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定風波·十九
沈扶玉他們是最后抵達仙船的, 他落下來的時候池程余、雪煙三人正蹲在仙船旁邊不知道在做什么,他們旁邊站著草烏。
聽見聲音,池程余欣喜若狂地回過頭, 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 他扯著嗓子大喊道:“大師兄!大師兄回來啦!”
沈扶玉從鳳凰身上落下, 危樓緊隨其后, 他一刻都不想同鳳凰待在一起。
聽見池程余的呼聲, 溫沨予是第一個從屋里跑出來的,他跑得極快, 近乎是瞬間就來到了沈扶玉的身邊:“師兄!”
沈扶玉笑了笑, 摸了一下他的頭:“沨予。”
“你!”池程余晚了一步,氣得眼睛都睜大了不少,他擠開溫沨予,抱緊了沈扶玉的腰,“這明明是我的大師兄!”
危樓:“?”
他輕嘖了一聲,把沈扶玉往自己這邊拽了拽:“這明明是我的仙君,你們一個兩個干什么呢?”
他話音剛落, 就覺得身邊溫度急升。危樓、池程余、溫沨予三人忙朝三個方面躲開, 才避免了被火燒。
鳳凰化作了一名紅衣金眸的青年,他不滿地皺著眉, 語氣十分不爽:“這是我弟弟, 你們三個臉都不要了?”
危樓和池程余齊齊發出一聲嗤音, 溫沨予一語不發,想再次回去抓沈扶玉的袖子。
“哥!”沈千水驚喜地跑出來, “你好啦?”
沈扶玉對她笑了笑, 道:“是。”
沈千水出來后四周明顯安靜了一瞬,池程余、溫沨予和鳳凰想接近沈扶玉又有幾分遲疑, 倒是危樓一點也不怕,直接走過去攬住了沈扶玉的腰,頗為囂張地給那邊三人遞去一個挑釁的眼神。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
危樓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扭曲起來:“疼疼疼,仙君!”
沈扶玉甩開他的手,道:“再動手動腳就給你折斷。”
危樓一邊捂著手一邊小聲道:“真兇。”
定是沈千水那倒霉運氣的錯,他的心尖兒素來溫柔,才不會這么兇呢。
沈扶玉沒理他,看向一旁的雪煙,好奇地問道:“你們方才同草烏在做什么?”
雪煙噎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程余捉了一只蝸牛,跟我打賭蝸牛和三師兄誰跑得快……”
沈扶玉:“……”
怪不得草烏站著,他倆蹲著呢。
沈千水探了探腦袋,也被勾起了興趣:“那誰贏了?”
“蝸牛吧。”危樓方才翻身出船的方向正好是他們草烏所在的那邊,草烏旁邊的地上確實有一只蝸牛,危樓仔細打量了一番,又補充道:“如果是你們用朱砂畫出的這道線的話,蝸牛已經過來了,這藥罐子還沒動呢。”
池程余一下子歡呼跳躍,他得意洋洋地跑到雪煙身邊:“我說了吧!快拿靈石!”
雪煙柳眉一豎,漂亮的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的色彩,她翻身而下,也落到了草烏的身邊:“我不信!”
她蹲下身仔細打量了片刻,深受打擊地站了起來:“三師兄,你怎么比蝸牛還慢!”
沈扶玉:“……”
草烏緩緩開口:“大師兄……你來啦……快救我。”
沈扶玉:“……”
雪煙表情十分不爽,從儲物袋里拿出五顆品質上乘的靈石扔給池程余,池程余美滋滋地盡數接過來。
沈扶玉輕咳了一聲,阻止了這場鬧劇,他道:“好了,不要欺負草烏了。”
他落下去,扶著草烏回了船上。
船內,云錦書還在背著書,一看沈扶玉,被各種術法折磨得失神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大師兄!”
沈扶玉把草烏扶到了椅子上坐下,給云錦書笑了一下:“錦書。”
云錦書愣了一下,他笑了一聲,把耳朵里的棉花拿了出來,憨笑幾聲:“我方才塞著這玩意兒背書,就沒聽見。”
“無妨。”沈扶玉倒不介意這些。
祝君安也從房內走了出來,她性子安靜,方才一直躲在自己屋里修煉,聽見外面喧嘩得厲害,便知道是大師兄回來了。
她看見沈扶玉,一愣,意外道:“師兄,你頭上怎么插了根雞毛?”
方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沈扶玉回來了這件事上,一時沒有人注意到他多了什么,叫祝君安一提醒,才下意識看了過去。
雪煙咂巴了一下嘴,委婉道:“師兄,這種發簪如今不受歡迎了。”
池程余就比較直接了:“師兄,這也太丑了!”而且沈扶玉還是一身白衣,頭上插根又紅又金的雞毛算什么啊。
一直聽著的鳳凰:“……”一群不知天高地厚且眼光極差的愚民!
眼看著鳳凰的臉色越來越差,沈扶玉忙上前打斷了他們的話語:“沒有的事,我覺得很好看,我很喜歡。”
鳳凰的臉色這才稍微好了一些。
只是沈扶玉這話一出,他的師弟師妹皆是露出了一種一言難盡的表情,好吧,既然大師兄喜歡的話!
危樓捧腹大笑,眼淚都要笑出來了,他把胳膊搭上沈扶玉的肩膀,道:“這翎羽確實丑,不過誰讓我們仙君美呢。”
“大膽!”鳳凰羞憤交加,恨不得撕了危樓那張嘴。
草烏慢吞吞的開了口:“那個不是發簪,是鳳凰的護心翎羽……”
終于有個眼神好的人了!鳳凰十分滿意,伸手把護心翎羽變成了一支剔透玲瓏的紅色素簪,而后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草烏坐在凳子上,頭慢慢地往這邊扭著,動作十分緩慢,看起來相當詭異。
鳳凰:“……”
幾十年不去清霄派,這個派里是沒有正常人了嗎?
“人這般齊,定是在歡迎本將。”紅線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船里,一手拿著本書,一手執筆,坐在窗口心滿意足地開口。
鳳凰微微皺眉,擋在了沈扶玉的面前:“魔族?”
紅線看見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嘴角忍不住勾起,眼中的閃爍著讓人頭皮發麻的笑意。
鳳凰:“?”這是什么眼神?
紅線咂巴了一下嘴,從本子上把鳳凰的名字寫下,喜滋滋地:“嗨呀,妖主鳳凰,沈仙君眼光很好嘛。”
危樓:“?”
他沉著臉,把紅線拉到沒人的角落里,問道:“你做什么?”
“幫你追求沈仙君啊。”紅線理直氣壯道。
危樓瞇了瞇眼,一把把他手里的本子搶過來,只見上面記了密密麻麻的人名,還依次分了類別。
紅線興致勃勃地給他指著解釋道:“本將覺得開大院那個主意真的很不錯,就給你制定了一個計劃,還將具體過程編纂成書。他們人類的說書先生看了都贊不絕口呢。你看,這些個都是些沒啥競爭力的,到時候你先踩著他們上位。”
“他們不足為懼,最重要的是這些個。有點棘手但本將已經幫你想好了,池程余太矮,溫沨予說話太慢,那個草烏——”
“紅線,”危樓似笑非笑地打斷他的話,“你滾行嗎?他們是清清白白的師兄弟!”
“喲,”紅線一擺手,“師兄弟和愛情有什么區別嗎?不都是喜歡小劍仙嘛。”
“當然不一樣!”危樓咬牙道,他說完,微微一愣,而后喃喃自語了一下:“原來不一樣啊……”
紅線沒在意他的不對勁,探頭探腦地問:“你能給我講講鳳凰和沈扶玉的故事不?”
危樓一下子就回過了神,他一把搶過了紅線的那個本子,看了幾眼,瞬間將其撕得粉碎:“不能,滾!”
他轉身離去,紅線一邊撿著碎片一邊氣得嘀咕:“本將為了這個專門去學了人類的寫字呢,什么破脾氣。”
那邊沈扶玉召齊了人,說了一下正事,他先問了溫沨予:“沨予,你那里有京城那邊的資料嗎?”
溫沨予一愣,有些為難地看著沈扶玉:“這個……我可以嘗試檢索一下。”
云錦書的頭從書本中探了出來,道:“當朝國師應該用法術給皇家的那些秘密都上了鎖,小師弟未必能檢索出來。”
沈扶玉頷了頷首。溫沨予確實有檢索世界萬物的能力,只是這些東西都是比較表面的,比方說某個人現在在什么位置、某人的生辰八字是什么等等,若是有人刻意用法術來掩藏什么,溫沨予要檢索出來還是要費些力氣的。
他沒打算為難溫沨予,拍了拍他的肩膀,換了話:“國師同妖虎簽訂了契約,搶走了鳳凰骨,似乎要煉長生不老的藥。”
云錦書微微擰眉:“他要篡位?”
“算起來,當朝皇帝的歲數確實大了,”溫沨予掰著手指算了算,“他在位已經……”
“一百年了。”云錦書主動接了話。
此言一出,三人俱是一怔。
一百年對于他們而言似乎只是過了幾年,可是對于凡人來說,那就太長了。更何況這位皇帝還是位開國的良君,他在位幾十年間就處理好了前朝的爛攤子,眼下也出現了些許繁榮之景,所耗精力之多可想而知,怎么會安安穩穩地活了那么久的?
危樓就是這個時候趕來的,他嘖嘖驚奇:“這皇帝活了一百多年?怪不得這國師急了呢。”
再不弄死這皇帝,他這位也別想篡了。
沈扶玉倒是察覺出來幾分不對勁,他一時沒開口,只是道:“國師在燒山那個陣法中肯定受到了嚴重的反噬,此事尚不明確,到了京城再說。”
“那我們就是去京城?”池程余問道。
沈扶玉應了一聲,池程余便立刻去啟動仙船,仙船緩緩朝京城駛去。
“好了,”池程余拍了拍手,重新跑回沈扶玉的身邊,“大概五天就可以到了!”
沈扶玉給他笑了笑,道:“辛苦啦。”
池程余的背都挺直了不少。
正事探討完后,一群人又回到了無所事事的狀態。
“哎,”癱了一會兒,云錦書倏地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我們玩游戲吧。”
雪煙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游戲?”
云錦書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拿出一個簽筒來,道:“這樣,這里面有不同的簽子,抽到最長的可以懲罰最短的。”
“哦哦,好哎!”沈千水興致勃勃地加了進來。
云錦書問:“誰玩。”
雪煙、沈千水、池程余還有紅線一齊舉手。
鳳凰嗤笑一聲:“無聊。”
云錦書頓了一下,給雪煙使了個眼色:“人好像不太夠。”
雪煙頓悟了,大手一揮,桌上立刻出現了六把樂器,雪煙依次給他們介紹:“含桃、綠腰、紅釵、青荷、細菊和夢蝶,她們都是姐姐。”
云錦書:“……”
他是這個意思嗎?
雪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云錦書當即畢恭畢敬地喊道:“各位姐姐好。”
雪煙微微抬首,沒再說什么,她轉臉喊道:“安安,你來不來玩?我們缺人。”
祝君安見她期待地看著自己,輕輕應了一聲,走過去坐下:“好。”
云錦書又看向池程余,給他使了個眼色。池程余頓悟,給他一眨眼,表示妥了。
片刻,云錦書一清嗓,喊道:“大師兄!我們缺人,你來吧!”
云錦書美滋滋一點頭,嗨呀,總算有個上道的了。
沈扶玉意外地看了他們一眼,就見云錦書和池程余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他頓了頓,無奈道:“行。”
他一說完,那邊低著頭的人便瞬間抬了起來。
危樓一晃眼就閃到了沈扶玉的身邊,道:“本相也要玩。”
鳳凰:“?”死魔族怎么跑那么快的?
鳳凰當即冷笑一聲,率先坐到桌子這邊:“孤也玩。沈扶玉,來孤這邊。”
溫沨予不知何時也坐了過去,小聲道:“師兄,你來挨著我坐吧,他倆肯定會吵你的。”
他說完,甜甜地一笑:“我從來不吵師兄。”
池程余一拍桌子:“是我喊的!師兄應該跟我坐!”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氣,推開危樓,淡漠地拉開沈千水旁邊的椅子,坐了下去。
鳳凰:“……”
池程余:“……”
溫沨予:“……”
危樓:“……”
沈千水樂不可支。
紅線也開心得不得了,哎呀,還是拉沈仙君的紅線有意思。
云錦書輕咳了一聲,忍住笑意,目光落在了沈扶玉的身上,晃了晃簽筒,道:“那我們開始吧!”
沈扶玉:“?”總感覺云錦書的目光不懷好意。
云錦書嘿嘿一笑,轉而叫每個人都抽了簽子。
片刻后。
沈扶玉拿著最短的簽子陷入了沉思。
“是本將!”紅線高舉最長的那根簽子,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看見。
沈扶玉對紅線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感在,倒不是說因為武力害怕,而是對方的一些眼神,總是讓他不寒而栗。
紅線舔了舔牙,看向沈扶玉的眼中難掩興奮的光芒。
沈扶玉:“……”
他是真害怕。
“有個問題想問沈仙君。”紅線微微一笑,語氣竟有幾分迫不及待在。
沈扶玉的手指緩緩摳住了桌沿,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但還是故作淡定地開口:“你說。”
“就是,”紅線用手畫了個圈,“這里的男人里,如果同時掉進水里,沈仙君會先救誰?”
第042章 定風波·二十
沈扶玉:“……”
他就知道。
“哦對了, ”紅線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樣,連忙補充道,“只能救一個!”
剛想說自己全能救出來的沈扶玉:“……”
他還沒回答, 那邊就開始吵起來了。
“這需要思考嗎?肯定是本相啊, ”危樓率先開口, “本相日后可是要和他成親的。”
“做你的黃粱夢去吧, ”池程余呸了一下, “還先救你?我大師兄不趁機把你按水里淹死都是我大師兄心善仁慈。我大師兄肯定先救我。”
“我,”溫沨予努力提高了聲音, 道, “不需要假設,我就是大師兄救的。肯定是我。”
“那我也猜是我,”云錦書努力一爭,“師兄還陪我去參加陣法大會了呢。”
鳳凰沒想到晚了一會兒這群人就吵過一輪了,他冷笑一聲,再次強調:“你們吵什么呢?孤是沈扶玉唯一的親人,他必然先救孤。”
“唯一拖后腿的親人嗎?”危樓毫不客氣地罵他。
鳳凰不遑多讓:“反正不會是你。一個下等魔族還真把自己當人了?”
“你一個只會噴火的鳥都能當人本相怎么不能?”危樓似笑非笑。
鳳凰一拍桌子, 直接站了起來:“那也比你強。孤就放話在這兒了, 只要有孤在,你就永遠別癡心妄想沈扶玉。”
危樓眼中暗光一閃, 也不緊不慢地站了起來, 他絲毫不畏懼鳳凰:“是嗎?那本相的機會可多著呢。畢竟妖主殿下可是舍得和沈扶玉分別一百多年, 本相可舍不得。”
這一百多年就是鳳凰心里的刺,碰一次疼一次。他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渾身散發著殺意。
危樓也不怯他, 勾著唇角,眼中沒什么笑意, 陰沉得厲害。
“行了,”沈扶玉終于找到了插嘴的空,“都閉嘴。”
他們紛紛看向沈扶玉,異口同聲:“你選誰!”
好!就該這樣!要是再打一架就更好了!
紅線美滋滋地看著熱鬧呢,就看見沈扶玉沒什么情緒的目光移了過來。
沈扶玉說:“我選你。”
“啊、啊?”紅線愣在了原地。
其他人也愣了。
沈扶玉道:“只有你問了這個問題。”
危樓不服道:“心尖兒,你——”
他沒說完的話盡數掐死在沈扶玉陡然變冷的目光中。
危樓:“……”又兇本相。
那么多人都在吵,就兇本相一人!
他轉念一想,又忍不住勾起唇角,就兇本相一人,果然只在意本相。
紅線倒吸一口氣,趁那邊開始重新抽簽之時,拿出了他的破書本和毛筆,隨意找個地方寫了個名字。
危樓:“?”
危樓警惕地問:“你在干嘛?”
紅線對著剛寫完的名字吹了吹氣,十分滿意道:“把本將的名字加上去。”
危樓:“?”
紅線趁他還沒開口罵之前,連忙道:“本將跟他們不一樣,本將完全不介意沈仙君喜歡你。屆時我們可以三個人在一起。”
“給本將親一口沈仙君就行,嘿嘿。”
魔族又不是沒有這樣的事情。
嗨呀這小劍仙,說“我選你”的時候真是讓人心癢。
思及此,紅線重新看向沈扶玉:“小劍仙,要不然你同本將在一起吧,雖然我們魔族濫情,本將不知道能愛你多久,但是本將可以找三十個癡情男人疼你!保你一生榮華富貴,走路都有人抱著!”
沈扶玉:“?”
沈扶玉還沒說什么,那邊危樓的手倒是緩緩收緊了,他磨了磨后槽牙,拿出來個鐵球。
紅線一驚:“不許!”
危樓冷著臉給這個鐵球開了個法陣,扔到了紅線的身上,只送給他一個字:“滾!”
話一說完,紅線便憑空消失在了原地。
云錦書還沒見過這個陣法,有些好奇道:“這是何物?”
“雙引球,”危樓隨口道,“一共兩個,可以通過法陣把執球者傳送到另一個球的所在地。”
他說完,又看向沈扶玉,笑盈盈地:“喜歡嗎?本相送你。”
沈扶玉淡定又熟練地回絕:“無功不受祿,謝謝魔相了。”
危樓覺得這話實在耳熟,仔細一想,原是在陣法大會時沈扶玉回絕那一群討好之人的話語。
其實也不一樣,方才沈扶玉給自己說的時候語氣稍稍上揚了些。
危樓想,他才不是在拒絕本相呢,他是在給本相撒嬌。
喧鬧之后,他們又抽了第二輪簽。沈扶玉頭疼地看著自己手里的短簽,怎么又是他?
危樓倒是意外:“是本相。”
他拿著長簽,得意洋洋:“天生一對。”
沈扶玉:“……”
鳳凰的臉色更沉了:“你自己癡心妄想的天生一對。”
危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寒光閃過。而后他又看向沈扶玉,眼里亮晶晶的,明顯很期待。
沈扶玉:“……”
他警惕地看著危樓。
危樓可比紅線危險多了。
危樓想了想,道:“本相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沈扶玉一噎,下意識道:“不行,不愿意,不喜歡你。”
危樓:“……”
鳳凰毫不客氣地笑出聲。
危樓道:“本相又不是問這些。”
他轉而道:“本相是想問你的頭發。”
沈扶玉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的頭發。
“仙君破封印前,為何要扎起來?莫非這是什么特殊的用意?”
他問完,其他人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沈扶玉沒想到危樓要問的問題居然是這個,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無奈地看著危樓。危樓也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似乎真的很在意這個問題。
怎么說呢,這個問題其實沒有那么復雜,原因很簡單——
“因為散著頭發會糊臉。”沈扶玉老老實實地回答了。沈扶玉小時候也是散著頭發的,奈何他自身的靈力本就充盈,再加上凌冽的劍氣,每次一拔劍都會被頭發糊得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見,麻煩至極。而且同旁人比試時,時常過不了幾招就得捋一把頭發,他后來索性扎起來了。
危樓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完全沒想到居然是這么個原因。畢竟沈扶玉和虎王對決前扎頭發的表情實在嚴肅,他還以為里面有什么重要的奧秘。
其他人也倍感無趣地坐了回去。
一直坐在一旁的草烏遲遲開口:“師兄會先選我……因為我真的會死……”
沈扶玉:“……”
可以不討論這個了嗎?
他嘆了口氣,一抽簽,最短的居然又是他。
沈扶玉:“?”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錦書拿著長簽,嘿嘿一笑。
池程余殷勤道:“師兄,小師妹運氣太不好了,你還是來我這邊坐吧。”
沈扶玉:“……”
沈千水嘀咕道:“才不是我連累的哥哥呢。”
“等等,先罰過這一輪,”云錦書打斷了他們的交談,看向沈扶玉的眼里光芒閃爍,“大師兄,嘿嘿。”
沈扶玉:“……?”
須臾,沈扶玉抬頭看著頭頂圍成一圈的腦袋,遲疑地挪了挪腳。
“師兄啊啊啊啊!”云錦書發出一聲大喊,眼見著就要撲上來。
沈扶玉全身的毛都要立起來了,他“喵”了一聲,身體靈活地躲到了另一邊。
他身體好了,這次變得貓也長大了些,毛茸茸的,腿短短的。沈扶玉頭疼欲裂,他就知道,早該在云錦書眼巴巴看著自己的時候就該跑了。
怪不得這三局都是自己輸,那簽子定是被人做了手腳。
“大師兄不跟你們爭,”雪煙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手一指,“大師兄貓貓老娘勢在必得!”
沈扶玉被她拍桌子的那一下顛得四只小短腿猝不及防騰空了一下,盡數藏進了軟乎乎的毛里,又啪一下落了下來,在桌子上摔成一張貓餅。
沈扶玉:“……”能先把他變回來嗎?
“你想得美。”危樓冷笑一聲。
祝君安溫聲道:“師姐,我們一齊搶,不見得搶不過來。”
沈千水抬了抬下巴:“就是啊,這是我哥,這貓還是我變出來得呢!”
幾人圍在桌前,冷眼看著對面的人,戰意四起,蓄勢待發。
沈扶玉撲騰了一下,毛絨絨的尾巴一甩一甩的,試圖引起他們的注意。別打了,能不能把他先變回去?
不知是誰先開始的,沈扶玉只覺危險來臨,身體比腦子還快,一瞬間跳躍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回首,那邊已經打得劍光繚亂了。
靈力、妖力、魔力混雜在一起,幾乎要分辨不出來誰是誰。
“啊啊是我提議師兄變的,師兄應該跟我玩!”
“滾云錦書,吃我一招!”
“就是啊,還是我把哥哥變成小貓的。”
“祝君安你暗算我?!”
“這是我的師兄!是我先遇見師兄的!”
“溫沨予滾蛋!最先入門最后進內門你還好意思說?我是劍修、師兄也是劍修,我才是師兄最親密的師弟!”
“你天天給師兄惹禍你怎么不說?前些日子還差點連累師兄跟你一起罰跑山梯!”
仔細看去,這群人打架還分了批。
云錦書以一己之力同時對抗雪煙、祝君安和沈千水,防不勝防,應對得苦不堪言;池程余和溫沨予雖說互毆,更擅長口舌之戰,冷嘲熱諷、夾槍帶棒,恨不得把對方罵個狗血淋頭;危樓和鳳凰便是真的打斗了,一語不發,直接上手打,招招到肉,恨不得一拳砸死對方。
整個仙船都被他們打得搖搖晃晃,沈扶玉站不穩,一會兒滑向這邊,一會兒又飄向那邊。
別打了!
沈扶玉想制止他們,奈何他們打得太過投入,貓音又小,什么也聽不見。
“呸,”云錦書冷笑一聲,“讓你們見識一下我陣法大全的厲害。”
他說完,手里當即出現一本其厚無比的書,直直朝雪煙三人扔去。
她三靈巧地躲開,這書便飛向了草烏。
沈扶玉:“?”
他跳了一下,撲到那書本上,連貓帶書壓在地上,這才沒讓書砸到草烏。
只是這一下畢竟是實打實的摔,沈扶玉站起來的時候還有些暈乎乎的。
他甩了甩腦袋,粉嫩的鼻尖抽了抽,看東西清晰了些。那邊還打得昏天暗地,沈扶玉還沒說什么,靈力、妖力還有魔力倏地碰撞開了。
壞了。沈扶玉心頭一跳。
“嘭”地一下,仙船煙花似的整個炸開,散做無數個碎片,他們直接朝地上摔去。
沈扶玉:“……”
“心尖兒!”危樓率先反應過來,一把撈住沈扶玉,躲開鳳凰的火焰,落到了地上。
好在他們落下的地方是一片空地,仙船的零件稀稀落落地掉了下來。
沈扶玉從危樓懷里鉆出來,走到了沈千水的面前,沈千水摸了摸鼻子,老老實實地把他變了回去。
沈扶玉變回人形,抱臂看著這幾個在自己面前站得老老實實的人,冷笑了一聲:“怎么不繼續打了?”
幾個人列成一行,在沈扶玉面前垂頭喪氣又忐忑不安地站著,一個賽一個地老實。
“那個,師兄,”池程余連忙道,“我們這就去修。”
云錦書也道:“就是就是,馬上去修。師兄你別生氣。”
他說完,一群人當即浩浩蕩蕩地跑去撿仙船零件了。
草烏慢吞吞道:“你們別打了,師兄……都站不穩了……”
沈扶玉:“……”
沈扶玉嘆了口氣,認命似的彎腰幫他們一并撿著仙船零件。
“哼,”池程余悶悶地開口,“都怪你們。”
危樓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本相先反應過來,他就受傷了。”
鳳凰把一塊碎片撿起來:“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就算沒你,孤也不會讓他受傷。”
危樓轉了轉手,鳳凰活動了一下腳,池程余也從地上站了起來,三人劍拔弩張,大有一番再打一架的架勢。
他三還沒出手,忽覺不對,猛地回頭,就見沈扶玉站在一旁,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危樓:“……”
鳳凰:“……”
池程余:“……”
危樓咳了一聲,甩了甩手,道:“手酸。”
鳳凰走出去幾步,故作淡定:“腳累。”
池程余憋了又憋,道:“……屁股麻。”
沈扶玉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再打一個試試?”
第043章 九州同·一
溫沨予站在沈扶玉身邊, 沒說話。但沈扶玉是誰叫過來的一目了然。
怪不得方才沒聽見那廢物說話呢,溫沨予看著好說話,但其實是最會保護沈扶玉的。方才沒聽見他維護沈扶玉的時候他就該警惕的!池程余恨得牙癢。這死廢物, 竟如此城府深沉!
不過眼下也只能認栽了, 池程余苦著臉道:“師兄, 我知道錯了。我下次不吵了。”
危樓素來擅看沈扶玉眼色行事, 一見他要生氣, 忙湊過去哄道:“別生氣,本相不跟他們一般計較就是了。”
“本相跟你保證, ”危樓信誓旦旦道, “別生氣啦。”
鳳凰簡直要氣笑了,什么叫不跟他們計較,怎么想都是他不跟那低等魔族計較才是吧?
鳳凰其實不太會哄人,他一般也不會惹沈扶玉生氣,平日里都是他被姜應氣到再由沈扶玉笑著來打圓場。但他看危樓從沈扶玉那兒湊著就不爽,遂走到沈扶玉身邊,道:“孤不理他們就是了。別生氣。”
他頓了頓, 又道:“大不了孤給你買個新的仙船。”
危樓:“?”
他道:“本相也可以給你買, 買世上最好的!”
鳳凰譏笑道:“你一個低等魔族,見過最好的仙船嗎, 就在這口出狂言。”
危樓微微一笑:“本相能拿出來的寶物絕對比你多。不信可以試試。”
魔族的魔庫是六界之中寶物最多的貯藏地, 危樓修為只剩了不到一成, 但依舊掌管整個魔庫,論及此, 無人能同他相比。
沈扶玉:“……”
吵起來沒完了是吧?
沈扶玉從儲物手鏈中拿出兩張符來, 他倆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嘴上一疼——
那符貼到他倆嘴上便立刻化作一道靈光消失了, 他倆開口卻無音。
危樓:“?!”
鳳凰:“?!”
池程余:“……!!!”
靜聲符!還好方才忍住了沒跟他倆吵起來。
沈扶玉淡淡地看了他倆一眼:“什么時候不吵了什么時候解開。”
危樓:“……”
鳳凰:“……”
他倆對視一眼,險些被對方氣暈過去。
撿齊了仙船的碎片,云錦書用修復的陣法修好了一個大概,但還是有些細微的地方需要人來動手修。
然而他們之中除了祝君安外毫無動手能力,這么一修修到了半夜也沒修好。
“不行了,”池程余累得要暈過去,“實在修不動了,去鎮里找些工匠來吧。”
他修不動了,其他人亦是。
危樓擺了擺手,道:“不行本相給你喊點魔族來修。”
他一怔,才發現自己可以出聲了。
“孤也可以喊妖來修。”鳳凰緊接著開口。
沈扶玉看了他倆一眼,他倆原本想翻瞪對方的眼神都瞬間柔和了幾分,異口同聲道:“沒想吵!”
惡心得想吐。
危樓和鳳凰面部一齊扭曲了一下。
沈扶玉:“……”
他無奈地看了他倆一下,轉而道:“那便明日找些工匠來修。天很晚了,大家去休息罷。”
“好!”
眾人樂不可支,紛紛跑回了仙船上。
沈扶玉準備把草烏推去屋里,便見危樓和鳳凰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沈扶玉:“?”
他問道:“做什么?”
危樓言簡意賅:“本相可不可以……”
沈扶玉冷淡地打斷他:“不可。”
危樓:“……”
真兇。他都沒說是什么呢。
不就是同一房間睡么!又不是一床睡,他也可以打地鋪啊!
鳳凰輕咳了一聲,問:“沈扶玉,你還做不做噩夢?”
沈扶玉道:“不做了。”
鳳凰:“……哦。”
沈扶玉看了他倆一眼,轉而推著草烏回了屋,沒再管他倆。
屋里很安靜,沒點蠟燭,草烏的床正挨著一扇窗戶,月光透進來,鋪下一處柔和的光。
沈扶玉把他扶到了床上,草烏這才遲遲開口:“麻煩師兄了。”
沈扶玉笑了笑,沒著急離去,他站在床前溫聲問草烏:“師弟,你愿意去京城嗎?若是不愿,我看旁邊有個鎮子,明日去請工匠的時候我幫你找家客棧,留程余在這兒保護你。”
草烏說話很慢。
沈扶玉也不著急,他沒走,也沒催促,就這般安靜地看著草烏,耐心等他說出來意見。
良久,草烏才緩緩開了口:“不要緊的,師兄……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不介意。我隨你們去罷。”
“京城情況不明,皇帝若是用了什么藥延年益壽,我也好出一份力。”
沈扶玉應了一聲:“那好。”
他替草烏掖了掖被子,又耐心地等草烏回了他一句“謝謝”后,方才掩門離開。
沈扶玉回了自己的屋,關門的一瞬間,他目光一凜,當即感應到自己身后有人。
沈扶玉轉身,毫不客氣地送出一掌。
對方老老實實地接了下來,悶哼了一聲。
“危樓?”沈扶玉有些意外。
危樓拿出來個夜明燈照亮,沈扶玉方才發覺對方疼得呲牙咧嘴的,懷里還護著一碗糖水。
“下手真狠。”危樓抽著氣道。
沈扶玉一邊往屋內走一邊問:“你來做什么?”
“給你送這個。”危樓把糖水放到桌上,笑盈盈地開口。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
“本尊惹你不開心了,來給你賠罪,”危樓舀了一勺糖水遞到他的唇邊,“綠豆沙,熬得挺密的,你喜歡吃。”
沈扶玉挑了挑眉,危樓怎么知道他喜歡的?
“本尊無所不能。”許是看出了沈扶玉的疑問,危樓得意洋洋地開口。
沈扶玉接過他手里的碗和勺子,自己舀了一勺嘗了嘗,綠豆沙熬煮得十分綿密,入口即化,糖放得正正好好,不會很甜。
沈扶玉確實挺喜歡。
“給我送這個做什么?”沈扶玉問。
“本尊說了呀,”危樓托著下巴看他,嘴角勾起,眼里亮晶晶的,“惹你不開心了,來哄你。”
沈扶玉沒想到他還惦記著這件事,他無奈道:“早就不生氣了。”
平日里不是挺會看眼色的嗎。
“你消氣是你消氣,”危樓說得有理有據,“本尊該哄的還是要哄嘛。你自己消氣是消得你對本尊的情感,這樣不好,這樣日后你想起這事,都是本尊的不好。”
沈扶玉道:“嘴挺甜。”
哄起人來一套又一套的。
危樓笑瞇瞇地:“那你喜歡嗎?”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淡定地舀了一口綠豆沙:“不喜歡。”
“哼,”危樓輕哼一聲,一點也沒有被打擊到,堅持自己的想法,“你日后分明很喜歡。”
他說完這句話,又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拉著椅子靠近了沈扶玉幾分,眼睛更亮了:“沈扶玉,本尊今日明白了一件事。”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可能是危樓看著他的目光太專注,可能是夜太安靜,月光太纏/綿,也可能是這碗糖水確實很好吃,他莫名想起危樓那雙亮紅色的眼眸來,叫月光一照,他終于知道如何形容危樓那雙眼睛了——像絳月劍的劍光。
危樓眼睛的顏色,是他見過最像絳月劍劍光的顏色。
沈扶玉伸手,有點想碰一下危樓的眼睛。
又在半路想到這樣不合禮數,便想收回來。
他遲了一步,手上一暖,他的手被危樓先一步攥到了手里。
危樓說:“本尊今日才知,原來你們人類的愛情、友情、親情還有其他別的情感,都不一樣。”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沒想到危樓居然是要說這么簡單的事情。
危樓想給他笑一下,只是那個笑容太苦,沈扶玉沒看懂是什么意思。
危樓的眼眸的紅光一閃一閃地,又有幾分要走火入魔的模樣。
便是低等魔族,也不該會有如此頻繁的走火入魔之勢的,沈扶玉看著危樓,心底難免起疑。更何況,危樓走火入魔之時和尋常相比差距太大,更和尋常魔族走火入魔十分不同,危樓一點攻擊性都沒有展現出來,反而是……
悲慟欲絕。
危樓握著沈扶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心尖血在兩人交疊的手中若隱若現。
他偏了偏頭,把一側的臉埋到沈扶玉的掌心中,有心尖血的壓制,危樓的眼眸恢復了正常,他悶聲道:“本尊之前真的不知道。魔族不分這些……本尊一直以為世間的喜歡只有一種。”
沈扶玉本來想抽回手,倏地發覺自己的掌心似是濡濕了一片。
危樓說:“沈扶玉,本尊真的不知道。對不起。”
沈扶玉想抽出來的手頓時一頓,危樓似乎很難受,滾燙的淚水順著他的掌心往下滑,嘴里一直在嘀嘀咕咕“對不起”之類的詞。
沈扶玉沉默了許久,難得主動靠近了他幾分,他問:“危樓,為何哭泣?”
危樓沒回答他。
“但是,”許久,危樓啞著聲音道,“本尊是魔族。本尊只愛你。”
“魔族沒有那么復雜的感情,只有愛與不愛。”
“本尊只愛你。除了你,本尊什么也不在乎。”
沈扶玉靜靜聽著他的心意,難得沒有感到羞憤打斷他,相反地,沈扶玉很平靜,他用手擦了擦危樓的眼淚,危樓得寸進尺,把沈扶玉抱懷里,叫沈扶玉坐在他的腿上,他再環著沈扶玉的腰埋到沈扶玉的懷里。
沈扶玉任了,只是問:“為何如此執著于我?”
沈扶玉有過很多愛慕者與追求者,從來沒有一個像危樓這般的。
危樓說:“哪來那么多為何。就是執著于你,愛你,想娶你,想跟你永遠在一起。這是什么很難理解的事情嗎?”
沈扶玉一噎。
“可我,并不愛你。”沈扶玉平靜地回復道。
危樓抹了把臉,萬分肯定道:“時候未到罷了。”
沈扶玉:“?”
危樓橫抱起他,像是從悲傷之中抽身了出來,笑瞇瞇地:“按照本尊的夢,還要五年呢。”
沈扶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五年?”
危樓把他放在了床上,直起了腰,美滋滋道:“本尊追了你五年。這才第一年,還有四年呢。”
沈扶玉:“……”
這種日子,還要再過四年?!
“好啦,”危樓給他掖了一下被角,先他一步開口,“快休息,明日見。”
他說完,未等沈扶玉開口,便拿著吃了一半的糖水離開了。
沈扶玉攥著被角,思緒紛亂。
他想,危樓的那個夢境,絕不是簡單的夢境。
翌日。
云錦書去請了一眾工匠來,清霄派的人私下里鬧騰得厲害,有外人在場時向來表現得和睦有愛。
危樓給沈扶玉煮了碗糖水,他這次添了點桂花蜜,還挺甜。
鳳凰磨了磨后槽牙,嗤笑道:“無事獻殷勤。”
危樓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托著下巴看沈扶玉吃東西,他道:“仙君喜歡吃,本相就可以一直做。”
鳳凰氣得頭頂火冒三丈,無比真實的火花嚇到了一旁的工匠。這什么人啊怎么頭上還帶冒火的?
“你何時又愛吃這個了?孤怎么不知道?”鳳凰問沈扶玉。他不記得沈扶玉很喜歡吃糖水啊。
沈扶玉攪弄糖水的手一頓,抬頭看了眼鳳凰,溫聲道:“之前吧。”
鳳凰憋了又憋,賭氣似的:“孤也會做!”
他怒氣沖沖地回了仙船,似乎是真的去研究糖水怎么做了。
危樓看著他的背影,冷笑一聲:“學會了也不會有本尊做得好吃。廢物一個。”
沈扶玉:“……”他倆到底每天都在吵什么?
池程余一邊修一邊嘀咕道:“我還沒去過京城呢。”
云錦書道:“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就是繁華了些、人多了些。”
那邊工匠聽說沈扶玉一行人要去京城,手一頓,驚訝道:“京城?你們可是要去京城?”
“是啊。”池程余隨意點了點頭。
工匠的臉色當即變了,聲音都高了不少:“去不得、去不得!”
第044章 九州同·二
沈扶玉眸光微動, 飛身落到開口的工匠面前,禮貌問道:“這位先生,敢問何出此言?”
工匠再遲鈍也反應過來面前的這幾人并非尋常人, 他遲疑了片刻, 壓低聲音, 小心道:“公子有所不知, 京城封城了。”
“封城?”沈扶玉微微擰眉, 其他人也愣了。
“正是,”工匠道, “聽說京城里有不干凈的東西。好像是僵尸什么的。”
“皇上不管嗎?”池程余探出了個腦袋, 問,“司天監還有那國師干什么的?”
工匠左右看看,這才道:“聽說,國師也管不了了!現在京城不太平得緊,各位還是別去了。”
“是呢,”另一個工匠也開口,“城里的百姓都在自相殘殺, 可怖得很!”
沈千水不可思議:“自相殘殺?”
工匠點點頭:“唉這事其實也挺可怕的。想去京城還是再等一陣子吧, 等這事過去了。”
“如此,”沈扶玉微微點頭, “多謝先生了。”
“無妨無妨。”工匠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撓撓頭, 繼續去修仙船了。
“師兄怎么想?”溫沨予走到沈扶玉身邊,悄悄問道。
沈扶玉若有所思:“去了就知道了。”
這船修好的時候已經夜里了, 他們沒停歇, 直接啟程去京城。
沈扶玉站在窗前,外面的吵鬧被門削弱了大半, 聽不清楚,像是從很遠的天邊傳來的。他看著白茫茫一片的柔云,許久,從儲物手鏈里拿出山火一戰中纏到他手上的白線來。
白線落在他手心里,小蛇似的抖了抖,旋即親昵地用線頭碰了碰他的手指。
“你……”沈扶玉欲言又止。
白線立了起來,折了個彎,像是在給他畢恭畢敬的行禮,而后又纏住他的手指,似乎是在給他撒嬌,要他不要再把自己裝進儲物手鏈里。
沈扶玉的睫毛垂下來,在下眼瞼處落了一片陰影,許久,他開口:“當時你在哪里?”
白線的線頭歪了歪,似乎是在疑惑沈扶玉的問題。
沈扶玉就這么看了它許久,才像是回過神,深吸了幾口氣,把它重新收回了手鏈之中。
就像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四天后,他們抵達了京城的城郊處。這仙船實在是太慢,急得鳳凰好幾次化作原型去了空中,奈何他高傲至極,不愿載除了沈扶玉之外的人,偏生沈扶玉非要和這一群人一并行動,不然他早就載著沈扶玉到京城了。
看見京城城墻的時候已經到了天黑,池程余小聲嘀咕道:“這趟居然如此順利,真是不可思議。”
云錦書驚恐地看向池程余,斥道:“你亂說什么呢!”
往往這話一說出來,沈千水那倒霉運就開始了。
池程余也是想到了這一茬,忍不住縮了縮頭,反正都快到了,還能出什么茬子?
沈千水眨了眨眼,并不介意他倆這樣說自己,面上依舊一片歡樂。
仙船緩緩在城墻十里開外的地方停下,沈扶玉等他們都下來,方才把仙船縮小收入儲物手鏈中。
“人數太多,”沈扶玉擰眉看了一下,他們足足有十個人,目標實在太大,“分批進。”
“那我要跟大師兄一起!”
“本相跟沈扶玉一起。”
“孤跟你。”
池程余、溫沨予、危樓還有鳳凰一并開口。
沈扶玉:“……”
“你們有毛病吧!”池程余眼中滿是敵意,“這是我大師兄!”
溫沨予看向沈扶玉:“師兄,我跟你一起吧,京城內許多事情尚不明朗,我可以幫你搜索東西的。”
鳳凰簡直要氣笑了:“孤跟沈扶玉并肩作戰的時候你仨還不知道從哪兒呢,都滾蛋。”
危樓看向沈扶玉,輕輕一笑,并沒說什么,似乎是在等他做決定。
沈扶玉聽見他們爭吵就覺得頭疼,他道:“我是說我們一起進城太明顯了,要分開進去,不是作戰行動。”
危樓頷了頷首:“本相就知道是這樣,所以本相都沒吵。”
沈扶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危樓剛才喊的那一嗓子他又不是沒聽見,這人分明是后來反應過來了才沒加入。危樓給他眨了眨眼。
祝君安在空中看了一會兒,走到沈扶玉身邊,遲疑地開口:“師兄,城門的守衛好像會法術。”
沈扶玉應了一聲,他猜到了。京城內莫名出現了百姓互相殘殺的情況,無論是國師不想解決還是解決不了,都會派一些修者來把風。再者,國師不久前才被他們擊敗遭到了陣法的反噬,不可能不做些什么來以防萬一他們找來的。
沈扶玉讓他們先在這里等會兒,自己率先去城墻那兒看了看。
他御劍而去,在距離那些侍衛不近不遠的地方落下。
只見城墻門口有了一個巨大的翠綠色陣法,每一個進出城的人都得從那個陣法里過去。而守城侍衛則是拿著畫軸對著進出城的人一一對比,確定了無誤后才肯放進去。
“一共十張畫像,正好是我們十個。”沈扶玉的耳旁突然響起了危樓的聲音。
沈扶玉被他嚇了一跳,側臉望去,果然看到了危樓滿含笑意的眼睛,他壓低了聲音:“你來做什么?”
危樓到底是怎么悄無聲息地過來的?!
“怕你出意外嘛,”危樓隨口解釋了一下,又給他道,“咱十個上通緝令了。”
最壞的情況了,沈扶玉心沉了幾分,正要御劍離開,手腕便被危樓抓住了,后者輕笑了一聲,道:“仙君不是好奇我怎么移動的嗎?要試試嗎?”
沈扶玉挑了挑眉,危樓拿出來了一張地圖,他指尖燃起一小簇魔力,在空白區域寫了方才他們所在的地方,沈扶玉只覺得眼前黑紅色的暗光一閃,他已經被危樓攬著腰回了原來的地方。
“這是山河卷,”危樓在他耳邊解釋著,“在上面寫上所要去的地方,就會立刻到達。這是魔族的寶物,世間僅此一份。”
怪不得。沈扶玉一時忽略了危樓攬著自己的姿勢,只多看了幾眼山河卷。
“仙君若是喜歡,”危樓笑了笑,話語卻拐了一個彎,“本相也不能給你。”
“本相時常在山河卷上書寫‘沈扶玉身邊’,本相要是給你了,本相就沒法迅速找到你了。”危樓笑著開口,眼里閃過一絲暗光,那抹情緒竄得太快,沈扶玉尚未來得及分辨。
“不正經。”沈扶玉被他的話語弄得不好意思,掙開了他的懷里。
沈扶玉扭過頭,才發現八雙眼睛都在看著自己。
見他看過來,除了鳳凰和草烏,其余人紛紛咳嗽著移開視線,鳳凰氣得火光直冒,草烏來不及做出反應。
沈扶玉:“……”
他一下子就變得異常羞恥起來,瞪了危樓一眼,主動走了過去,道:“那兒有個查人的陣法,還有侍衛對著我們的畫像檢查。若是要進去恐怕會有些困難。”
云錦書擺了擺手,笑道:“師兄,陣法這個東西呢,只要我們的陣法比對方的復雜、比對方的強,對方的陣法就是無用的。”
云錦書修了那么多年的陣法,背了那么多書,還不至于連個守門的陣法都壓不過去。
沈扶玉應了一聲,他自然是相信云錦書的,雖說云錦書平日里一副背書背到失心瘋的模樣,但實力還是有的。他同草烏那個同心的陣法,就是云錦書尚未及冠時研究出來的。
“那這樣,我墊后,壓制著對方的陣法,”云錦書主動道,“你們三人一組進去。”
雪煙、沈千水還有祝君安率先進去,鳳凰、池程余以及溫沨予其次,危樓、沈扶玉還有草烏一組,走在最后。
他們分過組,便朝京城走去,畢竟危樓的山河卷最多只能帶兩個人。
云錦書要同對方的人對比陣法,自然是走到了最前面。他的表情凝重,認真的看著前方的路,直到那抹翠綠色的靈光出現在視野里。
云錦書愣了一下,旋即不可置信地直起了身子:“怎么會是……”
他往后退了一步,就撞到了沈扶玉的身上。沈扶玉察覺到了云錦書的不對勁,扶住了他的肩膀,低聲問道:“錦書?”
云錦書兩眼一黑,下意識抓住了沈扶玉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看起來都要哭出來了:“師兄……”
沈扶玉心沉了幾分,用力握了握云錦書的手,試圖給他一點力量:“錦書,怎么了?”
云錦書也沒想到居然這么倒霉,他簡直想死了,他生無可戀道:“師兄,之前陣法大會,我跟他打過。”
沈扶玉:“……”
云錦書生無可戀地開了口:“他叫茅隱。”
他倆在靈陣大會上交鋒過,彼此都對雙方的陣法靈力有一定的了解。他若是動手,茅隱肯定能猜到了。
沈扶玉捻了捻指尖,確實有點麻煩。
“祝小姐?”
他們中間倏地又加進來一道聲音。
這聲音從最后面傳來,十顆腦袋接力似的挨個扭過去,只見隊伍后面多了一個藍衫男子,濃濃夜色也藏不住他眼中的驚喜之意。
沈扶玉覺得他面熟得很,名字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來。他尚未想起,雪煙和沈千水倒是率先動作了起來,把祝君安擋在身后,雪煙冷笑一聲,罵道:“你來干什么?”
那男子一邊伸長了脖子去看祝君安,一邊賠笑道:“雪煙姑娘,這次真的是偶然……”
“呸!”沈千水才不信他,一改天真模樣,怒目而視,“你這個登徒子,離我們五師姐遠一點!”
沈扶玉看了眼這陣仗,記起來了,這男子好像是祝君安的愛慕者,之前還在山腳下來追求過祝君安。
“趙修良。”危樓湊到沈扶玉耳邊給他介紹道,這還是紅線給他說的,紅線樂衷于亂點鴛鴦譜,那日看見趙修良糾纏祝君安就把趙修良的信息查清楚了。
祝君安生得極美,喜歡她的也多,趙修良是最癡迷的一個。
沈扶玉看了危樓一眼,沒想到危樓還知道這個,他道:“多謝。”
危樓當即登鼻子上臉,美滋滋道:“應該的,誰讓本尊愛你。”
沈扶玉:“……”
那邊趙修良被雪煙和沈千水罵得苦不堪言,他一邊抱頭鼠竄一邊試圖給祝君安說話:“祝姑娘,我這次真不是刻意跟蹤你的!我家在京城,唉疼疼疼,別打了……”
危樓嘖嘖驚奇:“他還搞過跟蹤那套?比本相還無恥。”
“若是論及這個,”沈扶玉淡淡開口,“還是魔尊殿下更勝一籌一些。”畢竟趙修良只是暗著無恥,危樓耍流氓都耍到明面上了。
危樓假裝自己沒聽懂沈扶玉的話,奇怪地問道:“你罵泊雪做什么?”
泊雪才是現任魔尊。
沈扶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是,”趙修良鼻青臉腫地從地上爬起來,“家父奉國師之名去請仙師,我爹把這棘手事交給我了,我剛出城!真不是想去跟蹤!”
幾人一怔。
“趙公子。”祝君安開了口,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趙修良看見她眼睛都直了,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危樓忍不住悄悄問沈扶玉:“本相平日里也這副模樣嗎?”
沈扶玉沒說話,只看了他一眼,心說你可比他過分多了。
危樓沒等到沈扶玉的回答,自顧自道:“本相不信,本相可比他英俊威武多了。”
沈扶玉:“……”
他抽出一張靜聲符,危樓笑容一僵,打著哈哈幫他把手按了回去:“別呀,別。本相不說話了還不行嗎?”
沈扶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方才收回去。
那邊趙修良滿心地看著祝君安:“祝姑娘,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嗎?”
“君安,”沈扶玉似乎是知道她要做什么,看向她,“不必勉強。”
有趙修良打掩護固然好進城了些,但沈扶玉不想讓祝君安因此欠了趙修良的人情。人情是最難還的東西,沈扶玉怕趙修良以此為要挾使祝君安陷入同他糾纏不清的兩難境地。
祝君安給沈扶玉點了點頭,溫柔地搖了搖頭,轉而走到趙修良面前:“趙公子,有件事還要麻煩您一下。”
第045章 九州同·三
片刻后, 趙修良的馬車大搖大擺地駛到了城門口。
“趙公子。”茅隱禮貌地給他打了個招呼。
趙修良把國師的令牌拿了出來,道:“茅仙師,這是國師要請的修士, 還請先撤了這個陣法, 要我們入城才好。”
茅隱接過那塊令牌仔細檢查了片刻, 確認無誤后便撤了那個陣法, 修士大多脾性各異, 差不多的修為情況下去檢查別人確實不太禮貌。趙修良他也認識,是當朝丞相家的二公子, 想來不會出錯。
沈扶玉一行人擠在馬車里, 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馬車又緩慢走動起來。沈扶玉扶著車廂內壁,不動聲色地聽著外面的動靜。怕沈千水的霉運發作,只好讓沈千水在唯一不受影響的沈扶玉懷里待著,對面危樓、鳳凰、池程余和溫沨予的目光嫉妒又羨慕。
沈千水眨了眨眼睛,眼巴巴地抬頭看著沈扶玉。
沈扶玉注意到了,低聲問道:“怎么了?可是玉佩硌到你了?”
沈扶玉偏頭看了看,貼身玉佩已經被他拂到另一邊了。
“沒有沒有, ”沈千水乖巧一笑, “哥哥辛苦啦。”
她眼睛清澈明亮,像是某種小動物的眼睛一般, 乖巧可愛。沈扶玉笑了笑, 摸了摸她的頭。
沈千水跟池程余這種故意爭寵的不一樣, 這小姑娘一天到晚沒心沒肺的,危樓還不至于吃她的味。
危樓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心底再次強調, 他才不至于吃一個小姑娘的味!
興許是這個辦法真的有用,他們平安進了京城。
素來熱鬧的京城此時靜悄悄的, 只有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漆黑的夜里沒有一絲燈光,風都沒有。
馬車在一處偏院停下。
沈千水怕沈扶玉累,忙從他懷里站起來,幾乎是一瞬間,車轅雙雙發出折斷聲,整個車架都斷裂開來。
沈扶玉目光一凝,迅速反應過來,靈力凝成一個結界,把眾人移到空中。趙修良坐在車廂外,就沒那么幸運了,他狼狽地跌倒在地,手、胳膊、腿和屁股都被斷木劃出了傷口。
他面露痛苦,從地上爬起來,一面緊張地看向祝君安,發現她被沈扶玉的結界保護得好好的后才松了口氣,尷尬地解釋著:“這個馬車最多乘三個人,人有點多,就散架了哈哈哈……”
沈千水:“……”其實,可能也不是人多的原因。
雪煙冷笑了一聲,罵他:“活該。”
趙修良連連點頭:“是是,還好摔到的是我,祝姑娘沒事就好了。”
“油腔滑調!”雪煙斥責他一聲,轉頭給祝君安道,“君安你莫要因此動容。”
祝君安給雪煙溫柔地笑了笑:“四師姐,我不會的。”
她重新看向趙修良,輕聲道:“謝謝你。”
趙修良一時失了神,坐在原地“嘿嘿”笑了兩聲,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神色來。
沈扶玉把結界解除,一群人落在了地上。趙修良沒管摔得鐵青的屁股,湊上前殷勤地開口:“丞相府恐怕不能給各位仙師住——若是我爹發現了你們肯定會告知國師的。這處家宅是我私下買的,我爹不知道。所以就委屈各位仙師了。”
“不委屈。趙公子費心了。”沈扶玉主動說著話,盡量避免祝君安同趙修良的直接接觸。他們有時出任務都沒有落腳之處,眼下能有處家宅已經很不錯了。
趙修良撓了撓頭,道:“就是里面房屋可能不太夠,我記得只有六七間,恐怕要委屈各位仙師擠一擠了。”
他話說完,沈扶玉就覺得自己的身上多了幾道目光。
沈扶玉:“……”
趙修良又看了眼祝君安,但是祝君安的師門人數實在太多,他想同她說話也沒有辦法,只能放棄了:“那么我就不打擾各位仙師休息了,各位仙師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就在柴房。”
“辛苦了。”沈扶玉給他道了謝。
趙修良這才拖著自己摔得渾身是傷的身體朝院后的柴房走去,一瘸一拐地,看著尤為可憐。
“那我們去看房間吧!”危樓期待地看著沈扶玉。
沈扶玉應了一聲,無視掉身邊四道灼灼的目光,兀自走到了草烏身邊:“草烏行動不便,我同他一屋,大家各自分一下吧。”
危樓:“……”
鳳凰:“……”
池程余:“……”
溫沨予:“……”
云錦書探出個腦袋:“可是只有六間房哎,我們還是得有兩個人要住一間。”他剛才專門去數了呢!
溫沨予忙從自己的儲物袋里拿出來幾根長短不一的竹簽,道:“公平起見,不然我們抽簽?”
這個主意好,眾人都沒有意見。
溫沨予看了眼草烏,十分體貼地抽出來一根底端是紅色的短簽,道:“那抽到長簽的就一人一間房,抽到底端顏色一樣的短簽的就兩人一間房?”
“可以。”沈扶玉其實一人住或者兩人住都可以,他兩人間同誰一起住也不太在意——也不是,只要不是危樓就行。同危樓住在一起,沈扶玉想想就頭大。
九個人一并在簽桶里抽了木簽,沈扶玉抽到了末端是綠色的短簽,他環顧四周,目光每掠過一個人的面上心便往下沉一分,直至落在了危樓身上。
危樓笑盈盈地看著他,食指與拇指抵著短簽的兩段,將下方的綠色暴露出來,他似乎就在等待這一刻。
沈扶玉:“……”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溫沨予抽到了紅色短簽,乖乖跑到了草烏身邊,禮貌地開口:“麻煩三師兄多擔待啦。”
草烏緩緩開口:“麻煩大師兄了。”
溫沨予:“。”
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草烏是在回答之前沈扶玉的話。
危樓得意十足地悶聲笑了兩聲,走到沈扶玉面前,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將那根短簽在沈扶玉的面前晃了一下,又塞到了沈扶玉拿著短簽的手里,臭顯擺一般:“真乃天賜良緣,命中注定。”
鳳凰一團火燒過去,氣道:“說話就說話,把你臟手拿開!”
沈扶玉嘆了口氣,總覺得自己這幾天都要睡不好了。他將短簽還給溫沨予,正好對上師弟師妹們八卦的目光,他頓了頓,強行壓下心底的羞恥感,開口道:“大家晚上一定不要睡得太死,有什么風吹草動也不要輕舉妄動,京城內情況尚不明確,今夜先修整一下,明日再去探查。”
沈扶玉得了山神的照拂,靈力和體力都有恢復,但其余人在山火一戰中耗費了太多靈力與精力,又馬不停蹄趕了好幾天的路,京城情況尚不明確,貿然行動并非明智之舉。
提起京城的事情,幾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起來,紛紛點了點頭。
草烏說:“麻煩小師弟了。”
眾人:“……”
“你怎么老是這樣!”池程余真是服了他了。
沈扶玉啞然失笑,倒也托了草烏的福,氣氛緩和了一些。他擺了擺手,讓大家解散,趕緊回屋休息了。
人多的時候沒感覺,人一少,沈扶玉就覺得危樓的目光當真灼熱,讓人難以忽視。
他點燃蠟燭,危樓便湊了過來,似乎是想說什么。
沈扶玉后退一步,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你休息去吧。”
危樓無辜地看著他:“那你呢,心尖兒?”畢竟這兒就一張床。
沈扶玉十分不解風情,他也不想解危樓的風情,面無表情道:“我打坐。”
危樓:“……”
危樓開口想說什么,結果氣笑了,他看了看屋內的床,又看了眼神情自若的沈扶玉,恨得牙癢癢:“你又打坐。”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并不同危樓爭辯什么,他兀自走向一個干凈的角落里,掀開衣袍就要坐下去。危樓眼疾手快把他撈懷里。
沈扶玉:“?!”
他氣急:“危樓!”
“在呢。”危樓攬著他,十分熟練地往床邊帶去。大晚上的不睡覺,打什么坐。
沈扶玉掙了掙,沒掙開,轉而一掌打在他的肩膀上,危樓悶哼一聲,沒松手,反而死皮賴臉道:“打打打,隨便打。打不死本尊就還纏著你,打死了本尊就跟你玩人鬼情未了。”
沈扶玉叫他這句話氣得兩眼發黑,他從未見過如此油鹽不進、恬不知恥之人,什么話都敢亂說:“你無恥!”
“本尊無恥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危樓把他往床上一扔,“本尊又不對你做什么。趕緊睡你的覺去。”
沈扶玉猝不及防被摔到床上,整個人都摔懵了一瞬,他撐起上半身,衣衫因為動作幅度過大被扯亂了不少,露出脖頸處一大片雪白的肌膚,烏黑的發絲垂落下來,黑白交織出一種凌虐的美感,再加上因為過度生氣而微紅濕潤的眼睛……
危樓看著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了垂眸,緩了一下才重新開口:“嘖,色即是空。”
沈扶玉:“?”
沈扶玉不愿同危樓一屋的原因就是這個,他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奈何良好的教養與薄薄的臉皮讓他說不出痛罵危樓的話,只能咬牙切齒地看著危樓。
危樓根本不害怕他,他笑嘻嘻道:“仙君,你是一只漂亮的小貓咪。”
他說完,又想到那兩次沈扶玉變成的雪白小貓了,可愛得心都化了。
沈扶玉瞇了瞇眼,召來清月劍,直指危樓。
危樓一下子就閉嘴了。
“人鬼情未了”這種事,說歸說,實做起來可不成,哪有還沒討到娘子就讓娘子一劍捅死的事情?
沈扶玉冷笑一聲:“說啊。”
危樓瘋狂搖頭:“不說,本尊是啞巴。”
沈扶玉從床上站起來,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眼中羞憤交加出一片冰冷的色彩,看得危樓實在心慌。
“別別,本尊知錯了,”危樓把清月劍的劍尖往旁邊挪了挪,賠笑道,“本尊不想對你做什么,本尊知道你不想同本尊一并睡覺,本尊是想讓你去睡覺,本尊去外面守夜。”
沈扶玉:“……”
他瞇了瞇眼,憑危樓的狂妄程度來看,他可不信危樓會覺得自己不想和他一起睡覺。
危樓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當即替自己辯解:“本尊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作假,本尊就天打雷劈。”
他說完,又小聲嘀咕道:“本尊自然分得清你想不想同本尊睡覺的……”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氣,總覺得自己和危樓待一起遲早會被氣出失心瘋。
“好啦,仙君趕緊睡覺去吧,”危樓單方面阻止這場鬧劇,“本尊去給你守夜。”
沈扶玉遲疑住了,他不習慣同旁人同床共枕,以往出任務的時候皆是自己留下來打坐或者守夜,危樓這般……倒讓他有幾分不知所措在。無論對象是誰,他都做不出來自己睡覺把別人趕出去守夜的事情來。
“嘖,”危樓趁他思索間直接利落地把他扛起來放在床上,而后將他的靴子脫掉,一股腦地塞到被子里,“又胡思亂想,你再糾結一下天都亮了。”
沈扶玉被他按在床上實在不舒服,危樓俯著身給他壓被子,身影在微弱的燭光中顯得格外不清晰。沈扶玉莫名不好意思,他想起身,又被危樓按了回去。
危樓眼睛一轉,不懷好意道:“仙君若是再動,那本尊就脫光了衣服鉆你的被窩!”
沈扶玉:“?”
他被對方這膽大妄為又直白赤裸的話語震撼到了,臉當即紅透了,說話都有些哆嗦:“你敢!”
危樓本就是刻意逗他玩,眼下見他如此,心臟壞意更甚,微微一笑:“本尊如何不敢?”
他說完,便解了外衫。
沈扶玉沒想到他居然真敢做這事,當即懵了,下意識縮被窩里去。
一個信封慢悠悠地從危樓懷里掉到了沈扶玉的被子上。
危樓看見那個信封,一時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似乎是泊雪臨行前給他的,他隨意地拿過來,一邊拆著信封一邊把沈扶玉的被子往下拽了拽:“也不嫌悶。”
沈扶玉只覺得自己鉆被窩里的行動著實莫名其妙,一時羞得臉都有些發熱發紅,他攥著被子,只露出來一雙染著羞意的眼睛,兩只手的指尖都有些發紅。
危樓見他這樣,本欲再開口調戲他兩句,信上的內容卻硬生生地把他的話壓住了,危樓的表情漸漸凝重了起來,他松開拽著被子的手,又把信認真地看了一遍。
沈扶玉難得見危樓露出這種表情,亂七八糟的情緒散作云煙,他坐起身來,倏地有了一種極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危樓緩緩轉頭看向他,將信封遞了過來:“給你看看。”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接過信封,只見信封上寫著這么一句話——清霄隊內,京城中人,疑有叛心。
第046章 九州同·四
京城中人……
沈扶玉不由自主地揉搓了一下信紙的邊緣, 熟悉的身影在腦海中一并閃過,沈扶玉頃刻間有了判斷,他將信紙疊好重新還給了危樓, 溫聲道:“有勞泊雪尊上掛心了。”
危樓對他的師門一點也不了解, 更不知道誰是京城人, 他仔細思索了片刻, 沈扶玉隊里頂多池程余有點攻擊力, 但也不是沈扶玉的對手,其余的更不必說了, 弱得各有千秋。只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危樓還是忍不住擔心沈扶玉:“是誰啊?要不然我們先下手為強?”
“沒誰。”沈扶玉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開口,他重新躺下,拉上被子準備睡覺,很明顯是在給危樓下逐客令。
危樓素來不看沈扶玉眼色,偏生要湊過去,他坐在床邊, 拉下了沈扶玉的被子, 在他耳邊道:“沈扶玉,你又盲目相信別人。”
他俯下身, 頭發盡數落在了沈扶玉的脖頸處, 實在難受, 沈扶玉隨手抓了一把要給他撥回去,掌心被硌了一下, 一看, 才發覺居然還是那個同心結,他不可置信:“你怎么還沒扔掉?”
危樓低頭看了他眼綁著他倆頭發的紅線, 心滿意足道:“結發為夫妻,本尊就不扔。”
沈扶玉:“……”
他兩眼一黑,拉過被子,重新躲了進去。
危樓:“?”
他不滿地又去扒沈扶玉的被子,叫嚷道:“心尖兒,你還沒給我說那個叛徒是誰呢。”
“沒有叛徒,”沈扶玉聲音平淡,“我相信他們所有人。”
危樓:“?”
他簡直要給沈扶玉氣笑了:“世人皆道魔族自傲,本尊看你比魔族還自傲,這話都敢說,合該給本尊做夫人。”
沈扶玉:“……”
他遲早封了危樓這張嘴。
他倆正欲說些什么,面色陡然齊齊一變,沈扶玉眼疾手快地把屋內的蠟燭熄滅,危樓鉆進了沈扶玉的被窩里,側躺著,下意識把沈扶玉擋在了身后。
紙糊的窗戶外,一個黑乎乎的人影似乎是在晃來晃去,這人影時而朝前時而朝后,以一種詭異的姿態挪動著。沈扶玉緊緊地盯著他,緩緩握住了清月劍的劍柄。
人影晃動了一陣,似乎是在尋找什么。
黑影停住了,一動不動地,似是隔著窗戶在注視著屋里的情況。
沈扶玉一時摸不著對方的底,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盯著那個黑影瞧了片刻。倏地,那黑影緩慢移到了門前,似乎是要進來。
危樓主動側過身,把沈扶玉的身影擋住,他倆面對面,危樓的后背直接暴露在了外面,沈扶玉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去看外面的情況。
那黑影卻只在門口久久未動。
沈扶玉淡定地握著劍,另一只手指尖靈光若隱若現。京城眼下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尋常百姓半夜跑出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并未在對方身上感受到任何靈力波動,估計也不是修者,那么便只剩了最后一種可能。
出人意料地,那黑影竟猛地在門口處消失了。
沈扶玉目光一凜,莫非是他猜錯了?他并未動,只是耐心地等著。
“他走了。”危樓冷不丁地開口。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
危樓似乎也感覺奇怪,他道:“整個宅子里都沒了他的身影。”
沈扶玉擰了擰眉,他不知危樓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謹慎起見,他還是翻身下去,出門看了一下——庭院內一片漆黑,樹影搖晃處黑色更甚,他旁邊的房屋內皆是門窗緊閉,只有微弱的燭火光映在地上,應該是云錦書在背書。
燭火的燈影搖曳了一下,隱約有翻書聲傳來,讓沈扶玉想起云錦書那一摞一摞的書來。
沈扶玉又在外面站了一會兒,這才進去。
危樓對他的一無所獲并不意外,只是洋洋得意道:“怎么樣,本尊說對了是不是?”
沈扶玉應了一聲,關好了門。
危樓眼睛中亮起一抹光,興致沖沖地拍了拍床:“來睡覺!”
沈扶玉:“……”
翌日,沈扶玉從床上醒來,他下床的時候,危樓正拉開門進來,沈扶玉一時不知如何面對他。他倆昨日爭執不下,就在一張床上睡的。
他中途感受到禁錮感醒來過一次,危樓并未枕于枕頭上,而是往下躲進了被子里,雙臂抱著沈扶玉的腰,側頭埋在沈扶玉的胸口處,眉頭緊皺,嘴唇都有些發白。
倘若他偏偏頭,就會發現危樓其實并沒有睡在床上,他是跪在床邊,只有上半身在抱著沈扶玉。可惜沈扶玉只是倉促看了一眼,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危樓見他看著自己愣神,整個人都湊到了他的身邊,笑嘻嘻道:“仙君,跟我睡覺的感覺怎么樣?”
沈扶玉:“?”
他倆分明是單純的睡覺,怎么危樓的語氣聽起來怎么奇怪成這樣!
“胡言亂語!”沈扶玉冷笑一聲,準備繞過他離開。
危樓隨意哼哼了幾聲,賴他旁邊不走了,絮絮叨叨道:“本尊感覺特別好。心尖兒身上香香的,還溫暖,本尊聽著你的心跳睡得可好了。”
“危樓!”沈扶玉要讓他不知羞恥的話語氣死了。
危樓笑意盈盈地想去搭他的肩膀,沈扶玉側身躲開,加快了腳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危樓搭了個空,也不惱,原地悶笑兩聲,又跟了上去:“別生氣嘛仙君,一早就動氣多不好啊。”
沈扶玉簡直要給他氣笑了,他一大早動氣是因為誰?
危樓渾然沒有一點身為罪魁禍首的羞愧感,還在他耳邊持之以恒地輸出著,一個人的力量趕超一籠的鳥。
“大師兄!”池程余大喊著跑來。
沈扶玉這會兒看池程余都覺得這小子安靜穩妥了不少。
“師兄!”池程余一屁股擠開危樓,在沈扶玉面前蹦蹦跳跳的,“我們去吃飯吧!”
危樓:“?”
他輕嘖一聲,走到沈扶玉的另一邊,挨著他走路。
“沈仙君,”趙修良殷勤地給他們擺了很多的菜品,見到沈扶玉來,忙迎了上來,“您來啦,快用早膳吧。”
池程余一把推開他,罵道:“別巴結我大師兄!”
追著祝君安,還來巴結他大師兄做什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趙修良被他推得摔倒在了地上,他訕訕地爬了起來,道:“無事、無事。”
若是他知道池程余的想法,肯定會大呼冤枉。他其實平等地討好祝小姐的每一位同門都好罷了。
“那你們先吃,我就不打擾了。”趙修良昨夜的傷就沒好全,離開的時候瘸得更厲害了。
沈扶玉拉開凳子坐下,看向祝君安,道:“趙修良此人風流史極多,花名在外,沨予查過他的過往,他十五六歲時便常出入煙柳之地。”
雖說目前有求于人的情況下說這些并不好,但沈扶玉還是要叮囑祝君安幾句。
末了,他道:“若是介懷此事所欠的人情,師兄替你還便是。”
祝君安看著他,須臾,清清淡淡地笑了一下:“多謝師兄掛懷,此事我自有分寸。”
沈扶玉應了一聲,沒再多說別的。浪子回頭之事雖有,但多數人還是劣性難改。
趙修良在祝君安面前表現得確實深情,他提起趙修良的劣跡斑斑只是想讓祝君安多了解一下此人的另一面,再做判斷。
“比起這個,”沈扶玉道,“昨夜似乎是有什么東西進來。”
“啊,確實,”溫沨予也道,“但是好像只是看了一眼,就離開了。”
池程余:“?”啊?他怎么不知道?是他睡得太早了嗎?
鳳凰微微頷首:“孤也感受到了。無人氣也無妖氣,出現了一下就離開了。”
“莫非是來踩點的?”雪煙猜測道。
“不清楚,”沈扶玉道,“飯后去查一下。京城太大,分開查。”
見危樓那四個又要開口,沈扶玉不輕不重地用指節敲了一下桌面:“危樓有山河卷,跟我去宮里。鳳凰修為最高,保護錦書,去查百姓自相殘殺的事情。雪煙和千水去找僵尸,僵尸畏光,昨夜卻無事發生,太過蹊蹺。沨予和君安試一下能不能把京城的冤案翻出來。程余么——”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池程余眼里的光越來越亮,師兄單獨點出來自己,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任務要說!
“留在這兒保護草烏。”
一句話,宛如一桶冷水,一下子就把池程余的期待澆了個徹底。
“這兒畢竟是當朝丞相之子的私宅,”沈扶玉安撫了他一下,“我們不能都離開,要有個人在這里作內應。”
“我思來想去,能但此重任的只有你。”
能但此重任的只有你……
能但此重任的只有你……
能但此重任的只有你……
這句話來回在池程余的腦海中重復了幾遍,池程余的嘴角忍不住上揚,背部也挺拔了起來,他一拍胸脯,信誓旦旦:“放心吧大師兄,我肯定做好。”
鳳凰:“……”
不敢想象跟他吵了這么多次的人居然這般傻,這么明顯的哄人話術居然還上鉤。
但他還是對沈扶玉的安排不滿,憑什么要那個低等魔族跟著他去。鳳凰正欲開口,就見沈扶玉看向了自己。
沈扶玉托腮笑著看他,說:“百姓相殘實在罕見,又不知從何查起。眼下只有哥哥修為最高……我只信任你。”
鳳凰:“……”
只信任孤。
只!信!任!孤!
鳳凰輕咳了一聲,微微抬首:“這般小事,孤自然能做好。”
沈扶玉順手揉了把溫沨予的發頂,道:“沨予一直很讓人省心。”
溫沨予的臉微微紅了:“大師兄……我肯定給你找出來,你放心吧。”
雪煙看得目瞪口呆。
草烏緩緩開口:“好,師兄。若是有什么事,你喊我便是。”
不過眼下也來不及也沒人想判斷草烏到底說的是哪些話,半數人戰意騰騰,恨不得馬上跑出去跟那未知的敵人大戰三天三夜。
沈扶玉打斷了他們的戰斗欲,道:“之前不做偽裝進城是因為對方會查靈力,即便做了偽裝也沒用,眼下在京城便不同了,大家還是做好偽裝得好。”
祝君安應了一聲,拿出了工具,道:“我會做人皮面具,很快的。”
沈扶玉看向她,溫聲道:“辛苦你了。”
祝君安微微笑了一下,搖搖頭,說做就做。
她動作相當嫻熟,手巧得不可思議,還沒看清動作呢,一張臉皮就做出來了。
危樓把胳膊搭在沈扶玉的肩膀上,稀奇道:“你這師妹,畫皮鬼轉世啊?”
沈扶玉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把他的胳膊從自己的肩膀上推了下去。
危樓:“……”
小氣鬼。搭搭又不會怎么樣。
祝君安給雪煙做人皮面具的時候倒是遲疑了:“師姐,真的要戴嗎?”
她頓了頓,補充道:“師姐長得如此好看,戴了好可惜。”
雪煙:“……”
她給雪煙做完,來到沈扶玉面前時,看著幾乎要落淚了:“……非戴不可嗎?”
如此貌美的一張臉,遮住真的讓人扼腕嘆息!
沈扶玉:“……”
鳳凰:“……”他還以為祝君安是僅剩的正常人呢,原來只是深藏不露。果然清霄派這屆內門沒一個正常人。
這般耽擱了一下,沈扶玉和危樓抵達皇宮時都晌午了。
他倆翻墻進去,也不知落入哪處宮院了,竟安安靜靜的,好似沒人。
“冷宮嗎?”危樓奇怪地問道。
沈扶玉搖了搖頭:”不知。”皇宮不比外面,里面制度森嚴,小心為上總是好的。
危樓用手指去勾沈扶玉的掌心,沈扶玉煩不勝煩,瞪了他一眼,他瞬間老實了。
冷宮也該有人的。
這處應該是間廢棄的屋院。
沈扶玉打量了一下,正欲仔細觀察一下,便聽一旁的樹后隱約有聲音傳來。
他目光一凜,危樓便湊了過來,笑道:“是太監和丫鬟對食。”
他沒出聲,只用氣音傳的。熱氣噴在沈扶玉的耳旁,癢癢的。
不過眼下他也無暇關心危樓的親密之舉,問:“何為對食?”
危樓挑了挑眉,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唇,又點了點沈扶玉的唇,笑道:“這就是。”
沈扶玉的臉一點一點地紅了。
他猛地推開危樓:“不知羞恥!胡言亂語!”
危樓任他推開,只是推開后,危樓的身子撞到了一旁的樹。
樹枝微響。
一道警惕又沙啞的聲音頓時響起:“什么人在那!”
第047章 九州同·五
沈扶玉和危樓對視一眼。
危樓側身擋了擋沈扶玉, 反客為主,聲音洪亮威嚴道:“你又是何人?敢在這兒?誰派你來的?”
對方也是個老江湖了,絲毫不畏他:“咱家奉國師之命去給皇上端藥, 路過此地聽聞有聲音, 方才進來一探究竟。識相的就趕緊出來, 否則……”
危樓為對方倒打一耙的嫻熟技術感慨不已, 他搖了搖頭, 笑道:“既是如此,那你為何躲躲藏藏不肯露面?你身后的宮女又同你是什么關系?”
對方一噎。
趁這個功夫, 沈扶玉一躍而出, 那老太監還沒看見人影呢,身上就被點了穴,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他身邊的宮女亦然。
老太監驚慌地看著面前突然出現的人影,意識到這是遇見不好惹的人了。
危樓笑盈盈地從后方轉了出來,看著那老太監, 道:“你別害怕, 我們也不是來告發你的,就是有一點小小的問題, 需要你的回答。”
他頓了頓, 又拿出來一張符紙來:“不回答也沒事, 本尊有真言符,保管你知道的全吐出來。”
危樓說完, 當即眼發光地看向沈扶玉, 殷勤討好的笑容與對老太監的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懷疑危樓是不是專修過變臉術法:“全魔界僅有十張的真言符。”
沈扶玉淡定地看了他一眼, 似乎并不為此感到意外。
危樓:“……”
他好像明白為何沈扶玉專點他來了。
危樓悲憤地控訴道:“你根本就不是看重本尊,你是看中了本尊的魔庫!”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沒搭理他的控訴,只是伸手過去。
危樓:“……”
他十分自然地把那張符送到了沈扶玉的手上。
沈扶玉將手里的符燒成灰,憑空變出一杯水來,兌進去,在老太監驚恐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地遞到了他的嘴邊。
老太監掙扎著,沈扶玉低聲道:“得罪了。”
說罷,他趁老太監還沒反應過來,一拳搗在了對方的腹部,老太監疼得大叫,卻因無法出聲只能張開了嘴,呼哧呼哧地喘氣。
沈扶玉把兌了真言符的水盡數灌進了老太監的嘴里。
“國師為何如此執著于長生不死?”沈扶玉問。
老太監道:“不知。”
沈扶玉一頓,又問:“你說要給皇上拿藥,拿的是什么藥?”
老太監道:“是司天監煉制出的藥,具體是做什么的,咱家也不知道。”
沈扶玉擰了擰眉,又問道:“國師和皇上可有過節?”
老太監道:“不知。”
沈扶玉:“……”
“你這樣問是什么都問不出來的,”危樓的胳膊繞過沈扶玉的肩膀,用食指抵住了沈扶玉的嘴唇,他笑道,“本尊教你。”
危樓混不吝地攬著沈扶玉的肩膀,抬了抬下巴,問:“來講講你們國師和皇上的是非恩怨。”
老太監一愣,旋即滔滔不絕起來。
“嗨呀,傳聞呢,我們國師一開始是隱居山林,不問世事的。圣上嘛,你們也知道,是起義起來的。就有次,起義軍和前朝皇軍打,輸了,圣上負傷,逃進一處山林里,被國師所救。”
“后來圣上多次請國師出山,并許諾屆時平分天下,國師方才出山。有國師輔佐,圣上很快推翻了前朝,后來在國事中也一帆風順。”
“圣上不知用了什么辦法長生不老,人人都說是圣上功德無量,是上天在保佑。但是國師好像有些不愿意,畢竟當時推翻前朝的時候國師出力最多,他居于人下久了,怎么可能沒那點心思?前些日子,他害了圣上。圣上已經許久沒出席早朝了,連國務都是國師代理。”
“據說那藥,就是來防止圣上醒來的。”
沈扶玉:“……”
正事一問三不知,傳聞故事有頭有尾樣樣俱全。
老太監說完則是徹底面如死灰了,在皇宮嚼舌根本就是大忌,他這次還嚼了兩個大的,國師和圣上哪個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啊!和他一起的那個小宮女已經受不住刺激,暈了過去。
“國師駕到——”
外面傳來小太監又尖又細的聲音。
沈扶玉心頭一凜,危樓不再糾結,拿出山河卷,遞給沈扶玉:“本相不會寫字,你去哪就寫哪。”
沈扶玉用靈力迅速地寫了京城的安寧大街,危樓攬住了沈扶玉的腰,白光一閃,兩人便離開了皇宮。
安寧大街本是京城最繁華的街道,而今店店緊閉大門,空空蕩蕩的,連人影都很少見到。
沈扶玉思索了一下老太監的話,雖說聽上去有理有據,但是還是有些奇怪,尤其是國師篡位這一點。
其一,國師當時避世不出,還是皇上三回九轉請來的,不像是熱衷于財權的人。
其二,若是真的想篡位,憑國師的能力,整個皇宮的軍隊加起來對國師都沒什么威脅。
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修士不得參與人間事,尤其是宮廷之事。一旦參與進去,便是與塵世有了極深的糾葛,極其損耗仙緣,修為必定大減。這也是以往每位國師修為都不深的原因。
但這位國師居然能與沈扶玉一爭天下第一的名號,矛盾得很。
沈扶玉專心思索,走出去一段路才發現危樓不見了,他回過頭,便見危樓幽怨地站在身后的原地看著自己。
危樓再次控訴道:“你果然就是看中了本尊的魔庫!”真言符和山河卷用完之后就把他拋擲腦后了,走出去都快看不見人影了才想起他來!
沈扶玉:“……”
他輕咳了一聲,許是危樓的控訴過于凄慘可憐,他難得有些心虛,道:“沒有的事。”
危樓實在委屈,繼續喊道:“你利用本尊的魔庫都不愿意說假話哄本尊兩句!你都哄他們!”
哄了那個禍簍子,哄了那死鳥,還哄了那小廢物,就是不哄他!
“你用完本尊就扔!”危樓越想越委屈,怎么就他什么都沒有。
“危樓,”沈扶玉頓了頓,彎起眼眸笑了,認真地給他道謝,“謝謝你陪我來皇宮。”
危樓:“……”
他說完,眼前一花,危樓竟是已到了眼前。
危樓一掃方才幽怨的神情,美滋滋道:“沒事。”
他說完,又拿出一沓真言符來,往沈扶玉面前一遞:“剩下的九張,全拿去!”
沈扶玉:“……”
他啼笑皆非地看著危樓。
危樓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樣,本尊是不是最好哄的一個?其實你不用說話的,你給本尊笑一下本尊就不生氣了。”
沈扶玉看著他的神情,對方笑得神采飛揚的,是真情實感地在為這件事情感到驕傲自豪。
莫名其妙。
沈扶玉覺得危樓整個人都莫名其妙,自豪得莫名其妙,笑得也莫名其妙。
但是莫名其妙地,沈扶玉也隨之忍不住勾了勾唇。
危樓看他笑,笑意便更甚了些,他道:“仙君,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本尊每次看見你,心里都像是有枝條在生花,你一笑,本尊心里的花就開了。”
“惹得本尊心好癢,本尊很喜歡這種感覺。”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是桃花哦。”
沈扶玉被他這突如其來的這通表白話語弄得猝不及防,須臾,也只是道一聲:“胡言亂語。”
“是是,本尊又胡言亂語啦。”危樓笑著去抱他。
沈扶玉一彎腰,躲開,冷靜了幾分:“不成體統。”
危樓嘀咕道:“這么兇。”
仔細看去,倒發現沈扶玉的耳尖在微微泛紅,隱在金紅溫暖的落日余暉中,不甚清晰。
危樓正想給他說些什么,倒是聽見身后一聲驚喜的:“哥哥!”
曖昧的氣氛瞬間被打破,沈扶玉稍松了一口氣,轉過身去,雪煙和沈千水正朝這邊趕來。
“雪煙,千水。”沈扶玉給她們打了個招呼。
危樓:“……”煩死了。
倆人很快就追了上來,沈千水擠到危樓和沈扶玉的中間,喘了口氣,又喊了一聲:“哥哥!”
雪煙也給他打了個招呼:“師兄。”
沈扶玉應了她倆一聲。
“哥哥,”沈千水道,“我跟四師姐去了官衙那兒,那兒現在都是由修士看著。之前關押犯人的地府,如今都是些活尸。”
沈扶玉一愣,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了小牛村事件里的活尸,他問道:“活尸?不是僵尸?”
“對,”沈千水深吸了一口氣,“我和四師姐確定了好幾次,是吧,四師姐?”
雪煙沒回答,魂不守舍得不知在想什么。
沈千水疑惑地又喊了幾聲:“四師姐?四師姐?師姐!”
“嗯?”雪煙恍然回神,“怎么了?”
“我給哥哥說,”沈千水也不惱她多次不回應,依舊活潑歡快地開口,“那地牢里是活尸,并非僵尸。”
“確實。”雪煙給沈扶玉點了點頭,證實了沈千水的話。
沈扶玉若有所思,將皇宮的事情給她倆也簡單說了一下。
“啊……”沈千水攬著雪煙的胳膊,小小感嘆了一下,“所以他倆是鬧掰了嗎?當時合作的時候關系這么好,鬧掰會不會很可惜呀。”
沈扶玉腳步一頓,眼中閃過某種莫名的情緒,他斂下,繼續走著。
危樓沒錯過他的這點不對勁,繞到了沈扶玉的另一邊,捏了捏沈扶玉的手心。
沈扶玉:“?”
危樓湊過去,附耳道:“耍個小流氓。”
沈扶玉氣道:“……危樓!”
危樓笑出了聲,連帶著把沈扶玉那點不明情緒一并驅散了。
他們走出去了一會兒,沈扶玉才發覺雪煙今夜安靜得厲害,一直都是沈千水在她旁邊活蹦亂跳著絮絮叨叨,她漫不經心地聽著。
沈扶玉尚未詢問雪煙的怪異之處,忽覺不對。
夜色漸濃,空蕩寬闊的街道綿延進一片黑暗之中,四周靜悄悄的,一時間只有風聲和腳步聲。
風聲“赫哧赫哧”地響著,像是人在痛苦地粗喘。
沈扶玉腳步一頓,看著地上越來越繁雜的影子,默不作聲地按住了清月劍的劍柄——可是今夜無風。
不知哪家“嘭”地一聲推開了門,里面蹣跚著走出一個壯漢來。
與此同時,路上也多了一些搖搖晃晃走路不穩的活尸。
沈扶玉抽劍上前,率先擋住了雪煙三人。
但他們似乎并不關心沈扶玉幾人,轉而對著同類攻擊起來。
沈扶玉一怔,想來這就是傳聞中“百姓自相殘殺”的景象了。
“等一下。”沈扶玉低聲給他們三人說了一句,轉而鉆入活尸群中,活尸繞過他,想去跟一旁的同類打架,卻被沈扶玉一把拉住了手腕。
有脈搏。
是活人。
沈扶玉目光一凌。
活尸被他抓住手腕也不攻擊他,只是張著嘴試圖去咬一旁的人。
“哥哥,”沈千水微怔,“他們似乎只攻擊京城的人。”
“確實。”危樓一腳踹翻了一個壯漢,那壯漢爬起來,繞過他,繼續走,危樓樂了,道:“這樣了都不還手。”
沈扶玉:“……”
他看了眼危樓,危樓輕咳了一聲,老實了。
倒是一旁響起了琵琶聲,沈扶玉看去,是雪煙。
這群活尸開始攻擊起雪煙了!雪煙手指在琵琶弦上一撥,圍上來的活尸盡數被震飛了出去!
“師兄,”雪煙靠近他,“你們先走,我是京城人,他們會攻擊我。”
沈扶玉搖了搖頭,只道:“不用,你退后。”
語畢,他抽出清月劍,卻沒拿著,只是捏了個劍訣,清月劍脫手而去,懸于活尸之上。
沈扶玉目光微冷,清月劍便下沉三分,沈扶玉身遭的靈氣開始呼呼作響,衣袍與發絲齊動。
清月劍的劍光像是一層雪白的輕紗般朝四方展開去,沈扶玉食指轉了個圈,那層輕紗便緩緩地落了下來,一點一點地籠罩住所有的活尸。
“清月。靜!”
沈扶玉喝道。
清月劍劍光高漲,劍體裹挾著劍風一路朝下,不容忽視地插入土地之中!
地面微動,劍光雪白,依稀可見震起的、漂浮的顆粒。
活尸緩緩靜了下來,一個接一個地軟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沈扶玉召回清月劍,劍入鞘,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
沈扶玉道:“先走。”
回到趙家的私宅,蹲在門口的池程余頓時站了起來,開心道:“師兄!你們終于回來啦?”
“嗯,”沈扶玉一邊走一邊問道,“他們呢?”
“那死……草……三師兄睡了,五師姐和七師弟等了你們一會兒,沒等到,也休息去了。”池程余道。
他話說完,鳳凰和溫沨予便從里面走了出來。
沈扶玉見人不齊,便道:“明日一早再說,大家先休息吧。”
結果明日一早,他還沒齊,便被池程余著急忙慌的聲音吵醒了:“四師姐和七師弟不見了!”
沈扶玉瞬間清醒了過來,他翻身起床,用靈力穿了衣服,用了個清潔的術法,拉開門,就看見池程余火燒屁股似的跑了過來,伸手扶住了池程余:“你別著急,仔細給我說說怎么回事。”
池程余正想開口,院內便傳來一陣靈力交戰的聲音。沈扶玉心一跳,忙走了出去。
院內,危樓等人正拿了武器同突然多出來的那群人對峙著,對面站了幾名紫袍修士,為首的修士正是茅隱,他們身后是一群佩劍蓄勢待發的官兵。
茅隱看見沈扶玉,掌心中當即生出一個綠色的陣法,陣法上形成了一個畫面,雪煙被綁在架子上,緊閉著雙眸,看起來像是昏厥過去了。
沈扶玉目光微沉。
茅隱收了陣法,十分有禮貌地笑著,道:“沈仙君,我們國師有請。”
第048章 九州同·六
沈扶玉靜靜地同他對視著, 片刻后,他緩慢地開了口:“走吧。”
“師兄!”其余人驚慌著急地看向他。
危樓倒是無所謂,反正他只跟著沈扶玉, 去哪都可以。
沈扶玉給他們搖了搖頭, 重新看向茅隱:“帶我們去找國師。”
眼前事情謎團實在太多, 去找國師未嘗不是一種突破口。國師在山火那一戰中受了很重的傷, 不止國師, 宮內的修士估計都受了反噬。沈扶玉不覺得這種情況下國師還有心力和他們對抗,除非他有什么倚靠。
故而他昨日無論是在皇宮, 還是在大街上都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靈力。
茅隱笑了笑, 給他行了個禮:“各位仙君,請。”
路上的時候,茅隱倒主動說了不少國師的事情。國師名叫張青漸,原本隱居山林,是被當今皇上請出山的。沈扶玉沒成名前,公認的天下第一一向是張青漸。
后來沈扶玉十六歲秘境屠蛟一戰成名后,這第一便當之無愧地落到了沈扶玉的身上。
直到他封劍后, 關于他倆誰是天下第一的討論才開始爭議不休起來。
世間普遍認為沈扶玉才是名正言順的第一劍修, 可他和張青漸也沒有比試過,到底誰更勝一籌, 旁人也不知道。
沈扶玉一行人被請入一座裝潢華麗的屋里, 屋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法器和吃食, 沒有丫鬟和侍衛,只有一些穿著黃色道袍的小童, 許是張青漸的徒弟。
茅隱讓他們現在屋中坐著等一下, 自己轉去了內室,畢恭畢敬道:“國師, 清霄派的各位仙君已經請到了。”
很快地,珠簾被挑開,里面走出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他面如菜色,眼睛也有些混濁了。
池程余不可置信地開口:“這是張青漸?!”
那老人慢慢地走到了沈扶玉面前,聽見池程余的問話,也沒有生氣,只是微微欠身:“正是在下。”
鳳凰嗤笑一聲:“就這樣還好意思爭天下第一?”
契約這件事一直是鳳凰心里的一根刺,當時聽聞妖虎簽了個什么天下第一更是嗤之以鼻,連看都不愿看。不曾想居然是這么一個將死之人。
危樓難得和鳳凰看法一致:“丟人現眼罷了。”
張青漸只一笑,并不理會他們這般言語,只是看向沈扶玉:“沈仙君,久仰大名。”
沈扶玉沒想到山火法陣的反噬居然如此強烈,他一拱手,回禮:“張仙師,久仰。”
張青漸笑了一聲,擺了擺手。
“老頭,”池程余不滿又警惕地看著張青漸,“快把我師姐還回來!”
張青漸看了他們一眼,揮退了打雜的弟子們,只留了茅隱在這兒。等到屋門被關上后,張青漸才道:“在下并未對雪仙師做什么事情,只是暫時讓她昏迷了一下。”
沈扶玉應了一聲,不咸不淡地反問道:“綁在刑木上昏迷?”
“若非如此,恐怕也請不來各位仙師了。”張青漸并不直面回答沈扶玉的問題。
“卑鄙。”祝君安冷冷地看著他。
張青漸只一笑,緊接著,他又道:“這次請各位仙師來,是希望各位仙師能幫在下一個忙,事成之后,必定將雪仙師完好無損地歸還于清霄派。”
“若是求鳳凰骨,”沈扶玉微微側身,擋住了鳳凰的身影,“張仙君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為好。”
沈扶玉說話間握住了清月劍,立場十分鮮明。
張青漸看了眼沈扶玉身后的鳳凰,搖搖頭,苦笑道:“各位仙君放心,在下的請求并不是此事。”
“那你想做什么?”危樓真受不了他們推來推去的麻煩對話了,沒什么耐心地打斷了張青漸的話語。
張青漸被他打斷也不煩,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中帶了幾分認真:“麻煩各位仙君助我清掃前朝余孽。”
他嘴唇微動,一字一頓地念出了一個名字:“云、錦、書。”
屋里倏地安靜了下來,陽光中無聲漂浮著的塵埃清晰可見,屋外遙遙傳來教訓丫鬟太監的聲音,被墻迷糊了,聽不分明。
沈扶玉的猜測成了真,一時沒有做任何反應,他抬起頭,意外地同危樓對上了眼睛,危樓給他挑了一下眉,沈扶玉微微搖頭,危樓癟了癟嘴,沒說話。
早說了,泊雪不會給他假情報的!叛徒出來了吧!
比起他倆無聲的交流,身后的人反應就比較大了。
溫沨予和云錦書修煉的法術難免有相似的地方,此時聽見這話是第一個開口反駁的,不知是急得還是氣得,他連微微發紅:“你、你胡說八道!”
危樓俯了俯身,壓低聲音在沈扶玉耳邊道:“怪不得他是‘小扶玉’。”連說人的話都如此相似,嘖嘖。
沈扶玉抬眸警告了他一眼,讓他別在這兒亂說話。
危樓委屈地撇了下嘴,干嘛啊,他這不是實話實說嘛。
草烏遲遲開口:“師兄,這個叫茅隱的修士說要帶你走。”
池程余本來就被這前朝余孽煩著呢,一聽草烏的話更煩了,轉頭道:“你別說了!你說的這個事情都過去多久了!”
“我相信錦書。”祝君安淡定地站著,只說了這么句話。
鳳凰跟他們不熟,只是看向沈扶玉。
“哥哥,”沈千水也看向他,“他一定是因為上次山火的事情記恨在心,所以才要我們殺了七師兄的!”畢竟當時滅山火的法陣就是云錦書弄出來的,張青漸偷雞不成蝕把米,記恨云錦書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沈千水提起來這事,后面的人便有了更多的倚仗,你一言我一語地反駁著張青漸。
張青漸照單全收,只等著他們冷靜下來。他看向全程一句話都不說的沈扶玉,似乎是在聽他的意見。
他的動作也提醒了其余人,他們也不吵了,紛紛看向沈扶玉。
出乎意料地,沈扶玉看著張青漸,問道:“說說詳情。”
張青漸大笑了一聲,似乎是很滿意沈扶玉的反應:“第一劍修、纖阿劍仙,沈仙君果然名不虛傳。”他說完這句話,才說到了云錦書的身上:“云錦書,是前朝末皇的親弟弟,也是前朝的王,封號逍遙王。”
前朝——齊朝積貧積弱,百姓民不聊生,又逢連年大旱,人吃人的事情也不是沒出現過。
齊靖王子孫凋敝,只生了兩個兒子,一個是大皇子,也就是齊朝末代皇帝云錦行,另一個則是小皇子云錦書。齊靖王傳位于云錦行之后,給云錦書封了逍遙王。
正如封名,齊靖王希望他的小兒子一生平平安安逍遙快樂,江山就交給了云錦行,云錦行也確實也一肩扛起了所有的責任,讓云錦書到處游山玩水。
以至于最終攻入皇城時,竟無一人能找到云錦書。
言辭之間,云錦書似乎都是一個不顧國家水深火熱、只知貪圖享樂的廢柴王爺。
“你信口雌黃!”溫沨予眼睛都紅了,“七師兄不是那種人!”
張青漸還沒有開口,沈扶玉率先出聲打斷了溫沨予的反駁:“沨予,不要感情用事,妄下定論。”
他這話一出,不僅溫沨予怔愣地看著他,連其余的師門也看向他,沈扶玉沒有回看任何一人,他站得筆直,只是繼續看著張青漸:“張仙師,繼續吧。”
這三言兩語自然不能讓沈扶玉相信他,張青漸倒是意外沈扶玉如此好說話,以至于他原本準備勸說的長篇大論都沒了用武之地,這倒也不枉為一件幸事。他定了定神,繼續開口:“前朝時,將軍府有位和云錦書年歲相仿的少爺,名喚荀廣鈞。”
不同云錦書的瀟灑自在,荀廣鈞自小生于軍營,見過齊朝屢戰屢敗的恥辱,正因如此,他堅定了一雪國恥的心。荀廣鈞不是無的放矢,他確實是雄才謀略的,年紀輕輕便贏過幾次戰役,是西南邊疆赫赫有名的少年將軍。
只是齊朝到底是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荀廣鈞打下來的那些勝仗比起齊朝輸掉的戰役無異于杯水車薪,恰逢齊朝國內起義不斷,荀廣鈞便被調回來平叛了。
荀廣鈞這才意識到齊朝確實問題頗多,必須要改。既然如此,那就需要一個能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的人……
“這個人就是云錦書。”張青漸靜靜道。
危樓輕笑了一聲,好似聽到了什么可笑至極的事情:“方才還說那王爺游手好閑,這會兒又成了棟梁之材,張仙師也不嫌矛盾嗎?”
張青漸不置可否,他瞇了瞇眼,目光變得悠長深邃,齊朝被推翻后,新朝建立,國號為厲。開國皇帝薛韶當時去請他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恍惚間竟已過了這么多年。
良久,他收回目光:“當年云錦行不戰而降,荀廣鈞也同云錦書那般下落不明了。”
“你懷疑荀廣鈞和云錦書暗中勾結,想要推翻厲朝?”沈扶玉聽完了他的話,問道。
張青漸應了一聲,旋即道:“不是懷疑,是確定。沈仙君心懷蒼生,想來也知曉了京城中百姓互相殘殺的事情。——沈仙君可知,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可是誰?”
他這般問,便說明是荀廣鈞和云錦書兩人之一。
沈扶玉想了想,順著他的話猜測道:“荀廣鈞,是嗎?”
“正是,”張青漸笑了一聲,看向沈扶玉,“荀廣鈞不知得到了什么靈器,竟讓他一介凡人有了操縱人心的力量,使得京城百姓互相殘殺。”
沈扶玉眸光微動,那靈器……莫非……
“比起這個,”沈扶玉斂下心思,張青漸說了那么多,還是有一點沒有說明,“你為何執意要鳳凰骨煉長生藥?”
張青漸字字真切,說得極其動人,確實一副為國著想的忠臣模樣。那么這就和他們所猜測的有了出入——若真是忠臣,為何又要長生藥?
沈扶玉問出來這個問題時便有了猜測,只是還需要張青漸給他一個準確的答案罷了。
張青漸苦笑一聲,道:“沈仙君既已有了答案,又何須來問我?這長生藥自然是煉給皇上的。”
薛韶確實是位百年難遇的良君,他即位后沒幾年就安撫了萬千百姓,頒布的律令每一項都有利于百姓安居樂義,甚至強行禁止了青樓的存在,他在民間的評價也很好,人人都道薛韶能如此長歲,都是上天眷顧他們皇帝的原因。
“皇上確實一心為民,沈仙君你也是生于前朝末年時期,想來也知道一位昏庸無能的皇帝會給國家帶來多大的危害與災難,”張青漸無奈地看著沈扶玉,“既然如此,就不如讓一位良君一直統治下去了。”
張青漸所言倒是有幾分道理,沈扶玉給他露了一個并非真心的笑容:“生死有命,強行續命,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張青漸聽到他的這些話,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怔怔。透過門窗落進來的陽光映照在他的面容上,因反噬而蒼老病弱的面容也隱約有了幾分垂暮感。
“總之……”良久,張青漸才緩緩開口,“明晚云錦書和荀廣鈞定會發動暴亂。”
沈扶玉眸光微動:“你如何確信?”
張青漸嘆了口氣,看向窗外,聲音緩慢而輕:“因為……明日是云錦行的忌日啊。”
第049章 九州同·七
自昏暗逼仄的階梯往下, 便進入了陰冷潮濕的御牢。火把上的火舌跳躍在冰冷的墻壁上,拽動著人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這兒原本是扣押朝廷重犯的, 眼下卻成了關押他人的地方。
沈扶玉一行人跟著張青漸和茅隱一路來到了最里面, 方才他們在張青漸的宮中說完話, 張青漸便帶他們來到了這里。
茅隱解開面前層層的陣法, 牢中的景象瞬間映入眼簾, 沈扶玉瞳孔微縮,忍不住站直了身體。
每個牢房中各關押著一名百姓, 男女老少皆有, 被又冷又粗的鐵鏈綁在木樁上,看見人來,他們泛紅失焦的眼睛動了動,嘴里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來。
好似僵尸,卻是實打實的活人,一切都和昨夜的活尸一模一樣。
危樓饒有興趣地打量了片刻,看向張青漸:“這就是京城里互相殘殺的百姓?”
張青漸應了一聲:“正是。”
“沈仙君昨夜應該也見過了, ”張青漸道, “昨夜官衙關押活尸的牢獄,牢門不知怎得被老鼠啃食壞了一些, 又逢一名修士修煉出了岔子, 便跑出去了些。”
他頓了頓, 又補充道:“實在……過于不幸。”
沈千水:“……”
她悄悄看了眼沈扶玉,哥哥都沒說話, 就不是她的錯啦!
沈扶玉摩挲了一下指尖, 看向旁邊的草烏,走了過去, 兩人掌心相對,登時出現了一個法陣。
危樓:“?”
沈扶玉無視掉危樓震驚質問的眼神,問道:“師弟,他們身上可有毒素?”
草烏自法陣中回答道:“沒有。他們給我的感覺……有點像王鎮的毒人。可是卻沒有毒,實在奇怪。”
沈扶玉微愣,應了一句“知道了”便撤回了法陣。荀廣鈞沒有修練,能造成這般影響,想來就是那個靈器的功勞。既然能和王鎮的毒尸有幾分相似,八九不離十,就是絳月劍的碎片了。
沈扶玉看向溫沨予,問道:“沨予,你能找到錦書嗎?”
溫沨予遲疑了一下:“我……姑且一試。”云錦書的陣法確實很厲害,若他刻意隱藏,即便是溫沨予也很難找到他。
沈扶玉又看了眼鎖在牢里的百姓們,方才和張青漸一并走了出去。
張青漸看向沈扶玉,他命人為他們準備好了住處,端的是一派彬彬有禮:“各位仙師若是能助厲朝安穩度過此災,我等自然會將雪煙姑娘完好無損地送還于各位,并親自登門道歉。”
沈扶玉只勾了勾唇,沒說什么。
張青漸一拱手,帶著自己的徒弟們蹣跚著離開了。
“這……”池程余撓了撓頭,“我們真的要去逮七師弟嗎?”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池程余失落地抱著劍蹲在地上,他平日里經常和云錦書出任務,兩人一個煩練劍,一個煩背書,特別談得來。怎么突然就這樣了?
溫沨予見四周沒了張青漸的小道童,便展開了卷軸,在上面卜算云錦書的位置,一連試了好幾次,都以失敗而告終。
危樓看著溫沨予屢屢失敗的模樣,難免驚奇:“那書呆子還這么強的嗎?”
“他雖常常抱怨讀書,”沈扶玉微微擰了下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點功課倒是從未落下過。實力自然不容小覷。”
鳳凰對危樓的發言嗤之以鼻:“他怎么說也是清霄派的內門弟子。”
危樓看見鳳凰就煩,白了他一眼,托著腮看向沈扶玉,眉眼彎彎:“心尖兒,要不要本尊幫你?”
沈扶玉:“……”
他攥了攥拳,強行把心底升起的羞恥與怒火壓下去,緩緩吐出一口氣。他平靜了下來,他的師弟師妹們倒是投來了好奇揶揄的目光,沈扶玉的火氣一瞬間又上來了,他咬牙切齒道:“大家先休息吧,明晚看看情況再說。”
沈扶玉說完這句話,一甩袖,徑直回了屋里。
鳳凰瞇了瞇眼,看向危樓:“孤看你真是大了狗膽了。”
危樓抬了抬下巴,壓根不把鳳凰放在眼里。他一統魔疆的時候,這死鳥還不知道從哪兒挨揍呢。
他倆互相看不順眼,也徑直離開了。
池程余雖然經常和他倆一起爭沈扶玉的寵,但每次看見他倆還是會很奇怪:“他倆關系這么差啊?”
畢竟按常理而言,危樓若要追大師兄,應該也要討好大師兄的哥哥吧。
沈千水思索了一下,道:“因為鳳凰是哥哥的哥哥,危樓喜歡哥哥,還特別不正經,鳳凰身為大舅哥,肯定討厭這種人。”
池程余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他站起身,樹上的鳥受了驚,撲扇著翅膀離開,“啪嘰”在他肩膀上落了一泡鳥屎。
溫沨予抱著卷軸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池程余:“……”
沈千水尷尬道:“六師兄,對不起……”
屋內,沈扶玉站在窗前,窗外的樹探進來一枝綠意,叫夏風一吹,幽幽地晃著,他想著東西,難免有些出神,垂眸的功夫,再抬眼,窗前便出現了一張囂張的面容。
沈扶玉被危樓突然鉆出來的身影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危樓順勢跳進他的屋子里來,笑道:“心尖兒,想不想我?”
“你來做什么?”沈扶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危樓哼哼了一聲:“好久沒見你,想你了。”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一刻不見,抓心撓肺。”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話,沈扶玉臉上泛起了些許微紅色,危樓怎得如此不害臊!
危樓見他臉色越來越差,輕咳了一聲,正色道:“本尊這不是瞧你心情不好,過來逗你玩嘛。”
沈扶玉冷笑了一聲,在桌邊坐下。危樓當即粘了過去,死皮賴臉般:“仙君,你在想什么?嗯?”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一語不發,危樓見狀,又要開口,被沈扶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危樓眨了眨眼,沒有反抗。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危樓煩,但他不得不承認,危樓來煩他,確實讓他沉重的心情輕松了一些。沈扶玉對此十分頭疼,若是危樓的嘴沒這般厲害就好了。若是他的嘴沒這般厲害,說不定他就……
沈扶玉的思緒戛然而止,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他就會怎么樣?
他一時找不到答案,又害怕危樓追問自己的這點不對勁,便收回了手,主動說起了其他的事情:“我第一次見到錦書的時候,他在陣法方面的天賦就很厲害了。”
危樓一怔,沒想到沈扶玉會突然說起來這個,不過他向來沈扶玉說什么他聽什么,便坐在一旁,安靜地聽了下去。
那是草烏開始反應變遲緩的時候。
一群人圍著草烏,沈扶玉蹲在他身邊,不知如何是好,他伸出手,又忍不住蜷起來,草烏站在原地,開口異常艱難:“……沒事……我……自愿的……”
沈扶玉眼眶紅了幾分:“你……”
很久之后,草烏才開口:“師兄……真的沒事……”
沈扶玉攥了攥手,卻也知道無力回天了。云錦書就是在這個時候從人群中探出來腦袋的,他的頭發還有些亂糟糟的,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臟,活像個乞丐,唯有一雙眼睛是晶瑩剔透的,聲音在安靜的人群中尤為明顯:“我可以試試嗎?”
沈扶玉下意識看了過去,勉強認出來他穿的是清霄派的派服。
云錦書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尷尬地笑了幾聲:“方才在路上扶了一個摔倒的師妹,沒想到我一路摔過來了,哈哈哈……最近運氣不太好。”
沈扶玉好像知道他扶的那個師妹是誰了,只是眼前明顯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站起身,看向云錦書:“這位師弟,你的辦法是什么?”
云錦書蹲下身,看看草烏,又看看沈扶玉,臉上有了幾分遲疑:“大師兄,我可以給你們建個陣法,在這個陣法里,你們可以通過神識交流。”
沈扶玉怔了一下,不曾想世間還有這般陣法。
云錦書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這個陣法,是我自己研究出來的……嗨呀,本來我是想研究另一個的,結果誤打誤撞弄了個新陣法出來。”
“我不介意,只看草烏了。”沈扶玉看向躺在地上的草烏。
良久,草烏虛弱緩慢道:“我也可以……”
云錦書連連點頭,一邊說著注意事項,一邊去翻自己的儲物袋,卻不想摸了個空,他臉色一變,面如菜色:“我的儲物袋不會摔丟了吧?”
沈扶玉:“……”
云錦書臉上多了幾分歉意,正欲借其他同門師兄師弟的布陣法器一用時,身后便傳來了沈千水的聲音:“喂!喂!你的儲物袋!”
云錦書欣喜地回過了頭,他跑得著急,摔了一跤,倒是穩穩地抓住了儲物袋。
“大師兄!我沒事!”云錦書頭破血流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去給他們畫法陣,身旁的同門不約而同地朝后退了好幾步。
這就是他們的初見。
沈扶玉而今想起來還覺得很奇妙,那會兒千水、錦書都是外門弟子,草烏甚至是剛入的內門。
危樓聽完后,擰著眉得出來一個結論:“怎么他們都比本尊遇見你遇見得早!”
鳳凰就不說了,還有一群師兄師弟們,他之前怎么沒發覺沈扶玉身邊這么多人!
危樓扒著手指頭數了一下,震驚不已:“本尊是第十一個!十個手指頭輪一遍都輪不到本尊!”
沈扶玉莫名被他這句話逗笑了,忍不住低頭笑了幾聲,他撐著頭,難得笑意盈盈地看著危樓,眼里像是含了一汪春水,波光粼粼的:“你怎么算的?”
危樓輕哼了一聲,也沒回答他這個問題,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也撐頭看向沈扶玉:“反正最后同你成親的是本尊。”
沈扶玉笑容一僵,萬萬沒想到危樓居然還在執著于他那個無厘頭的夢境。
危樓十分得意,又往沈扶玉身邊靠近了幾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變得十分危險,他道:“他們有做過跟你成親的夢嗎?沒有吧。”
沈扶玉簡直要給他氣笑了,危樓慣會強詞奪理:“除了你,誰會做那種夢。”
危樓一拍手,手臂托著朝身體兩側打開,自信狂妄至極:“這不正說明了我倆天生一對?”
沈扶玉:“……”
他到底是為什么每次都妄圖能跟危樓說清楚這個問題。
危樓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嘖嘖了幾聲:“提前遇見,也就那樣。跟本尊比,差遠了。”
沈扶玉忍無可忍,還是把他從窗戶里扔了出去,順便把窗戶緊緊關上了。
危樓不死心的含笑聲音當即傳了出來:“又生氣!你今日清晨起來就在生氣,眼下又生氣!你老是想讓本相哄你是不是?”
沈扶玉:“……”
他絕不會再搭理危樓了,絕不會!
另一邊,京城某家酒樓的地下暗室里,一個一身戎裝的黑衣人正在翹首期盼著什么,片刻后,走進來一個白衣人。
白衣人將兜帽摘下,露出了那張熟悉的面容,他的唇輕輕抿著,黑白分明的眼里什么情緒也看不出來,提著的挎籃中裝滿了紙錢。
黑衣人激動又尊敬,當即跪了下去:“見過王爺!”
正是荀廣鈞與云錦書。
第050章 九州同·八
云錦書握著挎籃的手緩緩收緊, 半晌,他啞聲道:“起來吧。”
荀廣鈞激動萬分地站了起來,云錦書沉默地看著他, 將挎籃放在了地上, 旋即從自己的儲物袋里拿出了陣法靈器, 熟練地畫出了一個陣法。
那陣法當即泛起金黃色的靈力來, 說明是成功了, 片刻后,里面傳出了沈扶玉一行人的聲音。
“好了。”云錦書看向荀廣鈞, 這是一個偷聽的陣法, 無論多遠,都可以聽見對方的聲音。
當時他研究這個陣法遇見了很多難題,因此誤打誤撞研究出來了許多亂七八糟的陣法,其中有一個就是沈扶玉和草烏的那個陣法。
云錦書瞇了瞇眼,那日他去給他倆畫陣法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不曾想眼下卻……
他滾了滾喉結,強行把一些多余的情緒甩出大腦外。
荀廣鈞走到他身邊, 搭住了他的肩膀, 臉上泛著激動的紅色,道:“王爺!我們此事一定會成功的!”
云錦書應了一聲, 重新把目光放在了那些紙錢上面。黃白的紙錢交疊, 他的目光中帶了些懷念與苦楚, 交織在一起好似添了幾分糾結猶豫。他滾了滾喉結,猛地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 已是一片果決。
翌日一早,沈扶玉便召來了所有人, 他將京城的地圖攤在桌面上,將昨夜想到的應對策略告知他們。
“若真如張青漸多言,錦書要和荀廣鈞起兵造反的話,”沈扶玉身體微微前傾,指尖壓著城門的地方,“錦書一定會來城門這里。”
池程余一頭霧水:“為何?”七師弟怎么想都應該是在城里吧?莫非他還跑出去了?
“薛韶推翻齊朝后,將末皇云錦行一劍賜死,尸首掛于城門示眾。百姓恨極,鞭尸者數不勝數。”沈扶玉垂了垂眸,聲音平淡道。
人間本就連年大旱,又逢造反,怨氣極重,他常常奔波于各地平怨。有一次他路過京城,見城門下聚集了烏壓壓的百姓,咒罵聲此起彼伏,他以為是有人聚眾起了爭執,落下去的時候才發現是在鞭尸。
城墻上的尸身已經開始腐爛了,面部因為無數石子的擲砸變得模糊不清,身上也是傷痕累累,沈扶玉簡單看了一眼,致命傷是胸口的那一把劍,其余的基本上都是死后造成的。每一寸皮膚上都掛滿了唾沫痰液,混著血液,散發著濃重的臭味,看了便叫人胃酸惡心。
在眾多百姓的咒罵聲中,沈扶玉弄清了事情的原委,這才知道原來齊朝已經被推翻了。
彼時沈扶玉已經有些名氣了,再加上他這些時日常常出山救災,京城的百姓對他好感很深。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眼尖看見了沈扶玉,欣喜道:“沈仙君,您來啦?”
沈扶玉應了一聲,看著上面慘不忍睹的尸身,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老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感慨中帶了些埋怨:“齊朝早該被推翻了,沈仙君您也見過了,我們百姓的日子有多難過,唉,沭州那邊餓得都去吃尸體了……百姓如何不恨他?結果這窩囊廢還為了保命投降了。死得好啊!”
沈扶玉看了眼旁邊的百姓,大多數人面黃肌瘦,穿著破舊的布衣,有的還沒有穿鞋,即便如此,他們也還是在不停地咒罵鞭尸云錦行,眼中是扭曲的快意。
“明兒個這晦氣玩意的尸體就要被丟走了,”老頭說話間還不忘拿石子扔過去,他啐了一聲,又給沈扶玉道,“沈仙君您還是快走吧,別因為這東西沖撞了您。”
沈扶玉抬頭看了看天,許久,還是沒管這件事,抬步離開了。
危樓有些意外:“你居然沒管這件事?”他還以為按照沈扶玉那心軟的脾性定要為云錦行撐腰呢。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道:“若要救下云錦行,那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的悲苦經歷豈不是成了笑話?”
云錦行享受百姓的供奉,就要為百姓負責。百姓憎恨云錦行,并沒有錯,所以百姓鞭尸時沈扶玉不會救下。
“錦書不擅長打斗,應該會藏于暗處,以陣法相助,若他倆沒有其余幫手,帶兵逼宮的就是荀廣鈞,”沈扶玉不再談這件事,轉而說起了別的安排,“那么皇宮這兒就由我、危樓以及沨予在。程余、千水以及君安你們同錦書關系好一些,你們去城門那兒,興許還能勸一些。”
沈扶玉最后看向鳳凰:“荀廣鈞那個所謂的‘靈器’究竟是什么目前還尚不得知,但他肯定會發動百姓自相殘殺。哥哥,你的攻擊范圍廣,麻煩你配合張青漸那邊的人壓制城內的暴動了。”
鳳凰揮了揮手:“行。”
“那他呢?”池程余指了指旁邊的草烏。
沈扶玉側頭看去,微微一笑:“草烏,自然有需要他的地方。”
經由他的安排,八個人自行分好了隊伍,沈扶玉正要解散他們,卻聽池程余興沖沖地打斷了話語:“等一下!我們是不是得有個什么儀式?”
溫沨予皺了皺眉:“緊要關頭,你又添什么亂。”
池程余素來和溫沨予不和,聞言也只是給溫沨予翻了個白眼,嘀咕道:“你一個廢物懂什么。”
溫沨予氣得腮幫一鼓:“那也比你老是給大師兄添亂強!你就是禍簍子!”
沈扶玉一聽他倆吵架就頭疼,忙走到兩人中間,一手一個按住了肩膀:“好了,別吵了。”
危樓樂不可支,隨手搭在了草烏的肩膀上:“池程余這個小屁孩怎么混到老六的,他不應該是最小的嗎?”
池程余看著也得有十五歲左右了,不過他長得還算高,以往混在里面也沒那么別扭,結果讓沈扶玉一手一個按住的時候,才發現這小孩跟溫沨予比起來實在太明顯了。
草烏自然不能回答他。
旁邊的祝君安溫溫柔柔地開了口:“魔相,我派內門弟子的排序并非按照年齡,而是入派順序,以及,程余不知為何外形一直是十五六歲的模樣,他本身年齡并非十五六歲。”
危樓挑了挑眉,突然發現清霄派這一群人好像都有那么點個人故事。
“師兄!”池程余委屈又生氣。
他嚎起來聲音巨大,傳入耳朵里特別尖銳,沈扶玉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方才你想說什么。”
溫沨予小聲地喊了句“師兄”,委屈地看著他,看著都要哭了。
沈扶玉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溫聲道:“你也好啦。”
危樓:“?”
他若有所思,也湊過去喊,忸怩著道:“師兄~”
沈扶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眸光一點一點地冷了下來——什么時候了,還在這兒添亂?
危樓:“……”
怎么一到他就是這個態度!
“魔相,”沈千水小聲地給他提意見,“你喊得實在太惡心人了。”
危樓輕嘖了一聲,趁沈扶玉沒生氣前躲回了原位,他回想了一下方才的舉動,想了半天也沒覺得自己哪里惡心人了,果然還是池程余和溫沨予的錯。
池程余還想爭辯,沈扶玉方才冷下來的目光就挪到了他的身上,池程余當即被冰得渾身一激靈,較真的勁也散了個一干二凈,他嘴皮子動得巨快:“我們來打氣宣誓吧!”
沈扶玉:“?”
草烏緩緩道:“師兄,我要做什么啊?”
沈扶玉每次都會被池程余突然興起的天馬行空無奈到,他們又不是去從軍,打什么氣,宣什么誓。
池程余一看他們都興致缺缺的樣子,還是不死心,迫不及待道:“可是這是我們第一次并肩作戰哎!山火那次不算,那次我們都沒在一起!”
“幼稚。”溫沨予輕哼一聲,站在沈扶玉身邊不說話。
池程余眼下無空搭理他,他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沈扶玉,沈扶玉無奈地笑了一下:“看大家吧。”
他倒是無所謂,若是所有人都想振奮一下人心,倒也未嘗不可。
池程余便看向最好說話的祝君安,祝君安一愣,旋即笑道:“我可以啊。”
沈千水也喜歡這種熱鬧,她舉起雙手,眼睛亮晶晶的:“好啊好啊,我也想!”
池程余看了眼草烏,開心地看向沈扶玉:“三師兄也可以。”
沈扶玉沒什么異議,他搖頭笑了笑,走到他們中間:“好。”
鳳凰目瞪口呆,他看著沈扶玉:“你還真跟著他們干那種丟人的事情啊?”
池程余不滿地看著他:“怎么就丟人了?!”
鳳凰想了一下沈扶玉念一句詞,他們跟著振臂高呼的場景,當即笑倒了,毫不客氣的笑聲簡直要把屋頂掀起來。
危樓一點也不覺得這活動丟人,他見沈扶玉走了過去,連忙也擠到了沈扶玉的身邊,興致勃勃:“本相也來。”
池程余不滿地瞪著他:“有你什么事?”這個覬覦他大師兄的可惡低等魔族!
危樓抬了抬下巴,道:“這次行動本相也參與了啊,自然有本相的份。”
池程余:“……”
鳳凰一見危樓湊過去了,笑容漸漸消失,沉著臉擠到沈扶玉和危樓的中間,抱臂站著:“那孤也來。”
危樓:“?”
他微微瞇了瞇眼,重新擠到了沈扶玉和鳳凰的中間,鳳凰臉色沉了幾分,再次分開兩人。他倆誰也不讓誰,越走越快,隱約在沈扶玉身邊形成了一個漩渦。
沈扶玉:“……”
他面無表情地擠到兩人中間,一手按著一個的肩膀,“仙君““沈扶玉”兩聲不滿的聲音同時鉆入兩側的耳朵,沈扶玉被吵得耳朵疼,按著他倆肩膀的手都用力了不少,他似笑非笑地看過兩人:“有意見?”
危樓身形一頓,心虛地挪開視線:“沒有。”
鳳凰身體一僵,慢慢轉過了頭:“孤也沒有。”
草烏道:“什么儀式?”
沈扶玉:“……”
時間隔得太久,場面又一度混亂至極,他已經忘了草烏回答的是哪個問題了。
經由危樓和鳳凰那一鬧,他們莫名其妙就圍成了一個圈,池程余數了一圈,又跑過去把落了單的草烏給推了過來。
“就說……‘所向無敵,大獲全勝’怎么樣?”池程余迫不及待地提議著。
溫沨予:“……好羞恥。”就算宣誓也不能說這樣的話啊!
沈千水不敢說話,祝君安低頭沉默,鳳凰面目扭曲,危樓退后一步,沈扶玉欲言又止。
草烏緩慢道:“六師弟只是不知為何保留了少年模樣,心智還是很成熟的。”
他回答的是哪個問題暫且不知,只是他這話在此刻實在顯得戲劇性十足,幾個人不約而同地都沒有說話。
池程余:“……”
這個師門好讓人心寒。
“不然,”沈扶玉見池程余委屈得都要哭出來了,忙開口道,“我們既是要尋同舟陣法,便從同舟下手如何?”
“嗯……同舟共濟,生死相依?”沈扶玉擰著眉,“再加上派訓,敢為天下先?”
“好好好!”池程余牽住旁邊的兩人的手,興沖沖地就要開始。
其他人也沒什么意見,畢竟這句可比池程余那句說的好多了。
沈扶玉遲疑了一下,還是跟著握住了鳳凰和危樓的手。他等了一會兒,才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
沈扶玉:“?”
“大師兄,你說呀。”溫沨予小聲提醒道。
沈扶玉的目光一個一個從他們帶著笑意的臉上轉過,心底驀然柔軟成一片,他握緊了身邊人的手,目光堅定地看著他們圍成的小圈,聲音擲地有聲:“同舟共濟,生死相依,敢為天下先!”
他說完,其余人皆是目光清亮堅定,跟著重復道:“同舟共濟,生死相依,敢為天下先!”
此話說完,一道幾乎看不清的白色靈光從幾人圍成的小圈中流淌而過,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很快便散去了,好似沒有存在過。
夜幕如約而至,宮中人得了張青漸的命令,此時都待在各自的宮里,一步也沒踏出門,門外的侍衛盡數換成了道童。皇宮異常安靜,任由無聲的黑暗吞噬。
沈扶玉、危樓和溫沨予三人在蔣韶的寢殿前站著,危樓似乎是想要說什么,沈扶玉伸出食指擋在自己的唇邊,輕輕搖了搖頭,制止了他。
月亮落在面前數不盡的石階上,染上了幾分冷意。一道黑影緩緩爬了上來,漸漸地,那黑影的主人才逐漸露出了面目。
不是荀廣鈞。
“師兄。”
云錦書走了上來,露出一個并不算走心的笑容。