間,雙劍平分半邊天光,紅白交織之間,沈扶玉的身影在刺眼的光芒中不甚清晰。
人們震驚望去,只能看見他站在被砍下來的龍角上,而蛟龍在他腳下痛苦地匍匐著。
池程余聲情并茂地講完,激動不已地看向沈扶玉:“是吧師兄!”
沈扶玉無奈地笑笑:“你都說完了,還要我說什么?”
池程余高呼一聲,很明顯驕傲自豪得很。
“哥哥既然都能單殺蛟龍了,為何還會被不盡樹的蛇困到?”沈千水奇怪地探頭問道。
蛇大成蛟,按理說,沈扶玉殺蛇應該更容易一些。
“因為那蛟龍是修煉而成,但不盡樹的蛇卻是不盡樹孕育而成,是天生的‘靈’。”沈扶玉簡單介紹了一下。
靈更像是游離于六界之外的東西,通常是天地造化而成,天生就有天地靈氣,同后來修煉的自然不一樣。
“劍靈也是如此嗎?”雪煙問。
沈扶玉搖了搖頭:“劍靈不是,但異劍靈是。”
劍靈對劍主有著絕對的忠誠,尋常情況下,劍主是什么,劍靈就是什么,比方劍主是人,那么劍靈也是人,劍主是魔,劍靈也是魔。
劍靈的能力來源于劍主,劍主強劍靈就強,反之亦然。什么劍能孕育出劍靈姑且不知,但劍靈死亡有兩種方式,一種即劍主死亡,劍靈隨之散去。另一種則是劍斷。
由此可見,劍靈對劍主有著極強的依賴性。
異劍靈則是指弒主的劍靈。
“啊?不是劍主一死劍靈就跟著死了嗎?”云錦書聽愣了。
“弒主的劍靈除外。這種劍靈在弒主后就擺脫了忠誠的本性,與此同時,它會獲得巨大的力量,比不盡樹的蛇都要強很多,”鳳凰順勢給他解釋了,“若是異劍靈,孤也打不過。”
“是。即便是沒封劍,我也不一定能打過。”沈扶玉道。
“不過異劍靈也只是出現在人們口中罷了,”姜應隨手剝了顆荔枝遞給沈扶玉,“劍靈的本性就決定了異劍靈可能出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幾乎可以說不可能。”
沈扶玉應了一聲,接過荔枝,才發現危樓不知何時離開了。
“太晚了,休息去吧。”姜應見沈扶玉,主動開口道。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姜應笑了笑。
鳳凰冷哼一聲,頭頂隱約有火光閃爍,眼不見心不煩地先走了。
其余人也陸陸續續地回去了。
自兩人確立關系以來,危樓黏沈扶玉黏得更厲害了,恨不得整日整夜一刻不落地待在沈扶玉身邊。夜里也要纏著沈扶玉睡覺,又親又摸的,惹得沈扶玉險些好幾次把他踹下床去。
難道危樓沒有纏他。
沈扶玉在屋里等了等,沒等到,他捻了捻手指,跳出窗戶,飛到了仙船船頂。
危樓坐在黑夜里,不知在想什么。
“危樓。”沈扶玉走到了危樓的身邊。
危樓一驚,眼中紅色的魔光漸漸褪去,這才察覺出來沈扶玉過來了,他聲音沙啞:“你怎么來了?”
他看看沈扶玉,拍了拍自己的腿:“來坐這兒。”
沈扶玉沒坐下,反倒是緩緩蹲在了危樓的面前,他看著危樓的眼睛,輕聲問:“危樓,那日在王鎮,我們真的是第一次見面嗎?”
危樓身子一僵。
他怔怔地看著沈扶玉,看了很久很久,像是在回憶什么,又像是在期許什么,末了,他勉強笑了一下,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不是。”
夜風微動,撩起兩人的發絲,糾纏在一起又散開。
危樓把下巴放在沈扶玉的肩窩處,輕輕開口:“但是本尊第一次見你就特別喜歡你,這一點確實不曾騙過你。”
沈扶玉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只是安靜地靠在危樓的懷里。
今夜天氣不太好,烏云很重,沒有月亮。
七日后,一行人到達了蛟龍秘境。
沈扶玉回到這兒心下感觸良多,總覺得十六歲還在眼前,不曾想而今也算是物是人非了。
危樓沉默地跟在他身邊。其余人好奇地左右打量。
“何人膽敢擅闖本王的領地?”巨大的龍息隨著一聲沉沉的聲音傳來。
一條盤踞在山頭的蛟龍緩緩抬起頭來,金黃色的瞳孔中滿是敵意。
叫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一個一個掃過來人,直到停在了沈扶玉身上。
蛟龍:“……”
沈扶玉抬著頭跟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